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棄卒崛起 作者:雲端觀月 (連載中)

 
ablaze1021 2017-4-29 15:43:05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03 31385
ablaze1021 發表於 2017-6-13 16:22
第060章 幾家歡樂幾家愁

  相比一樓的哄鬧,申伯德所在的大廂房卻格外沉靜。

    所有人一臉尷尬,你看我,我看你,都不敢再開口說話,剛才恭維申伯德的賀詞,現在都仿佛成了一個個打在申伯德臉上的大巴掌,充滿嘲諷與恥辱。

    就算不是文人,把高守的破陣子與申玉才的沁園春放一起,稍作對比吟誦,也能判斷出高下。

    不過申伯德此刻並無心思去管他人的反應,他面對窗台,眼珠子快速轉動。

    片刻後,他又召來一個隨從,耳語幾句後打發走。

    申伯德目送隨從,下了三樓,擠出人群,消失在門口,他這才目光一黯,拍了拍自己的額頭,一臉傷神。

    申伯德的隨從擠出人群時,與兩個小丫鬟擦肩而過,正是小夕與小月。

    小夕搶過小月剛抄好詩句的箋紙,歪著頭,俏皮嬉笑道︰“這次我去報給大小姐,嘻嘻。”

    沒等小月反應過來,她已然回身鑽進人群。

    “夕兒你……”

    小月的聲音淹沒在嘈雜聲之中。

    ……

    杏心園。

    良辰美景依舊,王雪如卻有物是人非的感觸。

    抱月樓傳來的消息,大大影響她和女眷們的心境。

    不知是自己敏感,還是女眷們得知高守與王家的關系,高守又備受剽竊、誆騙等罵名,身敗名裂,明顯感覺女眷們開始有意無意的疏遠自己,就連羅夫人,好像也沒有早先那麼熱情親昵了。

    王雪如懷著忐忑不安的低落心情,感受著人情冷暖,坐立不安。

    她正打算找個托詞,提前回家,卻瞥見小夕一蹦一跳的出現在視線中,笑嘻嘻的拿著一張箋紙,朝著自己揮手招呼。

    王雪如心下嘆了聲,想必是某個才子出了佳作吧,但此時哪里還有心情關注詩詞。

    真羨慕小夕,年少天真,無憂無慮,不像自己,要為一大家子思前顧後,于世道中掙扎前行,現在還要為高守憂心忡忡。

    “大小姐,大小姐……”

    “夕兒莫嚷……”

    王雪如對小夕做了個禁聲的動作,難為情的朝著周圍女眷致歉。

    小夕一驚一乍的高呼,破壞了杏心園和諧靜雅的氛圍。

    對于王雪如的致歉,周圍女眷理都不理,甚而有人低聲啐唾“沒教養……”或“商家女便是如此,物以類聚,那姓高的騙子……”

    羅夫人對著王雪如張了張嘴,欲語還休,輕咳一聲,把話題轉移,回到詩詞上。

    剛才女眷們對劉道江雨中花的婉約細膩,很是推崇喜愛,而且根據下人描述,劉道江瀟灑俊朗,一表人才,女眷們更生仰慕之情,羅夫人認識的女眷也俱是各府年輕夫人與小姐,正值思春年華。

    小夕吐了吐舌頭,仍舊笑容洋溢,旁若無人的歡叫道︰“大小姐,快來看這首詞。”

    女眷們見小夕如此放肆,愈發不悅,數落聲更大,說得也更難听。

    王雪如眉頭微顰,想出言叱責小夕,不過小夕平素乖巧听話,今晚小丫頭的表現讓她感覺很是奇怪。

    且自己注定無法融入這里,馬上即要回家,以後也難再相見,不必過多顧忌了。

    王雪如起身整了整襦裙,隨意掃了眼小夕攤在面前的箋紙後,轉向羅夫人,準備出聲辭別。

    忽然她愣了一下,眨了眨眼楮,又回頭疑惑的打量小夕一眼,然後接過箋紙,仔細端詳起來。

    高守——

    高子御!

    沒有看錯,落款真是他的。

    “醉里挑燈看劍,夢回吹角連營……啊?”

    王雪如默念完第一句,不禁心內一震,叫出聲來,她抿了抿嘴,忙繼續往下默念。

    “八百里分麾下炙,五十弦翻塞外聲,沙場……秋點兵……馬作的盧飛快,弓如霹靂弦驚,了卻君王天下事,贏得生前身後名……可憐——白發生!”

    越往下默念,王雪如美眸越睜越大,且文字似有一股強大吸引力,讓她停不下來,仿佛沒看完就無法呼吸。

    最後“白發生”三字,她甚至情不自禁的念出聲來。

    念完之後,她才大喘一口氣,朱唇微顫,呼吸急促,轉頭望向抱月樓方向,捂著起伏不定的胸口,怔怔出神。

    “雪如妹子,什麼白發生?”

    羅夫人看到王雪如的異樣,大為好奇,她知道王雪如之所以會如此,皆因看了小夕送來的箋紙。

    她裙擺輕搖,走到王雪如身旁,接過王雪如手中箋紙,“喲,是一首破陣子……”

    她沒往下說,因為她讀了第一句,就感覺恢弘氣勢,撲面而來。

    羅夫人看了一遍,目光大亮,又拿到更亮的燈光下,細致的品味了一遍,最後她注意到落款,才終于明白,一貫溫雅嫻靜的王雪如,為何會有如此異狀。

    “這……他……”

    羅夫人也震驚的說不出話來。

    其她女眷見此情形,哪里還能忍住,紛紛圍過來,傳閱箋紙上的詩句,或是直接念出來。

    “哎呀,此詞大好……”

    “何止大好,是極好!竟然還同詩會主題、次題完全相符……”

    “悲壯的飛將軍李廣,如若躍然紙上……”

    “看到‘可憐白發生’,奴家,奴家就好想哭,嗚嗚嗚……”

    “這是哪位大才子寫的,高守,高子御……是,是他……”

    女眷們的目光,紛紛投在王雪如輕顫的背影上。

    這首破陣子,一下碾碎高守身上所有罵名與質疑。

    相信他是不願作詞,是為人謙遜,是不想出風頭,如今被逼無奈,稍展鋒芒,便技驚全場。

    見他作塞上秋的人不多,但這首破陣子,是在詩會眾目睽睽之下,現場出題,臨時作詞,總不會有假。且兩首詞也都在話淒涼。

    如今真相大白,種機宜對他定然厚待,有這等高才,前途必定無可限量……

    那王家……

    眾女眷瞄著王雪如的單薄倩影,又是羞愧又是後悔。

    剛才直言數落者,更是無地自容,尷尬之極。

    也有人心頭羨慕王雪如,那大才子高子御是王家恩人,並住在王家,他們能夠朝夕相處,就不知他長相如何……

    “大小姐,不要哭了啦,不是應該高興才對嗎?你再哭,夕兒也要哭了……”

    小夕見王雪如背對眾人,淚流不止,她也哽咽起來。

    “好了,我不哭。”

    王雪如用絲巾擦掉淚水,嫣然一笑,如同一朵潔白無瑕的雪蓮花,無聲綻放。

    “雪如妹子,快過來一起坐,聊聊這首大作,若無意外,這高子御這破陣子是當之無愧的詩會魁首,恭喜你� !br />
    羅夫人向著王雪如招手,目光溫煦中帶著一分歉意,她故意說了句曖昧的俏皮話,緩和氣氛。

    王雪如玉臉一紅︰“他得詩魁,與我何干?”

    話雖如此,她還是依言走向羅夫人與女眷們。

    人情冷暖她是看清楚的,在商道打拼日久,越能看透,不過她也能理解女眷們,商家身份低微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大宋女子最惜名節,誰都怕沾上污名,招惹是非。

    因此以為高守身敗名裂,疏離跟他有牽連的自己,可以理解,但是,不一定會原諒。
ablaze1021 發表於 2017-6-13 16:25
第061章 不攻自破

經略府。

    章經略高舉手中紙張,仰天長笑,久久不絕,渾然不顧臉上掛著的兩行清淚。

    眾人側目而望,沒人敢出言打攪他,心裡都在猜測紙張上到底寫了什麼,致使章經略不顧身份,又哭又笑。

    升官加爵?

    邊境捷報?

    都不對,紙張上寫的,是高守的破陣子。

    章經略如此失態,其一是被詞句,特別是最後一句“可憐白發生”給深深觸動,想到李廣的悲壯,想到也是白發叢生的自己,想到自己同樣在為國家邊患苦苦經營支撐,心懷“了卻君王天下事”的壯志,卻如履薄冰,他無法不流淚。

    但從詞作意境清醒過來後,另一種無比快意爽利的感覺,又如潮水般涌來,覆蓋了此前的悲傷壓抑的情緒,就連此前因發覺遭申家算計利用,暗生的鬱悶、憤怒之情,也被一舉沖散。

    高守破陣子一齣,申家暗地裡在中秋詩會上以及對自己將要施行的種種手段和陰謀,不攻自破!

    好一個高子御,可幫上大忙了,太及時了,剛才應該充分相信種彞叔的眼光才是,他雖然太過耿直,但經歷多年磨礪,智勇雙全,目光如炬,哪裡又會輕易被人誆騙?否則自己也不會將他提拔重用。

    章經略大喜過望,越想越開心。

    半晌之後。

    章經略止住笑聲,用衣袖拭了拭淚水,吩咐一旁伺候的侍女:“拿酒來!”

    酒宴撤下後,大家現在喝的都是清茶,即便在酒宴上,章經略因身體原因,也很少喝酒,喝酒只是小抿一口,喝到最後,一杯酒還剩半杯。但侍女不敢多問,稍稍遲疑後,就應諾前去拿酒。

    章經略緩了緩,掃視眾人一圈,並不說破,只是笑盈盈的把紙張遞給忞山先生:“先生請看。”

    這番作態,讓不知謎底的人,更是覺得稀奇,特別是申仲勇。

    忞山先生都為玉才的沁園春叫好,詩魁是板上釘釘的事,只等到了時辰,喬懷遠等宿老宣佈,屆時即可向章經略替玉才求官,恰好申家也還有個恩蔭名額,只要他首肯,朝廷方面好辦,一切盡在掌握,都已在考慮如何慶祝了。

    紙上到底寫了什麼,以至平日里城府頗深的章老兒,如此不顧形骸禮節,也好,這等瘋癲行舉,也平添一條編排他的極好罪狀,朝廷和百姓肯定不會信任一個不夠穩重的邊疆大吏。

    “好好好……”

    忞山先生眉飛色舞,捋著長長白須,連聲道好,到後面腔調竟有些哽咽起來,再看他爬滿皺紋的臉上,多了幾分紅光,熱淚盈眶的眼睛,似乎也不再渾濁,異芒閃閃,喜氣洋洋,攥著紙張的手有些顫抖,卻絲毫沒有放開的意思。

    “先生如何評鑒?”章經略問。

    忞山先生搖了搖頭,把紙張遞給伸長脖子快要按耐不住的廖刺使,深呼吸幾口,調整情緒,肅容莊重道:“大師之作,不敢妄評!”

    聞言,申仲勇心中咯噔一下。

    什麼大師之作?忞山先生可是公認的西北大儒,理學泰鬥,根本不是喬懷遠等當地名儒宿老可比,他這個“不敢妄評”,正是至高評價。

    在廖刺使等連連驚嘆“神來之筆”,“絕世之作”的唏噓中,紙張終於傳到申仲勇手中。

    他細看一遍,剎那目瞪口呆,瞳孔放大,臉刷的一下變得蒼白難看,結結巴巴道:“這是……抱,抱月樓……”

    “正是來自抱月樓,高守高子御所作。”

    章經略手握酒盃,微眯雙目,斜眼瞟了申都監一眼,看到他從得志小人,一下子被打懵成失意傻子,就像是一個正在臺上賣力演出的戲子,突然間戲服與面具被剝個精光,赤條條面對臺下觀眾,卻仍不得不繼續其拙劣表演。

    著實可笑!

    但這次章經略用寬大衣袖遮了遮臉,咳嗽一聲,深吸一口氣,要強忍下這一股快要把腸子笑打結的濃鬱笑意,直憋得滿臉通紅,但仍難忍住。

    他忙舉起酒盃道:“品讀這首破陣子,豈能不飲酒,來人,也給貴客呈上美酒,多年未遇如此令人快意的好詞,今夜諸位不必拘束,大可一醉方休,不妨也來一個‘醉里挑燈看劍’!哈哈哈……”

    章經略再次縱聲大笑,沒有人知道,他這回其實是在笑申仲勇,有前面的話做鋪墊,人們會覺得他是為品讀到罕見佳詞而振奮歡喜,只是以他這把年紀與地位略顯豪邁奔放了些。

    申仲勇早已方寸大亂,顧不上推敲章經略的心思,但章經略的笑聲,讓他感覺聽起來非常刺耳,接過侍女呈上的酒盃,他卻無法像別人一樣舉起酒盃同章經略一起歡慶,為高子御的破陣子歡慶,就等於是為玉才的沁園春祭奠啊,他覺得這杯酒,越發沉重,若有千鈞,快把持不住。

    申仲勇手一抖,酒盃晃動,杯中酒灑了出來,淋濕外袍。

    “申都監,這是?”章經略故作關心的問了一句。

    “這,這杯酒我不能喝,不,不是,是因內急,想去茅廁方便,歸來再飲,歸來再飲。”

    申仲勇語無倫次,急切間找了個藉口,告罪避開。

    申仲勇步履沉重,精神恍惚,如行屍走肉般走出經略府客廳,在經略府衛兵的引導下,朝著茅廁緩緩邁步。

    他無精打採,目光發直的瞅著衛兵後背,心下嘀咕,“怎會如此?高守高子御,聽都沒聽過,哪裡來的無名小卒——慢著,那個外號小書呆的雜役小卒,也叫高守,那晚他主動出戰後,大概查了一下,才記得他名字,不過並不知他的表字,而他與魯達流竄回渭州,可能與種師道已有過接觸……”

    申仲勇稍稍清醒過來,“此高守,莫非就是彼高守?但他怎麼可能……”

    ……

    ……

    抱月樓,尊文軒。

    “時辰已到,諸公可投票了。”

    喬懷遠打破尊文軒中的靜默,又提醒了一句。

    投票選詩會魁首的流程並不復雜,宿老對候選詩詞詳細探討,各自發表一番看法評鑒後,在一張白紙上,寫下自認為可當魁首的詩詞名和作詞人,折疊起來,放入一個木箱中,進行不署名投票,然後由喬懷遠把紙張取出,一份一份的當場念出,得最多票者當選詩魁,同科舉的糊名、隔離等措施,看起來是力求公平、公正。

    但這錶面上的公平、公正,並不能阻止某些實質性的暗箱操作。

    本來有能力競爭詩魁的,只有劉道江的雨中花,齊盛的抱月樓中秋述懷,以及申玉才的沁園春,諸宿老心中似乎早有定論,雖未明說,卻能看出是一邊倒的選中申玉才的沁園春,人人篤定悠閑,談笑風生,只等亥時開啟投票。

    可高子御卻在亥時將至,作出一首震驚全場的破陣子。

    尊文軒中的氛圍,一下子變得無比古怪凝重。

    喬懷遠很努力的變換各個角度,帶著最審慎評判的態度,精細品味,希望能挑出一兩處毛病進行評論,但他發現。

    無可挑剔!

    而且,越品味,越讓他驚慌害怕。

    詞中透出的凜凜肅殺、浩浩正氣,差點就滌蕩了他心頭的理性。

    但看見申伯德心腹家奴在窗外來回晃了晃後,他的理性戰勝了感性。
ablaze1021 發表於 2017-6-13 16:26
第062章 風骨

   喬懷遠想到,雖然申二少爺作的詩詞,遠不如高子御,可是收了人重禮,就得替人辦事,這可是官場自古不變的潛在規則,何況,選沁園春固然有許多人不服,聲名會大受影響,但至少不會得罪申家。得罪了權勢通天的申家,以後別說聲名,身家性命都存在危險,甚至還可能累及家族子弟。

    喬懷遠從猶豫中解脫出來,打定了主意。

    而可投票的時辰已過甚久,尊文軒內大多諸老,仍舉棋不定,嘆息聲聲,遲遲未動筆寫下心目中的詩魁。

    因此喬懷遠忍不住出聲催促,並稍使眼色。

    當然,他不會向盧老使眼色,盧升向明顯不是同一路的人。

    對詞魁選項毫無遲疑的,也只有盧升向,從他看了破陣子之後哭的稀里嘩啦就知道了。

    盧老沒有馬上做出選擇,是在冷眼旁觀諸老,心中摻挾氣憤、好笑、悲嘆等復雜情緒。

    在破陣子未出前,他早已從各人的言語端倪中,窺破這次詩會的內中微妙,心頭敞亮,一度有被愚弄的感覺,極悔恨自己同意參加這次中秋詩會。而高子御破陣子一出,石破天驚,震撼人心,自然輕易破了尊文軒一邊倒的趨向,他心中無比快活,大為慶幸能親身參與這次詩會,他要看看這些道貌岸然,盛名難符的老家伙,如何收場。

    盧老听到喬懷遠出聲催促,也看到他朝著其他宿老若有若無的使眼色,哪里還能不清楚他想作甚,心頭登時火冒三丈。

    “喬公所言甚是,諸位趕緊投票,皆因此番已絕無懸念,詩魁必定是要給高子御的破陣子。剛才齊盛與劉道江等有名才子,也都為破陣子齊聲喝彩,自認不如了。”

    “你……”

    听聞盧老故意曲解自己的意思,直接站在高子御一邊,喬懷遠很是惱怒,臉漲得通紅,卻難以辯駁,因為盧升向說的依據,是事實情況。

    此前,一樓大廳經過一番鬧騰,眾才俊各自回到座位,塵埃落定之後,不知誰人開的頭,為高守的破陣子拍案叫絕,立馬引來許多應和,叫好聲一度爆棚,風頭完全蓋過申玉才做出沁園春時的境況,不少成名才子也情緒高漲的喝彩連連,其中就包括齊盛與劉道江等名士,他們甚而坦稱“高山仰止”,“自愧不如”,在這文人相輕的世道,極其難得。

    “也未必,自古文無第一,各有所長。”

    聲音漏風,咬字不清,不用看就知道是沒剩幾顆牙齒的秦老秦永正說的話。

    秦永正的話,及時提醒了喬懷遠,他面露喜色,點著頭,義正嚴詞道︰“秦公言之有理,文無第一,各有所長,各人品味也各有迥異,我等評判詩魁,自當從心而論,並以大局為重。”他特意加強了“大局”兩字的語氣。

    有了‘文無第一’,‘大局為重’這個論調與方向,不僅秦老與喬老達成某種不言而喻的定調,其他宿老也有所釋然與醒悟,不再遲疑,紛紛拿起毛筆,沾了墨汁,準備寫下詩魁之選。

    盧老腦袋轟的一聲,感到一陣窒息,頭暈目眩,他氣得渾身發抖,雙目中像是有兩道烈火要噴薄而出,他張了張顫抖的嘴唇,卻道不出半句言語,因為他知道,說了也沒有用,他清楚喬懷遠口中的“大局”,那肯定不是國家的大局,不是黎民的大局,更不是為西北選才的大局,而只是他們自己的所謂大局,

    悲哀的是,他無能為力,只能眼睜睜的看著他們下筆,而他們又沒有明說會選誰,自己沒有理由阻止與反對,而當魁首投票結束,選出詩魁,一切已成定局。以少數服從多數的規則,他一個人再如何強烈反對,皆是徒然。

    西北文界的淪落比想象中可怕,喬懷遠、秦永正等不知廉恥的程度,也比想象中更令人心生寒意,我竟與這等人為伍,哀莫心死……或許,惟有一死明志……不為別的,只為那一腔剛烈正氣,那一身不屈風骨,那一首,悲壯破陣子……

    盧老繃緊的臉,松了下來,眉頭與眼角上的深紋,平坦了許多,他無比平靜的整理了下儒裳,起身走向窗邊。

    他視線掃出,落在一樓正中的朱漆大柱上。

    以頭撞柱,血濺五步,是最好的選擇吧,不能為國為民征戰沙場,馬革裹尸,那就用自己所能做到的最激烈方式,給世人一個警醒,反正一把老骨頭,也活不了多久了,興許,能喚起世人的一些良知吧。

    盧老嘴角泛起一絲絕望而淡然的輕笑,他已決定,要是沁園春成為詩魁,破陣子落選,他會以死來做最激烈的抗拒,表明那是對他最大的羞辱。

    做下決定後,他無比平靜。

    此時,絲竹聲忽然靜止,歌台上翩翩起舞的舞姬,魚貫退下,簾幕緩緩降落,簾幕內燈火全熄,一片漆黑。

    關注歌台的人大有不解,因為這一曲才舞一半,並非結束,而像是受到某種授意,生生斷去。

    幾息後。

    琴音奏響。

    急若繁星不亂,緩如流水不絕。

    起手曲便直擊人心,彷如在靈魂深處激蕩。

    許多人打了個激靈,肅然側目而望,屏息傾听。

    隨著琴音響起,簾幕內燈火大盛。

    只見火光忽明忽暗之間,若隱若現一名專注撫琴的女子身影,她窈窕身姿如弱柳扶風般輕晃,其晃動節奏與音律的頓挫起伏完全契合,似乎身子與音律也融為一體。

    不少談論正酣的話題,悄然而止。

    “莫非是……夢梵姑娘……”

    “噓!”

    “禁聲!”

    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沒有,與之前的彈奏比起來,有雲泥之別,雖無佟掌櫃宣布,但只要稍懂音律的人,听了起手曲,便知是韓夢梵在撫琴。

    詩詞本身就是作為歌唱之用,根據詩詞平仄押韻的韻律,以及詞句中表達的歡樂、幽怨或哀愁等思想情感,譜成曲子,是為協律,因此,擅長詩詞的文士,基本也略通宮、商、角、徵、羽。

    而最上乘的譜曲,必須是曲調、詞意與韻味能夠緊密相連,詩詞歌曲融合在一起。

    但這奇難無比,不僅要深諳音律與樂器彈奏,對詩詞也要造詣非凡。

    大宋能有這等能力者,超不出三人,而韓夢梵正是其中之一。

    一般藝姬,能依照別人給的曲調,或彈唱,或起舞,讓人賞心悅目,博些喝彩不難,但要想打動人心,成就名氣,就非常不易了,除了面貌、身材、嗓音等先天條件,還需要對詩詞音律有深刻的研習和理解。

    例如,脂玉坊花魁柳青玉,她能成為西北數一數二的名姬,必然是她的彈唱、舞姿能打動人心,才能從千百個青樓姬女中勝出,一枝獨秀。然而,天下三大名姬之一的韓夢梵,在音律上登峰造極,不僅彈唱一絕,還可創作上乘曲調,非柳青玉可比,而且據說她貌若仙子,氣質無與倫比,只是不輕易顯山露水,即便上場彈唱,也大多只聞曲聲,不見其貌,正如此刻一般。

    起手前奏的美妙,讓喬懷遠也听得如痴如醉。

    他在京城當官二十年有余,常伴笙歌雅樂,卻從未听聞如此動人心魄的琴音,直教人感覺每個毛細孔,都在跟著韻律舒展或閉合,愉悅之極,他眯起眼楮,微微晃頭,看起來完全放松了身體,飄飄欲仙,相當享受。

    直到,韓夢梵唱出第一句︰“醉里挑燈看劍……”

    喬懷遠猛然驚醒,眼楮一睜,囁喏道︰“她安敢……”
ablaze1021 發表於 2017-6-13 16:27
第063章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喬懷遠與秦永正等面面相覷,感到了一股無形壓力憑空生起,心中又是惱怒,又是憂慮,也有些汗顏……五味雜陳。

    佟掌櫃開場說過,詩魁才有韓夢梵親自譜曲並彈唱的殊榮。

    韓夢梵沒等尊文軒宿老宣佈結果,就為破陣子譜曲彈唱,等於是明白告訴所有人,在她心目中,詩魁已定,非破陣子莫屬。

    從某種意義上講,這也是在對遲遲不宣佈詩魁的尊文軒施壓。

    一曲唱罷,掌聲雷動,喝彩如潮。

    亦可見抱月樓里有許多人已轉而支持高子御,或許是覺得詩詞作完了,魁首也出了,反而少了爭競之意,更能沉下心,欣賞妙不可言的韓夢梵琴曲唱音。

    眾人聽完意猶未盡,就覺得,也只有韓夢梵譜的曲,能配得上高子御的破陣子,而破陣子有了韓夢梵的譜曲彈唱,更是天作之合,極其完美,以韓夢梵婉轉幽揚的女子唱腔,竟也能把那酒後的如夢如幻,壯懷激烈,肅殺奮戰,演繹得淋漓盡致,最後一句時,曲調陡然急轉直下,以極低沉幽咽的嗓音,悠長震顫的琴聲,唱出那最為點睛的五個字“可憐白發生”。

    悲涼慘淡的英雄遲暮之情,再次油然而生。

    許多志士又一次,不知不覺中淚流滿面。

    其中,就有盧老盧升向。

    盧老眼角餘光瞥過,看到幾名宿老暗中抹了汗水,把寫好的紙張,揉成一團,然後又默默換上一張白紙,或是撓首,或是摸須,長吁短嘆,就是不下筆。

    顯然,這幾個要投票給申玉才的宿老,在韓夢梵與一樓眾人的強大壓力下,又猶豫了。

    對此喬懷遠也看在眼裡,他惱羞成怒,“啪”地一聲,用力拍了下桌子,跳起來罵道:“豈有此理,韓夢梵這賤婢怎敢如此無禮!”

    盧老冷笑一聲,提醒道:“韓夢梵不但是天下三大名姬之一,也是有名的才女。”

    “什麼才女,戲子而已,不用管她,我等須顧全大局,不可被一戲子所惑,她彈唱的小曲,無非就是靡靡之音,上不了文道的臺面。”

    盧老並不想在韓夢梵曲藝與資格上多做爭辯,他搖頭晃腦,吟道:“子曰,君子坦蕩蕩,小人長戚戚。在座自小研習往聖絕學,對孔聖人這句諄諄教導,想必不敢有忘?唉,老夫總感覺,幾位聖人先賢,一直都在冥冥之中看著我等吶。”

    一陣默然。

    喬懷遠沒好氣的瞪了盧老一眼,一副氣急敗壞的樣子,卻沒有話說。

    盧老這句話,沒人敢有異議。

    而他的弦外之音,也清楚的很。引用的聖人之言,此情此景下,如當頭棒喝。

    一些宿老握筆的手,顫抖得更加厲害,擦拭汗水的頻率也高了很多。

    仿佛當下是有生以來,最痛苦、最折磨的抉擇。

    驀然。

    “篤篤篤”

    “晚輩佟階求見。”

    “是佟掌櫃,”喬懷遠臉色一霽,佟階來的正好,據自己所知,佟家是支持申家的,佟階必然也支持申玉才,佟階處事圓滑,善於應變,說不定會有辦法打破這里的僵持局面,早早讓他們投票了事,至於盧老頭,差他一票無所謂,不投票棄權更好。

    喬懷遠抿口茶水,清了清嗓子,道聲,“進來吧。”

    佟階佟掌櫃應聲推門而入,那張滿面笑容的和氣圓臉一齣現,房間里的僵硬氣氛,似乎就溶解了一些。

    “晚輩承外頭諸多貴客請求,冒昧進來瞭解進程,他們都說宣佈詩魁的時辰,比往屆晚了不少。”

    “你還敢如此說道?”喬懷遠指著佟掌櫃鼻子,勃然怒喝,“你也知尚未宣佈詩魁,那為何擅自讓韓夢梵為破陣子譜曲彈唱?你眼裡,還有我們嗎?既然如此,還用得著老夫宣佈?”

    喬懷遠一肚子氣正無處發泄,佟掌櫃再婉轉的說辭,也是一種催促,他一聽便怒不可遏的宣泄出來。

    “喬老,不關我事啊,”佟掌櫃面如苦瓜,忙不迭點頭哈腰,大聲叫屈,“韓夢梵並不受晚輩管束,全是她自己做出的決定,若不遵從她,她就要離去,她肯來抱月樓,佟家上下可是費了九牛二虎之力,諸多貴客都等著聽她的曲子,哪裡敢得罪啊,何況……”

    喬懷遠當然清楚,佟掌櫃不會傻到當面給尊文軒難看,也猜到是韓夢梵自作主張,不過他必須給佟掌櫃一個下馬威,一方面是發泄心頭苦悶與怒氣,樹立權威,另一方面,把故意罪過全推給佟掌櫃,也是要讓佟掌櫃想辦法解決。

    看到佟掌櫃低聲下氣的解釋後,卻欲言又止,喬懷遠皺了皺眉頭,滿臉不耐煩。

    “何況什麼?速速道來!”

    “何況,忞山先生都給破陣子做了評定,想來詩魁已無懸念。”

    “什麼?張,張忞山也來了?”

    喬懷遠臉色大變,心內劇顫,感覺一陣發暈,身體晃了晃,他用一隻手撐在桌面,才穩住身子。

    一聽忞山先生突然出現,包括秦老在內的所有宿老,倏然站立而起,大驚失色,像是屁.股被火燙到似的。

    張忞山與張橫渠,是天下公認的西北泰鬥大儒,他們早年曾一同結廬傳道,各地才俊慕名前往拜師,如今桃李滿天下,多有才俊舉業有成,成為一方官員,例如眾人熟知的種師道種機宜,早年就拜在張橫渠門下,也聽過張忞山授課,他們更有不少弟子,是比種師道官職高許多的官員,分佈大宋各處,有的在地方,也有的在汴京,最高的已是朝中觀文殿大學士,二品大員。

    張橫渠業已西去,西北儒學泰鬥僅有張忞山,朝廷也久聞賢名,曾屢次派人授官,想要提擢重用,可張忞山每每聞到風聲,便躲入山中,不接聖旨,不願出仕。他甚至對人說,他認為摯友張橫渠是出仕後被氣死的,自己不出仕為官而縱情山水之間,所以才能活到現在。據說當年這話傳到皇帝耳中,官家氣得兩天吃不下飯,可也毫無辦法,只能默默承受,還得當眾誇張忞山高風亮節,可見其影響力多大。

    因此,即便張忞山幾年難得出山一次,也絲毫不影響他在西北儒界的尊崇地位。

    而喬懷遠是告老還鄉後,著書立說,才在西北名聲大燥。

    一個是皇帝都請不動的宗師大賢,一個是跪在皇帝腳邊,皇帝也不一定會瞟上一眼的一般官吏。

    兩者沒有可比性,其他幾位當地宿老也差不多。

    盧升向幾年前曾與張忞山有過一面之緣,請教過一些問題,無比嘆服忞山先生的學識與智慧。

    盧老激動的問:“忞山先生在哪裡?他老人家對破陣子,作何評價?”

    “回盧老,忞山先生在經略府,他說破陣子是‘大師之作,不敢妄評’。”

    “啊!”

    秦老驚叫一聲,眼前一黑,跌坐在椅子上,渾身戰慄,張著嘴著說不出話來,眼神空洞的望向桌上木箱,那箱子里,躺著兩份投票,一份是他的,一份是喬懷遠的,按規矩,投進去的票,不能再拿出來更改。也就是說,他想改變選擇已來不及了。
ablaze1021 發表於 2017-6-13 16:28
第064章 手段

  忞山先生的評定,對喬懷遠也是巨大打擊。

    他深深吸一口涼氣,緩緩嘆出,終於站立不住,頹然坐下,對佟掌櫃無力的揮了揮手。

    “你先出去。”

    聲調蒼老沙啞,像是一下子老邁了十年。

    佟掌櫃再施一禮,躬身退出。沒有人註意到他眼角掠過的那一抹促狹笑意。

    喬懷遠本想著,佟掌櫃進來能解決問題,希望憑著佟掌櫃三寸不爛之舌,攛掇大家盡快把票投給申玉才,殊不知,佟掌櫃帶來的,是致命一擊。

    “大師之作,不敢妄評”這句話,本身就是至高無上的評定,而給出這評定的忞山先生,在西北儒界的地位,毋庸置疑也是至高無上。況且,還是在經略府說出這話,不用說,章經略等涇源路一等奢遮人物,肯定就在一旁。

    幾位一直多次猶豫不決,還未投出票的宿老,心下慶幸不已,很感激佟掌櫃帶來這個極度重要的信息。

    佟掌櫃說得沒錯,有了張忞山這等評定,高守的破陣子成為詩魁,的確已無懸念。

    忞山先生都給最高評定了,要是他們還昧著良心,選擇沁園春,而導致破陣子落選,他們定會聲名盡毀,招來無數罵名,被天下文人猛戳脊梁骨,家族後輩也要蒙羞,他們會後悔一輩子,到死都不能瞑目。

    而且即便尊文軒宣佈沁園春成為詩魁,到時候只要有人搬出忞山先生這句話,足以抹殺沁園春詩魁頭銜。

    在忞山先生面前,自己這些人,真算不上什麼,這點自知之明,還是有的。

    未投票的幾位宿老,互相看了眼,不再猶豫,快速在紙上寫下文字,拿起來稍稍晃了晃,輕輕吹上幾口氣,墨跡收乾後,細細折疊,慎重的投入木箱。

    盧老是最後一個投票,回頭看了看喬懷遠、秦永正等人的表情,再也忍耐不住,豪情萬千的放聲狂笑:“哈哈哈……”

    ……

    ……

    喬懷遠在下人的攙扶下,緩緩走出尊文軒,身子骨看起來已無不久前硬朗,臉色也不太好,他不敢抬頭往三樓看,因為他知道,申伯德此刻一定滿臉陰騭,正用一雙如刀的眼神盯著自己。

    在佟掌櫃的提醒示意下,全場漸漸安靜下來。

    雖說詩魁懸念不大,但只有喬懷遠宣佈之後才算正名,宣佈詩魁這個時刻,大家已期待很久。

    感受到無數道目光聚焦在自己身上,喬懷遠心中毫無剛開場時感到的尊榮,反而有一種上刑場的感覺,但錶面功夫,還是要的。

    喬懷遠抖動了下臉皮,強行擠出一絲笑意,微微頷首,向眾人致意。

    正當他張開嘴巴,要說話之時。

    突然間,門口一陣騷動喧鬧,打破抱月樓的安靜。

    “走開走開……”

    “別擋道!”

    “還不滾開,小心爺的刀子不長眼!”

    幾聲粗魯的喝叫,讓人們把目光從喬懷遠身上轉去大門口。

    只見大門口潮水般涌入一眾凶惡兵士,連推帶踹,惡聲不斷,強行驅趕聚在門口的下人,這些兵士個個披掛齊整,手持亮晃晃刀槍,殺氣騰騰。

    那些下人與文士哪裡見過這等陣仗,嚇得紛紛躲避,讓出一條道來。

    二三樓許多有身份者見狀,一陣詫異,在渭州誰人不知中秋詩會的重要性,又誰人不曉中秋詩會有許多大家族和大官會暗中參加,這幾十個廂兵是吃了熊心豹子膽,還是喝醉酒?敢在這里撒野胡鬧?

    廂兵大多是當地兵卒,魚龍混雜,地位與待遇不比從各地優而募之的精銳禁軍,從衣著裝備上,就能看出不同。

    在內地,廂兵大多擔任建設、運輸等後勤役使,但在西北邊境一線,大有不同。

    由於戰事頻仍,傷亡巨大,禁軍兵源不足等原因,廂兵也常要駐守一方,沖鋒陷陣,而廂兵不像禁軍那樣常常換將,基本是長期由一個家族或一個大將統領,戰時一同上陣廝殺,閑時指揮操練,磨練兵將之間的凝聚力,也能不斷加強士氣與戰力,不再是“兵不識將”。在一些著名邊將帶領下,經過常年選拔更替,廝殺磨練,家族傳承等,有些廂軍的戰力,甚至遠超禁軍,獨當一面,成為對抗外敵的強大力量。

    譬如,名曾名揚天下的楊家軍,以及後來居上的種家軍與折家軍。

    說起楊家軍的衰落消散,大宋百姓無不嗟嘆,不過明眼人清楚,除了楊家將不斷戰死凋零外,也同功高震主,官家與弄權者有意削弱有關。

    因此種家與折家吸取楊家的教訓,發展到了一定程度,就韜光養晦,力求不引起朝廷的疑心,不得罪權臣,另一邊,也盡量培養子弟往文官方面發展,擔任文職,不直接帶兵。

    這一點,祖上本就有書香傳承的清澗種家,相對比較成功,種師道就是一個例子。

    而府州折家,駐守三戰之地,外患不斷,邊塞需大量武將應對,因此培養出的文臣子弟很少,還是向武將發展居多,如折可適、折彥野父子。

    總而言之,沒有哪個武將世家敢放開手腳發展,因此力量強大,但也有限,大多時候只能採取守勢,想要徹底驅除胡虜,恢復漢唐疆土,毫無可能。

    此刻,一直關註樓下情況的折彥野,眉頭大皺,因為他認出一個面孔——田富。

    細觀之下,又認出當頭一人,是申都監親信部曲賴豹。

    申家這些年來,也想效仿折家與種家,以渭州為根基,培養出一個申家軍,可惜申家是商賈世家,直到申仲勇這一輩才有人出仕為官,雖有龐大資財,卻無領兵將才傳承,一直無法座大,申仲勇這個渭州兵馬都監已是最高職位,手下的三千多廂兵正是所謂申家軍的雛形,另外還豢養大批家將、護院、門客等。

    同時,申家不斷在京城活動,四處撒錢,很大一部分是希望申仲勇能再往上升遷,如果能升到涇源路兵馬都監,甚至鈐轄,那將有權統率更多廂兵,再提拔些心腹家將,申家軍就有了一定規模。

    而在渭州地頭,也只有申仲勇手下廂兵,敢如此囂張放肆的闖入抱月樓詩會。

    而他們闖進來的目的……

    折彥野心中暗叫不好,因為他想起田富在城門對高守等殺之而後快的惡意,而高守自稱是破戎寨歸來的兵卒,那也就是申仲勇的手下,可今晚高守卻破壞了申仲勇兒子申玉才的好事——甚是復雜,感覺腦袋轉不過來,反正賴豹、田富此番前來,必定是對高守不懷好意。

    果然,賴豹領兵直奔高守所在的角落隔間,一腳踢開屏風,團團圍住。

    “爾等作甚?”種溪驚怒大喝。

    賴豹似乎也知道種溪的身份,不敢過分,拱了拱手道:“這位小郎君,與你無關,我等奉命前來捉拿逃卒!”

    種溪愣了愣,逃卒會影響軍隊士氣,捉拿逃卒無論在哪裡,都是個正當理由……

    聽到身旁大聲吵鬧,高守揉著眼睛,醒了過來,忽聞“逃卒”二字,他心中一凜,抬頭看去,果真是賴豹、田富等領著兵卒,出現在視線中。

    眼神接觸間,高守瞥見賴豹、田富等眼中冰冷殺機,毫不掩飾。

    高守感受到前所未有的致命威脅,霎時睡意全消!

    不等種溪反應過來,賴豹指著高守,厲聲大喝:“逃卒在此!拿下!”

    聞言,一片嘩然。

    狀況反轉之快,眾人始料未及,剛才還書寫出滿是豪情悲壯的絕世佳詞,是當之無愧的大才子,百裡挑一的詩魁獲得者,如今一下子成了受人唾棄的懦弱逃卒?

    逃卒者,死罪之人!
ablaze1021 發表於 2017-6-13 16:28
第065章 絕命棄卒

  一臉蒼白,如同一只斗敗公雞的申玉才,一陣意外之後,嘴角迅速擴大,喜笑顏開。

    面目陰沉鐵青的申伯德,愁雲一掃而空,放下心中懸著的大石頭,臉上露出詭異的得意笑容。

    皮五等申家下人幫閑,以及擁護申家的人,大喜過望,歡呼雀躍。

    正待宣布詩魁的喬懷遠,眼楮猛眨,不由抬眼望向三樓申伯德。

    他見到申伯德智珠在握的表情後,不禁遍體生寒,申家果是無所不能,萬萬不敢招惹!

    雖不知高子御如何會被安上逃卒之名,但申都監手下廂兵早不來,晚不來,卻在詩魁即將落在高子御手中後,突然出現。

    如果高子御被抓去,不論是否真是逃卒,破陣子再好,也與今夜詩魁無緣。

    而申玉才的沁園春,理所當然的成為詩會魁首。

    這其中蹊蹺,細思起來,極其可怕。

    抱月樓門口。

    小月與剛從杏心園回來的小夕,被軍健推搡到一邊,身體互相撞在一起,吃痛皺眉,卻不敢叫出聲。

    當她們看到軍健們要抓的逃卒,居然是高義士,這對她們不啻是晴天霹靂,驚嚇得面無人色,驚呆當場。

    不僅未經世面的小丫鬟驚呆。

    種師道、盧老、佟掌櫃、齊盛等大部分人,急切間,也都沒立刻反應過來。

    賴豹命令一下。

    田富聞聲即動。

    他一人當先,一手樸刀,一手繩索,面色凶狠猙獰,跨步沖向高守,一腳踢飛桌子。

    “逃卒高守,還不束手就擒!”

    田富早有準備,這等易得功勞不拿,更待何時?

    一個小小雜役小卒,哪里還不能手到擒來。

    何況這個該死雜兵,不但破了奪取商隊財物的好事,還仗著有種師道的銘牌,讓自己在渭州城門被綁,無端被巡城禁軍抓去生受一頓拳腳,吃了苦頭,如今正是報仇的好機會。

    要不是申都監多次叮囑,見機行事,務必果斷誅殺高守,定要好好折磨他幾天,叫他痛不欲生,不得好死!

    自己與賴部將已商量好,抓獲高守後,路上就砍下他人頭。

    對外宣稱高守試圖反抗傷人,不得已斬殺之。

    如果高守不束手就擒,膽敢逃跑或反抗。

    那更好,自己便依律當場格殺!

    申都監還交代,在捉拿手下逃卒的名義之下,不論誰阻止都不管他。

    渭州是申家地盤,又是師出有名辦事,誰敢冒著包庇逃卒的罪名阻攔?

    誰又能阻止得了?

    田富心念如電,一掠而過。

    轉眼,他瞧見,高守毫無懼色的站立而起,邊說︰“我非逃卒。”邊從後背拔出一柄豁口菜刀。

    竟敢頑抗?

    高守當然要拼死抵抗,生死就在眼前,被抓必死無疑,如何能束手就擒。

    此前尖嗓子店伙計想辯解,卻被幾拳打得說不出話來的情景,歷歷在目,賴豹、田富等手段比抱月樓打手毒辣不知幾倍。

    他也想到種師道可能會來救,但賴豹也一定清楚抱月樓有種師道等大人物在,卻仍來勢洶洶,勢在必得,目的顯然是要殺人滅口,根本沒有爭辯余地,也不會留給種師道救人時間。

    現在說什麼都沒用,只能靠自己,絕不可落入他們手中。

    要麼殺出重圍,要麼戰死!

    至少,可自己選擇死法。

    “逃卒頑抗,格殺勿論!”田富大喝。

    一把破菜刀能頂什麼用?笑話!

    田富冷笑中,不由分說舉起樸刀,向高守迎頭劈下,氣流逆卷,呼嘯生風,相當凌厲,志在一刀就砍死高守。

    高守經歷廝殺磨練,魯達傳授的刀法融會貫通,再加冷靜判斷與決死之心,早非當日破戎寨懦弱呆傻小卒。

    在高手眼楮里,田富這凌厲一刀,速度沒有想象中的快,所有情況在腦中如電回旋,剎那做出預判。

    高守緊握菜刀,不退反近,矮身撞向田富,生死時刻,放手一搏,似乎激發出更快速度與更強力量,竟後發先至,堪堪躲過刀鋒,合身撞進田富懷中。

     地一聲響!

    田富發出淒厲慘嚎,身體如斷線風箏般被撞得拋飛出去,跌落在兩名廂兵身上,兩名廂兵猝不及防,承受不住余勢,被壓倒在地,再觀田富,胸前袍甲一片染紅,聲息漸弱,生死不知。

    高守目光沉冷,面無表情盯著想要靠近的兵士,手握滴血菜刀,屹立不動,有若淵????岳峙,竟隱然有股無畏戰將氣勢,凜然而生。

    全樓驚惻!

    這個結果,無人能接受。

    揮舞刀槍本要一擁而上的廂兵,怵然驚震,駐足不動。

    他們從未想過會有這個結果,田富雖只是個小頭目,但他是馬賊出身,身手在他們中是佼佼者,手段狠辣,怎麼可能被這個出了名呆傻孱弱的小書呆給打敗?

    且高守只用了一招,須臾間勝負立判,田富非死即重傷。

    再看高守,仿佛根本不當回事,他鎮定自若,不動如山,躬膝欲撲,做好再次死戰準備,目光中透出的悍然肅殺之氣,讓這些長期在破戎寨養尊處優的廂兵,不禁紛紛倒吸一口涼氣。

    這哪里還是之前那個懦弱無用的破戎寨棄卒?!

    事件發生太突然、太迅速,且抱月樓大多人,沒料到田富一上去就要往死里砍人。

    其中也包括種師道,他反應過來後,暗叫不妙,想阻止都來不及。

    等到他剛要出聲喝止,田富已彈飛出去,高守卻完好無損的站著,他想要發出口的聲音,硬生生凝噎在嘴中,再次目瞪口呆。

    再次目瞪口呆的不只種師道,不管是同樣知道高守小卒底細的白衣少女與老年文士,還是今夜剛剛認識高守的其他人,都不會想到,文才出眾也就罷了,竟然還武藝了得,戰力驚人。

    不過似乎也解釋了,高守為何能做出如此豪烈悲壯的破陣子。

    原來他是經歷疆場廝殺之人!

    可這等萬中無一,文武兼備的奇才,怎會只是個兵卒,又為何淪落成逃卒?

    而他居然敢在幾十廂兵的包圍中,決死反抗,這不是亡命之徒嗎?

    即便不是逃卒,他如今砍傷甚至砍死了一名廂軍頭目,罪責已不輕,況且這些人還是申都監親信。

    許多渭州當地人認得賴豹與田富,這兩人,多年前是申家護院家將,曾跟著未出仕的申仲勇縱橫渭州,稱霸鄉里,為非作歹,手上不知多少條人命。

    面對這等無人敢惹的地頭凶人,高守居然表現得更加凶悍,果斷殺伐,一擊致命,怎麼可能?
ablaze1021 發表於 2017-6-13 16:29
第066章 天翻地覆

   實際上,高守也很驚訝。

    沒想到田富如此不經砍,自己手中只有菜刀,這把菜刀還是感念李瘸子,隨身攜帶身邊,沒有把它跟繳獲的西夏兵刃一同丟在王家。

    只是去見種師道而已,沒想過會遇到廝殺。

    如今看來,還好帶了菜刀,不至于手無寸鐵。

    但,無暇多想,緩過神的賴豹,已拔出佩刀,凶目灼灼,飛身朝自己撲過來,誓要撕碎自己的樣子。

    高守展露的實力,讓賴豹心驚,可他更相信,是田富太過輕視高守,才大意失手。

    失去心腹伙伴的忿怒,加上申都監下達的死命令,蓋過心中驚詫,更何況,高守知曉他丑事。

    因此高守絕不能留,不容有失!

    賴豹也听到樓上與旁邊,明顯有喝止聲傳來,其中想必有一聲,來自種師道之口。

    但賴豹當作沒听到,因為這早在他與申都監預料之中。

    今晚申家軍要處置自家逃卒,任誰也阻擋不了!

    申都監說了,出了任何事,申家都會當著。

    只要不管不顧的把高守擒走殺掉,或者直接當場格殺。

    高守敢出手反抗,襲殺田富,也正好坐實罪名。

    眼下殺他,就算是章經略,也不能說什麼,一個機宜文字又能怎樣?

    賴豹閃念間,動作絲毫不慢。

    他趁著沖勢,抬起一腳,踩在一條凳子上,身體如大鳥般飛起,然後居高俯沖而下,手中刀芒閃耀,迅捷無比的劈向高守,帶起一股猛烈氣勢。

    這是他壓箱底的活,名曰,飛鷹撲兔,第一刀是虛招,真正殺招在後面,如此慎重是以防高守臨死反撲,避免田富那樣陰溝里翻船。

    誒,這小賊為何還無動作,不閃避,也不出手格擋?

    知道逃不過一死,放棄頑抗?

    可他為何笑得如此狡黠?

    驟然!

    賴豹感受到,側面有一大物事,極速迫來,勁風狂作,若有千鈞之勢!

    有人偷襲!

    誰如此大膽,不怕殺頭?

    但要是不管,縱然殺了高守,自己勢必被不明物事擊中。

    電光火石間,賴豹不及多想,保護自身要緊,他全力施展,身形在空中勉強側轉,臨時變招,刀鋒一卷,斜斜斬向襲來物事。

    轟!

    物事被賴豹一刀砍爆。

    霎時,無數腐臭沖天的不明穢物,如天女散花般,傾灑開來,鋪天蓋地。

    一樓所有人猝然之下,全被裹挾其中,驚得哇哇大叫,有些碎片甚至激飛到二樓三樓。

    距離最近的賴豹等廂兵,自然不能幸免,忙跳著腳,拍掉頭上或脖子里的大量不明穢物。

    待人們定楮一看——

    更是嚇得魂飛魄散!

    這些竟是行將腐爛的碎尸,大多是人耳碎片,帶著濃烈的死亡氣息,部分碎耳上,還有觸目驚心的蠕動蟲子。

    申玉才與皮五等,本在興奮的靠近自家廂兵。

    高守砍翻田富,他們覺得是兔子逼急了也咬人,但失去一個田富並沒什麼,還有幾十個廂兵,還有身手更好的部將賴豹在,高守插翅難飛。

    興致盎然的申玉才,極想清楚的觀看高守被斬殺的情景。

    這可能是他平生最大樂事,看著自己仇恨之人死去,失去的詩魁、官職、威望立刻失而復得,還有什麼比這更讓人爽快的?

    走近一些看得更清晰,特別是要仔細看高守死前的不甘、恐懼、懊悔等表情,最是令人愉悅快活。

    不曾想,沒看到高守被砍殺,卻有一大波穢物蓋面而來,並有一顆圓骨碌的東西朝他飛來。

    申玉才順手一接,卻是一顆披頭散發,面皮爛穿,腐臭無比的人頭——

    一時間,驚天動地的尖叫聲、嘔吐聲、哭喊聲等,響徹雲霄,抱月樓一樓如同往沸油鍋倒入一勺冷水,狂亂飛濺滾騰起來。

    駭然倉惶的人們,開始毫無目的四處奔逃、躲避。

    但到處都是碎尸,避無可避,只能向著大門擠去,可大門就那麼大,越擠越出不去,有人就向窗戶擠去。

    也有人嚇得全身戰栗,邁不開腿,被推來擠去,隨波逐流。

    或是腿軟摔倒在地,被踩來踏去,抱頭哭喊……

    風月無邊的文雅富麗之堂,頃刻化作血腥殘暴的修羅場!

    無比強烈的對照與轉變。

    人們毛骨悚然,驚駭欲絕!

    此刻,不論是主人還是僕人,好人還是壞人,文人還是道人,都毫無例外被席卷其中。

    不對,並非毫無例外。

    高守是例外的。

    在賴豹飛撲過來的同時,他听到許多人大喊“住手!”,“不可!”等。

    其中可能有三樓種師道的聲音,但听得最清晰的,是朝夕相處近一年的聲音——來自袍澤兄弟魯達的怒喝。

    而賴豹全然不顧,要對自己下死手,魯達情急之下,掄起大膀子,把他手中珍若性命的野豬皮囊,隔空砸向飛身而起的賴豹。

    從速度判斷,以及對賴豹品性的了解,高守推測,賴豹必然會選擇先保全自身。

    不過他也在全神貫注的戒備,以防萬一,直到賴豹果真變招,砍向野豬皮囊,他這才松了口氣。

    高守當然清楚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他就地往旁邊一滾,躲在擺放筆墨的書桌下,默默欣賞賴豹把一大袋人耳砍爆的悚然畫面。

    接下來的狀況,都在他意料之內,人耳雖經過石灰粉處理,但在皮囊中悶了好幾天,腐爛生蟲是正常的,盡管魯大膀子把皮囊封得嚴嚴實實,平時在他身邊仍能聞到一絲腐臭。

    這些爛耳朵被賴豹用力一砍,刀勁滲入,許多又散成碎塊,在富麗堂皇、尊貴高雅的抱月樓,下起了人肉雨,還有,許多惡心的蟲子。

    大多人用慘絕人寰的哀嚎,以及喪家之犬般沒命奔逃,來表達生平從未遇過的萬分驚恐之情。

    像是正有可怖厲鬼在背後追趕他們,不管是錦衣墜玉的貴公子,還是粗布短褐的奴僕,都沒什麼兩樣。

    狂亂人群所到之處,桌椅被撞得稀巴爛,無數盤碗盞碟摔成粉碎,殘羹剩酒潑得到處都是,地上一片狼藉,如颶風過境。

    視覺、味覺等生理感官的突然刺激下,很容易暴露人們最真實心態與意志。

    文士們剛才所呈現的君子風範,儒雅氣度,浩然正氣等,一下子消失無蹤,抱月樓所謂的風雅滿堂,也隨之灰飛煙滅。

    不久前還意氣風發,揮斥方遒的才俊們,如今看來完全是個笑話。

    一袋殘尸就嚇成這樣,要是真正面對戰場上的尸山血海,還不得活活嚇死過去?

    賴豹由于距離最近,無法避免的受用最多。

    他驚得面無人色,看著他從臉皮上、頭發中、衣服里,清出一塊塊碎肉,一只只蟲子。

    高守單單看著,也是一陣心悸,冷汗直冒,慶幸自己躲得早,否則也只能像種溪那樣,脫去衣袍,猛甩頭了。

    申玉才“運氣”不錯,得到了人頭,這可是主菜。

    喬懷遠怎麼倒下了?可能是嚇昏過去,剛才好像有幾片碎耳朝他飛濺去。

    自己雖然有心理準備,但腐臭味比預料中刺鼻的多,也是難以忍受,最好盡快出門透口氣。

    高守想到這里,捏了捏鼻子,從桌底鑽出,往門口望去。

    正見到魯達等全力沖開混亂人群,一臉激憤狂怒,毫不猶豫拔出兵刃,凶悍撲向廂兵。
ablaze1021 發表於 2017-6-13 16:30
第067章 生死袍澤

    彼時,魯達等與商隊護衛,以及護衛們介紹的幾名市井漢子,物以類聚,氣味相投,在一起听著小曲,吃吃喝喝,好不快活。

    渭州幾個漢子難免聊起抱月樓中秋詩會,感嘆只會棍棒拳腳,不通文理,否則也可以去抱月樓踫踫運氣,說不定被哪個大家族看上,不但生計有著落,也有了靠山與出頭機會。

    魯達不以為然,他不太喜歡那些文縐縐的酸秀才,更不想變成那副樣子。

    正聊間,有人傳來一個正瘋傳的奇事,說是抱月樓有個叫高守高子御的少年郎,被人逼迫寫詩詞,結果還真寫出一首了不起的大作。

    魯達、楊九指等肅然立起,問清方位,二話不說,抬腿就往抱月樓奔去。

    其他漢子也跟在他們後面,去一看究竟。

    來到抱月樓,魯達正巧看見賴豹揮刀砍殺高守的那一幕。

    那還了得!

    魯達想都不想,就甩出野豬皮囊,皮囊被賴豹砍爆,人們受到驚嚇,混亂不堪的擠向大門,魯達卻凶性大發,狂吼著,逆流前沖,憑其蠻牛般天生神力,硬生生沖撞開一條道,渾然不顧的要跟賴豹拼命,如同發狂凶獸,擇人而噬。

    楊九指等陷陣士,也滿眼赤紅,奮不顧身跟隨魯達,沖上前去。

    事起突然,從魯達暴起,到現在,只在幾息之間,廂兵猶在驚恐惶然中,包圍圈立刻被撞破一個口子,人仰馬翻。

    陷陣士們一擁而入,楊九指等緊緊護在高守身前,魯達已揮劍劈向賴豹。

    賴豹顧不得身上還有穢物,忙倉猝迎戰,並大叫︰“逃卒反了,快殺……”

    話來不及說完,魯達劍影已至,短劍芒光不盛,青蒙蒙,幽森森,帶著一股有去無回的猛烈死氣。

    “鏗!”地一聲刺耳交鳴。

    賴豹手中厚背刀竟被劈成兩段。

    劍影如瀑,順勢而下。

    嗤!

    賴豹手臂被劃出一道深可見骨的血槽,鮮血汩汩冒出。

    賴豹慘叫一聲,踉蹌退敗,魯達如影隨形,手腕一番,橫向切往賴豹脖子。

    片刻間,獵手反成獵物。

    魯達本就因殺良冒功一事,對賴豹恨之入骨,現在居然還敢來殺高守,激得他凶性大起,不死不休,哪管你是何種場合。

    若非他不擅用短劍,剛才一劍,就要了賴豹性命。

    賴豹瞳孔收縮,心叫休矣,看著鋒芒極速逼近,任他習武二十幾年,卻無法騰挪躲閃開。

    魯達招式大開大闔,毫無花巧,更談不上精妙,外表看,只是直來直去的簡單劈斬動作。

    但承受攻殺的賴豹,感受完全是兩回事,看似簡單的劍勢,卻帶起周邊氣流,形成排山倒海氣勁,隱隱壓制住他,讓他動作滯緩,難以展開,如同身扛千斤重物。

    何況他肩膀又受重創,他已失去躲開魯達必殺一擊的所有可能。

    從魯達這大巧若拙的可怕招式來看,這個外號大膀子的粗壯雜役兵卒,不僅力氣奇大,且還武藝高強,高守顯然也是個深藏不露的厲害狠角色。

    那楊九指,也已毫無之前破罐子破摔的衰弱之氣……

    一個個棄卒仿佛全然變了個樣,都成無畏悍卒,怎會如此……

    劍芒一瞬即至,賴豹連閃念思忖的時間都不夠。

    他脖頸上皮膚,已能感受到劍氣襲來的蝕骨冰寒。

    眼見賴豹將死。

    “留他狗命!”

    說話的是高守。

    賴豹該死,但不能死在這里,他是大宋武臣,賴豹也並沒有要殺魯達的動作,魯達要是此刻在抱月樓殺了他,無論如何,都是大罪。

    要殺也要自己殺,還能有個自衛的說法,對田富下重手也是有這方面的考慮。

    高守的聲音,似乎有一種魔力,凶戾發狂的魯達動作一頓,陡然冷靜,收回勁力。

    劍鋒在賴豹脖頸上堪堪靜止,泛著一泓深潭死水般的寂冷幽青。

    魯達望著一個死人般瞪了賴豹一眼,收起短劍,退後幾步,站在高守左右,滿是警惕的銅鈴般凶眼中,仍是殺氣森森。

    空氣中,仿佛充滿一種令人窒息,一觸即爆的無形張力。

    高守、魯達、楊九指等給人的感覺,是渾然一體,如一柄堅固鋒銳、百折不撓的嗜血戰刀,隨時都可收割人命。

    魯達的劍在賴豹脖子上留下一道血痕,只要高守的聲音,稍慢片刻,他已人頭搬家。

    老命雖保住,但賴豹精氣神已經被魯達狂暴凶煞之氣,一舉擊散。

    壓力頓消後,他支持不住,腳一軟,跪坐下來。

    他這才感受到手臂上的鑽心疼痛,捂著傷口額頭冒起豆大汗珠,呲著牙急促呼吸,他雙目暗淡無神,滿臉挫敗痛苦,不敢望向魯達與高守,哀聲喚來個一臉駭然的部曲,幫忙處理傷口,至此心如死灰。

    交手過才知道,就算肩膀沒有受到重創,就算魯達沒有手中那柄削鐵如泥短劍,他也不是魯達對手。

    眼下自己人數雖多,但隨著自己戰敗,銳氣盡失,而高守、魯達等人,殺氣正旺,明顯是不惜死戰,個個看起來都是硬茬。

    還想捉拿高守?

    肯定是不可能了,要殺高守,更是天方夜譚,單單魯達這一關就過不去,除非申都監調撥更多精銳人馬過來,但也沒這機會了。

    本以為處置高守只是捏個軟柿子,不料卻捏到一根要命的毒刺。

    而滿地腐爛碎耳,又是什麼狀況?

    除了高守等,抱月樓僅有一人,對此幡然明了。

    他就是種師道。

    “怎麼回事?”

    種師道的聲音威嚴而渾厚,一出聲便鎮住全場。

    隨著聲音的響起,種師道毫無預兆的出現在一樓,緩步走向高守等人與申家廂兵之間。

    他步履沉穩,徐徐如林,全無顧忌的踩踏在碎肉上,咯吱作響,每走一步仿若都能沖淡一分劍拔弩張的緊迫感,叫人心神松弛下來。

    破陣子一出,種師道已知錯怪高守,如今再見到爆開的耳朵與人頭,他便更加了然,知道高守所報軍情,真是沒有半分虛言。

    同時他也萬分懊悔之前慢待高守,差點鑄成無可挽回的大錯。高守一直篤定表示,等到明日,自見分曉,為何就不多信他幾分?自己混跡官場日久,越發多疑了,對自己的眼光判斷,也心生狐疑,委實不該。

    而魯達、楊九指等人的表現,他看得陣陣心驚,但更讓他震驚的是,高守一出聲,他們立刻停下,並收縮成嚴密防御戰陣,表現出絕對的令行禁止,絕對的信任,以及他們目光中透出的決死懾人殺氣……

    這不是軍事操練所能達到的水平,必定是要歷經生死煉獄的磨礪。

    這樣一隊視死如歸,齊心戮力的精銳死士,輔以煙燻火攻,的確大有夜襲成功的可能,而他們僅有十人之數……

    申仲勇把他們當做棄卒拋卻,是腦瓜子出了病癥,還是有何居心?

    然這幾人,到底經歷了什麼,怎能磨練出這等撼人心魄的意志與戰力?

    種師道懷著極其驚嘆與好奇的心情,再次把目光投向悍卒拱衛中的高守。

    難道又是他?也只有這個可能了。

    種師道想起高守一貫冷靜且神奇的表現,心頭猛地一震,掀起傾天巨浪。
ablaze1021 發表於 2017-6-13 16:31
第068章 真相大白

  此刻。

    詩會現場奇跡般安靜下來。

    剛才倉皇逃出抱月樓的人,在門外或窗口探出驚魂未定的臉,甚至又慢慢朝門內擠入,可能是覺得種機宜的出現,展現出的威嚴穩重氣度,讓人多了幾分安全感,認為局面已穩定下來,對驚天變故原由的好奇心,稍稍壓蓋過對抱月樓內一地腐碎人耳的恐懼。

    當看到種師道看向高守,人們也不約而同的也轉回高守身上,希望能從高守口中,得到答案。

    見到種師道一聲詢問,然後朝著自己瞅來,目光中卻深含熱枕與歉疚,高守知道,他期待自己給出答案,這次他會全力信任與支持。

    不等高守回答,魯達已憤聲道︰“我等是絕非逃卒!地上之耳,皆是割自西賊,人頭是西夏將領首級,這柄西夏寶劍,便是他的隨身佩劍!”說罷,他高高舉起猶在滴血的利劍。

    驚聲一片。

    不懂內情的眾人半信半疑,開始竊竊私語。

    跟隨魯達等來到抱月樓的商隊護衛和市井漢子,萬萬沒有想到,魯達一直不離手的皮袋子中,裝的竟然這些東西,這一袋耳朵,怎麼也得有上百人命。

    如果是宋人的,那魯達是罪大惡極的殺人狂魔,滔天大罪,他們一起把酒言歡,也可能牽連上干系。

    可如果西夏人的,那正相反,非但不用擔憂牽連,還與有榮焉,並要向魯達、高守等道賀。

    因為這每快碎肉都代表軍功與賞賜,西夏將領首級更代表著沉甸甸的赫赫大功,他們便是為國殺敵的勇士和英雄。

    幾個漢子本想跟來助拳,特別是被魯達等救過性命的商隊護衛。

    可見到是賴豹等廂兵,又出現一整袋的恐怖物事,他們不敢上前,但也沒有離開,只站在人群中觀望。

    其中一個叫馬興的商隊護衛領頭,他做貫走私商隊護衛,常年闖邊,因此對西夏風物頗為熟悉。

    听魯達說完,馬興低頭仔細查看碎耳一番,然後抱拳對種師道說︰“稟報種機宜,西人男女皆穿耳垂,佩戴耳環,這些耳朵雖有糜爛,卻也能看到耳朵上的耳洞與環飾,可證明是西人無異。”

    宋人深受儒家“身體發膚,受之父母,不敢毀傷”這些教誨的影響,鮮有刻意穿耳,而黨項、契丹等番族,正像馬興所言,男女多有戴耳環的風俗習性。

    經過馬興提醒,一些人才開始朝著碎耳定楮瞄去,不然誰願意認真看這又惡心又可怖的爛碎耳。

    很快人群中就響起了贊同和附和的聲音,討論聲大了起來,對于地上的碎耳與人頭,一些人感覺漸漸沒那麼可怕可怖了,因為這可能代表著一場久違的勝利,是個大喜訊。

    這次詩會主題應和的,也正是大宋與西夏之戰。

    要斬獲如此多西賊人耳,還有西賊將領首級,想必是一場大勝戰,也能想象到當時廝殺有多慘烈。

    再與高守與魯達的不久前的武勇展現,以及高守所作破陣子,全部聯系在一起,許多人,大為驚喜,恍然更為明白為何高守小小年紀,會作出破陣子這等氣勢恢宏,肅殺悲壯的絕佳之詞。

    大有可能是身負大才的高守,因報國心切,棄文從軍,率隊拼死廝殺,斬獲良多,卻反被申都監等誣陷為逃卒,在強權下又無處訴說,心中悲憤無奈,因此最後用“可憐白發生”來闡述心境,也解釋了他為何絲毫沒有興趣在詩會上吟詩作詞,直到被申玉才逼迫無法,才爆發出來。

    當然,一切皆是眾人揣測,似真似假,交頭接耳流傳中,也不敢高聲語,要避開申玉才或申家的人。

    而賴豹等廂兵,也根本不知道高守、魯達等居然有這番功績,特別是恢復些許精神的賴豹,他尋思要是當日截住這個皮囊,這一堆戰功,就是自己的,升官重賞不在話下,但一想到魯達、高守的狠厲手段,心下又一陣戰栗。

    種師道對馬興露出一絲贊許笑容,微微頷首,他當然早有察覺這個細節,不過先從馬興口中說出,自然是更好。

    馬興見到種機宜贊許,受寵若驚,心中熱騰騰的異常激動,種機宜是何等奢遮人物,平日想見一面都不可能,居然對自己這個普通走卒點頭微笑?這是拜魯達、高守所賜啊!

    受到鼓舞,馬興喜上眉梢,更加敬重的朝陷陣士拱手施禮︰“魯義士,高義士,快給我們講講如何斬獲這些吧。”

    許多人跟著一陣附和。

    魯達這次沒有說話,而是側身轉頭,望向高守。

    高守心中一嘆,本來不願張揚,私下對種師道說說就行了,這下卻曝光在幾百對目光之下。不過擺上台面也好,弄清楚了,申都監就不敢再對自己和魯達下手,至少明面上不敢,而種師道代表的經略府,怎麼也得給予一份保護。

    至于軍功獎賞,自己看得比較淡,給個官職什麼的,肯定是要找個理由拒絕,有賞錢拿的話最好,沒有也無所謂,相信自己回到江南後,賺個小富不成問題。

    倒是更加感受到武學的重要性,剛才自己如果還是個弱雞書呆子,不是被擒走任人宰割,就是當場被砍死,這也多虧魯達對自己的打熬與傳授,面對這戰亂年代,以後必須把習武擺上第一重要位置,不能懈怠。

    而現在,面對各色目光聚焦,不說幾句是不行了。

    高守對著魯達微微點了下頭,想了想,就大致把出破戎寨後,襲破西夏糧營後,奔逃回渭州的經過,簡潔的說了一遍。略過半路遇到賴豹殺良冒功等。

    因為現在說空口無憑,反而徒生事端,牽扯到王家商隊走私,說不定還會影響到李瘸子,在破戎寨李瘸子同自己和魯達吃住一起,關系密切,申都監遷怒于李瘸子的話,那就不妙了。

    所以自始至終,他沒有公開對申都監或賴豹,說出半句惡語怨言。

    生怕影響李瘸子這點,在歸程中,與魯達與楊九指等,有過商談。

    楊九指自進來後,一直死死盯著死仇賴豹,一副恨不能生吞活剝的樣子,但沒有言語半句,對高守阻止魯達殺賴豹,他也能理解。

    魯達也許是覺得高守的講述,太過簡單,忍不住又補充了幾句。

    他似乎力求證明是高守扭轉戰局,帶著他們絕境求生,著重提起高守的隨機應變,奇謀頻出。

    例如,當發現西夏糧營後,高守如何悍然出策,結合毒煙與火攻發動奇襲;如何鼓舞士氣,細致籌謀,鎮定備戰;如何在絕境中果斷指揮陷陣士,擒賊擒王……

    魯達每說出一段,必能引來眾人一陣驚叫,各種唏噓。

    特別是說到血戰西夏將領,在千鈞一發,必死無疑的絕境中,高守居然能在須臾間,想出易裝之計,扮成西夏兵,成功騙過西夏將領,一擊格殺!

    這簡直就同他的破陣子一樣,宛如神來之筆。

    光听魯達粗略一說,已叫人喘不過氣來,可見當時的驚險離奇,任何詞匯都難以名狀。而高守這等逆天心智,這等明辨決斷,放眼整個大宋,興許都難以再找出一人。
ablaze1021 發表於 2017-6-13 17:00
第069章 為他人作嫁衣裳

  男扮女裝的白衣少女,听得很認真,當听到魯達說,高守在關鍵時刻,用到易裝之計襲殺西夏將領時,她櫻唇大張,一臉驚詫的轉頭望向她的阿爺。

    一貫悠然沉靜的老年文士,也大吃一驚,怔神半晌,過了一會兒,他深吸一口氣,瞥眼看到白衣少女的夸張表情,又浮起笑意,輕輕搖了搖頭。

    “後生可畏……”

    “阿爺,他竟也會易裝了。”

    “嗯?你關心的是這點?”

    “是啊,他偷學了我們易裝術,那他殺西夏將領,死里逃生,便有我們的功勞。”白衣少女傲然嘟著小嘴,說得理直氣壯。

    “呵,原來可以如此認定……”

    看著努力裝出一副老成樣的可愛孫女,老年文士心懷大暢,也愈發覺得摸不準她的心思。

    祖孫倆對于高守襲殺西夏將領一事的關注點,迥然不同。

    白衣少女想法獨特,她主要關注點在易裝上,認為高守是在破戎寨識破她易裝時,偷師了一把,用在了緊要關頭,因此高守應該感謝她。不過這只是她言語表達的意思,誰也不知道她心底的真實想法。

    而大多人同老年文士一樣,吃驚于高守在戰場上的出奇冷靜與應變能力。

    折彥野從驚呆中稍稍緩和,听到身旁響起議論聲。

    他轉頭看到,父親折可適與家族長者,在低聲交流起來,聲量雖可以壓低,但他們神情卻顯得異常激動,就像是發現了什麼寶藏。

    尊文軒前,盧老盧升向眼楮直直盯著高守,雙手牢牢抓住欄桿,不住顫抖,仿佛他是緊握一桿長槍,與高守共同奮戰在西夏糧營,親眼目睹西夏大將無比駭然的倒在高守腳下。

    盧升向身後,秦永正等諸宿老,紛紛一臉羞愧的低垂下頭,無法面對。

    一時間,他們好像忘記了剛才昏厥過去的喬懷遠。

    喬懷遠在下人和門生的照料下,已轉醒過來,他掙扎著爬起,坐在窗邊的凳子上,听著旁人訴說他昏迷這段時間,所發生的事,他越听臉色越發難看,恨不得再昏迷一次。

    申玉才的臉色比喬懷遠更難看,本是有幾分英俊的臉龐,現在如同干癟的黃菜葉,在家奴的攙扶下不斷後退,誰也不能保證高守、魯達等人不會再次暴起傷人,自然離得越遠越好。

    那顆恐怖的半腐爛頭顱,也夠他做半年噩夢。

    周圍對高守破敵事跡的陣陣驚嘆,對申玉才來說,卻如雷聲轟頂,因為那代表眾人對高守的認同與欽佩,更加預示著,今晚詩會絕無翻身可能。

    那低賤小卒,徹底摧毀申家近年來的苦心籌謀,扼殺他的似錦前程,之前以為勢在必得的一切,都成了破滅泡影!

    還有……那瞞著父親與大伯,押在自己身上的大量賭注……

    本以為唾手可得,還希望父親與大伯這次會夸我機智……

    申玉才身體好似失去所有力氣,連抬頭望向三樓的勇氣都沒有,如一灘爛泥般癱在椅上,若不是皮五等牢牢攙扶,他可能都要從椅子上摔下來。

    看到申玉才全然崩潰的脆弱表現,三樓的申伯德,大搖其頭。

    不過申伯德現在已平復下心情,臉色不再鐵青,只是兩個眼珠轉得很快,像是又在苦思應對之策。

    正在此時。

    佟掌櫃出現在歌台上,宣布了一件不怎麼合時宜,卻能轉移許多人注意力的事情——韓夢梵將在詩會結束後,願與神勇破敵的高子御高詩魁,單獨一敘。

    天下三大名姬之一韓夢梵的入幕之賓!

    這可是天下才俊的夢想!

    要知道,名滿天下的韓夢梵,出了名的賣技藝不賣色相,甚至輕易不見人。

    就如剛才,在表演的時候,也是要隔著一層簾幕,沒有人能看清楚她的廬山真面目,也正是如此神秘,加上她神乎其神的曲藝,人們更加想見韓夢梵一面。

    這顯然是個奢望,表演結束後,韓夢梵並未出來謝幕,這說明今晚她不願露面。

    即便在王公貴冑多如毛的汴京,也沒有人能強迫她拋頭露面,何況是渭州。

    可如今,她竟然主動青睞高守,邀高守做入幕之賓……

    佟掌櫃除了借此舒緩氣氛,似乎也在間接的討好高守,最後還來了一句︰“高子御同時獲得兩大佳人青睞,可喜可賀!”

    眾人當然記得,詩會開始前,佟掌櫃就說過,今晚獲得詩魁者,可以成為花魁柳青玉的入幕之賓。

    佟掌櫃說這話沒毛病,只是他把柳青玉和韓夢梵相提並論,不著痕跡的抬高了柳青玉。

    而他的態度,讓人感覺到有些變化,似乎有意無意傾向于高守一方。

    對此,人們也能理解,開酒樓做生意的,來者是客,何況種師道在最後關頭的出面,證明了種家對高守的態度。

    佟掌櫃還充分表現出臨危不亂的經營能力。

    他主動向種機宜和高守請示,由他的人,幫忙立刻清點滿地爛耳。

    爛耳朵現在是軍功,每一片皆有意義,不是誰都能亂動。

    佟掌櫃想“清點”,其實意在“清理”抱月樓,希望盡快恢復抱月樓的整潔,生意繼續做下去,詩會也有始有終。

    種師道和高守自然同意,誰也不願意一直站在穢物上,呼吸著刺鼻的腐臭。

    抱月樓店伙計和護院猶是驚魂未定,也只能苦著臉,跟佟掌櫃一起忙碌起來。

    佟掌櫃這番作為,高守心下不免再次贊上一聲。

    抱月樓以後還要做生意,可被灑了碎尸和人頭,誰還敢來?

    但佟掌櫃及時主動的,幫助清點軍功,立馬讓人感覺到,他是站在國家大事,民族大義上。

    這樣一來,抱月樓名譽和生意不僅能保住,還可以借著今晚發生的一系列事件,大大宣揚一把,傳為佳話。

    店掌櫃能做到這份上,也是難能可貴。

    ……

    ……

    後台房間里。

    柳青玉一听說韓夢梵也想會見高子御,她便蹙起眉頭,目光從高守身上移開,氣鼓鼓的嘟起嘴,朝著隔壁房間的方向,丟去一個大白眼。

    雖然,她知道韓夢梵看不見。

    韓夢梵不但壓了她的風頭,還要跟她搶著見高子御。

    佟掌櫃宣布韓夢梵的意思後,听著外頭男人們夸張的驚呼聲,她心頭更加不快。

    本來看到那一地的可怕穢物,她心驚膽戰,很想盡快逃離,但現在她不想走了,她堅定的想要留下來,看看高子御今晚先見誰。

    “總有個先來後到吧,再說了,至少我舞跳得比姓韓的好,哼!”

    沒有人知道柳青玉的小心思。

    可人們多少能體會申玉才此刻的窘迫與落寞。

    人們很清楚,如今抱月樓中心里最難受,非申玉才莫屬。

    因此不時有人暗中看向申玉才,關注他的表情和表現,也有相熟的人,過去給予安慰。

    听到韓夢梵邀見高守,對申玉才來說又是個巨大打擊,他本就好女色,對韓夢梵這種殿堂級女神更是垂涎,只是苦于沒有機會,今晚要是他憑借沁園春,得了詩魁,說不準韓夢梵要相會的就是他。

    申玉才感覺心里頭,再次被狠狠刺了一刀,對高守更是嫉恨萬分。

    這些本來全是他的,如今卻落了個為他人作嫁衣裳,一切好處都給高守得了去,一個無名之輩,低賤小卒,一夜之間,聲名鵲起,不但獲得聲望無數,還得到頂級名姬的青睞。

    申玉才說不出的痛心疾首,他很想捶胸頓足,大聲咒罵,發飆發泄一番。

    可偏偏,他還不能表露出真實意態,甚至,不能罵出半個字。

    因為,那麼多雙眼楮瞅著呢。

    如果他那樣做,不但沒有任何意義,而且連近年一直維持的君子風度,也蕩然無存,只會讓人看笑話。

    不過,這並不妨礙他隱蔽的向高守投去一個,蘊含極深怨念的狠毒目光。

    高守他此刻正與魯達、種師道、種溪等說著話。

    “對……對不起!”

    種溪一臉難為情,朝高守做了個揖,真誠道歉。

    高守哈哈一笑,拍了拍種溪的肩膀,灑然道︰“長水兄不必如此。”

    “錯了,自當認錯,”種師道捋了捋長髯,嚴肅緊繃的堅毅臉龐上,漾起一個不太自然的笑容,放低聲音,“本官……也欠你一個道歉。”

    這下子,輪到高守怔住了。

    沒想到種師道會如此大度,無論是種師道顯赫家族的出身,還是他經略府機宜文字的地位,都沒有必要向一個普通小卒道歉,說起來,種師道沒做過對不起誰的事,最多只是誤會而已。

    “不敢不敢……”

    高守盡量讓反應,符合自己的身份,至少做到謙虛禮貌,面前的種師道,也值得自己這樣做。

    一旁的魯達、楊九指等人,得知面前站著經略府上官種師道後,早已收起兵刃,平和下來,听到種機宜居然向高守坦然道歉,都嚇了一大跳。

    魯達想緩解高守窘迫境地,他把西夏寶劍插入劍鞘,雙手呈給高守。

    這西夏寶劍,本就是高守的戰利品。

    實際上,高守並不是感到窘迫,而是心內由衷贊嘆,覺得種師道所為極其難得,即使到了前世那樣的文明程度,高高在上的官老爺,也絕不會輕易向平民認錯。

    正思慮著說點什麼,卻見種師道眼楮,直勾勾盯著自己手中西夏寶劍,臉色大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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