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大明妖孽 作者:冰臨神下 (連載中)

 
mk2258 2017-6-10 20:04:48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453 402302
died 發表於 2018-5-19 20:02
第九十八章 交情

篝火邊上的眾人立刻抄起兵器,沈乾元聲道:「我去應付,你們先別出面。」

胡桂揚點點頭,向袁茂、樊大堅招手,「準備鳥銃,沒我的命令不準亂動。」

兩人早已清空火藥,這時又手忙腳亂地重新準備,不敢靠篝火太近,走到陰影裡摸黑裝藥,速度更慢了。

尤五六等人站在篝火前,手裡拿著刀劍棍棒,倒是沒有懼意,胡桂揚從包袱裡拽出一柄短刀,與他們站在一起,心想:城外還真是不好混,沈乾元武功不如聞氏子弟,看他如何應對「兵匪」了。

沈乾元上前幾步,朗聲道:「在下雙刀沈乾元,對面來者何人?」

「沈老三?」

「閣下是……」

對面的人罵了一句,「幾年不見,學會話了,『閣下』是什麼玩意兒?我是你鐵大哥。」

沈乾元作歡欣狀,「鐵大哥?西馬屯的大鐵錘鐵大哥?」

「可不就是我,你子啥時回來的?」

「一個多月了吧。」沈乾元少了幾。

對面又罵一句,隨後是腳步登登,一名漢子帶著一群官兵走來,那漢子又矮又壯,偏偏行走如風,像是一隻滾動的大肉球。

胡桂揚看在眼裡,明白了「大鐵錘」這個名字的含義。

大鐵錘臟話不離嘴,來到沈乾元面前,開口先罵一句,隨後跳起來在沈乾元肩膀上擂了一拳,「回來這麼久,怎麼沒去找我喝酒?從前的朋友忘就忘了?」

沈乾元受了這一拳,笑道:「怎麼敢忘?當年我離京的時候,還從鐵大哥這裡借過十兩銀子呢。」

「借?你子要是敢一個『還』字,我跟你當場斷交。」

沈乾元連道「不敢」,對這位大鐵錘,他是既敬畏,又警惕,打點起十二分精神應對。

寒暄已畢,大鐵錘突然瞪起雙眼,看向沈乾元身後眾人,冷冷地:「殺死關達子的錦衣衛在這兒吧?」

胡桂揚不能只讓沈乾元出頭,自己躲在後面當縮頭烏龜,上前一步,:「在。」

沈乾元正要開口,大鐵錘將他推開,上下打量幾眼,「你叫胡桂揚?」

胡桂揚曾在官兵面前報過姓名,點點頭,「沒錯。」

「關達子的大刀冠絕京城,你用什麼殺死他的?」

「一桿鳥銃。」

大鐵錘鄙夷地往地上啐了一口,轉向沈乾元,「老三,這是你的朋友?」

「是,鐵大哥……」

「先別叫我鐵大哥,我敬你是條好漢,當初才願意與你結交。幾年不見,你瞧不上我大鐵錘,行,可你怎麼跟朝廷鷹犬成朋友了?這要是傳揚出去,你還怎麼行走江湖?」

胡桂揚插口道:「我是鷹犬,關達子他們只能算是官府走狗,還是不聽話的那種。」

十幾名官兵出言怒斥,但是不敢靠近,生怕暗中有人放銃。

大鐵錘舉起手臂,制止眾人喧嘩,「關達子他們人在官府,心在江湖,跟你們這些死心塌地的鷹犬不是一回事。沈老三,是敵是友,你選吧。」

關達子搶劫不成被殺死,胡桂揚覺得自己一點錯沒有,沈乾元卻懂得規矩,並不為此辯解,抱拳道:「沈某行事磊落,與人結交不問高低貴賤,胡桂揚是我的朋友,與他是不是錦衣衛無關。鐵大哥,我敬重你的為人,你一句話,讓我上刀山下火海都行,可是不能讓我交出朋友。」

大鐵錘想了一會,身後一名官兵剛叫一聲「鐵」,他舉臂阻止,然後放下手臂,「好,你講義氣,我給你這個面子,三之後,西馬莊,咱們按江湖規矩來。」

「三之後,西馬莊,不見不散。」沈乾元道。

「走。」大鐵錘轉身招呼眾官兵走向馬匹,沒多久,就聽得蹄聲雜沓,漸漸遠去。

一場危機暫時化解。

胡桂揚頗感意外,問道:「三之後要怎樣?」

沈乾元笑了笑,沒有回答。

樊大堅走過來,因為太緊張,鳥銃一直沒準備好,只能像棍棒一樣握在手裡,「呼……還好你和這個大鐵錘認識,要不然得有一場混戰,他們人多,不只過來這些,後面好像還有人,咱們恐怕不是對手。」

袁茂也走過來,鳥銃已經備好,「強盜還這麼橫,不允許被搶者反抗嗎?」

周圍的人都笑了,好像袁茂了一句十分滑稽的話。

沈乾元道:「別管他們,咱們接著喝酒,一切事情等明再。」

酒肉沒剩多少,吃了一會就散了,眾人打地鋪休息,胡桂揚困極了,倒頭沒一會就睡著了。

有了沈乾元的保證,這一夜很安全,沒再發生任何意外。

次日一早,胡桂揚是被冷醒的。

篝火已經熄滅,沈乾元等人都已離開,只剩下尤五六一人,看守他之前盜來的三匹騾子,笑道:「三位若不嫌棄,到我家裡暫歇一陣吧,離這裡不算太遠。」

「其他人呢?」胡桂揚爬起來,袁茂也醒了,只有樊大堅還在睡。

「三哥有點事,黑前能回來。」

尤五六的家不在村裡,三間草房藏在一片樹林中,遠離鄉村道路,在林外根本看不到,若非有人帶領,極難找到。

「不是什麼好地方,請三位對付一下。」

胡桂揚沒什麼,樊大堅皺起眉頭,「怎麼搞得像逃難似的。」

尤五六笑道:「雖不是逃難,可也要避著點外人,以免惹出是非,對不對?」

樊大堅哼了一聲,沒什麼,胡桂揚道:「三之後是要在西馬莊比武嗎?」

尤五六面露難色,「這個……也無妨,反正你們早晚得知道。三之後是有一場比武,或者是一場定輸贏,賭你們的三條命,或者是三場,一場一條命。」

樊大堅色變,「這事還沒完啊?」

「別擔心,大鐵錘那夥人沒一個是沈三哥的對手,比武就是給大鐵錘一點面子,讓他有個臺階下。」

「他們明明是強盜!」樊大堅氣憤難平,心裡還有一點害怕,畢竟關達子是他放銃打死的,「江湖也得分青紅皂白吧?」

尤五六苦笑道:「江湖不是官府,青紅皂白要分,但不是最重要的。」

胡桂揚笑著問:「什麼最重要?義氣?」

尤五六覺得不太好回答,「義氣當然重要,但是……」想了一會,他心中豁然開朗,「最重要的是交情。」

「交情?」

「對,交情。什麼青紅皂白、是非曲直、高低貴賤……都要排在交情後面,比如關達子,他是官兵、是強盜,他殺人越貨、為害鄉里,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朋友多。如今他死了,被這位道爺殺死,那他的朋友們就得出面報仇,否則的話,以後就沒法混了,這就是交情。」

尤五六有點得意,不只是因為想出了答案,也是對「交情」的向望與崇敬。

樊大堅目瞪口呆,半晌才道:「你們昨晚關達子朋友不少,難道還要挨個找我們報仇嗎?」

尤五六笑道:「所以沈三哥才同意比武,三之內,該來的朋友都來了,將事兒抹平,不論輸贏,以後都不會有人再找你們報仇了。」

「是啊,沈乾元若是輸了,我們連命都得搭進去,自然沒人再來報仇。」樊大堅深深覺得這事不太可靠。

尤五六有點尷尬,「以沈三哥的本事,應該不至於……那個,你們先歇會,我去燒點水,看看能不能抓隻雞什麼的。」

尤五六出門,樊大堅道:「肯定是到附近村裡偷雞去了。」

袁茂勸道:「老道,你還是少幾句吧,人家都了江湖上交情最重要,你把人得罪光了,誰來救你?」

「那就回城,我就不信他們誰敢追進去,什麼大鐵錘、鐵疙瘩,碰見真正的官兵,都得變成鐵餅。」樊大堅期待地看著胡桂揚,雖然才出來兩,他已經萬分懷念城裡的生活了。

草房低矮狹,胡桂揚沒有參與交談,掇條凳子坐在門口,藉著外面的陽光看幾張紙,這都是他從關達子那裡搜來的。

「不能回城。」胡桂揚頭也不抬地,「江湖難行,所以才成為何百萬的藏身之地,所謂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咱們想搶在別人前頭抓住何百萬,就必須深入江湖。」

胡桂揚收起幾張紙,手裡只留一張,抬頭笑道:「入鄉隨俗,咱們不是有沈乾元這個『交情』嗎?緊緊抓住就是。」

樊大堅哼哼幾聲,沒再什麼。

袁茂道:「既然是『交情』,就得禮尚往來,咱們連何百萬的影子還沒找到,就已經欠沈乾元一個大人情了,以後怎麼還?」

胡桂揚將手裡的那張紙遞給袁茂,「就用這個還。」

袁茂滿臉疑惑地接到手中,樊大堅也湊過來觀看。

那是一封短信,開頭客氣了一番,然後寫到正事:錦衣校尉胡桂揚今日出城,或在沈家村一帶出沒,得此人頭顱者,可換金丹一粒。

信尾沒有署名,畫著一柄簡樸的劍。

「原來不是真強盜!怪不得大家都他不該來這一帶。」樊大堅瞪著胡桂揚,不明白他怎麼還能笑得出來。

「咱們前晚才決定出城,是誰洩漏的消息?」袁茂問道。

胡桂揚搖頭,「難。這封信肯定與何百萬有關,所以這不再是普通的江湖恩怨,沈乾元想找何百萬,非得忙咱們不可。」
ponggan 發表於 2018-7-14 11:39
九十九章 追殺令

    尤五六帶回來的不是一隻雞,而是一條土狗,燉了一鍋肉招待客人,“怕你們著急,沒走太遠,就抓到這個。現在不是時候,再過幾天,或許就有野味吃了。”

    尤五六家裏藏著好酒,芬香撲鼻,四人喝得很是盡興。

    入夜不久,沈乾元帶著幾個人趕到,看樣子心情不錯,滿面春風,一進屋就說:“行了,沒什麼可擔心的,我都安排好了。”

    狗肉已經吃光,只剩下半壇子酒,沈乾元等人各喝了一碗解渴。

    樊大堅比較關心比武的事情,起身問道:“比武是一場還是三場?”

    沈乾元看了尤五六一眼,埋怨他說得太早,然後道:“一場,後天傍晚在西馬屯的鐵家場院裏進行。”

    樊大堅稍鬆了口氣,“咱們這邊是你出陣吧?”

    沈乾元輕歎一聲,“若在一個月前,我肯定親自上陣,可現在強中更有強中手,我去請了一位高人。”

    “比你還高?”

    沈乾元笑道:“跟他一比,我這一身都是三腳貓的功夫。”

    樊大堅更鬆一口氣,想開個玩笑,說:“實在不行,我上去再放一銃。”

    所有人都冷冷地看著他,就連胡桂揚和袁茂也不例外,樊大堅知道自己說錯話了,“天機術是器械,鳥銃也是,為什麼聞氏能用,我用不得?你們……行,算我沒說,按你們的規矩來吧。”

    袁茂道:“敢問沈三哥請來的是哪位英雄?”

    “‘斷爪青龍’莫藹莫老英雄,袁公子聽說過此人嗎?”

    袁茂眼睛一亮,“怎麼會沒說過?據傳聞,當年英宗北狩的時候,曾經召他當貼身侍衛,莫老英雄因為人在江南,沒有趕上。英宗落入虜手,莫老英雄深以為憾,於是孤身前往北虜營中,探望英宗,可惜沒法帶人返塞,隻帶回一封信。聽說莫老英雄早已歸隱田園,沒想到就在這附近。”

    樊大堅隻注意到一件事,“英宗北狩?這位斷爪青龍今年多大歲數了?”

    “少說也有七十了。”沈乾元回道。

    “比我小一歲。”樊大堅搖搖頭,“可他是習武之人,不像我們修行之人駐顏有術,只怕年老體衰,上不得場、比不得武吧?”

    聽說老道比七十歲的莫藹還要年長一歲,眾人肅然起敬,沈乾元正色道:“我去探望過了,老英雄精神矍爍、腿腳靈活,身手比年輕時隻會更強。”

    跟隨沈乾元出門的幾個人紛紛開口稱讚老英雄勇猛不減當年。

    樊大堅無話可說。

    眾人喊餓,尤五六又去家中各處搜羅一圈,居然找到幾根山藥,就著剩下的狗肉湯胡亂燉成一鍋,勉強讓大家吃個半飽,剩下一半全用酒灌滿。

    吃得差不多了,沈乾元請胡桂揚到外面說話。

    “跟你我就不兜圈子了,胡校尉,這場事鬧得挺大,莫老英雄隱居多年,我是費盡九牛二虎之力才請動他,估計消息很快就會傳開,大鐵錘那邊肯定也會請出地位相當的人物,這一場比武,必將轟動武林。”

    胡桂揚拱手笑道:“抱歉,還沒開始合作呢,就給你惹下這麼大的麻煩。”

    “不算什麼,既然出了城,咱們按江湖規矩交往,沒有這趟事,咱們不知要過多久才能互生信任。”

    “哈哈,說的對。既然說到信任,請你告訴我實話,現在有多少人在追殺我?”

    沈乾元微微一愣,“你……知道了?”

    “關達子身上帶著信,裏面說得很清楚,看信上的措辭,應該不是只送給關達子一個人。”

    沈乾元嘿嘿笑了兩聲,“我之前不說,是不想讓胡校尉太擔心。”

    “既已出城,我就不會擔心這種事。”

    沈乾元又笑一聲,“是我想多了。嗯,江湖上的確流傳著一封專門針對胡校尉的追殺令,昨天才發出來的,目前流傳不廣,但是也有五六夥人接下了。”

    “誰發出來的?”

    “聞家莊。”

    “聞氏崛起不過兩三年,就能號令江湖了?”

    “聞氏崛起得太快,名聲已經遍佈天下,大家都說聞氏子弟個個半人半仙,劍術超神入化,一粒金丹能夠起死回生。”

    “所以大家都願意拿我的頭顱換一粒金丹?”

    “誰能不心動呢?老實說,領教過聞不見的劍術之後,我也覺得不同尋常,當然,我不相信什麼‘半人半仙’。”

    “聞不見被殺死了。”

    “聽說了,殺人者使用與聞氏一模一樣的劍術,此事經過宣揚,大家更相信聞氏劍術天下無敵了。”

    “天下無敵。”胡桂揚笑了一聲,前方危機重重,他心裏反而踏實了,“又是何百萬在搗鬼,誘惑眾人相信妖言,正是他擅長的本事。”

    “對,但咱們也不是沒有勝算,我今天說服了莫老英雄,就是一個不小的勝利。莫老英雄在江湖上地位極高,他願意為你出頭,許多人聽說之後都會因此放棄領受追殺令。”

    “所以咱們現在就相當於與何百萬交手了。”

    “沒錯。”沈乾元抱拳,“何百萬是個棘手的家夥,好在已經暴露,跟從前相比,咱們起碼知道敵人是誰,不至於處處受製於人。從這一刻起,我不會再對胡校尉有任何隱瞞,咱們實實在在地聯手抗敵。”

    “實實在在。”胡桂揚也抱拳,“那我也不隱瞞,我相信追捕何百萬的關鍵全在何氏姐弟身上,找到他們兩人乃是眼下最重要的事情。”

    “我也在找,明天我會派出更多的人打探消息,隻是線索太少,何氏姐弟殺死聞不見是在京南三十餘裏的地方,在那之後,就蹤影全無了。”

    “前兩天不是有幾名西廠校尉死於何三姐兒劍下嗎?”

    沈乾元笑道:“城裏是這麼說的?”

    “嗯。”

    “這跟我聽到的消息不太一樣,的確有西廠校尉出城,但是殺他們的人不是何氏姐弟,而是聞氏高手。共有五名校尉、十七名番子手,全都被殺,只有一人被當成活口放回城中。”

    胡桂揚大吃一驚,“就是這個‘活口’,回西廠之後聲稱殺人者乃是何三姐兒。”

    “我不知道為什麼,但是江湖上的傳聞與此不同,按理說當時隻剩一個活口,能在江湖上傳播消息的,隻能是殺人者,何氏姐弟久不露麵,也就剩下聞家人了。”

    胡桂揚一時想不明白原因,幹脆不想,“明天你要去哪?我跟你一起。”

    “這個……只怕不太安全,聞不見雖然死了,這一帶仍有聞氏子弟。”

    “聞家莊自稱劍術無雙,卻遍發追殺令,讓別人來殺我,說明他們不會親自動手。”胡桂揚同樣沒想明白原因,只是猜測這必定又是何百萬計策的一部分。

    “還是小心為上。”

    “哈哈,真要小心為上,我不如回到城裏、躲進西廠,那裏最安全。不不,我要的不是小心與安全,何百萬這一招,與之前大同小異,必然又是想讓我成妖成神,然後再行其它陰謀。我越是藏著不見人,越是中他的計。”

    沈乾元沉吟片刻,“你說的對,但這次也有不同,聞家莊要用金丹換你的頭顱,許多人已然當真,就像關達子,好在你們帶著鳥銃,否則後果不堪設想。”

    “那就繼續帶著鳥銃。”

    沈乾元見說不服胡桂揚,只得道:“好吧,明天我要再去拜見莫老英雄,你們跟我一塊去,但是有件事要說清楚,只要有我在,就不允許你們使用鳥銃,那東西威力無窮,在江湖上卻不受待見。”

    “只有朝廷鷹犬,而且是膽小無能的鷹犬,才會用鳥銃。”胡桂揚笑道。

    沈乾元點點頭,“你明白就好,不是不能用,而是不要輕易用,何百萬藏身於江湖之中,想找到他,最好不要得罪江湖。”

    “我們三人的性命,就交到你手裏了。”

    “只要我還活著,沒人能動你們三個。”大概是想到了父親過壽那一晚聞不見闖門殺人的場景,沈乾元又補充一句,“我若是死了,你們隨意放銃。”

    次日一早,眾人上路,胡桂揚特意叮囑袁茂、樊大堅將鳥銃包好、藏好,輕易不要再拿出來,更不要施放。

    樊大堅覺得這樣做很不安全,悄悄地問了好幾次,確認胡桂揚真的相信沈乾元,他才勉強接受這樣的安排,“可我絕不會將鳥銃交給別人,它必須留在我自己手中。”

    樊大堅是道士,自從用過幾次鳥銃之後,對它比對靈濟宮法術更信賴。

    沈乾元弄到幾匹馬,帶著胡桂揚等人先出發,其他人步行隨後。

    一行人向西南方行進,離京城越來越遠,午後不久,再次來到莫家。

    莫家是一座小小的莊園,莊戶都住在大院裏,周圍再無人煙,與尤家一樣不好找,的確是個隱居的好地方。

    斷爪青龍莫藹的確有些老了,但是腳步穩重,舉手投足間沒有半點疲態,親自迎到莊園大門口,與沈乾元客套幾句,目光直接看向胡桂揚,“聞家莊要的人就是閣下?”

    “正是。晚輩胡桂揚拜見莫老英雄。”胡桂揚也得客氣一下。

    莫藹擺手,“你是官,我是民,不可多禮。我這次出山,也是看沈乾元的面子,與你們錦衣衛無關。”

    胡桂揚笑笑,不知怎麼說才好。

    莫藹又向沈乾元道:“西馬屯已經給我找到對手了。”

    “哪位?”

    “老相識,背山楊老怪。”

    這個名字對胡桂揚毫無意義,沈乾元等人的臉色卻都變了,就連樊大堅也顯得很吃驚,“背山怪楊九問?他不是遊方道士嗎?學了幾門法術,什麼時候也會武功了?”

    莫藹輕歎一聲,“自從聞家莊一出,法術與武功還有什麼區別?”
ponggan 發表於 2018-7-14 11:45
一百章 綁架

    在莫家莊,眾人好好吃了一頓,酒酣耳熱之餘,免不了要互相吹捧,胡桂揚從前與兄弟們在一起時也常常這樣,今天卻插不上話,只能微笑旁聽。

    話最多的人不是沈乾元這一夥,而是一向自視甚高的袁茂,他在莫藹面前沒有半點架子,只是一名單純的仰慕者,不停地敬酒,提及多年前的往事,都是他從原家主袁彬那裏聽說來的。

    莫藹欣然笑納。

    當天傍晚,又有幾撥人先後趕來,一是給斷爪青龍助威,二是來看看聞家莊追殺的錦衣校尉長什麼模樣。

    胡桂揚覺得自己像是莫家的新媳婦兒,不停地出來見親戚,被人品頭論足,然後就被忘在一邊,大家真正在意的還是莫家。

    樊大堅看出些門道,小聲對胡桂揚說:“你呀,缺少氣勢,又不會自吹自擂,容易被人看低,這樣可不行,以後會吃虧。別看我不是江湖人,道理我可都懂,你得擺出威風,同時還要圓滑一些,就像……借給別人錢,你得先哭窮,一再表示為難,然後再說自己籌到了錢,這樣的話,對方就會加倍感激你。”

    胡桂揚做不到,他的笑容還跟從前一樣不合時宜,令熟人疑惑,令陌生人不安,其實他心裏懶得想任何陰謀詭計,“你在靈濟宮的時候就是這麼做的吧?”

    樊大堅嘿嘿笑了兩聲,“就因為靈濟宮的丹藥十分稀少,每一粒才會價值千金,甚至能夠進獻給皇帝。學問都是相通的,胡桂揚,人生在世,光有急智可不夠,學著點吧。”

    樊大堅擠進人群,“靈濟宮真人”、“七十一歲”、“殺死關達子”幾句話一出,立刻受到關注,幾乎能與主人莫藹相提並論了。

    將近半夜,胡桂揚以醉酒為由提前告退,在客房的床上躺下,覺得還是這裏最舒服,即使是一張陌生的床鋪,也能給他帶來極大的安全感。

    “唉……我明明是個懶人啊。”胡桂揚將身上收藏的幾樣東西都放在枕下,很快沉沉睡去。

    他又夢見祭神峰,還是同樣的場景、同樣的聲音,新鮮感早已失去,他只覺得厭倦,甚至試圖改變夢境,好讓它快點結束。

    一覺醒來,天已大亮,整夜都在喝酒的眾人醒得反而更早,有些人好像根本就沒睡過,依然神采奕奕,裝束妥當,準備前往西馬屯。

    胡桂揚反而萎靡不振,臉色蒼白地洗漱、吃飯,樊大堅過來安慰道:“不用擔心,我仔細打聽過了,斷爪青龍的確是個了不起的人物,這些年來功夫沒有落下,反而更加精湛。至於背山老怪楊九問,我太熟了,他是道門裏的敗類,各派都不與他交往,學藝不精,雜七雜八什麼都會一點,肯定不是莫藹的對手。”

    胡桂揚沒有解釋,想到昨天眾人聽說“背山老怪”幾個字時的反應,覺得此人絕不是樊大堅說的這麼不堪。

    許多客人提前告辭,先行一步,午時左右,莫家莊和沈乾元一夥人結伴出發,一路上指點江山,談論江湖上的奇人奇事,倒是一點都不寂寞。

    胡桂揚還是有點臉色不佳,更多人以為他是害怕,過來安慰,莫藹特意縱馬奔馳了兩個來回,馬不停蹄,突然反身用彈弓射出一彈,擊落一只飛鳥,引來連串的叫好聲。

    胡桂揚只得強顏歡笑,顯示自己對莫老英雄的信任與感激。

    其實他一直相信沈乾元找來的人絕不會出錯,只是昨晚睡得不好,比小時候練功一整天還累,精力一時難以恢複。

    西馬屯是個軍屯,幾十家住戶,鐵家位於村頭,臨近一條小溪,占地最廣,是座土牆環繞的莊園。

    大鐵錘親自帶人出莊十裏相迎,迎接的不是沈乾元,更不是胡桂揚,而是斷爪青龍莫藹。

    短短兩三天時間,已有兩三百名江湖好漢聚在莊裏,這時都跟著大鐵錘來了,將整條路堵住,分批前來拜見,耽誤不少時間。

    很難說這些好漢站在哪一邊,對他們來說,結交更多的朋友才是此行最重要的事情。

    樊大堅頗為興奮,小聲對胡桂揚說:“沈乾元找對人了,瞧這架勢,誰敢打敗斷爪青龍啊?”

    事關三人生死的比武,差一點變成多年難見的江湖聚會。

    在鐵家大門口,親切熱鬧的氣氛發生變化,二十多人堵住道路,叫嚷著要找“錦衣衛胡桂揚”報仇雪恨。

    這些人都是官兵,也是關達子的結拜兄弟,今天卻沒有穿盔甲,而是換上短衣長褲,全是江湖好漢的裝扮,手中沒有兵器,臉上擺出激憤凶狠的神情。

    人是樊大堅殺的,但是“錦衣衛”三個字更能引起同仇敵愾,所以胡桂揚成為尋仇的主要目標。

    胡桂揚無需出面,袁茂、樊大堅等人將他團團護住,沈乾元、大鐵錘上前說和,互相拋出一通狠話之後,老英雄莫藹上前,幾句話就解決了糾紛,令關達子的結拜兄弟們讓開。

    莫藹沒說什麼特別的話,只是重申一切按江湖規矩來辦,比武定生死。

    眾人擁進莊園,在草堂裏,又上演一場爭吵,這回的主角是斷爪青龍莫藹與背山老怪楊九問。

    楊九問是個駝子,身穿寬鬆的道袍,手裏拄著一根粗大的拐杖,看上去有幾十斤,看熱鬧的人則議論說此杖重達百近,他握在手裏卻與普通拐杖無異。

    莫藹與楊九問早就認識,有些陳年恩怨,兩人開始客氣了幾句,然後就是互相試探、譏諷、貶損,越說火氣越大,全不像是六七十歲的老前輩。

    兩人提起了許多往事,一般人聽不明白,周圍有人負責小聲解釋,多少年前的一場戰鬥、規模大小、誰勝誰負等等,就是沒有誰對誰錯。

    草堂裏唇槍舌劍,沈乾元抽空出來,向胡桂揚等三人道:“你們先去休息,這裏的事情不用你們參與。”

    胡桂揚等人被安置在溪邊的一座小院裏,遠離喧囂,也容易保護。

    胡桂揚只想踏踏實實再睡一覺,袁茂和樊大堅卻不想錯過即將進行的比武,一致要求跟隨沈乾元再回草堂那邊。

    沈乾元同意,臨走時又一次向胡桂揚做出保證:“放心,你好好休息吧,莫老英雄今晚必贏,借著這個機會,我能結交更多朋友,有他們幫忙,很快就能找到何家姐弟的下落。”

    人都走了,遠處隱隱還有叫喊聲傳來,不知是在喝彩,還是在吵鬧。

    胡桂揚又一次躺在陌生的床上,沒有點燈,只想盡快睡一覺,希望不要再夢見祭神峰,如果夢見,也不再試圖改變了,實在太累。

    他幾乎一閉眼就睡著了,很快就被推醒,睜眼之後完全不記得自己是否做過夢。

    “誰?”

    “比武快要開始了,沈三哥請你過去一趟。”一個陌生的聲音說。

    胡桂揚沒脫外衣,翻身坐起,腦袋還是昏昏沉沉,搖晃兩下,又問道:“你是誰?”

    “我是沈三哥的朋友,他讓我過來請胡校尉。”那人笑嗬嗬地說。

    沈乾元朋友太多,胡桂揚只記得一少半,屋裏漆黑一片,他看不清對方的容貌,於是說:“等我穿上鞋。還沒打嗎?”

    “快了,大家在前面喝酒,等一位德高望重的老英雄趕到之後,就去後面的場院比武。”

    又是“老英雄”,胡桂揚已經沒興趣詢問是誰了,跟著那人走出屋子。

    月光灑地,照得四下裏一片通明,胡桂揚看向來者,說:“我沒見過你。”

    那人笑道:“胡校尉貴人多忘事,我是今天中午與你們彙合的,當時人多,我又是小人物,想必是沒得到胡校尉的注意。”

    胡桂揚退後一步,“沈乾元幹嘛不讓袁茂來找我?”

    “胡校尉這是不相信我嗎?去前廳見到沈三哥,一問便知。”

    胡桂揚嗬嗬地笑,伸手去摸懷裏的匕首,準備一躍而上,誰知腦袋越來越沉,一步踩空,竟然向前跌倒。

    那人一把扶住,“胡校尉這是怎麼了,剛才喝酒了嗎?”

    “我……”胡桂揚還想掏出匕首,可是手上無力,連張嘴說話都覺得困難。

    他知道自己中招了。

    那人緊緊握住胡桂揚的右臂,稍稍抬高聲音,“進來幫忙。”

    又有一人閃身進院,抬起胡桂揚的雙腳,“這麼容易?”

    “屋裏沒有別人,就他一個,外面都打理好了?”

    “嗯,就四個人,全都迷倒了。”

    “嘿嘿,他們在前面比武,咱們在後面偷人,這叫什麼?”

    “呸,什麼叫偷人?這叫暗渡什麼倉,相當於秦瓊盜禦馬。”

    “這匹‘馬’還挺沉。”

    兩人說著話,將胡桂揚抬出小院,繞到後面,將他放在一匹真馬的背上,牽馬從淺處過溪。

    胡桂揚全身無力,心裏還剩幾分清醒,等到馬趟過小溪之後,他徹底暈了過去。

    這居然是一次好覺,沒有舊夢的打攪,沒有隨意的叫醒,一直睡到自然醒……

    胡桂揚睜開雙眼,發現天已經亮了,自己躺在一張床上,被褥厚而軟,還帶著一股香氣,窗外有小鳥啁啾。

    他覺得肚子有點餓,而且口幹舌燥,於是咳了一聲。

    “你醒啦。”

    胡桂揚扭頭看去,不遠處,一名女子也在看著他,目光冰冷,“你的命現在是我的了。”

    “高含英?”胡桂揚騰地坐起來。
ponggan 發表於 2018-7-14 11:48
一百零一章 將軍

    胡桂揚怎麼也想不到,綁架者居然是前幾天剛在城裏被自己救過的女匪高含英。

    驚訝之餘,他心裏也稍稍鬆了口氣,“你就這麼急著見我,不能等鐵家莊的比武結束嗎?”

    “不能,我平生不欠人情,你救過我一次,我必須馬上抹平。”

    “可我現在真沒什麼事情求你幫忙。”

    高含英身穿長裙,外面罩著一層甲衣,頭上包著青帕,頗顯颯爽英姿,眉宇間盡是冷傲,比在城裏更像是匪首,“想,現在就想,努力去想,想不出來,你就得一直留在這裏。”

    胡桂揚伸手摸了一下,問道:“誰給我換的衣服?”

    高含英哼了一聲,“苦四兒!”

    一人推門進來,“將軍叫我?”

    一名女匪首,居然被稱為“將軍”,胡桂揚險些笑出聲來。

    高含英指著床上,“這人害羞了,想看看給他換衣服的人長什麼模樣。”

    苦四兒上前幾步,笑道:“就是這個模樣,胡校尉,你昨晚見過了。”

    這就是昨晚那人,雙眉耷拉著,雖然臉上帶笑,仍是一副愁眉苦臉的模樣,不愧“苦四兒”之名。

    “我的東西呢?”胡桂揚問。

    “都在呢,一件不少。”苦四兒指著旁邊桌上的一隻箱子。

    高含英揮手,命苦四兒退下,然後從箱子裏往外拿東西,先是一柄匕首,拔出來看了一眼,收回鞘內,放在桌上,“你跟誰學的武功?居然用這種東西,你師父是女人嗎?”

    “別亂動我的東西。”

    高含英又拿出一張折子,打開掃了一眼,隨手扔在地上,鄙夷地說:“駕貼,我差點忘了你是錦衣衛,朝廷的一名小小爪牙。”

    “你認得駕貼?”胡桂揚有點意外,錦衣衛雖然天下知名,但是普通百姓通常無緣得見駕貼,更不用說一名強盜。

    “三年前,我在運河邊上殺死過一名錦衣衛,他身上帶著這東西。”高含英淡淡地說,好像那是一件極尋常的小事。

    她又拿出一小包銀子,掂了一下,放在桌上,“你是一個窮校尉。”

    “你去過我家,應該知道我不是富人。”

    “嘿。”高含英拿出一隻小木牌,“這是什麼玩意兒?”

    “跟你沒有關係。”

    高含英一鬆手,木牌掉在地上,繼續從箱子裏拿出幾張紙,粗略地掃了一遍,“這麼說,你知道自己的性命值一粒金丹了?”

    “這麼說,你也接到聞家莊的追殺令了?”

    高含英嘴角微揚,沒有回答,最後從箱子裏拿出一大一小兩隻木匣,“這就是聞氏天機術所用的機匣?”

    “你倒是見多識廣。”

    “聞氏風頭正勁,現在還對他們一無所知的人,不是太狂妄,就是太愚昧。”高含英先看小匣子,擺弄一會,放在桌上,“這個壞了。”

    “小心。”胡桂揚提醒道。

    高含英托著另一隻機匣,臉上露出一絲微笑,“這個還能用?”

    這是何三姐兒送給胡桂揚的機匣,還能再用最後一次,胡桂揚一直放在家中,這次出門才帶出來。

    “它是我的兵器,學武之人,兵器不能隨便交給外人,把它還給我。”

    “你是在求我嗎?”高含英問。

    “人情不是這麼還的,你的性命不止一個匣子吧?”胡桂揚笑道。

    高含英哼了一聲,托著匣子緩步走向胡桂揚,相隔幾步,突然抬起另一隻手,扳動匣子上的機關。

    胡桂揚大驚失色,全身撲倒,隻聽嗖嗖幾聲,抬頭看去,床板上方釘著一片細細的鋼針。

    “膽小如鼠。”高含英嘲笑道,又扳了兩下機關,確認再沒有鋼針射出之後,將匣子扔到床上,“錦衣衛就不能招些膽大的人嗎?”

    胡桂揚慢慢坐起,驚魂未定,剛才若不是倒下得快,他的腦袋很可能已經變成了刺蝟。

    “你究竟是要還人情,還是想殺我換金丹?”

    “先還人情。”高含英抬左手扶住腰刀,“但是你還欠我一個承諾。”

    “嗯?”

    “我的七名部下還在官府牢裏,生死未知,你說過會將他們送出城,我現在沒看到人。”

    “我能先把衣服穿上嗎?”

    “可以。”高含英走回桌邊,坐在圓凳上,仍然看著胡桂揚,“在床頭。”

    床頭疊放著一摞衣物,胡桂揚拎起來一件,發現這不是自己原來的衣服,而是一件粗布短褂,看上去與苦四兒的穿著一模一樣。

    高含英不走,目光也不回避,看著胡桂揚掀開被子,快速穿上全套衣褲,果然與苦四兒沒有區別。

    胡桂揚下地穿上舊靴,“你是打算讓我當你的嘍羅?”

    “不叫嘍羅,叫部下,但你不配。”

    胡桂揚笑了一聲,“你還想救城裏的幾名部下?”

    “當然。”

    “其實非常簡單。”

    “哦?”

    “你進城的時候帶著七個人,那晚官兵殺死十二人、抓捕數十人,隻要有人對官府說七名強盜都已被殺死,被抓者皆可獲釋,你的部下若有幸存者,自然也在此列。”

    “官府這麼好說話?”

    “要看由誰來說,人開口沒用,銀子說話才管用。被你殺死的‘杜公子’在城裏有家人嗎?”

    “沒有。”

    “那就更簡單了,一千兩銀子足夠。”

    “可我不認識當官兒的。”

    “讓你的人帶著銀子去找蔣二皮,他能幫忙牽線搭橋。”

    高含英想了一會,突然抬高聲音,“苦四兒,你聽到了嗎?”

    “聽到了,我這就帶銀子進城。”

    “給姓蔣的另帶五百兩,那是我同意給他的答謝。”

    “是,高將軍。”

    “行,這件事算是解決了,等我的部下安全返回都算在一次人情裏,因為你當時承諾過。”

    “隨你,我可以走了嗎?”

    “去哪?”

    “西馬屯,那裏有人為我比武,我覺得去看個結果。”

    “比武取消了。”高含英仍是一副無所謂的樣子,“他們正在到處找你,斷爪青龍聲稱背山老怪和大鐵錘使奸計,大鐵錘則說你是故意逃跑,為的是挑撥離間,在江湖中興風作浪。”

    “那我更得走了。”

    高含英露出一絲嘲笑,“求我,我就放你走,算是還你的人情。”

    胡桂揚苦笑道:“我不懂你們的規矩,但是在我看來,這絕不算是還人情,因為是你把我抓來的,比如官府抓你再放你,你會因此接受招安嗎?”

    高含英又想一會,顯然這也不符合她的規矩,“你求我別的事情。”

    “我現在沒什麼可求的。”

    “你出城必有任務在身,我能幫你,比如聞家莊,別人怕他們,我不怕。”

    如果不是被強虜至此,胡桂揚沒準會向她求助,現在他卻堅定地搖頭,“用不著,我自有安排。”

    “那就想別的事情,快一點,我不喜歡磨磨蹭蹭。”

    胡桂揚還是搖頭,“沒有,我這就告辭,你若攔我,就是忘恩負義。”

    胡桂揚收起桌上、地上的幾樣東西,放入懷中,邁步向門外走去。

    高含英一直看著,突然起身,伸出手臂攔阻。

    胡桂揚早有準備,他多少也學過幾年功夫,最近重新揀起來,身手也算敏捷,一遇阻攔,立刻出拳反擊。

    可高含英以一介女流成為匪首,被一群好漢稱為“將軍”,絕非僥幸,更非浪得虛名,左手扶刀,隻以右手出招,仍然占據上風。

    交手三五招,胡桂揚站立不穩,轉了兩圈,重重地摔倒在地上。

    高含英大笑,“不僅膽小,還沒本事,錦衣衛都是你這種人嗎?老實待在這裏吧,你想離開,要麼開口求我做件事,要麼打敗我,否則的話,你就等著變成老頭兒吧。”

    高含英推門而去。

    胡桂揚站起身,又羞又怒,大聲道:“忘恩負義,你這是忘恩負義!早知如此,我當初就該把你交給官府!”

    沒人回應。

    莫名其妙被綁架、輕鬆敗給一名女子,胡桂揚越想越惱火,跑向房門,合身撞去。

    他以為房門是緊閉的,沒想到外面根本沒有鎖,他一下子衝了出去,差點又摔倒在地上,跑出好幾步才重新穩住身形。

    放眼看去,高含英已經沒影了,他站在一處斜坡上,腳下是一條羊腸小路,路邊是微綠的野草,再遠一點是小片樹叢,身後是一座木頭房子,前方數十步的路盡頭是一座晃晃悠悠的索橋。

    “這……是什麼地方?”胡桂揚跑出幾步,心一下子涼了,他竟然被送到了一座山峰上,索橋是唯一的進出通道,幾名嘍羅正在橋上一邊倒退一邊收起橋板。

    索橋不長,退到另一頭之後,一名嘍羅向胡桂揚揮手,大聲道:“有事你就喊,我們在這邊能聽見。對了,每天上午送飯,拉屎撒尿,你找個離房子遠點的地方,我們可不收拾……”

    胡桂揚站在索橋這一頭,低頭看看下方的深穀,又看看對面的嘍羅,再抬頭看看空中的行雲,忍不住罵道:“好一個蛇蠍心腸的狠毒娘們兒。”

    轉身望向坡上的木頭房子,他又笑了,“山清水秀,在這兒養老也不錯。”

    胡桂揚將匕首收起,慢慢地走回屋子裏,找了一圈,果然發現了一籃子食物,一瓶酒、半隻雞、一大塊半生不熟的肉,一葉蔬菜也沒有。

    胡桂揚吃了一半就飽了,出屋來到索橋前,向對面大聲道:“姓高的婆娘,等到聞氏子弟殺上山來,你會後悔的!”

    索橋對面有間小屋,從裏面走出一名嘍羅,笑著揮揮手,顯然沒有後悔的意思。

    胡桂揚反覺得無趣,圍著峰頂繞了半圈,發現有幾處地方坡勢稍緩,但他也不敢就這麼滑下去。

    “真是倒黴,當初我是怎麼想的?為什麼非要救她呢?”

    胡桂揚後悔不已,回屋找出幾紙草紙,又去樹叢中尋一個眼界開闊的地方,蹲下解手,隻見群山連綿,心中不由得疑惑,高含英據稱是京南永清縣的強盜,這裏卻顯然是西南的山脈,與永清縣有段距離,和西馬屯、莫家莊等處倒是應該不遠。

    “何百萬想讓我成妖成神,這回該失望了。”胡桂揚提褲起身,心裏又踏實一些,正要走回房裏休息,抬頭卻見不遠處的岩石上站著一個人,寬袍大袖,背對著他,不知是什麼時候來的。

    雖說曾用聞氏威脅過高含英,胡桂揚最不想見的卻正是聞家人,而眼前這人的裝扮,像極了聞不見和聞秀才。
ponggan 發表於 2018-7-14 11:51
一百零二章 神仙

    胡桂揚跑出樹叢,向索橋對面望去,嘍羅都在小屋子裏,沒人出來,轉身再向後看,根本沒有什麼寬袍大袖的神秘人,只有泛綠的十幾棵小樹。

    “我眼花了?”胡桂揚呆呆地站了一會,邁步進屋。

    事實證明,他的眼睛沒花,那名“客人”正站在屋地中間,背對房門,低頭看著桌上一大一小兩只機匣。

    胡桂揚一愣,想叫人,又怕遭到嘲笑,何況嘍羅們要重新鋪設橋板才能過來,根本來不及相救。

    想了想,胡桂揚幹脆視而不見,走到床邊坐下,脫下靴子,伸懶腰打個哈欠,做出要躺下睡覺的意思。

    “這是一件很古老的機匣。”神秘人終於開口。

    胡桂揚抬頭看了一眼,那是一名身材高大的老者,至少有五十歲,瞧不出具體年齡,長著一雙細長的眼睛,仿佛畫中之人。

    “據說它叫靈緲。”胡桂揚道,“另一個呢,有什麼說道嗎?”

    老者看了一眼稍大些的機匣,“平庸之作,無可談說。”

    胡桂揚笑道:“就是這件平庸之作還有一點用處,可惜已經用盡了。”

    細針仍然留在床板上,胡桂揚一直沒有收拾。

    老者拿起小機匣,“有匣無心,利器蒙塵,不過應該還能小用一下。”

    老者抬起另一只手,按在匣子上快速移動幾下,不知動了什麼手腳,木匣居然就在胡桂揚眼前發生變化,分別向上、向左右擴展,中間偏下位置露出空隙,剛好能容下四根手指。

    胡桂揚驚訝得說不出話來。

    老者將右手四指伸入匣中,匣淺指長,只能進去大概兩段指節多一點,拇指和整個掌心仍然留在外面。

    但是這就夠了,老者四指微動,從匣裏飛出一小團寒光,比豆粒大不了多少,速度快得不可思議,胡桂揚只覺得眼前一閃,寒光又回到了匣內。

    “當初造匣者必然傾注了極多心血,使得此匣曆時百年仍然不朽,可讚,可敬,可歎。”老者突然微皺眉頭,“是誰暴殄天物,破壞了機匣一角?”

    “不是我,到我手裏就是這個樣子。”胡桂揚急忙道,然後疑惑地問:“你究竟是什麼人?”

    老者將“靈緲”放回桌上,雙手一陣撥弄,機匣又恢複原先的大小,“你應該聽說過我。”

    “嗯?”胡桂揚一點印象也沒有。

    “何三塵、何五鳳曾經叫過我師父。”

    胡桂揚大吃一驚,他一直以為何家姐弟的師父是何百萬故弄玄虛假裝的,沒想到真有這麼一個人,脫口道:“你是神仙?”

    “神仙?”老者顯出一絲困惑,“世上真有神仙嗎?”

    “何五瘋子說你是‘神仙師父’。”

    “哦,他是這麼叫過,好吧,我是神仙,不,我叫神仙,從現在起,神仙是我的名字。”

    要說相信,此事實在匪夷所思,要說不信,剛才老者分明用“靈緲”展示了天機術,胡桂揚心中混亂,問道:“你住在這兒?”

    神仙搖頭,“我是跟著你來的。”

    “跟著我?”

    “嗯。”

    “為、為什麼?”胡桂揚有些結巴,這位老者的出現,比高含英對他的綁架還要古怪百倍,超出了他的理解範圍。

    “為了它。”神仙指著桌上的機匣。

    “不對,大機匣你瞧不上,小機匣你剛剛才注意到,你不是為它……哦,你是說天機術?”

    神仙點點頭。

    “那你找錯人了,我不會天機術,只用過兩次機匣,就是你瞧不上的那一只,至於靈緲,在我手裏就是廢物,你想要的話,拿走就是。”

    神仙盯著胡桂揚看了一會,“天機術與火神訣,你想學哪一樣?”

    “啊?”胡桂揚更糊塗了。

    “天機術與火神訣,你想學哪一樣?”神仙重複道。

    “我……你先解釋一下原因,為什麼非要教給我?”

    這句話似乎惹惱了對方,神仙轉身走了。

    胡桂揚赤腳下地追了上去,推門看去,只見斜坡、索橋和小屋,山風颯颯,哪有半個人影?

    “真是神仙?”胡桂揚抬手打了自己一巴掌,沒敢太用力,但臉上也有點火辣辣的感覺。

    他不相信世上真有神仙,老者剛才的表現也不像是傳說中的神仙,他既然能傳授天機術與火神訣,武功自然不弱,完全有可能躲過嘍羅們的監視。

    或者這是高含英開的玩笑、設的詭計?

    胡桂揚想不明白,回到屋裏,坐在凳子上,仔細研究小機匣“靈緲”,逐寸觀察、撫摸,怎麼也看不出半點破綻,連條縫隙都找不到。

    胡桂揚見過那種特製的變形盒,多塊合在一起,掰開之後又能變成另一個樣子,但是都比較簡單,沒一個能像“靈緲”這樣,從裏面射出寒光。

    想到寒光,胡桂揚立刻起身,憑著記憶走到窗邊,此前的寒光就是飛到這裏,又返回匣內的。

    這回的觀察終於有了結果,在窗欞的邊線上有一小塊缺口,木屑看上去是新鮮的,應該就是寒光造成的。

    “蚊子咬一口也就是這樣吧。”胡桂揚對“靈緲”的威力有些失望,轉念一想,可能是神仙沒有用上全力,也可能是“有匣無心”的原因。

    他猜所謂的“心”就是何三姐兒曾經出示過的玉佩,她離開京城時,曾經通過大餅留下一枚,胡桂揚藏在家裏,沒有帶在身上。

    “我真笨,肯定是這個原因啊。”胡桂揚一拍腦門,心中豁然開朗,“老家夥是何百萬的同夥,想‘幫’我成妖或是成神,看我太弱,所以要傳授幾招異術。”

    想通此節,胡桂揚心情舒暢了一會,沒過多久,又覺得漏洞重重。

    他實在想不明白,幹脆上床躺下,打算睡一覺。

    夜色降臨,胡桂揚根本睡不著,翻身起來,到處找油燈、蠟燭,發現屋裏沒有照亮之物,於是將機匣“靈緲”拿在手裏,像盲人一樣輕輕摩挲、按壓、推動……各種手法都試過了,匣子還是沒有任何反應。

    折騰到半夜,胡桂揚實在太累了,抱著機匣不知不覺睡著,夢裏還在拆匣子,一直到醒也沒撬開一角。

    高含英又來了,帶著兩名嘍羅,送來新食物,收拾昨天的剩肉。

    “你吃得不多啊。”高含英皺眉道。

    胡桂揚坐起來,看到手中的機匣還在,“你們這裏從來不敲門嗎?”

    “你是俘虜,又不是客人,敲什麼門?”高含英看一眼小機匣,“怎麼,你想用它打敗我嗎?”

    “沒準。”

    “哈哈。”高含英發出笑聲,臉上卻沒有笑容,“需要我給你找位木匠修理一下嗎?”

    “不用。”

    “嘿,那你慢慢研究吧,什麼時候覺得成功了,找我比武就是。”

    胡桂揚覺得不能再這樣下去了,認真地問:“你打算關我到什麼時候?”

    “打敗我,或者求我一件事。”高含英還是同樣的回答。

    “我救過你,你不應該這麼對待我,傳揚出去,有辱你‘神槍無敵’的名聲。想還人情,以後有的是機會,沒必要急於一時吧?”

    “救我的時候,你比較勉強,沒將我當成朋友看待,我現在自然也沒有必要當你是朋友。”

    胡桂揚目瞪口呆,沒想到高含英竟然在這種事情上“挑禮”。

    高含英繼續道:“至於名聲,外面沒人知道你在這裏,我的部下絕不會亂講。你們會亂講嗎?”她向兩名嘍羅問道。

    嘍羅同時搖頭,一人道:“爛在心裏,也絕不說出去。”另一人道:“就是對老娘、對老天也不說。”

    高含英滿意地點頭,“即便傳揚出去,我也不在乎,本將軍搶過的男人多了,不差你一個。”

    兩名嘍羅偷偷地笑。

    “求我。”高含英命令道。

    胡桂揚笑了,“好吧,既然你非要現在就還人情,我求你”

    “嗯。”高含英雙眼微挑。

    “離我遠點。”胡桂揚往床上一躺,一副聽天由命的架勢。

    一名嘍羅太想討好將軍,沒聽出話中之意,笑道:“這個要求容易滿足……”

    高含英轉身,一腳將嘍羅踢出房間,對另一名嘍羅道:“把食物帶走,餓他一天。”

    胡桂揚為一時口快付出了饑餓的代價,沒有吃的就算了,可是嘍羅連酒水也拿走了,他一整天滴水未進,嗓子眼裏幹得冒火。

    高含英沒再來,神仙也不現身了。

    胡桂揚只能躺在床上發呆,琢磨這兩個“怪人”是不是一夥的,如果不是,自己到底該向哪一個低頭。

    他已經想明白了,以自己的本事,實在沒資格再橫下去,必須討得某一人的歡心,才有機會離開這個鬼地方。

    向高含英低頭比較簡單,但也比較丟人,胡桂揚想不通,自己當初好心救人,怎麼就成了得罪人的壞事?

    向神仙低頭就比較複雜了,老者出現得太突然,來曆也太模糊,難保沒有包藏禍心。

    次日上午,高含英還是沒來,只有嘍羅送來食物,勸道:“我家將軍是不會心軟的,開口求人而已,身上的肉一塊不少,你還是仔細想想吧?”

    胡桂揚搖頭,先喝一大口酒,然後扯肉往嘴裏塞。

    他開始期盼神仙出現了,他已經想好答案,願意接受神仙的傳授,只要他其實沒什麼可要求的。

    神仙是當天夜裏來的,無聲無息,胡桂揚卻一下子就醒了,向屋內的模糊身影說:“我學,什麼都學!”
ponggan 發表於 2018-7-14 11:54
一百零三章 豆子

    天機術與火神訣,胡桂揚兩樣都想學,神仙卻無意傾囊相授,“只能學一項。”

    “哪一項見效最快?我急著用。”胡桂揚曾經學過幾段火神訣,他覺得還是保密為好。

    “怎麼才算見效快?”

    “呃……三天之內能讓我打敗這裏的女頭目高含英。”

    對面沒有回答,身影隱約晃動,隨即消失不見。

    胡桂揚發了一會呆,自語道:“我怎麼得罪他了?嫌三天太短,說一聲不就得了?真是個……怪神仙。”

    神仙的舉止越顯怪異,胡桂揚反而越說不清神仙與何百萬的關係了,只好躺下,打算再睡一會。

    沒等他進入夢鄉,耳中突然傳來神仙冷漠的聲音,“三天不行。”

    胡桂揚馬上坐起來,“你剛才……三天不行?”

    “無論是天機術,還是火神訣,都沒辦法讓你在三天之內擊敗那個女人。”

    胡桂揚又呆住了,半晌方道:“你……特意去試探她的武功了?”

    “嗯,她的武功不錯,只學三天的話,任何一項功法都不足以打敗她。”

    胡桂揚既覺匪夷所思,同時又敬佩不已,“最短要學多久?”

    “學天機術的話,大概要一年,學火神訣要看悟性,如果你悟性好,三個月差不多就夠了,悟性太差的話,需要三年。”

    “悟性?何五瘋子的悟性比何三姐兒更好?”胡桂揚無論如何不能相信。

    “當然,悟性並非聰明才智,何三塵更聰明,但是……”身影一晃,神仙又消失了。

    胡桂揚抬手在自己腦門上拍了一下,直接躺到,“你不會去找何氏姐弟吧?”

    神仙再次消失的原因很快明瞭。

    先是外面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隨後是有人推門進來,四五支火把照亮了整個房間。

    胡桂揚覺得今晚是沒法睡覺了,第三次坐起,驚詫地問:“幹嘛?我就算有事求你,也不會半夜說出來。”

    高含英一臉怒容,四處掃了一眼,其實確認胡桂揚還在,她就已經放心了,“只要有我在,沒人能將你帶走。”

    “有人來救我了?”胡桂揚裝作很意外的樣子,“是沈乾元他們,還是……聞家子弟?”

    高含英拒絕回答,也回答不出來,剛才的交手既意外又短促,她根本沒看清來者是什麼模樣。

    一群人走了,聲音逐漸消失。

    胡桂揚坐在床上沒再躺下,靜靜地等著神仙出現。

    “悟性不是聰明才智。”

    冷漠的聲音毫無預兆地響起,胡桂揚卻已見怪不怪,“你不用解釋,我明白了,何五瘋子心思單純,何三姐兒太聰明,心事也太多,反而不適合修煉火神訣,對不對?”

    神仙等了一會,“差不多是這個意思。你想學哪一項?”

    胡桂揚不清楚自己更像何氏姐弟中的哪一個,但他已經做出決定,“天機術。”

    “好,你想打敗那個女人……”

    “她叫高含英。”

    “你想打敗高含英,至少要學一年天機術,如果學得不夠快,或許要三年。”

    胡桂揚在床上跪起,不是要給神仙磕頭,而是說話方便些,“我有一個主意,或許不用一年就能打高含英。”

    “不用一年?”

    “天機術想必是一種高深的功法,需要先練基本功,我瞧你們的手指頭都挺靈活,需要學一陣吧?”

    “十指連心、心動十指,至少要練習六個月才能小成,除此之外,還有練目力、練步法、練招數、練造法……”

    “造法?”

    “製造機匣的方法,也是最難的一項,一年之後如果你能造出禦劍匣,並且能夠熟練操縱的話,就能擊敗高含英了。”

    “禦劍匣就需要用到機心了吧?”

    “對,這是登堂入室的第一步,再往上……”

    胡桂揚興奮地說:“不用往上,連禦劍匣都用不著,我的主意是,你給我一兩件低等的機匣,也不用什麼指法,扳動機關就能射出暗器,明天我出其不意地一用,不就能打敗高含英了?等我離開這裏,慢慢再學其它基本功,豈不甚好。”

    神仙想了一會,“你果然不適合修煉火神訣。”

    “你同意了?”

    “不,我不同意。”

    胡桂揚大失所望,“為什麼?我的主意不可行嗎?”

    “我不知道是否可行,但是在練好指法之前,不可使用機匣,這是規矩。”

    “規矩可以通融吧,我現在被困在這裏,急著離開啊。”

    “規矩就是規矩,能夠通融的都不是規矩。”

    胡桂揚語塞,尋思了一會,說:“如果我遇到生命危險,比如我衝出去,與高含英相遇,不得不交手,你會幫我嗎?”

    “你被帶到這裏的時候,我一路跟隨,幫過你嗎?”神仙反問。

    胡桂揚真想罵人,從床裏跳到地上,“不能通融、不能投機、又不幫我,那你為什麼非要傳授我天機術呢?總得有個理由吧?”

    “有。”

    “說吧。”

    “因為我想教你。”

    胡桂揚雙手捂臉,越發覺得神仙不可理喻,好一會才平複心情,“好吧,我學天機術,先學什麼?”

    “天機神術,指法為先。你去找十根木條或是草棍,粗細與手指一般,長三至四寸,將它們綁在手指末端,然後練習用它們夾豆粒或是小石子。”

    “就這個?”

    “對,等你能夠用任意兩根手指夾起豆子之後,再進行下一步。”

    “下一步是什麼?喂,神仙?還在嗎?”胡桂揚摸黑走出幾步,只碰到桌子,神仙早就沒影了。

    “不用拜師嗎?神仙倒是不講這種規矩。”

    胡桂揚回到床上,沒有立刻入睡,而是練了一會火神訣。

    神仙本人顯然精通兩種法門,何三姐兒也已從弟弟尋裏偷偷學到火神訣,胡桂揚雖然學得不全,但是覺得它對天機術或有幫助,能讓自己練得快一些。

    胡桂揚可不想在這裏等上一年。

    次日一早,胡桂揚出門到處收集木棍、草棍,外面樹多、草多,很容易就找全了,嘍羅過來送飯的時候,胡桂揚已經用衣服上的細線將十根小細棍都綁在手指上,像是長長的指甲。

    “你們這裏有豆子嗎?”胡桂揚問。

    嘍羅看到了他的古怪手指,什麼也沒多問,“豆子?吃的豆子?黃豆、豌豆、紅豆、豇豆,還是別的豆子?”

    “什麼豆子都行,要生的,不要熟的。”

    “好吧,我去找找,如果有的話,明天給你拿來。”

    胡桂揚快速吃完飯,又去找來一些小石子,開始練習“夾功”。

    這比預料得要難,兩只手的食指、中指還好說,其它手指本來就比較笨拙,加上長長的“指甲”,更不聽使喚。

    胡桂揚練了一天,只覺得手指發麻,連食指、中指都不好用了。

    神仙沒再出現,胡桂揚總覺得他在暗中監視自己,絲毫不敢懈怠,夜裏修煉火神訣時,盡量放低聲音。

    第二天,嘍羅送來一盆黃豆,“只有這個,夠嗎?”

    “夠了。”胡桂揚立刻嚐試,發現光滑的豆子比石子更難夾起。

    嘍羅笑著離開,覺得胡桂揚有點瘋了。

    又過去兩天,神仙還是沒有現身,高含英來了,這回沒再強迫胡桂揚求她,而是看著他夾豆子,“才關幾天而已,你就瘋了?”

    胡桂揚盤腿坐在地上,正在練習用小指、無名指夾豆子,這也是最難的一步,聽到高含英的話,頭也不抬地說:“我這叫‘夾豆明誌’,向你展示我絕不會開口求人的決心。”

    “再過一陣,只怕你已經瘋到不會求人了。”高含英冷笑一聲,轉身離去。

    開始練功的第五天,胡桂揚終於能夠熟練地用兩根手指帶動三四寸長的細棍,夾起任何一粒豆子了。

    他很得意,迫切地希望能向神仙顯露一手。

    這天夜裏,神仙來了,胡桂揚正在修煉火神訣,一發現房間裏有異樣,立刻停下,裝作是在打坐。

    “你學得很快,比我預料得要快。”神仙說,顯然已經看過胡桂揚的指法。

    “因為我是比較聰明的那一類。”胡桂揚也不客氣,“該教我下一步了吧?”

    “嗯,把草棍換成一尺長。”

    “就這麼簡單?”

    “對。”

    “練成之後就是繼續加長吧?”

    “對。”

    “練到多長才是個頭兒?”

    “越長越好,沒有盡頭,不過超出三尺之後,輕巧的草棍比較難找,木棍太沉,你就可以學別的了。”

    “我這麼聰明,可以一邊練指法,一邊練別的內容。”胡桂揚有點著急。

    “那你多練一項目力吧。”

    “怎麼練?”

    “還是用豆子,放在桌上,輪流用各個手指將豆子彈出去,不用太遠,在門口放一只碗,要將豆子都彈進碗裏。”

    “然後就是換大杯子、小杯子,一直到杯口與豆粒差不多大,再慢慢增加距離,對吧?”

    神仙似乎不太喜歡別人的自作聰明,要就是覺得沒必要回答,說消失就消失。

    胡桂揚繼續苦練,每天來送飯的嘍羅看在眼裏,有點同情他,有一天勸道:“這種小遊戲,也就玩上個把月,一年之後呢?三年、五年……豆子還是豆子,你可慢慢變老啦。聽我的,向將軍服個軟,求她殺個仇人什麼的,不就皆大歡喜了?”

    胡桂揚手上的草棍已經長達一尺五六寸,他連吃飯都不摘下來,笑道:“我玩得正高興,你們讓我走,我還未必走呢。”

    嘍羅搖頭走了。

    胡桂揚繼續夾豆子、彈豆子,偶爾休息,就輕輕摩挲機匣“靈緲”,漸漸地,真能摸出上面的縫隙。

    他還是要按自己的主意來,一旦能夠使用“靈緲”,就向高含英挑戰。
ponggan 發表於 2018-7-14 12:09
一百零四章 機匣

    胡桂揚需要找一根新的草棍,驚訝地發現外面的草地已經綠成一片,暖風習習,沒有半點寒意。

    “我被困在這裏多久了?”胡桂揚嚇了一跳,一時間恍如隔世。

    羊腸小路上走來送飯的嘍羅,笑道:“沒多久,還不到一個月。”

    胡桂揚長出一口氣,“我還以為自己變成老妖怪了。”

    “嗬嗬,有點像。”嘍羅每天都來,說話比較隨意。

    胡桂揚看看十只“長指甲”,小心地抬手摸了摸下巴上的胡子,笑道:“果然像。今天吃什麼?”

    “還是那些,一塊燉肉、一塊豆腐,一瓶酒,哦,今天有一點青菜,和肉煮在一起了。”

    胡桂揚早吃膩了這裏的食物,皺眉道:“你們這裏好歹也是座山寨,高含英又自稱多麼厲害,為什麼就不能搶點好吃的食物?實在不行,去綁一名真正的廚師來也好啊。”

    嘍羅放下食盒,“這就不錯了,而且我們這裏也不是什麼山寨。”

    胡桂揚雙眼直直地盯著嘍羅身後,小路盡頭的索橋上鋪著木板,若是跑得快,一眨眼就衝過去了,他這些日子裏起早貪黑地練功,幾乎沒注意到外界的變化。

    嘍羅回頭看了一眼,笑道:“你認路嗎?”

    胡桂揚搖搖頭。

    “這是大山裏面,周圍沒有大路,山路倒有幾條,不認路的人走出去就回不來,你是想在這裏吃肉呢,還是想在山裏挨餓?”

    “不用嚇我,早晚有一天,我會光明正大地從這裏走出去。”

    胡桂揚天天繫著“長指甲”,做什麼都要小心翼翼,先挑開盒蓋,夾出一根筷子,然後以兩指拈筷,插上一塊肉,正要往嘴裏送,發現嘍羅在偷笑。

    “笑什麼?覺得我像女人嗎?”

    嘍羅點頭,“像外面的女人,我們這裏可沒有你這樣的。”

    胡桂揚看著自己拈筷的古怪手勢,還真沒辦法反駁,咬了一口肉,“這是我正在修煉的神功,等我練成之後,就能打敗你家將軍,離開這裏了。”

    “祝你快點成功。”嘍羅一點都不當真,伸手給胡桂揚倒了一碗酒。

    胡桂揚只能以右手手掌托碗,然後用左手兩根長指甲夾住碗,送到嘴邊慢慢喝一口,“你能做到嗎?”

    嘍羅搖頭,“等你練成神功,我看也不用跟將軍比武了,直接拜乾姊妹得了。”

    胡桂揚大笑,並不生氣,又吃又喝,邀請嘍羅一塊進餐。

    嘍羅之所以留下不走,等的就是這個,而且只吃肉,偶爾喝口酒,對豆腐和青菜一口不碰。

    胡桂揚只吃了一小半,“你叫什麼名字?”

    嘍羅嘴裏塞滿了肉,“高小六。”

    “大名呢?”

    “我就一個名字,高小六。”

    “你們這兒姓高的不少吧?”

    “一多半。”

    “那你的名字很容易與其他人重複吧?”

    “不會,我叫高小六,還有高大六、高老六、高阿六、大高六、小高六……反正不會重名。”

    胡桂揚啞然失笑,又想到一個問題,“此地如此偏僻,你們平時去哪搶劫啊?”

    “搶劫?我們不搶劫,我們種地、打獵。”嘍羅高小六一臉的困惑,很快明白過來,“你是說高將軍吧?她的確做點……搶劫的買賣,但這裏不是她的山寨,她也從來不在這一帶動手。其實她很少回來,一年之中不過三四趟,這一次帶你回家,待的算是久了,前些日子又走了。”

    “家?這裏是她的家?”

    “對啊,高將軍在這裏出生,十多歲就離家拜師學藝,再回來時就是高將軍了,手下一票人,專做大買賣。村裏人都挺怕她,但是她每次回來都帶來不少好東西,布匹、食物、鐵具什麼的,還有鹽,尤其是鹽,所在大家越來越喜歡她,還給她蓋了這座房子,哈哈。”

    胡桂揚扭頭看了一眼,沒想到自己住的這間木頭房子居然是高含英專屬的“將軍府”。

    他還是疑惑,“你們這裏究竟是什麼地方?沒有官府嗎?”

    高小六大笑,“官府?哈哈,你可太有意思了,官府……我們住在山裏,就是為了避開官府啊。”

    流民、野人、遺民、世外桃源……胡桂揚心中蹦出一連串的詞彙,“這裏離京城多遠?”

    “不知道,據說當年有一位神仙給我們指定這一帶定居,說是能保數百年無憂,不用交租,不用服役,不受管束,就是東西比較稀缺,尤其缺鹽,有了高將軍,這個問題算是解決了。”

    胡桂揚相信此地離京城肯定不會太遠,想不到群山之中竟有這樣一批“法外之民”他終於想出一個比較適用的詞。

    “山裏不只你們一個村子吧?”

    “後山有一個,再遠一些,河邊有一個,共是三個村子。”

    “村子裏有多少人?”

    高小六起身,收拾盤碗,留下半碗米飯、半碗菜當午、晚餐,“吃完了,不跟你聊了,你繼續練神功吧。”

    高小六回到索橋對面,只撤掉幾塊木板,讓“犯人”過不來就行了。

    神仙這次來得比較早,下午天還沒黑就出現在屋子裏,站在一邊,靜靜地看著胡桂揚夾豆、彈豆。

    胡桂揚也不理他,直到練完一輪之後,才抬起頭,笑道:“怎樣?”

    “比我預計得要快。”神仙實話實說,臉上卻沒有任何表情,既無驚喜,也無懷疑。

    “可以學別的了?”

    “嗯,夾豆繼續,彈豆要換移動的目標……”

    胡桂揚彈出一枚豆子,直奔神仙面門。

    神仙抬手,夾住襲來的豆子,眼睛連眨都沒眨,“天機術第一大忌,你現在就要牢牢記得。”

    “你說。”

    “不可有去無回,十指之力終不如手臂,用來操縱機匣還可,若是與對方爭強,就會落入下層。”

    “我明白了,機匣裏的暗器有細線相連,一旦被對手抓住,連匣子也得送給人家了。”

    “對,所以天機術第一忌憚有去無回,發力之前就得想著如何收回。”

    “這麼複雜,那要是擊中敵人怎麼辦?暗器陷在對方體內,怎麼收回?”

    “一是用巧勁,二是借助器械。”神仙稍稍拽下右手衣袖,露出手臂上的木匣。

    “你全身都是機匣?”

    “不是全身,但也不少,彼此相連,提供一些助力,在必要的時候收回匣中暗器。”

    “穿成這樣,你仍然能夠來去自如、神出鬼沒?”

    “能。”

    “那是因為你會火神訣吧?”

    “對。”

    “可我不會啊。”

    “所以你不能來去自如、神出鬼沒。”

    胡桂揚無奈地笑了,總算明白何三姐兒為什麼總是藏在深閨之中不愛動彈了,聞氏子弟在天機術之外也學了武功,但是身邊仍要帶頭毛驢。

    “好吧,我先學有去有回。”

    這項更難了,神仙講解了一個多時辰,看著胡桂揚用巧勁彈豆子,真是一分力不能多,一分力也不能少,必須恰到好處,讓豆子旋轉著被彈出去。

    手指的力量本來就沒多大,連著長長的草棍,更加難以控製,卻要用力三分、保留三分,剩下的四分似有似無。

    豆子每次飛不出多遠就會掉在地上。

    “要不是用來操縱機匣,我現在學的這些東西可是一點用處也沒有。”胡桂揚有些心浮氣躁,“今天已經有人說我娘娘腔了。”

    神仙全不當回事,“天機術借天之力,男子的確不太適合修煉。”

    “你是男的,聞家人也都是男的。”

    “我說不適合,沒說不能,你學得就挺快,說明……”

    “說明我比較聰明。”胡桂揚急忙打斷,“神仙,能將‘靈緲’再打開一次嗎?”

    “為什麼?”

    “我最終要學操縱機匣的方法吧?”

    “當然。”

    “我現在一直在練基本功,起碼讓我接觸一下機匣,穩定一下心神,就像做生意,十年之後的一萬兩銀子,不如一個月結一次的十兩,平時總得讓我嚐點甜頭兒,我才有信心一直學下去。”

    “天機術不是這麼學的。”

    神仙要走,胡桂揚急忙上前攔住,“其他人練習多久才能接觸機匣?”

    “通常是半年。”

    “何三姐兒當年練了多久?”

    “大概四個月。”

    “你自己呢?”

    “我?兩個月。”

    “所以聰明人學得總是快一些。”

    “對。”

    “我學得快不快?”

    “快,但是……”

    “比何三姐兒快嗎?”

    “快,但是……”

    “比你快嗎?”

    “快……一點,但是太早接觸機匣不是好事,會讓你失去練功的耐心。”

    “你要是不讓我接觸機匣,我現在就會失去耐心。”

    神仙似乎被難住了,想了一會,“我可以給你打開機匣,但是還不能傳你操縱之法。”

    “當然,先練基本嘛。”胡桂揚也不想操之過急。

    神仙拿起桌上的小機匣,“這上面有一個九宮鎖,需用巧勁才能打開。”

    神仙做得比較慢,演示了兩次,胡桂揚終於看清楚了手法,“原來如此。”

    見他明白了,神仙二話不說,轉身就走。

    胡桂揚知道自己追不上,解下手上的草棍,拿起機匣,手指按在上面,慢慢嚐試,連夜色降臨都沒察覺,等到哢的一聲,匣子終於打開,他才注意到四周漆黑一片。

    他將右手四指慢慢伸手匣內,直到手指被卡住,而末端指節觸到像是彈片的東西,他試著按了幾下,結果毫無反應。

    指法不對,終究還是操縱不了機匣。

    胡桂揚歎了口氣,正要將手指抽出來,身後傳來一個聲音,“你很著急嗎?”

    胡桂揚立刻轉身,“神仙,你又回來了?”

    “我教你指法。”

    神仙突然變得這麼好說話,令胡桂揚大為意外。
ponggan 發表於 2018-7-14 12:12
一百零五章 真與假

    “你不想學了?”去而複返的神仙問道。

    “想學。”胡桂揚馬上開口。

    “其實很簡單,操縱機匣的方法都差不多:拇指為民、食指為相、中指為將、無名指為監、小指為兵。”

    “拇指為民,卻要留在外面?”

    “你見過朝廷議事請百姓參與嗎?”

    “嗬嗬,你說得對,拇指就留在外面吧,請繼續。”

    “食指為相,與外面的拇指配合,捏緊機匣;中指為將,小指為兵,將帶兵、兵隨將,負責進攻;無名指為監,主管遠近。”

    胡桂揚大致明白了,要不是練了將近一個月的夾豆、彈豆,還真用不上這些手法,現在他的中指與小指同時輕輕一壓,就聽到匣子裏咯的一聲響,似乎有東西彈了出去,沒等他明白過來,手上的機匣也跟著飛出去,“相”與“民”根本彈壓不住。

    “啊。”胡桂揚忍不住叫了一聲。

    神仙並無驚慌,更沒有意外,“大致手法如此,還要分輕重緩急,每一個機匣的操縱之法都不會完全相同,你要慢慢體會。”

    “是,我慢慢體會。”胡桂揚向前摸索著前進,尋找飛出去的機匣,“你怎麼改變主意了?”

    “我覺得這裏不再是最適合你的練功場所。”

    “那應該是哪裏?”胡桂揚走到牆邊,終於在牆壁上摸到了機匣,“神仙?神仙?又走了。”

    胡桂揚用力將機匣拽下來,刺進牆內的暗器立刻縮了回去。

    神仙再沒來,胡桂揚整夜沒睡,反複研究室操縱機匣的手法,越練越興奮,全無困意與疲態,對他來說,這可是前所未有的怪事,此前就算是面臨生死危機,他該困的時候還是犯困。

    他就像剛剛得到心愛玩具的孩子,愛不釋手,非要將它玩爛了不可。

    天亮之後,胡桂揚將一粒豆子放在窗台上,站在數步之外,嚐試剛剛熟練的手法。

    匣子裏咯的一聲,緊接著寒光一光,乍現乍逝,沒有擊中豆子,而是在它旁邊擊起一小團灰塵。

    “準頭差了一點。”胡桂揚很是遺憾,但他學到的只是基礎手法,彈豆子的功夫幾乎沒怎麼用上,他相信,自己很快就能完全掌握。

    “神仙還是挺好說話的。”胡桂揚終於困了,打著哈欠上床躺下,快要睡著了,突然想起將機匣取下來,如果夢中不小心觸發了,中招的地方可能就是他的大腿。

    嘍羅來過又走,沒有叫醒他,胡桂揚一覺睡到下午,起床之後扒拉幾口飯,立刻又練起指法,從小到大,這是他頭一次如此癡迷於一件累人的事情,連他自己都不明白為什麼。

    天黑不久,神仙又來了,不用胡桂揚開口,主動傳授其它指法,胡桂揚一點就透,雖然離熟練掌握還差得遠,但是足以操控機匣“靈緲”了,匣內的暗器倏出倏返,遠近隨意,強弱從心,在牆壁上不知砸出多少小坑,好在都不深,不至於造成太大的破壞。

    胡桂揚切實感受到了天機術的神奇,只是覺得威力太弱了一些,“像這樣的傷害,擊中一百次也沒法讓對手倒下吧?”

    “要看擊中在什麼地方,如果是要害部位,足夠讓對手受傷,或是丟下兵器。而且,你的機匣很奇怪,好像被人動過手腳,以至於威力大減,正常機匣射出的暗器至少能夠射穿牆壁。”

    胡桂揚十分失望,原想用“靈緲”擊敗高含英,現在看來不太可能了,“好吧,我什麼時候才能學習造匣之術?這個不好用,我自己造一個。”

    “想學造匣之術,你還差得遠,而且那也不是一天兩天能學會的,就算學會,這裏也沒有相應的工具與材料,此地的樹木都不經用。”

    “唉。”胡桂揚只好另想辦法,“靈緲”威力雖弱,若是能讓高含英丟掉兵器,也算打贏。

    “你為什麼不向我要一個。”

    “要什麼?”胡桂揚一時沒反應過來。

    “機匣。”

    “你說過……請神仙賜弟子一件機匣。”胡桂揚馬上改口。

    “機匣輕易不可賜與外人。”

    “是,神仙教我這麼久了,我應該不是外人了吧?”

    “嗯,而且你學得很快。”

    “都是神仙教得好。”胡桂揚一聽有機會,也開始說好話了。

    “賜你一件無妨,但是我有一個要求。”

    “請說,我一定做到。”

    “天機不可泄漏,一泄必有血災,我不想有血災,你呢?”

    “我也不想。”

    “那就只能流別人的血,拿到機匣之後,你要在三天之內殺死七個人,只可多,不可少。”

    “咦,這可不像神仙該說的話。”

    “三天之內,殺死的人數若是不夠,我只好拿你血祭機匣。”

    “什麼……我還沒同意呢。神仙!等等,咱們再商量,我不是非要……”

    神仙已經走了。

    胡桂揚驚疑不定,在他的印象中,神仙為人古怪,但是一直沒有表露出半分惡意,這時卻突然逼他殺人,而且是三天之內連殺七人,實在大大超出他的意料。

    “又想玩什麼把戲?”胡桂揚連練功的心情都沒有了,摸到床邊準備休息,剛坐在床上,就摸到一只小匣子。

    神仙竟然將匣子留下了。

    匣子比“靈緲”稍大一些,打開的方法是一樣的,胡桂揚輕輕將四指伸進去,觸碰到彈片,想了一會,又將手指縮回來。

    他希望能擁有一件真正具有威力的機匣,但是不想弄什麼“血祭”、“殺人”一類的把戲,即使神仙只是開玩笑,他也不想冒這個風險。

    “沒準神仙是在考驗我,想看看我的品性,我若是真殺人,反而會受到懲罰。”胡桂揚這麼一想,心裏踏實些,但是仍然不動新機匣,將它放在一邊,閉眼睡覺。

    次日上午,胡桂揚對前來送飯的嘍羅高小六說:“叫你家將軍來吧,我要跟她比武。”

    高小六一愣,隨後笑道:“比什麼?穿針引線嗎?高將軍的確不會這個。”

    “這就你別管了,叫她來就是。”

    “我說過了,將軍不在,前些日子出門,一直沒回來,大概是遇到生意了。”

    “派人給她送信,越快越好。”

    “你真要比武?”高小六吃驚地瞪大眼睛。

    “嗯,我這裏住膩了,想要離開,但是我要先打敗她,免得以後再生是非我要是贏了,她不會再派人綁架我,或者暗下毒手吧?”

    高小六仍是一臉驚訝,“當然不會,高將軍說一是一。”

    胡桂揚忍住一聲嘲笑,“總之去把她找來。”

    “你說的。”

    “我說的。”

    “其實你這人不錯,服個軟有那麼難嗎?”

    “人人都有點脾氣,你家將軍若是找我好好商量,我還真願意請她幫忙,可她先綁架、再威逼,那我就不能服軟了。比武就比武,我不怕,快去找人。”

    高小六笑了,抱拳道:“行,就憑你這番話,我佩服你,比武的時候若是有個三長兩短,我給你挖個好坑。”

    “去去。”胡桂揚揮手攆人。

    無人之後,胡桂揚又拿起神仙所賜的機匣,欣賞一會,還是扔回床上不用,專心練習“靈緲”,越練越覺得奇妙無窮,寒光四處亂飛,他一直也沒看清飛出去的是什麼。

    更加純熟之後,胡桂揚以左手拋擲豆子當成目標,然後用右手機匣擊之,同時拋出的豆子越來越多,落地之前,他能擊中三四粒。

    “就是距離不夠遠。”胡桂揚試過了,“靈緲”可沒有百裏、千裏殺人的本事,最遠只能操控暗器飛出二十步遠,遠遠比不上弓弩以及鳥銃,勝在隨心所欲,幾乎不用準備,免去了彎弓搭箭、入藥塞彈的漫長過程。

    第二天上午,高小六又送飯來,嚴肅地說:“有人去找將軍了,快的話,三五天就能回來。你真想好了?現在反悔還來得及。”

    “想好了,你們也想想怎麼把我送出去吧。”

    高小六搖頭,陪胡桂揚一塊吃飯,專揀肉吃,一個勁兒地說:“別浪費了。”

    等嘍羅離開之後,胡桂揚繼續練功,越練信心越足,覺得只要是面對面比武,高含英別站在遠處使用弓弩或是暗器,自己必贏,“靈緲”威力雖弱,但也足以打掉對手的兵器,到時候適可而止,讓女匪首認輸就行了。

    “他們肯定以為我是手下留情。”胡桂揚心情很好,只是一看到床上的另一件機匣,心裏就覺得有些不對勁兒。

    當天夜裏,神仙又來了,胡桂揚雙手捧上機匣,“還給你,我一次沒用,我會用自己的辦法打敗高含英,離開此地。”

    “晚了。”

    “晚了是什麼意思?天的確是黑了。”

    “此匣名為‘飲紅’,你已經拿在手裏,就必須遵守規則,三日之內殺死七人,明日子夜就是最後期限。”

    “神仙,你可別開玩笑,哪有強迫殺人這種事?老實說,你沒讓我拜師,就不算我的師父,就算是,也不能下這種命令啊。”

    黑暗中人影一閃,胡桂揚伸手再摸懷裏,機匣“靈緲”已經不見了,只剩神仙所賜的機匣還在自己的另一只手上,“你……”

    “你還有一天多點。”

    胡桂揚氣得罵了一句髒話,“你算什麼神仙?假神仙也不會……”

    靈光一閃,胡桂揚突然明白了什麼,“你不是神仙!你不是他!你是誰?”

    對面的身影沒有回答。
ponggan 發表於 2018-7-14 12:15
一百零六章 沒有辦法

    胡桂揚其實早該看穿的,那天晚上神仙去而複返,改變主意教他指法就已顯得不正常,可胡桂揚太想學習如何操縱“靈緲”,忽略了這個顯而易見的破綻。

    “你是誰?”胡桂揚心中湧起一個又一個疑惑,手中除了一件機匣和一柄匕首,再沒有其它武器,匕首不堪用,只得悄悄打開機匣,將手指放進去,蘊勢待發。

    “你得到了想要得到的東西,何必在乎我是誰?”

    胡桂揚根據暗影與聲音,找準了對方的位置,“當然在乎,你是……你是何百萬?”

    “你還有一天多點的時間,把這當成練功的一部分……”

    胡桂揚的手指輕輕按下彈片這果然是新機匣,沒有咯的一聲響,只有指尖傳來的輕微顫動,隨後是嗖的一聲響,有東西飛了出去,隨即又轉回匣內。

    “好,這是開始,但是還沒有見血。”假神仙早有準備,躲開了攻擊,連身影都消失了。

    胡桂揚原地轉了一圈,再也找不到目標,“我知道你是何百萬,即使變了聲音我也能認出來……”

    無論假冒者是誰,都沒有再現身。

    胡桂揚心中的疑惑更多了,最初的神仙是誰?為什麼要傳授他天機術?這個假神仙究竟是不是何百萬?為什麼要提前傳授手法?為什麼要讓他殺死七個人?真神仙去哪了?為什麼不再出現?

    慢慢地,胡桂揚有了一個大致的想法。

    他取下機匣,扔到床上,大步跑出房間,順著小路來到索橋前,向對面大聲喊道:“高小六!高小六!”

    連喊七八聲,對面終於傳來一個不開心的聲音,“幹嘛?現在是……現在是半夜!”

    “有人要殺你們!”

    對面沉默了一會,然後問:“誰?”

    “何百萬、聞氏子弟……他們可能裝成我的樣子,要在村子裏殺七個人,不不,可能不只七個,那只是故弄玄虛,他們會屠村,然後嫁禍在我身上,你們千萬要小心。”

    對面又沉默一會,“你真瘋了?”

    “我沒瘋,真的,我……我……”胡桂揚不知道該怎麼說。

    “行了,我知道了,不就是有人要屠村嗎?明天我通知族長,今天就別打擾大家了,我要去睡覺了,美夢都被你打斷了。”

    高小六回屋去了,顯然沒將胡桂揚的提醒當回事。

    胡桂揚呆呆地站了一會,轉身又往屋子裏跑,進屋之後到床邊摸到了假神仙留下的機匣。

    “飲紅?真是個狗屁不通的名字。”胡桂揚拿在手裏,打算用它向高小六證明真有大禍臨頭。

    出了屋子,他才發現這招根本沒用,就算他展示了機匣的強大威力,也無法證明有人想屠村,恰恰會在事後將罪名引到自己身上。

    村民不會相信他的警告,因為在村民眼中,他們沒有仇敵,還有高含英的保護,怎麼會莫名其妙地引來殺身之禍呢?

    “我才是唯一的原因。”胡桂揚喃喃道,而這正是他無法向外人解釋的地方。

    胡桂揚真想將手中的機匣一毀了之,最後還是忍住了,毀掉它於事無補,反而會失去僅有的武器,也是僅有反擊手段。

    “我得逃走。”胡桂揚又生出一計,可是望向連綿的群山,發現還是沒用,即使是在白天,他也會迷失在山中,一點不影響假神仙殺人嫁禍。

    “為什麼非得是我?”胡桂揚大聲向虛空質問,這已經是第二次了,何百萬一夥人似乎非要將他塑造成或妖或神。

    除了山風,沒有任何回答。

    胡桂揚坐在草地上,小聲對自己說:“別緊張,別緊張,你得想個辦法,想個辦法……”

    辦法卻不是想想就能有的,胡桂揚被關押了將近一個月,每天都以奇怪的方式練功,學會了天機術,手裏就有一件機匣,一直不肯向高含英服軟……諸多事情湊在一起,連胡桂揚都覺得自己有“屠村”的嫌疑了。

    天亮了,胡桂揚被人踢醒,發現自己竟然躺在草地上睡了一覺。

    沒辦法,救人總不如練功有吸引力,胡桂揚可以徹夜不眠地鑽研機匣,卻沒辦法一直不睡想著如何救人。

    高小六有點擔憂地看著胡桂揚,“你一晚上都睡在這兒?”

    胡桂揚爬起來,“你轉告村裏人了?”

    “呃……告訴了。”

    “大家都不相信?”

    高小六苦笑道:“行了,胡桂揚,你不想和將軍比武,明說就行,不丟人,村裏這麼多男人,沒一個敢與將軍較量。”

    胡桂揚一愣,隨即明白過來,高小六這是以為他在裝瘋賣傻以避免與高含英比武。

    索橋鋪好了木板,胡桂揚看在眼裏,“帶我去見族長。”

    “那可不行。”高小六急忙擋住橋頭,“將軍下過嚴令,不許你離開半步。胡桂揚,我對你不錯,你可不能害我。”

    “讓族長來見我。”胡桂揚沒有強闖,他知道,自己越顯得瘋瘋癲癲,事後越沒法脫罪。

    “這個……我得回去問問,族長也得聽將軍的,不能說見你就見你。”

    “你家將軍就要回來了,我跟族長談談比武的事情,總可以吧?”

    “好吧。”高小六放下籃子,“我去問問,不一定能成。”

    高小六將橋上的木板都給拿走了。

    “天黑之前,請族長無論如何要來一趟。”胡桂揚大聲道。

    高小六將木板放回小屋子裏,向胡桂揚揮揮手,轉身離去。

    事情到了這一步,胡桂揚已經想不出別的辦法,幹脆拎著籃子回屋裏,先吃飽再說。

    飯後無事,胡桂揚又拿出機匣“飲紅”翻來覆去地查看,突然放下,走到門口向索橋望去,沒有人趕來,他走回桌邊,再次拿起機匣,解鎖之後,將四根手指伸進去。

    他總得看一眼這究竟是什麼,昨晚用過一次,當時什麼也沒看清楚。

    寒光一閃,去而複返,胡桂揚操縱得很熟練,卻沒有看清飛出去的是什麼,但是與“靈緲”相比,明顯更大一些。

    他又試一次,這回以窗欞為目標。

    寒光閃過,準確擊中目標,“飲紅”的力量的確大得多,擊中窗欞的一刹那,胡桂揚拇指、食指要用上全力,才能保證機匣不會被拽過去。

    寒光返回匣內,胡桂揚看清了,那是一柄兩寸來長的小劍,他突然明白過來,“靈緲”的末端原先肯定也有小劍,但是被拆掉了,所以威力大減。

    胡桂揚走到窗前,看到窗欞上多了一個頗深的口子,以這樣的威力,如果擊中咽喉、心口一類的要害,足以致人於死地。

    假神仙手中的機匣威力只會更加強大。

    胡桂揚放下機匣,坐在凳子上發呆,直到身後傳來一聲咳嗽。

    不知什麼時候來了一位老者,正站在門口,猶豫著要不要進來。

    老者完全沒有神仙的派頭,也沒有一族之長的架勢,短衣長褲,頭發隨便挽成髻,插著一棍木簪,膚色黝黑,一看就是飽經風霜的農夫。

    “請進。”胡桂揚急忙起身,“你就是族長?”

    老者笑著點點頭,有點不好意思,在門外蹭了兩下腳底,還是說:“請胡官人出來說話吧。”

    胡桂揚這才想起此屋專屬高含英,年輕的嘍羅沒有忌諱,老族長卻覺得不適合進屋。

    外面天氣頗佳,綠意盎然,完全看不出要有血光之災。

    胡桂揚出屋之後向老族長拱手道:“請問怎麼稱呼?”

    “我姓高。”

    村子裏一多半人姓高,胡桂揚只好道:“原來是高族長。”

    “不敢當,別叫我族長,大家都叫我……”族長撓頭。

    跟來的高小六替族長說下去,“三太爺,高將軍也這麼叫。”

    “胡官人是客,就叫我……”

    “三太爺。”胡桂揚再次拱手,“來此多日,未曾拜見,萬望海涵。”

    “不敢不敢。”族長連連擺手,“那個……我們……真是對不住啊,含英脾氣大,村裏人都管不住她,我也不行。”

    胡桂揚笑道:“我在這裏有酒有肉,沒受過虧待,浪費村裏不少糧食。”

    “不礙事,不礙事。”族長滿臉堆笑,仍顯得有些緊張。

    胡桂揚收起笑容,“我不知道該怎麼說才好,只請你相信我,村子真的有危險,你們一定要小心。”

    族長看了一眼旁邊一臉無奈的高小六,笑道:“明白,我會多安排人把守出入口,等含英回來就好了,她就快回來了,應該就在明後天。”

    今晚就是假神仙給出的最後期限,胡桂揚卻不能表現得太著急,以免被當成瘋子,“除了高將軍,村子裏還有幾位高手?”

    “高手?”

    “會用刀劍,能打架的那種高手。”

    “沒有了,除了含英,一個也沒有,我們就是一個小村子,種地、打獵是本行,打架我們從來不打架,跟外村的關係也都很好。”

    高小六插口道:“可我們不怕打架,幾十個小夥子,就算官兵來了,我們也不怕。”

    “去,亂說。”族長斥責狂妄的晚輩,隨後向胡桂揚笑道:“我們從來不惹事,更不會招惹官兵,就是含英……但她保證過,絕不會將官兵引到這裏來,胡官人是個例外,她說……”

    “放心,我也不會引官兵來,我與高將軍之間的恩怨,自己就能解決。”

    “好好,你們自己解決。”族長很高興。

    “除了幾十名年輕人,村裏沒有能打架的人了?”

    “沒有,真沒有。”族長一攤手,信誓旦旦地說。

    高小六晃晃拳頭,“那我們也不是好惹的。”

    胡桂揚點點頭,從懷裏掏出匕首,架在族長脖子上,“既然如此,那我就不客氣了。”

    族長和高小六驚得呆住了。
ponggan 發表於 2018-7-14 12:17
一百零七章 山村

    明晃晃的匕首架在脖子上,老族長的臉色刷的白了,不敢說話,也不敢動。

    胡桂揚向同樣呆若木雞的高小六說:“前面帶路。”

    高小六大怒,“胡桂揚,你怎麼……”

    “我怎麼了?”

    “你、你……快把匕首拿開!”高小六握緊拳頭,卻不敢真上前,“我們待你不薄,每天有酒有肉,你說要見族長,我信任你,才將族長請來……”

    “我是怎麼到這兒的?”胡桂揚問,手中的匕首絲毫不鬆,老族長歪著脖子,同樣紋絲不動,連嘴都不敢張開。

    “你是……”高小六面紅耳赤,一半是因為憤怒,一半是因為羞愧。

    胡桂揚是被迷暈之後綁來的,相處得久了,高小六早忘了這件事,現在被提起來,他一下無話可說,“你、你想幹嘛?”

    “我說了,前面帶路。”

    高小六望向索橋,“將軍嚴令,不準你出去半步。”

    “將軍重要,還是三太爺重要?”

    高小六又被問住了,衡量再三,只得向索橋走去,憤憤地說:“胡桂揚,你若敢傷著三太爺,我們全村人都饒不了你。”

    “只要你們肯聽話,我保證還你們一個完整無缺的三太爺。”胡桂揚輕輕推了一下,“三太爺,走吧,慢點,小心腳下的石子兒,咱們不急。”

    老族長顫顫微微地往前挪。

    索橋不穩,胡桂揚稍稍移開匕首,另一手牢牢抓住老族長的胳膊,一步一停,終於平安過橋。

    近一個月來,胡桂揚第一次離開那座小小的山峰,雖然腳下並沒有什麼變化,他還是長長地吐出一口氣,感慨道:“總算自由了。”

    他自由了,換成另一個人不自由,老族長沉默半天,這時開口道:“胡官人……”

    “三太爺客氣了,我不是什麼‘官人’,叫我胡桂揚就行。”

    老族長猶豫半天,說:“胡桂揚,我把自己家裏的豬都殺了,就是為了讓你每天都能吃上肉。”

    “謝謝,等我走的時候,會給你留下銀子,十兩夠嗎?”

    “跟銀子無關,我們這裏也用不上銀子,那個……”

    胡桂揚輕輕拍了一下老族長的肩膀,將匕首又移開一點,“將心比心,你們一片好心,我也是一片好心,只要大家配合,我絕不會傷你。”

    老族長哽咽道:“我有兩個兒子、三個閨女,還有三個孫子、兩個孫女、四個外孫子、兩個外孫女,一大家子人,都需要我照顧……”

    “看出來了,你肩上的重擔不輕。”胡桂揚推著老族長往前慢慢走。

    高小六在前方帶路,走幾步就回頭看一眼,一會咬牙切齒,一會眼淚汪汪,胡桂揚這一招,讓他非常難堪。

    小路曲曲折折地往下延伸,走出沒多遠,回頭就已看不到“將軍府”,路越走越平坦,兩邊開始出現田地,時近正午,田地沒人幹活,只有幾個孩子在放牛,嬉戲聲遠遠傳來,卻看不到人在何處。

    走出三四裏,前方的山坳裏出現一座小山村,屋子依山而建,規劃得甚是整齊,村裏村外到處都是花草樹木,只有炊煙嫋嫋的時候,才會向遠方顯示自己的存在。

    “好一處世外桃源。”胡桂揚衷心讚道,覺得生活在這裏的人應該很幸福。

    老族長哼哼兩聲,至少現在的他一點都不幸福。

    “嘿,小六子。”遠遠地有人打招呼,很快看到了後面的老族長,“三太爺……咦,那是……這是……”

    胡桂揚將老族長抓緊一些,匕首也向脖子移動一點,“高小六,去村裏通知大家,都去……你們平時總有聚會的地方吧?”

    “村頭有座祠堂。”高小六冷冷地說,滿臉委屈。

    “讓大家都去祠堂,我有話要說。”

    高小六加快腳步進村,與迎上來的幾個人說話,那幾人無不大吃一驚,向老族長這邊看了一眼,馬上跟著高小六進村。

    胡桂揚押著老族長走在後面,“帶我去祠堂。”

    祠堂是一座普通的草房,門前有一塊很大的空地,旁邊放著石碾等物,秋收的時候這裏是晾曬糧食的場院,村裏偶爾有大事,也在這裏進行。

    今天非年非節,又沒有重要人物過世,突然召集眾人前來聚會,不免引起諸多驚詫,等到聽說老族長被人綁架,所有人又都驚慌失措,尤其是老族長的眾多家人。

    老族長之所以成為老族長,不只是因為年紀大、輩分高,更重要的是兒孫眾多,一大家子十幾口人最先跑來,手裏握著鎬、鍬、棍、棒等物,男人叫嚷,女人哭嚎,要與綁架者拚命。

    場面一時間有些混亂,高小六勸了幾句,結果卻挨了幾腳都怨他,老族長才會落入外人之手。

    眼看聚來的人越來越多,胡桂揚大聲道:“所有人閉嘴,聽我說話!”

    連喊幾遍,沒人聽他的,胡桂揚只好對老族長說:“你下令。”

    “大家……”老族長的話立竿見影,才說出兩個字,吵鬧最凶的幾個人首先閉嘴,撲通跪在地上,“爹爺”叫個不停。

    “大家安靜,胡、胡桂揚有話要說。”老族長也不想再叫“胡官人”了。

    陸續還有人趕來,但是都站在後方,不再哭鬧。

    所有目光都看向老族長身後,胡桂揚被高含英擄來就已經令全村人感到好奇,今天第一次在全村人面前亮相,竟然綁架了老族長,更是讓所有人不得不多看兩眼。

    胡桂揚卻不知道該說什麼了,想了一會,開口道:“請所有人都到這裏來,一塊守夜,明天一早我就放了三太爺。”

    空地上一片安靜,沒人接話,連剛才要死要活的老族長家人也不吱聲。

    “我以性命擔保,肯定會放人,但你們不要試圖搶人,那樣的話,我就只能不客氣了。”

    等了一會,終於有個聲音問道:“要求呢?”

    “說了,所有人都在這裏守夜。”

    “不要贖金嗎?”

    胡桂揚這才醒悟,這場綁架太輕率了,以至於不能令人信服,“當然要贖金,等高含英回來,讓她跟我談。”

    眾人齊齊地哦了一聲,都明白了,這個外人還是害怕高將軍,所以才要綁架老族長,為的是不用比武就能脫身。

    “你說真的?等高將軍回來?”一名跪在地上的中年漢子起身問道。

    “對,等她回來。”

    “可她明天早晨未必能趕到,我這就去找她,讓她快點……”

    “不行。”胡桂揚馬上喝止,“誰也不準離開村子半步,都在這裏等著,可以回家拿點食物過來,就當是……提前慶祝豐收。”

    眾人面面相覷。

    胡桂揚大聲道:“快去拿酒拿肉!”

    老族長家人帶頭,空地上眾人又都散去,各家正好剛做完午飯,熱氣騰騰地端來,特意給胡桂揚準備了村釀與臘肉。

    胡桂揚帶著老族長進入祠堂,讓門敞開,以防有人突然衝進來,然後放下匕首,分酒肉給他,“吃點吧,要等一晚上呢。”

    “我、我不餓。”老族長有氣無力,沒累著,而是嚇著了。

    “多少吃一點,別讓外面的家人著急。”

    “我牙不行,吃不了肉。”

    胡桂揚又讓外面送進來一點軟食,與老族長席地對面而坐,他的心情好了一些,倒了兩碗酒,說道:“我說話你們都不信,但是真有人要來村子裏大開殺戒,大家聚在一起,他或許就沒辦法動手了。”

    “我們……我們沒得罪什麼人啊?”

    胡桂揚不能說原因就自己在身上,“有些惡人就是這樣,殺人沒有理由,甚至有人要拿別人當藥材!”

    老族長哼哼兩聲,“我這一把骨頭,當不了藥材。”

    “總之請你相信我,但也別動歪主意,實在不行,我只能犧牲你,保住全村人。”

    “我信,我信。”老族長吃了幾口飯,看樣子更害怕的目標還是胡桂揚,而不是傳說中的惡人。

    “村裏總共有多少人?”胡桂揚邊吃邊問。

    “一百七八十人。”老族長勉強道,飯也吃不下。

    “不算太多。”

    “已經不少啦,三個村子裏,數我們人口最多。”老族長要為自己的“政績”辯護一下。

    “住在山裏,多少會遇到一些意外或危險吧?”

    “什麼意思?偶爾會有野獸闖進村子裏。”

    “你們如何應對?”

    “村裏有獵人,在路上設陷阱,用弓箭,然後各家關門,男人出來圍獵,差不多就這樣。”

    “好,你們就當今晚會有野獸襲村,將所有人都保護起來,能做到嗎?”

    “能吧。”老族長不太肯定,然後向屋外叫了一聲,“老大。”

    立刻有一名中年漢子現在門口,“爹,你叫我?”

    “你聽到了,就按胡、胡桂揚的安排,把大家都保護起來。”

    “是,爹。”漢子狠狠地瞪了胡桂揚一眼。

    胡桂揚笑道:“讓高將軍來報仇吧,你們自己別輕舉妄動。”

    漢子走開去安排村人,老弱婦孺坐在空地中間,數十名男子守在外圍,安排不同出口。

    沒過多久,高小六出現在門口,惱怒地說:“有老人,不能一晚上都在外面坐著吧?”

    “可以進祠堂,老的、小的、弱的,都可以進來,把被褥也帶進來,但是天黑之後,絕不許再動了。”

    高小六點點頭。

    天黑之前,小小的祠堂裏擠了將近二十人,非老即弱,都用無辜與恐慌的眼神看著老族長與胡桂揚。

    胡桂揚只得再解釋一遍,“我沒想害人,我是在保護你們,但是別亂動啊,我長眼睛,匕首可沒有,萬一傷著三太爺,大家臉上都不好看。”

    老族長道:“他們不會亂動,只要你遵守諾言就好。”

    胡桂揚嗯了一聲,握著匕首來到門口向外望去。

    夕陽正在快速墜落,村民們點著一堆火,圍成幾圈,最外圍都是男子,頗有幾分章法。

    胡桂揚稍稍安心,很快又湧起更大的擔心,如果假神仙不是殺害七人,而是要屠滅全村,他有辦法阻止嗎?

    夕陽落山,他的心也跟著一直沉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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