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八章 大有幫助
西廠煥然一新,比第一次「開張」時更顯用心,連大門口的石階都給換了。
樊大堅沒太在意西廠,而是望向斜對面的靈濟宮,那裡人來人往,香火依舊旺盛,他的離開顯然沒有掀起任何波瀾。
「忘恩負義……我給他們做過多少事啊。」樊大堅憤憤不平。
沒人理他,胡桂揚帶頭,四人由守門者引領,進入西廠。
汪直人不在,但是留過話,四人被安置在一間小廳裡,裡面供奉著關公像,牆壁畫著怪獸捕食惡鬼的場景,顯然剛剛完工沒有多久,顏色極其艷麗。
衙門口的人最敬重關公,袁茂和賴望喜一見到神像,立刻上前拜了三拜,胡桂揚跟著點頭,樊大堅自恃身份不同,昂首立在一邊。
賴望喜拜完之後向老道招手,「過來拜關公。」
「我乃二徐真君座下弟子……」
「你就算是玉皇大帝的徒弟,現在也是錦衣衛南司癸房的番子手,只要吃公門飯,就得請關二爺保佑,這一攤不歸二徐真人管轄。」
樊大堅沒辦法,走過來拜了兩拜,「在下靈濟宮真人樊大堅,初入貴寶地,請多多關照,關二爺生前義薄雲天,升天之後想必也是人緣極佳的,請你有空對二徐真君說說,靈濟宮如今被一**詐之輩佔據……」
樊大堅嘮嘮叨叨地訴起了冤,其他人都找地方坐下。
一名中年小吏進來,將胡桂揚請到外面,「廠公有過吩咐,說是有個人胡校尉肯定要見一見,不必等廠公回來,隨時可見。」
胡桂揚立刻猜到了是誰,沒料到汪直竟然提前安排好了,笑道:「廠公真是善解人意,請帶路。」
這是一名犯人。
西廠最先改建好的地方就是監獄,在小廳的後面,三間廂房,牆壁、房頂全都加厚加固,裡面再分成若干小間。
由於此前被裁撤過一段時間,所以關押的犯人不多,眼下只有一位。
雲丹比來就老,如今更是形銷骨立,聽到聲音猛一回頭,驚慌失措,像是一具會動的人形木偶。
中年小吏退出去,只剩胡桂揚與犯人隔柵見面。
「是你!」雲丹惡狠狠地說,這些天他受過不少苦,心中充滿怨毒。
「可不是我,你說過要將李子龍帶出來見我,怎麼把自己『帶』來了?」胡桂揚明知故問,對這個老太監沒有同情。
雲丹披枷帶鎖,坐在地上起不來,只能抬頭看著胡桂揚,「已經審過我好幾遍了,你還有什麼可問的?」
胡桂揚搖頭,「沒有。」停頓一下,補充道:「在整個騙局當中,你不過是個小角色,說不出什麼。」
「這不是騙局!」雲丹晃動身上的鎖鏈,嘩啦啦地響,「早晚有一天,真相將會大白於天下,所有人都會看到,你就是那個人!」
胡桂揚不關心自己是什麼人,「既然不是騙局,那你們就是真想弒君刺駕了?」
雲丹將鎖鏈晃得更劇烈,「陛下乃是真神,理應居於天上……」
「我明白了,陛下升天,而你們留在下方,輔佐太子主宰人間,對不對?」
雲丹不吱聲了,只是目光更顯惡毒。
胡桂揚往牢裡看了看,「新鋪的地板,你的待遇不錯嘛。」
雲丹冷冷地說:「你就是那個人,你會暴露的,你就是那個人……」
胡桂揚笑道:「這麼說來我是『人』,不是『妖』,也不是『神』,你讓我踏實不少。」
「你究竟為何來見我?」
「我也不知道,不過——有個問題肯定被提過多次了,我還得再問一次,何百萬跑哪去了?」
「嘿,你有無數次機會抓到他,可你沒有動手,因為你相信他的話,以為他只是一名被奇跡蒙憋雙眼的笨蛋。這不怨你,你相信他,我也相信他,見過他的人都相信他,可大家相信的並不是同一個人,截然不同。」雲丹露出嘲笑的神情。
「我懂了,謝謝。估計你活不了多久,咱們以後大概沒有見面的機會,所以我現在就可以告訴你,我會抓到他,不管他叫何百萬,還是梁鐵公。」
胡桂揚轉身就走,雲丹一愣,隨後瘋狂地大叫:「沒有我幫忙,你找不到他!必須有我!必須有我!」
胡桂揚沒有回頭,更沒有轉身,出了房門,向守在外面的小吏笑道:「監獄真是個奇怪的地方,我差點以為自己出不來。」
小吏也笑道:「是啊,一門之隔,我站在外面,卻看不出這是一座監獄。」
兩人大笑,胡桂揚回小廳,小吏安排人看守牢門。
廳裡,樊大堅還在向關公訴冤,講述自己歷年來為靈濟宮做過的事、立過的功,賴望喜和袁茂坐在一邊閑聊,根本不聽,一見到胡桂揚,兩人都站起來。
胡桂揚示意兩人坐下,向樊大堅喝道:「老道!」
「嗯?什麼事?」樊大堅嚇了一跳,轉身問道。
「欽犯雲丹想要見你。」
樊大堅臉色驟變,「為、為什麼?我們……我跟他沒什麼可說的。」
「不對吧,靈濟宮與雲丹交往多年,極為熟悉,怎麼會無話可說呢?」
「不不不,那不叫交往,就是……就是交易,我們獻藥,雲丹幫我們……幫靈濟宮在宮裡說些好話,僅此而已。不對,雲丹與大真人比較熟,你去靈濟宮找大真人。」
胡桂揚皺眉,「不對吧,雲丹說與你從小相識,情同手足……」
「不可能。」樊大堅急得臉都紅了,「他多大歲數?我多大歲數?哪來的『從小相識』?一聽就是胡說八道。」
「雲丹五六十歲,你多大歲數?」
「我才三十……」樊大堅突然閉嘴,他一直對外宣稱自己七十一歲,鬚髮皆白,別人都不懷疑,反而讚他駐顏有術,這時卻不小心說漏嘴了。
賴望喜恍然大悟,「我就說嘛,聽你講述往事,好像也沒有多少年頭,怎麼就有七十多歲呢?原來才過三十,哈哈,比我還年輕吧?以後你就是樊老弟了。」
樊大堅臉更紅了,「雲丹真要見我?」
「他若是知道你來了,肯定願意見你。」胡桂揚笑道。
樊大堅恨得牙直癢癢,「胡桂揚,像你這樣可留不住人。」
「抱歉抱歉,你乃有道之士,心中清風霽月,別跟我這種凡夫俗子見識。」
樊大堅也不拜關公了,哼哼唧唧了半天,「仙人計算年紀的方式,跟你們凡人不一樣,我小從修行,兩年壓縮成一年,說是三十五歲半,其實正好是七十一……」
沒人反駁,也沒人相信。
臨近傍晚,汪直來了,前呼後擁,排場比之前還大,站在庭院裡指手劃腳一通,然後才進入正堂,召見南司來的胡校尉。
「在宮裡,人家都說我年輕氣盛好折騰,你年紀不小了,怎麼比我還能折騰?」一見面,汪直就怒氣沖沖地發問。
「宮裡宮外死氣沉沉,不折騰不做事,你說是不是?」胡桂揚在汪直面前雖然不守禮節,但他知道什麼話能討好這名少年太監。
汪直繃了一會臉,果然笑了,「你這個傢伙……折騰出什麼了?拿出來我看看。」
「拿出來」,而不是「說出來」,胡桂揚立刻明白自己之前猜測得沒錯,汪直在南司有眼線,比鎮撫梁秀還要更瞭解司內大事小情。
胡桂揚於是不裝糊塗,從懷裡取出那只他從己房裡找到的小木匣,放到公案上。
汪直看了一會,「這跟趙家義子身上的匣子一樣吧?」
「更小、更輕便,而且更複雜,瞧壞掉的這一角,能看到裡面。」
「那又怎樣?」
「天機術的匣子有兩種,一種比較普通,用來發射暗器,趙家義子拿到的都是此類,論威力,遠遠比不上弓弩,更比不上鳥銃,勝在隱蔽,隨時可用。另一種比較複雜,能夠御劍、搬物,如同仙術、妖法,極能迷惑外人。這一類匣子極少,不僅需要精巧的設計,還要一種特殊的玉珮。」
「你說過的那種?」
「對。」
「你覺得這就是第二種匣子?」
「在火神廟捉拿聞秀才的時候,我見過一隻破損的普通機匣,裡面的結構遠遠不如這一隻複雜精巧,所以我猜這肯定是南司早年間得到的特殊機匣。」
「有多早?」
「機匣存放在己房,文書則藏於戊房,我還沒來得及查找,鎮撫大人就到了。」
汪直想了一會,「南司好像不太重視這東西。」
「嗯,它被隨便放在角落裡,顯然不受關注。」
汪直又想一會,「你說的玉珮真有那麼重要?」
胡桂揚藏著一個,但他不說,「整個妖狐案,方方面面幾乎都有了解釋,只剩玉珮是個謎,想找妖仙,必從難解、不解之處著手。」
汪直罵了一句,站起身,「我在陛下面前給你打了包票,你可別讓我丟臉。」
「南司鎮撫給我一年時間。」
「一年?他向宮裡交了一份計劃,或妖或仙,必在三年之內找出一個來,居然只給你一年?好吧,那就一年,記住,你的上司是我,不是梁秀那個癆病鬼。」
「當然,機匣和玉珮一事,我只對你說過。」
汪直受用這種話,臉上露出笑容,「在南司折騰吧,只要不是殺人放火,我都能給你兜著,別人怕東廠,我不怕。」
「東廠?梁秀不是內侍梁芳的人嗎?」
「跟梁芳有什麼關係?就因為都姓梁?你……胡桂揚,你這個亂猜的毛病可得改改,梁秀是東廠太監尚銘的小舅子。」
「太監的小舅子?」
「宮裡的亂事,你別管了,反正梁秀是東廠的人,你記住就行了,有我在,他不敢再動你。」
胡桂揚要的就是這句話,「西廠的尋仙隊伍,除了我這一支,還有別人吧?」
汪直臉上的笑容沒了,「有,你的義弟石桂大就是其中一隊的頭目,我還告訴你,你們各司其職,是競爭對手,若是私下裡互通信息,別怪我翻臉不認人。」
胡桂揚抓起案上的機匣,笑道:「兄弟相爭?我們趙家義子最擅長了。」
「那就好。你見過雲丹了?」
「嗯。」
「有幫助嗎?」
「大有幫助。」
汪直一愣,宮中各派人輪番審問過雲丹,誰也沒搾出有價值的線索,胡桂揚只是閑談幾句,竟然就說「大有幫助」。
他可有點不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