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棄卒崛起 作者:雲端觀月 (連載中)

 
ablaze1021 2017-4-29 15:43:05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03 31402
ablaze1021 發表於 2017-6-13 17:13
第080章 怎一個破字了得

棋局在幾輪你來我往的沖殺下。

    高守以一個馬三個卒的代價,換來雙卒過河。

    棋勢一變,忞山先生棋子雖仍占優勢,但之前的緊密棋陣,已被沖得鬆散。

    而高守掌握主動權,集中力量,對左路進行猛攻,以攻為守。

    又是幾輪轉換。

    “老朽輸了……”

    “承讓。”

    “你這棋招,未免無賴了些。”

    忞山先生敗得不甘,計較起高守的棋路與風格。

    高守聳了聳肩膀,微笑道:“不論白貓黑貓,能抓到老鼠,就是好貓。同樣,能破陣贏棋,就是好招。”

    在平等融洽的氛圍中,高守也暫時把忞山先生當作對手,針鋒相對。

    他心裡清楚,忞山先生棋藝高超,是個棋道高手,要再多下幾盤,他熟悉了自己的路數,後面就沒那麼容易贏。

    章楶與種師道對望一眼,俱是大為訝異。

    他們都沒想到,高守會用這種怪招,贏下棋局。

    而讓他們心中震動的是,高守似乎在用這盤棋,告訴別人——發飆起來的卒子,殺傷力不可限量。

    同時也應了高守作為無名小卒,卻能斬殺敵方大將的結果。

    正如忞山先生所言,高守不按常理出棋,棄掉一馬三卒,只為保兩卒過河,看似有些無賴,讓人意想不到,但有時候,或許只有不按常理出棋,才能贏取棋局。

    這也正合兵書“出奇制勝”的道理。

    因此高守的無賴棋招,在種師道與章楶眼中,即是奇招、秒招。

    “哈哈,老夫終於贏過張忞山一盤。”章楶興奮的大笑起來。

    “堂堂經略安撫使,怎能如此不要臉面,這盤能算你的?”忞山先生瞪了瞪眼,不滿道。

    “自然能算,老夫可是起了個好開局。”

    “你那開局,算不得好。”

    眼見兩位又像老小孩一樣爭執起來,種師道忙對一旁傻眼的侍女,使個眼色。

    這兩位昨晚還好好的,禮讓有加,謙和互敬,沒想到今早下起棋來,形勢逆轉,加上這一次,他們已是為下棋第五次互不相讓的爭執。

    侍女會意,趕忙上前添茶。

    種師道趁機轉移話題:“子御適才說,‘不論白貓黑貓,能抓到老鼠,就是好貓’。其言雖通俗,卻頗有道理,值得深思。”

    呃,又被人當做擋箭牌了。

    高守也有些汗顏,那句話不是他原創的,只是正好想到,搬出來形容一下。

    高守也並不介意做擋箭牌,隨著時間推移,從章經略與忞山先生言談舉止中,越發瞭解他們,好感也越多,一下就融入了他們。

    章經略是明智的,今天屬於私人會面,他把身份地位,巧妙的以棋局這個橋梁,做個淡化,放下身段,用真性情待人,公私分明。

    棋局上很較真的忞山先生,從昨夜抱月樓人們的只言片語中,高守也大概瞭解到他是什麼樣的人物,還知道,忞山先生對破陣子,有過極佳評價。

    他看似個古怪的老頭子,對於輸棋,有點兒不甘,也對自己的贏棋方式,不是很認同,但這皆是真性情,不造作的表現。

    兩位老人,都值得尊敬。

    種師道諳熟兩位老人的脾氣,他說那一句話後,兩人果真就不再爭執,把關註點轉移到高守身上。

    “子御太謙虛了,你這棋藝若是稱作‘不是太懂’,那世上懂棋的人,也沒幾個了。”

    章經略目光和語氣中表達出來的贊許與親切,讓人覺得他還在因與高守合作贏了忞山先生,而顯得跟高守更加親近起來。

    “太過謙虛,即是虛偽。”

    忞山先生沒好氣的接一句,緩了緩,又說,“不過以你所作破陣子來看,氣勢排山倒海,豪氣直貫九天,落寞處峰迴路轉,首尾相接,自然而然,又非虛偽之人能賦。”

    高守更是汗顏,忞山先生火眼金睛,見微知著,西北文界泰鬥果然名不虛傳,詩詞方面還是不要談論太多,否則容易節外生枝,昨夜詩會本意不想摻和,是到後面被逼的沒辦法。

    不是怕被懷疑,而是不想多出是非。

    所謂虛偽、無賴等,高守覺得應該用“對人說人話,對鬼說鬼話”來理解,如果一個人生存都無法保證,卻還嚴格講究不虛偽,不無賴,那隻能是一個毫無意義的笑話。

    如果提升到國家之間爭戰,以正直、真誠,對陣無賴、虛偽,如果實力相當,無賴、虛偽一方,毫無疑問,獲得好處的幾率更大。

    這方面的實例,古今中外,比比皆是。

    不說遠的,就說有宋一代,基本是謹遵盟約,該送錢就送錢,該撤軍就撤軍,而黨項人或契丹人,為了攫取更大利益,隨意找個藉口,就能撕毀盟約,大舉入侵,燒殺搶掠,如同家常便飯。

    “子御昨夜在抱月樓的表現,把邊關的緊迫、憂患,同世人迷醉玩樂,安逸空談,自私自利等形成鮮明對比,凸顯弊端。”

    章經略沒有談詩詞,也不先問高守破敵詳情,而是站在他的立場,說出他的觀點。

    接著,他又開門見山問道,“不知子御對眼下時局,有何看法?”

    章經略也不按常理出牌了?

    這話轉折的有點快。

    按照常理,怎麼也得具體聊一會兒抱月樓昨夜發生的那些事,或是問問出身來歷,師承何處等,瞭解清楚後,安撫勉勵一番,而後再問看法之類,這不是官員們貫用套路?

    顯然章經略與一般官員不同,他沒有任何套路,也不說多餘客套話,而是直接提出一個關鍵問題。

    章經略這個問題,問得很大,深淺難測,貌似一種巧妙圓潤的考驗或試探。

    首先時局包括天下時局與國內時局,而國內又可分邊庭時局,朝廷時局,對陣西夏時局,對陣遼國時局等等,都容納在章經略這句問話中。

    有的人可能會被問蒙,不知怎麼回應。

    有的人能暢所欲言,長篇大論,對各種時局的看法,全都說一遍。

    也有的人,或許只用簡單一句就夠了,一言中的,高守就是這種人。

    “大宋想破局,必先滅西夏。”

    高守聲量不大,語氣緩和,但其蘊含的信息量,卻使得他這句話在章楶、種師道與忞山先生聽來,宛如雷鳴。
ablaze1021 發表於 2017-6-13 17:14
第081章 大宋最缺的東西

高守大膽獨特的看法,與大宋朝廷的一貫方針,差別太大。

    大宋朝廷最迫切想要,擺在第一位的,是幽雲十六州,一來幽雲十六州屬於中原故地,沃土千里,一馬平川。

    二來,也是最緊要處,獲得幽雲十六州,就等於獲得長城之險,固防能力,幾倍提升。

    而西夏地處偏遠西北塞外,除了橫山一帶與河套地區外,大部分是乾燥荒野與沙漠地帶,利益沒辦法同幽雲十六州相提並論,若非西夏國主稱帝,不再向大宋稱臣,駁了大宋官家面子,又時常寇邊入侵,大宋也不會對西夏大動乾戈。

    再加上大宋以儒治國,崇尚以和為貴,如果不是戰略上必須,執掌國家機器的趙官家和文臣們,萬萬不會動念吞滅西夏。

    而且想要滅西夏,非舉全國之力不可,可北邊大遼虎視眈眈,南疆也不太安寧,大宋與西夏交戰又曾有永樂城慘敗之痛,大宋西軍才剛恢復元氣,這個時候談滅西夏,難免讓人覺得是不切實際。

    章楶與種師道眯眼思考,沒有作聲。

    他們幾年來的一切佈局,只是以打敗西夏,奪取橫山一帶疆土,穩固邊塞為主,從沒想過吞滅西夏的可能性,大宋目前也沒這能力。

    忞山先生大搖其頭,說了句:“少年郎,務實為好,國之大事,切莫妄言。”

    高守笑了笑:“沒錯,以眼前錶面上的大宋而言,這是妄言。”

    章楶聽出高守話中有話,鼓勵了一句:“子御有話,但說無妨。”

    當然不能‘但說無妨’,有些話說出來他們也不敢相信,說破局要滅西夏,已是斟酌之後,說出來的,結果顯而易見。

    這不能怪他們的局限性,是因為自己多出千年的認識,清楚大勢所趨,未來走向。

    僅僅這一點,就足夠說明,自己眼光和遠見,舉世無人可比。

    自己肯定不能說,女真人很快會強大,從背後狠狠捅向契丹人,大宋就該趁契丹人自顧不暇的最好時機,全力滅掉西夏,致力於壯大實力,這樣的話,未來才有機會跟女真人對抗。

    如果滅掉西夏,僅僅打通絲綢之路,獲得廣闊良馬牧場這兩點,足夠大宋帝國強盛到另一個巔峰。

    絲綢之路的核心意義,不在賺取商業利潤,而是交流,東西方文明的交流,有了交流和傳播,科學和技藝會加快發展,也加速發明創造。

    有時候一種發明,可以改變整個世界。

    而西夏,正好截斷了絲綢之路,使得西方文明與東方文明,只能在西夏國內交流。

    為何西夏獨有冷鍛技術,能冶煉出聞名天下的西夏刀劍,而繁榮的大宋和大遼都不能?很可能正是西夏獨享東西方技藝結合的優勢。

    良馬牧場,這更不用說了,冷兵器時代,機動能力最強的騎兵,才是取勝關鍵。

    但大宋沒有良馬牧場,遼國與西夏等在刻意抑制,戰爭又不斷損耗,使得大宋眼下戰馬奇缺,軍隊大多是步卒,只能以固守為主。而西夏的鐵鷂子,女真的鐵浮屠,皆是名揚天下的鐵甲騎兵。

    大宋即使打贏,機動不足,追不上大多是騎兵的敵方,無法徹底打擊敵方有生力量,敵方很快又會捲土重來。

    但敵方打贏步卒為主的大宋,那即是一場大屠殺,往往重創宋軍,甚至殲滅宋軍,致使宋軍元氣大傷。

    永樂城全軍覆沒那樣的慘痛大敗,雖是同西夏大軍圍困有關系,但如果大多是騎兵的話,何愁突圍不出?

    所以,滅西夏,不僅僅是復仇那麼簡單,而是一種賦有超前意識的狂熱戰略。

    除了獲得大片良馬牧場,品質最為優良的西域馬,以及最具耐力的蒙古馬,便可以通過商貿,源源不斷的進入大宋,等於是打開了一扇徹底改變大宋兵種劣勢的大門。

    但是。

    如果僅純粹以戰爭角度來說,在這個弱肉強食的世界,最核心,最重要的東西,還不是以上那些。

    趙宋朝廷的軟弱,就是缺乏這種東西。

    大宋兵士單兵戰力遜與北方游牧民族,也是缺乏這個東西。

    章經略和種師道看樣子沒有想過滅西夏,忞山先生覺得自己是異想天開,還是因為缺乏這個東西。

    而這個東西,倒是可以講出來。

    “狂野之心。”

    高守盡量選擇他們能理解的詞匯,說出觀點:“大宋上下,最缺狂野之心,若有狂野之心,滅夏不難。”

    高守點到為止,因為他知道,說多了他們不一定消化的了,自己面對的是三個好幾十年儒學思維熏陶的人。

    自己提出的狂野之心,與儒道提倡的中庸之道,謙謙君子,禮儀之邦等概念,全都背道而馳。

    儒道本身並沒有問題,如果是大一統和平年代,儒家一些思想還是不錯,可大宋處於群狼環伺,弱肉強食的環境之中,北方一些游牧民族還處於奴隸社會階段,野性未脫,侵略性十足,如狼似虎。

    這種情況,大宋統治者還利用儒道,把萬民的心性,教化壓製成遵守禮儀,懂得謙讓的綿羊,然後又要招募這些綿羊進行訓練,派上戰場?

    還期望這些稍微武裝的綿羊,能戰勝虎狼?

    不過雖然有這普遍性,但不是全部百姓的心性,都成了綿羊,魯達就不是。

    但魯達這種擁有狂野之心的莽撞漢,如果不是在前線廝殺,放在大宋社會中容易沖動出問題,以武犯禁,然後要不是被抓起來,就是落草為寇,官府欲除之而後快。

    所以類似魯達這樣的,註定不多,也難以生存,更別提成為社會主流。

    而魯達這樣的人,在漢唐時代,不會被壓制這麼狠,因為漢唐尊崇尚武精神,武藝高強者受世人尊重,出頭機會大把。

    當然,今天來,也不是為了對他們輸出思想,也不想說服他們,只是他們問起,又看他們以誠相待,就隨意點一兩句。

    種師道從沉思中,緩過神,問道:“如何使我大宋上下能有狂野之心?擁有狂野之心,又如何滅西夏?”

    高守感到有些意外,與想象中的不一樣,包括忞山先生在內,都沒有批駁自己說的話,而是瞬間陷入沉思,可見他們很重視自己說的話,願意廣開言路,說明他們也是有大智慧,能容納的人。

    這樣倒是,可以多說幾句了。
ablaze1021 發表於 2017-6-13 17:15
第082章 語驚四座

高守掃視面前的三人一眼,想了想,侃侃道:“減免苛捐雜稅,藏富於民,同時復興尚武精神,百姓能吃飽肚子,有閑暇,才會去練武。當然,可以先從推崇文武雙全開始,例如,增加科舉體能與武藝的加分考試。鼓勵武人,不要給武人太多束縛,最好能以武為重,假以時日,大宋自有狂野之心。”

    “並且,引導農與商的生產重心,逐漸傾斜向徵戰需求,直到完全為徵戰所用,每一個人,都將是一個徵戰部件,最後,大宋將成為一臺龐大的戰爭機器,到那時……”

    高守適可而止的停頓,不再往下說,悠然轉身,邁步回到自己的座位上,拿起尚還溫熱的茶盞,緩緩喝光茶水。

    “何為戰爭機器?”種師道問。

    “呃……”這個時代,還遠還沒有機器這個稱呼與概念,高守略一思索,走到棋盤旁邊,拿起章楶一方的一個紅色棋子,然後用手一掃,把自己這方的其它紅色棋子,全部掃下棋盤。

    “戰爭機器,可以理解成這顆車,而整個國家成為一個龐大戰爭機器,就是這顆車囊括所有其它棋子能力,成為一輛巨大戰車,戰力無數倍提升,不受所有規則限制,以無可抗拒的戰力,直接碾壓,橫掃天下。”

    說著,高守把車放到棋盤,直直向前推進,腦海中閃過的是,後世二次世界大戰德國橫掃歐洲。即便最後失敗,也無人能否認德國鐵血戰車的恐怖戰力,且德國還沒有做到極致。

    高守說出口的,都是些簡略概念,無非就是拿前世戰爭相關學識,結合大宋的境況,在他們面前吹吹牛皮,但牛皮不能吹太大,否則容易破。

    而從章楶、種師道臉上的震驚,以及忞山先生的憤慨表情中,高守覺得,還是說多了。

    “狂生!你這是要窮兵黷武到極點,國家社稷豈能是一顆戰車?百姓疾苦可曾想過?生靈塗炭可曾憐憫?”

    忞山先生吹鬍子瞪眼,怒沖沖用力拍了下桌子,棋盤中的棋子,紛紛跳躍起來,有的落地上,滾出好遠。

    高守不急不躁,回到座位,把玩端詳著手中天青色茶盞,口中毫不退縮:“若能一舉為萬世開太平,一時的百姓疾苦,生靈塗炭,總比每每改朝換代,都要輪回承受一次的好。”

    北宋之後的千年,無論是誰改朝換代當皇帝,天下平民都免不了像韭菜一樣,一遍又一遍,一茬又一茬的,被收割,被屠殺。

    “你……”

    忞山先生一時語塞,他覺得高守的回應,肯定有哪裡不對,但是急切間,又難以找出具體破綻,無法進行抨擊駁斥。

    而且高守言語中提到“為萬世開太平”,這是張載張橫渠的傳世名言中最精髓一段,整句是:

    為天地立心

    為生民立命

    為往聖繼絕學

    為萬世開太平

    雖然橫渠先生早已仙逝,但留下的這名言,大宋人人傳頌,這也是大宋許多讀書人崇奉的最高理想。

    張載這句傳世名言,在千年後依然廣為流傳,可見影響何其深遠。

    忞山先生與橫渠先生齊名,曾共同在書院授課,兩人又是莫逆之交,理念自然相符。而橫渠先生是種師道恩師。

    高守驀然說出“為萬世開太平”這句,對忞山先生和種師道來說,更具殺傷力。

    種師道臉色一陣變幻,難以消化高守這句話,肅然問道:“子御可否再說詳細些?”

    高守發現氣氛凝重肅穆起來,知道可能說重了,這個時代,說話時常要註意忌諱,但話已出口,想收回是不可能,只能硬著頭皮把話說得盡量圓滿。

    “在下要先說明,對於橫渠先生這句話,不敢有分毫不敬,在下只是在想,如果先考慮為萬世開太平,天下安定後,再來立心,立命,繼絕學,是否更容易些。”

    高守不卑不亢,明確自己不是反對橫渠先生的話,只是調整句子順序,把為萬世開太平放在第一,這樣一來,對這名言,就有了不同的解讀。

    不過本質是一樣,都是為國為民為傳承,變的是方式。

    高守這樣說,皆是基於大宋氣數將盡,西北遲早會淪陷在血與火之中。這種情形下,還談什麼立心,立命,繼絕學?

    一方面,高守脫離儒道治天下的既定範疇,大膽提出極其犀利,且無法辯駁的新思維、新方向,語驚四座,讓其他人一時間不知該怎樣回應。

    且高守思維轉得極快,前一句完全背離儒道思想,後一句又加入“為萬世開太平”這樣公認的儒道精華名言,進行闡述,使得其他人難以跟上高守的步伐。

    而高守以儒道論道的方式,讓已爆發出憤怒的忞山先生,也漸漸平靜下來,視線回落到棋盤上。

    他發現,章楶眼睛緊緊盯著棋盤上的一顆棋子,一眨不眨,目光深沉且炙熱,仿佛窺見了某種玄奧之道。

    那顆棋子上寫著,車。

    高守並非不通事務的一根筋,他看到說出來的一些話,別人難以接受,就轉而盡量用別人能接受的方式,圓回去。

    他可不想今日的會面,成為一場口水戰,一點必要都沒有,其實他已經選擇較為好理解的言辭和觀點,沒說出口的,更為驚世駭俗。

    種師道感覺到氣氛的壓抑,他看到高守一直把玩茶盞,擠出一絲笑意,暫時轉移話題:“子御可看出手中茶盞來歷?”

    高守搖搖頭說:“看不出來,只是覺得很是精緻美觀,用這樣的瓷盞喝茶,本身即是一種享受。”

    高守放下茶盞,自己為自己再倒上一杯,侍女在他們下完棋,開始談論時,已知趣的離開。

    高守把玩漂亮的小茶盞,只是在尋思,這樣普通喝茶的東西,到了千年後,可以賣出千百萬,甚至上億的錢,價值這個東西,實在難以說清楚。

    種師道瞅了忞山先生與章經略一眼,又回頭對高守道:“此茶盞,名曰天青凝玉盞,產自汴京官窯,僅供宮廷使用,因此此間幾個茶盞,全是官家御賜。”

    皇帝送的?

    這麼珍貴,還拿出來喝茶,而且自己這樣第一次見面的平民,也能用到,要是打碎了——嗯,種師道這樣說,是在提醒我。

    章經略雖口中沒說一句,但單單用御賜茶盞款待這個舉動,就說明他已十分信任與厚待。

    “如此一說,頓覺茶的滋味,更是濃鬱飄香,那在下得多飲幾杯了。”

    高守笑了笑,舉起倒滿茶水的天青凝玉盞,豪爽的一飲而盡。

    談笑間,似乎空氣不再那麼僵滯。
ablaze1021 發表於 2017-6-13 17:16
第083章 皆是棋子

  高守告辭離開,章楶起身送到房間門口,高守身影剛剛消失在迴廊盡頭,章楶回過身,瞪大眼睛,神情興奮的問:“先生以為如何。”

    忞山先生神情雖已恢復泰然自若,但銀白胡須仍微微顫動,笑著搖了搖頭:“使相心中已有定論,何必動問小老兒。”

    “使相一夜未睡,現已午時,何不先行就寢,再談不遲?”種師道上來再勸一句。

    “一夜未睡?”忞山先生大覺詫異,“怎地還如此精神?”

    “哈哈,自然是老夫,老當益壯,”章經略故作高傲的揚了揚眉毛,輕捋胡須,自詡一句,“當然,如果睡眠充足,老夫豈會輸給你四盤棋。”

    “五盤。”

    “高子御替我贏你一盤,自然只算贏四盤。”

    “那盤不能算你的。”

    忞山先生依舊頑固不認可,而章楶也仍在堅持。

    眼見話題扯遠,並開始爭執,哭笑不得的種師道,趕緊又來和稀泥。

    他對忞山先生拱了拱手:“為何高子御說完‘存天理,導人欲,且知行合一’,先生會力請他,同去山陽書院授課?”

    種師道其實心裡是有幾分明白的,他只是用請教的方式,想讓忞山先生與章經略消停下來。

    果然。

    忞山先生聞言,不再糾結贏棋的盤數,目光飄往高守消失的方向,渾濁的眼睛異芒一閃:“高子御,已悟道。”

    答案還是讓種師道吃了一驚:“悟道?他才一十六歲……”

    “悟道不分年齡,他悟出的道,與我等所追求的道,不盡相同,但殊路同歸。”

    “不盡相同的道……據他所言,他在破戎寨跌了一跤,撞到頭,昏死過去,醒來後,想法與心性才大有改變,莫非……”

    “嗯,悟道,必有契機,他這是因禍得福。”

    章楶吐出一口長長的氣息,忞山先生的結論,他也沒有想到:“如此說來,他幾年後,便可開宗立派。”

    “若他願意,不出兩年,便可開宗立派。他的見解與才學,能啟發許多人。”

    “這等名垂青史,光耀天下的事,他難道會不願意?”

    “他不也不願出仕嗎?老朽還未看明他的道,但觀他舉止言行,絕非姦邪之輩,這點大可放心。”

    “這倒是。”

    章楶經過忞山先生提醒,深以為然的又點了點頭,“古今不願出仕的賢能奇才,也不少,忞山先生正是其中之一呢。”

    忞山先生搖搖頭,仰望悠閑游蕩在天邊藍天里的白雲,口中咕噥,“老朽稱不上奇才,不願出仕,只是受不得官場間的勾心鬥角,爭權奪利,黨同伐異……”

    忞山先生頓了頓,沒有說下去,轉頭看了一眼章經略。

    有的話皆不必說太多,一個眼神,有時候就心領神會,兩老人才第一次會面,卻是相見恨晚,惺惺相惜,成了摯友。

    忞山先生這一句話,一個眼神,勾起章楶萬千感慨,想起朝堂的黨爭不休,互相傾軋,就是到了邊疆,成為統掌涇源路的一方統帥,還得受到當地豪強申家之流的掣肘,顧慮良多,難以全力施展。

    “的確,官場真不容易,正如高子御之言,千百年來,依然難逃輪回,若非老夫放不下一些執念,也早已告老還鄉,隱居山林。”

    種師道恭敬抱拳道:“使相是放不下大宋,放不下天下蒼生,忠肝義膽,良苦用心,天地可鑒。”

    章楶擺擺手,一聲長嘆:“老夫最擔心,世人一直迷醉下去,無有憂患之心,能像我等這般,看到危機叢生的,又有幾人。”

    “高子御看到了,似乎還看得比我等深刻,他今日言語,雖大多匪夷所思,但卑職卻感受到當頭棒喝,發人深省。”種師道說出自己的感想。

    “高子御昨夜詞成為破陣子,而今日所言,也可歸為一個‘破’字,或許,不破不立,未嘗不能探究一番,呵,狂野之心,龐大戰爭……什麼來著?”

    “機器,或曰,巨大戰車。他想把國家打造成戰爭機器,無視規則,直接碾壓。”

    “嗯,狂妄之極,功利之至,聳人聽聞,但,也是發聾振聵,氣魄直沖牛鬥,只可惜……”

    “只可惜,下棋的不是你,你我皆是一顆棋子爾。”

    忞山先生把章楶隱晦不說的話,用棋形象的比喻出來。

    聞言,章楶、種師道二人,相視苦笑。

    忞山先生一語中的。

    ……

    ……

    高守離開經略府時,選擇了騎行。

    他與折彥野騎馬並行,有一句沒一句的聊著天。

    種溪駕著馬車,緊隨其後,瞅向折彥野的眼神里,不是那麼愉悅。

    而高守的心,還停留在經略府。

    今天在經略府,說了許多本不想說的話。

    並非他有意語不驚人死不休,而是面對的三人,他覺得可以信任,也甚是可敬。

    種師道從破戎寨就有恩於自己,那種只見一面,就莫名信任,隨手把寶貴銘牌,托付給自己,那是怎樣的良善與求才若渴,從某一方面,可以說種師道耿直的讓人覺得有點傻,但他這種傻,有時候正是讓人們甘心效命的重要原因之一。

    想要成為名將或常勝將軍,身邊必須要有一群誓死效命的肱骨部曲,人心所向,萬眾一心,這樣指揮起軍隊,才能如臂指使,發揮軍團最全、最強戰力,否則,指揮不動,一盤散沙,軍隊人數再多也沒有用。

    章楶與忞山先生,地位崇高,卻是兩位毫不擺譜,親善和藹的老人。

    忞山先生較難變通,看起來有點固執,但他那也是一種衛道精神,是個原則性很強的老人,而且後面明顯也有了變化,不再怒沖沖的駁斥。

    他們談論棋局與天下事的關系。

    自己毫不諱言的對他們說,天下事看似棋局,本質卻不是棋局,尤其是大宋目前的情況,很難真正達到制衡。

    因為大勢已很難掌握在大宋手中,大宋要靠銀錢去賣來和平,減少大量軍費損耗,看起來是合算了。

    但這等同是在喂飽餓狼,養虎為患,根本達不到制衡目的,反而讓周邊國家覺得大宋好欺負,只要有點能力,都想來咬一口肥肉,攫取利益,以至於邊患不斷。

    但攘外必先安內,大宋內部不但文臣內訌不斷,越演越烈,就連皇族自己,也沒辦法齊心,國策變動不斷,國家實力自然不進則退。

    繁華落盡,終成殤曲。
ablaze1021 發表於 2017-6-13 17:16
第084章 極缺錢

   剛才。

    高守與章經略他們,也談到變法。

    對此,高守謹慎的沒有多言。

    因為他知道自己的觀點,已不僅僅是簡單的顛覆長久以來,大宋皇家施行的國策,影響統治者利益,而是從根本上撬動整個階層的利益。

    高守覺得,大宋變法有他的好處與弊端,但他個人認為,根本問題是太不徹底,也沒辦法徹底。

    好比去有人去地主家里,奪走幾袋米,分割幾畝天地,人家當然不願意,一旦有機會,地主必然拼了命奪回,還會想盡辦法打擊報復。

    而變法,是損害整個階層,千千萬萬地主劣紳的利益,共同利益被觸踫,他們必然會聯合起來,想盡一切辦法抵抗反擊,這是普遍的人性,是正常現象,因此變法失敗也是顯而易見。

    如果只靠宣傳自覺,民族大義,儒家傳統,道德良心等有用的話,大宋就不必淪落到今天這樣的憋屈。

    從後世的歷程來看,要想改變大宋頹勢,真正強盛起來,就得利用的暴力機構,徹底消滅整個地主豪強階級,至少要消滅絕大部分,奪取這個階級的全部利益!

    錢財,充作軍費,全面側重戰爭的發展,積累優良軍用物資,包括大量戰馬、兵器、糧草。重金研發與戰爭有關的科學技術,比如眼下基本只用在煙花爆竹享樂之用的火藥,大宋火器僅有沒派上大用的突火槍,火炮更是沒有影子。

    田地,分給廣大窮苦平民,鼓勵生產,擴大貿易,藏富于民,恢復尚武精神,激發野性斗志。

    能做到這些的話,大宋才有可能成為一只野性回歸,狂猛崛起的甦醒巨龍。

    但是。

    這些言論,高守肯定不能說出口。

    不說別的,面前的種師道與章婱,他們本身即是屬于地主豪強特權階級,期望他們覺悟到願意損害自己家族根本利益,這是不現實的。

    穿透一切層層浮華于表面的遮掩,看看那個始終都在的本質,惟有“利益”二字。

    所以,高守現在覺得,很多人看起來是無辜的。

    但仔細一想,或許並沒有多麼無辜。

    醫館到了。

    高守再次回到醫館,見到在看顧鄭老七的魯達等人。

    魯達見高守兩手空空,怔了怔,興高采烈的神色略為消退,他把高守拉到一旁說話。

    “經略府沒有論功行賞,賞賜錢帛?”

    “沒呢,軍功想必需要些時間確認,還要上報朝廷,論功行賞的時候還早,怎麼,缺錢上私窠子了?”高手戲謔調侃一句。

    “倒不是,”魯達不好意思的撓了撓頭,粲然一笑,“灑家只是想要接濟一人,他急需一筆錢上京應試武舉。”

    “上京應試武舉,莫非是楊志?”

    “正是楊志。”

    魯達點點頭,認真說道,“他不日便要出發,前往汴京,卻苦于盤纏不足,也缺少禮錢。”

    高守心內一陣錯愕,後世故事描述中,青面獸楊志也是一心指望靠本事在邊庭上,博個封妻蔭子,想給楊家祖宗爭口氣,卻是一直很苦逼,事事不順,甚至缺錢到要賣家傳寶刀。

    不過故事畢竟是故事,不能作準,實際情況怎樣,誰又知道?

    然而今天這剛認識的楊志,流落在渭州,竟也是落魄缺錢到需要靠人接濟,枉他一身本事,魯達都敬他是一條好漢,又抱著祖上偌大光環,卻不會營生。

    與魯達又閑聊兩句後。

    了解到,楊志正如自己所想,不肯放下身段,去做些很賺錢的營生,比如闖邊護衛,或大家族護院,他都不肯做,怕壞了祖上名聲,而他性格較為內向,表達能力不好,做過幾次武教席,卻也沒教好別人,只顧自己終日打熬身體。

    因此楊志空有一身武藝,別人家卻不願花錢請他了。

    而他近年流落在關西一帶,是希望能憑著高超武藝,得到某些大家族的支持,可壞就壞在他有楊家光環,自身脾氣又傲,因此遲遲沒有家族願意跟他打交道。

    高守心下明白,楊志的 脾氣與祖上光環,害了他自己。

    在大宋武夫出頭機會甚少,他又太不懂變通,混不好很正常。

    稍微一分析,也就能理解楊志目前的處境和心態。

    需要錢?

    要想得到官府賞賜,一道程序走下來,快馬上報朝廷,千里來回,至少十天半月。

    申家、折家和種家,包括佟掌櫃那邊,只要自己肯開口,多少都能借得到,甚至直接送來,但自己不想這樣做,正所謂無功不受祿,欠下人情,牽扯起來,總是要還的,麻煩!

    要借錢的話,寧願向王家借點。

    再怎麼說,自己跟王家人比較熟,也有過恩情,且王家剛剛拉回一大批上等貨品,價值不低,只要一賣出去,就能獲得一大筆可觀錢鈔,向他們先借個百十貫給急需錢的楊志,應該不成問題。

    可是,當高守回到王家。

    從孫伯與王博翊等人吞吞吐吐,唉聲嘆氣的言語中。

    發現,借錢成問題了。

    不是王家人不借,而是王家現在也極其缺錢。

    為何是極其缺錢?

    因為王家,明天就要無米下鍋。

    並非是高守、魯達等太能吃,把幾頓就把王家吃窮,而是王家本來剩下用度的現錢就不多,送給高守兩貫後,只剩下幾百文錢,家里又多九個大胃口漢子,湊合吃喝采辦,也僅夠今天用度。

    最重要的是,王家空有一匹上等貨品,卻仍舊放在倉庫,一件也沒賣出去。

    高守仔細詢問,才知道。

    王家接到可靠傳言,外頭有人已發動渭州府衙胥吏,正等著王家出售走私貨物,抓個現行,人贓並獲。

    這消息在商家中傳揚開,幾個做貫私市的商人,都不敢接受王家貨物了。

    私市也就是黑市,正常情況下,黑市商人就算來歷不明的貨也能吃得下,畢竟吃這碗飯的,但他們卻最忌諱被官府盯上的貨。再有能力,商人也不敢跟官府頂著干,否則做不了長久買賣,就怕賺不到錢,還賠上血本,甚至鋃鐺入獄。

    因此,王家的貨物就算品質再好,價格再低廉,有了官府介入的傳言,就沒有黑市商人敢冒險接下。

    而且有了這樣的傳言,王家也不敢明目張膽的,放在自家鋪子上售賣。
ablaze1021 發表於 2017-6-13 17:18
第085章 微妙,暗斗

   王博翊、孫伯等王家人,急得像是熱鍋上的螞蟻。

    認為這肯定是申家人搞的鬼。

    只有申家人有這能力,不但控制明面上的市易,還能控制私市,指使府衙胥吏,更不再話下。

    沒米下鍋相對來說,還算小事,最大的問題是,貨物賣不出去,就沒有錢還申家的高利貸。

    高利貸過了期限,要賠一大筆違約金,而且是每天翻滾飆升,像是滾雪球似的,用不了多久,利息和違約金將會遠遠超過本金。

    私人高利貸可怕的地方,就在這里。

    到時候,不但抵押的王家宅院保不住,還要欠下難以還清的巨額債務。

    “雪如呢?”

    高守了解完情況,沒有說什麼,只是詢問王雪如去向,因為他知道,王家能處理大事務的,腦袋清晰的,是王雪如,而不是她老爹王博翊。

    王博翊、孫伯雖沒明言,但從王博翊帶著懇求、淒苦的眼神里,從孫伯的淚光中,看的出,他們希望自己幫忙想想辦法。

    在他們眼中,自己現在就是個救世主,至少是個救王家的主,一定有能力幫上忙。

    這個想法沒毛病,不說別的,就看昨夜抱月樓詩會最後,申家、折家和種家對自己的態度,在外人看來,大家族爭相討好爭奪,甚至連章經略都一早召見,自己肯定是名利雙收,王家欠下高利貸這點事,還不是一句就能解決?

    然而,他們不會知道,如果不是迫不得已,高守並不想留下人情,這個時代人情這東西,有時候要用命去還,高手是想靠自己,打開一條通天大道,他有這個信心。

    另外,申家此舉,並不是單單打垮王家那麼簡單。

    申家是在敲山震虎。

    通過打垮王家,來彰顯勢力的強大,警告自己不要輕舉妄動,而他們正等著自己向他們屈服。

    申家一邊用威脅加害李瘸子的策略,讓自己投鼠忌器,不敢放手卯上申家,另一邊,他們通過王家的漏洞和把柄,發動人脈網要一舉壓垮王家,達到他們的算計。

    一夜間,他們就想出這雙管齊下的陰招,並已成功施行。

    不得不佩服這些個老奸巨猾。

    如果自己為了王家,去請求申家手下留情,那麼,正中了他們的詭計。

    他們肯定會到處宣揚,自己屈服于申家了,或直接說自己就是申家的人。

    內在的因果自己很清楚,但說出來就復雜了。

    王博翊顯然也不是個可以商量大事的人,因此就想到了長袖善舞的王雪如,而且心里有個模模糊糊點子,需要與王雪如仔細商議。

    “大小姐起身,知道這個消息後,便不吃不喝的把自己關在房間,不肯出來。”

    小夕剛剛進入廳堂,正好听到高守問王雪如去向,就語氣淒楚的說了出來。她臉上淚漬未干,滿面愁容,完全失去早上那種歡樂童真的感覺,不過她似乎並未絕望,望向高守的目光中,透過蒙在美目上的那層汪汪水霧,可以看到一種堅定的期待。

    我去,都把我當神仙了?

    燒炷香,心理念叨念叨,就能實現願望?

    壓力好大的樣子。

    不過,好像挺有意思。

    被人期待,也沒什麼不好,至少證明自己的存在感,來到這一世之後,最缺的就是存在感。

    是為他們,更是為自己。

    盡管放馬過來吧,申家那些個叼毛!

    老子以你們的祖宗發誓,有機會必定讓你們慘到懷疑人生。

    高守把前因後果,細細梳理一番後。

    覺得眼下情況,並非完全沒有回旋余地。

    可以確定,是申家故意放出風聲。他們要讓王家貨物,在黑市上賣不出去,更不敢公開兜售。

    因為王家的貨物要是被官府收繳,申家得不到任何好處,申家這樣做,還會被西北商界認為不仁不義,影響他們在西北的聲譽。明面上的聲譽,他們還是很看重,否則申伯德就不會在臉上貼個“申大善人”的稱號,申家一直想往仕途上靠攏,清譽對他們來說,自然很重要。

    闖邊的走私商,一般是用銀子,到周邊國家境內交易,因為銀子在大宋,不是普遍流通貨幣,但在西域各國,包括大遼國內,大多是以銀子結算。

    用大宋少有流通的銀子,從西夏買回緊缺物資,對大宋有利,官府都睜只眼閉只眼,西北商界也習以為常,如果申家用走私這個說法,搞死王家,那人們就會認為申家不厚道。

    而且王家一旦被抓起來,自然會招供出走私通道,通道正是在申都監之前的管轄範圍,申家這樣等于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他們肯定不會那麼蠢。

    所以,答案就是,申家主要想逼迫王家貨物賣不出去,爛在手里,然後申家人趁機催要高利貸,進行威逼壓迫,王家臨到最後沒辦法,只能用手中上等貨品相抵。

    但這個時候,主動權完全在申家,價格他們說了算,王家無法討價還價,因為沒有別的辦法與選擇。

    可想而知,王家好不容易運回,準備起死回生的珍貴貨物,會賤賣到何種地步,恐怕還不夠償還高利貸。

    而申家吃下這批貨物後,轉手一賣,暴利到手,得來全不費工夫。

    壓制王家,敲打自己的同時,還能賺取暴利。

    而如果自己替王家求情,即便申家暫時答應不強行收走王家宅院,但只要債務還在,貨物賣不出去,危機就遠遠沒有解決,治標不治本,自己不僅欠了申家人情,還更受申家要挾。

    又是個一箭多雕的好機謀。

    他們算出我不會向種家、折家或經略府借錢,因為也不想捅出走私這事,導致王家獲罪,自己也脫不了干系。

    眼光夠毒!

    是了,剛才在經略府,章經略與種機宜言談中,隱隱听出,財賦、漕運方面出了些問題,經略府並不寬裕,只能勉強應付軍隊糧餉。

    大宋為防止封疆大臣坐大,經略府管轄不到財賦、漕運等司,等于是經濟命脈掌握在諸司手中,互為掣肘。

    莫非申家有本事把手伸到西北財賦、漕運等……

    厲害了!

    申家勢力比想象中的難對付。

    一個經營百年,在西北根深蒂固,盤根錯節的地方豪強,有這能力,也不奇怪。

    要拔除這樣的地方豪強,不是那麼簡單,也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做到,開始明白章婱章經略的難處。

    忽然間,也更明白大宋是如何搞死自己的。

    但機會肯定是有,自己也感受到章經略和種師道的決心。

    當然,先要渡過眼下這關再說。
ablaze1021 發表於 2017-6-13 17:24
第086章 定策

王家宅院佔地頗大,當年買自一渭州富戶,富戶家中有人金榜題名,舉業有成,在京城為官,因此舉家搬遷去了汴京,王家當年剛來渭州,資金還算充盈,于是就轉下了宅院,修繕一番後,倒也住得舒心。

    從第二進廳堂旁側的回廊,直直向後走,便可看到內院。

    進入內院,沿著小圓石鋪成的曲徑,可通往邊側一個幽靜雅致的獨立小院,小院里有一棟精巧繡樓,繡樓二層住著的,便是王家大小姐王雪如。

    王雪如在閨房中對著梳妝鏡台,以淚洗面,不停啜泣。

    她只是個小女子,卻以單薄身軀,撐起一個家,平日里她不會把柔弱的一面,表現在別人眼前,一直裝得很堅強,漸漸的,她也相信自己很堅強,但在此時此刻,私下無人,面對銅鏡中無助的自己,少女嬌柔易碎的心,終于得以釋放。

    得知歷盡千辛萬苦,生死磨難,才得以運回到家的貨品,居然一件都賣不出去,明日便無錢買辦生活所需,欠申家的高利貸也已到期……她再也承受不住了。

    大哭一場後,稍稍冷靜下來,她想到了羅夫人。

    昨夜羅氏答應借錢,可那是以給恩人高守結賬的理由,原因正大光明,而昨晚高守一文未花,也就沒有向羅氏借錢了。

    如今再向羅氏借,原因卻是償還王家高利貸,王雪如自知難以開口。

    何況,現在外面在傳言這批貨物的來歷不好,要不是高守等陷陣士在家里,說不定官府要沖進王家抄查沒收。

    在這種傳言下,她沒有底氣用這批貨物做抵押,一旦羅氏也听聞到些許傳言,非但借不到錢,還會得罪羅氏,也就等于得罪廖刺使,那可得不償失。

    如何是好?

    “篤篤篤”

    敲門聲響起,打斷王雪如的思緒。

    “夕兒?我說了,什麼都不想吃,讓我安靜一會兒就行。”王雪如嘆著氣說道。

    “大小姐,子御哥哥想見你,他正在門外庭院等候。”

    小夕的聲音響起,而說出來的話,卻讓王雪如眼神一陣慌亂。

    她一邊迅速抹掉臉上淚水,開始補妝,一邊輕聲怪罪道︰“你叫他子御哥哥?不知禮數的丫頭,你得叫他子御公子,或子御恩人。”

    “是他讓奴婢一定要這樣叫的,不然……”小夕在門外委屈的說道。

    “不然如何?”

    “不然……不然,要打小婢屁股……”

    “呀……”

    王雪如手中眉筆一顫,畫歪了眉線。

    ……

    ……

    繡樓前的庭院,整潔清新,彎彎石徑把庭院大體隔成兩半,兩邊種植了不少樹木花草,在此仲秋時節,依然有不少常青草木,點綴得這個庭院,不似外頭那麼蕭瑟,在頗具匠心的擺設安放下,常青與枯黃反襯之間,竟似別有一番景致,坐在庭院中帶著江南風格的石桌、石凳上,便覺賞心悅目。

    “雪如,可否仔細講講你說的,杏什麼園?”

    坐在石凳上,高守沒有過多寒暄,也不勸慰王雪如,而是直接詢問起杏心園的狀況。

    “嗯?杏心園……”

    王雪如一臉訝異,她的心緒,還未從“乖”,“打屁股”這些輕薄用詞上平復過來,此刻面對高守,她多了一分不自然,然而听到高守說起杏心園,意外之情,暫時壓蓋下那些忸怩心緒。

    她本冰雪聰明之人,知道高守不會無緣無故問起杏心園,尤其是在王家正遭受巨大壓迫的時候。

    “對,就是杏心園,再說說廖刺使,羅夫人什麼的。”

    “好的,雪如明白了。”

    得到確認後,王雪如隱隱感覺到高守要做一件與杏心園有關的事,她把昨晚杏心園的情況,大致說個一遍,一五一十的娓娓道來,除了自己當時的心情,以及與羅夫人的私語。

    小夕偶爾會插上一聲。

    高守有時也會問上幾句。

    王雪如越發驚訝。

    因為她清楚,高守問起的,都是精明商家最關注的點。

    譬如,“羅夫人這些女眷家境如何,購買能力如何。”

    “送給羅夫人的寶石,市價可賣多少錢?”

    “運回的寶石、裘皮等貨品,本要如何售賣,如今世面價值幾何?”

    ……

    王雪如有問必答,還特意說明,大宋與西夏交惡之際,有些貨品公開售賣,本身就有風險,尤其是西夏特產的青鹽,鹽與酒一樣,受到官府壟斷,想要賣鹽,需要官府批準的鹽榷,但鹽榷很難取得。

    兩國交戰前,渭州一帶對鹽管制不算太嚴格,只要數量不大,並上下打點過,還是可以私下賣的。

    但現在不可以了,大多鹽榷也被取消,官府完全壟斷,以至于鹽價飆升,而榷場關閉進入交戰狀態後,西夏那邊流進來的青鹽極少,物以稀為貴,品質更好的西夏青鹽,價格更是比關內普通鹽,價值甚至要高上幾倍。

    一般走私回來的青鹽,慣例只能整批轉給黑市商人,雖然走私商人也能賺取很大利潤,但肯定不如黑市商人轉賣出去賺得多,因為黑市商人掌握渠道,而中間可能又轉一手到兩手,零售到購買者手中的價格,差異甚大。渭州最大的黑市商人,就是申家,雖然申家人沒有親自出面,是通過下屬親信去經營這些事。

    “羅夫人約我的事,我答應了,你轉告她,今晚在下將去杏心園赴約。”

    高守了解完之後,仿佛胸有成竹,果斷的作出決定。

    他看到的,是眼前另一個大好商機,綜合所有情況,在腦袋中過一遍,分析出最好的解決方案。

    如果嘗試成功的話,王家欠下的高利貸不足為慮。

    而炒菜這塊商機,各種條件還一時間還沒齊備,比如各種調料、食材的選擇與準備,還要一道一道炒出來試驗,最後有把握了,才能更佟家談合作。其它不說,就準備調料和食材這塊,就要花費不少時間和錢,而現在最缺的就是時間和錢。

    一定要趕在申家到王家催債收房前,賺他一筆。

    今天就是最後期限,申家人今天不來,明天應該就會出現。

    他們進來按合約要債收房,經略府的人,也不敢說什麼。

    自己可不想與王家人一起,被申家掃地出門,或到處求接濟。

    去杏心園,高守心中想的是,在前世商業競爭激烈程度,比現下劇烈無數倍,商家注重商品包裝,廣告宣傳鋪天蓋地,各種名人代言,各種帶著誘惑性的廣告詞,營銷手段無所不用其極。

    曾作為消費者,許多手段早已耳熟能詳,見怪不怪,杏心園既然是渭州上流階層女眷們的聚會地,而王家從西夏運回的又都是上等珍稀的貨品。

    那麼,以商人的眼光去看的話,杏心園非常符合王家貨品的推廣。
ablaze1021 發表於 2017-6-13 17:25
第087章 定策(下)

    經過充分了解後。

    高守確定杏心園的上流階層女眷們,正是上等珍稀貨品最佳的目標客戶群。

    上等珍稀貨品,就好比前世那些名牌奢侈品,目標定位在那些自以為是站在潮流巔峰的時尚名媛,或拼命希望別人覺得她是名媛,或希望奢侈品能抬高自己身份的那些女人。當然,不得不說,氣質符合的女子,配上適合的名牌奢侈品,的確更能彰顯魅力。

    總之,听完王雪如的講述,高守認為,他要做杏心園女眷們的生意。

    當然,客戶不嫌多,越多越好,等下還要交魯達、馬興等,把自己今晚將出現在杏心園的消息,宣揚出去,讓杏心園的人多一些。

    還有一點,剛才據孫伯說,今天來拜訪自己的人,絡繹不絕,單單佟掌櫃就來了兩次,有些是渭州名望家族、鄉紳名流,也有一些名不見經傳的武夫、儒生慕名而來。

    自己去杏心園參加一下聚會,也等于是後世的記者發布會,免卻後續各式各樣的人,前來試探、攀交情和問七問八。一次性解決最好。

    “子御公子,並非羅夫人約你,是廖刺使的邀請。”

    王雪如覺得高守說法不太對,略顯浮浪曖昧,刻意輕聲糾正了一下。

    “都一樣,在別人面前,當然我會說是廖刺使邀請,但實際上,做主並提議的,不是羅夫人嗎?”

    “嗯,這樣說,倒也對。”

    王雪如點了點頭,她發現今天高守變得更加能言善辯,言語也多了不少,雖然他還沒明言要去杏心園的真正目的,但她預感到,與售賣王家貨品有關,而她知趣的不追根究底,因為她知道,高守想說的話,等下自然會對她說出來,也只能憑他安排了。

    她轉頭對小夕說,“夕兒,你去一趟吧,告訴羅夫人與廖刺史,就說子御公子,晚膳過後,會去杏心園赴約。”

    小夕歪了歪腦袋,冷不丁問了句︰“子御哥哥,那今晚不去抱月樓嗎?佟掌櫃來了兩回,說韓夢梵與柳青玉兩位名姬,都在抱月樓,等你相見呢。”

    “有這等事?怎麼不早說,那我再考慮考慮。”高守故作醒悟,深有意味的笑了起來。

    “夕兒……”王雪如眉頭一擰,略顯嗔怒的瞪了小夕一眼,借著整理鬢邊青絲,抬手遮了遮臉,張口動唇,無聲說了句話。

    小夕與王雪如相依多年,情同姐妹,心意一點就通,她一下就看出,王雪如那句話的的口型,是在說︰“就你多嘴,還不快去!”

    “噗哧”小夕忍不住笑出聲來,又捂了捂嘴唇,俏皮的朝著王雪如擠了下眼︰“那我走了。”

    高守的來到,沖淡了王雪如與小夕的淒楚低落情緒,小夕表現的特別明顯,剛才還哭哭啼啼,現在卻已快樂的像一只小鳥,或許,潛意識中,她覺得高守肯定能夠幫助玩家度過難關。

    小夕離去後,庭院中就只剩下高守與王雪如兩人,兩人是第一次單獨相處,在大宋這個年代,未婚男女單獨相處,于禮數不合,被稱作私會,有可能被人說閑話,特別是對于待嫁少女來說,清譽將受損。在這個男尊女卑的時代,女子的清譽有時候影響她一生。

    王雪如心里自然清楚,可不知為何,她沒有再去喚個人過來作陪,也沒有起身離開,今日不知怎地,在高守面前,她的心就亂了,不再如以往那般冷靜靈動,思維也變得遲緩起來,她低垂著頭,腦袋一片空白,不知該說什麼話是好,更不敢與高守對視,她第一次如此被動。

    兩人相對無語,氣氛略顯窘迫。

    而高守不說話,是覺得王雪如今日給他的感覺不一樣,少了些往日的強勢爽利風範,多了些少女細膩靦腆風情,他望見孫伯在庭院外探了探頭,臉上似乎升起幾分喜色,然後很快縮回頭去。

    高守想叫喚孫伯,想了想,沒有叫出口,他轉回頭仔細看了幾眼,面前這位秀麗非凡,柔美端莊的王大小姐,嘴角微微弧起。

    “算了,今晚還是先去杏心園,抱月樓明天去吧。”

    王雪如面色一喜,但很快隱去,微微抬起頭來,溫婉的說了聲︰“但憑公子做主。”

    她目光還是不敢正視高守,生怕自己催小夕去杏心園的小心思被高守發現。剛才高守猶豫的時候,她很擔心高守反悔,重新選擇去抱月樓見韓夢梵與柳青玉,因此她用眼色與口型,讓小夕先去杏心園,這樣的話,高守也許就不好意思再選擇抱月樓,雖然她也知道抱月樓高守遲早要去。

    高守沒有叫住小夕,王雪如便知道,十有八九還是選擇杏心園,不過听到高守親口說出,她才真正松了口氣。

    其實之前早就有人告訴高守,關于佟掌櫃的留言,不過想到杏心園的商機後,高守就沒有再考慮抱月樓,而是決定去杏心園,他在王雪如與小夕面前,他只是故作不知,又故意遲疑,以此逗個樂子,活躍下氣氛。

    接下來,談的都是正事。

    高守把自己看到的杏心園商機,坦誠道出。

    說明自己去赴約,真正目的是想幫王家售賣貨品,而且估計銷售的價格,會比王雪如剛才說的市價,要賣得更高。

    高守只有一個條件,高出王家本可以得到利潤之外的部分,他要與王家五五分成。

    王雪如很詫異,馬上提出︰“子御公子需要錢鈔的話,如果真能賣出貨品,只要留下夠還申家高利貸的錢鈔即可,其余所有利潤,不妨全部拿去用度。”

    “不必,只要高出利潤部分,五五分成。”

    “那高出部分,全送公子。”

    高子御搖搖頭,戲謔中略顯強勢的拒絕︰“且按我說的做,否則,杏心園我就不去了。”

    高守不想賺王家的錢,以多出千年的眼光,商機比比皆是,之所以提出分成,是因為需要初始資金,有錢可以提升辦事效率,或以錢生錢。

    從孫伯的訴說,以及自己這兩天的見聞,王家以厚道實誠為原則做生意,過得很不容易,目前更是舉步維艱,屢屢瀕臨崩破。

    申家對王家,以及對自己的企圖,已經很清楚,這次王家從西夏買回來的貨物,始終是個把柄,容易被申家拿來做文章,若不趕緊兜售出去,說不定又會生出另外事端。

    趁著去杏心園的機會,把貨物賣出去,而且賣的大多是官宦富貴人家,則潛在風險自銷。因為交易之後,買家與賣家就有了牽連,申家要是再想生事,得先考慮,會不會得罪一大批渭州權貴。

    听到高守說出的售賣方式後,王雪如柳眉一動,美眸大亮,感到很是新奇,這些年商道摸索的經驗告訴她,今晚大有可為。

    她的目光終于落在高守的臉上,兩條視線交匯,一觸即分,而他那溫暖旭光般的笑容,瞬間明亮了她的心,掃除最後一絲繾綣心情,升起幾分細碎甜蜜的喜悅。
ablaze1021 發表於 2017-6-13 17:26
第088章 不同以往的杏心園

杏心園依舊是昨夜的杏心園,但人卻不再一樣。

    這里說的不一樣,是指人數與氛圍。

    昨夜賞月的只有十幾個女眷,以及她們帶來的幼小子女或下人,顯得格外清靜安逸。

    可今晚,人滿為患,門庭若市。

    廖刺使與羅夫人對于突如其來的如此多客人,始料不及,窮于應付。

    而且但凡前來的客人,或是背景顯赫,或是來自名望家族,或是大人物名帖推薦,大部分都還不好拒絕。

    更要命的是,客人每每還是一家子或一群人結伴而來,弄得廖刺使與羅夫人焦頭爛額。

    好在有個意外之喜,抱月樓佟掌櫃也聞風前來,帶來許多店伙計,幫忙維持秩序,招待客人,並主動請纓,願意擔下今晚蔬果茶酒的籌備,又從抱月樓搬了許多桌椅過來,甚至琴師歌姬也叫了過來。

    廖刺使和羅夫人哪里還又不應承的道理,趕忙接下這個人情。

    很快羅夫人和廖刺史就明了,這些客人嘴上說是“十五月亮十六圓,願與明公共度十六之夜”,“風聞杏心園賞月極好,慕名而來”雲雲,但其實大多是沖著高子御而來,也有的是哪里熱鬧就往哪里鑽。

    至此,今夜與昨夜相反,抱月樓冷清,而杏心園熱鬧喧囂。

    只是,能進杏心園的人,都有一定身份與地位,普通平民和文人,全被拒之門外。

    還有就是,女眷數量竟比男子要多。

    對此,佟掌櫃又使出分隔之法,在杏心園用屏風、盆栽等,大致進行男女分隔。

    外頭人太多,只有羅夫人起居的內院,算是鬧中取靜,平日里必然不會再內院接待客人,但今天被逼無奈。廖刺使與羅夫人只能听從佟掌櫃建議,在內院招待高守等主要人物,避免被外人打擾,當然,佟掌櫃也把自己算做一名主要人物,留給自己一個位置。

    高守剛被迎進杏心園,園內陡然騷動起來。

    跟在一旁,負責保護高守的折彥野,咂舌不已,他從未想到,平日里冷清幽靜的杏心園,會有今日這番景象。

    高守對于今晚的人數,也頗感意外,心想,看來魯達、馬興、楊志他們幾個,宣傳得夠賣力了,短短幾個時辰,就搞得全城皆知的樣子。

    如今,在高守眼中,眼前的這些人,都是白花花,金閃閃的錢財,所以每個人看起來,都相當可愛,特別是那些在屏風後面,探頭露腦的女人們。

    被幾百雙眼楮盯著,走在路上,如果再加上不停閃爍的閃光點,這感覺就是明星走紅地毯了。

    高守目光掃向人群,認出幾個熟悉面孔,他現在記憶力很強,見一面就有印象。

    那不是申家幫閑嗎?

    昨晚在抱月樓,除了皮五之外,他叫得最凶,看來申家人也混進來了。

    誒,那個小帥哥和老頭很面善,應該在哪里見過,他們看過來的眼神,好像與別人很不一樣,感覺特別明亮犀利。

    “子御公子,請這邊走。”

    佟掌櫃堆笑的圓臉,擋住了高守的視線,恭敬的做個請的動作,引導高守行走路線。

    佟掌櫃也在,此人倒是無縫不鑽,很有能耐。

    高守點點頭,在佟掌櫃等人的引帶下,進入內院。

    剛才被高守注意到的小帥哥和老頭,互相看了一眼,神情怪異。

    小帥哥正是荊霜夜,今晚他換上一件寶藍色衣裳,臉上稍作調整,沒有昨夜那麼美貌,但依然英俊。

    荊霜夜呼出一口氣,沒自信的說︰“阿爺,他會不會認出我們了?”

    “應該還沒有,但他要是再多看我們幾眼,就難說了。”

    荊十九目光閃爍,又像是自言自語道,“在破戎寨時,就知他眼力非凡,可他不是愛出風頭的人,今夜會來杏心園,出乎意料。”

    “他行事,總是出人意料,難以猜透。”

    荊霜夜撇了撇嘴唇,又冷冷補上一句,“但是不管怎地,他本質還是個登徒子。”

    ……

    ……

    杏心園內院。

    雖說都吃過晚飯,但佟掌櫃在內院亭子里的石桌上,除了蔬果點心外,還擺滿豐盛的菜肴。

    一路走進來,幾句言談交流後,高守推測出佟掌櫃討好自己的目的。

    佟家想通過自己這條線,得到經略府與種家的支持。

    佟家是純粹的經商家族,家族中沒有人出仕為官,除了家底,地位也同申家相差甚遠,根本很難跟勛貴攀上關系,何況還是西北數一數二的將門種家,或是掌管一路軍事民政的經略府。

    無孔不入的佟掌櫃,似乎從自己身上,嗅到了某種機會。

    這樣也好,說明自己有利用價值,反正自己也要利用佟家的行業渠道。

    高守爽快答應,明晚去抱月樓。

    看到高守到來,正在涼亭內閑聊的廖刺使等,起身迎接,相互寒暄與介紹。

    羅夫人羅氏,令高守影響深刻,果真如王雪如所言,強勢爽利,基本主導了所有交流。

    不過,王雪如沒有說她是個雍容華貴的美艷少婦,目測不到三十歲的羅夫人,身材豐盈,顧盼生輝,就是目光過于炙熱,掃在臉上,有一種火辣辣的感覺。

    相比近日所見女子,這位大姐算是十分大膽。

    羅氏的丈夫廖刺使,看起來像個老好人,五六十歲,話語不多,舉止上有一定架子,不似章婱與種師道那樣對自己平易近人。

    這也能理解,邀請高守,本就不是他自己的意願,完全是愛妾的強烈提議,他才勉強接受,再加上,今晚這麼多人聚集到杏心園,好好的杏心園,現在鬧哄哄一片,哪里還有賞月和談詩論道的閑情逸致,雖有佟掌櫃幫襯,心里難免不痛快。

    老夫少妻,性格又一弱一強,廖刺史有“懼內”雅稱,也就不奇怪了。

    不多的言談中,廖刺使透露出,想要觀賞青漩劍的意圖,說他最是喜好名劍。

    青漩劍已拿給賴豹,叫他轉交申都監,沒必要隱瞞,高守直言告之。

    其實高守之前是打算賣掉青漩劍當盤纏或本錢,他目前武藝不算一流,相差魯達都挺多,寶劍放自己身上,是懷璧其罪,被人惦記就不好了,那就是個燙手山芋。

    作為見識過,後世槍械威力的人,高守覺得所謂寶劍也就鋒利一點,好看一些,真正廝殺起來,除非是用劍高手,否則不一定實用。

    而前世隨意拿出一件手持火器,在這里都是容易上手的神器。
ablaze1021 發表於 2017-6-13 17:27
第089章 是個坑?

普通槍械的原理,並不十分復雜,民間也不乏能製造鳥銃,仿製槍的,前世有個發小,就有製作槍械、炸藥的地下作坊,他軍工行業出來,又是軍迷,開始是愛好,慢慢也開始向外出售,最後事發,進了監獄。

    有打算稍微安定下來後,看看能否給自己弄出一把手持火器。

    在大宋,這應該不犯法。

    而青漩劍,在抱月樓公開後,高守心裡清楚,想賣都賣不掉,因為被官方認定為戰利品了。

    按大宋律例,戰利品一律上交記功,不得私藏,不然要獲罪的。

    自己雖無兵籍,但也被認作是大宋子民,斬獲的戰利品,一樣要先上交,除非計功後,再分配下來。

    這也是為什麼高守毫不珍惜的,把青漩劍丟給賴豹的原因之一,眾目睽睽之下,已被認定為自己的戰利品,申都監拿寶劍意義不大,留不住的,也就是通過申都監轉一手,最後還得送交經略府。

    但最大的誠意,是送達申家了。

    閃念間,高守註意力回到杏心園。

    除了廖刺使、羅夫人、佟掌櫃等,還有幾人陪坐,有渭州通判、錄事參軍這樣的州衙官員,有廖刺使下屬重要幕職官,也有個當地名儒。

    其中一個名叫秦永正,牙齒都快掉光的老頭子,最受人尊敬。

    據說這個秦永正,也是昨夜尊文軒中宿老,詩會評判之一,曾有“渭州辯才第一”的名頭。

    高守瞄著秦永正乾癟的嘴巴,心忖,難道是話說太多,牙齒掉得快?

    既然是陪坐,這幾個地位都不如廖刺使,地位最低的,當然要數佟階佟掌櫃。

    要不是,借著幫襯機會,佟掌櫃哪裡有可能進到這個圈子。

    因此佟掌櫃也極為興奮與殷情,鞍前馬後,插科打諢,施展渾身解數。

    與高守想象的差不多,互相介紹後,是一番虛假的互相吹捧。

    難以避免的,談到高守昨夜的表現,大快人心的破陣子,神秘才女名姬韓夢梵譜曲的戰歌。

    陷入談論詩詞歌賦,是高守非常不願意看到的。

    但他很驚喜的發現,人們對於詩詞,只是一兩句帶過。

    很快轉移話題,談起儒道。

    曾經的渭州辯才第一,秦老秦永正,似乎寶刀未老,用他大量漏風的言語,鋪開話題。

    不多時,高守感覺不對,秦永正有意無意的把問題推過來。

    諸如“對儒道有何見解?”,“破陣子中,可有暗含儒道精神”,“對於論語十二章中‘三人行,必有我師焉’,有何看法?”……

    廖刺史、劉通判等也在一邊附和,推波助瀾。

    怎麼看起來很像是個坑?

    雖說問的問題很簡單,但要是回答的話,就會被套進去,秦永正等很可能打蛇隨棍上,沒完沒了了,這種套路不是沒見過。

    佟掌櫃見高守像是難以應對,也隱隱面露憂色,替高守著急,但即便他能說會道,八面玲瓏,對於論道,他沒有任何發言權。

    高守身旁的折彥野眉頭暗皺,聞出不太友善的味道,可他一介武夫,秦永正文縐縐的論調,只能勉強聽懂字面含義,更是一句話都幫不上。

    高守一轉念,心頭瞭然,秦永正很可能是廖刺使或其他人暗暗下的一個絆子。

    不難理解,自己昨夜以破陣子,獲得許多贊譽,聲明正盛,年紀輕輕,就受章經略和忞山先生等看重,經略府召見,還拖拖拉拉,顯得狂傲。

    有些人可能不甘心、眼紅,或看不慣。

    他們肯定覺得詩詞是我最擅長的,要想壓制一下我的風頭,就要另闢蹊徑。

    所以,請來渭州最有辯才的秦永正,以及一幫對儒道深有研究的,詩詞一筆帶過,直接進入——論道。

    避其所長,攻其所短。

    好機智的樣子。

    如果自己在論道上吃了癟,今晚就陷入被動,被他們壓著。

    而秦永正和廖刺史等,也會借著這次聚會,揚名一把吧。

    看似老好人、正派的廖刺使,顯然並非等閑,挺有心機。

    老子要賺錢,誰有空跟這些老酸儒瞎扯,要不是看在是潛在客戶的份上,才懶得理會。

    然而,自己可以無所謂論道吃癟,但絕不能容忍銷售計劃擱淺。

    要是今晚被壓著,不能主動,勢必也無法施行銷售計劃。

    今晚,自己的角色轉變成商人了,作為有理想、有抱負、有頭腦的三有商人,自然要扭轉這個局面。

    其實論道這東西,的確是儒士們除了詩詞之外,最為喜聞樂見的話題,白天在經略府,已領教並試驗過。

    高守淡淡笑道:“秦老所談問題,白日里在經略府也有涉及。”

    一聽說,高守今天在經略府,與忞山先生、章經略相公和種機宜,有過類似論道。

    所有人臉上,都露出驚訝神色。

    經過白天的經歷,高守明白,所謂論道,就是談論一個符合儒學的哲理概念,如果是深深影響人思想的哲理概念,即是名言,但這個名言需要千錘百煉,符合當下,又能發人深省。

    自己肯定沒那本事,但可以通過前世記憶見聞,稍稍改動,或直接照搬,拋出去讓大家去思考討論。

    這樣會省下不少事。

    在經略府,也是涉及自己不願深談的話題時,拋出“存天理,導人欲,且知行合一”的說法,引發了忞山先生、章經略等長久的沉默,以及後來對這觀點的持續討論,應付起來,還算順暢。

    原話分別來自後世兩位不同年代的儒家聖賢,第一句是朱子的“存天理,滅人欲”。

    但這句名言,幾百年的驗證下來,弊大於利。

    人欲,不是那麼好滅的,宋朝或多或少正是滅了自己的人欲,不思進取,然後被人欲泛濫的異族滅國,著實可嘆可笑。

    所以,高守改了一個字,把“滅人欲”改成“導人欲”。

    欲望不可抑滅,但可以引導。

    只要方向正確,引導得萬眾一心,這股子類似信仰的力量,將可怕到難以想象。

    正如草原游牧民族中的黃金家族,他們把欲望引導向對外擴張,無休止擴張,終成上帝之鞭,統治半個世界。

    若換成大宋現在這些儒士的思維,即便有那實力,最多也就奪回幽雲十六州,然後忙著加固長城,建設城牆、皇宮,躲在防禦系統里談詩論道,風花雪月,縱情享樂。

    要知道,眼下游牧民族沒有長城、城池也沒有城牆,甚至沒有牆,只有帳篷,帳篷在哪裡,家就在哪裡。

    省下來的錢財、精力、時間,大都用在強健軍民,發展軍事上。

    可能不一定人性,但很有血性,至少比故步自封,坐等被滅國,淪為亡國奴要好太多。在這國家間弱肉強食,徵戰不斷的環境中,只有一條真理——勝者為王,敗者為寇。

    而下半句,“知行合一”這個理念,在前世影響深遠,被認為是儒道中最接地氣、最實用的一句哲理,因此高守把這句,串在後面,一起說出來。

    當時在經略府,也沒想太多。

    此刻。

    聽到高守道出“存天理,導人欲,且知行合一”後。

    廖刺使、秦永正等,面色迅速凝重起來,或是嘴唇緊閉,一語不發,或是雙唇微顫,似在重復默念。

    佟掌櫃見此情形,也立時啞然,不敢出聲,從眾人的表情上明顯看出,是被高守的話給鎮住,難以想象一個年未弱冠的少年郎,能一句話把一群老儒給鎮住,從高守似笑非笑的表情里,他終於明白什麼叫做‘深不可測’。

    羅夫人想說出口的話語,暗自吞了回去,美目異彩閃閃,凝視在高守棱角分明的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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