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大明妖孽 作者:冰臨神下 (連載中)

 
mk2258 2017-6-10 20:04:48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453 402301
ponggan 發表於 2018-7-14 12:20
一百零八章 伏擊

    夜色降臨,村民圍著篝火席地而坐,個個茫然失措,他們從來沒經曆過這種事情,雖然被綁架的人只有老族長一個,所有人卻都跟著擔驚受怕,許多婦女依偎在一起,小聲啼哭。

    胡桂揚深感歉意,可是除此之外,他想不出別的辦法。

    幾名男子突然起身,向祠堂走來,其中有老族長的幾個兒孫和高小六。

    胡桂揚立刻警惕,大聲道:“停下,你們有事?”

    幾人停下,互相看了看,高小六上前一步,“既然你說有惡人要來屠村,要不要派人去村外放哨?”

    “誰也不準出村,都留在這裏……”胡桂揚忽然覺得有點不對勁兒,沒什麼特別的事情發生,只是對面幾人的眼神怪怪的。

    胡桂揚一扭頭,還是慢了一點,後腦勺挨了重重一擊,眼前一黑,卻沒有暈倒,立刻側行一步,手握匕首,惱怒地望向偷襲者。

    祠堂裏除了胡桂揚其他人全是老弱,偷襲者卻是一名少女,雙手握著一根像是燒火棍的東西,正憤怒而警覺地看著胡桂揚,看樣子還要再次進攻。

    “你……”胡桂揚想起來了,少女披著破爛的外衣,此前與一名老太太互相攙扶著,顫顫微微地走進祠堂,在靠牆的位置躺下,之後就一直沒有起來過,一直背對胡桂揚,佝僂身軀,瘦小得像個孩子,一兩個時辰沒動,完全騙過了胡桂揚。

    身後傳來一聲怒喝,高小六等人一塊衝上來助陣。

    原來這是早就商議好的計策,村民們倒是很有耐性,一直等到胡桂揚放鬆警惕之後才動手。

    雙拳難敵四手,就算能夠及時將機匣套在手指上,胡桂揚也打不過這麼多人,只猶豫了極短的一瞬間,他縱身撲向了老族長。

    老族長才是關鍵,製住他,就能號令村民。

    老族長對村民們的計劃一無所知,坐在地上又呆住了,張著嘴,一動不動,眼睜睜看著胡桂揚撲來,甚至沒想過要躲一下。

    砰的一聲,胡桂揚沒有撲到老族長身上,自己反而被撲倒,匕首也脫手而出。

    還是那名少女。

    老族長說村裏除了高含英再無高手,可這名少女不僅身手敏捷,力氣竟然也不弱於男子,一下子就將胡桂揚撞在地上,嚇得周圍的老人連滾帶爬地躲避。

    胡桂揚大怒,再不管對方是男是女,揮拳就打,少女也不含糊,奮力還擊,手中棍棒不合手,幹脆扔在一邊。

    兩人就這樣打成一團,你一拳我一掌,誰也不留半點情面。

    高小六等人跑進來,一時間插不進手,只能先將老族長救走,然後站在一邊給少女助威。

    “小草,打他鼻子!”

    “小草,戳他眼睛!”

    “小草,小心……”

    胡桂揚先是遭到偷襲,又被少女壓在地上起不得身,越打越怒,低喝一聲,也不知哪來的一股力氣,翻身而起,反將少女壓在下面,舉拳就要打下去。

    這一拳足以結束戰鬥,可胡桂揚忘了旁邊還有好幾名壯漢,一直等著機會參與戰鬥,一見胡桂揚翻身,立刻一擁而上,將他拽起來。

    胡桂揚越戰越勇,大喝一聲,雙臂用力,竟然將四五名壯漢甩開,正好看到對面少女一個鯉魚打挺起身,兩人同時衝向對方。

    老族長已經被帶出祠堂,更多男子衝進來幫忙,再次一擁而上,七手八腳將胡桂揚按倒。

    胡桂揚不服氣,力量數倍於平時,十多個人竟然按他不住,高小六立功心切,跳到胡桂揚背上,雙手緊緊勒住脖子,又有三四人壓在上面,其他人則按胳膊踩腿,總算將胡桂揚製伏。

    “這小子力氣好大。”

    “快拿繩子來。”

    “哎呀,別踩我的手……”

    對面的少女也不服氣,大聲道:“都讓開,我要繼續跟他打!”

    沒人聽她的話,有人拿來繩子,胡亂捆綁,隨後是更多繩子,將胡桂揚綁得跟粽子一樣,然後一塊將他立起來。

    胡桂揚鼻青臉腫,身上擦傷多處,再看對面的少女,同樣鼻青臉腫,嘴角流血,正瞪著雙眼氣鼓鼓地看著他。

    兩人剛才那番交手,都用上了全力,沒分出勝負就被終止,因此誰也不服誰。

    高小六比這兩人還要憤怒,從別人手中搶來一根棍子,劈頭就向胡桂揚打去,“讓你害我。”

    “住手!”老族長在兒孫的攙扶下又進入祠堂,“不得對客人無禮。”

    “他、他先無禮的。”高小六舉著棍子,心裏還是不解氣。

    “真論先後,含英把他綁來,有錯在先。”老族長倒是比較講道理。

    高小六無言以對,放下棍子,退到一邊。

    被叫作“小草”的少女這時道:“姐姐把他帶來是有原因的。”

    老族長擺擺手,“算了,別再計較下去,不管怎麼說,胡桂揚並無惡意,不可再對他無禮。”

    “三太爺,他將匕首架在你脖子上,這還不叫惡意?”

    祠堂裏擠滿了男女老少,幾乎都認可小草的這句話,臉上露出怒容。

    胡桂揚仰天大笑,“你們這些人……我沒辦法了,你們好自為之吧。”

    又有人想要動手,被老族長攔下,他推開兒孫,來到胡桂揚對面,嚴肅地問:“真有人想要殺害村民?”

    胡桂揚收起笑容,點點頭。

    “為什麼?”老族長問過一次,現在還是感到困惑。

    胡桂揚正猶豫著如何回答,旁邊的高小六搶著說:“他瘋了,一個人被關在山上,整天胡思亂想,還學女人的樣子玩弄手指,分明是瘋了。”

    老族長不信,仍然看著胡桂揚。

    “我沒瘋,我在學一種功法,這些天一直有人上山……”

    “不可能。”高小六立刻反駁,“我天天守衛索橋,從來沒見過外人。”

    “那是因為你沒見過真正的高手,他來去自如的時候,你根本沒有發現。”

    高小六還要駁斥,被老族長製止。

    “你說殺人者今晚就會來?”

    胡桂揚看了一眼外面的黑夜,嗯了一聲,現在的他再說什麼也沒用,只能寄希望於老族長的相信。

    “好,那就防這一夜。”

    “三太爺……”

    一旦脫離匕首的威脅和待客的拘謹,老族長頓時顯出幾分威嚴,“誰也不要說了,信他一次,不過多戒備一個晚上,不信他,卻可能帶來災難。老大,繼續派人防守,通知大家先不要離開,就在這裏住一晚,咱們是山民,受得了這一夜辛苦。”

    老族長重獲安全,兒孫們心中一塊石頭落地,自然不會違背他的命令,立刻去執行。

    老族長將無關人等攆出祠堂,只留胡桂揚和之前進來的老弱,並且命人將繩索解開一些。

    胡桂揚靠牆而坐,回想這一天的經曆,又好氣又好笑,向老族長問道:“小草是高含英的親妹妹?”

    “是。”

    “是我失策,竟然沒問高含英是否有家人。”

    “沒有別的家人了,她們姐妹二人從小失去父母,由村民撫養長大,含英出外學藝,回來之後傳授給妹妹,我也不知道”老族長向外面望了一眼,沒看到小草,繼續道:“她這麼厲害了。”

    “沒有別人幫忙,她不是我的對手。”胡桂揚馬上道。

    “是是。”

    “真的,我就要打贏了,而且我還沒用絕招呢。”

    老族長只是笑著點頭。

    胡桂揚突然想起懷中的機匣,急忙道:“三太爺,請你幫個忙。”

    “你說。”

    “我懷裏有個小匣子,你幫我拿出來,看看壞沒壞。”

    胡桂揚全身都被纏著繩索,老族長試了幾下,“不行,沒法拿。”

    “給我解開一點。”

    老族長還沒開口,高小六從外面進來,冷冷地說:“三太爺,千萬別上當,這個人很奸詐。”

    胡桂揚向高小六笑道:“我向你道歉,不該利用你騙來三太爺,但我真不是有意的,讓你請人的時候,我心裏絕沒有綁架的計劃,直到三太爺來了之後,我才臨時起意。”

    高小六哼了一聲,怒意稍減,向老族長道:“都安排好了,其實哪來的惡人?連頭野豬都沒有。”

    “也就苦這一晚上,別抱怨了。”老族長揮手讓高小六出去。

    高小六沒動,又向胡桂揚道:“就憑你這點本事,還想打敗將軍?”

    胡桂揚信心卻更足了,“我這點本事能夠對付你們十幾個人,當然不懼高含英。對了,你們不是有迷藥嗎?幹嘛不放在酒裏對付我?”

    “用迷藥的是將軍的人,不是我們。”高小六走開,他的穿著與嘍羅差不多,卻不承認自己是高含英的部下。

    胡桂揚看了一眼祠堂裏的眾多老弱,“如果待會真有意外發生,你會解開我身上的繩索吧?”

    “看情況。”老族長並沒有完全相信胡桂揚。

    “但是你起碼可以作證,我被捆在這裏,連手臂都沒法動,絕對殺不了人。”

    “呃……當然,我可以作證,我們都可以作證。”

    周圍的老人們全都點頭,表示可以作證。

    胡桂揚歎了口氣,“就是這樣了,該做的我都做了,你們別再怨我……怨我也行,就是不要冤枉我。”

    老族長真有幾分相信胡桂揚瘋了,嗬嗬笑了幾聲,正要開口,外面突然傳來一陣嘈雜聲,老族長的長子匆匆跑進來。

    胡桂揚馬上問道:“有人死了?”

    長子沒理他,向老族長說:“爹,小高五不知怎麼暈過去了……”

    胡桂揚淡淡地說:“我知道原因,你們去查看他的要害之處,必有傷口,可能只是一個很小的孔眼,卻足以致命,他不是暈倒,他是死了。惡人說來就來,他雖然心狠手辣,卻很守信用。”
ponggan 發表於 2018-7-14 12:25
一百零九章 第一滴血

    四五名男子同時跑來,在門口差點撞在一起,他們帶來了壞消息,小高五的確不是暈倒,而是死了,耳朵後面有一處小小的傷口,流出的血極少,已經凝固,若非仔細尋找,根本無從發現。

    所有人都看向靠牆而坐的胡桂揚。

    “給我解開。”胡桂揚沒有多說別的。

    “解開。”老族長下令。

    “爹,他……”

    “胡桂揚沒傷人,更沒殺人,把他解開。”

    兩人走進祠堂,不太情願地給胡桂揚解開繩索。

    胡桂揚雙臂麻木,揉了一會才起身,第一件事就是伸手入懷,摸了一下機匣,發現它沒有損壞,稍鬆口氣,沒有這件武器,他更不是假神仙的對手。

    “我不能保證什麼。”胡桂揚很清楚這件事有多難,“但我會盡全力,咱們從現在要同仇敵愾。”

    眾人猶猶豫豫地點頭。

    “先去看看小高五。”

    小高五是個二十多歲的年輕人,負責外圍守衛,直到他突然倒下,沒有發出任何警示。

    他的父母親人正抱著屍體痛哭,胡桂揚沒辦法仔細查看,只能對老族長等人說:“讓大家盡量靠緊一些,在周圍再點幾堆火,越亮越好。”

    老族長立刻催促村民動手。

    胡桂揚繞著空地走了一圈,心裏沒有更多主意,“你們不用跟著我,讓我自己……走一會。”

    眾人散開,整個場院安靜下來,只有死者親屬的抽泣聲和幾堆篝火的劈叭聲。

    胡桂揚獨自走了半圈,還是沒有想出辦法,他找不到假神仙的蹤影,即便找到,也很可能不是對手。

    前方有人攔路,胡桂揚停下腳步,“有事?”

    火光在小草受傷的臉上閃動,照得她的雙眼爍爍放光,那是野獸般的警惕目光,只有從小生活在山裏的人才會有,“三太爺讓我幫你。”

    胡桂揚很想拒絕,話到嘴邊又改了主意,“行,別離我太遠,我照顧不到。”

    “用不著你照顧。”小草冷冷地道,完全沒有山外女子的羞怯,比她姐姐高含英還要驕傲三分。

    “嘿。”胡桂揚向走出幾步,頭也不回地說:“你用什麼兵器?”

    “有時用刀,有時用槍。”

    高含英的綽號是“神槍無敵”,她的妹妹自然也該擅長用槍。

    “把你的長槍拿過來,今晚的敵人離著越遠越好。”

    “我帶著呢。”

    胡桂揚詫異地轉身看去,只見小草手裏拎著一條鏈子槍,槍尖衝下,另一頭的鎖鏈纏在腰上,他剛才沒有注意到。

    鏈子槍難學,更難精通,很少有人使用,胡桂揚見過兩次,都是跑江湖的賣藝者,槍法華而不實,這還是第一次見到有人拿它當真正的兵器,不由得笑了一聲。

    “笑什麼?你該慶幸剛才我沒用它。”

    遠處的哭泣聲尚未停歇,胡桂揚止笑,“如果發現敵人,直接給他一槍,千萬別手下留情。”

    “我見過了。”

    胡桂揚一驚,“什麼時候?在哪?”

    “小高五遇襲的時候,我看到有人影晃動,追了上去,但是沒追到,回來之後告訴大家,他們不信,非要聽你說過之後,才肯相信。”

    “不被相信挺難受的,是吧?”

    小草沒吱聲,突然走近幾步,小聲道:“你是怎麼知道今晚會有人來行凶的?”

    “我……行凶者親口告訴我的。”

    “你認識行凶者?”

    “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

    “奇怪吧?我自己也覺得奇怪,行凶者讓我殺人,我不幹,他就自己動手,事後還會嫁禍給我……”

    “原來一切都是因為你。”

    胡桂揚看到一雙凶惡的眼睛。

    小草臉上的傷還沒好,看上去髒兮兮的,更像是一只初次見到人類的小野獸。

    跟這樣的人說話,應該小心翼翼,胡桂揚卻偏不,“對,都是因為我,行凶者根本不在意你們這些村民,再多的人命在他眼裏也與牛羊無異。你可以殺了我,沒準他會覺得嫁禍再無意義,會放過整個村子。”

    小草垂下目光,“如果他真是你說的那種人,無論如何都會繼續殺人。”

    遠處傳來一聲叫喊。

    胡桂揚急忙循聲跑過去,剛邁出兩步,小草從身邊一縱而過,他加快腳步攆上去,兩人暗存比拚之意,越跑越快,可惜路程太短,不等分出勝負,兩人幾乎同時趕到出事地點。

    就在離祠堂不遠的地方,又有一名年輕村民中招,這一次,周圍的好幾個人都看到了黑影一閃,心中再無懷疑,七嘴八舌地議論。

    “究竟是誰?”一名男子憤怒地問。

    “混蛋,有膽子站出來!”另一人大聲叫喊。

    胡桂揚俯身查看,中招者已經死了,又是耳後被刺了一個小孔。

    死者家人跑來,胡桂揚讓到一邊,心中更急,卻還是沒想出辦法。

    “胡官人,怎麼辦?這人神出鬼沒,防不勝防啊。”胡桂揚在老族長嘴裏又成為“官人”。

    胡桂揚望了一眼,村民都在向這邊聚集,第二名死者的家人哭得不那麼劇烈,只是圍著屍體,身體前後晃動,強忍悲痛。

    不能再這樣下去了。

    “讓大家縮得更緊一些,火堆保持燃燒,越亮越好。”

    “好。”老族長應道,仍然期待地看著胡桂揚。

    “敵暗我明,不能就這麼等著他出招,我去找他,你們小心自保,無論看見什麼、聽見什麼,都不要亂動,明白嗎?”

    眾人點頭,現在已經沒人再懷疑胡桂揚了。

    “我跟你去。”小草自告奮勇。

    胡桂揚略一猶豫,小草道:“總得有人證明你與行凶者不是一夥的吧。”

    “小草,怎麼說話呢?”老族長斥道。

    胡桂揚卻覺得很有必要,“你跟我走,其他人……你一個就夠了。”

    胡桂揚與村中男子交過手,覺得他們還不如小草。

    兩人走進黑暗,胡桂揚悄悄將機匣打開,套在右手上,隨時都能發招,只差一個明確的目標。

    “怎麼找?”小草低聲問,一握著槍尖,一手拎著細鏈,也已做好出招的準備。

    胡桂揚並不知道該怎麼找人,“行凶者不知有幾個,敵在暗處,咱們也藏在暗處,看看是否能碰上,起碼能讓他們輕易不敢再出招。”

    “那你跟我走。”

    “嗯?”

    “我認路。”

    這是一個無法反駁的理由,胡桂揚只得跟在後面。

    小草很快離開村中的道路,在房前屋後以及樹林草從中穿行,很多時候,前方明明無路可走,小草卻總能鑽進鑽出。

    胡桂揚跟在後面,半步不敢離開,與此同時,小心提防著左右與後方,以免遭到偷襲。

    時走時停,許久以後,小草伏在一片樹叢下方,正好能望見村民聚集的空地。

    胡桂揚趴在她身邊,也望向空地,那裏的村民無聲無息,也沒有其它舉動,悲傷與恐懼卻清晰可見。

    年青的村民仍然守衛在外圍,手裏拿著弓、刀、劍、棒等兵器,並不知道這些東西在敵人面前不堪一擊。

    胡桂揚看到了行凶者。

    行凶者知道有人藏在暗處,但是並不在意,在祠堂屋頂出現,已經盯上了這一次的目標。

    小草剛要起身,被胡桂揚一把按住,他什麼也沒說,只是極慢地搖搖頭。

    這時發聲提醒,可能會救下一人,卻會失去行凶者的蹤影。

    小草顯然吃了一驚,但還是伏下,沒有再動。

    火光中,一名村民似乎被蚊子叮了一下,抬手要去拍打,結果整個人倒了下去,周圍叫聲一片,等到有人注意到房頂上時,黑影已經消失了。

    只有遠處的兩個人看到了黑影退走的方向。

    “胡桂揚,你在哪?”高小六在祠堂門口大叫,顯然以為胡桂揚跑了。

    如果逃走能夠解決這次危機,胡桂揚不等天黑就跑了,但是他知道這沒有用,等他在山裏迷路分不清東南西北的時候,假神仙照樣會安排一次屠殺,然後將罪名更輕鬆地安在他頭上。

    他不能逃,也不能義氣用事,這是一場比試武功與耐心的競賽,越是驚慌失措,越容易落入圈套。

    胡桂揚碰了一下小草,示意她可以去追蹤行凶者了。

    小草動身,胡桂揚隨後,兩人都不起身,幾乎是貼著地面爬行,速度雖然極慢,卻能保持隱蔽。

    行凶者的動作也不會太快。

    小草熟悉地形的優勢顯露出來,她不僅能帶著胡桂揚躲開行凶者的監視,還能大致猜出行凶者的退卻路線。

    對於身手敏捷的高手來說,到處都是路,最合適的路徑卻不多,通常只有一條。

    胡桂揚跟在小草身後,看不到前方的狀況,只聽到草蟲叫個不停,祠堂那邊已經恢複正常,所有人都在等待,已經連死三人,村民還能保持平靜,也是一個奇跡。

    小草忍不住了,甚至沒給胡桂揚一個暗示,突然一躍而起,手中的鏈子槍飛射出去。

    交手只有一招,暗中的偷襲者變成了被偷襲的目標,反應卻是極快,立刻還招。

    叮的一聲脆響,小草重重摔倒在地上,露出前方的一個黑影。

    黑影猶豫了一下,他在尋找最佳退路。

    對胡桂揚來說,沒有比這更好的機會了,仍然跪在地上,伸臂激發手中的機匣。

    同樣只是一招,黑暗中的身影悶哼一聲,慢慢跪下。

    小劍飛回匣內,胡桂揚突然意識到,“飲紅”真的飲到了第一滴血。
ponggan 發表於 2018-7-14 12:30
一百一十章 蠱蟲

    胡桂揚的準頭還是差了一些,黑影倒下,翻身又爬起來,伸出手臂,將要發起反擊。

    胡桂揚再次激發機匣,看不清哪裏是要害部位,對著胸口射出小劍。

    黑影再次倒下,露出身後的小草,她手裏握著染血的槍頭,臉上也有幾塊血跡,雙眼睜得奇大,雖在黑夜中也有微光閃爍。

    “死了?”胡桂揚問。

    小草沒有回答,仍然死死地盯著倒下的黑影。

    胡桂揚慢慢爬過去,看清了行凶者的容貌,那也是一個年輕人,為了夜行方便,沒有穿寬袍大袖,一身緊衣,胸前和兩臂上各綁著一只機匣。

    看樣子,此人也是天機術新手。

    胡桂揚抬頭看向小草,低聲道:“喂。”

    小草一驚,舉著槍頭做要出刺的動作,最後一刻才停下,“他死了?”

    “噓。”胡桂揚四處看了幾眼,“很可能還有同夥。”

    不見到何百萬或者某位聞氏高手,胡桂揚還不能放下心來。

    小草緊張地點點頭,慢慢放下握槍的手。

    “人是我殺死的。”胡桂揚安慰道,在屍體胸上摸了一下,果然有一點血跡。

    小草又點點頭。

    “換個地方,能監視到這裏。”

    小草前頭帶路,在十幾步之外找到一叢灌木,看上去亂糟糟一團,下面卻有足夠的空間容納藏身者。

    兩人並排趴在地上,緊緊盯著不遠處的屍體。

    “他是我殺死……”小草突然開口,緊張情緒消失之後,她覺得自己那一槍才是致命一擊,

    “噓。”

    安靜片刻,小草再度開口,聲音極低,“會有人過來……”

    “噓。”胡桂揚只有一個回應。

    他相信會有人來,即便不是為了同伴,也要帶走那些機匣。

    從這裏看不到祠堂與村民,只能隱約瞧見通紅的火光,兩人屏住呼吸,耐心地等待。

    胡桂揚不像一開始那麼緊張無助了,對手雖然強大,但並非不可擊敗,他現在只擔心一件事,假神仙是不是親自來了。

    遠處傳來一聲驚叫,接著又有人叫喊“胡桂揚”名字,顯然是又有村民遇害。

    小草瞥了胡桂揚一眼,終於相信行凶者還有同夥了。

    這已經是第四個人遇害了,村民們沒法再保持鎮定,許多人在喊“胡桂揚”的名字,偶爾也有人叫“小草”。

    小草又瞥一眼胡桂揚,見他不動,自己也不動。

    胡桂揚的內心沒有表面上那麼冷靜,他很擔心村民一旦散開,會死更多人,而他根本沒辦法一一保護。

    還好,村民們叫嚷了一陣,慢慢安靜下來,似乎沒有人離開空地。

    一道黑影出現在不遠處,他看到了地上的屍體,明顯吃了一驚,緊張地向四處看了看,慢慢蹲下,在屍體身上摸索。

    胡桂揚猜想得沒錯,行凶者不會放棄珍貴的機匣。

    小草這回沒有自作主張,而是看向胡桂揚,等他給出暗示。

    沒什麼可暗示的,這就是最好的機會,胡桂揚當先衝出去,尚未直腰,就已激發機匣,射出小劍。

    小草的動作一點也不慢,槍頭擲出得還要更早一些,只是速度終歸不如器械,與小劍幾乎同時到達黑影身上。

    黑影雖然沒有發現埋伏,但是已有提防,原本是單腿跪下,順勢一撲,倒在屍體身上,隨後翻身而起,也激發了自己手臂上的機匣。

    這一擊的目標是小草。

    胡桂揚連想都沒想,一步邁到小草身前,硬接了敵人的一招,同時再度激發“飲紅”。

    第二擊中了,小草的槍頭也再度出擊,正中黑影胸前。

    一聲慘叫,黑影倒下。

    小草跑過去,她用力過猛,槍頭刺入體內,必須用雙手拔出來。

    她已不像剛才那麼緊張,看到鮮血湧出也無動於衷,轉身看向胡桂揚,“你沒事?”

    胡桂揚晃了晃左手的木牌,啞聲道:“沒事。”

    他以真火令牌擋在脖子上,這是木牌第二次救命了,早在沈乾元家中,木牌就擋住過聞不見的一擊。他猜行凶者的準頭比自己好,所以一開始就準備好防守咽喉。

    “你覺得他們還有同夥嗎?”

    胡桂揚不知道,抬頭望去,離子夜不知還有多久,如果假神仙真的在意所謂的期限,子夜之後就不會再殺人。

    “胡桂揚!”一個聲音傳來,分不清遠近,帶著一絲調侃與輕蔑,絕不是村民的叫聲。

    “胡桂揚!”聲音再起。

    小草當先跑去,她辨出了方向。

    胡桂揚跟在後面,提醒道:“別上當,這可能又是個陷阱……”

    不用猜了,那人就站在村路上,與此前兩人的穿著截然不同,寬袍大袖,在夜色中像是一只巨大的蝙蝠。

    “胡桂揚。”那人放低了聲音,仍顯調侃,好像早就認識他。

    小草止步,胡桂揚走到她身前,打量攔路者,“你姓聞?”

    “聞不經,經天緯地之經。”

    “你們一家都是怪名字,不過你敢現身,起碼還有幾分膽子。”

    “我早想現身與你一戰,只是時機不對。”聞不經慢慢抬起右臂,表示自己無意立刻出招,“這是你的東西吧?”

    聞不經手上托著一個小小的機匣。

    “我看不清。”胡桂揚全神戒備,右手套著機匣,左手握著木牌。

    “據說它叫‘靈緲’。”聞不經手一翻,機匣掉在地上。

    “是我的又怎樣?”

    “今晚的事與‘靈緲’無關,是為了你手中的‘飲紅’,七個人,胡桂揚,還差最後一個。”

    胡桂揚冷笑一聲,四名村民、兩名行凶者,的確已經死了六個人,但是只有後兩人的死亡與“飲紅”有關。

    聞不經猜到了胡桂揚的想法,笑道:“與‘靈緲’不同,‘飲紅’並非一件機匣的名字,而是一類,共有七件,一模一樣,都是一個月前新造出來的,今晚之前,還沒有在活人身上用過。”

    聞不經慢慢將左手從袖子裏露出來,“我這裏也有一件。”

    胡桂揚也笑了,原本戒備重重,這時放鬆雙臂,“‘飲紅’有什麼特別嗎?值得你們濫殺無辜。”

    “‘飲紅’並不特別,特別的是你。”聞不經向前邁出一步,容貌稍微清楚一些,他還年輕,比胡桂揚大不了多少,忽然提出一個奇怪的問題:“你見過養蠱嗎?”

    “在京城,養蠱是死罪。”胡桂揚曾經跟隨義父去過一次南方,對那裏的養蠱風俗略有了解。

    “許多毒蟲養在一起,互相廝殺,剩下的最後一只就是蠱蟲,據說有種種奇效,其實沒那麼誇張,仍是普通的毒蟲,只是有過一段廝殺的經曆,顯得與眾不同而已。胡桂揚,你就是那最後一只蠱蟲,雖然普通,在外人看來,卻不免有幾分神奇。”

    “嗬嗬,所以你們幾個人就跳進來,自願當蟲子?”

    “沒錯,總得有人證明你的普通,否則的話,怎麼堵住悠悠眾口?”

    “第一,四十個兄弟當中,我不是唯一的幸存者。第二,除了你們聞家莊,還有人把我當蠱蟲?”

    “活著的人有兩個,大家都傾向於你,等你死了,我們再去解決另一個。”聞不經沒有回答第二個疑問,臉上的笑容逐漸消失,“你不信鬼神,而我不信邪,你殺死了我的兩個師弟,的確有點本事,但是到此為止,接下來是你和我之間的比武,完成‘飲紅’的第七次擊殺。你死了,就不會再有什麼蠱蟲之說,我死了……”

    聞不經微笑不語。

    胡桂揚扭頭向小草說:“以後永遠別接觸這種人,他們不止自己愚蠢,還要將所有人變得跟他們一樣愚蠢。”

    小草茫然地點下頭。

    聞不經大笑,“不必多說了,這是你我之間的決鬥,讓小女孩走開一些,今晚不再需要多餘的死者了。”

    “我不是小女孩。”小草氣憤地說,輕輕晃動手中的槍頭。

    “你退下。”胡桂揚說。

    “不,我要為村裏人報仇。”小草不是那種聽話的女孩。

    “等我死了才輪到你報仇。”胡桂揚冷冷地說。

    小草愣了一下,十分不情願地後退。

    “你倒有幾分自知之明。”聞不經笑道,邁步走來,走得很慢,左手依然露在袖外,套著機匣,他就是要用“飲紅”殺死對方。

    “‘飲紅’只是很普通的機匣,勝在操縱簡單,十分適合初學者使用。不像‘靈緲’,手法多樣,但你只會一樣。”聞不經邊走邊說,似乎對這場決鬥不是很上心。

    胡桂揚站立不動,只將雙臂稍稍抬起,覺得木牌這時用不上,幹脆放入懷內,“反正都是殺人的兵器,若論威力,沒有一件能比得上鳥銃。”

    “嘿,你才學多久,就以為自己能評判天機術了?”

    “等等。”

    聞不經停下腳步,他一點也不著急,“嗯?”

    “我有句話要問你。”

    “說。”

    “你覺得自己死後會變鬼嗎?因為我只想殺一次,不想再找和尚、道士殺你第二次。”

    聞不經臉上又一次顯露笑容,突然向前躥出,與此同時,激發了左手上的機匣。

    他的動作極為流暢,躍起的一瞬間離胡桂揚還有二十幾步,出招時已經進入攻擊範圍內,令人防不勝防。

    而且他的準頭極佳,即使在黑暗中也能認準要害。

    胡桂揚防不住,也躲不過,他被擊中了,位置是咽喉,可他沒有死,因為小劍刺中的是他的左拳。

    小劍直接刺透手掌,胡桂揚想將它留下,卻沒能成功。

    聞不經收回小劍,明顯愣了一下,天機術主要靠十指操縱,他沒料到胡桂揚居然敢於犧牲左手。

    就是這一愣,給了對方一次機會。

    胡桂揚出招了,不管要害不要害,直指胸膛。

    在他身後不遠,小草也出招,她從來就不是聽話的女孩。
ponggan 發表於 2018-7-14 12:36
一百一十一章 送行

    胡桂揚機匣中的小劍先到一步,聞不經中招了,傷勢卻不嚴重,後退一步,第二次發招,這一次,他的準頭也變差了。

    胡桂揚右臂被刺中,雖非要害部位,卻令他瞬間失去力量,手臂低垂,機匣掉在地上。

    好在還有小草。

    她不是聽話的女孩,她是見機行事、出手狠辣的姑娘,一步躍到胡桂揚前方,鏈子槍飛出,正中聞不經的胸口。

    槍頭比小劍重得多,造成的傷勢也重得多,聞不經退後三步,吐出一口鮮血。

    小草收回槍頭,還要再次出招,胡桂揚阻止道:“等等。”

    左掌被刺穿,右臂受傷,胡桂揚已無法再戰鬥,只能用流血的左手按著受傷的右臂,“別上當。”

    “什麼當?”小草沒明白。

    “子夜還沒到。”

    “子夜……”

    “子夜之前殺死七個人,我偏要留一個到子夜之後再殺。”胡桂揚抬頭看一眼夜空,無從判斷時間,但是覺得離子夜應該不遠了,“離他遠點,只要還有一根手指頭能動,他就能出招。”

    聞不經的身體搖搖晃晃,又吐一口血,“我被說服了,你就是那個人,那條活到最後的蠱蟲。”

    胡桂揚退後兩步,笑道:“別急,沒準你還有機會反咬一口呢。”

    “反咬?”聞不經抬起左手,“這就是我唯一能做的事情。”

    對手離得太遠,不在攻擊範圍內,聞不經也沒有力氣前躍,只能操縱機匣,將最後一劍射進自己的脖子裏,小劍沒有返回,機匣脫離手指,嗖的一聲貼在主人的頷下。

    聞不經重重摔到,他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在子夜之前讓自己成為第七名死者。

    胡桂揚輕歎一聲,不知是該慶幸自己又一次活下來,還是痛罵假神仙的計謀子夜之前血染七人,竟然成功了。

    胡桂揚走到屍體前,低頭看了一眼,繼續往前走,來到聞不經剛才站立的地方,彎下腰,費力地揀起機匣“靈緲”,慢慢收入懷中,這是他的東西,其它機匣,他一個都不想要。

    他長出一口氣,轉身道:“應該沒事了,去通知村民吧,但也不要大意,等天亮再各回各家。”

    “嗯,你呢?”

    “我?如果我現在離開,你們不會阻攔我吧?”

    小草搖搖頭。

    胡桂揚笑了笑,“那我就告辭了。”

    “可你不認路。”

    “沒關係,隨便亂走唄,你也聽到了,我是蠱蟲,是‘那個人’,既然死不了,總能平安走出群山。”

    “你等一會,我帶你出去。”小草也不等胡桂揚同意,匆匆跑開。

    胡桂揚呲牙咧嘴地坐在地上,查看一下左手和右臂的傷勢,發現血還在滲出,可他現在這種狀況,根本沒法捆綁止血,只能強忍,看向不遠處的屍體,“你也太心急了,再等一會,沒準死的就是我了。”

    天空月朗星稀,四周蟲鳴不止,暖風吹來初春的草木芳香,若不是前方就躺著一具屍體,胡桂揚怎麼也無法將這個夜晚與殺戮聯係起來。

    “天地為爐,萬物為銅。”胡桂揚突然對這句話有了一點感覺,僅僅因為一句毫無根由的“預言”,七個人在同一晚先後死去,委身塵土,死得悄無聲息,親人的悲哭很快也將停止,村子不變,群山不變,外面的世界更是不會受到絲毫影響。

    胡桂揚打個哈欠,“我還是應該住在城裏。”

    小草和高小六匆匆跑來,二話不說,先給胡桂揚包紮傷口。

    “你要離開?”高小六負責包紮右臂。

    “可以吧?”

    “當然。”高小六顯出幾分猶豫,“等將軍回來……她最明是非,不會反對的。”

    聽到“明是非”三字,胡桂揚笑了,努力站起身,小草和高小六同時攙扶。

    “其實你可以多留一晚,休息一下,我們……都很感激你。”小草說。

    胡桂揚搖搖頭,他不覺得自己應該得到感激,畢竟他就是整件事情的起因之一,令四名無辜村民喪生。

    走出不遠,胡桂揚收回雙臂,“我只是手臂受傷,雙腿沒事,能走。”

    高小六在前面帶路,小草陪著胡桂揚走在後面,出了村子,摸路前進。

    “那個姓聞的,他們還有許多人吧?”小草問。

    “怎麼,你還想去找他們報仇?”胡桂揚覺得這個小女孩有點不自量力。

    小草神情暗淡,“我想報仇,但我不是對手,要等姐姐回來。”

    “你姐姐也不是他們的對手。”胡桂揚淡淡地說。

    “姐姐的槍法……”

    “沒用。”胡桂揚聲音稍顯嚴曆,引得前方的高小六回頭看了一眼,“我對你說過了,離這些人遠一點,最好永遠不要再有接觸。”

    小草抬起頭,仍是鼻青臉腫,目光中卻盡是倔強與憤怒。

    胡桂揚緩和語氣,“這些人殺死村民,並非與你們有仇。他們……只是因為一句話,‘飲紅一出必要染血’,對這種人根本沒法講道理,他們的目的就是挑撥,讓大家相信那些所謂的神秘。”

    前方是一段下坡,高小六回身提醒兩人小心些。

    接下來的路越來越不好走,夜色又深,有時候高小六也得停下來觀察一會,才能找到正確的方向。

    等到路勢平緩一些之後,胡桂揚又道:“回去之後把屍體和他們身上的匣子都燒掉,一件別留。”

    “嗯。”小草答應得有些勉強。

    “你覺得我的武功厲害嗎?”胡桂揚問。

    小草瞧了他一眼,“還行吧,你就是膽子大,而且……你怎麼知道他一定會對咽喉發招?之前的村民都被射中耳後。”

    “我不知道,只是猜他不是射心口就是選咽喉,所以我用木牌護心,用拳頭護咽喉,如果我猜錯了,剛才倒下的人就是我,而那個聞不經,就會向你繼續嘮叨‘蠱蟲’。”

    “你的膽子比武功厲害。”小草再無懷疑。

    “嗬嗬。聞不經比我厲害多了,他若是肯用其它機匣,不僅我活不了,你……也要看運氣,看他心情好懷。小草,我得誠實地告訴你,就算是你姐姐,也遠遠不是聞氏的對手,這與武功關係不大,那些人所依仗的不只是武功,還有天機術,那是咱們都沒法理解的神功。我能活著,全是因為幸運,因為聞不經不肯一開始就使出全力。所以,聽我的,離他們遠點,別給自己和村子惹麻煩。”

    “村裏死了四個人!”小草還是憤懣難平。

    “好吧,你可以去報仇,帶上你姐姐,再帶上村裏的年青人,去江湖上打聽聞家莊與何百萬,許多人都知道。但是別去找我,我與這些人的恩怨,另有辦法解決,跟你們沒關係。”

    小草低頭走了一會,“怪不得姐姐這麼討厭你。”

    “哈哈。”胡桂揚大笑,這張嘴惹來無數麻煩,他卻一點都不想改,反而覺得能夠暢所欲言,才是最大的快樂。

    他已經沒什麼好說的了,如果小草和高含英非要去找聞家莊報仇,他也沒辦法。

    “你叫什麼名字?”胡桂揚現在只關心一些小事。

    “小草。”

    “高小草?小高草?”

    “高青草。”前面的高小六大聲回道。

    胡桂揚笑了一聲。

    “怎麼,我的名字很好笑嗎?”小草不滿地問。

    “沒有,我就是愛笑,其實沒有任何含義,瞧月亮旁邊那片雲,像不像老太婆沒有牙齒的癟嘴?哈哈,這就能讓我笑了。”

    小草掃了胡桂揚一眼,“老頭子也有癟嘴,你為什麼只說‘老太婆’?”

    “因為沒長胡子啊。”胡桂揚望著那片雲,越瞧越有意思。

    小草不吱聲了,路寬的時候,盡量往旁邊讓出一點,似乎又覺得胡桂揚是個瘋子。

    不知不覺間,天邊泛亮,三人雖然還沒有走出群山,但是向前望去,已能看到山外平坦的荒野。

    胡桂揚扭頭看到小草的臉,又笑起來。

    “你這回笑的是我,不是雲啊、樹葉什麼的。”小草馬上警覺。

    “你要是看見自己也會笑的。”

    拜胡桂揚所賜,小草也是鼻青臉腫,一直沒有複原,臉上的顏色反而更豐富了。

    小草愣了一會,突然也笑了,笑得有些扭曲,“不用看我,我能看到你。”

    胡桂揚抬手想摸一下,可是手臂受傷,抬起一半就放下,“我的臉也花了?”

    “花了,比花還好看呢。”小草越是想笑,臉上越疼。

    前面的高小六止步轉身,“你們兩個聊得倒是開心,要我說,你們誰也別笑話誰,臉上都是一樣的亂七八糟,小草,看你怎麼向高將軍解釋吧。”

    “不用解釋。”小草是村子裏極少數不怕高含英的人之一。

    高小六搖搖頭,轉身指向遠方,“行了,我們就能送到這裏,剩下的路你自己走吧。看到沒有?順著那條小路一直走,應該就能到大路上了。”

    “多謝兩位帶路。”胡桂揚沒法抱拳,只能點下頭。

    高小六走回來客氣幾句,小草卻保持沉默,似乎無話可說,見胡桂揚要走,她突然道:“你的傷……要重新掙紮一下嗎?”

    手掌和胳膊上的血滲出了繃帶,胡桂揚動了動,“沒事,找到人家就能找到郎中。”

    小草真的沒話可說了。

    高小六突然又向遠方望去,“咦,有人過來,好像是……好像是高將軍!她怎麼回來這麼快!胡桂揚,待會你得替我解釋一下。”

    高小六嚇的臉都白了。
ponggan 發表於 2018-7-14 12:40
一百一十二章 見證

    高含英騎在馬上,冷冷地打量站在面前的兩個人。她只看到妹妹與胡桂揚,高小六早鑽到路邊的草叢裏躲藏起來。

    此次半路相遇,讓高含英萬分意外,更讓她吃驚的是,這兩人全都鼻青臉腫、衣裳不整,胡桂揚明顯還受了傷。

    小草想要開口,被姐姐一瞪,嘴又閉上了。

    胡桂揚笑了笑,想打聲招呼,卻被高含英搶了先,“小草還是個孩子!”

    “嗯?”胡桂揚覺得高含英誤解了,一時卻沒想明白問題在哪,“她動手的時候可一點也不像……”

    “閉嘴!”高含英怒斥,然後向妹妹道:“你,過來向我解釋這究竟是怎麼回事,還有你。”

    躲在草叢中的高小六嚇得一哆嗦,連滾帶爬地出來,“將軍,我什麼都不知道,我是被迫的,不不,我被騙了,胡桂揚……三太爺……小草……那些……”

    “先把嘴巴弄好。”高含英調轉馬頭,示意妹妹與高小六跟上來,她身後的十幾名嘍羅下馬走上前,將胡桂揚團團圍住。

    胡桂揚認得其中一人,微笑道:“苦四兒,把人救出來了?”

    “四位,還有三位,很可惜,死於官兵之手。”苦四兒此前去往京城,找到蔣二皮幫忙,通過他賄賂官府,救出四名被關押的同伴,這都是胡桂揚的主意。

    “還沒謝過你,有機會的吧。”苦四兒一臉苦相,笑的時候也像是在哭,看他的樣子,似乎不認為還有機會了。

    “好啊。”胡桂揚向遠處看了一眼,路邊草木茂盛,遮擋視線,只能看到騎馬的高含英。

    “什麼?”高含英怒喝一聲,這邊的十幾名嘍羅伸手摸向腰間的刀劍,或者將長刀長槍從肩上拿下來,只等一聲令下。

    胡桂揚全當沒看到,又問道:“生意好嗎?”

    苦四兒一愣,“還行,劫了一位貪官的管家,金銀珠寶不少。”

    “你們怎麼知道那是‘貪官’?事先調查過了?”

    苦四兒又一愣,“誰有閑工夫查這種事?道理明擺著:正常人出京都走水路、乘官船,帶著財貨走陸路,肯定是要有所隱瞞,如果是官兒,那就一定是貪官,如果是商,就一定是奸商。”

    “有道理。”胡桂揚笑道。

    一名嘍羅晃晃手中的大刀,“非要跟他廢話嗎?一刀剁成八塊,趕快上路,整晚趕路,都快睏死了。”

    胡桂揚笑道:“一刀剁八塊,好刀法,麻煩你下手輕點,讓我死前看一眼你是怎麼剁的。”

    嘍羅也一愣,罵了一句,“我們一人一刀,行不行?”

    胡桂揚大致查了一下,“那可不只八塊,得有幾十塊。”

    嘍羅被激怒了,舉刀就要上,苦四兒喝止,“輪不到你,這小子是將軍要親自動手收拾的。”

    嘍羅重重地往地上啐了一口,扭頭看了一眼遠處的高含英,小聲道:“每次養小白臉都要搭上幾個兄弟的性命,上次進城折了三個,這回給點痛快的吧。”

    村裏已經死了四個人,胡桂揚沒說,挨個打量眾人,一個不落,看得嘍羅們發毛,苦四兒也怒了,“看什麼?還想活著回去向官府報告我們的長相不成?”

    胡桂揚搖頭,“別誤會,我就是想看看,什麼樣的男子願意跟著一名婦人當強盜。”

    這句話惹怒了所有人,連苦四兒也不願保他了,一塊向前邁出一步,刀槍劍棍都亮了出來。

    “果然不出我所料,非得是世間難得一見的一眾奇男子,才能不計較世俗眼光,只看真本事,不問男女、尊卑、貴賤。”

    嘍羅們停下了,有人疑惑地問:“這是誇咱們嗎?”

    苦四兒惱火地說:“顯擺你讀過書嗎?說我們是英雄好漢不就得了,說什麼‘奇男子’?聽著就別扭。”

    胡桂揚笑道:“英雄好漢四個字太俗,如今這世上的人,罵幾句人、耍幾趟刀、出幾趟門,就敢到處自稱‘英雄好漢’,真讓他們做點事情,卻都縮手縮腳,一會怕壞了規矩,一會怕毀了交情,一會怕外人的眼光,哪像諸位奇男子,敢為人先、敢做敢為、敢……那個什麼,總之,在我眼裏,諸位遠超所謂的英雄好漢。”

    眾嘍羅十分受用,全都放下兵器,互相點頭,苦四兒嗬嗬笑道:“其實……也沒你說得這麼好,高將軍武功太強,我們打不過她,所以……”

    另一名嘍羅搶道:“打不過高將軍的人多得很,能像咱們一樣坦然接受的可不多,不就咱們十幾個,再加上永清縣的幾十人,總共不到一百個。”

    眾嘍羅吹起牛來,甚至有人拿出酒來讓胡桂揚喝,然後以過來人的身份勸道:“待會與將軍比武,一旦發現情況不對,立刻罷手,但是別下跪,將軍不喜歡膽小鬼,更別求饒,你越求饒,將軍下手越狠。”

    “那我怎麼辦?”胡桂揚雙手不便,在嘍羅的幫助下喝了一口涼酒,頓感爽快。

    “抱拳拱手……哦,你抱不了拳,那就站直了別動,先稱讚將軍的武功多麼多麼厲害,再說幾句不服氣的話,記住,別吐髒字,最後表達一下敬佩,你就沒事了。”

    “比如‘想我胡桂揚縱橫江湖多年,見過無數高手,未承想今日敗給一位女中豪傑,佩服佩服。’”

    眾嘍羅大笑,都覺得孺子可教,苦四兒建議道:“別說‘女中豪傑’,就說‘這位英雄’或者‘高將軍’。”

    胡桂揚連連點頭。

    高含英騎馬過來,見自己的部下正與胡桂揚把酒言歡,既驚訝又憤怒,大聲罵了一句,然後喝道:“胡桂揚,過來!”

    嘍羅們急忙散開,手持兵器,重新露出凶惡的神情。

    胡桂揚笑著迎上去。

    高含英不願在部下面前交談,調轉馬頭,又回到妹妹小草和高小六的位置。

    胡桂揚被落在後面,走了一會才趕到。

    “他們說的都是實話?”高含英問。

    胡桂揚根本沒聽到小草與高小六說過什麼,但是點頭,“句句屬實。”

    高含英察覺到自己的問題有漏洞,眉頭皺起,“聞家莊這是在向我們高家村挑戰嗎?”

    “跟你們高家村其實一點關係沒有,他們是衝著我來的,在他們眼裏,高家、矮家沒有區別。”

    “衝著你來的?”高含英明白了一點什麼。

    旁邊小草馬上道:“是姐姐你把他抓過來的,所以這事兒……”

    “閉嘴,沒讓你說話。”高含英斥道,小草閉上嘴,卻不服氣,怒視姐姐。

    “你可以走了。”高含英終於鬆口。

    胡桂揚沒動,笑道:“就這麼讓我走了?咱們之間的賬還沒算清呢。”

    高含英盯著胡桂揚,似乎在猶豫要不要現在就殺了他,以絕後患,良久之後,她向妹妹伸出一只手,“把簪子給我。”

    “幹嘛?”小草沒好氣地問,還沒原諒剛才姐姐的喝斥。

    “讓你給我就給我。”在外人面前,高含英需要保持姐姐的威嚴。

    小草年紀還小,梳著兩個抓鬏,沒插簪子,她猶豫了一會,才不情願地從懷裏取出一個小包裹,輕輕打開,露出一只細小的盒子,開蓋拿出裏面的一根金簪,卻不肯遞給姐姐,“早說好了,由我保管。”

    “先讓他保管一陣。”高含英指著胡桂揚。

    一聽要給外人,小草更不同意了,雙手將金簪抱在懷裏,“不給。”

    “不是給他,是讓他暫時保管。我欠他一份人情,村裏……也算欠他一次吧,可今天怎麼也還不了,只好拿簪子當個見證,以後償還人情之後,再要回來。”

    小草這才慢慢走到胡桂揚面前,將簪子不舍地遞過去,“這是娘親留下來的,你、你可能弄丟、弄壞了。”

    少女眼中含淚,胡桂揚哪敢接在手裏,急忙道:“算了,不用什麼見證,我相信你以後會還人情,只要你保證別再綁架我,或者強迫我求你就行了。”

    小草立刻收回手臂,扭頭看向姐姐,希望她能接受胡桂揚的建議。

    高含英的目光卻依然冰冷,“很快你就會求我的,簪子在你手裏放不了幾天。拿去,別跟我廢話。小草的話你也聽到了,簪子若是丟了、壞了,你拿命來賠。”

    胡桂揚想了想,“好吧,我留下,以後再還給你們。我接不了,你……”

    小草將簪子重新包好,直接放入胡桂揚懷中,萬分不舍,輕輕拍了兩下,“千萬別弄壞了。”

    “不會。”胡桂揚給出保證。

    “走吧。”高含英命令道。

    “我需要一匹馬。”胡桂揚不想再靠步行,“但這不算求你,只是……”

    “給你一匹馬。”高含英不願囉嗦,打個呼哨,叫來前方的部下,命人讓出一匹馬,連同鞍韉、酒囊等物都給胡桂揚。

    苦四兒等人將胡桂揚扶上馬,他勉強用左臂挎住韁繩,向眾人笑道:“後會有期。”

    高將軍竟然就這麼將“小白臉”放走了,眾嘍羅不由得對胡桂揚敬佩萬分,好感又增幾分,熱情地抱拳回禮,看到高將軍神情不善,才紛紛放下手臂。

    胡桂揚縱馬馳騁,心想外面不知亂成什麼樣子。

    高含英看著胡桂揚遠去,向妹妹和聲道:“上來。”

    小草扭頭當沒聽見。

    高含英一彎腰,將妹妹拽上馬背,抱在懷裏,笑道:“還跟我生氣嗎?”

    小草也笑了,然後認真地問:“咱們什麼時候去拿簪子?”

    高含英臉上笑容消失,“要不了多久,胡桂揚就得到處求人幫忙了。”
ponggan 發表於 2018-7-14 12:45
一百一十三章 怪客

    荒野仿佛一夜之間變綠,草木瘋狂滋長,將狹窄的鄉間小路擠得若有若無。

    胡桂揚騎著馬,沒敢跑得太快,一是身體受不了,二是擔心迷失方向。一個時辰之後,他發現自己還是迷路了。

    在山裏向外遙望的時候,荒野中的道路一目了然,似乎只要順著路走即可,真的上路之後,胡桂揚才發現好多地方都有岔路,稍不注意就會走偏。

    “剛才真應該問清楚。”胡桂揚有點後悔,與高家村人告別的時候應該多打聽幾句,可是在高含英面前,他一個字也不想問。

    午後不久,胡桂揚終於看到路邊的一家小店,幾間草房,門前的一棵樹上垂著酒幡。

    胡桂揚鬆了口氣,驅馬來到店前,雙臂都不好用,只好先趴在馬背上,然後慢慢翻身下馬,落地時還是差點摔倒。

    店主是一對老夫妻,老頭兒急忙上前扶住客人,待到發現客人身上有血跡,急忙鬆手後退,一臉的驚慌。

    “別害怕,我不是壞人,我是路過的……”胡桂揚笑了笑,希望取得老夫妻的好感,“喂一下我的馬,再給我弄點吃的,我現在就付錢。”

    胡桂揚慢慢抬起右手,想從懷裏拿取銀子,老頭兒擺手,“不用著急,客官……客官先請坐吧。”

    老頭兒牽馬,老婦引路,請客人進涼棚坐下,天氣轉暖,一般客人都不愛進屋。

    鄉村小店沒什麼好酒好菜,無非是一壺茶、一碗糙米飯、幾樣鮮蔬與鹹菜,胡桂揚無心挑剔,連手掌和胳膊上的傷都不管了,將一碗飯轉眼吃光,還想再要一碗,抬頭看去,卻見老夫妻並肩站在一邊,仍是滿臉惶恐,好像在接待上門的強盜。

    胡桂揚低頭看看自己,除了身上有傷,似乎沒有可怕之處,臉上可能也是一團糟,但也不至於像是壞人。

    難道是高含英曾經率人經過這裏並且順路搶劫?胡桂揚向左右看了一眼,果不其然,地面上還真有不少馬蹄印。

    “我不是強盜。”胡桂揚解釋道。

    老夫妻連連點頭,臉上的驚恐卻一點也沒減少。

    胡桂揚艱難地從懷裏掏出幾樣東西,先將重要之物放回原處,只留一個小包,打開之後露出裏面的幾塊碎銀,推出稍大些的一塊,問道:“夠嗎?”

    “不要錢,我們不要錢。”老頭兒道。

    胡桂揚越發困惑,又向周圍掃了幾眼,這回看出了更多奇怪之處,蹄印眾多而雜亂,中間還有一些腳印。

    “我坐一會,等馬吃飽,立刻就走,銀子你們收下。”胡桂揚不願多管閑事,因此沒有多問。

    老頭兒哆哆嗦嗦地走來,伸出雙手,迅速將銀子撈在手中,隨即後退,打開雙手,與妻子一起看了一眼銀子,臉上神情稍緩。

    “客官還要點什麼不?”

    胡桂揚搖搖頭,雖然沒有吃飽,但他已經沒胃口了,將剩下的銀子收好,轉身看向自己的馬。

    眼看馬吃得差不多了,胡桂揚還是沒忍住好奇,轉身問道:“誰在這裏打過架?”

    夫妻二人臉色驟變,同時搖頭,卻說不出話。

    “我是京城來的公差,你們可以對我說實話。”

    胡桂揚現在的樣子可不像公差,老夫妻仍然搖頭,還一塊向後退卻。

    胡桂揚沒辦法,起身笑道:“好吧,你們好自為之。”

    解韁繩的時候,胡桂揚遇到一點麻煩,好在他的手指足夠靈活,多花一些時間而已,可是再想給馬匹紮緊肚帶就比較困難了。

    老頭兒巴不得客人趕快走,於是跑來幫忙。

    胡桂揚踩樁上馬,問道:“莫家莊怎麼走?”

    “沒聽說過。”老頭兒茫然道。

    “西馬屯呢?”

    “順路往回走,還遠著呢,客官這是走錯方向了。”

    胡桂揚正要策馬離開,突然被一件東西吸引住了。

    馬槽旁邊是一棵大樹,樹幹將近一人高的地方,露出一小截像是絲絨的東西,就是它吸引了胡桂揚的注意。

    他又跳下馬。

    “客官……”老頭兒大為疑惑。

    胡桂揚走到樹前仔細查看,他猜得沒錯,那是一截細線,似鋼非鋼、似綿非綿,微微顫動,切口整整齊齊,顯然是被一下子剪斷或者一刀切下來的。

    機匣裏的暗器速度奇快,胡桂揚從來沒看清過線的材質,可他還是一眼認出來,這就是機匣之線,樹內必然還有一枚暗器沒被拔出來。

    有人在這裏使用過天機術,而且是在不久之前。

    胡桂揚必須問清楚了,轉身來到老頭兒面前,盯著他看。

    老頭兒被看得心裏發慌,乾笑道:“客官還有事?”

    “我是錦衣衛。”

    “原來是官老爺,失敬失敬。”老頭兒連忙抱拳躬身。

    “你可以現在就告訴我這裏發生過什麼,也可以等我到地方衙門裏,派差人勾取你夫妻二人前去回話,報一下你的姓名。”

    老頭兒臉色驟變,像他這種平民百姓,最怕見官,雙膝一軟,立刻就要跪下。

    胡桂揚伸手阻止,“簡單一點,說吧。”

    店門口的老婦跑來,夫妻二人沒辦法,終於你一言我一語地說起此地發生的異事。

    說來也是倒黴,這家小店地處荒僻,平時客人稀少,最後兩個月來,卻總有不同尋常的客人上門。

    夫妻二人還記得第一批不同尋常的客人。

    那是一個多月以前,天氣還有幾分寒冷,小店迎來兩位怪客,一位是全身捂得嚴嚴實實的女子,另一位則是個年輕的瘸子,兩人待的不久,走後卻留下一具屍體。

    要說那屍體,也是一個怪人,寬袍大袖,既非道士,又非儒生,牽著一頭毛驢,說話怪裏怪氣,死得莫名其妙,連行李也被“搶”走了。

    在那之後,客人一撥接一撥,有官差,有江湖豪傑,還有身份不明的怪客,都來打聽那姐弟二人的去向,蠻橫者來了就要打人,客氣者則以利誘之。

    老夫妻的回答每次都一樣,說他們不知道,只能指一個方向,他們很害怕,但是貪圖偶爾一點的“利誘”,舍不得放棄賴以活命的小店。

    昨天下午,陸續來了一大群怪客,分成好幾夥,彼此敵對,就在小店門前,叫嚷著要來一場奪寶比武,老夫妻躲在屋子裏沒敢出來,聽得不太清楚,不知道所謂的“寶物”是什麼,只知道外面真的打起來。

    比武沒有持續太久,各方似乎取得一致,同時上路,五六十人,又是喝茶又是摔凳子,結果沒一個人付錢。

    胡桂揚越聽越糊塗,何氏姐弟殺死聞不見肯定就在這裏,可昨天來的又是什麼人?

    他走到樹下,指著那戴細線問道:“這是誰留下的?”

    老夫妻一塊走來,眯著眼睛看了半天,面露疑惑,同時搖頭,“沒見過。不知道啊。”

    “昨天的客人裏有沒有人寬袍大袖?”

    “沒有。”老頭兒肯定地說。

    “倒是有一個老道,袖子挺大。”老婦補充道。

    “老道?你們聽到什麼名字沒有?”

    兩人點頭,想了一會,老頭兒說:“有個什麼背山……背山怪。”

    “還有‘鐵大哥’、‘莫老英雄’。”老婦也想起兩個。

    居然是斷爪青龍莫藹和背山老怪楊九問等人,而且這些人還用上了機匣,胡桂揚越發好奇,他本來就是要找這些人,這回不用跑冤枉路了。

    “他們往哪個方向去了?”

    “順路往這邊走,然後就往南去了。”老頭兒指的方向與西馬屯正好相反。

    “南邊有什麼特別的地方?”

    “沒有啊,就是一片沼澤,再更往南就是永清縣。”

    胡桂揚再次上馬,跑出幾步又調頭回來,將懷裏的銀子都拿出來,本想留一塊,轉念覺得可笑,於是都扔給老頭兒,“先去親戚家裏住幾天吧,這裏估計要等一陣才能太平。”

    老頭兒捧著銀子,滿臉驚訝,這些天來,雖然也有人拿錢引誘他們,卻從來沒有人如此大方過。

    眼見客人就要離開,老頭兒與老婦互視一眼,齊聲道:“大人稍等。”

    “還有事?”

    老夫妻又互視一眼,老婦從懷裏取出一個小布包,伸手遞過去,老頭兒道:“我們的確要避一避了,這件東西……是一位客人遺留的,我們沒啥用,大人是錦衣衛,就交給你吧。大人若能找到原主,就還給他,若不能,隨大人處置。”

    胡桂揚伸出左手,讓老婦將小包放在自己手心裏,右手打開,心中不由得一驚。

    那竟然是一枚中心帶紅點的玉佩。

    他將玉佩收好,平淡地問:“還記得是怎樣的一位客人嗎?”

    老夫妻同時搖頭。

    胡桂揚冷冷地盯著,老頭兒露出恍然的神情,“應該就是那位寬袍大袖的客人,他死後有人來收屍,人走之後,我們揀到這塊玉佩。”

    從屍體身上偷拿一兩件東西,對貧窮的老夫妻來說大概不是什麼事。

    胡桂揚沒有說破,笑了笑,調轉馬頭,順路前進,不遠之後轉而南下,數裏之後,他停下馬匹,自語道:“這幫家夥,竟然沒人關心我的死活嗎?”

    他從懷裏拿出玉佩看了一會,又取出機匣“靈緲”,結果根本找不到能放入玉佩的地方。

    他放棄了,繼續策馬前進,心裏思來想去,總覺得莫藹這些人爭奪的寶物與天機術有關。
ponggan 發表於 2018-7-14 12:51
一百一十四章 指路

    天就要黑了,胡桂揚走的不是官道,眼看小路越來越窄,時不時冒出一條岔路,與小路難分主次,他懷疑自己又要迷路。

    胡桂揚明白京城官民為什麼寧肯繞遠也要走水路了,運河一通到底,直奔江南,用不著費心辨路,陸路雖然平坦,卻要一步一小心,稍一不慎就會錯過人煙。

    前方路邊坐著一個人,低著頭,似乎在打瞌睡。

    胡桂揚催馬過去,“勞駕,請問……”

    胡桂揚彎腰仔細看了一眼,那竟然是一個死人,胸前有一大片幹了的血跡,成片的小蟲正在周圍飛舞。

    “又來了。”胡桂揚挺身向遠處望去,除了一片片的野草與樹木,什麼也看不到,連小路也在數十步以外轉向消失。

    他能嗅到“何百萬”的氣息。

    又走出一段路之後,天完全黑了。

    胡桂揚只好跳下來,牽馬步行,努力辨認路徑。

    前方有一小片光亮,胡桂揚加快腳步,走近之後看到一支插在泥土裏的火把,還有火光照耀的屍體。

    屍體坐在地上,右臂抬起,手掌無力低垂。

    胡桂揚歪身看了一眼,瞧見屍體背後綁著的十字架。

    屍體所指的方向偏離本來就已狹窄的小路,指向荒野之中。

    胡桂揚雙手配合著拔出火把,到處照了一下,果然有許多馬蹄印進入荒野。

    “唉。”胡桂揚歎了口氣,轉身對馬說:“謝謝你馱我,自己找路回家去吧,找不到路就隨便投個明主吧,別跟江湖人混。”

    胡桂揚邁步進入荒野,已經有馬匹踩出一條小路,他只需跟著走就行,但是手裏必須有一支火把,否則的話,很快就會迷路。

    “江湖、江湖……”胡桂揚嘀咕著,覺得江湖路真是難走。

    火把滅了。

    胡桂揚原地站了一會,以便適應夜色,接下來的路只好走得更慢一些。

    前方又有火光,胡桂揚幾乎要歡呼雀躍了,立刻跑過去。

    又是一支火把與屍體,同樣指明了方向。

    胡桂揚拔出火把,多看了屍體一眼,發現有些眼熟,仔細回憶,想起這是在莫家莊見過的一個人,曾經跟他一塊前往西馬屯鐵家莊。

    前方的路越來越難走,腳下時不時有水滲出,胡桂揚想起老頭兒曾經說過,南方有一片沼澤,看來他正在進入其中。

    這回沒等火把熄滅,他就又看到新的火光。

    躺在地上的不是人,而是一匹馬,一條腿被生硬地掰直,指著一個方向,路上照樣有馬蹄踩踏過的痕跡。

    那些人昨天進入沼澤,想必已經走遠,胡桂揚拔出新火把,疑惑它們是誰放置的。

    又走出一段路,前方豁然開朗,胡桂揚毫無防備,感覺就像是從洞穴裏突然走出來。

    空地原先也是野草從生,如今都被壓倒,上面橫七豎八地躺著十幾具屍體,周圍卻沒有任何火把。

    胡桂揚站了一會,拿著手中的火把挨個照亮屍體的面孔,又看到幾個眼熟的人,有兩位應該來自鐵家莊。

    這裏曾經發生過混戰,原先只是偶爾發生小衝突的隊伍,到了這裏之後似乎不願再忍,終於大打出手。

    胡桂揚繞著空地走了一圈,發現無路可走,各個方向都有踩踏的痕跡,可能是馬匹驚散時造成的。

    胡桂揚以左手托著右肘,盡力將火把舉高一些,大聲道:“出來吧,都把我引到這裏了。”

    沒人應聲,胡桂揚原地轉了半圈,突然看到對面的草叢中站著一個人,或者是蹲著一個人,因為那人比草叢高不了多少,險些被他錯過。

    “嘿,你不是鬼吧?”

    那人走出草叢來到空地上,原來真是站著的,只是個子十分矮小。

    “是你在路上留下的火把?”

    矮子點點頭,此人個子雖小,頭卻很大,即使在黑暗中也很醒目。

    “給我留的?”

    矮子又點頭。

    “你怎麼知道我會走這條路?”

    矮子搖頭。

    胡桂揚不耐煩了,“你能說句話嗎?”

    “染血了?”

    胡桂揚愣了一下才明白對方的意思,“你是說機匣‘飲紅’?”

    “對。”

    “你是聞家人?”

    “算是吧。”

    胡桂揚發現自己陷入了困境,他的左掌受傷嚴重,已經沒辦法操縱任何機匣,右手勉強能用,但是來不及將懷裏的“靈緲”套上,而且“靈緲”的威力太少,稱不上是利器。

    “我來了。”胡桂揚笑道,順手扔掉火把,地面潮濕,火把很快熄滅。

    除了天上的星月,再無光亮。

    矮子向前走來,胡桂揚悄悄伸右手入懷,拿出機匣,放在身後,慢慢推開,將四指放進去。

    就這麼幾個動作,他已經感覺到右臂疼痛,傷口大概又綻開了。

    “我沒有惡意。”矮子停下。

    “我也沒有。”胡桂揚忍痛笑道,“我連你叫什麼名字都不知道。”

    “聞空壽,空蕩的空,壽命的壽。”

    胡桂揚長出一口氣,其實是要宣泄手臂上的疼痛,“終於碰見一個不字輩以外的聞家人,你是長輩還是晚輩?”

    “空、滅、不、苦,我是長輩。”

    “原來如此。”胡桂揚覺得手臂越來越疼,操縱機匣並不容易,手指力道必須保持似有似無的狀態,如此一來,胳膊則要一直緊繃,對傷口極為不利。

    “你受傷了?”

    “給‘飲紅’染血可不容易。聞不經是你什麼人?”

    “算是徒孫吧,但他師父不是我教出來的。”

    “明白,聞氏一定是個大家族。”

    “百十口人。”

    “嘿。”

    “你應該處理一下傷口。”矮子瞧出胡桂揚的不對勁兒。

    “不急。咱們是先打一架,還是先說明白?”

    “我不是來找你打架的。”

    “那就說吧。”

    矮子聞空壽卻沉默了,好一會才道:“事情比較複雜,不知該從何說起。”

    “我不著急,你可以先從眼前的事情說起,前面的人還活著嗎?都去哪了?”

    “我還是先從‘飲紅’說起吧。”聞空壽沒有接受建議。

    “請便。”

    聞空壽又沉默一會,“你見過皇帝嗎?”

    “怎麼變成你提問了?”

    “這樣比較好解釋。”

    “沒見過。”

    “那你相信皇帝存在嗎?”

    “當然。”胡桂揚莫名其妙。

    “為什麼?”

    “為什麼?這還用問為什麼?因為……有皇宮、有朝廷、有聖旨、有太監,許多東西都能表明皇帝就在宮裏。”

    “但你不相信神仙存在。”

    “不相信,因為我沒看到仙宮、天庭這類東西,所謂的仙術又都是騙人的。”

    “嗯,設想有這樣一些人,從小就耳濡目染,相信神仙……”

    “不用設想,我周圍盡是這種人。”

    “對,但這些人只是聽別人說、看書上的記載,離完全相信總是差著一步。”

    “親眼所見那一步?”

    “對,其實你也不會完全相信皇帝的存在,皇宮裏完全有可能是空的,由太監照常頒布聖旨……”

    “跟皇帝沒關係,說你的事情吧。”胡桂揚打斷對方。

    “好,回到聞家,我們百十餘口人從小學習天機術,沉浸於機匣之中,時間久了,心裏免了會有一點疑惑:它究竟是天人留傳下來的仙術還是凡人所創造的技藝?”

    胡桂揚沒有插話,因為他也有同樣的疑惑,機匣算是器械,但在某些方面,尤其是加入玉佩之後所能顯示的種種功效,只用器械是沒法解釋的。

    “大家爭論不休,時間久了,分裂成仙凡兩派,一派傾向於仙術,一派以為這只是技藝,只是有些地方還比較神秘。”

    “我肯定加入凡派。”胡桂揚笑道,他的觀點與凡派確實一樣。

    “我也是。”

    “你是凡派?”

    “對。”

    “不故弄玄虛?”

    “凡派最厭煩的就是故弄玄虛。”

    “傳我天機術的那一位也是凡派?”

    “對。”

    “可他自稱神仙。”

    “他自稱名叫‘神仙’,這樣能免去許多解釋。”

    “你接著說,‘飲紅’就是仙派造出來的吧?”

    “正是,他們有一整套說辭,染血七人之後,經曆者就會更加相信這是仙術。”

    胡桂揚回想聞不經的樣子,開始有點相信對方的話了,“所以我應該被殺死。”

    “嗯,過關的人應該是聞不經,而不是你。”

    “嗬嗬,聞不經其實非常相信天機術就是仙術,以為我只是一個普通凡人,所以他不肯使用更厲害的‘法術’,只肯用‘飲紅’,結果被我殺死。”

    “這正是我們凡派最擔心的事情,仙派過度迷信之後,反而會暴露弱點。唉,真希望所有人都能親眼看到聞不經的下場。”

    “我親眼看到了,但那沒什麼用,信的人仍然相信,不信的人總也不信,聞不經沒有醒悟,其實他最後是自殺的,就為了實現染血七人。”

    聞空壽沉默的時間更久一些,然後長歎一聲,“必須讓仙派醒悟,這就是我引你來的原因。”

    “我不干涉你們聞家的糾紛,沒這個本事,也沒有興趣。”

    “可你學了天機術。”

    “我沒求任何人教我,‘神仙’自己找來的,話說他又是怎麼選中我並且找到我的?”

    “何三塵推薦的你。”

    胡桂揚心一沉,“她在哪?”

    聞空壽指向沼澤深處,“離此不遠,正被許多江湖人包圍,不知還能堅持多久。”

    胡桂揚恍然大悟,原來所謂的“奪寶”,奪的就是何三姐兒。
ponggan 發表於 2018-7-14 12:54
一百一十五章 無名小卒

    最初幾天,兩派人的確都在努力尋找胡桂揚的下落,很快就有傳言說這名錦衣校尉跟隨女匪高含英私奔了,他正是為此急著出京。

    袁茂與樊大堅當然不信,據理力爭,越爭越沒底氣,因為他們也說不清楚胡桂揚為什麼突然就要出京追捕何百萬,手裏卻連一點線索都沒有。

    高含英和她的部下是一股流匪,居無定所,時聚時散,沈乾元、大鐵錘廣發英雄貼,請她過來商談,卻總是得不到回應。

    最終,一位無名小卒登門,一下子令胡桂揚的失蹤變成無關緊要的小事。

    無名小卒姓趙,連個正式的大名都沒有,被叫作趙阿七,幾年前從江南來到京城,到處拜師學藝,也曾拜到大鐵錘家裏,只待了兩天就被“請”出去。

    所有接待過趙阿七的人都一致認定,此人資質平庸不適合學武,偏偏自視甚高,還愛自吹自擂,一上場動手,立刻露餡兒。

    這天傍晚,趙阿七又來鐵家莊,趕上了最熱鬧的時候,不用通報就能進莊,只需回答一個問題。

    “閣下是誰的朋友?”

    一方是大鐵錘與背山老怪楊九問,一方是沈乾元與斷爪青龍莫藹,雙方趕來支援的朋友都不少,還有一些人自稱同時是雙方的朋友,過來勸和的。

    只有趙阿七回道:“誰的朋友都不是,我是來挑戰的。”

    把守大門的莊丁笑出聲來,“挑戰誰?”

    “所有人。”

    莊丁失去了耐心,這些天來,他接待的全是英雄好漢,眼光自然抬升一截,對這個其貌不揚的小子實在沒辦法一直保持笑臉。

    “那就先從我開始吧。”

    一語言中,趙阿七果然從莊丁開始,一路打進了莊園,招式普普通通,沒有任何新奇之處,唯一的特別就是力大無比,隨手一拳,就將莊丁推出七八步園,下手還狠,莊丁的肋骨當時就斷了一根。

    更多莊丁以及大鐵錘的朋友迎上來,沒一個是趙阿七的對手,輕則滿地打滾,重則傷筋斷骨,哀叫聲不斷。

    終於有人認出趙阿七,飛快地去通知莊主。

    大鐵錘經人仔細提醒,才想起這個人,不由得莫名其妙,帶人出廳相迎,一見面就問:“我得罪過你嗎?”

    對趙阿七來說,短短的一段路讓他登上了夢想已久的巔峰,口氣更加狂妄,“整個江湖都得罪過我。”

    他已經不是從前的那個無名之輩了,甚至不是剛才站在莊園大門口的普通拜訪者。

    他看著自己的拳頭,好像它是屬於別人的利器,陰差陽錯落在自己手上。

    “你們所有人,都欠我一個道歉!”趙阿七的臉因為狂喜與憤怒而奕奕閃光,“大鐵錘、莫青龍、揚九問、沈乾元……你們這些人霸占江湖太久了,早該讓出位置……”

    江湖上經常發生各種比武,但都遵守規矩,勝者不驕、敗者不餒,以武會友、點到即止,就算中間有人命官司,比如關達子之死,如果一切正常的話,最終也能一笑泯恩仇。

    從來沒有過如此狂妄的上門挑戰。

    大鐵錘怒了,親自下場,敗了,只堅持了不到十招,在地上連打十幾個滾,才勉強站起身。

    沈乾元不能看熱鬧,他此前沒見過趙阿七,甚至不明白對方是怎麼知道自己名字的,但是身為客人,必要的時候應該站出來。

    他多堅持了幾招,沒有被擊倒,但是自知不敵,只能主動認輸。沈乾元的絕技是雙刀,對方既然赤手空拳,他沒好意思拿刀出來。

    接下來的應戰者亮出了兵器,結果敗得更慘,被打斷一條胳膊。

    趙阿七直接向在場的兩位老前輩挑戰,甚至邀請他們一塊上場。

    莫藹與楊九問的江湖地位太高,中間的距離不是拳頭所能打通的,眾多好漢難以忍受趙阿七的狂妄無禮,於是暫時拋去江湖規矩,一同下場,要給挑戰者一點教訓。

    趙阿七以一敵眾,其中至少七名對手拿著兵器,而他仍然空手,仍然沒有花巧的招式,全憑一雙拳頭,打倒了所有人,自己卻也身受數創。

    “我叫趙曆行!從今往後,我要你們記住這個名字!”趙阿七緊握雙拳,絲毫不將身上的傷勢當回事,“莫青龍、楊老怪,我現在有資格挑戰你們了吧?”

    兩位老前輩互視一眼,兩人從年輕時就不和,但是無論有多大恩怨,都謹守規矩,從來沒有逾越一步,今天,他們要一塊維護規矩。

    “年輕人,行走江湖靠的可不是拳頭。”莫藹提醒道,還想給趙阿七一個機會。

    “你怎麼狂,師父是誰?從來不管教你嗎?”楊九問亮出了兵器,是一件短柄鉞,拿在手裏像是一柄鐵扇。

    “我沒師父,老子的功夫全是自己練出來的。”趙阿七越發的狂妄,真將整個京城武林都不放在眼裏。

    但這還不是老前輩入場的時候,兩人徒子徒孫眾多,各有一位站出來,替本門尊長迎戰。

    這是一場慘烈的大戰,趙阿七還是拳拳開山,代替莫、楊兩位老前輩下場的徒子徒孫也是一等一的高手,比之前的十幾名迎戰者厲害多了。

    趙阿七勝了,身上又多了幾處傷痕,很難站得穩當,搖搖晃晃地再次發出挑戰,“莫青龍、楊老怪,你們還有什麼說的?”

    兩位老前輩沒什麼可說的,互相謙讓,最後是楊九問出面,“趙阿七,回去養傷,等你傷好之後再來找我。”

    “我叫趙曆行!”

    趙阿七的身子突然不晃了,大步迎上去,像是從來沒受過傷。

    這一戰,事後名震江湖,被描述得驚天動地,當時卻只是一邊倒的追逐與退卻。

    楊九問畢竟老了,短柄鉞太重,面對年輕氣盛的對手,只能步步後退,仗著多年積累的經驗,閃轉騰挪,盡量避開正面交鋒。

    趙阿七最終找到機會,同時也落入陷阱,他一拳擊中老前輩的下巴,自己的右肩也被短鉞砸中。

    短鉞有刃,楊九問卻拿它當重錘使用,對此不熟悉的人往往上當。

    趙阿七上當了,但他還是贏了,雖然斷了一條胳膊,但他仍然站在那裏,一招不慎的老前輩卻飛了出去,掉在地上爬不起來,要由徒子徒孫們抬走。

    一大群人要為背山老怪報仇,但是都看著斷爪青龍莫藹,看他如何應對。

    莫藹不得不上場了,站在趙阿七對面,盯著那條鮮血淋漓的胳膊,好一會開口道:“我認輸。”

    當時這三個字令所有人大吃一驚,因為每個人都看出趙阿七已是強弩之末,莫老英雄只需纏鬥幾招,耗也能將其耗倒,結果卻是認輸。

    事後,江湖人卻對莫老英雄敬佩不已,那是一場勝之不武、敗則取辱的決鬥,以莫藹的身份與地位,絕不能趁人之危,所以他放棄一場看上去必勝的比武,保住了對手的一條命,也保住了自己的名聲。

    趙阿七沒想這麼多,放聲大笑,不肯見好就收,而是大放厥詞,將整個武林都貶斥一番,然後轉身離去,背對眾多憤恨的目光。

    接下來的事情就比較混亂了,各有各的說法,但大致脈絡還是差不多的。

    趙阿七一走雖然幾次報出大名,還是沒人叫他趙曆行。鐵家莊裏亂了套,在一致譴責的背後,所有人都在私下裏詢問一件事,趙阿七究竟是怎麼變得哪些厲害的?有人記得清清楚楚,短短一年前,那還是一個只會誇誇其談的平庸拳師,突然就能力挑知名高手了。

    趙阿七沒有走遠,很快就有人追上他,可能不止一位,也不扯一撥,遠離老前輩的目光,這些人對新晉的武林豪傑大肆吹捧,很快就問清了緣由。

    原來趙阿七遇到了仙人,獲授神功,還得到一枚特製的金丹,吃下之後短短幾個月時間就練成了一身橫力,能讓最普通的拳法威力倍增。

    眾人繼續吹捧,趙阿七酒後透露更多事情。

    仙人來自聞家莊,神功只是輔助,幫助最大的還是金丹。

    於是所有人都想起了那封信,聞家莊曾經許諾,誰能殺死胡桂揚,誰就能得到一枚金丹,關達子正是因此喪命。

    只是誰也沒想到,金丹竟有如此奇效。

    所有人都不服氣,若論拳腳功夫,自己比趙阿七強多了,若有金丹加持,豈不是天下無敵?

    可趙阿七沒有多餘的金丹,再想獲此神物,只能向聞家莊求取。

    近一兩年來,聞家莊在江湖上聲名顯赫,卻沒人知道這座所謂的莊園在哪裏,曾有人見識過聞家的天機術,只是覺得詭異,避之唯恐不及,金丹卻不同,人人都想得到一枚,然後如趙阿七一樣脫胎換骨。

    “金丹能讓你立地升仙。”趙阿七本人就是活生生的例子。

    傳言醞釀、發酵了十幾天,更多的武林人氏來到鐵家莊,只是聽說此地或有聞氏金丹。

    胡桂揚被遺忘了,偶爾有人想起,也是羨慕把他抓走的人能夠得到一枚神奇的金丹。

    就在胡桂揚努力挽救高家村眾人性命的時候,一條消息傳到鐵家莊,令聚在此地的數百名江湖豪客興奮不已。

    何氏姐弟也擁有金丹,而且他們兩人不受保護,誰都能憑借強力奪取。

    眾人成群結隊地出發,趕奔京南的一片無名沼澤,一路上明爭暗鬥,只因為聽說何氏姐弟就藏在此地。
ponggan 發表於 2018-7-14 12:58
一百一十六章 隱藏

    何三姐兒從水中走出來,一件件地穿上衣服、戴上機匣,對她來說,這是一個極其繁瑣而又漫長的過程,一點都錯不得。

    若不是偷學了火神訣,她的身體永遠也承受不了這麼多、這麼重的負擔。

    一切妥當之後,何三姐兒慢慢繞過樹叢,看著正在生火的弟弟。

    何五瘋子被熏得滿臉漆黑,終於成功地點燃一堆火,扭頭看到姐姐,笑道:“都怨我,昨晚忘了保存火種。咦,三姐,你怎麼……不戴面紗了?”

    “用不著了。”何三姐兒依然穿著寬大的衣裙,她對全身的機匣做了一次取捨,不用那麼多,威力卻絲毫不減,甚至更強一點,“這樣還能輕鬆些。”

    “嗯,我去打獵,這一帶沒什麼動物,只能再捉幾只鳥了,運氣好的話或許還有魚。”

    “去吧,別走太遠。”

    何五瘋子高高興興地走了,一點也不覺得為難。

    姐弟二人藏身的地方算是沼澤裏的一座小島,用樹枝搭建了兩座低矮的窩棚,勉強遮風擋雨。

    何五瘋子不知要在這裏待多久,從來沒問過,也不在意,唯一的遺憾是沒人陪他擲骰子,這比缺酒還讓他難受,但他能忍得住。

    只有何三姐兒心裏清楚,他們在這裏躲不了多久,隨時都會有人找上門來,而她,也快要練成火神訣,再也不用害怕養父何百萬以及聞家子弟了。

    她坐在窩棚前的一只半人高的折凳上,遠遠看去,與站立無異,然後默默地練功,只有雙唇微動,不發出一點聲音。

    即便是何五瘋子本人,也看不出姐姐練的就是火神訣。

    有一個人能。

    何三姐兒隨意地抬起手臂,似乎只要是要撫弄一絲亂發,半途中卻發出一招天機術。

    寒光一閃,細劍飛向數十步以外的一叢灌木,一擊即退,後卻十餘步,浮在半空中,輕輕晃動。

    灌木叢後走出一個人來,微笑道:“你什麼時候學會的火神訣?是五鳳教你的?”

    何三姐兒冷冷地看著養父何百萬,沒有再進攻,也沒有收回細劍,“你還是不肯放過我們。”

    “養了你們這麼多年,我不希望看到你們淪落到……這種地方。”何百萬左右掃一眼,“卑濕之地,絕非安家之所。”

    “我已經完成你交待的任務。”何三姐兒收回細劍,手臂垂下,“計劃失敗是你們的責任,與我們姐弟無關。”

    “你是說胡桂揚?嗯,真是個麻煩,該他死的時候不死,不該他出現的時候卻總是出現。但我們的計劃還沒有失敗,仍在進行中,需要你的參與。”

    何三姐兒沒吱聲,暗中觀察,尋找更好的出手機會。

    “我不僅撫養你們長大,還曾經傳授你們姐弟二人天機術與火神訣。”

    何三姐兒仍不開口。

    “你們的師父說走就走了,可我覺得你們學得還不夠,五鳳的火神訣只學了七八成,你的天機術則差了最重要的一步,是我教你使用點血機玉,沒有它作機心,你的天機術永遠會停留在中遊。”

    “你希望我感謝你嗎?”

    “當然不用,咱們畢竟是父女,而且你也幫我做過不少事情,我只是好奇,你什麼時候認出我的?”

    “你冒充師父讓我嫁給胡桂揚,到了白天我向你提出這件事的時候,你表現得太驚訝,我開始懷疑,一旦懷疑就會想起更多破綻,但我不知道你是冒充的,還以為一直是你傳授功法。”

    “原來如此,解我心中一個疑惑。”何百萬笑了笑,“怪不得在那之後你對‘師父’和‘養父’的態度都發生了變化,我還以為你對嫁給胡桂揚這件事感到不滿。”

    “你冒充師父的時候曾經許諾過,此事一了,我和弟弟就可以離開京城,想去哪去哪。”

    “沒錯,雖然是冒充,我當時說過話仍算承諾,但是很遺憾,此事未了,反而越來越複雜。既然說開了,我希望你們姐弟還能回來,我的承諾未變:完成這件事,你們就自由了。”

    “你當時讓我做的事情只是迷惑胡桂揚,讓他顯得不同尋常,我沒完成嗎?”

    “完成了,完成得……太好了,以至於我開始懷疑,你向胡桂揚透露的事情是不是太多了?但我決定既往不咎,叫上五鳳,跟我走吧,不再有冒充,不再有猜忌,咱們還是一家人,做一番大事業。”

    何三姐兒站起身,“我只是一名小女子,做不了大事業。”

    “嗬嗬,既然你對大事業不感興趣,那麼點血機玉呢?想必你已經發現了,點血機玉並非用之不竭,每用一次,紅點都會縮小一些,等到完全消失,它就是再普通不過的白玉。三塵,你的點血機玉還能再用多久?待到枯竭之時,你的所有機匣又會歸於平庸,你的‘師父’會幫你嗎?他甚至不肯傳你用玉之法。”

    何三姐兒有點被說動了,加上從聞不見那裏得到的玉佩,她手裏總共只有八枚,紅點大小不一,但是最大的也不過像拇指蓋,的確越用越小,照這樣下去,早晚會枯竭。

    “你會提供點血機玉?”

    “源源不斷。”何百萬露出親切的笑容,好像對面的人真是他的親生女兒,“聞家莊就是靠著它們崛起的。”

    “你在聞家莊……是什麼地位?”

    “嗬嗬,京城的計劃暫時受挫,但我全身而退,仍然掌控下一步計劃,這就是我的地位。至於點血機玉,你要多少,我就能提供多少。”何百萬伸出右臂,攤開手掌,露出五六枚玉佩,中間紅色最大的一塊,幾乎占據整塊玉的一半,比何三姐兒所擁有的任何一枚玉佩都要好。

    何三姐兒慢慢走過來,雙臂自然下垂,似乎完全被玉佩吸引住了。

    相隔十步左右,何三姐兒還是出手了,手臂沒有任何動作,兩柄細劍分別出袖,閃電般攻向何百萬,封住他的前後退路。

    可她還是低估了養父的身手。

    何百萬一矮身,整個人向後滑出十餘步,避開了兩劍的攻擊,隨後大步後退,笑道:“真是個狡猾的女兒,好吧,不願跟我走就算了,你可以留在這裏,但你逃不出我們的計劃,天機術與火神訣不是白學的,人人都在其中,人人都在其中!”

    何百萬消失了,另一頭,何五瘋子拎著兩只鳥飛步跑來,“我好像聽到……”

    “是他,我們交手了。”何三姐兒已經收回雙劍,沒有追趕。

    “他……何百萬真的既會武功又會天機術?”

    何三姐兒點頭,“而且比咱們都要厲害,他不願交手,自己離開的。”

    何五瘋子驚訝地張大嘴巴,好一會才道:“這真是……你說過,他曾經冒充師父教咱們功法。”

    “這裏不能待了,收拾收拾,咱們立刻就走。”

    何五瘋子扔掉手裏的死鳥,跑向窩棚裏收拾東西,“毛驢和騾子不應該放走……”

    東西不少,何五瘋子背著兩個大包袱出來,“不等咱們的神仙師父了?前幾天他還說要再來探望咱們的。”

    “不等了,他沒來,肯定是出事了。”何三姐兒寧願將事情想得更差一些。

    何五瘋子也不多問,說走就走,背著包袱走在前面,嘀咕道:“瘋了,全都瘋了,原來不只是我……”

    他突然停下腳步,向沼澤深處望去,“三姐……”

    “嗯。”

    何五瘋子輕輕放下包袱,順便從包袱裏摸出一口兩尺來長的短刀。

    一枝箭嗖的射來,何五瘋子揚刀劈斷,大聲道:“鬼鬼祟祟的東西,出來讓老子瞧瞧。”

    遠處的樹後走出一個人,隨後是更多人,各個方向都有,像一群從天而降、落下來休息覓食的飛鳥。

    姐弟二人已被團團包圍。

    無論對方有多少人,何五瘋子都不怕,斜著肩膀,嘿嘿笑道:“人不少啊,給老子送酒來了嗎?”

    何三姐兒知道走不了,又回到窩棚前,坐在折凳上,低眉順目,好像一切都與自己無關。

    何五瘋子也將包袱送回棚內,“三姐,等我一會,打發這些家夥之後,咱們再上路。”

    何三姐兒點點頭,她需要弟弟打頭陣,給他們解圍,她好隱藏實力,以應對更強大的敵人。

    即便是面對何百萬時,她也沒有用上全力。

    何五瘋子提刀走到前方,向遠處的眾人道:“誰先來?一起上也行。”

    有人走過來,獨自一位,赤手空拳,身材並不強壯,相貌也不特別,卻有一股舍我其誰的豪氣,遇到水窪也不避讓,直接踩過來。

    “我叫趙曆行。”相隔十幾步,那人停下自報家門。

    “我叫何五鳳。”

    “把金丹交出來,或許可以饒你們不死。”趙阿七緊握雙拳。

    “什麼狗屁金丹,你找錯人了吧?”何五瘋子莫名其妙。

    “嘿,既然你不肯……”

    何五瘋子將短刀插在地上,也要赤手空拳地迎戰對手。

    何三姐兒突然開口,“等等,金丹是什麼樣子的?或許我們手中真有。”

    何五瘋子一愣,趙阿七也有點意外,“就是……像一塊玉,中間有一塊紅色的部分,那就是金丹。”

    “原來是那玩意兒,我們還真有幾個。”何五瘋子這才明白金丹是什麼。

    此言一出,趙阿七雙眼頓時放光,“幾個?”

    遠處的許多人都聽到了,原本約好等在後面,讓趙阿七打頭陣,現在卻不約而同地上前。

    金丹的誘惑太強大了。
ponggan 發表於 2018-7-14 13:14
一百一十七章 三枚金丹

    眼前的足跡逐漸清晰,也越發散亂,走在前方的人群似乎經常發生衝突,衝突過後,總有人另尋它途。

    這就像一場本應皆大歡喜的家族聚會,酒酣耳熱之後卻發生了爭執,以至大打出手,最終喜事變鬧劇,眾人奔散,只留一地狼籍。

    胡桂揚就走在這一地狼籍之上,揣摩數量最多的那群人往哪去了。

    夜色仍是最大的阻礙,越來越多的水窪也是一個大麻煩,它們往往藏在雜草下面,令行者猝不及防。

    胡桂揚走得很慢,若不是聽到了慘叫聲,他可能直到天亮也找不到地方,矮子聞空壽指點的方向太模糊了。

    慘叫聲並不大,被沼澤中的蛙叫蟲鳴所掩蓋,很不清晰。

    胡桂揚循聲找到來源。

    那是一名年輕的江湖人,坐在一棵小樹下,一手握刀,一手按在大腿上,一會詛咒,一會哀叫,看到有人走來,他很高興,看到胡桂揚的面容,又愣住了,甚至忘了腿上的疼痛。

    “你、你是人是鬼?”

    “當然是人。”胡桂揚笑道,停下腳步,慢慢蹲下,看著對方,“你叫尤五六。”

    “你還記得我?”

    “你是沈乾元的拜把子兄弟,偷過我的坐騎,還請我在你家裏吃過狗肉。”

    尤五六擠出一絲笑容,“這是一個月以前的事情吧,我怎麼覺得好像有幾年了?”

    “你為何坐在這裏?其他人呢?”

    尤五六臉上的笑容沒有了,“我們來找金丹,何氏姐弟只有兩個人,我們有幾百人,大家覺得金丹不夠分,一開始說是按規矩分配,可規矩一直沒定下來,不知怎麼就打了起來。”

    “在小店外面你們就打了一架?”

    尤五六想了一會,“對,那是……那是前天的事情吧,本來相安無事,突然冒出一個人,拿著一個匣子,發出的暗器神出鬼沒,聲稱金丹歸他所有,命令其他人離開。我們當然不會同意,於是就打了一架,那人的暗器很厲害,但是不大會用,射到了樹幹上……咳,有水嗎?”

    胡桂揚起身走到尤五六面前,解下腰間的酒囊,讓它跌在地上。

    尤五六費力地夠到手中,卻很難舉起來,“能幫個忙吧?”

    “抱歉,我的手臂受傷了。”

    尤五六這才注意到胡桂揚的左手、右臂上纏著厚厚的繃帶,臉上再次擠出笑容,“你這一個月過得一定很艱難,原來大家還都不太在乎聞家莊的金丹,如今人人都想得到一枚,你的手臂就是因此受傷的吧?”

    “算是吧。”胡桂揚退後兩步。

    尤五六放下刀,雙手捧起酒囊,往嘴裏灌了一口,咳了幾聲,長出一口氣,“你救了我。”

    “沒什麼,咱們也算是朋友。”

    “對,江湖上的朋友。”

    “嗯。”

    尤五六似乎有了一點力氣,捧起酒囊又喝一口,“我的朋友很多,他們讓我在這兒等著,快要一天了,一個人也沒回來。”

    “我也得走。”胡桂揚說出實話。

    尤五六臉色微變,但他與胡桂揚的交情沒那麼深,“當然,前面有金丹,你肯定也想要。走吧,有這些酒,我想我能再堅持一陣,或許會有朋友回來救我。”

    “嗯,後會有期。”

    “後會……你能幫我翻個身嗎?不用手,用腳就行,我在這裏坐得太久,屁股都要爛啦。”

    胡桂揚上前,單腿跪下,膝蓋抵住尤五六,然後用左臂推動,尤五六自己也努力移動。

    胡桂揚突然伸出右手,抓住尤五六的一條手臂,牢牢抓住,以至於傷口處又疼痛起來。

    尤五六在用最後一點力氣掙紮,雙眼冒著貪婪與憤恨的光,很快,力氣消失,眼神也恢複正常,“謝……謝,無以為報,這把刀你拿去吧。”

    尤五六鬆手放開自己的刀,突然變得垂頭喪氣,好像丟了幾百兩銀子似的。

    胡桂揚也鬆開手,慢慢起身,“野外不安全,刀還是你自己留著防身吧。”

    “我……我……每個人都想變強。”

    “當然。”

    “不是那種變強,既要天資,又要苦練,這種強法一般人做不到,每個人都希望像……趙阿七一樣,從無名之輩一下子轟動江湖。我……你殺了我吧,我不想再受煎熬……”

    “刀在你自己身邊。”胡桂揚四處看了看,“他們往哪個方向去的?”

    尤五六伸手指了一下,“我雖然平時偷雞摸狗,但我不是忘恩負義的無恥之徒。”

    “你不是,好好休息吧。”

    胡桂揚走出沒多遠,聽到身後傳來哭泣聲,隨後是尤五六的大聲叫喊:“都是金丹,都是金丹……”

    胡桂揚默默前行,臉上沒有了笑容,他沒吃過金丹,但是學過天機術,那種眼看著自己迅速掌握某種神秘力量的感覺,至今仍縈繞心頭,如果現在有人願意傳授全部秘密,他很難拒絕。

    靴子上全是泥土,裏面灌滿了水,胡桂揚步履沉重,但他不再迷失方向,因為前方出現了亮光,隨著他越走越近,那團亮光逐漸分為若干團。

    那是一支支火把,大致圍成一個圈,圈裏叫嚷聲一片,好像有幾千人在同時吵架。

    胡桂揚還記得沈乾元帶自己去往鐵家莊時,規矩多到有些繁瑣,此時此刻,規矩似乎被丟得乾乾淨淨,人人都想發言、都想動手,生怕被忘在後頭。

    至少有兩百人聚在這裏,卻沒有人放哨,胡桂揚慢慢走近,遠遠地站在外圍的一處小土丘上,挨個脫掉靴子,倒掉裏面的髒水。

    圈內,六個人正在捉對廝殺,其中一人胡桂揚認得,正是非常道的沈乾元。

    他又向別外望去,除了火把所照亮的人群,別的地方仍是一片黑暗,看不到何家姐弟的身影。

    沈乾元擊倒對手,高舉雙刀,原地轉了半圈,吼道:“還有誰?還有誰敢搶金丹?”

    這一點也不像是擅長拉攏江湖同道的沈家老三。

    他的話沒有嚇退所有人,立刻就有人進入圈內,手持長刀,“沈老三,適可而止吧,總共三枚金丹,你非要獨吞嗎?”

    “哈哈。”沈乾元大笑,左手刀斜下一揮,“你們鐵家莊剛才打贏的時候,可沒說過要平分金丹,既然你提到了,好,給你們一點面子,我們要兩粒,你們一粒。”

    對面那人直接罵了一句髒話,“我們這邊幾十個人,一粒金丹怎麼分?”

    “那還廢話什麼?”

    兩人同時揮刀衝向對方,打在了一起。

    另外兩對也分出了勝負,負者無人搭理,勝者或是退下,或是繼續挑戰。

    胡桂揚正挨個面孔查看,突然斜對面有人快步走來,到了他面前,小聲道:“你膽子真大啊。”

    “樊老道,我正找你呢。”胡桂揚笑道。

    樊大堅拉著胡桂揚走開,遠離眾人,說:“沒死就好,這些天你跑哪去了?”

    “一言難盡,先說說這邊的情況,何氏姐弟找到了?怎麼自己人先打起來了?”

    樊大堅伸手遙指,“何氏姐弟在那邊,被看管起來了,他們手裏有三枚金丹,趙阿七想都要,可他已經服食過一枚,再吃的話有沒有用很難說,所以大家不同意,合力把他打傷了,與何氏姐弟關在一起。”

    “趙阿七被打傷了?”

    “對,你知道趙阿七是誰嗎?此人剛剛成名。”

    “聽說了。”

    “嘿,傳得真快。趙阿七被打傷,剩下的就是兩派人了,還是分配不均,只好比武定奪。現在是咱們這邊占優,沈乾元已經連敗數名高手,什麼大鐵錘、背山老怪,全都不在話下,看樣子,他們很快就要認輸了。”

    “認輸之後呢?”

    “什麼意思?”

    “還是只有三枚金丹,沈韓元打算怎麼分配?”

    “這個還沒說,但是他功勞最大,怎麼也得分一枚,莫老英雄雖然沒上場,但是威望最高,也得分一枚,至於剩下的最後一枚,人人都有機會吧。”樊大堅笑了笑,顯然也抱有希望。

    “你的鳥銃呢?”

    “被袁茂帶回京城了,他要向西廠報告情況,爭取帶更多校尉一塊來找你,結果你卻沒事。唉,如果鳥銃到手,咱們沒準能將金丹全拿到手。”

    “別貪。”

    “這怎麼叫貪?咱們正好三個人,三枚金丹一人一粒。”

    “你不想拿我換金丹嗎?”胡桂揚笑著問。

    樊大堅輕歎一聲,“說不想是撒謊,可別人不了解你,我了解,想拿你換金丹,怕是有點困難,我還是盯著何氏姐弟手裏的金丹吧。”

    “帶我去見何氏姐弟。”

    “現在去也沒用,一大群人看著呢,先想辦法解決這邊的問題吧。我覺得你應該上去比武。”

    “你不是說沈乾元已經占據優勢了嗎?”

    “沈乾元跟咱們只是表面上一夥,他勝了,也不會分給咱們金丹。”

    “我一個人可打不贏這麼多對手,我的本事高低,你應該清楚。”

    “可你是錦衣衛,有西廠做靠山,我就不信有誰真敢打敗你。”

    “有什麼不信的?殺了我還能再換一枚金丹,人人都會搶著動手。”

    樊大堅驚訝地打量胡桂揚,“你知道金丹是怎麼回事嗎?為何一點都不感興趣?”

    “當然感興趣,但是……不能讓我見何氏姐弟,能讓我見一下趙阿七嗎?”

    “應該可以,見他幹嘛?”

    “我想讓趙阿七替我出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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