[兩宋元明] 棄卒崛起 作者:雲端觀月 (連載中)

 
ablaze1021 2017-4-29 15:43:05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03 31375
ablaze1021 發表於 2017-5-16 16:33
第030章 語出驚人

  “朽木不可雕,”申玉才大搖其頭,一臉恥笑,“這個粗鄙之徒,還極為貪財。”

    申玉才的話很難听,而高守像是完全沒有听到,仍獨自沉思狀,未做理會。

    未得到回應,申玉才更加不爽,冷哼一聲,聲量轉高,義正嚴詞道︰“作為大宋子民,貧賤不可憎,可憎的是鄙陋無知,可憎的是不通禮儀,不被教化,同蠻夷無異!這等人,作為大宋子民的資格都不配,如何敢堂而皇之,端坐堂椅之上?”

    “正是正是,我們三少爺可是個知書達理的讀書人,聖人門徒,解試甲等,渭州有名的大才子,出身豪門,功臣之後,”皮五不失時機的附和幫襯。

    他又指著高守,盛氣凌人的喝罵開,“你這劣等蠻夷跟我家三少爺同坐,是辱沒了我家三少爺,真該押送去官府,脊棍八十,趕出渭州,發配充軍!”

    “不可如此說高義士。”

    王雪如雖然口中護著高守,心下也覺得高守的確粗俗,不遵禮節,有些市儈了。

    錢鈔自然是給他的,但作為座上賓,應該稍稍推辭一下,主人家也能得回幾分面子,王家雖為沒落商賈,卻也詩書傳家,遵禮知儀,度循禮法。

    想來他是常年居于荒野,無有教化,未見世面,腦袋也不夠機靈,還以為他或許會有不一般之處,此前感到他可能是灑脫不羈,那該是錯覺吧。然而無論如何,他有恩于王家,不可讓他受到傷害,定要保著他。

    “義士?義士助人,哪有貪圖錢財的道理?哪里會是沒有教化的蠻夷?”家奴皮五在申玉才的授意下,也敢扯高氣揚的頂撞起王雪如,口沫橫飛,越說越帶勁,一副不把高守羞辱走,絕不罷休的樣子。

    王雪如眉頭微擰,不想與越發蠻橫的家奴多言,目光投向申玉才。

    申玉才卻故作不知,側頭它顧。

    皮五見此情形,更是得意,甚至氣勢洶洶的沖到高守面前,滿臉譏諷,優越感十足的指著高守的鼻子。

    “你這恁沒見識的鄉野窮賤小兒,怎還有臉端坐于此?別說我家三少爺,你跟我都差太遠!我雖下人,可在三少爺燻陶下,也懂得聖人教化,禮義廉恥,施恩不圖報……”

    “哦,你也知聖人教化?”高守不經意間冒出一句,打斷皮五。

    “當然!”

    高守看都不看皮五,慢條斯理的喝完盞中最後一口香濃熱茶,意猶未盡放下茶盞,咂咂嘴,邊把茶盞推向小夕,邊淡然道︰“那你听說過,子路受而勸德,子貢讓而止善的典故麼?”

    廳堂剎那安靜下來。

    門外北風吹動樹枝,發出嘩嘩的聲響,顯得格外清晰了。

    直到高守伸出兩個手指頭,在茶盞旁的桌面上,輕輕敲擊兩下,示意小夕再添點熱茶。

    “噗哧!”

    小夕忍不住失笑出聲,又忽覺失禮,忙捂了捂櫻桃小嘴,強忍濃濃笑意,為高守倒茶,縴縴玉指不如之前穩當,灑出幾滴琥珀色茶水,她趕忙略帶慌亂的拿手巾擦拭桌子,俏臉羞意更濃。

    她剛才很是同情孤立無援的高守,見他被皮五當面羞辱,且步步緊逼,心里一直暗暗替他著急,不成想,看似處于絕對劣勢的高守,只消一句話,就頂得皮五無言以對。

    雖然她也沒听過高守所言的典故,但是能讓申玉才與大小姐驚愣,她便知道高守這句話大有分量,又見他毫不在意別人,只顧向她討茶喝,一時覺得極是有趣。

    皮五傻眼了,他完全是以為高守低賤軟弱,無知可欺,才狐假虎威的詐唬一下,他最多就認幾個字,哪里懂得什麼典故,見高守出口成章,說得有模有樣,他不知如何應對,只能轉頭看向他的主人。

    申玉才驚詫之後,表情復雜起來,感受到皮五望向自己的求助目光,他嘴唇動了動,卻始終沒有開口說話,只是狠狠的瞪了皮五一眼,臉色愈加陰翳。

    “高義士說的是儒家著名典故,”王雪如悠揚平靜的聲音響起,一絲笑意在她臉上掠過,望向高守的目光中異彩閃閃。

    她緩了緩,接著朱唇輕啟,“子路和子貢皆是孔聖人的學生,有一回,子路救了一個落水的人,事後收受一頭牛的謝禮,孔聖人贊道,‘今後魯國一定會有很多人願意救人于危難’。”

    “另一回,子貢為一個在國外淪為奴隸的魯國人贖身,按魯國律例,他花費的贖金,可以到官府如數收回,但子貢卻謙讓不受,孔聖人嘆道,‘魯國不會再有人為別人贖身了’。《淮南子》評價這兩個典故為‘子路受而勸德,子貢讓而止善’。”

    “高義士有恩于王家,王家報恩獻錢,義士收下,恰合孔聖人教化,正是德善禮義之舉。”

    王雪如一席話,確定了高守果斷收錢的道德高度與才學內涵,申玉才主僕極力羞辱高守粗鄙無知、無禮貪財等說法,頃刻崩坍,重重砸在他們自己身上,還更加反襯出他們的愚蠢淺薄,他們是自打嘴巴,有苦難言。

    剛才,王雪如听到從高守口中說出這典故,也是大為訝異,頓時對高守刮目相看,推翻此前對高守的認識,覺得他原來真個是灑脫不羈之人。

    這位年少恩人非但讀過書,而且典故運用甚是精熟,這個典故用在這里,再恰當不過了,看來他滿腹經綸,才學匪淺,僅用一句話,便頂得皮五、申玉才啞口無言,灰頭土臉。

    此前申玉才主僕囂張跋扈的做派,令她極是厭惡,苦于不能明言,只能暗中忍受,還要強顏歡笑,現在高守能讓他們吃癟,澆滅他們的威風,心情甚是快意。

    有意無意間,她與高守做了一次默契配合。

    高守對王雪如的知識淵博,靈敏聰慧,也心生好感,他嘴角一弧,露出溫暖笑容,問了句︰“可在你家沐浴嗎?”

    他在荒山野嶺奔勞數日,山澗和泉水又不能徹底清洗,身上早就發癢,很想泡個熱水澡,且再怎麼說,種師道也是不小官員,待會兒去經略府有求于他,至少得收拾干淨些,以示尊重。

    “沐……沐浴?”王雪如又愣了一下,高守大大咧咧得讓她難以招架,哪里有向女孩家這樣直接問的,但真要是高守救了商隊,此恩如同再造,沐浴又能算什麼?

    王雪如微一轉念,立刻溫聲答應,吩咐丫鬟小夕,先去燒熱水等,準備伺候高守沐浴。

    申玉才聞言,更是氣惱難當,高守居然如此直接的說出要在她家沐浴?而她,竟爽快答應了?!

    要知道,申玉才對王雪如本是志在必得,他已把王雪如當作未過門的小妾。

    可這里不是他家,他沒有權力制止。
ablaze1021 發表於 2017-5-16 16:33
第031章 惱羞成怒

“啪!”

    申玉才怒氣無處發,突然用力甩了皮五一巴掌,皮五摔坐在地,半邊臉立時腫脹老高,哀叫連連,眼淚與鼻涕流作一團,與此前張狂嘴臉,判若兩人。

    “你這腌狗才!看你再不懂裝懂,丟人現眼,這里哪有你說話的份?我叫你說話了嗎?下次記得給我閉上狗嘴,否則本少爺定要切下你的舌頭!”

    申玉才罵罵咧咧,又一腳把皮五踹得在地上滾了幾滾。

    明眼人都能看出,申玉才是要借著懲罰皮五,把責任推給“不懂事”的家奴,挽回一點面子,可實際上,皮五挨打是因為“太懂事”,另一個高個子家奴一聲不吭,一點事沒有。而此刻,滿臉委屈的皮五,也只能打斷牙齒往肚子里吞,只顧求饒,不敢辯白半個字。

    “玉才公子,小事一樁,切莫氣壞了身子。”

    作為主家,王雪如必須給申玉才台階下,特別是顧忌到申玉才背後可怕家族時。

    “身邊盡是聒噪蠢才,能不氣人嗎?也怪我管教無方,唐突佳人了。”

    小夕已去給高守準備熱水,王雪如起身,親自給申玉才添上茶水︰“且再飲一盞茶,消消火氣。”

    見一貫矜持的王雪如親自斟茶,大有面子,申玉才面色稍霽,正要對她說點什麼,轉眼卻看到王雪如回過身,也給高守添茶去了,他眼中對高守的怨恨之色更增,很快隱去,然後干笑兩聲,拱了拱手,對高守道︰“這位高兄,原來深藏不露,請恕不才眼拙。”

    “不敢不敢。”高守喝著茶,等著熱水,拱手回了一禮。

    “敢問高兄,師出何人?”申玉才旁敲側擊摸高守的底。

    在大宋,教席的身份與家世同等重要,若有幸能拜得名師大儒,即便出身寒門,也有了一個好身份。

    “魯大膀子,听說過嗎?”高守隨口應道。他看穿申玉才虛偽秉性,知道申玉才前倨後恭,必是不懷好意。

    “魯大……膀子?未曾听聞,”申玉才想了想,西北叫的上號的學究名儒,都沒有這四個字的,文士名號也不可能如此粗俗。

    瞅見高守略顯不耐煩的表情,且言語時看都不看他,申玉才剛剛強按下去的怒火,倏地又蹭蹭冒了上來,“你可知,我是何人?”

    “嗯,他剛才說得很清楚了,”高守指了指噤若寒蟬的皮五,再次拱手道,“申大才子,久仰久仰。”

    高守虛與委蛇,不想突生枝節,影響自己回余杭的計劃,只是申玉才,好像卯上了他。

    “很好,那你還知渭州申家嗎?”

    “略有耳聞。”

    “略有耳聞?”申玉才不滿高守的用詞,臉色一沉,冷聲道,“听你口音,是外鄉人吧,那就不奇怪了,我現在就告訴你,我們申家是渭州,不,是西北一等大族!即便是各路經略安撫使,也都得給我們申家幾分薄面,凡得罪我們申家的,從未有過好下場!”

    以家族權勢威脅的意味,昭然若揭。

    “正是如此,玉才公子的令尊,也是本州兵馬都監呢,對了,玉才公子,此前你說令尊今日將回渭州,應該快到了吧?”感覺氣氛又不對起來,王雪如忙又開始和稀泥,並有意無意的對高守眨了下眼楮。

    高守心內清楚,王雪如是要他別激怒申玉才,高守也不想搭理這個喜歡仗勢欺人的二世祖,是申玉才一直都對自己懷著敵意,抓著不放,還不是因為老滑頭孫伯把老子推上來,做吸引仇恨的擋箭牌。

    王雪如提起申玉才父親申都監,一來是想特別提醒自己注意,不要招惹背景強大的申玉才,二來也是抬高申玉才,並不著痕跡的把話題引向另處,無形中化解爭端,控制場面。

    且她引向的話題,是申玉才這樣的人最感興趣的,必有回應。

    人才啊!

    高守心下不禁贊上一句,前世算上屏幕中的,自己也是閱女無數,見識過不少極擅長言辭與控場的女人,優秀的女主播、女律師、商界女強人、女外交官等,王雪如有同她們相類似的特質,而她從未有過專業訓練,那只能說明,她有與生俱來的天賦。

    從王雪如言語中還得到一個消息,破戎寨已換防,申都監、賴豹等今天會回到達渭州城。

    賴豹手下田富,已見過我們,看來更有必要先去找種師道了。

    申玉才見高守忽然垂目凝眉,以為听到他父親是渭州兵馬都監,高守害怕了,他立時揚眉吐氣,稍稍出了一口憋在胸口的悶氣,暗下得意,不知死活的小子,知道在你面前的是誰了?知道少爺我隨時可以把你捏死了吧?怕死了吧?後悔了吧?卑賤狗才!懂個典故有什麼了不起?再讓我看到,看我怎麼讓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當然,申玉才不會在佳人面前,說出那些有辱斯文的話,他很快找回謙謙君子的感覺,同王雪如愉快的交談起他父親的威名,諸如“近年來,連戰連捷,殺敵無算”,“守邊有功,即將升遷”等。

    也顯耀家族實力,“曾有某大家族試圖與申家對抗,最後慘敗,被兼並”,“去歲老太爺做壽,排場費萬金,列席數百桌,來者多有達官貴冑”雲雲。

    申玉才時不時會傲慢的瞟一眼高守,他說這些,也是想讓高守听到,他想看到高守在他家族無可抗拒的威望面前顫抖、恐懼。

    不過,他有點失望,高守表現依舊淡然,而夕兒很快就出來把高守帶去沐浴。

    在高守離開廳堂後,王老爺與孫伯也回來了,場面熱絡起來,他得到了更多的恭維與尊崇,長袖善舞的王雪如,精明能言的孫伯,見過世面的王老爺,一起把申玉才捧得快要飄上了天。

    王老爺雖略顯畏畏縮縮,但談及王雪如婚事,他一如既往的委婉說明,王家希望招納女婿入贅,而不是嫁出去。

    王家為延續香火這一說,合情合理,申玉才又少了壓制王家的籌碼,也不好再多說什麼,便覺無趣。

    再閑聊幾句後,申玉才托言要回去準備迎接父親歸來,悻悻告辭。

    離開前,申玉才又提了一下今晚的抱月樓中秋詩會,表現出自信滿滿,並暗示家族把一切都安排妥當,他在今年中秋詩會將大有收獲,希望王雪如密切關注。

    王雪如心頭了然,知道申玉才潛台詞是想說,像高守那樣死記硬背幾本書,懂幾個典故的寒酸措大,根本算不得什麼,能作出好文章,好詩詞才能體現真才實學,受人稱頌,再加上他高高在上的家世與地位,飛黃騰達指日可待,今晚抱月樓詩會等著瞧他的好戲。

    申玉才離開後,旁邊沒有外人,孫伯才把回來途中,差點被賴豹等殺良冒功,劫掠財貨這事,一五一十的,詳細說給王老爺與王雪如听。

    王博翊听得臉色數變,驚出一身冷汗,眼中酒意,登時煙消雲散。

    雖只是听孫伯口中道來,但他也深知其中的萬分凶險,若非遇上高守等人,不僅是孫伯和商隊完了,王家也要立即慘遭崩敗,可謂家破人亡。

    听完孫伯講述,王博翊仰天長嘆一聲,大叫了一句︰“僥幸啊!”然後口中囁嚅,“狼子野心,狼子野心……”

    他身體搖晃了一下,有些站不住,自己尋了個椅子坐下。

    他不敢再直視孫伯和女兒王雪如的眼楮,臉上滿是悔色,恨自己為何執迷不悟,險些斷送一家人,商隊安全歸來的喜悅,頃刻被一盆冰水澆滅,現在他一點都高興不起來。

    申家人設下的歹毒陷阱,他執拗愚蠢,不听女兒苦勸,偏要往里面跳,王博翊除了悔恨之外,還有焦慮,擔心申家還會對王家做出類似勾當,不怕賊偷,就怕賊惦記著。且這賊,非同一般,那可是渭州申家!

    同王博翊一樣,王雪如也心中難安。

    不過她難安的不是家庭命運,而是覺得剛才對高守態度不夠感恩,保護不夠周全,回想起來,她大感愧疚,也十分驚異。

    在孫伯口中,這個高守,小小年紀,卻能讓幾個成年兵漢唯命是從,略施小計,就能嚇退大隊邊軍,可謂膽略過人,有勇有謀。

    而就在剛才,他不鳴則已,一鳴驚人,只用一句話,談笑間便讓咄咄逼人的申家主僕無言以對,弄得申玉才不得不借著毆打家奴皮五,要回面子,而且,孫伯還說了,人家拯救王家商隊,並不圖報,到渭州後就想離開,還是孫伯死活拉高守回到家中。

    她心潮翻涌,久久無法平靜,即便是剛才申玉才用房契債務威壓,她以為將山窮水盡時,也不會這樣。自己為何那麼傻,給什麼兩貫錢,他現在心中會怎麼想我呢?

    孫伯听說王雪如給了高守兩貫錢,也是哭笑不得。

    高守收下錢鈔,孫伯並不驚訝,但高守活用“子路受而勸德,子貢讓而止善”的典故,簡單而精準地駁退申玉才主僕,這點孫伯完全沒有想到,一路上高守沒有展露文才,他不知道高守還身懷不凡學問,只能不斷唏噓“真人不露相也”。
ablaze1021 發表於 2017-5-16 16:34
第032章 伺候洗浴

    高守在小夕的指引下,進入一個別院的廂房,廂房半新不舊,不過相當整潔,木床上有干淨被褥,從廂房內的清掃痕跡看,應該是剛剛收拾清理的客房,當然,高守的目光,主要集中在廂房中的一個大木桶。

    大木桶里放了約六分滿的熱水,正冒著騰騰熱氣,苦命了這麼多天,終于可以愜意的泡上熱水澡了。

    高守心中一喜,扒下衣裳褲子,就往大木桶里跳。

    卻听得身後一聲“呀”地尖叫!

    清脆幽揚,是女孩。

    小夕,她也跟進來了?

    坐在熱水中的高守,回頭望去,見到小夕僵硬的站在門口,用雙手捂住眼楮,確切的說,是捂住整個小臉,可是卻捂不住紅艷欲滴的耳根,還有那愈發緋紅的脖子。

    很明顯,她看到一些覺得羞人的物事,奇怪的是,這純真的小丫鬟卻沒有跑開。

    高守笑了笑,自顧自開始搓身體,也不說話,他知道,這樣的尷尬境地,說任何話都會讓小夕更加窘迫,最好就是不說破,當作不知道。想起王雪如是有交代小夕伺候自己沐浴,也就是準備沐浴物品,木桶、熱水之類吧,她還跑進來做什麼呢?

    正想間,高守听到輕輕的腳步聲響起,他用眼楮余光觀察,是小夕低垂著頭,邁著小碎步,走了過來,為他拉起一面畫有水墨梅枝的屏風,把廂房一分為二,也把他們互相隔開。

    小夕在屏風背後,伸出藕白小手,遞來一條潔淨布巾,怯生生道︰“高……高義士,給。”

    “謝謝!”高守接過布巾,在身上擦了擦,感覺不錯,就是短小了些。

    “高義士,小婢在門外候著。”

    “嗯,你出去吧。”

    小夕這才走出廂房。

    不多時,高守听見廂房外傳來孫伯的話語,還夾有王雪如的聲音,她似乎有意壓低聲線,無非是囑咐些“盡心伺候,切不可怠慢”之類。

    孫伯、王雪如離開後,小夕輕輕走了進來︰“高義士,老爺衣裳尺寸不太適合,孫伯給你備了一套衣物,暫且換上,我家大小姐已去為義士趕制新衣。”

    說著,小夕從屏風後,遞來一疊穿戴,面上是件羽藍厚布窄袖短衣,立著一雙半舊平底布鞋,底下應該是些褲子襯衣等,依然是一套僕人的服飾,不過比剛脫下的那套新了不少,洗得很干淨。

    現在無所謂是僕人衣裳還是千金裘袍,能穿就行,只是那王大小姐就見我一面,都沒量過我身體尺寸,就能知道我穿的尺碼,跑去趕制新衣?不過,合不合身,好不好看都沒什麼,相比在破戎寨,已算非常幸福。

    有吃有喝,再舒舒服服的泡個熱水浴,還有可愛嬌美的小丫鬟伺候,她說話利索多了,看來已平復好心情。

    高守瞄了一眼屏風後嬌小身影,忽然心生頑黠,想逗一下這個容易害羞的小丫鬟,故意問道︰“你可以進來嗎?”

    “這,高義士何……何事?”小夕的聲音又開始顫動。

    “來幫我搓背。”

    “啊……”

    听著小夕慌亂的聲音,高守心里樂開了,有時候小小邪惡一下,也是挺有意思,算是來到這個世界的小小福利吧。泡熱水澡太舒服,精神與身體終于完全放松下來,就感覺有點困乏,很想睡一覺,但後面還有事,逗弄一下小丫鬟,提提神也不錯。

    她應該會害羞得跑出去了,會不會罵我登徒子呢?像破戎寨遇見那個男扮女裝的黑臉丫頭,踫下手,就一副要吃人的樣子,大罵登徒子什麼的。

    但,這次高守猜錯了。

    “小婢……遵命。”

    小夕語氣中雖還含有濃濃委屈與羞意,卻鼓起勇氣,答應高守的“過分”要求,並從屏風後面,緩緩轉出身來。

    “呃……”高守意想不到,她不是很害羞嗎,這個時代女孩不都很看重男女授受不親嗎?怎麼會?

    小夕依舊把頭埋在胸前,看不到她無辜眼神和粉妝玉琢的面容,她頭上青絲對稱結鬟,劉海與兩鬢垂下,顯得很是可愛乖巧,她眉線明秀,皮膚白皙如雪,此刻,一束橘黃色陽光恰好斜斜透過窗戶,映照在她側臉,能清楚看到她嫩臉上的短短絨毛。

    這是個太過青澀的柔弱少女,兩鬢與額頭上還未干的汗水表明,剛才趕著為自己整潔廂房,準備熱水等,已費了不少力氣。

    “算了,我自己來,你自去歇息。”高守于心不忍,哂笑道。

    “高義士嫌小婢伺候不好嗎?”小夕卻抬起頭,明眸中淚光閃閃,委屈與無辜交織成一種我見猶憐的強烈感覺,似乎擦背與離去,相比之下,她更介意離去,她可憐兮兮道,“若是未伺候好高義士,老爺和大小姐定會責怪小婢。”

    “那也不是……好吧,你來幫我。”高守不是扭捏之人,撇撇嘴,把洗浴布巾遞給小夕。

    小夕接過布巾,暗暗深呼吸了幾口,開始在高守背上,輕緩的搓了起來,她動作滯塞,手一直在微微顫抖。

    高守為了讓小夕放松,找了些輕松的話題,與小夕閑聊。

    “夕兒,你發型不錯,誰給綁的?”

    “是小婢自己綁的。”

    “那等會兒,也幫我綁一個,同你一模一樣,可好?”

    “噗……”小夕忍俊不禁,笑了出來,頭搖的像撥浪鼓,“不可不可,這可是女子發式呀。”

    “誰規定我不能綁女子發式了?這樣吧,綁成你家大小姐那種扭來扭去頭,應該很不錯。”王家大小姐發式看起來比較復雜,正中間結成高高的鬟,旁邊擰旋幾束,互相纏繞,看起來美觀大方,端莊典雅。

    “扭來扭去頭……嘻嘻,”小夕抿嘴笑了起來,不敢笑太大聲,她很快肅容起來,鄭重說道,“不可這樣說我家大小姐。”

    “是哦,我太過孟浪了,你千萬不要告訴你家大小姐,否則有損我堂堂大義士形象。”

    突然間高守用驚呼哀求的語氣,小夕一時難以適從︰“小婢……”

    “讓它成為我們之間的小秘密,可好?”

    “嗯……”小夕似懂非懂的點了點頭。

    漸漸的,氣氛不再那麼窘迫生硬,不再那麼有距離感,特別是在高守制造出兩人間共有的“小秘密”之後,他們無形中親近了許多。

    大約一炷香後。

    高守梳洗完畢,換上干淨衣物,走出廂房,深吸幾口清新空氣,不但沒提起多少精神,反而有一種轉回廂房,倒在床上沖動,小夕鋪的被褥,有一股陽光與松香混合的淡淡香味道,讓他感覺心神安寧,很想躺下去睡上一覺。

    但是要去辦的事,比睡覺更重要,撐一撐回來再睡,沒有問題。

    守候在門外的小夕,見到煥然一新的高守,目光亮了一下,立刻又垂下睫毛,喚了聲︰“高義士。”

    “有勞夕兒了,我即刻要出去一趟,你去跟他們說一聲。”本來小夕要帶他去客廳,王老爺和孫伯都在客廳等候,可天色漸晚,高守要趕去經略府見種師道,不想再去客廳耗費時間。

    說完,高守徑直往大門快步走去。

    “高義士,高義士……”小夕在後面小追了幾步,眼看跟不上,高守的身影很快在她眼前消失,只好停下腳步,輕輕跺一下腳,皺了皺鼻子,嘀咕一句,“真是怪人。”
ablaze1021 發表於 2017-5-16 16:35
第033章 申家智囊

  渭州城靠近中心街市處,有一座佔地寬廣,氣勢恢宏的大宅,王家的宅院與之相比,小了好幾倍。

    大宅正門之上有牌匾,赫然書有“申府”兩個燙金大字。

    此刻申府燈火輝映,門庭若市,包括申玉才在內的幾名錦服老少,以及各色家僕、護院等,站立在大門外翹首等候,更有三五成群的街坊路人,在一旁等著看熱鬧,眼神中滿是仰慕之色。

    蹄聲漸大,看熱鬧的人群躁動起來。

    “來了來了,申都監申二爺回來了。”

    “申二爺鎮守破戎寨,保國護民,勞苦功高,我們渭州百姓都應該感謝他。”

    “就是他兒子申玉才近來雖有才子之名,但以往風評不佳。”

    “瑕不掩瑜,哪個大家族沒有一兩個頑劣子弟?”

    “正是正是,咱渭州真多虧有申家在,申老太爺和申大老爺也是個大善人,每逢災年,總是開倉救濟,施舍粥飯……”

    蹄聲大作,掩蓋了眾人的私語聲。

    十幾騎威風凜凜的大宋將士,從不遠處街邊轉角現身而出,帶著一股蕭殺之氣,疾馳而來,盔甲在燈火映照下,熠熠生輝。

    申家開始敲鑼打鼓,眾人歡呼迎接,風光無限。

    ……

    申家議事廳。

    兩側牆邊擺有成對的花錦大彩瓷,朱紅茶幾上陳列名貴玉質玩物,牆壁上的名家字畫也平添不少文雅氣息。

    前來拜見的申玉才等諸人,皆已退下,議事廳中只留申仲勇與申伯德倆兄弟。

    “大哥,老太爺這次親去汴京,可有傳回消息?”換上一件緋綠大氅的申仲勇,放下手中茶盞,目中精光閃閃,盯著申伯德問道。

    申伯德比申仲勇胖了不少,圓臉白淨,頷下幾根稀疏短須,乍一看過去一臉和氣,細看之下,其實是喜怒不形于色,城府頗深。幾年前申老太爺退居養老,作為嫡長子的申伯德,接任家主之位,主事整個龐大的家族產業,只有遇到他無法處理的重大事情,才會稟報申老太爺,讓申老太爺做最後的決定。

    這次申仲勇被經略府以換防名義,調回渭州城外休整,對申伯德來說,就是無法處理的大事件,因為這就意味著申家暗中經營數年的走私通道,被一朝斬斷,失去了巨大的財富來源,想要再找一條通向西夏的安全走私商路,又不知得耗費多少時日了,現如今兩國交戰,更是難上加難。

    但是,讓申家主事者擔心的,還不是財富的損失,而是經略府這番舉動的真正意圖,特別是章經略的真正意圖。

    這任經略安撫使不比以往,章經略非但能力非凡,深得官家信任,而且有個親兄弟,乃是當朝宰相,如日中天。

    不過,申家是西北豪族,根基深厚,脈絡盤根錯節,正所謂強龍不壓地頭蛇,如果章經略相公要強行動搖申家根基,很可能是兩敗俱傷。而且申家行事隱秘,在西北一帶聲望頗高,大多百姓根本不知道申家那些見不得人的勾當,他們大多看到或听到的,只有申家救濟災民,扶助貧弱的善舉,何況申家還特意養了一幫門客閑漢,四處宣揚申家的好處,而對于知悉申家根底的,會被打壓得不敢張口,否則必會招來無端災厄。

    因此,即使經略府想對付申家,也很難找到突破口和證據,當然,想動大家族還得有朝廷的支持。

    而換防畢竟影響重大,申家不得不防,申老太爺不顧勞頓,帶上重禮,親自去了汴京,一來鞏固京城關系,二來也能順便打听消息,掌握些朝廷動態。

    “有,爹傳來四個字——大勢在握,可見形勢尚有利于我們,二弟不必太過緊張。”

    申伯德笑了笑,不緊不慢拿出一張小小箋紙,展示給申仲勇看。

    申仲勇瞄上一眼,神情頓時緩和下來︰“如此甚好。”

    “你書信上說,看到西夏那邊冒起大片濃煙,可知出了何事?”申伯德問道。

    “我使人去西夏營寨問過,可嵬名家不見我的人,傳話說是我派去的幾個小卒,在那邊放了把火,把山給燒著,雖已撲滅,但西夏人極是不悅,差點把我的信使給殺了。”

    “山火?”申伯德揪著頷下斷須,擰著眉頭,沉思片刻,說道,“商路雖斷,與嵬名家關系不能斷,維系著情分,往後還是要合作的,可別讓幾個小卒,誤了大事。”

    “區區幾個老弱剩員,翻不出風浪。”

    “二弟不可大意,愚兄覺得若只是放火燒山,西夏人不會如此憤怒,可能不會那麼簡單。還听說你那幾個小卒,已逃回渭州,在城門口與烈武營差點發生沖突,你手下田富也參與此事,最後卻給綁走問罪,而其中一小卒手中握有經略府銘牌,這是為何?”

    “我遲歸半個時辰,為的就是先去烈武營要回田富,烈武營那個小小副指揮使折彥野,竟敢折我情面,甚是可恨!”申仲勇拍了一下桌子,咬牙切齒道。

    “折家根基遠在府州,手握重兵,世代勛貴,與我們井水不犯河水,不必招惹,種家也是如此,關鍵是章經略特意招攬重用折、種兩家,其深意,你我不得不多多思慮。”申伯德想得更遠,表現得更加老謀深算。

    “對了,大哥一提起種家,我倒是想起一事,小卒手中銘牌,應是得自種師道……”

    申仲勇想起高守等出戰當日,種師道來過破戎寨,還手下說種師道與高守在寨門外有過交談,而高守在城門祭出經略府的銘牌,串在一起,明顯就能得出結論。

    他還猜測,種師道可能有指點高守一二,否則平素里呆傻懦弱的雜役小卒,如何會在當晚主動請求出戰?而種師道這樣做,又是為何?

    更為可惡的是,那幾個該死棄卒,居然鬼使神差的破壞了截殺王家商隊之事,費盡心思設下的萬全之策,探囊取物般的一石三鳥之計,竟功虧一簣,而那兩日要籌備換防交接事宜,該抹掉的痕跡要抹掉,又擔憂經略府的真實意圖,也無心多想,只派出田富去打探消息,不想,田富陷害高守等不成,卻被高守反將一軍,讓守城軍抓了起來。

    申仲勇把這些大致說出,申伯德安靜的在一旁听著,未插一句。在對付王家的事情上,他是主要謀劃者,對此本還頗為得意,既能滿足佷兒與二弟的心思,又能吞沒王家財產,把王家玩弄于指掌之間,一舉多得。

    直到申仲勇輕蔑的說了句︰“幾個棄卒,螻蟻小賊而已。”

    申伯德這才出言,“問題是,他若攀上種師道,而種師道勾管機宜文字,是章經略身邊肱骨之臣,只怕……”

    申仲勇眉毛一挑,聲線轉高︰“怕啥?大哥無需多慮,幾個無用棄卒罷了,進了咱渭州,還怕他能逃得出手掌心?我隨意擬一潛逃之罪,就能讓他們死無全尸!”申仲勇目光中狠厲殺氣,噴薄而出。

    申伯德點點頭︰“那倒也是,小卒當然不成氣候,主要還是要注意經略府動向,目前能看出跡象的,只在折彥野與種師道身上。”

    “大哥說得是,要我換防說不定正是種師道出的詭計,那天他打著替經略相公巡視的名頭,來到我破戎寨,親自通知我換防,態度傲慢,實在氣人,種師道與折彥野既是駁損了我申家,總要讓他們吃點苦頭。”

    “還未到撕破臉皮之時,眼下事態復雜,且待父親回來後,從長計議。這樣吧,我們先來個釜底抽薪的老辦法,從軍餉糧草上制約經略府一番,明日我便傳書給轉運使手下辦事的四堂弟。另外,西夏那邊的路子,先停一停,我這邊把糧米、絹布、藥材等價格抬高,多少彌補些損失。你趁這段時日,多多擴充兵卒,討要糧餉軍械。”申伯德望著門口的雕花梁柱,微微晃著腦袋,說出心中定計。

    申仲勇想了想,眼中殺氣稍稍緩和,點點頭︰“還是大哥思慮周到,好,就按大哥意思去辦。”

    “對了,愚兄還有件大事與你相商。”申伯德臉上泛起神秘笑容,目光轉到申仲勇臉上。

    “大哥盡管說來。”

    “愚兄近年,一直在為玉才尋覓出仕良機……”

    “說起那不肖兒,我就來氣!整天不求上進,只會漁色耍玩!”

    “二弟稍安,你被調回,卻也帶來個好機會,愚兄將計就計,已鋪好玉才最佳出仕之路,且听我道來。”申伯德抿了一口茶,望了望左右,俯身過去,把心中計策,在申仲勇耳邊細聲道出。
ablaze1021 發表於 2017-5-16 16:52
第034章 面見種師道

    經略府乃渭州重地,氣勢恢宏,不難尋到,高守手持經略府上官銘牌,守門衛士不敢怠慢,立刻進去通報種師道。

    不一會兒,高守在守衛帶路下,見到了種師道。

    見面後寒暄兩句,高守開門見山,把那天見面後,如何出戰,如何應對,如何回來,大致說了一遍,過程中種師道公務繁忙,不斷來人,有事務要他處理。

    因此高守只說事情經過,而自己怎樣用計,怎樣指揮偷襲,包括一擊格殺敵方上將等細節,大都略過,倒是魯達等人的武勇,他著重提了一下。

    因為他今天主要目的,不是來為自己邀功,而是要安置魯達、楊九指等人,為他們尋一條好出路,如果他們不想一同去江南,希望種師道能收留庇護他們。

    而他自己,在事情了結,盤纏攢夠後,會盡快回江南,這里沒有他想要的生活。

    當種師道听到,高守等人,發現西夏暗藏的屯糧大營後,臉色大變,馬上放下所有公務,命令衛士與隨從,不準任何人進他房間。

    而听聞,高守僅憑十個大多老弱的陷陣士,利用毒煙和火攻,破了西夏糧營,種師道大驚之余,露出將信將疑的神態,時不時的發出疑問,因為他得到的戰報,是西夏那邊只燃起了山火,很快就被撲滅,西夏未造成多大損失,無人員傷亡。

    當然,戰報是破戎寨申都監發回來的,不一定可信,但是,他與高守也僅有一面之緣,只是憐惜他頗有文才,不想他白白死于疆場,順手幫一把而已,也談不上有多大信任。

    對于高守所言,種師道不敢輕信。

    種師道收到的破戎寨戰報,申仲勇每每以陷陣士夜襲西賊,還不時有所斬獲,完全不似高守所說,陷陣士多為老弱病殘的棄卒,夜襲等于送死,每次俱是有去無回。

    而且僅憑十名棄卒,焉能燒破西夏糧營,立卓絕大功而回?

    豈不自相矛盾?

    再者,大宋自十幾年前永樂城大敗,西北精銳死傷慘重,元氣大傷,近兩年來,才逐漸恢復,卻也勝績不顯,如果真是破了西夏糧營,那這絕對是幾年來首屈一指的卓越戰績,其最大意義是縱深影響兩國戰勢,對大宋極其有利,是個絕佳戰機,所有戰略,都要趕快重新商議與部署,大可全面由防轉攻。

    然而西北幾十萬大軍,上千將佐,都得不到如此大勝,十名老弱小卒,如何能辦到?

    這不是夸口,又是什麼?

    可能是高守等畏死,到了西夏領地,隨意放了把火後就逃回來,怕受責罰,便虛構糧營,謊稱破敵。

    可是,觀其坦坦蕩蕩的神態,听其對答如流的言語,種師道又感覺高守不像是在撒謊。

    因此,驚疑未定。

    高守察言觀色,知道種師道難以相信自己說的話,這也很正常,自己口說無憑,而身居要職,閱歷豐富的種師道,怎可能一輪言辭之下,就能相信才見第二面,沒有深交的小卒。

    當下他也不多言,下次來把魯達手中物證,陳列出來,他的話就能得到佐證。這方面還是魯達、楊九指等有經驗,死活把野豬皮囊帶了回來,這是最有利的憑證。

    野豬皮囊中裝滿的耳朵,西夏將領的首級,當然還有那把西夏將領佩劍,希望魯達等人沒有把佩劍賣了。

    反正這事對他來說,並不著急,他這次來,主要是先探個路,確認種師道是否真願意幫助他們。

    種師道的懷疑態度,並無不妥,反而可以看出他行事謹慎,從不虛言,換句話說,種師道是個可以信賴的正直之人,魯達等人投靠他,自己可以放心。

    雖然高守現在的身份,是一介小卒,種師道比他高不知多少階層,也頗有不怒而威的強大氣場,給人感覺如同一柄磨礪十年,鋒銳森森的利劍,但高守並不自慚形穢,畏畏縮縮。

    二世為人的高守覺得,兩人身份再如何懸殊,究其本質,不過是一個生命與另一個生命的交流,生命本身沒有高低之分,之所以身份有高低之分,無非就是因為別人或自己如何看待,況且不論高低強弱,生命終歸一仸黃土,又有多大區別?

    所以,活在當下,把有限的生命,活得有滋有味,逍遙自在,是高守這一次生命新旅程的理想。

    但要實現這個理想,還需努力,首先當然是回到安定繁華的江南水鄉。

    魯達等人不知回到王家沒有,明天一早,再帶他們來見種師道,這家伙,帶著一大袋血腥人耳和人頭去逛窯子,口味也太重了。

    “叨擾種機宜了,”高守拱了拱手,想要告辭回王家睡大覺,困乏已久的身體急需補充優質睡眠,咱還處于發育成長期,搞太累,發育不良可不好,“在下明日帶上魯達等所有人,再來拜見,他們手中有憑證,種機宜到時自會明了,在下先行告退。”

    陷入沉思中的種師道,眉頭皺成了川字形,听到高守告辭,抬眼望了望窗外降臨的夜幕,面色凝重︰“事關重大,他們今日為何不來?”

    “這幾日太過疲憊,重傷的袍澤兄弟還需要照顧。”其實只留了一人照看醫館中的鄭老七,不過足夠了,醫館中有兩個老郎中和眾多學徒負責醫治,總不能明言魯達他們去逛窯子,喝花酒去了。

    “也罷,天色已晚,本官也還有要務,此事明日再議。你放心,若有明證,經略府必定還你公正,記你功勛。”

    種師道點了點頭,收回目光,定定的投向高守的眼楮,捋了捋頷下雜有幾根霜色的長須,面色舒緩下來,和顏悅色道,“你應本官召見,遠道而來,今晚又是中秋佳節,豈能不留下多敘敘?本官還想聊聊你所作的精妙詩詞,且今晚恰逢渭州三年一次的盛舉——抱月樓中秋詩會,西北才俊共聚一堂,你不妨與我同去。”

    還走不了?

    高守心下暗嘆一聲,他可不想去參加什麼狗屁詩會,只想回王家吃飽喝足,在廂房中,好好睡上一覺。

    但種師道既然說出口,不好拒絕,種師道有恩于自己,明天又有求于他,何況現在是飯點,王家吃那些點心茶水,只能墊墊底,現在除了困乏,還很餓,回王家也要先吃點東西再睡,在種師道這吃頓好的,再回王家睡覺,也是差不多。

    “恭敬不如從命。”

    “甚好,”種師道見高守爽快答應,心頭添上一分信任,嘴角露出一絲笑容,轉頭對門外喊了一聲,“水長,你在外面嗎?”

    “屬下在。”

    外頭一個清亮聲音響起,高守記得,這聲音是屬于種師道那個隨從的,這個名叫水長的年輕隨從,在破戎寨也見過面,對自己並不看好,剛才見到自己到來,臉就拉了下來,好像欠他多少錢似的。

    “進來吧。”種師道叫了聲。

    吱呀一聲,水長推門而進,疑惑的看了看高守,又看了看種師道。

    “你送他一趟,去抱月樓,先點上些酒菜,替我招待招待,”種師道指了指高守,然後又對高守道,“本官公務辦完,隨後就到。”

    高守恭敬的拜別種師道,這恭敬發自內心,作為封建官僚階級的高官,能如此禮遇下士,實屬難得。
ablaze1021 發表於 2017-5-16 17:10
第035章 抱月樓盛會

水長領著高守,在經略府庭院走廊間穿來穿去,從側門出來,上了一輛馬車。

    駕車的水長一路無話,對高守很冷淡,甚至用一種厭惡的眼神,瞪著高守。

    馬車在幽暗的街道上行駛,街道坑坑窪窪,水長橫沖直撞,對坑洞不避不閃,木輪馬車不比前世汽車,一點避震性能都沒有,高守疲乏饑餓的身體,被甩得東倒西歪,要不是抓得緊,說不定已被甩下馬車,睡意倒是趕跑了些許。

    高守打了個哈欠,忍不住說了句︰“可以慢一點嗎?不行的話我下去,自己走去抱月樓。”

    水長剛開始沒有回應,但放緩了速度,後面似是自言自語的咕噥起來。

    高守听了兩句,總算明白。

    水長是擔心種師道被牽連,原因是申家不好惹,而高守是申都監旗下的小卒,水長看不起高守,認為種師道沒必要為一個小卒趟這渾水,明擺著得罪申家,會影響前程。

    高守從他的只言片語中,還看出了一點——畏懼,水長似乎對申家有畏懼。

    這點他與孫伯有相似之處,但孫伯與王家當時已被逼入絕境,孫伯的恐懼更多的化作了憤怒與痛恨。

    轉念間,高守多少能夠理解水長。

    ……

    抱月樓就在眼前,大門掛著紅梔子燈,三層高紅漆木料為主的樓閣,樓中通明的燈火,透過木格紙窗,讓整個抱月樓彷如一個大大燈籠,散發出馨黃色的柔光。

    抱月樓在民房普遍只蓋一兩層的渭州城中,也算是鶴立雞群,只是這點高度,還遠遠談不上“抱月”兩字,當然了,高守是與自己前世所見的高樓做類比,在這還是冷兵器時代的大宋,有些苛刻了。

    張燈結彩的抱月樓,顯得熱鬧非凡,人聲鼎沸,門口排滿了馬車與馬匹,負責接待的店小二忙不過來。

    主要是因這個年代,晚間娛樂項目太少,可選擇的無非就抱月樓、脂玉坊這一類能听听小曲,喝喝小酒的地方,所以晚上這些地方匯聚很多人。

    從外觀看過去,抱月樓並不像專注做皮肉生意的脂玉坊,他更像是個酒樓,但與前世酒樓不同的是,抱月樓又不是個純粹吃飯喝酒的地方,風月詩詞賦予這類場所更為高雅的格調,藝妓歌舞彈唱的表演,增添了許多情趣和風韻。

    經歷那些所謂的風雅情懷後,歸根結底,男人們最感興趣的,還是最後的保留節目——狎妓。在這一點上,與私窠子沒有本質不同,不高尚,也沒有多邪惡,其實很大部分是由于動物繁殖的天性導致,好吧,說成獸性也行。

    高守之所以懂這麼多,除了前世的經驗和學識,他還有在江南一帶生活十幾年的印象,江南富庶繁榮的城市中,他見過比抱月樓更大,更奢華的類似場所,多了去。他以前年紀太小,沒進去過,但沒吃過豬肉,不等于沒見過豬走路。

    高守飄飛的思慮,突然被一句話打斷。

    “這里系馬的地方都沒有,你自己進去吧,我先走了。”

    水長撂下一句話,調轉馬頭,揮起馬鞭在空中“ ”地打了個響,駑馬四蹄再次翻動,一轉眼就消失在黑黝黝的夜幕,只有急促的蹄聲,猶自傳到耳邊。

    說好的好酒好菜招待呢?

    高守苦笑一聲,搖了搖頭,他不計較水長把他丟下,反正他也不喜歡身旁有個面癱臉,自己不欠他任何東西,何必看他臉色。

    理解是一回事,喜不喜歡是另一回事。

    這所謂三年一度的盛會,進去看看熱鬧,見識一番,也沒什麼大不了,主要是還能蹭一頓佳肴,剛才在王家吃的糕點果蔬畢竟不是正餐,看抱月樓這架勢,酒菜應該不會太差。

    這不,美酒的淡淡味兒都飄了過來,依稀還挾有肉湯炖煮出的香味,在這日漸寒冷的時節,喝一口熱酒,擼一塊香噴噴的炖肉,何嘗不是一種享受!

    高守更覺饑餓,伸了伸懶腰,摸摸鼻子,從黑暗中,走向燈火輝煌的抱月樓。

    ……

    于此同時。

    王家廳堂上。

    座上的王博翊,伸了伸脖子,朝門口望了一眼︰“這個時辰還未出現,應是不會回來吃飯了,管家,他真有經略府銘牌?”

    “千真萬確,巡城的折副指揮使都驗證過。”站立在王博翊身旁的孫伯,鄭重的點點頭,這已是王博翊第八次問起同一句話,但孫伯仍舊不厭其煩的認真回答。

    “雖然他仗義搭救了我們,又身懷經略府銘牌,也讀過書,可軍健畢竟是軍健,即便是高等些的傳信軍健,家世也可想而知,如何能托付終身?若是,若是被族里那些人知曉,雪如嫁給一個軍健,我豈不成為笑柄?這比嫁給申玉才還不如。”

    王博翊顧慮重重,說完眼神瞄向對面端坐的王雪如。

    王雪如漲紅著臉,沒有言語,用低頭飲茶,掩飾神態的羞澀,全然沒有了兩個時辰前,侃侃而談的口才。

    她沒想到,剛才孫伯會直言不諱的,建議父親納高守為婿,以解決申玉才對她陰魂不散的覬覦之心。

    在孫伯看來,大小姐急缺一名夫婿,而高守雖年少且身份較低,但冷靜睿智,仗義良善,身上散發著一種捉摸不透的不凡氣度,隱有雛龍般的潛質,不失為一個好人選。

    因此孫伯覺得,可以撮合他們成為一對夫妻。

    大小姐成了親,申玉才就不會這樣窮追猛打,這次申家設下可怕陷阱,是要人財兩得,順帶還要殺良冒功,誅滅商隊,想想都令他後怕不已。

    能盡量徹底的解決王家面臨的威脅,又能報恩,兩全其美的大好事。

    可優柔寡斷的王老爺,此時卻顧慮良多。

    “老爺,若是大小姐不能盡快婚配,真不知申家又會搗弄出何等狠毒招數,孰輕孰重?”孫伯反問了一句,就算忠言逆耳,他也要堅持,有過差點被割下腦袋的經歷,孫伯似乎骨頭更硬,當時他是已經絕望了。

    “如兒,你意下如何?”王博翊見王雪如不出聲,直接把問題推了過去。

    “大小姐眼光可高了,她喜歡能吟風月的真正才俊,才不是那孟浪軍健。”侍立于王雪如身後的小夕,插了一句嘴,俏皮巧笑。

    小夕只是王雪如貼身丫鬟,可是討論王家大事,也沒有叫她避開,本就說明小夕的地位。

    “死丫頭,不許胡言亂語!他是恩人,”王雪如笑罵一句,心內思緒雜亂,卻也知道必須回答,她輕輕呼出一口氣,理了理鬢邊長發︰“爹爹,他才一十六歲,女兒一十八歲,不太合適,我們還是盡快處理掉這批貨物,變賣房屋,離開這是非之地吧。”

    “不能走!你祖父叔伯派我來此開拓市易,這樣回去,如何向他們交代?”說到離開渭州,王博翊倒是堅定起來,他張了張嘴,還想說點什麼,但最終沒有說出口。

    “老爺,大小姐,你們再考慮考慮。”孫伯又堅持了一下,見王博翊好了傷疤忘了痛,王雪如也不能完全認識事情的嚴重性,他只能嘆息,說到底他只是個僕人。

    “孫伯,你一路千辛萬苦,又差點死于屠刀,還是先去歇息,別操心壞了身體,我與爹爹會再慎重考慮。”王雪如柔聲道。

    “如兒說的是,管家勞苦功高,回頭自有重賞,先去歇息,此事也可明日再商議。”王博翊也擠出笑容,站起來,親切的拍了拍孫伯手臂。

    孫伯很失望,卻也無法,只能施禮退下。

    這時,門外進來另一個丫鬟小月,對王雪如說道︰“大小姐,馬車已備好,可以出發了。”

    “這是要去往何處?”王博翊問道。

    “約了羅夫人,一同賞月,在羅夫人的杏心園相聚。”

    “杏心園,羅夫人?哦,是廖刺史的那名寵妾羅氏?”

    “正是,羅夫人也是我們商鋪老主顧,喜歡听我講些江南風物,因此互有往來。”

    “結識些達官眷屬,也是不錯,也是不錯,”王博翊感到汗顏,布莊與裁縫商鋪他許久未曾理會,基本都是王雪如一人打理,所以根本不知道多了一位有來頭的老主顧,“杏心園就在抱月樓旁,抱月樓正要舉行中秋詩會,莫非……”

    “爹爹,時候不早,女兒要去赴約了,”王雪如欠身施禮後,裙擺輕搖,款款而去,“夕兒月兒,我們走。”

    王雪如的內心,完全不似她表面上看起來那麼輕松,可以說是異常沉重。

    剛才孫伯說得很詳細,除了孫伯自己的見聞,也有他從高守、魯達等人口中獲得的只言片語,這些足以讓她了解到,申家人比她想象得還要丑惡陰毒,也更加可怕。

    申家幾十年來控制渭州一帶的市易,包括私市,其勢力長期掌管破戎寨等邊境防區,保護他們的走私通道,也為他們賺取巨大利益,用這些利益四處結交官員,栽培子孫,豢養大量家奴護院等,積累下滔天權勢,稱霸一方,無人敢惹。

    申仲勇手下要用通敵罪名,處決孫伯等人,但真正通敵的,很可能是申家自己,而且已不是一天兩天。

    但申家掌控著一切,一點證據都沒有,即使有證據,王家為了避免災禍,也不敢輕易拿出,只能強忍下來。

    就好比後背給人捅了一刀,差點送命,知道誰是仇人,卻不能聲張,有時候迫不得已還要對仇人強顏歡笑,口中稱頌,這種感覺,令心內敞亮的王雪如極其難受,卻無處言說。

    她本是沒有心思去杏心園赴約,可這是她與羅夫人幾日前就約好的,羅夫人又是她的重要主顧,何況自己也的確喜歡詩詞,抱月樓中秋詩會,她已期盼了三年。
ablaze1021 發表於 2017-5-16 17:14
第036章 看個熱鬧蹭個飯

  各色人等陸續進入抱月樓,高守也在其中。

    抱月樓的小二與掌櫃,笑容可掬,極盡熱情的招呼進門的客人。

    不過見到高守,他們目光從高守身上的衣裳一掃而過,然後就好像沒看見人似的,毫不搭理,跑去招呼高守背後的人。

    對高守,完全無視。

    高守知道,他們是見到自己身上穿僕人衣裳,又無車馬代步,所以是這種態度,沒毛病,即便是前世那種文明高度發達的年代,也要看衣裝車子等,否則在某些人眼中也是沒有地位,不受待見,只不過沒這麼明顯。勢利眼古今略同。

    被小二和掌櫃迎上二樓,或三樓的,一看穿戴,就知道非富即貴,地位非同一般。

    二三樓中間是架空,樣式有點像前世的客家土樓,房間不多,但只要站在房間的珠串窗簾後,就能俯瞰一樓大廳,不過同客家土樓相比,抱月樓尺寸縮小許多,多了封閉的屋頂,結構也有所區別。

    除了比較在意私密度的二三樓顯貴,大部分人,還是集中在寬敞的一樓,一樓也有個好處,距離戲台近。

    一樓南側有個供藝姬表演節目的小型戲台,一層薄如蟬翼的絹絲簾布垂下,遮住人們的視線,卻又若隱若現,朦朦朧朧,平添幾分神秘感。

    若要文雅些形容的話,那麼,這正是,舞榭歌台。

    一樓其它空地,除了過道,都整齊排列著座椅。

    高守看得出來,越靠近戲台的位置,越是尊貴,座椅的做工與質地都有差別。

    他一貫低調,選了最後排,靠角落的一張普通方桌坐下,百無聊賴的觀賞此間百態。

    抱月樓中,人越來越多,席上大多是戴著襆頭,身穿儒裳的文士打扮,有些孔武有力,目光銳利,一看就是習武之人,今日也大都穿戴儒雅,文質盎然,還有少數鶴氅博冠的道人,頭映燈火的和尚,以及鼻高目深的番人,夾雜其間。

    歡聲笑語,濟濟一堂。

    許多人互相認識或有人介紹,行個禮,便稱兄道弟,交杯換盞,三五個聚在一起談笑風生,出口成章,盡顯儒雅謙和風範,充滿熱鬧喜慶氛圍。

    越是有名望,有地位的文士,旁邊圍的人越多,各種恭維贊頌,不絕于耳。

    其中,就有申玉才。

    申玉才是在自己坐定後,剛從門口進來的,這位申家三少爺剛一進門,呼啦啦一大群人便圍了過去,堆滿笑臉,高聲恭迎。

    申玉才的出現,高守並不意外,他在王家大小姐面前吟詩頌詞,大肆表現文采,這樣的人,不來詩會才有問題。

    申玉才被迎到最靠近歌台的座位,臉上尚未消腫的皮五,在一旁殷情伺候,雖不能入席,但皮五有幸得到一張小圓椅,坐在申玉才身後,這或許是無端挨主人一頓打的補償。

    因為大部分家奴、小廝、丫鬟等隨從下人,只能坐在靠近大門口的長凳上吹風,等待主人使喚,包括申玉才另一個不善言辭的高個家奴。

    一個中秋詩會,為何要等三年舉行一次?

    不就是吟個詩詞嗎,為何以種師道這樣地位不低的官員,也覺得是盛會,不能錯過?

    零零散散听了周圍人的話語,拼湊起來。

    高守才知,這不是普通的詩會。

    這其實是一個西北文人出頭的舞台,也是各派別勢力招賢納士的集會。

    大宋上下有個共識,詩詞不僅陶冶情操,也是表達高遠志向,展露過人智慧,體現謀略才能的載體。不論天下大事,還是一方爭斗,才智之士的謀略,能起到最關鍵作用。當然,文武全才,那自然更好。

    因此所有大家族或派別勢力,都極想招納賦有才學和前景的名士,強大自己,他們不惜重金,趨之若鶩,即便一時招攬不到,也會示好或用饋贈的方式籠絡。

    也因這些有名的文士,很有可能‘朝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凌雲直上,紫袍加身,成為朝廷重臣,這樣的話,初初給予恩惠扶助的家族或派別,自然會有無窮好處,最不濟也與有榮焉,面上有光。

    而對于人才來說,最希望的是‘習得文武藝,貨與帝王家’,但如果科考舉業一時沒有太大進展,暫時選擇一個地方棲身,既能得到銀錢資助,還能攀上大族和勢力,利用他們的關系網,發展人脈,獲得舉薦等,也是出頭的不錯方式。

    在大宋,朝廷對勛官的恩蔭,範圍很廣,對有些大功臣,不但子孫可以依靠恩蔭,不用參加科考就能出仕為官,而且他們的門客隨從,也有獲得恩蔭出仕的慣例,如今大宋西夏交戰,正是用人之際,更是大有機會。反正文人大多不用上疆場廝殺,只要在後方揮揮筆桿,出出主意,敗則無過,勝則有功。

    當然,申玉才這樣,本就是大族出身,為的不是攀上某個派別勢力,而是要博得更大名聲,提高他在別人眼中的地位,以期恩蔭出仕時,獲得最好的肥缺和任用。

    高守以為,申玉才在王家,自信滿滿,皮五恭其為才子,在抱月樓也得到很多人擁戴,應該是有幾分才氣。

    可是,他听到一些人竊竊私語,說申玉才有買詩文嫌疑,因申玉才從小並無顯著才華,卻在近一年來,突飛猛進,申家豢養的一幫閑漢和儒士,不停造勢,各處宣揚幫襯,讓申玉才快速嶄露頭角。

    而且申玉才所作詩詞,意境深遠,用句清奇,著實與他乖張頑劣性格不符。

    所以文人界有人懷疑,申玉才做出的詩詞,是別人所作,花錢買來的。

    不過,沒有人敢于得罪申家,提出質疑,只是暗下流傳。

    高守突然發現,自己的耳力異于尋常,他瞥見旁桌有人悄然耳語,免不得有些好奇的注意一下,但他沒想到,這就能听到他們已經壓很低的耳語,要知道,這里可是非常喧鬧,面對面說話,聲音不大也听不真切。

    難道是打熬身體,廝殺鍛煉的效果?

    有可能,習武熬練有益于身體機能提高,血腥廝殺極大刺激了感官和潛能,山里面亡命奔逃,時刻保持敏銳……

    反正,耳聰目明皆是好事,以後回到江南,也不可太安逸,需要堅持鍛煉。有好身體,才能享受好人生,千古不變的真理。

    不知那個族叔現在怎樣了,有沒有活著回家?他畢竟是想帶人出來發財,如果他已不幸死在西北,回去後對他家人,也當照拂一二。從記憶碎片中,高守知道前身對他族叔有感恩之情,有機會順手回報一個好人,也是樂意。

    “這位小哥兒,你是誰家下人?”

    側旁響起一個尖細聲音,打斷了高守思緒。
ablaze1021 發表於 2017-5-16 17:15
第037章 有錢就是爺

高守轉頭一看,見是一個店伙計過來詢問,話語還算客氣,不過從打量在自己身上的眼神中,能看出一絲輕視之意。

    店伙計身後還站著三個青年文士,左觀右顧,看樣子並不太滿意店伙計推薦的座位,他們目光偶爾掃過高守,並沒有停留,只是微微皺眉,表現出幾分不屑與不耐煩。

    穿著王家僕人的衣裳,高守不介意,可店伙計等看來有點介意,確切的說是看不起。

    王家雖江浙大戶出身,來渭州後卻日漸落敗,守著兩個鋪子,苦苦支撐,家僕穿著肯定不如望族豪門那般,錦緞絹衣,只能是粗布衣裳,甚至在肩膀還有個小小補丁。

    眼尖的店伙計和三個剛進門的青年文士,以及附近旁觀者的視線,都在高守肩膀小補丁上有所關注。

    這點,高守之前倒是沒有想到。

    但他們看不看得起,高守並不在乎︰“我不是下人,我是在等人。”

    見高守言語間氣度不同尋常下人,店伙計呆了呆,轉頭看到周圍人紛紛露出玩味笑意,才不再有顧慮︰“那你去門口等吧,這三位公子要做你這桌,今晚座位緊缺,除非預定,否則先到先得,等你家主人來了,我再盡量幫他尋個位。”

    尖細聲音的店伙計言下之意,還是把高守當作幫主人佔座的下人,要高守騰出位置,去門口下人區待著,店伙計語氣顯得理所應當。

    “說得好!先到先得,我既然先得了這個位置,為何要讓給別人?你怕我付不出錢鈔?”

    高守掏出那裝有兩貫錢的錢袋,丟在桌子上,淡然道,“好酒好菜,盡管端上來,我在這坐了半天,也沒人招呼,還以為你們不做生意了。”

    高守面對西夏成百上千軍隊,都能冒死前沖,遇到無人能敵的西夏大將,也敢悍然拼殺,現在這個勢利的店伙計無端要他退讓,談何容易!

    店伙計半強迫的讓座要求,在高守看來,相當無禮,

    低調,是不想生事,但不等于凡事都要退讓。

    何況還是帶著屈辱的退讓。

    不過,他也不希望事情鬧將起來引人注意,所以拿出錢袋子平息一下事端,當然,錢袋子里的兩貫銅錢挺重要,他不會輕易用掉,因為回江南的盤纏還不夠,沒有錢鈔寸步難行,今晚那不是有人付賬嘛,種師道說好請客的,他應該不是那種說話不算的人。

    他也不想把種師道的名頭抬出,或許是因種師道今晚態度有些冷淡,隨從水長更是屢屢給臉色,並把他拋下,激起心頭那股子傲氣。

    何必呢?攢夠錢,過些天,回到人間天堂的甦杭,自逍遙。

    管你是機宜文字,還是西北一霸,到時都跟我無關。

    店伙計沒想到高守會用他的話,反過來駁斥他,頓時語塞,又見高守身上確實帶有錢鈔,言談舉止頗有氣度,一時不敢再繼續強逼高守,舉目四望,想找到替代座位,先安頓好身後三個已等得不耐煩的文士。

    等待店伙計安排座位的三人,眉頭大皺,領頭黃衣文士目露厭惡,想走上去訓斥高守。

    同來較年長文士拉住他︰“祝兄,不必同粗俗小人一般見識,影響了身份。”說完不屑的瞥了一眼高守。

    祝姓文士這才作罷。

    盡管高守不想引人注目,但他與店伙計的僵持,已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

    王家丫鬟小月和小夕,正混在門口下人候命區域。

    她們是奉了王雪如之命,來抱月樓探听消息。

    正常情況下,年長兩歲的小月,是幫王雪如做些外事,包括照料店鋪生意,小夕則跟在王雪如身旁,負責操持家務等,兩個丫鬟內外分工。

    王家家道中落,已養不起太多僕人,只留下孫伯、小夕、小月等幾個必要且是從江南跟來的下人,從而他們也必須分擔更多事務。

    今晚小月來抱月樓,主要是在等那些才子做出詩詞,她抄下來送回隔壁的杏心園,以供諸位夫人小姐品讀鑒賞,並傳遞在抱月樓種種見聞或趣事,羅夫人等在杏心園小聚的幾名女眷,也分別派有下人,混在抱月樓探看。

    這些女眷們礙于她們的身份,不能出現在抱月樓中,而丫鬟、侍女等沒有這方面的顧忌和限制。

    小夕本要貼身伺候王雪如,她卻愛湊熱鬧,求著王雪如,跟著小月來到抱月樓見識一番。

    此刻小夕隨在小月身後,探頭探腦,左觀右顧,她是第一次來抱月樓看中秋詩會,烏黑水靈的眸子中充滿好奇與興奮。

    “高義士?!”

    小夕突然愣了愣,脫口叫出。

    她一眼就認出把錢袋丟在桌面上的高守,不但那錢袋是她親自呈給高守,高守身上衣裳,也是她伺候穿上,還給他搓了背,某種意義上說,他們有過肌膚之親了……

    “夕兒,你說什麼?”人聲嘈雜,小月沒听清楚。

    小夕把情況告訴小月,又從旁人口中,大概了解到高守那邊發生的事。

    “兩貫錢在咱們家可用度半月,他,他竟一頓飯吃掉?不在家吃晚飯,卻跑這里來充大爺了,還想娶我們家大小姐?呸!浪蕩敗家子!”

    小月心疼高守隨手就把兩貫錢丟出去,好不氣惱,怒視著高守身影,啐了一口,然後對小夕道,“你在這看著,我告訴大小姐去,決不能讓這敗家子娶我們家大小姐!”

    “是孫伯的主意啦,不是他……”

    小夕話未說完,發現小月已不在身旁,回頭望去,小月的背影剛好淹沒在人群中,想來也沒听到自己說的話,她輕嘆一聲︰“小月姐總是急性子。”

    小夕沒有去追小月,她朝著高守所在的方位挪了挪,卻分不開人群,又不敢用手去推撥,只能踮起腳尖,伸長脖子,偶爾能從別人肩膀縫隙中,看一眼相距十來步遠的高守,或是從別人的議論中,听到場上情形的變化。

    另一邊。

    小月一路小跑,氣沖沖的進入杏心園。

    杏心園是廖刺使專門建給羅夫人的私家庭苑,因羅夫人愛慕江南風物,庭苑還特別模仿甦杭園林,種植奇花異草,設置假山、荷塘、石亭等,乍一看也有一番小橋流水的水鄉味道,只不過花草樹木耐不住西北的秋風,葉子早早的變了顏色,悄然零落,倒是隨意種下的銀杏樹,每每這個時節愈發燦爛絢麗,成為一道令人心曠神怡的別樣風景,羅夫人甚是喜歡,于是杏樹種得越來越多,成了一片林子,‘杏心園’由此得名。

    今晚來到杏心園的幾名與羅夫人交好的女眷,大多也來自官宦之家,書香門第,喜好詩文,王雪如在她們中,地位最為低微。

    這個年代,商賈是被上流階層看不起的低等行業,即便家有萬貫,社會地位可能還不如一名收入菲薄的小吏,何況王雪如家並非富商。

    但來自江南的王雪如善解人意,能知進退,待人溫婉恭謙,又生得一副國色天香之姿,且對詩文大有見地,因而羅夫人很喜歡她,與她一見如故,並力邀她加入她們的圈子。
ablaze1021 發表於 2017-5-16 17:16
第038章 識破

此刻,月色將滿,杏心園燈籠高懸。

    女眷們正在荷塘邊廊亭內圍坐閑聊,嘰嘰喳喳,丫鬟穿插其間,伺候茶點,童子在杏林與草地上奔繞玩耍,撲捉流螢,好不歡快。枝葉掩映間,可以望見一牆之隔的抱月樓燈火輝煌,並隱隱傳來陣陣喧囂聲,也給這里平添了幾分熱鬧喜慶氣息。

    “詩會尚未正式開始,莫非就有佳作傳出?”主人羅氏見小月跑了回來,笑吟吟的猜測道。

    羅氏身穿絳紫色雲繡裙,三十來歲,保養極佳,風韻不減,顧盼生輝,渾身散發著高貴而成熟的貴婦風範。

    王雪如還未回應,羅氏又搖了搖頭,自嘲道︰“想必猜錯了,若是得到佳作,哪能是這種不高興的小模樣?”

    眾女眷才知道她是故意說玩笑話,紛紛報以輕笑附和。

    小月隱約听見了羅氏的話語,略顯尷尬的朝著諸人施了一禮,然後湊到王雪如耳邊,把看到的和听到的關于高守的事情,如實說了一遍。

    听完,王雪如臉色如常,微微點頭,輕語道︰“我知道了,不礙事。”她又泛起自然的笑容,對羅氏等人解釋一句,“家中小事。”

    丫鬟來來去去的稟報家事,本來就十分正常,王雪如解釋完,羅氏也沒有繼續在意,很快換了其它有趣話題聊。

    沒有人注意到,此時王雪如澈如秋水般的美眸中,掠過一絲異樣波動。

    其實,她很失望。

    還有些落寞。

    只是在這個場合,不能體現出來。

    高守白天一語驚人的表現,令她刮目相看,不過觀他言談舉止,缺少文雅君子風範,粗俗自是不假,至多是鄉野少年郎熟讀幾年聖賢書,開蒙了靈智,而孫伯突兀提出,讓她嫁給高守的所謂兩全其美,她也是稍稍動了下心。

    若是萬般無奈,相比嫁給虛偽且黑心的申玉才,貧窮卻實誠的高守或許是更好選擇,入贅後,調.教他一番,即便不能成為如意郎君,應該也會更好一些。

    然而畢竟才一面之緣,且王家現在已暫時脫離困境,有了回旋余地,沒必要稀里糊涂的把終身大事,托付給一個認識不深的鄉野少年郎,即便是來自江南的鄉野。

    況且這個少年郎對她頗有自信的美貌,並未顯出多少愛慕之意,有可能是他年紀尚小,不太懂男女之情,不解風月之事,因此她也用年齡這個理由,婉拒孫伯提議。

    得知高守拿著兩貫錢在抱月樓揮霍,她很慶幸當時的決定,可心中懨懨,很不是滋味,賞月的興致,大都失去。

    除了王雪如,另有些人,也因高守,心緒驟然變得復雜。

    其中,就有面如冠玉的白衣美少年與老年文士,他們正是破戎寨老相識,那祖孫倆。

    不知他們二人用了什麼身份,在抱月樓二樓包下一個小雅間,隔著珠串窗簾,俯視下方,默默觀察。

    “又是他。”老年文士面帶微笑,看向依舊女扮男裝的白衣少女。

    “我見他進了王姓人家的宅院,就回來了,他怎地又跑來抱月樓?”白衣少女有些意外的瞄著高守,沒有注意到老年文士頗有深意的笑容。

    “今晚西北各大家族,或明或暗皆有派人前來,招賢納士之心,甚為急切,他能作出那精妙短詞,才氣非凡,卻淪落為雜役小卒,如今來參加抱月樓詩會,盼個出頭,不難理解。”

    “誰知道那短詞是不是他自己所作,瞧他穿那寒酸樣,哪家會看得起他?有那袋錢,也不去買身像樣衣裳,真笨!”片刻訝異過後,白衣少女神態又恢復冷傲,對高守依舊頗有微詞。

    “人不可貌相,我們還不知,他如何從棄卒死局中脫困。”

    “應該不是臨陣脫逃,否則哪敢大搖大擺走在大街,又公然出現在這里。”

    老年文士捋了捋頷下白須,緩緩點頭,表示同意,目光掃向一樓大廳,忽然神色微凝,道一聲︰“他要吃虧了。”

    白衣少女循著老年文士的目光,看到有個面貌英俊的華衣青年,對抱月樓佟掌櫃耳語了幾句,佟掌櫃對他點頭哈腰答應,轉身喚來兩名維持秩序的彪形大漢,沖著高守徑直走去。

    “申玉才?他想做什麼?”白衣少女冷傲目光中閃出一縷疑惑,認出華衣青年正是申玉才。

    “哼!申家沒一個好東西,必定不是做什麼好事。”

    “他如何又惹上申玉才?”

    “且觀之。”

    ……

    因這三年一度的中秋盛會,抱月樓佟掌櫃在渭州也成了有頭有臉的人物,佟家在渭州的商業實力,僅次于申家,與申家靠市易發家不同,佟家致力于經營酒樓、青樓等飲食嬉娛之所,渭州脂玉坊也正是佟家產業之一,在西北秦州、慶州、延州等,也分布有佟家經營的產業。

    佟家與申家長期有合作關系,申家是佟家的主要供貨商。當然,佟家想換掉申家是不可能的,除了攝于申家權勢外,申家還控制著西北一些貨物的價格,甚至壟斷了買賣。

    而佟掌櫃,是佟家分派出來,支撐抱月樓場面的家族成員。

    佟掌櫃是明眼人,瞄了一眼,就大致清楚發生了什麼情況,但他還是故意問了一句。

    “何事爭執?”

    “掌櫃的,這小哥兒,不肯讓座與幾位客官。”店伙計見到掌櫃親自出馬,膽氣更壯,剛才本來以為輕易能辦到的事情,卻被高守幾句駁斥得啞口無言,正想著如何處理,佟掌櫃就過來了。

    佟掌櫃沒有應答,他冷冷的打量了高守一眼,走到桌旁,用長長的尾指指甲,隨意挑了一下高守丟在桌上的錢袋口,瞥一眼里面露出的銅錢,嘴中嗤笑出聲︰“孺子小兒,口出狂言,說什麼好酒好菜盡管端上,就憑你這最多兩貫的銅錢?”

    佟掌櫃說最後一句話的時候,刻意提高音量,即便樓中喧鬧,周圍大多數人也能听得清楚,立馬吸引了許多人的注意。

    本就在旁圍觀的人,听了立時哄堂大笑。

    “看他那架勢,還以為看走眼,或許真人不露相,不想才兩貫銅錢,就敢獨佔一桌。”

    “兩貫銅錢,就想要一桌抱月樓上好酒菜,未見過世面的無知小兒!”

    “就是,店伙計好言好語叫他讓座,卻還死撐不走,忒不識相,非要人趕出去,不知是哪家養的小廝,如此呆傻愚鈍,不懂規矩,真是丟臉。”

    店伙計被佟掌櫃點醒,也尖著嗓子叫嚷起來︰“小子,你以為這里鄉野食肆?告訴你,這可是西北第一的抱月樓!中秋詩會不打折,兩貫錢別說一桌好酒好菜,一般酒菜都買不到,快走快走!”
ablaze1021 發表於 2017-5-16 17:17
第039章 騙你,我是認真的

如今,兩貫錢約是二兩銀子,等于兩千文,也不算少,在外頭食肆,夠幾個人吃飽喝足好幾頓,家用則更加節省。

    但這里是抱月樓。

    聞名西北,名廚掌勺,奢華裝飾,出入多富貴,往來皆鴻儒,且常有美艷名姬,前來獻藝。

    以上造就抱月樓消費價格居高不下,甚至曾出現過上百貫一道的頂級珍饈。

    頂級珍饈名曰,十全大補熊掌老參湯,據說是用極稀有的羅剎國熊掌,加上百年老參等補品,名廚煨制清蒸而成,單單使用熊掌與百年老參的食材價值,已是數十貫。

    當然,這是店家說辭,實際如何,就難以知曉了。

    今晚慕名而來的尋常文人,不少是多約幾人,各交份子錢,湊上個幾十貫,點一桌普通酒菜,才有臉面佔得一席之地,談詩論道。

    可這些,剛從疆場回來的高守,自然一概不知。

    面對紛紜而來的冷嘲熱諷,漩渦中心的高守,冷眼旁觀,不為所動,仿佛置身事外。

    不經意看到,不遠處一群人簇擁的申玉才,正幸災樂禍的得意大笑,優越感十足的目光中,帶著明顯的示威與挑釁,高守頓時清楚為何本該息事寧人的抱月樓掌櫃,反要把事挑大,煽動旁人。

    原來是申玉才搞的鬼,他指使的抱月樓掌櫃。

    申玉才在王家吃了暗虧,懷恨在心,見到自己遇到麻煩,正好抓住機會,推波助瀾,攛掇抱月樓掌櫃給自己難看,希望看著自己在眾人羞辱中被趕出去。

    “還不滾?想找死?”佟掌櫃身旁的一個彪形打手,見高守沒有起身,極不耐煩的凶目一瞪,撩起衣袖,作勢就想動手。

    佟掌櫃伸手一攔,略昂起頭,陡然正氣頓生,高聲振振道︰“今日中秋盛會,風雅滿堂,他無知粗淺,我等卻不可有辱斯文!”

    眾人肅然起敬,紛紛稱頌叫好。

    “佟掌櫃仁義,”一直站在店小二身後的三人中,那名祝姓黃裳文士,對佟掌櫃拱了拱手,恭維一句。

    他又向前一步,指著高守道,“蠢笨小子,不知天高地厚,不懂禮儀規矩,這里不是你呆的地方,趕緊讓了座位,速速離去,若非佟掌櫃仁義,少不得一頓皮肉之苦。”

    他是渭州本地人,叫做祝本先,今晚招待幾個外地友人,本來就因預約慢了,又來得晚,只能坐在後方角落,在朋友前沒有面子,心理不痛快。

    不料這角落座位,破落小廝還佔住不讓,若非同行朋友拉住,祝本先剛才早就想出言斥罵小廝,現在借著一邊倒的勢頭,罵上幾句,發泄心頭不快。

    瞧他肩膀上的補丁,分明就是一個沒落人家的下人,非要跑到尊貴的抱月樓裝傻賣弄,佔住桌子不讓,簡直是討打!

    祝本先話音一落。

    無數道目光,又匯集在高守身上,大多是揶揄的、玩味的、幸災樂禍的,不過也有憐憫的、著急的。

    憐憫的目光,來自二樓女扮男裝的冷傲少女,她清楚高守只是一名雜役小卒,這身衣裳比破戎寨還算好了,身上哪里會有多少錢,即使她自己處于高守目前境地,也是無計可施,眾目睽睽之下,總不能動武,只能忍受眾人的嘲笑辱罵,帶著屈辱,先離開這里。

    而著急的目光,來自小夕。

    她急得直跺腳,用力揉扯手巾,快要哭出聲來,晶瑩淚水在眼眶中打滾,泫然欲泣,再怎麼樣,高守是王家恩人,也就是她的恩人吶,而且他雖然有點怪,但挺有趣,待人也溫和,給了她從未有過的感受,她看到高守被這麼多人欺負,很想沖過去,把高守拉回家。

    可是,滿堂皆是地位比她高不知幾個階層的奢遮人物,她不敢,她沒有勇氣面對這些灼灼目光,只能在心里喊著︰“快走啊,高義士!你來這里做啥呀,快離開,怎地還不走……”

    而高守並不能听見小夕的心聲,他依然倔強的端坐位上。

    高守也沒有想到,事情會如此迅速的發展到這個地步,退是不可能,但也不能眼看沖突擴大,難以收拾。

    高守輕輕嘆了一口氣,伸了伸懶腰,氣定神閑的把錢袋收回囊中,鄭重其事的對店伙計說道︰“這些錢,本是給你的打賞,但你們既然這種態度,一文錢也不會給了。”

    眾人聞言,一片嘩然。

    “打,打賞?”

    店伙計怔了怔,對他來說,兩貫可是一大筆。

    他也並非沒有遇見過出手特別闊綽,一擲幾貫打賞的客人,雖然面前這小哥兒穿戴寒酸,但起先如果真是想打賞兩貫,現在收回囊中一文不給,自己豈不虧大了?也許這小哥兒因某種原由,愣是想打賞兩貫,也不無可能。

    店伙計心念電轉,忍不住又問一句︰“真的?”

    語氣放尊重甚多,比之前大有區別。

    “真的!”

    高守直視著他,莊重的點了點頭,而他心下暗笑,當然是騙你了,勢利狗才果然有錢便是爹,對付你們這些鳥人,何必說真話。

    騙你,我是認真的!

    不過高守知道,半真半假才最有說服力,于是又實話說道,“哦,酒菜的錢嘛,到時自然有人結賬,我是受邀而來,有一貴人請我到此。”

    “受邀?”佟掌櫃瞪了店伙計一眼,重新打量起高守,他詫異于高守年紀雖輕,卻氣場頗強,說話擲地有聲,繞是他見多識廣,久經風浪,一時間也無法摸清高守深淺,慎重的問了一句,“你說的貴人,姓甚名誰?”

    說完話,佟掌櫃又回頭望了申玉才一眼,意思很明了,若不是申玉才強烈要求,他們開店做生意的,也不想輕易得罪人,要是這少年郎,背後真有什麼人物,你申家得幫忙一起擔下來。

    佟掌櫃只是感到高守有些奇特,本身也沒鬧出什麼大事,就算鬧出大事,有申家一起擔的話,也能把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到時便知。”高守虛晃一槍,故作玄虛的淡然一笑。

    申玉才在後面听得氣不打一處來,他很確定高守是在裝腔作勢,他在王家被高守頂撞,憋了一肚子氣,回去迎接父親申仲勇回家,申仲勇又沒給好臉色,直接把他攆出議事廳,只同大伯商議事情,這顯然是不當他這兒子是一回事,但也只能強忍著。

    早早來到抱月樓,正巧踫見高守與店伙計僵持,申玉才暗喜,打算順勢抓住這個送上門的絕好機會,在高守身上大大出一口氣。先讓高守在大庭廣眾下出丑,讓眾人盡情唾棄、羞辱他,把他趕出抱月樓後,再暗中喚人處置他。

    就如同貓捉老鼠,弄死老鼠前,先得戲耍一番,才夠爽快好玩。

    不料,高守三言兩語,就把眾人唬住,佟掌櫃還回頭看了他一眼,這明顯是對他信心動搖。

    那高守不就一個村野窮措大,今晚也想借著抱月樓詩會出頭,那兩貫錢,還是王家大小姐給他的,說什麼想全部打賞店伙計,滿嘴謊言!

    他又哪來的貴人?才剛來渭州不到半日,會認識什麼貴人?他所謂的貴人,難道是王家人?王家奉他為恩人,幫他付酒菜錢是大有可能。不過他可能不清楚,王家眼下還欠著大筆債,貨物也沒賣出,今晚哪來現錢結賬?

    這廝對申家毫無敬畏之心,白日里攪黃我的好事,還住進王家,雪如是我申玉才看中的人,而他如今近水樓台,看樣子也頗能花言巧語,又有恩人名義,王家又一直想納贅婿,他們會不會……

    申玉才越想越氣,對高守越來越恨,本不準備親自出馬,但他無法忍受高守在面前炫弄口舌,還擺出一副高深莫測的樣子,必須無情的戳穿他!踩扁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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