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大明妖孽 作者:冰臨神下 (連載中)

 
mk2258 2017-6-10 20:04:48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453 402309
ponggan 發表於 2018-7-14 13:17
一百一十八章 搶丹

    趙阿七不服氣,若論單打獨鬥,他誰都不懼,就算是車輪戰,他也能堅持到最後,可這幫所謂的江湖好漢,竟然以多欺少,一哄而上將他打倒,再用牛皮繩牢牢捆在一棵枯樹上。

    他奮力掙紮,幾乎將枯樹連根拔起,最後還是力氣衰竭,不得不放棄。

    現在,他最想要的就是一口清水。

    胡桂揚就是這時候來的。

    稍遠處是兩座樹枝搭建的窩棚,據說何氏姐弟就被“囚禁”其中,由十幾名江湖人看守姐弟二人雖然殺死了聞不見,但是誰也沒見識過他們的真實武功,都覺得十幾人足夠了。

    趙阿七被單獨捆在一邊,沒人看守,因為都知道他肯定跑不掉。

    胡桂揚單獨來見趙阿七,樊大堅走去與看守何氏姐弟的江湖人閑聊,吸引他們的注意。

    胡桂揚蹲下,盯著趙阿七看了一會,幹脆席地而坐,“他們為什麼不殺你?”

    趙阿七一直回視這名陌生人,聽到這個問題,感到很奇怪,“因為他們拿到金丹之後,還指望著我傳授功法。嘿,好像我會教他們似的。”

    “你為什麼沒打過他們?”胡桂揚又問。

    “他們……你他娘的是哪一個?”自從擺脫無名小卒的身份之後,趙阿七就再也不想搭理無名小卒。

    “胡桂揚。”

    “胡桂揚,我聽說過這個名字,你……你有金丹?”趙阿七的眼睛一下亮了。

    “噓。先回答我的問題,你為什麼沒打過他們?”

    “他們人多,一擁而上,我是雙拳難敵四掌、猛虎鬥不過群狼,要是單打獨鬥,他們誰也不是我的對手。”一說起這件事,趙阿七的怒氣就不打一出來,又用力掙紮了兩下,枯樹晃了晃,仍很牢固。

    “這麼說,你最厲害?”

    “當然。”趙阿七一臉怒容,以為這個問題本身就是一種羞辱。

    “這就奇怪了,為什麼武功不如你的人都能找到幫手,而你,武功最強的一位,卻是孤立無援,以至於被人圍攻呢?”

    趙阿七愣住了,他從來沒考慮過這個問題,突然被問到,他覺得有一肚子解釋,話到嘴邊,自己就覺得不合理,“因為……因為……他們在江湖裏混得比我久、輩分比我高。”

    “你認識沈乾元?”

    “認識。”

    “他雖是京城人氏,卻離鄉多年,不久前才從南京回來,算不上江湖前輩,身邊的朋友也有一大群。”

    趙阿七又愣住了,“你……到底想說什麼?就是為了笑話我嗎?”

    胡桂揚笑著搖頭,“我想說,行走江湖靠的是交情,而你恰恰缺少交情。沒有交情就沒有幫手,沒有幫手就沒有靠山,沒有靠山你就只能單打獨鬥,每勝一場,都會給自己惹來更多的敵人。”

    “我闖蕩江湖至少十年了,你說的道理我都懂。”趙阿七面露不屑。

    “那你為什麼被綁在這裏,沒人相救呢?”

    趙阿七不算太笨,終於想明白了,“你是錦衣校尉,你想收買我?呸,老子就算死了,也是一條好漢,絕不給官府賣命。”

    “沒錯,我是錦衣校尉,但我被人抓走這段日子裏,你見到官府的人找過我嗎?”

    “好像沒有。”

    “王公當中尚有隱藏的江湖好漢,何況我這樣一個小小的校尉?趙阿七,你可以當我是江湖人。”

    趙阿七的神情本來已經緩和了,這時又露出怒容,一字一頓地說:“我叫趙曆行。”

    胡桂揚略一拱手,“失敬,趙大俠。”

    趙阿七喜歡這個稱呼,“說吧,你想怎樣?”

    “你缺的是交情,我就送一分交情來。”

    “你?”趙阿七打量胡桂揚,覺得他太年輕,手上還有傷,不是自己想要結交的那種朋友,“如果是沈乾元、莫青龍來結交,或許我會考慮一下,至於你,嘿,你失蹤幾個月了都沒人相救,只怕也是跟我一樣的孤家寡人。”

    胡桂揚不以為意,笑道:“我失蹤不到一個月。就因為咱們都是孤家寡人,所以才應該互相幫助,什麼事情都有一個開始,只要你肯聽我的,很快就會有大量朋友聚在咱們身邊。”

    趙阿七不太相信,“你出現得可有點奇怪,明明失蹤好久了,突然冒出來,還要跟我結交……”

    趙阿七說不出話,呆呆地看著胡桂揚手裏的東西。

    “你剛才問我有沒有金丹,就是這個東西嗎?”

    雖然是黑夜,雖然離得有點遠,趙阿七還是認出來了,點點頭,壓低聲音問道:“你怎麼會有?哪來的?”

    胡桂揚收起玉佩,嘰裏咕嚕地背了幾句火神訣。

    趙阿七更驚訝了,半晌才道:“你也遇到過神仙?”

    “咱們可以說是師兄弟,我年紀比你小,但是入門可能比你早一些。”

    “我是八個月前遇到神仙的。”

    “我是十多年前。”胡桂揚直接將時間推前一大截,他沒撒謊,在祭神峰上,他的確遇到了“神仙”,只是沒有得到任何傳授。

    “那你是師兄?”

    “不敢當,你若不在意,我就叫你一聲趙師弟了。”

    “你入門早,可以叫我師弟。”趙阿七態度大變,自從學會火神訣、服食金丹之後,整個武林都不在他的眼裏,唯有“同門弟子”不可不交。

    “怎麼樣,願意要我這份交情嗎?”

    “願意願意,當然願意。”趙阿七興奮極了,比打敗武林前輩還要高興。

    “好,你在這兒等我。”

    “師兄,你要去哪?”趙阿七覺得自己離不開胡桂揚了。

    “我要光明正大地還你自由,然後光明正大地比武,但是你得答應我一件事。”

    “答應,我全都答應。”

    “獲釋之後,你動手,我動嘴,沒有我的暗示,你別開口,明白嗎?”

    “明白,我一張嘴就會得罪人,一切都由師兄出面,我只管出力。”

    胡桂揚含笑離去,從前得罪人的事情都由他做,沒想到今天後繼有人。

    他向窩棚那邊看了一眼,有看守早就注意到他了,但是沒有過來干涉,與身藏金丹的何氏姐弟相比,趙阿七實在是微不足道,他的功法只是可能有用而已。

    胡桂揚擠進人群,大家都在爭吵,還沒人認出他來。

    沈乾元已經連敗十餘名對手,臉上都是汗,被火光照得閃閃發亮,雙刀在手,身上只受了一點輕傷,像一頭剛剛巡視過領地的雄獅,沉默地怒視著弱小但是心懷不軌的競爭者。

    然後他看到了人群中的胡桂揚,神情一下子僵住了。

    “你……”

    “可不就是我。”胡桂揚面帶微笑,穿過人群,來到沈乾元面前,略一拱手,“有傷在身,失禮了。”

    沈乾元急忙還禮,一時間無話可說。

    “他是胡桂揚?”

    “他就是胡桂揚!”

    無論之前見沒見過面,這時都認出來了,人人驚訝,人人困惑。

    “金丹是個好東西。”胡桂揚開口捅破了窗戶紙,他的名字已經與金丹聯係在一起,這才是令所有人激動的原因。

    沈乾元有些尷尬,放下雙刀,“胡校尉什麼時候……這些天你去哪了?我們都在找你。”

    “謝謝諸位,這不找到我了嗎?”

    “你一直在這兒?”

    “離這不算太遠。”胡桂揚看了一眼周圍的人群,抬高聲音問道:“你們爭出結果了?”

    沈乾元更顯尷尬,但是到手的勝利絕不能放棄,馬上道:“有結果了,請鐵大哥帶人離開。”

    大鐵錘全身多處受傷,因為個子矮,火光照不到,這時跳出來,指著沈乾元怒道:“誰是你的鐵大哥?沈三兒,你先別得意,今天的事兒沒完,我這就派人去請朋友,咱們明天再戰!”

    沈乾元扭頭望了一眼泛亮的天邊,冷笑道:“早說好了,天亮之前誰勝誰拿金丹,大鐵錘在江湖上聲名顯赫,連這點信用也沒有嗎?”

    大鐵錘臉色通紅,卻沒辦法反駁,突然伸手一指胡桂揚,“行,何氏姐弟歸你,胡桂揚我要帶走,他殺死了關達子,就是我大鐵錘的仇人!”

    “胡桂揚是我的朋友,同樣約好比武定奪,莫老英雄人在這裏,讓背山老怪上場比武吧。”

    斷爪青龍莫藹打過幾場,正在休息,看樣子還能再戰,背山怪楊九問也站在人群中,被兩名徒弟攙扶著,站立尚且艱難,遑論上場比武了。

    “趁人之危,算什麼英雄好漢?”大鐵錘臉更紅了。

    雙方再度爭吵,大鐵錘一方雖然高手盡敗,但是數量仍占優勢,反而是沈乾元這邊,雖然連連獲勝,但是主力高手都已是強弩之末,未必能經得起一場混戰。

    天逐漸亮了,有人將手中的火把亂扔,引發更大的混亂,越來越多的人揚起手中的兵器。

    胡桂揚被沈乾元等人擋在身後,受到嚴密“保護”。他想說話,試了兩次,根本壓不住眾人的叫喊,就連沈乾元和莫藹也忙於爭論,並不在乎他的意見。

    胡桂揚伸手入懷,拿出一件東西,用左手拇指和食指夾住,然後高高舉起。

    初升的陽光照在玉佩上,紅與白交相輝映,分外醒目。

    先是大鐵錘一方,然後是沈乾元等人,逐漸安靜,目光全都看向胡桂揚高舉起來的手。

    “這就是……”沈乾元轉身驚問。

    “聞氏金丹。”胡桂揚再次取得眾人的關注,等了一會,他將手中的玉佩往地面突出的一塊石頭上狠狠砸去。
ponggan 發表於 2018-7-14 13:21
一百一十九章 團結

    玉屑紛飛,紅光乍現乍逝,一聲脆響之後,只剩一地碎片。

    “他毀了金丹!”

    “碎片可能也有用。”

    兩方人同時擁來,爭搶胡桂揚腳邊的碎玉。

    胡桂揚摔玉的一刹那,沈乾元臉上露出明顯的怒容,轉眼間,怒容消失,他改變了主意,沒有參與爭搶,也沒有指責,而是揮舞雙刀,將其他人逼退,然後大聲道:“都請住手,聽我幾句話!”

    斷爪青龍莫藹也走過來,看了一眼地上的碎玉,那上面的紅點全消失了,沒留下一點痕跡,於是他也開口道:“聽沈大俠的。”

    眾人逐漸冷靜下來,沈乾元轉向胡桂揚,雖然壓下了怒火,還是殘留幾分不悅,“這真是聞氏金丹?”

    “有哪種玉會在破碎之時發出紅光?又有哪種玉破碎之後連上面的紅色都會消失?”

    聞氏金丹即使是在被毀掉的時候也顯得與眾不同。

    沈乾元等人還是不太相信有人舍得毀掉如此重要的寶物。

    “把趙阿七帶過來。”韓乾元命令道,趙阿七服食過金丹,一定能認出來。

    等待的過程中,誰也不說話,胡桂揚只是微笑,這笑容比任何時候更能引起眾人的反感,他卻毫不在意。

    趙阿七早就等急了,一見到胡桂揚,立刻點頭致意,隨後他看到了地上的碎玉。

    他的雙臂仍被捆縛,雙腿卻已自由,撲通跪下,盯著碎玉仔細查看,像是饑餓已久突然聞到食物香味的小貓小狗,“這、這……誰、誰……”

    趙阿七惡狠狠地看向眾人,仿佛懷著殺父之仇。

    “是我摔碎的。”胡桂揚主動承認。

    趙阿七仍跪在地上,難以置信地抬頭看著胡桂揚,突然想起自己不該說話,急忙閉嘴,憋得滿臉通紅。

    不用再問了,趙阿七的表現已經說明一切。

    周圍的人更加驚訝,沈乾元的表情卻已恢複正常,抱拳轉了一圈,“諸位休要驚慌,剛才胡校尉說得明明白白:金丹將會人手一枚。”

    大家都將這句話忘了,經沈乾元提醒,立刻想了起來。

    胡桂揚笑道:“沒錯,我說過這樣的話,所以我才摔碎金丹,因為這玩意兒有的是,根本不值得大家拚命爭搶。”

    別人說什麼,更相信胡桂揚了,只有趙阿七瞪大眼睛,覺得這話說得有點過分。

    “你說金丹有的是,在哪呢?”大鐵錘上前問道。

    “聞家。”胡桂揚回道。

    眾人都怔住了,隨即笑出聲來,大鐵錘頭大嘴也大,笑得尤其誇張,“胡桂揚,你這是戲耍大家啊。”

    “不敢。”胡桂揚背負雙手,臉上笑容不散,的確有幾分調侃的意味。

    “聞家莊赫赫有名,可是根本沒人知道它在哪,你知道?”

    “不知道可以找,江湖雖廣,卻廣不過天下,只要聞家莊不在天上,總能找得到。”胡桂揚回道。

    對這個回答,有人點頭,有人不當回事,大鐵錘輕哼一聲,“聞家個個都是高手,他們若是不願交出金丹,你打得過嗎?”

    “我一個人不行,還有諸位呢?金丹只有幾枚,人人都想要,你們要打到什麼時候才能讓人人滿意?與其在此自相殘殺,不如聯起手來,一塊去向聞家要丹。聞家的確高手眾多,但是並非無敵,那邊的何氏姐弟曾經殺死過一個聞不見,區區在下,不久前也剛剛殺死了聞不經。”

    沒人知道聞不經是誰,但是一聽到“聞不”兩個字就都倒吸一口涼氣。

    “你殺死了聞家人?”大鐵錘不怎麼相信。

    “你們可以去打聽,如果是我撒謊,盡管來嘲笑我就是。”

    沒人反駁,大鐵錘左右看了看,發現更多的人似乎傾向於相信胡桂揚,“那這裏的三枚金丹怎麼辦?”

    胡桂揚向遠處的窩棚看了一眼,“我去把它們都毀掉。”

    胡桂揚邁步要走,一大群人攔在前面,之前的話有人信有人不信,要說胡桂揚毀丹,所有人都信。

    沈乾元也是攔阻者之一,“不用著急,雖說聞家肯定還有金丹,也沒必要見一枚毀一枚。”

    “那就讓我與何氏姐弟談談,讓他們交出金丹,暫時由我保存,以後再說應該歸誰,總之沒必要動武,諸位以為如何?”

    若是別人提出這樣的建議,誰也不會接受,可胡桂揚剛剛砸碎一枚金丹,在眾人眼裏可謂最無貪念的人,於是陸續點頭。

    “你保管我同意,但你不能再毀掉金丹。”大鐵錘也覺得這是一個結束亂鬥的辦法。

    沈乾元猶豫了一會,他苦戰多時,終於再沒人敢上來挑戰,可是放眼看去,大鐵錘一夥依然人數眾多,而自己這一方也都人人覬覦金丹,早晚還會引發爭奪,他未必能彈壓得住。

    “莫老英雄怎麼說?”沈乾元自己盡量不做決定。

    莫藹輕歎一聲,“我老啦,多少年不練功,就算金丹多到能當飯吃,對我也沒什麼用處,只是朋友交情在這兒,不得不來。咱們也是瘋了,竟然為幾枚金丹大打出手,全忘了江湖道義,我沒阻止,這是我的錯,願向諸位道歉。”

    斷爪青龍真的拱手向眾人道歉,尤其是對大鐵錘和楊九問,甚至彎下了腰。

    沒人敢承受老前輩這樣的舉動,紛紛避讓,然後開口將責任往自己身上攬,互相拱手致歉,劍拔弩張的氣氛瞬間消失。

    等到人心安定,莫藹走到胡桂揚面前,一揖到底,“金丹之事,全由胡俠士做主,老朽願效犬馬之勞。”

    胡桂揚急忙扶住老英雄,朗聲道:“聞家莊想分裂江湖,咱們就團結起來給他們看!”

    眾人歡呼。

    胡桂揚指著趙阿七,“此人同為聞氏所害,並非江湖之敵。趙阿七,你願盡棄前嫌,與大家一同對抗聞家莊嗎?”

    趙阿七早已對胡桂揚佩服得五體投地,對名字也不在意了,跪在地上一個勁兒地說:“願意,願意,我願意。”

    連趙阿七這樣桀驁不馴的高手都願低頭,眾人再無懷疑與猶豫,一塊向胡桂揚抱拳致意。

    沈乾元也無話可說,收起雙刀,解開趙阿七身上的繩索,親自護著胡桂揚前往窩棚。

    看守窩棚的十幾人遠遠望見這邊的情形,忽見眾人和好如初,但是帶頭者既不是大鐵錘,也不是莫藹與沈乾元,而是一名陌生人,不由得大吃一驚,什麼也不敢問,立刻退到一邊,向其他人悄悄打聽情況。

    胡桂揚小聲對沈乾元道:“大家不會這麼快就拋去心中芥蒂,有勞沈三哥還得再辛苦一下。”

    一旦放下雙刀,沈乾元變得清醒多了,點頭道:“明白,你一個人沒事吧?”

    “有他呢。”胡桂揚隨手一指,趙阿七挺身上前,“我會保護好師兄。”

    沈乾元一愣,沒明白這個“師兄”是怎麼論出來的,但是沒有多問,叫上其他人離開,一是收拾戰場,二是化解恩怨。

    老道樊大堅沒走,向胡桂揚笑道:“我就知道你這家夥不同尋常,可我沒想到你真敢毀掉金丹。跟我說句實話,那是真的嗎?”

    趙阿七上前一步,冷冷地看著老道。

    “他是自己人。”胡桂揚沒有攆走樊大堅,“至於金丹,如假包換,摔著玩玩兒,全為聽個響兒。”

    樊大堅目瞪口呆,半晌方道:“我得扶住膝蓋,它們有點發軟。”

    “哈哈。你們等在這兒。”胡桂揚獨自走向兩個窩棚,停在十步之外,一眼就認出了何三姐兒的住處只有她這裏垂著帷簾。

    何五瘋子從另一個窩棚裏彎腰走出來,目光比趙阿七更冷一些,歪著身子說:“又是你。”

    “好久不見。”胡桂揚給出一個笑容。

    “你來幹嘛?”

    胡桂揚想了想,“媳婦兒丟了,總得出來找找。”

    何五瘋子上前一步,握拳怒道:“三姐不是你媳婦兒,你們沒拜堂……”

    “當初求親的是你們,我可沒說過不同意。”

    何五瘋子再上前一步,站在遠處的趙阿七大聲道:“師兄,需要幫忙嗎?”

    胡桂揚向身後擺擺手,也不看何五瘋子,直接向棚中的何三姐兒說:“我是來感謝你的。”

    何五瘋子正要開口,棚內傳來何三姐兒的聲音:“五弟,讓我與胡公子說幾句話。”

    “三姐,你還要嫁給他啊?”

    “五弟。”

    何五瘋子不敢違逆姐姐,只好嘟嘟囔囔地走開。

    天已大亮,胡桂揚四處看看,“這裏風景不錯,但是蟲子比較多。”

    “嗯。”

    “謝謝你的推薦,讓我學會了天機術。”

    “我還以為你會選火神訣。”

    “我太懶了。而且你給我留一枚點血機玉,我以為這是一個暗示,當時我可不知道機玉也是金丹。”

    何三姐兒掀簾走出來,神情溫柔,目光卻罕見的堅定,“你破壞了我的計劃。”

    胡桂揚轉頭望了一眼更遠處的江湖豪客,那些人是在何三姐兒的直接挑撥之下發生爭鬥的,卻被他化解了。

    “因為我有更好的計劃。”

    “你真相信自己能夠一統江湖,然後對抗聞家莊?你了解他們有多強大嗎?”

    “就在不久前,我見過一個人,他向我說過許多事情,所以我覺得自己對聞家莊還是比較了解的。但我需要幫助,不只是他們,還有你們姐弟二人。你們能逃到什麼地方去?不如與我聯手。”

    何三姐兒猶豫片刻,伸出右手,托著三枚玉佩,“你可以拿去。”

    胡桂揚知道何三姐兒還有更多玉佩,但是沒有點破,“這麼說你同意了?”

    “小時候的事情你真的不記得了?”何三姐兒突然問道。

    “只記得你站在我身後,告訴我‘堅持住’,我想咱們一定很熟,你之前也是這麼告訴我的。”

    “有些事情我沒說,小時候我就害過你。”何三姐微微一笑,好像那是一段甜蜜的往事,“等你想起我是什麼人,就不會邀請我與你聯手了。”
ponggan 發表於 2018-7-14 13:27
一百二十章 又一次療傷

    何三姐兒被擄走的時候年紀還小,她的記憶始於荊襄之地的深山之中,其中就有胡桂揚的身影。

    當時她不叫何三塵,他也不叫胡桂揚,那裏的孩子很多,都沒有正式名字,彼此亂叫,何三姐兒沒有提起從前的綽號,她只講述往事。

    他們在深山裏待了大概一年,幾次被叫去參加古怪的儀式,具體做過什麼,何三姐兒也不記得了,但她比別的孩子想得多,預感到他們都活不了多久。

    很可能是因為儀式不太成功,山穀裏的大人發生了嚴重分裂,谷中仙是其中一派,支持者頗多,卻不能壓伏所有人,於是一怒之下,要帶著孩子們另去它方。

    事情發生在轉移前幾天的夜裏,何三姐兒睡不著,悄悄爬起來,透過窗戶上的窟窿眼向外張望,她不知道自己在找什麼,或許是一位行俠仗義的挽救者,或許是從天而降的神仙,或許只是緊張與無聊。

    然後她看到了,幾名黑衣人全是大人溜進男孩子的房間,很快出來,從窗下經過的時候,有一個人問:“五個就夠了?”另一個回道:“夠了。”

    就這麼兩句話,何三姐兒聽在耳中、記在心裏,即使只有六七歲,她也明白“五個”意味著特殊,而且黑衣人只選男孩,不選女孩。

    不久之後,孩子們上路,被谷中仙帶往廣西斷藤峽當時這裏還叫大藤峽,這裏的孩子更多,聚在一起等待未知的命運,大多數孩子什麼都不懂,很開心能有這麼多的同伴,每天都在一起玩耍。

    還在路上的時候,何三姐兒就開始挨個接觸同行的數十名男孩,很快,懵懂單純的胡桂揚向她坦白了那晚的事情。

    幾名黑衣人進入房間,嘴裏念念有詞,聲音輕而溫柔,並不吵醒任何人,也不知是怎麼做出判斷的,單獨叫醒了五名男孩,輕聲告訴他們一定要保密……次日一早,胡桂揚發現自己懷裏多了一枚玉佩。

    他泄露了秘密,因為那時的他比較孤僻,沒有朋友,因此很高興有人主動來與自己結交。

    兒童之間的友情總能迅速升溫,兩人很快就成為最好的朋友,除了睡覺,幾乎時時刻刻都在一起,大人對這種事情漠不關心,谷中仙只想盡快舉行獻祭,對一群孩子完全放任自流。

    正式獻祭的前一天,何三姐兒提出要求,希望能得到那枚玉佩,“你是男孩子,比我能堅持,我怕自己捱不過明天那一關。”

    有這一句話就夠了,甚至不需要原因,只要何三姐兒開口,胡桂揚就會將玉佩交出去,他本來也沒覺得這東西有多寶貴。

    在山頂上,所有孩子都服食了一種湯藥,變得昏昏沉沉,卻又不會摔倒。

    何三姐兒偷偷將將藥含在舌下,騙過了監視的大人,她是個漂亮乖巧的小姑娘,誰也不會懷疑她會想那麼多。

    結果卻讓何三姐兒失望,原來玉佩並不能保住自己的性命,獻祭照常進行,根本沒有檢查誰身上有玉佩,前後左右的夥伴們卻一個個變得癡癡呆呆。

    “堅持住。”何三姐兒站在胡桂揚身後,趁大人們不注意,經常小聲提醒他、鼓勵他,但是到了最後,胡桂揚還是與其他孩子一樣,失去了記憶。

    何三姐兒失去了朋友,但是與玉佩無關,而是因為所有人都失去記憶,她不能表現得過於特殊。

    不久之後,玉佩還是發揮了作用,當時的梁鐵公過來挑人,只選擁有玉佩的孩子,發現其中一人是女孩,他沒有太意外,將她連同另外四人帶走,化名何百萬,從此浪跡江湖。

    “這就是真相,我不想再隱瞞了。”何三姐兒手裏仍然托著三枚玉佩,臉上沒有表情,可她天生一副溫柔的眉目,無論如何冷酷不起來,“我偷走了你的玉佩。”

    “是我給你的。”胡桂揚仍然想不起來從前的事情,但是相信何三姐兒所說的一切,從見面的那一刻起,他就有一種熟悉感。

    “總之我欺騙了你,我猜想玉佩很重要,甚至可能在危急時刻保住性命,我要來了,並沒有告訴你實情。”

    胡桂揚笑了笑,“真的很難替你辯解。”

    “我不會為此辯解,我曾經陷害過你,不只一次,小時候一次,在京城又發生一次,我幫助何百萬,要將你變成……獨特的人,你不怕再有一次嗎?”

    胡桂揚想了一會,“你這麼做,是為了保住自己的性命。”

    “你們都失去了記憶,我沒有,所以我記得生存有多麼艱難,身邊的小夥伴經常被大人帶走,一去不歸,即使咱們都長大了,那些人仍不肯放過,又來催命了。”

    “咱們的敵人是一樣的,這就夠了。”胡桂揚心中反而輕鬆,覺得自己好像變得更完整一些,“我也想保住自己的性命,所以咱們應當聯手,但不是朋友。”

    “不是朋友。”何三姐兒喃喃道。

    “我需要你的幫助,你的記憶很有用處,又學過天機術和……火神訣。”胡桂揚壓低了一聲音,“而且咱們並不完全處於劣勢,聞家有內鬨,這是一個機會。”

    “所謂的仙凡兩派,不能太當真。”何三姐兒見過自己真正的師父,了解到一些內幕。

    “咱們的想法一樣。”胡桂揚很高興還有一位知情者,“所以我要團結整個江湖說得過頭了,團結江湖上的大部分人,一塊進攻聞家莊,我不相信他們有本事對抗這麼多人。你殺死了聞不見,就是一個證明,聞家人並非不可擊敗。”

    “那是一次意外。”何三姐兒微微一笑,顯得非常謙虛,手掌縮回袖內,再亮出來時,手心裏的玉佩增加到七枚,“我原有五枚玉佩,一枚在你手裏,聞不見的機匣裏有三枚,都在這裏,你拿去吧。”

    這意味著何三姐兒今後再也不能發揮機匣的最大功效了。

    胡桂揚伸出雙手收下玉佩,“這些玉佩比較邪門,能不用盡量不用。”

    “所以咱們暫時傾向於凡派?”

    “嗯,他們的話聽上去比較可信。”

    “好吧。”

    胡桂揚將玉佩全都小心地放入懷中,正要開口,何三姐兒說:“稍等。”

    她回到棚內,很快拿出一只折凳,在地上放穩,“坐下。”

    胡桂揚乖乖坐下,先伸出受傷的左手。

    何三姐兒練習天機術多年,手指極為靈活,解開繃帶,一點一點地繞開,看著手心上的傷口,輕聲道:“真正學過天機術的人,絕不會對手掌如此輕心大意。”

    “嘿,你跟擊傷我的人說法一樣,但他死了。”

    何三姐兒微皺眉頭,隨後笑了一聲,用幹淨的絹帕仔細地擦拭汙血,抬頭向遠處的何五瘋子道:“找些清水來。”

    何五瘋子答應一聲,他對周圍比較熟,立刻去找水。

    何三姐兒又向另一頭的老道樊大堅說:“樊真人,你帶著靈濟宮的療傷藥嗎?”

    樊大堅馬上走過來,用古怪的眼神瞥了一下胡桂揚,拿出一個小瓷瓶交給何三姐兒,“不用太多,薄薄一層,敷住傷口就行。弄好之後還給我。”

    “多謝,必當奉還。”何三姐兒接過瓷瓶,樊大堅走開,背對兩人。

    清水還沒回來,何三姐兒又解開胡桂揚右臂上的繃帶,照樣擦去血跡,每一下都極為小心與輕柔。

    “你給我留下一枚玉佩,又請你師父傳我天機術,就是因為小時候發生的事情嗎?”

    “玉佩與天機術,都是本應該屬於你的生活。”

    胡桂揚笑道:“你別誤會,可我更喜歡現在的生活,就算有機會重新選擇,我也不想換真是你騙走我的玉佩,不是我施計把玉佩栽贓給你嗎?”

    何三姐兒噗嗤一笑,“你那時候甚至不知道自己命不久矣,每天就知道玩耍,哪有栽贓的心思?”

    “怪不得我一直比較懶散,原來從小就這樣,我放心了。”

    何五瘋子回來得很快,拎著一只皮囊,看到胡桂揚的傷口,說:“就這麼點小傷?”

    胡桂揚動動手臂,“讓你失望了。”

    何五瘋子撇下嘴,還是幫姐姐一塊清洗傷口。

    何三姐兒打開瓷瓶,敷藥包紮,很快處理妥當。

    胡桂揚起身,覺得好多了,“謝謝……”

    何五瘋子搶先回道:“不用謝,實在要謝,就幫我們把那些人打發走。”

    何三姐兒道:“五弟,咱們不用再東偷西藏了。”

    “真的?”何五瘋子非常高興,相比荒野之地,他更喜歡能賭博、能喝酒的城鎮,可是馬上就反應過來,“要跟他走?”

    “對。”

    “以什麼身份?”何五瘋子警惕起來。

    何三姐兒看向胡桂揚,沒有回答。

    “熟人。”胡桂揚指著何五瘋子,“我和他從小就認識嗎?”

    何三姐兒笑著點頭,“你們兩個小時候總打架。”

    何五瘋子恍然大悟,“怪不得我看他總是不順眼。”

    何三姐兒正色道:“但咱們現在都不是小孩子了,要為自保而聯手,共同抵抗聞家莊。”

    “好吧,我聽三姐的。”何五瘋子沒意見,但是瞪了胡桂揚一眼。

    胡桂揚後退兩步,向何氏姐弟拱手致意,心裏卻提醒自己:小心,是你拉攏她,不是她拉攏你。
ponggan 發表於 2018-7-14 13:32
一百二十一章 理由

    大鐵錘回到家裏的第一件事就是將自己關在屋子裏,砸爛了一切能砸爛的東西,也就是說,除了牆壁和房梁,再沒有完整之物了。

    然後他走出房間,面帶笑容走進前廳,拱手向眾人道:“讓諸位久等了,沒什麼說的,我大鐵錘的臉這回是丟盡了,關達子為人所害,兄弟們請我出頭做主,我應了,卻沒做成,這是我沒本事。眼下沈三兒風頭正勁,仗著莫青龍的勢頭,不將京城好漢放在眼裏,一心要保那個錦衣校尉胡桂揚,大家要麼忍氣吞聲,要麼另尋高明,我是不成了。”

    眾人訕訕,都覺得丟人。

    關達子的朋友多是官兵,這時卻都穿著江湖人的緊衣,一人起身道:“鐵大哥是重義氣的人,我們心裏明鏡似的。關達子的事,我們另想辦法,江湖手段不成,還有官府呢。想他胡桂揚不過是個小小的錦衣校尉,被人抓走那些天,沒見錦衣衛派人尋找,我們找找門路,把事情捅到錦衣衛去,沒準能收拾掉他。”

    其他人點頭,大鐵錘揮手,“那就是你們的事情了,我幫不上忙,你們做成了,也別提我的名頭,沒本事就是沒本事,我大鐵錘不沾別人的光。”

    官兵們好言相勸,覺得再待下去沒什麼意思,紛紛起身告辭,但是在走之前,有一件事他們要問個明白,“鐵大哥,你說胡桂揚真能……”

    “能個屁。”大鐵錘忍不住冒出髒話,馬上又露出笑臉,“嘿,那是人家的事,胡桂揚就算真能找到並攻破聞家莊,成功搶到所有金丹,他會分給你嗎?你跟他有什麼交情?他現在是莫青龍的座上賓,跟沈三兒打得火熱,沒準現在就圍坐一圈分食金丹呢,再過幾個月,江湖上又會多幾位絕頂高手。”

    胡桂揚帶走了三枚金丹,當時沒人說三道四,如今離得越遠,大家越不放心,許多人的腦海中真的出現這樣一幕:胡桂揚、沈乾元、莫藹三人圍桌而坐,每人手裏都托著一枚金丹,互相吹捧,然後仰脖吞下金丹,也可能是放在嘴邊吸食,這要看不同人心目中的金丹是什麼樣子。

    “咱們都被騙了。”官兵們義憤填膺,拱手告辭,一路上商量著怎麼能為關達子報仇,然後奪取金丹。

    前廳一下子變得空蕩蕩,駝子楊九問斜斜地坐在椅子上,身前的地面上擺著長拐、短鉞、鐵扇等三樣奇門兵器,與他的一臉病容相比,它們都顯得太沉重。

    “你就這麼認了?”楊九問說話沒什麼力氣,他受過傷,尚未痊愈。

    大鐵錘恨恨地看了背山老怪一眼,“打,打不過,爭,爭不著,我還能怎麼辦?”

    “這可不像我認識的大鐵錘。”

    大鐵錘好不容易壓下去的怒火又在心底躥升起來,高高跳起,落地時踩碎了一塊青磚,“老子要氣瘋了,你知道最讓我生氣的是什麼?要當著那麼多人的面討好姓胡的小子,他算什麼東西?一個小小的朝廷爪牙,在江湖中沒有半點根基,竟然也敢大模大樣地出來平息江湖紛爭,憑什麼?”

    楊九問虛弱地笑了一聲,“他出現的時機太巧,大家都不想再打下去,正好缺他這樣一個合適的台階。平心而論,他也的確有幾分本事,當眾摔碎金丹,就讓大家吃了一驚,輕易收伏趙阿七,又是一個意外,你當時的選擇沒有錯。”

    大鐵錘也不認為自己有錯,只是難以服氣,忘不了那三枚金丹,“楊老怪,你見多識廣,覺得胡桂揚摔碎的真是金丹嗎?”

    楊九問想了一會,冷冷地說:“我沒見過真正的金丹,但是絕不相信胡桂揚舍得毀丹,他從何氏姐弟那裏取得的三枚金丹,不都留在手裏了?”

    胡桂揚一共拿到七枚金丹,外人都不知道。

    大鐵錘點點頭,隨後重重地歎息一聲,“用不了多久,武林高手皆出沈、胡門下,咱們在江湖都是小嘍羅了。唉,我真是想不明白,趙阿七那樣一個人都能得到金丹,為什麼……就算我大鐵錘不行,你楊老怪可是江湖前輩,論身份、論資曆……”

    “嘿,說這些幹嘛。”

    大鐵錘還是咽不下這口氣,走到楊九問面前,小心避開地上的三樣兵器,“實話實說,胡桂揚那邊有莫青龍撐腰,老家夥地位比我高,壓我一頭也就算了,最丟臉的是前輩你啊。背山老怪……”

    “用不著激我,一時之氣我受得了。”

    “那一世之氣呢?”

    “嘿。”楊九問突然坐直,背依然駝,臉上的病容卻消失大半,“莫青龍得意不了太久,他們不是想攻打聞家莊嗎?”

    “對。”

    “那咱們就投奔聞家莊好了,反正都是為了金丹,搶與求有什麼區別?”

    大鐵錘笑逐顏開,隨後露出為難之色,“怪前輩出的一條妙策,就有一個問題,咱們去那投奔聞家莊呢?”

    “想找總能找到,聞家莊向那麼多江湖同道發過信,就說明他們願意結交朋友,咱們缺的就是一個投名狀。”

    大鐵錘一拍大腿,心中冒出一個想法。

    另一頭的莫家莊裏,胡桂揚的傷勢再次得到處置,右臂已無大礙,左手卻有大問題,郎中看過之後,表示很難恢複如初了,以後拿、握都可以,只是不能做複雜的動作。

    “好在是左手,影響不大。”郎中倒是看得開。

    胡桂揚只是笑笑,這意味著他今後只能用右手施展天機術,無形中弱了一截。

    郎中告辭,沈乾元和莫藹過來探望,閑談幾句之後,三人開始議論正事。

    “大鐵錘和背山老怪都不可信。”沈乾元想得很明白,絲毫不抱幻想,“他兩人當時騎虎難下,不得不接受胡校尉的調解,回家之後必然反悔。”

    “有沒有可能讓他們置身事外呢?”胡桂揚對江湖人物還是缺少了解,不自覺地往好處想,“不求幫助,只求別添麻煩。”

    沈乾元與莫藹互視一眼,笑道:“別人我不了解,這個大鐵錘我從小就認識,離開北京之前,跟他混過一陣。此人倒無大惡,就是好面子,睚眥必報,所以我這趟回來沒去拜訪他,就怕不小心卷進麻煩中去。本來關達子的事快要解決了,莫老英雄其實不用與楊老怪真比武,兩人意思一下,給各方一個交待,事情就算過去了。大鐵錘不會丟面子,你也不用再被追殺,至於關達子,再過幾天就會被忘得幹幹淨淨。”

    這是最初的計劃,雖然沈乾元與大鐵錘並沒有當面商量過,但是只要按規矩來,一切細節都會安排妥當,結果中間出了一個意外。

    “是永清高母雞把你綁走的?”沈乾元問。

    “高母雞?”

    “姓高的以婦人之身統領一批嘍羅,所以江湖上都叫她‘高母雞’,稱她的嘍羅是‘小雞崽’,但是這話千萬別在他們面前提前,會惹來殺身之禍。”

    “絕不會。”胡桂揚笑道,覺得這個綽號比“神槍無敵”更形象。

    “唉,總之事情一下子就亂了,然後又出了趙阿七和金丹。”沈乾元看向胡桂揚,似乎想問什麼又忍住了,改口道:“在沼澤那邊,大鐵錘服軟了,但是很沒面子,這與胡校尉關係不大,是我惹怒了他。”

    “咱們一起。”莫藹糾正道,“自從決定去找何氏姐弟索要金丹,咱們就很少按江湖規矩辦事了,唉,不知怎麼回事,都像得了失心瘋一樣,連我這種快要入土的老頭子,竟然也動了貪念。”

    “挑撥離間、助長貪念,這正是聞家莊最擅長的事情,沒幾個人能躲過,我自己也不例外。”胡桂揚笑了笑,“只是我運氣好,恰好躲過一劫。”

    三人唏噓感慨一番,胡桂揚道:“這麼說來,沒有拉攏大鐵錘的可能了?”

    “我明天一早就去鐵家莊,探聽一下口風,總得努力試一試。”沈乾元心裏並不抱太大希望。

    “我也陪你去一趟,以免大鐵錘又拿背山老怪壓你。”莫藹也是義不容辭。

    “我呢?”胡桂揚不懂這方面的規矩。

    沈乾元馬上搖頭,“胡校尉先不要去,你就留在這裏,保護好幾枚金丹。”

    “又是金丹,留它們束手束腳,不如現在就毀了。”

    不等胡桂揚做出任何動作,沈乾元和莫藹同時起身、同時喊道:“不可。”

    沈乾元道:“時機已過,你這時毀丹,外面的人也不相信,還以為你有意私藏。”

    莫藹道:“金丹事關重大,你想籠絡更多的江湖同道,非有此物不可。”

    胡桂揚輕輕拍了一下小腹,笑道:“好吧,我留著它們,直至咱們弄到更多金丹。”

    另兩人這才放心地重新坐下,莫藹道:“還有一件事,先不說能不能找到聞家莊,咱們現在缺一個由頭。”

    “金丹不算由頭嗎?”

    莫藹笑而不語,沈乾元代答道:“大家的確都想要金丹,只是……怎麼說呢?沼澤裏那一套不合規矩,咱們勢力再大、朋友再多,也不能闖進聞家莊索要金丹。”

    “聞家莊曾經假冒妖狐大鬧京城,害死我諸多兄弟與無辜百姓。”

    沈乾元當然記得這些事情,可他還是搖頭,“趙家義子都是官府的人,無辜百姓多與五行教相關,並非純粹的江湖人,說句難聽的話,死得再多,也不會引起江湖豪傑的憤慨。”

    “那怎麼辦?”

    “再等等,聞家莊不會就此銷聲匿跡,像這種挑撥離間的事情再做幾件,就能惹起江湖公憤了。”

    莫家莊的人沒想到,就連聞家莊的人也沒想到,鐵家莊裏有人正準備給他們一個“理由”。
ponggan 發表於 2018-7-14 13:46
一百二十二章 蟲舞

    何五瘋子與趙阿七打了一架,沒什麼特別的原因,就是互相瞧著不順眼,一個問:“想打架?”另一個說:“打就打。”

    莫家莊有一座菜園子,地裏的菜剛剛長成,綠油油的一片。

    兩人一開始是在菜地邊上動手,打著打著就再也控制不住,滾進菜畦裏,壓壞了無數綠苗,等他們終於起身的時候,全身上下都被染綠了,沾著一塊塊的菜葉。

    沒人敢上去相勸,更沒人敢插手,數名莊丁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這兩人打累了自己住手。

    何五瘋子喘著粗氣,一只眼睛大得像是要噴出火來,“你這是……你這是什麼功夫?”

    兩人的打法很像,都不太講究招式,全憑一身蠻力貼身肉搏。

    趙阿七的胸膛也是起伏不定,但他勝了一招,所以笑得很開心,“普通功夫。”

    “不、不對……你這是……這是火神訣。”何五瘋子難以相信,卻又不能不承認,“你、你跟誰學的?”

    “神仙。”趙阿七更加得意。

    “學了多久?”

    “不到一年。”

    何五瘋子半天沒說出話來,“真、真的?”

    “騙你做甚,你去打聽一下,一年前我趙曆行在江湖上還是無名之輩,如今誰敢瞧不起我?你的功夫也是火神訣吧?學得不怎麼樣啊,要不要我指點一下?”

    何五瘋子麵若死灰,他聽人提起過金丹,卻從來沒想過它與趙阿七有什麼聯係。

    “不可能,師父說過……”何五瘋子邁步就跑,瘸得更明顯了。

    趙阿七哈哈大笑,向遠處觀戰的莊丁們大聲道:“我叫趙曆行,記住這個名字!以後行走江湖的時候,這三個字就是讓你們暢通無阻的招牌。”

    何五瘋子深受打擊,一方麵是因為打架輸了,更沉重的傷害來自於火神訣原以為是這自己的獨門功法,沒想到還有人會,而且比他厲害。

    他繞到後院的一處空地上,要找姐姐問個清楚。

    莫家莊中盡是習武之人,練武場至少有五個,大小不一,後院這一個比較小,但是很僻靜,被房屋與樹木環繞,只有一條小路從兩排房子中間穿過。

    何三姐兒正在這裏向胡桂揚傳授天機術。

    “神仙”只教了一小部分技巧,胡桂揚要學的東西還有許多。

    何三姐兒沒有藏私,拿出了全部機匣,一一講解,有幾件缺了機心就沒法使用,只能以言語描述。

    胡桂揚對其中一件最為在意,“它真能控制對手的行動?”

    “你就被控制過。”何三姐兒笑道,當初她曾出手與聞家高手一同操縱昏迷過去的胡桂揚,那一場景對趙家義子影響極大,許多人因此相信了所謂的“神子”。

    只有胡桂揚一點印象也沒有,只記得清醒之後全身酸痛,尤其是胳膊與腳踝部位。

    “這怎麼可能?你是怎麼做到的?”胡桂揚一直想問個明白。

    何三姐兒輕輕撫摸那只機匣,“原因不在我,也不在機匣,全在點血機玉上,沒有它,這只是普通的機匣。”

    何三姐兒打開機匣,伸手進去,四指微動,只見一條細線飛出飛回,除了距離比較遠些,再無特異之處。

    “我一定要調查明白。”胡桂揚身上只有一件機匣,就是他從南司帶出來的“靈緲”,這時也擺在長桌之上,與其它同伴相比,顯得小巧玲瓏。

    “既使沒有點血機玉,機匣也不失為一件強大的兵器。”何三姐兒對原因不太感興趣,又拿起另一件機匣,“它叫‘移山’,你見過。”

    “嗯。”胡桂揚曾經親眼見到何三姐兒與聞不見比試搬運之術,她當時用就是“移山”。

    何三姐兒操縱機匣,細線飛出數十步遠,纏在一根手臂粗的樹枝上,瞬間將其勒斷,隨即返回匣中。

    “沒有點血機玉,它也能殺人。”

    胡桂揚摸摸自己的脖子,笑道:“我相信。”

    長桌之上一共擺著十四件機匣,一件是“靈緲”,其它十三件都歸何三姐兒所有。

    “機匣的種類並不多,大概不到二十種,大多功效簡單,無非是一件能夠射出、收回暗器的器械,只有少數幾種,能與點血機玉配合,發揮神力,比如……”

    何三姐兒正要詳細解釋,何五瘋子跑來了。

    胡桂揚笑出了聲,“你這是……我還以為蘿卜成精了。”

    何五瘋子不理他,“三姐,你知道嗎?還有人也會火神訣,只學了不到一年,竟然比我……厲害那麼一點。”

    “聽說了。”何三姐兒不以為意,

    何五瘋子發了一會呆,“這、這究竟是怎麼回事啊?再見到師父,我一定要問個明白。”

    “不用問他,我知道為什麼。”

    “三姐知道?”

    “嗯,你想想,師父是不是也有師父?”

    “肯定有啊。”

    “師兄、師弟、師姐、師妹呢?”

    “可能有吧。”

    “這就對了,師門當中的其他人另有傳授,所以你我的功法都不是唯一的。”

    何五瘋子目瞪口呆,道理他明白了,心中還是有點別扭,好一會才道:“師父是神仙……好吧,就算另有傳授,怎麼會學了不到一年就比我厲害呢?”

    何三姐兒看了胡桂揚一眼,“法門不同,師父傳授給咱們的功法易學難精,練得越久越精湛,別人的功法短時見效,但是極難提升,再過些年頭,就比不上你了。”

    何五瘋子終於鬆了口氣,滿是菜色的臉上再次露出笑容,“原來如此,我就說嘛,師父怎麼會教咱們次一等的功法呢?我明白了,從現在起,我要勤學苦練,幾年之後一定要打敗那個趙阿七,滅掉他的威風。”

    “不只是你,咱們都要勤學苦練,以後要打敗的對手也不只是一個。”

    何五瘋子鄭重點頭,雙拳緊握,好像敵人正在不遠處,馬上就要開戰。

    “我在教胡公子天機術,等你有時間,也要傳授他火神訣。”何三姐兒抓住這個機會,向五弟提出要求。

    “為什麼?我不教。”何五瘋子唯獨在這件事情上不聽姐姐的話。

    何三姐兒並不著急,也不嚴厲,微笑道:“一個趙阿七就已經棘手了,若是趙阿七還有更多師兄弟呢?”

    “我……我……他有嗎?”

    “看情形,肯定會有。”

    何五瘋子明白三姐的意思,看向站在一邊笑嗬嗬的胡桂揚,“為什麼非得教他?換別人不行嗎?”

    “也行,你覺得誰更合適?”

    何五瘋子想了半天,無奈地說:“師父不會反對吧?他可讓咱們發過誓。”

    “師父讓咱們發誓說絕不讓天機術、火神訣流傳於世,可現在已經有人學會了火神訣,破壞誓言的並不是咱們。”

    “唉。”何五瘋子跺跺腳,“說吧,胡桂揚,你想什麼時候學?”

    “隨你的便,我總有時間。”胡桂揚笑著說。

    何三姐兒道:“五弟,你去洗臉,換身衣服,晚些時候再傳功不遲。”

    何五瘋子抬手在臉上抹了一下,這才發現自己全身都是髒東西,急忙跑開。

    “我真要學火神訣?”胡桂揚已經偷學到一段,覺得效果不錯,起碼拚命的時候力氣更大一些,對掌握天機術似乎也有助益。

    “嗯,敵人強大,咱們也得盡快強大起來。”何三姐兒自從放棄逃亡,準備與聞家莊對抗以來,變得性急許多,住在莫家莊的這些日子裏,天天“逼”著胡桂揚練習指法,如今一有機會就讓弟弟傳授火神訣。

    “我會勤學苦練,不過我覺得打敗聞家莊的辦法有許多,最大的問題是找不到地點,沈乾元在聯絡更多江湖好漢……”

    “我相信你還有辦法,可是藝多不壓身,多練一種功法總是好的。”

    “你說得對。”胡桂揚沒什麼可反駁的,“你繼續教吧。”

    何三姐兒繼續講解機匣的用法,然後演示更多指法,她的十指靈活極了,動時如飛蟲亂舞,看得胡桂揚眼花繚亂,根本無從模仿。

    何三姐兒放慢速度,一點一點地講解。

    胡桂揚盯著那十根手指,偶爾嗯一聲,腦子裏一片空白。

    “你聽懂了嗎?”何三姐兒突然問道。

    “懂了。”胡桂揚馬上抬起目光,尷尬地笑了一下,“就是還沒法立刻做到。”

    “天機術是我欠你的。”何三姐兒的眸子總是那麼清澈,坦蕩無私,若是再仔細盯進去,深處又似乎隱藏著什麼。

    胡桂揚再一次挪開目光,笑道:“你不欠我什麼,咱們都是為了保住性命,聞家莊絕不會放過你我。”

    何五瘋子幹幹淨淨地跑回來了,“胡桂揚,前麵有人找你。”

    “哪位?”

    “不認識,是個女的,帶著幾個人,沈乾元讓我叫你。”

    胡桂揚一驚,向何三姐兒點下頭,“可能是高含英。”說罷匆匆離開,去往前院。

    雖然正需要江湖同道的幫助,胡桂揚卻一直沒向高含英求助,所以想不明白她又來做什麼。

    前院站著不少人,沈乾元、莫藹都在,還有幾位訪客。

    出乎胡桂揚的意料,那不是高含英,而是妹妹高青草以及數名高家村的村民。

    “你怎麼……出什麼事了?”胡桂揚看出小草等人的神情不對勁兒。

    小草低頭忍哭,說不出話來,沈乾元代為回答,“大鐵錘糾集一批人,屠滅了高家村,公開聲稱是為聞家莊報仇。”
ponggan 發表於 2018-7-14 15:36
一百二十三章 交情與道義

    胡桂揚在沼澤中公開聲稱自己殺死了聞不經,讓大家可以隨意打聽。

    許多人真的打聽了,即使不打聽,許多傳言也會自動送上來,因此,還在回莊的路上,大鐵錘就已經了解到大概情形:在附近的一座山村裏,胡桂揚不僅殺死了聞不經,還有另外幾名聞氏子弟,事後,村民一把火將屍體燒掉。

    其它傳聞就比較誇張了,有人說聞家莊大舉進攻山村,被胡桂揚和村民擊退,也有人說真正的殺人者其實是高含英,她的一條鏈子槍所向無敵,將聞家子弟殺得潰不成軍。

    大鐵錘又派人去仔細打聽,終於確認了幾件事:第一,聞家莊沒有大舉進攻,只去了寥寥幾個人,似乎在試驗某種新兵器;第二,聞不經的死亡疑點頗多,未必就是胡桂揚出手。

    總之,聞家依然高手如雲。

    這就夠了。

    大鐵錘、楊九問接待了沈乾元與莫藹,態度親切,一個勁兒地表示懊悔,對胡桂揚的及時出現更是感激不盡,願意提供一切幫助。

    沈、莫兩人被迷惑了,回到莊裏之後,對胡桂揚說,大鐵錘雖不可信,但是一段時間之內不會造成麻煩。

    誰也沒有料到,僅僅幾天之後,大鐵錘就掀起了驚濤駭浪。

    對高家村的進攻經過精心布置。

    首先,有人向高含英的部下送信兒,聲稱一筆好生意要經過永清縣,從而將高含英從山裏誘騙出來。

    然後就在當天夜裏,將近一百名江湖人騎馬進山,堵住所有進出道路,下馬悄悄摸進村裏,挨戶屠殺,最後一把火燒掉整個村子。

    只有少數獵人白天出發去山裏查看陷阱,當天沒來得及回村,才幸免於難,其中就包括小草,她年紀雖小,但是武功高強,經常參與打獵。

    等他們回家的時候,山村已成焦土。

    小草等人立刻追趕出山,要為村民報仇,路上遇見高含英的部下苦四兒,苦四兒已經聽說消息,奉將軍之命回來查看情況,得到嚴令,如果小草還活著,務必帶她去莫家莊找胡桂揚。

    高含英自己帶人殺往鐵家莊,結果如何,還沒有消息傳來。

    至於大鐵錘,對此事毫無隱瞞之意,燒村之後,立刻派人四處傳播消息,聲稱鐵家莊為聞家莊報仇,以盡江湖同道之誼。

    沈乾元早已得知消息,但要多方核實,因此一直等到小草等人找上門,他才叫來胡桂揚。

    江湖險惡,即便是經曆過自家兄弟互相殘殺的胡桂揚,也感到難以相信。

    但這就是事實,小草既悲且怒,哭得說不出話來,苦四兒擔心將軍的安危,急得團團轉,另外幾名村民呆若木雞,這是他們第一次出山,卻完全注意不到山裏山外的區別。

    胡桂揚幾日來的好心情一掃而空。

    他讓人帶村民先去後院休息,只有苦四兒不幹,立刻告辭,要去打聽高將軍一夥的情況,小草也想去,但是被勸下,高含英最擔心的人就是這個妹妹,絕不會同意她出來冒險。

    莫家莊因此亂了一會,最後,小草還是與村民留下,苦四兒匆匆離去,許多人陪他一塊去打聽消息,更多人則加強對莊園的保護。

    人人都明白,屠村只是開始,大鐵錘一夥的野心絕不止於此,下一個目標很可能就是莫家莊。

    沈乾元不停地下達命令,莫藹則一直寫信,完成一封就立刻派人送出去。

    胡桂揚反而無所事事,坐在一邊沉思默想。

    另兩人終於忙完,沈乾元道:“我知道大鐵錘為人不堪,可是沒想到他會做出這種事!高家村只是出了一個高含英,那些村民根本不算是江湖人啊。”

    “村民是因為咱們被殺死的。”胡桂揚開口道。

    “什麼?”沈乾元略顯不悅。

    胡桂揚笑了笑,只有他在這種時候還能笑出來,他已經習慣了不合時宜,“大鐵錘與高家村無怨無仇,屠殺是為了討好聞家莊,爭得一個大靠山,然後再從咱們這裏要回臉面。”

    “但咱們與村民之死無關。”沈乾元必須糾正這一點。

    胡桂揚盯著沈乾元看了一會,“那咱們這是在做什麼?純粹的路見不平拔刀相助嗎?”

    沈乾元的臉色更難看了,坐在旁邊的莫藹起身過來,“容我多說一句,胡校尉,你是打算就此退出,還是要繼續留在江湖?”

    “大鐵錘做出這樣的事情,我當然不會退出。”

    “嗯,但你可以回京城,調用官府的力量替高家村做主。”

    胡桂揚明白莫藹的意思了,搖搖頭:“高家村是流民之村,從不納糧,自然也不受官府保護,我願意留下來,以江湖手段應對此事,請莫老英雄多多指教。”

    “好,既然如此,那我就倚老賣老,嘮叨幾句。大鐵錘這是孤注一擲,屠滅高家村,以討好聞家莊,能不能成功,尚還難說。”

    “聞家莊正缺幫手……”

    莫藹抬手,表示自己還沒說完,胡桂揚立刻閉嘴,靜靜地聽下去。

    “江湖最講交情,但是也講道義,大鐵錘無故屠村,道義上虧欠太多,勢必引起公憤。可如果這是一起江湖恩怨,高家村不小心涉足其中,那就是他們倒黴了,大鐵錘的做法肯定不對,但也不算大錯。”

    胡桂揚想了一會,“大鐵錘與我有怨,高家村支持我,所以大鐵錘屠村就是普通的江湖仇殺,根本就不用管誰對誰錯?”

    “既有恩怨,便無對錯,就看誰和誰的交情深了。”

    胡桂揚又笑了笑,“我明白了,所以咱們必須是路見不平拔刀相助,而不是替高家村報仇,才能得到江湖上的最多幫助。”

    “正確。”莫藹回到桌有,拿起笑,繼續醞釀書信。

    胡桂揚向沈乾元道:“抱歉,我剛才有點心急了。”

    沈乾元神態恢複正常,“無妨,胡校尉初入江湖,這裏的水又比較深,只要你能理解我們的難處就好。”

    “理解,咱們的應對之策就是要將屠村變成江湖公案?”

    沈乾元點頭,“我與莫老英雄本來就在邀請江湖同道趕來一聚,如今更要加緊了,到了最後,哪一方聲勢浩大,哪一方吸引的同道就會更多一些。所以,請胡校尉這些天不要出門,你畢竟是錦衣衛,容易引來忌憚,與大鐵錘之間的恩怨,更是一句別提。”

    “行,我不出門,能做點什麼呢?”

    沈乾元看了一眼莫藹,解釋道:“胡校尉要做的事情最重要,那就是穩住高家村的幾個人,尤其是高含英的妹妹。”

    “小草?”

    “對。”

    “她只是個孩子,並非江湖人。”

    “高含英是江湖人,她認識的人不少,卻將妹妹送到你這裏,其中必有深意。”

    在胡桂揚印象裏,高含英可不像是“有深意”的人,於是拱手道:“請沈三哥點撥。”

    “高含英去鐵家莊尋仇,若是打贏了,或者不分勝負,那這事簡單多了,屠村是大鐵錘與高氏匪幫的恩怨,無關人等看看熱鬧,參與不進去。莫老英雄與我,都跟高含英沒有來往,算是無關人等,真要插手的話,按交情也得幫大鐵錘。”

    “高含英若是一敗塗地呢?”

    “那樣的話,她妹妹就變得重要了。實話實說,高含英讓她來投奔你,其實看重的是莫家莊。”

    胡桂揚看向還在寫信的莫藹,明白整件事的關鍵,這是一出孤女求助、英雄出手的戲,斷爪青龍與高含英沒有交往,但是以他的身分、地位,被人求上門,就得主持公道。

    當然,莫藹心裏必須願意才行。

    兜了這麼一個圈子,莫家莊仍然與鐵家莊為敵,但原因卻不相同,由爭奪金丹時的普通恩怨,變成了義薄雲天的善行義舉。

    江湖江湖,講的是交情,說的卻是道義。

    胡桂揚此前沒踏進官場的堂室,這時也邁不過江湖的門檻,拱手笑道:“有勞兩位,我在後院隨時待命。”

    “不必客氣,今後肯定會有需要胡校尉的時候。”沈乾元拱手相送。

    胡桂揚回到後院,一路上都在琢磨。

    村民得到了安置,何三姐兒單獨請來小草,兩人一見如故,胡桂揚進屋的時候,小草正在何三姐兒懷裏哭泣。

    胡桂揚有點意外,站在門口看著。

    何三姐兒點下頭,小草直起身,淚眼婆娑地問:“胡大哥,我姐姐他們有消息了嗎?”

    胡桂揚排行三十六,這還是第一次被叫成“大哥”,有一點不適應。

    “還沒有消息。”胡桂揚看著小草,既同情她的遭遇,又覺得事已至此,一切的隱瞞都無意義,“但我猜測,你姐姐回不來了。”

    小草哭得更大聲了,何三姐兒驚詫地瞪著他。

    “聞家莊勝了一場。”胡桂揚回視何三姐兒,語氣更加平靜,“一個趙阿七,幾枚金丹,令江湖為之分裂,而且會分裂得越來越嚴重。你不覺得眼熟嗎?”

    趙家義子就是這麼分裂,直至反目成仇的,胡桂揚是親曆者,何三姐兒也曾親眼目睹。

    “你想怎麼辦?”何三姐兒問道。

    “同樣的當我不會上兩次,有人希望我在這裏靜觀其變,可我必須做點什麼。麻煩你照看小草和村民,我要出去一趟。”

    沈乾元和莫藹要用江湖手段反擊大鐵錘,胡桂揚則要另辟蹊徑。
ponggan 發表於 2018-7-14 15:39
一百二十四章 達官的朋友

    高含英的綽號之一是“母雞”,她不僅要護著手下的近百名嘍羅,更要守衛生養自己的高家村。

    因此,屠村的消息一傳來,高含英的憤怒可想而知,立刻決定去往鐵家莊報仇,半路上才想起派苦四兒回村裏查看情況,如果妹妹還活著,就帶她去莫家莊找胡桂揚。

    沈乾元聲稱高含英看重的並非胡桂揚,而是莫家莊,似乎有些道理,但是沒有本人的承認,她的真實想法已無人得知。

    高含英和她的部下在半路上遭到伏擊。

    伏擊者是一隊官兵,數量多出幾倍,亂箭如雨,令高氏匪幫傷亡慘重。

    高含英只帶少數部下逃出重圍,她更憤怒了,以至於失去了理智,堅持要去鐵家莊報仇。

    這是一個注定失敗的複仇計劃,高含英自己也明白這個道理,所以她對二十幾名部下說:“跟我走的人必死,想活的人另選它路。本將軍今天不爭氣、不爭仇,就是要讓天下人知道,江湖上有我高含英這個人!”

    將近一半人什麼也沒說,策馬跑了,剩下的另一半人跟隨高將軍,一路殺到鐵家莊。

    他們走的是上次綁架胡桂揚時的小路,涉溪進莊,先是放火,隨後是恣意屠殺,不分青紅皂白,不分男女老幼。

    大鐵錘帶人回來,兩夥人相遇,在莊裏大戰一場。

    結局是背山老怪楊九問誅殺女匪高神槍,詳細過程眾說紛紜,由於高含英一夥全軍覆滅,只能任對方宣揚了,無論高含英的鏈子槍有多厲害,都是給楊九問的長拐、短鉞與鐵扇當陪襯。

    江湖傳言大都如此,真假難辨,當胡桂揚來至通州的時候,傳言已經變成高含英一夥不自量力,竟然要去搶劫鐵家莊,結果遭到滅頂之災,咎由自取。

    胡桂揚昨天離開莫家莊,聲稱自己要回一趟京城,告別時向沈乾元保證,他絕不會公開聲討大鐵錘等人,江湖上的事情全由江湖解決。

    沈乾元也覺得一名錦衣衛不適合留在莫家莊,同意胡桂揚回城避避風頭。

    胡桂揚帶著老道樊大堅一塊離開,一早進城,只停留了不到一個時辰,叫上袁茂,又由朝陽門出城,直奔通州城。

    袁茂回城好幾天,見到胡桂揚安全歸來,非常高興,卻沒能提供多少好消息。

    “西廠不會提供幫助,我沒見著廠公,他手下的人對我說,‘胡桂揚許諾一年之內結案,到時候再看吧。’”袁茂奔波數日,一無所獲,至於錦衣衛南司,沒有袁彬與胡桂揚的帶領,他連大門都進不去。

    “賴望喜他們尚未取得進展,想要改進鳥銃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恐怕要一兩年才有效果。”

    “還有,西廠石桂大、南司梁秀、東廠左預都已離開京城,著手追查何百萬以及聞家人的下落。”袁茂搖搖頭,這幾支隊伍個個兵強馬壯,都比他們三人要強大得多。

    “我記得西廠還有一支隊伍,由汪直親自指揮。”

    “我打聽過了,你的那位兄弟石桂大,挺有手腕,竟然獲得廠公的信任,將兩支隊伍合二為一了。”

    石桂大一開始就將趙家多年來建立的勢力收歸己有,光憑這一點,就足以得到汪直的賞識。

    胡桂揚笑笑,沒說什麼,眼看通州城就要到了,他問:“打聽清楚了,關達子的家就在這裏?”

    樊大堅點頭,“錯不了,關達子有點名氣,很好打聽,他的軍籍在通州衛,家也在這裏。”

    袁茂剛剛聽說城外的事情,不免有些困惑,“關達子已死,大家都快把他忘了,還要查什麼?”

    “江湖把他忘了,他的家人不會,我總得看一看。”

    袁茂倒無所謂,樊大堅當初放銃殺死了關達子,心裏有些忐忑,“我只跟你進通州城,可不去關家。”

    關家就在挨著城牆的一條胡同裏,左鄰右舍多是軍戶,樊大堅說不去就不去,牽著三匹馬等在胡同口。

    袁茂覺得胡桂揚去露面也不合適,勸他留下,“你想知道什麼,我去打聽。”

    “我想知道……他最好的朋友是誰,還想了解一下他家裏的情況。”

    袁茂去了多半個時辰,回來之後說:“關達子家在這裏,但他極少回家,常年住在城外,家裏窮得叮當亂響。他死了,家裏人倒挺高興,因為這樣一來就能讓兒子襲職了。”

    胡桂揚啞然,樊大堅笑道:“我那一銃不只是為民除害,也為關家除害。”

    “他應該有不少朋友吧?”胡桂揚問。

    袁茂搖頭,“都是狐朋狗友,平時連家門都不登,死後也不來吊唁,只有一位周百戶,算是關家的朋友,對關達子比較照顧,估計也得了他不少好處。”

    “那就去見一見這位周百戶。”

    胡桂揚與樊大堅找一家客店住下,安頓馬匹,然後在客戶裏要一桌酒席,等候袁茂回來,就是在這裏,他們聽說不少高含英的傳聞。

    袁茂擅長找人,更擅長請人,傍晚時分,帶來了周百戶。

    百戶周菁四十多歲,從頭到腳看不出半點行伍之氣,事實上,他是一位不入籍的商人,在碼頭上擁有一家鋪子,生意不錯,收入頗豐。

    一進屋他就拱手道:“久聞胡校尉大名,今日得見,不勝榮幸。”

    胡桂揚客氣幾句,四人落座,胡桂揚敬酒,周百戶伸手蓋住酒杯,“實話實說,錦衣校尉的酒,在下不大敢喝,胡校尉有什麼事,不妨先說。”

    “我為關達子而來。”胡桂揚放下酒杯。

    “果然如此。的確,我與關家來往不少,我不隱瞞,關達子籍在通州衛,遇有大事小情,都是我替他打點,每到年節,他會送我一點銀子。我知道這銀子是怎麼來的,但我管不了,關達子不會聽我的。達官一向野性難馴,只要他們不逃籍、不造反,上司也是睜一眼閉一眼。胡校尉若想追責,我沒意見,就從我這個百戶開始,一直查到通州衛指揮使吧。”

    軍衛中的種種亂象早已不是新鮮事,胡桂揚笑道:“就算要追責,也輪不到我這個小小的錦衣校尉來管,周百戶不必緊張,找你只是閑談幾句。”

    周百戶警惕地問:“當真只是閑談?”

    “當真。”

    作陪的樊大堅道:“胡校尉在錦衣衛南司任職,哪管得著這邊的閑事?”

    周百戶稍稍放心,挪開手掌,端起酒杯,“既然如此,我先乾為敬。”

    喝了幾杯酒,見這三人真的沒有追責之意,周百戶打開了話匣子,“關達子死在外面,我一點都不意外,他家人也早有準備,沒準還鬆了口氣。這個家夥真不是個好東西,壞事做盡,有點錢全用在結交朋友上了,極少貼補家裏。我是拿過他一點銀子,給他做的事情卻足夠砍頭了,你說我願意嗎?當然不願意,可是沒辦法,他一手托銀子,一手握著刀,身邊還跟著幾個凶神惡煞,我不想收也得收啊。”

    “你是百戶,職務比關達子高吧?”樊大堅道。

    “沒用,他一刀把我剁了,照樣去當英雄好漢,我怎麼辦?我一家怎麼辦?惡人自有惡人磨,我是惹不起……瞧我這張破嘴,胡校尉既在錦衣衛任職,殺他是為民除害,絕不是什麼惡人。”

    “你知道是我殺了他?”胡桂揚笑著問,沒有指出真正的殺人者是樊大堅。

    周百戶略顯尷尬,“這不是什麼秘密,關達子的幾個同夥這些天到處找人,想要……給關達子報仇。”

    “報仇?”袁茂很驚訝,“他們還想告胡校尉一狀不成?”

    發現對方對此並不知情,周百戶更尷尬了,“具體情形我不清楚,反正那些人鬧得挺歡,但是沒人搭理他們,誰不知道關達子的為人?況且胡校尉又是錦衣衛,他們鬧不出結果來,過幾天也就消停了。”

    幾人又聊了一會,不只是周百戶,就連袁茂和樊大堅也越來越疑惑,不明白胡桂揚到底想問什麼,他東一句西一句,真的像是在閑聊。

    胡桂揚的確不只是來找人閑聊,待到酒喝得差不多了,他才問到正事:“關達子有沒有比較特別的朋友?”

    “要說狐朋狗友,關達子不少,不是跟他一樣的軍戶子弟,就是外面的所謂英雄豪傑,不知怎樣的才算特別?”

    “會法術的那種。”胡桂揚想找出關達子與何百萬的聯係,畢竟他曾接到聞家莊的信,這件事他得調查明白。

    周百戶認真地想了一會,“這個……真不好說,關達子朋友雖多,我認識的沒有幾個,要說會法術,關達子因為姓關,從小就敬仰關公,經常去大關帝廟上香,跟那裏的道士挺熟。”

    “孫瞎子?”樊大堅馬上說出一個名字。

    “對對,就是他,瞎道士孫伏亭,通州第一法師,他和關達子交往多一些。”

    樊大堅不屑地哼了一聲,正要開口介紹這位孫瞎子,就聽外面腳步聲雜遝,隨後是一個響亮的聲音,“胡桂揚,膽子不小啊,敢來我們通州,快快出來受綁!”

    屋中四人都吃一驚,袁茂起身,推門出去查看情況,很快回來,顯得更加驚訝了,“是官兵,說是奉都督同知陳逵之命,前來捉拿胡校尉歸案的。”

    別人還沒怎樣,周百戶嚇得臉都白了,從椅子上滑落,一屁股坐在地上,“關達子的同夥連通州王都給收買了?胡校尉,你可害死我了。”。
ponggan 發表於 2018-7-14 15:44
一百二十五章 通州王

    與“高將軍”不同,陳逵是真正的將軍,世家出身,以後軍都督府都督同知的身份鎮守通州,專職緝捕盜賊,手段狠辣無情,人稱“通州王”。

    論職務品級,他與袁彬相當,若論眼下的實權,他比半賦閑的袁彬要高多了。

    胡桂揚沒有別的選擇,官兵數量眾多,而且準備充分,堵住了客店的所有出口,他們只聽陳將軍的命令,對“錦衣衛”、“西廠”都不當回事,對胡桂揚的唯一優待就是不加鎖鏈。

    屋中四人都被帶走,百戶周菁叫苦不迭,一個勁兒地向兵丁表明自己的身份,聲稱根本不認識胡桂揚,今晚才是初次見面,結果臉上挨了一槍杆,嘩嘩流血,他捂著臉,再不敢吱聲了。

    袁茂與樊大堅倒不是特別害怕,互相安慰道:“‘通州王’又能怎樣?真敢處置錦衣校尉不成?對對,他沒有這份權責,況且關達子他是強盜啊,死有餘辜。”

    他們被帶衙署的門房裏,等了足足一個時辰,袁、樊兩人不停地出主意,論證關達子死有餘辜。

    子夜之後,有兵丁單獨叫出胡桂揚,押著他去見都督同知陳逵大人。

    武官衙門與軍營差不多,雖是半夜,仍有官兵進進出出,無論人數多少,即使只有兩三人,也要排成隊列,按序行走,地上常有馬糞,官兵卻都跟沒看見一樣,踩到就是踩到了,不敢避讓。

    胡桂揚被帶到一座偏廳裏,這多少表明,對他的審訊並不正式。

    廳很小,燃著兩排蠟燭,照得如同白晝一般,一名全身盔甲的將軍正在向一群將官下達命令,基本上都是他一個人在吼叫,其他人唯唯諾諾地領命。

    胡桂揚被兩名官兵押著,在門口站了兩刻鍾,才終於等到陳逵閑下來。

    與一般的將軍不同,陳逵配戴的不是腰刀,而是一口寶劍,他扶劍走到門口,上下打量胡桂揚幾眼,“是你殺死了關達子?”

    “正是。”胡桂揚抱拳行以軍禮,好像立下一功似的。

    陳逵五六十歲,年輕時必然極為強壯,現在還殘留著高大的身材,只是肚子不可遏製地高高鼓起,身上的甲衣全都是為他量身定製的。

    陳逵轉身進廳,坐在椅子上,接過隨從端來的熱茶,慢慢品飲。

    兵丁推著胡桂揚進去,不準他開口,也不準他站在屋地中間,而是偏向一邊,像個等待回事的家仆。

    陳逵又接過一碗茶水泡飯,配幾片肉、幾根鹹菜,這回吃得快,如長鯨吸水,幾口就吞了下去,沒怎麼咀嚼。

    碗筷杯盞都被拿走,陳逵擦擦嘴,再次看向胡桂揚,“你並非北司校尉,憑什麼殺人?殺的還是通州衛的一名軍官。”

    關達子的軍籍只是出身,他的真實身份是名不折不扣的強盜,換成別人都會首先強調這一點,好為自己脫罪,胡桂揚卻沒有,“大人是說關達子嗎?我看他不順眼。”

    陳逵本來就很陰沉的臉色,這時沉到了底,手掌在劍柄上輕輕移動,似乎在猶豫著要不要立刻動手。

    胡桂揚繼續道:“我是南司校尉,執掌癸房,奉命緝拿裝神弄鬼的妖人,關達子裝成關公模樣,當街招搖,我自然要問個清楚,他不肯下馬,反而縱馬前驅,我只好將他殺死,以驗證真假。”

    陳逵一愣,他已經準備好了幾套說辭,無論對方怎麼說關達子是強盜,都能光明正大地反駁,安一個多管閑事、殺賊不報的罪名。

    胡桂揚只說關達子裝關公,陳逵反而不知道該怎麼回應了,對錦衣衛南司,他的了解不多,立刻招手叫來一名隨從,小聲耳語,隨從也是一臉茫然,回了幾句,匆匆跑出偏廳。

    陳逵的臉色還很陰沉,但是已沒有暴怒的跡象,“通州地界不平靜,到處都是盜賊,跟野草一樣,年年砍,年年長。”

    “全仗大人鎮守,地方方保平安。”胡桂揚微笑道,陳逵坐鎮通州多年,抓捕的盜賊足以填充一座軍營,胡桂揚所言並不全是奉承。

    陳逵也沒有受到吹捧的感覺,哼了一聲,“你還知道通州由我鎮守。”

    “將軍大名天下皆知,我從小生長於京城,每每想到通州有將軍看守,夜裏才能安然入睡。”

    這就吹捧得有點過頭了,陳逵的臉色終於稍稍緩和,“老子辛苦鎮守通州,晝夜顛倒,一年到頭睡不上一個安穩覺,所求無非是地方平靜、京城無憂,可就是有人看不到老子的功績,隔三岔五地參上一本,一會說我刑罰嚴苛、殺傷人命,一會說我不會謝恩、心存不滿。”

    陳逵剛剛緩和的臉色又變得陰沉,突然抬手,在椅子扶手上重重一拍,罵了一句髒話,“手段不狠,何以平賊?老子就是一員武將,身邊全是莽人,沒一個懂得朝中的規矩,誰知道升官之後還得上表謝恩?你說,你知不知道?”

    “要我說,懷著謝恩之心就夠了,上表什麼的都是虛飾。”

    “對嘛。”陳逵終於被說到心坎上。

    剛才離開的隨從匆匆回來,大概是打聽到了錦衣衛南司的具體職責,附耳告訴大人,陳逵嗯嗯幾聲,隨後皺起眉頭,掃了胡桂揚一眼,顯出幾分困惑。

    如果胡桂揚剛被帶到衙門就受訊問,他很可能也會強調關達子的強盜身份,可是被關在門房裏的時候,他仔細想了想,決定只提“假關公”這一點,因為這可以歸入他的職責範圍以內。

    看樣子,這一招成功了。

    陳逵揮手,示意眾多隨從、將官、文吏、兵丁全都退下。

    很快,廳內只剩陳逵與胡桂揚兩人,一個陰沉地坐著,一個微笑著站立,你看我,我看你,好一會誰也不開口。

    “西廠汪廠公還是那麼精力充沛吧?他前些日子來過通州,我們一塊在運河上抓了幾名貪官。這些家夥,飛揚跋扈,若不是汪廠公親自出面,還真沒幾個人敢管。”

    “廠公一切都好,就是手頭上有幾起案子,急於處理。”

    “是嗎?需要我這邊幫忙嗎?”

    胡桂揚搖搖頭,“還是裝神弄鬼那些事,南司可以處理。”

    陳逵嗯了一聲,表示理解,以他的身份,無論如何不可能向一名校尉低頭,“關達子這人名聲挺響,但我沒有見過,他幹嘛裝成關公的模樣?”

    “這正是我來通州的目的。”

    “原來如此,胡校尉應該早說一聲,也就不會造成現在的誤會。”

    “誤會?大人招我來,不是要助我查案嗎?”

    “你剛才說南司……哈哈,對對,一定要幫,必須要幫,只要是在通州地界上,任何地方隨便你去,任何官民隨便你查。”陳逵終於露出笑容。

    “大關帝廟有一位瞎道士孫伏亭……”

    “明天一早,他就會來見你。”陳逵起身,“還要抓什麼人?”

    “暫時沒了,不用抓,請來就行。”

    “當然。”陳逵走到胡桂揚面前,指著腰間佩劍,莫名其妙地壓低聲音,“聽說過此劍的來曆嗎?”

    胡桂揚心中一驚,以為對方改了主意,將要殺人滅口,於是警惕地搖搖頭,“孤陋寡聞。”

    陳逵卻沒有拔劍砍人之意,“此劍原屬於氏。”

    “哪個於氏?”

    “少保於氏。”

    胡桂揚一愣,不明白陳逵突然提起少保於謙是何用意。

    陳逵抬頭看向廳外,似乎想起了悠悠往事,“想當年,南宮複辟,於少保受刑於市,天下皆以為冤,朝中縉紳鉗口不言,一代護國忠臣曝屍於地。想我也是一時氣盛,親赴刑場,收斂少保遺體,遣派親信送回杭州。我給自己也準備了棺槨,情願以身謝罪。英宗聖明,想必也有悔意,竟然沒有追查此事。數年之後,杭州於氏遣人贈我此劍,說此劍乃少保年輕時所佩。”

    陳逵大概經常講述這番話,一下子變得文謅謅的。

    胡桂揚拱手道:“將軍高義,天下景仰。”

    陳逵嗬嗬笑了幾聲,抬手在胸膛上捶了兩下,“高不高的還在其次,一腔熱血、一片忠心擺在這兒。”

    “將軍之忠,誰人不知?”

    陳逵放心了,“既然來了,就在這裏多住幾天,有事盡管開口。”

    “有勞將軍掛懷,感激不盡。”

    陳逵大笑,親自將胡桂揚送到門口。

    門房裏的三個人心驚膽戰,周百戶瑟瑟發抖,沒一刻冷靜,袁茂與樊大堅也是越等越急,越等越不安。

    因此,當胡桂揚平安歸來,護送的文吏又是一臉諂媚之相的時候,三人都呆住了,半天說不出話來。

    “今晚住在這裏,不用回客店了,周百戶也委屈一晚吧。”

    周百戶抖得更嚴重了。

    胡桂揚困極了,被帶到值班房之後,倒下就睡,再睜眼時,外面通明一片,已經快到中午了。

    有“通州王”陳逵的幫助,接下來的查案將會非常輕鬆,胡桂揚起身伸個懶腰,穿好衣裳,向門外道:“進來。”

    樊大堅立刻推門進屋,“你總算醒了,這種地方你也能睡得著?”

    “睡得不錯,有事嗎?守在門口走來走去的。”

    “早晨的時候,有官兵過來送信,大關帝廟的孫瞎子,昨晚被人殺死了。”

    胡桂揚的好心情一掃而空。
ponggan 發表於 2018-7-14 16:33
一百二十六章 鬧事

    道士孫伏亭長著一雙好眼,多年前無意中衝撞了一位微服私訪的貴人,得知真相以後,嚇得屁滾尿流,跑去賠罪,自稱“有眼無珠”,於是得名“瞎道士”。

    孫伏亭學過一些捉鬼降妖的法術,卻不精通,反而以豪俠聞名,朋友遍布三教九流,與樊大堅有過數面之緣。

    “孫瞎子最大的本事是吹牛,若是信他的話,你會以為他跟玉皇大帝一塊喝過酒。可這人不壞,除了早年間那次失誤,沒聽說他得罪過什麼人。”樊大堅輕歎一聲,看著胡桂揚說:“結果我一句話把他害死了。”

    “你?”

    “周百戶說關達子與大關帝廟來往密切,我提了一句孫瞎子,結果他就死了,豈不是我一句話害死的?”

    “嘿,那你多提提何百萬。”胡桂揚穿上靴子,“孫瞎子怎麼死的?凶手呢?”

    “昨天夜裏被人一刀捅死的,牆上留了血書,說孫瞎子‘學藝不精謀財害命’,還留下名字,叫什麼‘七星狐仙’,一聽就是編出來的名字。”

    “又來一只‘狐’?”

    “對,據說地方衙門正派人查案,估計一時半會沒什麼結果。”

    “陳將軍這邊呢?”

    樊大堅撇撇嘴,“他只管緝捕盜賊,不管殺人案,而且他今天一早就去巡視運河,據說要五六天之後才能回來,倒是留下話,讓咱們踏實住下,營裏官兵隨便調用。”

    “這不是留人,是把咱們監視起來了。”

    樊大堅扭頭往門外看了一眼,不見有人,小聲道:“正常,捉鬼的人養鬼,禦邊的將軍養寇,這捉賊的官兵自然也要認識幾個賊。所以說,事實明擺著,關達子一夥的靠山就是這位都督同知大人,他也不是想為關達子報仇,是見咱們突然出現在通州,以為是來查他的底細,所以才惱羞成怒。至於孫瞎子,必定知道點兒秘密,結果被滅口了。”

    胡桂揚找凳子坐下,事實的確就擺在眼前,但他沒辦法再查下去,緝捕盜賊並非南司職責,即使他有這個權力,也動不得“通州王”。

    “我現在不知道該做什麼了。”胡桂揚茫然道,江湖“謝絕”他的參與,官兵同樣將他拒之門外,人在通州,卻是寸步難行。

    樊大堅坐在對面,語重心長地說:“別怪我多嘴,你啊,還是太年輕,嘴硬,不會結交朋友,偏偏攬下這麼大一件事兒,只有我和袁茂幫你,就憑咱們三人,別說查案,能活下來就不錯了。”

    “嗯,你說的有道理。”

    樊大堅借機將心裏話都說出來,“在沼澤裏,你阻止了一場殘殺,救了多少人的性命,結果怎樣?大鐵錘一回家就翻臉,沈乾元跟你擺江湖規矩,除了幾聲感謝,你什麼都沒得著。唉,也是我一時大意,當時沒有給你提醒,否則的話,也不至於一無所得。”

    “你想提醒我什麼?”胡桂揚茫然地問。

    “趁熱打鐵啊,讓他們當面感激你,讓他們發誓有恩必報,至少弄一點名聲,以後行走江湖也會方便許多。”

    “在莫家莊提醒我也來得及啊。”

    “那個時候,我……你……你天天跟何氏姐弟待在一起,我見不著你啊。唉,時機已過,時機已過啊。”

    “袁茂去哪了?”

    “他出去打聽消息,也該回來了。”

    “時機未必完全過去。”

    “嗯?什麼意思?現在可沒人感激你,再過幾天,沈乾元和大鐵錘開戰,你就被徹底遺忘了。”

    胡桂揚嘿嘿笑了兩聲,正要解釋,袁茂從外面進來了,還帶著酒肉,“餓了吧?”

    樊大堅立刻起身,幫著將幾樣肉菜擺在桌上,自從不再忌葷以來,他幾乎頓頓都要吃肉,“你請客?”

    “嗬嗬,周百戶請客,衙門外面的一家酒店,隨便點菜,全記在他賬上。他嚇壞了,沒想到自己還能安全無恙地離開,一個勁兒托我感謝胡校尉。”

    “這可好。”樊大堅也不客氣,挽起袖子,先扯一條雞腿,“咱們幹脆在這裏多住幾天吧。”

    三人吃了一會,袁茂說起外面的情況:“不管是關達子,還是孫瞎子,他倆的案子在通州根本沒法查,‘通州王’不是白叫的,事情一涉及到他,哪個衙門也不敢查下去。要我說,咱們今天就走吧,陳大人雖然雖有包庇之事,但他與何百萬、聞家莊應該沒有聯係。”

    “離開通州也沒地方可去,不如在這裏多吃幾頓。”樊大堅就怕胡桂揚再回莫家莊,他更願意待在城裏。

    胡桂揚嗯嗯兩聲,專心吃飯,等到肚子飽了,他擦擦手,找來筆紙,寫下幾行字,交給袁茂,“去把這些人都找來。”

    袁茂接過紙張,吃驚地看著上面的內容,“百戶周菁、關達子全家、大關帝廟的廟祝和管事者……都找來?”

    樊大堅也吃了一驚,“陳大人擺明不想讓你查案,你還叫這些人來幹嘛?”

    “陳大人不想讓我查案,咱們知道,他知道,衙門裏的人可能知道可能不知道,周百戶等人肯定不知道,整個通州城也不知道,他們只看到咱們住在巡捕營裏,被叫來之後,應該不敢有所隱瞞吧?”

    樊大堅更吃驚了,“這就是你說的‘時機未過’?”

    胡桂揚點頭。

    袁茂也很吃驚,勸道:“胡校尉,你可想清楚了,這麼一來,你可是徹底將陳大人給得罪了,他在朝中勢力不小,在宮裏也有強大的靠山,就算是汪廠公來到通州,也得給他幾分面子。”

    “沒關係,我現在立刻離開通州,陳大人也不會感謝我,我這樣一個小人物,駁他幾分面子,他大人不記小人過,應該不會太計較。”

    袁茂與樊大堅面面相覷,心裏清楚得很,陳逵發起怒來,絕對會斤斤計較,以他的地位,就算一怒之下殺死錦衣衛,也自有脫罪之法。

    胡桂揚笑道:“咱們連皇城都闖過了,還有什麼可怕的?”

    袁茂只好折起紙張,“你真想清楚了?”

    “想清楚了。”胡桂揚毫無懼色。

    樊大堅也站起身,“真惹出事,你會承擔?”

    “陳大人只會找我算賬,當然是我承擔。”

    樊大堅對袁茂說:“他不怕死,咱們就送他一程得了。”

    兩人一塊出去,胡桂揚獨自又喝了兩杯酒,心裏更平靜了。

    他猜得沒錯,陳逵走得倉促,巡捕營裏上至將官下至兵丁,都不清楚大人的真實想法,只知道這是從錦衣衛來的“貴客”,因此有求必應,派出人去,很快就將相關人等陸續帶回來。

    來的人太多,胡桂揚一直審到夜裏,訊問全圍繞關達子,即便是面對大關帝廟的諸人,問的也不是孫瞎子。

    胡桂揚沒有留下任何人,而是再擬一份名單,讓巡捕營連夜去找、去抓。

    名單上都是關達子的親近朋友,共有八人,基本可以確認,他們都參與過攔路搶劫。

    但這份命令沒有得到完全執行,巡捕營的確簽發了文書,也派出了兵丁,但是無一例外全都空手而歸,要找的人通通不在家。

    胡桂揚有準備,又下命令,將這八人的家屬都帶到營裏,只有本人投案之後,家屬才能獲得釋放。

    坐營的官吏拒絕簽發命令,聲稱大人不在,他做不了主,可他解釋不了為何之前可以傳喚關達子的家人。

    爭吵了一會,胡桂揚奪過印章,親自簽令,營吏看在眼裏,沒有反抗,只要別讓自己擔負這個責作,他願意冷眼旁觀。

    八家人數十口都來了,胡桂揚一一檢查,將老弱婦孺放回去,只留壯年男子,仍剩下二三十人,也不審問,分別關押起來,只等當事者投案。

    整個通州城轟動了,傳言四起,遠遠超出胡桂揚的預料,這個晚上,他沒機會睡上一覺。

    八家人剛被收監,就有人來巡捕營拜訪胡桂揚。

    此人名叫婁承,乃是錦衣衛北司百戶,名正言順地專駐通州,因此一聽說錦衣衛來查案,立刻前來問個明白。

    百戶自然比校尉的職位高得多,但是南、北司不相統屬,婁承對胡桂揚略有耳聞,鬧不清他的背景,因此比較客氣,見面之後先拱手,客套幾句之後問道:“不知胡校尉奉誰的命令來查案?”

    胡桂揚沒什麼可說的,直接拿出駕貼給對方看。

    婁承雙手捧著駕貼看了半天,心中越發疑惑,駕貼不假,可是語焉不詳,並沒有說清楚要查什麼案子,他不敢再問,送還駕貼,小心地說:“通州地方的事情,我都得記錄在案,明天一早送往京城,不敢稍有隱瞞。”

    “這是你的職責,盡管記錄。”胡桂揚笑道。

    婁承鬆了口氣,臉上也出現笑容,拱手道:“那我就祝胡校尉查案順利了。”

    胡桂揚親自將婁百戶送到巡捕營大門口,目送他離去。

    見此一幕,巡捕營裏更沒人敢於抗命了。

    袁茂與樊大堅卻是越瞧越心驚,胡桂揚這麼鬧下去,得罪的人可就不只是陳逵了。

    通州城雖然不大,衙門卻極多,紛紛派人過來,有的只是打探情況,有的繞彎求情,有的只是看一眼駕貼……

    將近天亮,錦衣百戶婁承又來了,慌慌張張,帶來意外的消息,“胡校尉,不得了了,城中盛傳,你若是再不放人,通州衛軍戶上千人今天要來巡捕營鬧事!”
ponggan 發表於 2018-7-14 16:41
一百二十七章 兵變

    事態比胡桂揚預想的要嚴重得多,通州衛擁有數千軍戶,分住在城內城外,平時來往並不緊密,可若是涉及到自身的利益,所有軍戶都會團結一致。

    八家人的男丁被收進巡捕營,共是二十三口,人數不算太多,卻在通州引起極大的恐慌,傳言都說這只是開始,錦衣衛很快就會抓捕更多的人,甚至有傳言聲稱錦衣衛要將通州衛軍戶全體清除,空出軍籍用以安置自家親屬。

    就在百戶婁承跑來提醒的工夫,據說城內的軍戶已經聚集起來,等城外的人趕到之後,就要來巡捕營要人,不給人就要衝擊衙門。

    婁承真是嚇壞了,“這可是嘩變、兵變,殺頭的罪過。”

    “殺誰?”胡桂揚問,雖然低估了對手,但他並沒有顯露出半點緊張,反而露出好奇的微笑。

    這笑容又讓他得罪了一個人,婁承盯著胡桂揚,像是在看一名神誌不清的傻子,“當然是挑事者,就是你啊,胡校尉,所謂法不責眾,通州衛又是環京要衛,不用多,一千人同時湧來,朝廷也沒辦法處置,只能拿你開刀。”

    房間比較狹小,容納幾個人就已顯得擁擠,胡桂揚坐在凳子上想了一會,看向對面的婁承,“我是錦衣衛,又是奉旨查案,也不能全身而退嗎?”

    “我的胡老弟,看你挺年輕,可也不至於如此糊塗吧?”婁承滿臉苦笑,“除非你能立刻抓到那八名軍戶子弟,並且證明他們全是強盜即便如此,你的功勞也抵不上騷擾地方、引起兵變。這種事還少嗎?別說一名錦衣校尉,就算是堂堂將軍、尚書,甚至宮中權宦,若是不小心引發地方民變,照樣吃不了兜著走。”

    胡桂揚向站在門口的袁茂和樊大堅問道:“是這樣嗎?”

    袁茂嗯了一聲,樊大堅忍不住道:“輕則發配,重則斬首。”

    婁承轉身向老道點下頭,然後又對胡桂揚說:“按理說我不該來這裏多嘴多舌,但是你我同為錦衣衛,我不忍心看你年紀輕輕犯這麼大的錯誤。況且上司日後究查,我也免不了要擔些責任,因此不嫌疏遠,前來勸你一句:見好就收吧,放人了事。至於那八個人,既是軍戶子弟,還能上天不成?少則一兩日,多則三五日,肯定能抓到。”

    胡桂揚心裏清楚得很,只要一服軟,他真的只能滾出通州,別說抓幾名軍戶子弟,就是找一名乞丐也難。

    “其他人呢?”他問。

    “什麼其他人?”婁承沒聽明白。

    “挑事者,比如我,會被斬首,那些聚眾鬧事者呢?總不至於通通放過,一個也不抓吧?”

    婁承臉上的神情不只是困惑,還有一絲憤怒,很快冷靜下來,“為首者肯定要抓幾個,可那又能怎樣?你舍得自己的一條性命,換幾個軍戶入獄嗎?”

    “舍得。”胡桂揚平淡地說,好像這是一個極劃算的買賣。

    婁承呆了半晌,“你……不把自己的命當回事?”

    胡桂揚笑了笑,“問這兩人,我怕過死嗎?”

    婁承坐在凳子上轉身,看向門口的一道一俗。

    樊大堅總算明白胡桂揚的想法,漠然地對婁承說:“就算你在通州,也該聽說過京城的妖狐案,胡桂揚怕不怕死我不知道,但是我親眼所見,他認準的事情從來沒退卻過,刀架在脖子上也不後退半步。”

    袁茂補充道:“反正前府袁大人、西廠汪廠公、錦衣衛幾位大人,還有宮裏的幾位太監,都沒能讓胡校尉低頭認輸,就是因為這一點,他才得到陛下賞識,奉旨查案。通州衛數千軍戶,還能比西廠和錦衣衛更難對付?”

    婁承啞口無言。

    胡桂揚站起身,笑道:“不管怎樣,謝謝婁百戶特意過來提醒,但你不用擔心,也不必插手,記錄裏該寫什麼就寫什麼,安安靜靜地作壁上觀,至於事後你要擔負一些責任,我只能提前道個歉了。”

    “我那是小事。”婁承茫然地站起來,“你真打算硬扛了?”

    “軍戶若是來了,我會好好向他們解釋,我來通州只找那八人,與別人毫無關係,他們若是相信,當然最好,若是不信,沒辦法,我只能殺雞儆猴,將那八家的男丁各找一個出來,殺頭示眾。如果連這一招也沒用,那就真沒辦法了,我只好一命換幾命,通州是京城門戶,帶頭鬧事者必死無疑。反正我無家無業,死後一躺,連收屍都免了。”

    胡桂揚又向袁、樊兩人道:“這事跟你們沒關係,到時候別插手,找機會回京城,另尋主人去吧。”

    袁茂冷哼一聲,“你本來也不是我的主人,你若死了,我有地方可去。”

    樊大堅道:“脫了這身道袍,我回鄉下當財主。”

    婁承乾笑兩聲,拱手道:“佩服佩服,看來是我想多了。好吧,我就不管閑事了,軍戶那邊也是虛張聲勢,沒準真能被胡校尉嚇退。”

    胡桂揚拱手還禮,“嘿,我跟他們無怨無仇,嚇不嚇退都無所謂,我只要那八個人,誰來投案,我放誰家的親屬。”

    婁承告辭,胡桂揚又一次送到營門口,外面街道冷清,暫時還沒有要鬧事的跡象。

    回到屋裏,胡桂揚仍是一臉輕鬆,袁茂和樊大堅可繃不住了。

    “要不要我親自去看守那些人?萬一被巡捕營偷著給放了怎麼辦?”樊大堅問。

    “婁承會將你的這些話傳給軍戶嗎?他若是真的置身事外,咱們……不,你可就真的死無葬身之地了。”袁茂更擔心這件事。

    胡桂揚坐下給自己倒茶,先向樊大堅道:“不用看守,那些人全都畫過押,巡捕營不敢放人,何況他們以為我會屈服,更不必放人了。”

    又向袁茂道:“婁承能將軍戶的話傳給我,就能將我的話傳給軍戶。”

    “萬一呢?”

    “那就等死唄。”胡桂揚笑了,“老實說,這顆腦袋天天懸著,我都累了,真能跟其他兄弟一樣,倒下休息一輩子,倒也不失為一件好事。”

    雖然剛才替胡桂揚說話,袁茂現在還是難以相信,“你他媽……你真要尋死的話,還帶著我們兩個幹嘛?陪死嗎?這回就算讓你躲過去,以後呢?”

    “以後的事情以後再說,先讓我睡一覺,啊真是困了,上門的軍戶不超過一千人,別叫醒我,出去吧。”

    袁茂和樊大堅只得退出,在門外,老道說:“別多想了,像他這種混蛋,死了無聲無息,不死總能折騰出點事來,咱們就當是賭博了,孤注一擲,反正死活都是他,咱們不如早做逃出通州的準備。唉,早知如此,你應該將鳥銃帶出來。”

    “我一去西廠,鳥銃就被扣下了,怎麼帶出來?”

    樊大堅搖頭,“你不如胡桂揚,我也不如,咱們是正常人、怕死的人,走吧,把咱們的馬備好。”

    兩人真的去做逃跑準備了。

    屋子裏,胡桂揚喝了一杯茶,起身走到床邊,合身躺下,閉上眼睛,卻沒能睡著,抬起左手,發現它抖得跟篩子一樣,不由得輕聲道:“我真要死在這兒了?早知道……”

    胡桂揚歎息一聲,若是提前猜到會惹出這麼大的麻煩,他照樣不知道該怎麼做,只明白一件事:義父趙瑛以及諸多兄弟,肯定不會走到這一步。

    盯了一會手掌,他罵了一句髒話,轉身閉眼,這回真的睡著了,還做了許多莫名其妙的夢,平生認識的人亂入亂出,甚至夢到何三姐兒與義父趙瑛開懷暢飲,誰都不肯搭理他。

    他被推醒了,睜眼看去,外面天還亮著,樊大堅正用驚恐萬狀的目光看著他,“就要來了。”

    “誰要來了?”

    “通州衛軍戶,營裏的兵丁去看過,說是聚了好幾千人,各大衙門都派人來了,詢問這是怎麼回事,他們都想見你……”

    “不是告訴你了嗎?上門的軍戶不超過一千人,別叫醒我,現在不是還沒來嗎?”

    “那各衙門裏的人……”

    “想等就等,不想等就走,跟他們說,我在睡覺,或者說我在請神,請天兵天將下來替我解決麻煩。”胡桂揚打個哈欠,轉身又睡了。

    樊大堅呆呆地站了一會,悄悄走出房間,關上門,低聲自語:“我還是說請神吧,稍微可信一點。”

    各衙門的人都聚在巡捕營大堂外,聽樊老道回話之後,都驚呆了,好幾人當場就要衝往胡桂揚“請神”的房間,非得問個明白。

    樊大堅攔不住,袁茂拉開他,對眾人說:“眼下這事胡校尉一個人承擔全部責任,你們誰去見他,就是打算跟他一塊擔責,各位可都想清楚了。”

    各衙門的長官不肯前來,為的就是躲避責任,這些下屬當然更不會攬事上身,互相瞧了瞧,不再衝動了,反而走開一些,交頭接耳商量對策,很快,有幾個人匆匆走開,剩下幾個人也不再多問。

    樊大堅小聲問袁茂,“咱們的馬沒問題吧?”

    “嗯,我多要了一匹,共是四匹,兩匹在院內,兩匹在外面。”

    “還是你聰明。”樊大堅稍稍鬆了口氣,抬天看看天,差不多快到午時了,歎道:“何百萬又不在通州,就為了抓八名兵丁,值得這麼冒險嗎?”

    “是你說的,像胡桂揚這種人,要麼死,要麼做大事,等著瞧吧,我覺得……”袁茂自己也說不清。

    房間裏,胡桂揚睡得更死,連夢都不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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