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大明妖孽 作者:冰臨神下 (連載中)

 
mk2258 2017-6-10 20:04:48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453 402308
ponggan 發表於 2018-7-14 16:48
一百二十八章 投案

    老道樊大堅嘴角微微上翹,濃眉大眼滿含真情,須發皆白、道貌岸然的他,竟然顯出幾分婦人的溫婉來。

    胡桂揚一睜眼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張面孔,大吃一驚,身上汗毛根根豎立,急忙往床裏挪了一下,緊張地問:“出什麼事了?”

    “有一個來投案了。”老道輕聲細語,像是在向病人說話。

    胡桂揚清醒過來,“鬧事的軍戶呢?”

    “一個也沒來,據說已經散了,各回各家。”

    胡桂揚以手揉臉,又問:“什麼時候了?”

    “午時剛過不久。”

    “嗯。投案的就一個人?”

    “對,但是……”

    “八個都來了再叫我。”胡桂揚閉眼又睡了。

    樊大堅沒有再開口,躡手躡腳地退下,輕輕關門,邁著四方步去往正堂,他也一晚未睡,卻不怎麼困倦。

    屋裏的胡桂揚其實睡不著了,一場危機就這麼混過去了,他也很意外,還有一點得意。

    接下來的等待倍顯漫長,胡桂揚有點後悔,自己裝得太鎮定了,應該讓樊大堅經常來通報情況才對,現在倒好,他得繼續裝下去,不僅無從了解外面的形勢,連肚子餓得咕咕叫,也不好意思讓人送飯來。

    將近傍晚,袁茂送來了酒肉飯菜,胡桂揚一骨碌爬起來,二話不說,先吃一頓,半飽之後才問道:“人齊了嗎?”

    “來了五個,還差三個。”

    “他們的家人已經放了?”

    “放了。”

    “嗯,等到明天午時,有幾個算幾個,帶來見我。”

    “不來投案者,其家人怎麼辦?”

    “到時候再說,他們在這裏沒受苦吧?”

    “有吃有喝,不帶刑具,沒受苦,但是家裏的生意肯定要耽誤了。”

    軍戶只靠餉銀是養不活一大家子的,通常要做點別的營生,家中的主要男丁失去自由,影響頗大。

    “那就行了,看剩下的三個家夥孝不孝順了。”胡桂揚繼續喝酒吃肉。

    天黑不久,又有兩人來營裏投案,從而換出了自家的父兄,只剩一人堅持不來,他的家人也少,被關在營裏的唯有其兄長一人。

    就是這最後一位,胡桂揚最想見一見。

    此人姓周名望,但他自稱“小周倉”,與關達子交情最深,甘執奴仆之役,向來同進同退,對關達子的種種不法之事最為了解。

    胡桂揚很想問周望一句,當關達子被鳥銃擊中的時候,他是不是也在倉皇逃躥的人當中?

    周望沒來投案,百戶周菁次日一大早來了,雖然都姓周,兩人並非親戚,周百戶此來,是為關家求情。

    “事情鬧到這個地步,關家成了眾矢之的,大家都說自己是被關達子連累了,關家很頭疼,怕這樣下去,連世襲的軍職也沒了。”周百戶站起身,從懷裏掏出一個小包裹,恭恭敬敬地放在桌上,對胡桂揚,他是越來越當回事了。

    胡桂揚拿過包裹,掂了兩下,笑道:“關達子縱橫京畿多年,不至於窮成這樣吧?”

    周百戶早料到會有此一問,立刻露出苦相,“關達子是做過不少燒殺搶掠的壞事,可他不顧家啊,得來的金銀珠寶全用來結交狐朋狗友了,關家窮得很,就這點銀子,還是東挪西借來的。”

    胡桂揚掀開包裹一角,往裏面瞧了一眼,撇撇嘴,“少了一半。”

    “什麼?”周百戶茫然不解。

    胡桂揚收回手指,“我說銀子少了一半。”

    周百戶臉色驟變,“怎麼會,關家給我的時候就這些……”

    “你再想想。”胡桂揚盯著他。

    周百戶臉色連變幾次,終於恍然大悟,一拍腦門,“想起來了,瞧我這記性。”他從懷裏又摸出幾錠銀子,放在小包裹旁邊,笑道:“包裹太大,不易攜帶……”

    “沒事,想起來就好。”胡桂揚也不生氣,將銀子攏到自己身邊,“回去告訴關家人,人人有價,價各有別,關達子名聲在外,只收這點銀子,我嫌丟人,讓他們再準備五倍之數。”

    “五倍?”周百戶倒吸一口涼氣,沒想到這名錦衣校尉如此貪婪。

    “午時之前送來。”

    “不到半天……這……根本湊不齊,就算關家立刻賣房賣地,也來不及啊。”

    “那就讓關家午時之前把小周倉送來,能抵此數。”

    “小周倉不是關家人……”

    “憑他與關達子的交情,總不能見死不救吧?總之,見到小周倉,此事才算結束,從此以後,我不追究關家,在我給上司的報告裏,也不會涉及關家。”胡桂揚伸出一只手,按在銀子包上,表示東西收下了。

    周百戶呆了一會,拱手告辭。

    胡桂揚的兩名夥伴一直站在門口旁觀,周百戶一走,樊大堅就興奮地說:“你說銀子少了一半,其實是在詐他,對不對?他是買賣人,見錢眼開,必然要抽份子,你一開始就猜到了,對不對?關家人自稱關達子從不顧家,卻巴巴地送銀子給你,所以你知道他們心虛,對不對?”

    樊大堅一口一個“對不對”,越來越顯興奮,還有幾分崇拜。

    胡桂揚笑道:“沒那麼複雜,我看包袱皮挺大,裏面的銀子卻不多,因此猜測周百戶從中私取了一些。”

    “這麼簡單?”樊大堅大失所望,“那小周倉呢?關家能找來嗎?”

    “我不知道,反正誰來求情不管他為誰求情,我都會要求他用小周倉來換,成與不成再說,有這樣的機會總要嚐試一下。”

    樊大堅更加失望,向袁茂道:“我還以為他胸有成竹呢。”

    袁茂笑了一聲,向胡桂揚道:“午時之前小周倉若是不來呢?”

    “那就算了,把他哥哥放回家,有那七個人也夠了。”

    “這些銀子……先收起來吧。”樊大堅挺長時間沒有進項了,桌上銀子不多,他看著卻有點眼熱。

    胡桂揚將銀子推向袁茂,“下午,你還給關家。”

    “是。”袁茂收起銀子包。

    樊大堅長歎一聲,知道自己的建議不會受到重視,幹脆不開口。

    胡桂揚另有用到老道的地方,“中午吃完飯,你出趟門。”

    “去哪?”

    “找你認識的同道,查一查孫瞎子的死因。”

    樊大堅不太願意接這項任務,轉念一想,還是回道:“好,入夜之前我若是沒回來,你得讓袁茂去大關帝廟找我,多帶人。”

    胡桂揚笑著點頭。

    小周倉真來投案了,離午時只差一小會,他一個人來的,闖進巡捕營,大聲叫嚷,要換自己的哥哥出來。

    他的兄長不太領情,在庭院裏見到弟弟,甚至沒有停下來打聲招呼,加快腳步跑出營門。

    八個人這回都齊了,被帶到一間偏廳裏,接受錦衣校尉的審問。

    按胡桂揚的要求,這八人並未披枷帶鎖,唯有身上的兵器被收走了,兵丁將他們押進來之後,立刻退下,在八人對面,審問者只有胡桂揚與袁茂兩人。

    八人一擁而死,沒準能將這兩人群毆致死,可是沒人動,這裏是巡捕營,而對方是錦衣衛,若是出事,誰也逃不掉,更沒人敢包庇他們。

    八人站成兩排,有人猶豫了一下,見同夥不跪,自己也不跪。

    胡桂揚笑吟吟地看著他們,也沒有要求他們下跪,突然伸手指向一人,“我對你有印象。”

    那人嚇了一跳,臉色立刻變了。

    胡桂揚連指四人,“你們那天跟關達子在一起,後來還去了沼澤,我沒記錯吧?”

    四人唯唯諾諾地承認。

    胡桂揚又看另外四人,手指移來移去,最後停下,指著前排的一名矮壯漢子,“你是小周倉。”

    “正是你家大爺我。”那漢子粗著嗓子說,滿臉的不服氣,其他七名同伴都低下頭,做好看熱鬧的準備。

    袁茂上前一步,被胡桂揚攔下。

    “關達子死的時候,你不在現場。”

    “當然不在,否則的話,你們還能坐在這裏?”小周倉瞪眼怒視,越發無所畏懼。

    胡桂揚不受影響,反而輕歎一聲,“好一個重義氣的小周倉,可惜,關達子身邊再沒有第二個你這樣的人,當時他帶著十幾、二十多人,全跑了,跑得飛快,我想追都追不上。”

    另外七人羞愧地將頭垂得更低了。

    小周倉厲聲道:“一群貪生怕死的忘恩負義之徒,呸,關大哥白跟他們做了這麼多年的朋友。”

    七人羞愧之餘還有一些憤怒,但是當著錦衣衛的面,不敢表露出來,只用目光斜睨小周倉。

    “可他們比你孝順父兄,聽說家人被抓,都來營中投案,只有你等到最後才來,讓你哥哥多坐半天牢房。”

    “我們早就不是兄弟,我唯一的哥哥是關大哥。”

    “不該是‘關二哥’嗎?”

    胡桂揚越在細枝末節上糾纏,小周倉越是惱怒,終於忍受不住,罵出一句髒話,猛地衝向公案,要跟錦衣校尉拚命。

    胡桂揚赤手空拳,袁茂卻帶著刀,立刻拔出來,喝道:“大膽!”

    小周倉停下腳步,向地上啐了一口,又退回原處,“要殺要剮隨你便,你殺死關大哥,自然有人找你報仇。”

    “嗬嗬,不用‘有人’來找我,我去找他。”胡桂揚坐直,臉上收起笑容,“我要帶兵進攻鐵家莊,誰願意帶路?”
ponggan 發表於 2018-7-14 16:53
一百二十九章 供狀

    胡桂揚竟然要攻打鐵家莊,袁茂比所有人都要意外,等小周倉八人離開之後,他疑惑地問:“鐵家莊不是交給沈乾元、莫藹他們處置嗎?”

    “他們以江湖手段處置,我用別的辦法幫忙,互不干擾。”胡桂揚笑道,他剛才的建議沒有得到回應,但他不著急,讓人將八名兵匪帶下去,關在同一間房子裏,讓他們好好商量一下。

    袁茂盯著胡桂揚,“這跟追捕何百萬、高家莊無關,你還是要給高家村報仇他們有恩於你嗎?”

    胡桂揚搖搖頭,“高含英、高家村都欠我的人情,我不欠他們,他們一死,我這兩筆債沒處收了。”

    袁茂更不明白了,“那你……為什麼?不能等一陣,讓沈乾元先動手嗎?”

    胡桂揚仍然搖頭,“江湖講的是交情,鬥來鬥去,最後的結果都是一笑泯恩仇,高家村與關達子一樣,只要人死,很快就會被遺忘。”

    “咱們的任務是抓捕何百萬,管江湖上的事情幹嘛?”

    “攻打鐵家莊就是在與何百萬戰鬥啊。”

    袁茂對自己的聰明才智頗為自信,卻沒有聽懂胡桂揚的話,甚至不知道該從何問起。

    胡桂揚笑道:“何百萬在京城玩的那套陰謀詭計,你都見識過了,他的手段不會變,總是先從裝神弄鬼做起,所以才有聞氏金丹和趙阿七。然後就是挑撥離間,大鐵錘一夥中計了,為了得到金丹,甚至屠村取寵。照這樣下去,江湖會越來越亂,而何百萬就有了渾水摸魚的機會。”

    “等等,你剛才還會說江湖之爭總會一笑泯恩仇,現在又說會越來越亂……”

    “沒有何百萬的挑撥,才有一笑泯恩仇,可這不符合何百萬的計劃,他會不停地煽風點火,讓江湖越來越亂。”

    “可你攻打鐵家莊,同樣也會讓江湖越來越亂,唯一的區別是將禍水引到自己身上。”

    “對,就是這樣。”胡桂揚笑得更開心了。

    袁茂一點也不開心,他從來就不喜歡這笑容,現在更是感到惱火,“你最好能給我一個更合理的原因。”

    “我說了,這是在與何百萬交鋒。”

    “比賽誰能在江湖掀起更大的風浪?”

    “比賽誰在江湖中勢力更大。”胡桂揚收起笑容,他相信自己比任何人都要了解何百萬以及聞家莊,“你還看不破嗎?何百萬的所作所為,就是為了證明他有這個本事,到了最後,所有人都得找他平息事端。還說妖狐案,他讓人偽裝妖狐,他使計挑起種種事端,他讓宮裏宮外相信所謂的‘祖神之子’,最後,他的人掌握了一切,連皇帝都要找他幫忙。”

    皇宮裏究竟發生過什麼,袁茂並不完全清楚,但是仔細一想,他發現胡桂揚說的沒錯,就連他的舊主袁彬,半輩子抓捕裝神弄鬼者,卻也晚節不保,一度相信“神子”之說。

    “天下越亂,平亂者越得信賴。”袁茂似有所悟。

    “沒錯,我不相信何百萬與聞家莊的目的只是擾亂江湖,他們必有更大的野心,十有八九還是跟宮裏有關,所以說,與其等何百萬‘平亂’,不如咱們先動手。”

    袁茂心中既清醒又迷糊,好一會才道:“你想當另一個何百萬?”

    胡桂揚眨下眼睛,“是也。”

    袁茂沉默了半晌,冷冷地說:“就算小周倉等人同意帶路,你有兵嗎?”

    “沒有,可以借兵。”

    “嗬嗬,你真是……越來越能異想天開了,誰能借你兵?誰敢借你兵?”

    “等等看,沒準有人願意呢。”

    “罪名呢?高家村全是流民,高含英一夥更是有名的匪幫,大鐵錘殺死他們,對官府來說有功無過。”

    “我正在想呢。”

    袁茂實在受不了胡桂揚那種無所謂的態度,搖頭道:“我去關家送錢,你再仔細想想吧。”

    胡桂揚沒什麼可想的,獨自練習了一會天機術指法和火神訣,約摸時間差不多了,去見小周倉等人,順便叫上營裏的一名書吏,讓他留在外面,聽聲書寫。

    這是一間臨時牢房,空蕩蕩的一間屋子,關著八個人,他們剛剛吵過,很可能還打了一架,臉上都有傷,小周倉站在一邊,其他人站在另一邊,互相怒視。

    胡桂揚推門進來,對顯而易見的緊張氣氛視而不見,直接向小周倉道:“想好了嗎?”

    “呸,老子不是那種賣友求榮的家夥,你找錯人了。”

    “真遺憾,我還想跟你好好談一談,你也是軍戶出身,建功立業、謀個軍職,不比當強盜更好一些?大鐵錘是你的朋友?”

    “當然。”

    “關達子與大鐵錘關係不錯吧?”

    “他倆是生死之交。”

    “關達子被我殺死,大鐵錘要報仇嗎?”

    “這還用問?他已經找過你了,不是嗎?你僥幸逃脫。”

    “嗬嗬,我的僥幸就是他的不幸,所以你應該明白,我一定會攻打鐵家莊,將大鐵錘一夥斬草除根。你肯帶路,很好,功勞有你一份,不肯帶路,我照樣發兵,而你就要被當成大鐵錘的同夥對待,他是死罪,你至少也要被發配邊疆。”

    “呸呸,老子怕你威脅?要不是看在關家老小……要不是為了救我哥哥,我才不會來投案,有本事你就殺了我,眨下眼也算我輸。”

    小周倉越來越橫,胡桂揚卻越來越不在意,臉上總是帶著笑意,甚至打了個哈欠,“看來你把自己當成江湖好漢了。”

    “這不廢話嗎?老子本來就是好漢一條,軍戶又怎樣?月月領餉銀的人是我哥哥,不是我,而且那點銀子我看不上。”

    “好漢是吧?”胡桂揚轉身向外面的兵丁道:“拿枷鎖來,給這位好漢戴上。”

    兵丁領命,小周倉目露凶光,低聲罵了一句什麼,突然縱身撲向胡桂揚,他看得很清楚,帶刀的隨從不在,外面的兵丁來不及進屋,完全有機會撲倒目標。

    胡桂揚早有準備,可是上前接招的人不是他,而是另外幾名“犯人”,他們一直站在旁邊,看著錦衣校尉“收買”小周倉,心裏既驚慌又著急,一見有機會,立刻衝上來搶功。

    外面的兵丁要進來阻止,被胡桂揚攔下。

    小周倉力大,終究只是一人,打不過七名同夥,很快就倒在地上,被人牢牢按住,嘴裏兀自罵個不停。

    一人抬頭道:“胡大人,想找人帶路去打鐵家莊,不一定非得是小周倉,我們都認路。”

    “你們?”胡桂揚露出懷疑的神情,“你們幾個與大鐵錘交情很深嗎?”

    “深,從前總一塊喝酒,對鐵家莊熟極了。”一人道。

    “比小周倉還深?我可聽說了,他才是關達子交情最深的兄弟,與大鐵錘應該也比較熟。”胡桂揚還是不信。

    小周倉還在罵,有人用破布塞住他的嘴巴,然後道:“小周倉算什麼?不過是給關達子跑腿的賤役,我們才是跟關達子一塊出生入死的兄弟,每次上路搶劫,我們跟著,小周倉在後面看東西。”

    另一人道:“就是大鐵錘,也跟我們更熟,我們搶來的東西都放在鐵家莊,他家有一處地窖,專歸我們使用,我們幾個人人有份,小周倉沒有,關達子偶爾分給他一點,當他是條忠犬。”

    小周倉掙紮得更激烈了。

    “原來是這樣。”胡桂揚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既然如此,為什麼小周倉這麼橫,像是要吃了我似的,我還以為他是關達子的左膀右臂呢。”

    另外七人紛紛否認,一人道:“他算什麼左膀右臂?其實是想要關達子存放在鐵家莊的那一份貨物,他以為鬧一鬧,就能讓別人當他是關達子的繼承者,可我們不會承認,一塊搶劫的時候沒有他,分贓的時候也不會有他。關達子那一份早說好了,大家平分,留一點給關家。”

    “這些事情我不管,我就想知道,誰最了解鐵家莊?”

    七人爭先恐後地自薦,胡桂揚若是一開始就拉攏他們,這些人十有八九不會立刻接受,可是看到胡桂揚一心拉攏小周倉,他們著急了。

    兵丁回來,給小周倉戴上枷鎖,取出嘴裏的破布。

    小周倉又罵起來,一會說胡桂揚是朝廷走狗,一會指責其他人貪生怕死,他罵得越狠,其他人越堅定信心要幫錦衣校尉。

    等小周倉罵得累了,坐在地上直哼哼,胡桂揚將外面的書吏叫進來,問道:“都記下了?”

    書吏捧著厚厚一摞紙,雖然只是簡記,大概意思卻一點不差。

    胡桂揚命七人挨個寫下名字並按上手印,他們有點糊塗了,胡桂揚笑道:“別害怕,你們這是棄暗投明,重為朝廷效力,總得有個憑證不是?”

    七人稍稍放心,大都不會寫字,就由書吏寫名,他們按手印。

    一切妥當,胡桂揚道:“你們先在這裏再待一會,等我點兵之後,一塊前往鐵家莊。”

    出了房間,書吏上前道:“胡校尉,你這一招夠厲害,不過我得提醒你一聲,審訊有審訊的規矩,咱們這個……不合規矩,沒法報到上面去。”

    胡桂揚收起一累供狀,笑道:“幹嘛報到上面去?我要自己留著。”

    書吏賠笑,心裏鬆了口氣。

    早就出門去打聽孫瞎子死因的樊大堅回來了,腳步匆忙,也不跟別人打招呼,拉著胡桂揚走到一邊,:“麻煩了。”

    “孫瞎子死得蹊蹺?”

    “孫瞎子的事待會再說,我回來的路上看見一名太監進城,像是廠公身邊的人,十有八九是來找你的,瞧他臉色不善,我快馬加鞭回來報信,你快想辦法吧。”
ponggan 發表於 2018-7-14 16:57
一百三十章 人話鬼話

    樊大堅的馬不夠快,他剛提醒說汪直派人來通州,沒等胡桂揚想出辦法,大門口影壁那邊就已傳來喊聲:“胡桂揚!別跑,好啊,你好大膽啊!”

    胡桂揚笑著迎上去,果然是在西廠見過的一名閹宦,名叫霍雙德,比汪直大不了幾歲,深受信任。

    “霍主管。”胡桂揚拱手相迎。

    霍雙德卻是一臉冷漠,“別跟我嬉皮笑臉,廠公派我來對你說話,咳嗯,‘胡桂揚,你小子真是膽大包天,敢在通州鬧事,通州若有一點變故,你有十條命也不夠補償。’”

    “就這些?”胡桂揚沒有害怕,反而以為說得太輕了。

    霍雙德眨眼,胡桂揚領會,拱手道:“是是,廠公說得對,我一定痛改前非,請主管回去代我解釋幾句,等我過幾天返京,一定親自去磕頭請罪。”

    霍雙德點頭,表示這樣就可以了,“就站在這兒說話嗎?通州巡捕營誰管事?”

    天色將暗,普通衙門快要關門了,負責夜間巡邏的巡捕營卻正是兵來兵往的時候,眾多將官、文吏躲在自己的房間裏,一是不願擔負責任,二是不敢招惹西廠與錦衣衛。

    霍雙德這麼一叫,一名地位高些的文吏不得不出面,帶笑相迎,聲稱都督同知陳大人不在營內,出城巡視運河去了。

    “啊,我也沒什麼正經事,奉廠公之命,來這裏痛斥校尉胡桂揚,該說的都說了,你們也都聽見了,快給我找間房住一晚,明天一早我就回京。”

    文吏如釋重負,立刻安排房間,就在胡桂揚住處的隔壁,隨從人等另有安排。

    油燈燃起,外人退下,霍雙德坐在凳子上,重新打量胡桂揚,“你膽子真是不小啊。”

    “這句話廠公已經當面對我說過了。”胡桂揚笑道。

    “行了,說正經事,廠公讓我來問,你跑到通州是何用意?何百萬躲在這裏嗎?為什麼別人送回的消息都說何百萬、聞家人藏在京南一帶?”

    “對啊,別人都說何百萬在南,我偏偏來東,為什麼?因為何百萬這人神出鬼沒,有關他的消息必須反著聽。”

    “反著聽?那你怎麼不去北邊?”

    “嗬嗬,哪邊都能去,可我掐指一算,覺得通州妖氣最重。”

    “少來,我知道你不相信這一套,廠公要的是實話,你好歹說幾句,讓我帶回去。”

    胡桂揚想了一會,“好吧,我說實話,有個叫關達子的人,表面上是通州衛官兵,暗地是橫行京南的強盜。”

    “我知道,你把他殺了,沒人追問此事。”

    “關達子之死並不簡單,他身上有一封信,是聞家莊寫的,肯定與何百萬有關。”

    “嗯,這封信我也聽袁茂說過了,然後呢?”

    “關達子與何百萬有聯係,他們那夥強盜都是通州衛軍籍,所以我要來詳細調查一番。”

    “有點道理,你查到什麼了?”

    “不少,首先,關達子一夥原來一直受都督同知陳大人的包庇……”

    霍雙德擺手,“這事輪不到你管,除非你能找到證據,說陳大人與何百萬勾結,但我相信你找不到,陳大人或許包庇強盜,卻絕不會收容朝廷欽犯。”

    “這算是霍主管的保證嗎?”

    “去,我保證什麼?總之,除非有證據表明何百萬就藏在這裏,否則的話,不準你碰陳大人,明白嗎?”

    胡桂揚面露難色,霍雙德瞪眼道:“嘿,你還敢猶豫……這不是我的命令,而且廠公也是為你著想:陳逵不好惹,他若是一怒之下把你剁了,頂多罰俸幾月,廠公也沒辦法替你申冤,你就白死了。”

    胡桂揚笑道:“宮裏是不是特別喜歡手段狠辣的官吏?陳逵如此,廠公……也是。”

    霍雙德臉色一沉,“胡桂揚,你可有點越界了,有些事情不是你該想、該說的,老實查案,爭取立功受賞,這才是你的本分。”

    “霍主管說得對。”胡桂揚繞了半天,終於想到該怎麼說了,“我得到消息,關達子一夥在京城鐵家莊有一處地窖,藏著許多東西,如果我猜得沒錯,在那裏能找到何百萬的線索。”

    這番言辭一點都不嚴謹,霍雙德卻是兩眼一亮,“關達子為盜多年,想必積蓄不少。”

    “肯定少不了。”胡桂揚立刻心領神會。

    霍雙德突然笑了起來,“你啊,也不知是真聰明還是假聰明。”

    “再怎麼著,也聰明不過霍主管、汪廠公,要不然,我怎麼只是一名小小的校尉呢?”

    霍雙德拍桌而起,“你打算怎麼辦?”

    “我已經拿到供狀,證明鐵家莊私藏盜匪,隨時都能抓人,只是不知道該向哪個衙門要兵。”

    “供狀穩妥嗎?”

    “都在這兒呢。”胡桂揚拿出懷中的那摞紙張,“七名人證也在,鐵家莊藏汙納垢,攻下之後,連物證也全了。”

    霍雙德接過供狀,看都不看,直接放入懷中,想了一會問道:“你要兵多少?”

    “三千。”

    “你想造反哪?一千,最多一千。”

    “一千應該夠了,但是要速戰速決,點兵之後立刻出發,以免消息泄露,大鐵錘也是軍戶,與通州這邊肯定聯係不少。”

    “放心,這些我懂。”霍雙德多看胡桂揚兩眼,對這名校尉,他可有點不放心,“你……懂規矩吧?”

    胡桂揚笑道:“我只求立功,攻下鐵家莊之後,以收集物證為要務,至於地窖裏的東西不義之財,散之有益。”

    霍雙德笑了,“這麼看來,你是真聰明。行,我今晚就給你找兵,明天一早出發。”

    “有勞霍主管。”

    “有件事,攻莊的時候,你不能跟去。”

    “嗯?那我怎麼收集物證,還有地窖……”

    “你找個可靠的人做這些事情,你是南司校尉,雖然借調到西廠,本職也不是抓捕強盜,等莊裏發現何百萬的線索,你再去不遲。”

    “好吧。”胡桂揚只能同意。

    霍雙德也不說自己去哪調兵,出屋去了,胡桂揚也回自己房間,袁茂和樊大堅都在等他,一見面就問:“沒事吧?”

    “沒事,明天一早,這邊發兵一千前去攻打鐵家莊。”

    兩人目瞪口呆,樊大堅豎起右手大拇指,“佩服,佩服。”

    “但我不能跟去,袁茂,你去一趟。”胡桂揚將重要的事情說了一遍,“大鐵錘勾結強盜之事,肯定能坐實,問題不大,你要好好搜索地窖,尋找何百萬、聞家莊的線索,金銀珠寶留給霍雙德,其它東西,只要是特別一點的,都帶來給我。”

    “都給霍雙德,咱們……不留點嗎?”樊大堅心有不甘。

    “關達子他們大手大腳,能有多少積蓄?給他無妨,以後還用得著他。”

    樊大堅不吱聲,心裏還是覺得可惜。

    袁茂願意領命,但是對胡桂揚的話仍有幾分懷疑,“你真相信鐵家莊裏有線索,還是借機替高家村報仇?”

    “你就當兩者兼有吧。”胡桂揚笑道。

    “可是……我不明白為,你又不欠高家村什麼。”袁茂這一天心裏都不踏實,總想著這件事,對他來說,這很重要,如果胡桂揚一心要為個女人報仇,他可不願意再跟隨下去。

    胡桂揚臉上的笑容慢慢消退,“就當是替天行道吧,高家村將近兩百個人無辜喪命,總得立刻有個說法,否則的話,我真不明白自己忙來忙去是為了什麼。建功立業?有吃有住我就滿足了;報仇雪恨?最想殺我的人是那班兄弟,他們都死了,我無仇可報,至於何百萬,找他的人成千上萬,多我一個不多,少我一人不少。”

    袁茂終於被說服了,拱手道:“明天一早我去。銀子已經還給關家了,我沒提你的名字。”

    “嗯。”胡桂揚並不在意。

    袁茂告辭,他得早點休息。

    樊大堅沒走,“你說的不是實話。”

    “哦,你覺得實話是什麼?”

    “嘿,別怪我亂猜,你跟姓高的女匪……有一腿。”

    “嗯?”

    “別隱瞞了,胡桂揚,雖說我是道士,見過的人情世故只比你多,不比你少。高含英為什麼把你擄走,一關就是一個月?這一個月裏就什麼都沒發生?她又為什麼把你放了,還幫你殺死聞家高手?”

    “聞家高手不是她……行,你繼續猜。”

    “我這可不只是猜。”樊大堅笑道,一別心照不宣的鬼祟神情,“還有,高含英好歹是京畿一帶有名的匪首,知交少不了,家裏一出事,卻將親妹妹托付給你,嘖嘖嘖,這份情義可不淺哪。”

    “高含英看重的是莫家莊……”胡桂揚笑了,指著老道點了兩下,突然不想為自己辯白了,“你這個老家夥。”

    “哈哈。”樊大堅以為胡桂揚承認了,放聲大笑,“沒什麼,少年心性,我能理解,反正大鐵錘也不是什麼好人,收拾就收拾了。”

    胡桂揚笑著將老道推出房間。

    在床上呆呆地坐了一會,胡桂揚輕歎一聲,這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的功夫,他是越來越純熟了,以至於心中迷茫,快要說不清自己究竟在想什麼了。

    片刻之後,他站起身,對自己小聲說:“人家想要你的命,你還在這裏胡思亂想,傻瓜,你做的一切都是為了保命。”
ponggan 發表於 2018-7-14 17:00
一百三十一章 死期

    官兵出發的時候,胡桂揚還在睡覺,等他醒來時,巡捕營變得冷清許多,一部分人值夜之後回家休息,大批士兵前往鐵家莊,只有少數留守。

    袁茂、霍雙德跟隨隊伍出發,樊大堅送到大門口,等胡桂揚醒來,他說:“哪有一千人?頂多五百,說是出城再調兵,也不知道這點兒兵夠不夠用?”

    “只要他們行動夠快。”胡桂揚已經洗漱完畢,“你昨天去查孫瞎子,查到什麼了?”

    “差點給忘了,孫瞎子是被法術殺死的。”

    胡桂揚看著樊大堅,等他解釋。

    樊大堅笑道:“我知道你不信,但是聽我說完。孫瞎子死得挺有意思,未必與關達子、陳逵等有關,咱們可能只是湊巧趕上了。”

    樊大堅等了一會,見胡桂揚不問,只好繼續道:“還記得嗎?七月十五有一個江湖比武大會,還有一個鬥法大會。”

    胡桂揚點點頭,他當然記得,就是因為這兩個傳言,他才離開京城,希望在江湖中尋找線索。

    “我要說的是鬥法大會,這次聚會不是人人都能參加,必須有點真本事。”

    “殺死一名瞎道士算什麼真本事?”

    “嗬嗬,蹊蹺就在這裏:有人算到了孫瞎子的死期,而且是在事發三天前。”

    “三天前?”

    “對啊,那時候咱們還沒決定來通州,你甚至沒聽說過孫瞎子這個名字。想那孫瞎子也不是普通人,在大關帝廟裏管事,手下人不少,前晚將他保護得嚴嚴實實,結果他還是如期被殺死。”

    “這算什麼法術?養幾名刺客,不就可以隨便給任何人算死期了?”

    “這種事情,你得身處其中,才能感覺它的不同尋常,總之孫瞎子一死,當初算命的那個家夥聲名鵲起。”

    “說吧,是誰?”

    “你肯定猜不到。”

    “那我就別錯了。”

    “嘿嘿,是張五臣。”

    “張五臣?”胡桂揚真的吃了一驚。

    樊大堅要的就是這種反應,笑道:“沒錯,就是他,何百萬當年的徒弟,如今在朝陽門附近趕騾車的張五臣。”

    “他把名字又改回去了?”

    張五臣原名張五娃,趕騾車時的名字叫張五蟲,“五臣”之名是當年的梁鐵公給他起的。

    “對啊,現在這個名字可了不起了,再也不是當年的無名小卒。”

    一聽到“無名小卒”四個字,胡桂揚馬上想起趙阿七,那也是一個不起眼的小人物,只用了不到一年時間,就成為知名的武林高手。

    “這裏面又有金丹一類的東西吧?”胡桂揚問。

    “這個真沒聽說,我只知道張五臣不再是騾夫,穿上了道袍,就住在通州城西的城隍廟裏,求他算命的人排成了長隊,日進鬥金哪。”

    “大家都想知道自己什麼時候死?”

    “別小看這件事,知道死期之後,或許能解厄,或許能提前安排一下,不至於太倉促。”

    袁茂等人不知什麼時候才能回來,胡桂揚正好閑著沒事,“咱們也去算一算。”

    “去可以,但你事後別說是我騙你去的,最近怪事又開始增多,你這人又比較多疑……”

    胡桂揚只是笑。

    走之前,他又去看了一眼小周倉。

    另外七人都被帶走了,只有小周倉還在房間裏,戴了一晚上枷鎖,已經沒有當初的勁頭兒,顯得十分萎靡,可一見到胡桂揚,還是瞪眼。

    “你想知道自己什麼時候死嗎?”胡桂揚問。

    小周倉一愣,“呸,殺剮隨意,別來消遣老子。”

    胡桂揚叫進來衛兵,讓他們解開枷鎖,“我可以把帶走吧?”

    衛兵求之不得,馬上道:“當然可以,他不算我們巡捕營的犯人,胡校尉可以隨意處置。”

    “跟我走。”胡桂揚命令道。

    小周倉更糊塗了,可是再怎麼著也比戴幾十斤的枷鎖要舒服,急忙起身跟上去,直到了巡捕營大門,才疑惑地問:“要去哪?”

    胡桂揚不理他,對樊大堅道:“你帶路,咱們去城隍廟。”

    “我就知道在城西,可不知道具體位置,待會再打聽吧。”樊大堅道。

    小周倉插口道:“我認路,你們去那裏幹嘛?”

    “給你算一命,看你還能活多久。”

    胡桂揚說的是實話,小周倉卻當是笑話,冷笑兩聲,目光亂掃,尋找逃跑的路線。

    “你若跑了,我就讓關家人抵罪,然後都算在你頭上。”胡桂揚警告道。

    小周倉怒不可遏,“誰說我要跑了?”他現在的身子太弱,的確跑不了多遠。

    “帶路吧。”

    “這邊。”小周倉冷冷地說,緊緊腰帶,走在前面帶路。

    通州城雖小,卻是繁華所在,官署大都位於北邊,臨近碼頭,其它地方遍布集市,街道雖然狹窄,來來往往的行人顯得比京城還要多些。

    小周倉就是本地人,輕車熟路,路上人越多,他走得越快,見縫插針,胡桂揚與樊大堅緊緊跟在後面,叫他也不應。

    在走過一處魚市之處,小周倉沒影了。

    “你失策了。”樊大堅埋怨道,“這小子就是要逃跑。”

    “跑就跑了吧,反正他現在也沒什麼用處。”胡桂揚就近找一位魚販,詢問城隍廟的去處,原來就在附近不遠,小周倉倒是沒有領錯路。

    城隍廟不大,看上去和官府衙門頗為相似,到這裏之後,行人比較少。

    廟門檻上坐著一個人,看到胡、樊兩人,起身道:“你們走得太慢了。”

    “嘿,你……你沒跑啊?”樊大堅吃驚地看著小周倉。

    “我跑了,關家人就要倒黴,關大哥屍骨未寒,我不能連累他的家人。”

    “一個多月,屍骨早就寒了。”樊大堅惱怒地說,他放銃殺死關達子,不喜歡再聽此人的事情。

    城隍廟裏還真有人排隊,不多,七八人,彼此議論紛紛,談說的對象正是“神仙”張五臣。

    樊大堅繞過隊列,進去找人,很快出來,向胡桂揚招手:“來吧。”

    樊大堅是老道,排隊者不說什麼,看到兩個俗人要進去,大家不高興了,七嘴八舌地斥責,樊大堅豎眉道:“張神仙早就算到胡大人要來,所以他排在你們前面。”

    眾人這才無話可說,他們相信這種事,沒多久,又有一名小道士出來,說:“上仙疲倦,法力已然用盡,諸位明日再來。”

    租來的房間裏,張五臣毫無疲態,雖然穿上道袍,身上還殘留著車夫的純樸,見人就笑,而且是和善討好的笑,似乎隨時都會叫出“老爺”、“客官”這一類的稱呼。

    當年梁鐵公拉攏張五臣,看中的就是此人的魁梧身軀與威嚴氣魄,如今魁梧身軀還剩大半,威嚴氣魄卻已消失得幹幹淨淨。

    張五臣再不靠外表吃飯了。

    “胡老爺,好久不見。”張五臣拱手笑道,十分客氣。

    胡桂揚打量張五臣幾眼,“士別三日,刮目相看,你這個樣子,我得把眼珠子摳出來了。”

    “哈哈,胡老爺請坐下說話。”

    這是一座小小的偏殿,供著不知什麼小神,不設椅凳,香案前鋪著兩只蒲團,張五臣與胡桂揚對面而坐,樊大堅咳了一聲,小道士立刻給他也拿來一只蒲團,只有小周倉還站著。

    “不用開口,我知道胡老爺為什麼來這裏。”

    “倒是省事。”胡桂揚仔細觀察,發現張五臣除了裝扮之外,本人也有一些變化,那是一種油然而發、得意過頭的自信,在趕騾車夫身上極少能看到。

    胡桂揚又想起趙阿七,這兩人一個其貌不揚,一個高大魁梧,卻有著同樣的自信。

    “等了這麼久,上仙終於垂青於我。”張五臣伸指向上,神情嚴肅,卻又忍不住想笑,高興的笑,並非調侃,“給我未卜先知的本領,我會好好珍惜、好好使用……”

    “孫瞎子……”

    張五臣臉上的笑意消失了,“唉,未卜先知就有這點不好……錯了錯了,求上仙原諒,我絕無不滿之心……”張五臣嘀嘀咕咕念了幾句經文,繼續道:“孫瞎子陽壽已盡,本來還有挽回之道,可他不信我。我跟他沒有半點恩怨,我只是將上仙的話原樣複述。”

    張五臣伸出雙手,從旁邊小心地捧出一只小小的香爐,慢慢放在面前,“就是它。”

    一股細煙從爐內升起,數尺方散,除此之外,別無異樣。

    “你算算他還能活多久。”胡桂揚指著小周倉。

    小周倉來之前沒當回事,進廟之後看到有人排隊就開始緊張,面對香爐、神仙,更加緊張,臉色都變了,顫聲道:“我、我沒做過傷天害理的壞事……”

    坐在胡桂揚身邊的樊大堅冷笑一聲,“在你眼裏,關達子就是聖人嘍?”

    小周倉平時膽子大,這時卻沒敢吱聲。

    張五臣對著細煙擺弄手勢,嘴上卻不念經,還能正常說話:“命由天定,是好是壞、是壽是夭,都寫在仙簿上,凡人偶窺天機,若能幡然悔悟,天數未必不能改寫……”

    小周倉不停點頭。

    張五臣停手,問道:“你叫什麼名字?”

    “小周倉。”

    “不對啊。”

    “綽號小周倉,本名周望。”

    “還是不對。”

    “怎麼了?上仙不肯給他算嗎?”樊大堅問。

    張五臣搖搖頭,看向對面的胡桂揚,“‘高不過三’,上仙對我說‘高不過三’,意思是說姓高之人活不過三天,你有姓高的朋友?”
ponggan 發表於 2018-7-14 17:12
一百三十二章 鐵家莊

    西廠太監霍雙德熟悉官府的規矩,一夜之間,他弄妥了供狀,使它成為一份無可爭議的證據,然後從巡捕營要來五百騎兵,一大早又從別的官署收羅數百步軍,號稱馬步三千,出城之後直奔鐵家莊。

    有關達子的七名同夥帶路,他們無需繞行京城。

    騎兵速度快,午時過後不久就趕到了鐵家莊,列隊包圍,等候後面的步軍,同時派一名帶路人進莊勸降。

    勸降者很倒黴,進去不久就出來了,只出來一顆頭顱,身子留在了裏面。

    官兵被嚇了一跳,立刻收縮陣線,不再圍住整個莊園,剩下的六名帶路者發誓說莊裏沒多少人,頂多一百,官兵卻不肯發起進攻,而是派人去西馬屯裏抓捕村民,詢問底細。

    袁茂希望速戰速決,但他沒有指揮官兵的權力,只能去找太監霍雙德。

    “不急,咱們要的是那些貨……我的意思是說等後面的步軍趕到之後再說,打仗這種事,交給將官處理,你的職責是待會搜莊,大家各司其職。”

    袁茂沒辦法,只能勸說霍雙德以及帶隊將官盡可能堵住鐵家莊的各條進出道路。

    步軍還在路上,西馬屯的村民一叫就到,他們都是養馬的軍戶,早已厭惡大鐵錘的豪橫,不等官兵詢問,就爭先恐後地提供信息,甚至願意帶人從小路進莊。

    折騰了將近半個時辰,將官終於確信,莊裏大概只有六七十人,真能參戰的不過半數,正好後面的步軍也快到了,他向霍雙德請示之後,傳令進攻。

    戰鬥並不激烈,莊內的人沒有束手就擒,但是放了幾十支箭就被官兵從側面攻破,從而陷入慌亂。

    官兵最擅長打這種仗,不等將官下令,紛紛縱馬衝鋒,爭搶人頭。

    霍雙德在後面大聲喊道:“人可以殺,東西不準碰!誰都不準碰!”

    步軍趕到的時候,戰鬥已近結束,官兵爭功心切,也衝進莊內掃蕩一遍。

    鐵家莊全軍覆沒,但是大鐵錘和楊九問不在其中,他們一早就逃跑了,留下幾十名莊丁和江湖同道阻擋官兵。

    官兵在乎的是人頭,發生不少爭執,後到的步軍很是不滿,派人與巡捕營騎兵將官談判,非要搶一點功勞過來。

    霍雙德、袁茂率領一小隊官兵,押著六名帶路者進莊,別的不管,先去地窖。

    地窖建在一間屋子裏,兩道門、兩道鎖,霍雙德又調來一隊官兵,合力將鎖撬開,然後屏退官兵,只讓袁茂和一名帶路者進去查看。

    地窖很深,也很暗,隔成若幹小間,每扇門上都有名字,足有三十多間。

    帶路者舉著火把,一一介紹,看到自己的名字,不由得歎息一聲,問道:“我也算給官家立功了,這裏的貨能給我留一點嗎?”

    “或許吧。”袁茂可不管這種事,粗略地查看一遍,發現值錢的“貨物”真不少,布匹、茶酒、瓷器等等,甚至還有鹹魚、臘肉這一類的東西,關達子等人看來是有什麼搶什麼,一點都不挑。

    可是金銀珠寶很少,少到讓袁茂心生忐忑,不知該怎麼答對外面的太監,“銀子都哪去了?”

    舉著火把的帶路者茫然不解,“銀子……不都在這裏嗎?”

    “這麼少?”

    “這個……搶劫嘛,就是這樣,誰沒事路上帶那麼多金銀啊?他們不帶,我們沒處搶啊。每次得點銀子,大家當場就分了,維持生活都難,更不用說積蓄了。”帶路者長歎一聲,竟然顯得十分委屈。

    兩人出窖,袁茂將霍雙德拉到一邊,小聲報了一個數,盡量誇大一些,太監眉頭微皺,“你在開玩笑吧?這麼少,怎麼分哪?”

    “胡校尉和我只想立功,這點東西就當是孝敬主管和廠公了。”

    霍雙德還是皺眉,“廠公能看上這點兒銀子?給他塞牙縫都不夠。”

    “對對,主管先收著,攢多一些再孝敬廠公不遲。”

    霍雙德還是不太高興。

    袁茂沒辦法,只好道:“主管到訪通州巡捕營,無意中探知若幹軍戶當強盜,為患多年,因此力主討伐,將匪幫一網打盡,此份功勞總能得些賞賜吧?”

    太監終於露出微笑,“不是‘無意’,是‘有意’。”

    “當然,主管暗中查訪多時,深諳軍衛亂象。”

    “嗬嗬,其實賞賜什麼的無所謂,關鍵是讓廠公知道我也在做事。”

    “沒有霍主管一力做主,怎麼會有今日大捷?”

    “那些銀子……你再找找,沒準還有隱藏的。”

    “是。”

    “你從前是前府袁大人的隨從?”

    “是,我在袁府待過一陣。”

    “嗯,那你肯定是個懂規矩的人,待會你帶人再下去,登記造冊,想拿什麼你隨便,哈哈。”霍雙德拍拍袁茂的肩膀,表示滿意。

    巡捕營的一名老書吏被指派造冊,他更懂規矩,跟在身後,袁茂說什麼他寫什麼,絕不多看一眼,也不多寫一個字。

    關達子的房間裏金銀珠寶稍多一些,看來他對朋友也不是那麼大方,袁茂揀兵器、瓶罐等物記錄,金銀只報十分之一的數目,他在錦衣衛見多識廣,知道該怎麼做。

    一間一間查完,袁茂很失望,這裏並沒有胡桂揚期望的線索,只好先出窯,讓官兵將東西都抬出來,在冊的放一邊,不在冊的放另一邊。

    按規矩,跟來的官兵總得分點好處,袁茂想找霍雙德商量一下,結果卻找不到人,一問之下才知道,這位太監帶人去別處搜檢了。

    袁茂暗暗搖頭,西廠太監不好惹,胡桂揚這是在引狼入室,室裏卻沒有能讓狼吃飽的食物,如何送狼出門,實在是個大麻煩。

    莊裏很亂,來自不同官署的士兵正在哄搶物品,一些將官則聚在大廳裏,吵吵嚷嚷地公開搶功。

    袁茂在門外聽了一會,搖搖頭,加快腳步去找太監。

    在後院大鐵錘的臥室裏,袁茂找到了人,“霍主管,有件事你得管一管。”

    “嗯。”霍雙德正在翻看一封書信,面前的桌上還有一堆,顯然都是大鐵錘的私人之物。

    “莊裏的人太少,來的官兵太多,殺敵之功不夠分配,將官們正在討論要不要拿西馬屯的村民充數。此事極為不妥,霍主管……”

    霍雙德嗯嗯兩聲,仍在專注地看信,放下一封,又拿起一封,根本沒聽袁茂在說什麼。

    若在平時,袁茂會耐心等待,可外面的官兵蠢蠢欲動,隨時都會拿無辜村民開刀,他必須抓緊時間,“霍主管,西馬屯乃是軍屯,很難保證消息不會泄露,若是……”

    霍雙德的目光終於離開書信,一臉欣喜地看向袁茂,“這趟來得太值了!”

    “主管,殺民冒功絕非上策……”

    “冒功?哪來的冒功?這是實打實的大功一件。”霍雙德晃動手裏的信,馬上住手,小心地放回函中,然後將桌上的一摞信件全捧在手裏,“有了它們,金銀、人頭通通不重要了。”

    “信裏有何百萬、聞家莊的線索?”袁茂心中一動,也高興起來。

    霍雙德笑著搖頭,“去跟外面的人說,不用爭功了,西廠給他們獎賞,把莊裏的贓物都分了吧,留一點當證物就行了。”

    袁茂大吃一驚,霍雙德明明是個極貪婪的太監,竟然變得如此大方,實在出人意料。

    “去去。”霍雙德不耐煩地催道。

    袁茂急著挽救村民,只好先去廳裏,傳達西廠太監的“恩情”,眾將官大喜,也不爭人頭了,立刻去地窖查看贓物,隨行書吏又得重新造冊,減掉大量記錄。

    袁茂來找霍雙德回話,太監很是滿意,馬上就要走,“我得盡快回西廠面見廠公。”

    “天就要黑了,怕是進不了城。”

    霍雙德顯得很著急,“那我也得先走,到城門外找店住下,明天一早就進城。就此別過吧,胡桂揚那邊,你回去吱一聲。”

    袁茂很想知道信裏究竟寫了什麼,可他身份低微,不敢追問,只好讓開,“這一帶比較荒僻,夜路怕是不安全,我找些人護送主管吧。”

    “呃……好,不用太多。”

    袁茂再去找通州巡捕營的將官,要來五十名騎兵,護送西廠太監,期間盡量拖延,希望能找個辦法讓霍雙德透露實情。

    袁茂一直沒想到辦法,但是拖延之計還是有用,他等來了胡桂揚和樊大堅。

    這兩人入夜之後趕到鐵家莊,小周倉以及轉行當道士不久的張五臣也跟來了。

    張五臣本不想來,他在城隍廟裏受人崇敬,又有銀子進項,已經打算後半輩子不動了,可胡桂揚幾句話就讓他乖乖聽令,“出家不是穿上道袍就行,你有度牒嗎?通州道正那裏有你的名字嗎?”

    張五臣發了一會呆,收起算命的香爐,老老實實地跟著錦衣校尉出發。

    得知胡桂揚趕到,袁茂鬆了口氣,立刻迎出去,小聲說出霍雙德的異常。

    胡桂揚並非為此而來,但也覺得此事重要,霍雙德十有八九從信中發現了何百萬等人的線索,想要獨自攬功。

    霍雙德已經等急了,一見到袁茂就要發作,待看到胡桂揚也來了,不由得一愣,“你小子怎麼也來了?不是跟你說了嗎?你的身份不適合參與剿匪。”

    袁茂仔細觀察,對胡桂揚如何從太監那裏探知真相很感興趣。

    胡桂揚笑著迎上去,拱手道:“對不住了,霍主管。”

    “嗯……對不住什麼?”

    胡桂揚上前,突然出手,扳住太監的右臂,同時勒住他的脖子,然後向袁茂道:“拿信。”
ponggan 發表於 2018-7-14 17:15
一百三十三章 反信

    袁茂嚇得呆住了,還以為胡桂揚能有奇招妙計,沒想到是“霸王硬上弓”,霍雙德的確不是什麼權宦,在宮裏連個正經職位都沒有,在西廠管些日常雜務,所謂“主管”只是泛泛的尊稱。

    可他畢竟是汪直的親信,就算是錦衣衛堂上官,見他也得客氣幾句,胡桂揚身為一名小小的校尉,平時見汪直一面都難,竟敢對霍雙德扭臂勒脖,膽子之大,連跟隨他多日的袁茂、樊大堅也感到吃驚,誰也沒有上前幫忙。

    霍雙德被勒得說不出話來,只能啊啊的叫喚,身邊的幾名隨從先是嚇得傻了,隨後上前救主,一邊怒斥,一邊扳胡桂揚的手臂,沒想到“這小子”的力氣大得很,紋絲不動,反而勒得更緊了。

    霍雙德翻白眼了,袁茂等人還是不敢動,站在後面的小周倉急了,“我來!”

    小周倉在通州已經獲得釋放,可他非要跟來,想親眼看看“高不過三”是什麼意思。

    這是一個莽人,天不怕地不怕,更不會怕一名太監,上前搜身,有人阻攔,被他幾拳嚇退。

    袁茂與樊大堅也反應過來,他們是胡桂揚的同夥,想擺脫責任是不可能的,於是互視一眼,也上前幫忙,將太監的隨從推開。

    只有張五臣沒動,呆呆地看著這一幕,越發後悔跟來了。

    小周倉一通亂摸,最後還是袁茂找出了書信,“就是這個。”

    胡桂揚接信查看,順手將太監推開。

    霍雙德捂著嗓子連嘔幾下,隨從又是捶背又是出言安慰,全被他推開、踢開,指著胡桂揚,手臂不停顫抖,“你、你……”

    在他的印象裏,胡桂揚雖然有點古怪,但是在自己面前一直比較恭敬,也比較聽話,因此沒太放在眼裏,只當是一名還沒有完全了解官場規則的小小校尉,怎麼也料想不到,這名校尉說動手就動手,連點猶豫都沒有。

    胡桂揚只看了一封信就明白了,“你要把它們交給西廠?”

    “你、你死定了。”霍雙德終於說出話來,但他不傻,迅速衡量一下,對方五個人,自己這方加上隨從也是五個人,真動起手來,肯定打不過,於是邁步往外走,要叫一隊官兵進來給自己報仇。

    胡桂揚伸手攔在門口,臉上又露出笑容,“霍主管,我救你一命,你打算怎麼謝我?”

    霍雙德氣得嘴又哆嗦了,連罵幾句髒話,“你救我?你敢說你救我?”

    別說西廠太監,就連袁茂等人,也不相信這番說辭。

    胡桂揚晃晃手裏的信,笑道:“把這個交給西廠,你就死定了。”

    “少跟我廢話,你就是想要搶功。衛兵!衛兵!”

    真有幾名士兵聞聲跑來,胡桂揚仍不肯讓路,轉身道:“宮裏的事,你們最好別參與。”

    這話若是別人說出來,士兵們可能不當回事,胡桂揚卻是一個“神秘人物”,連頂頭上司陳逵都躲開了,他們當然不願多管閑事,立刻轉身離開,盡量走遠一些,以聽不到太監的叫聲為妙。

    霍雙德不只是憤怒,還有點害怕,“你、你想怎樣?”

    “當然是救人救到底,來,請坐,咱們慢慢談。”

    “我不坐,也不聽,敢動我一根汗毛……”霍雙德想起自己被動過的不只一根汗毛,“再敢胡作非為,我要你滿門抄斬!”

    “胡家就我一個人,殺我就是殺全家。”胡桂揚坐下了,又拿出一封信,對著油燈細細讀起來,時不時點頭,自語道:“果然如此,跟我想的一樣。嘿,真是狡猾,好險……”

    霍雙德千不該萬不該,竟然站在那裏聽了幾句,被說動了心思,揉揉脖子,問道:“你知道這件事?”

    “當然,否則的話我為何而來?”

    樊大堅、小周倉、張五臣都知道胡桂揚為何而來,但是誰也不吱聲。

    霍雙德疑惑萬分,慢慢走過去,坐到胡桂揚對面,“說吧。”

    胡桂揚抬起頭,驚訝地左右看看,“當著這麼多人?”

    霍雙德可不想單獨面對胡桂揚,示意四名隨從走近一些,然後斬釘截鐵地說:“對,既然你看過信了,沒什麼可隱瞞的。”

    “大鐵錘勾結太行山中十幾個流民村莊,準備擇機稱王造反,這事一點都不稀奇。”

    胡桂揚說不稀奇,袁茂等人卻是大吃一驚,大鐵錘在江湖上頗有聲名,打家劫舍的事情做過不少,可要說造反,沒人能想到。

    “你早就知道?”霍雙德被胡桂揚的鎮定唬住了。

    胡桂揚將看過和沒看過的信都推過去,平淡地說:“信是假的。”

    “你有證據?”

    “這裏的信有二三十封,主管都看過了?”

    “嗯,看過了。”

    “最早的信是什麼時候?”

    “呃,我沒注意,應該是兩三年前。”

    “最近的呢?”

    “就在前幾天。”

    “瞧,破綻就在這裏,兩三年間的幾十封信,新舊卻都一樣,分明是同時偽造的。”

    霍雙德一愣,馬上撥信看了幾眼,勉強道:“這說明不了什麼,這些信原本都放在床頭的箱子裏,保存得好。”

    “這些信裏談論的皆是殺頭滅族之事,大鐵錘看過一遍就置之不理了?既然存放在床頭箱子裏,隨手就能帶走,他逃亡的時候為何遺落如此重要的東西?”

    霍雙德啞口無言,反而是站在一邊的袁茂開口道:“難道是有人陷害大鐵錘?沒必要吧。”

    霍雙德在桌上一拍,“對啊,大鐵錘身為軍戶卻窩藏強盜,僅此一條就夠他受的了,何必再來一個造反的罪名?只能有一個解釋,他真想造反。”

    胡桂揚笑了笑,“把信再給我看看。”

    霍雙德雙手按住,“別想再騙我。”

    “你都看過了?”

    “看過。”

    “好,我只看過兩封,但我能猜出所有信件的大概內容。”

    “你說,我聽聽對不對。”

    “無關內容我就不說了,這些信裏必然提到了流民村莊的名稱與位置,很可能還有村子的‘兵力’,對不對?”

    霍雙德猶豫了一會,“對又怎樣?”

    “這些信意圖陷害的不是大鐵錘,而是山裏的村莊。”

    這回不等袁茂提出疑問,霍雙德大笑起來,“越說越沒道理,一群流民而已,值得栽以造反之罪?到官府告一狀,指出路徑,派百十來名兵丁就能掃平嘍。”

    “荊襄流民平定未久,朝廷當年動用多少兵力?”

    “那能一樣嗎?荊襄流民百有餘萬,朝廷當然要動用大軍,太行山裏我就沒聽說過太行山也有流民村莊。”霍雙德有點糊塗了,拆開一封信又看一遍,“還真有,距離京城不過百餘裏,奇怪,地方上也不清理一下,嗯……”

    霍雙德收起信,放入懷中,起身道:“無需多說,你怎麼想不重要,這些信必須送到西廠。胡桂揚,我會記得你今天的提醒。”

    這是一種威脅,胡桂揚卻當成好話,笑道:“你一定要記得,最好在廠公面前描述得細致一些,讓你的隨從也幫著記一記。”

    霍雙德沒法理解胡桂揚的說辭,向外走去,扔下一句:“等你需要朋友的時候,就知道朋友有多重要了。”

    “這些信陷害的目標是流民村莊,千萬別忘了告訴廠公這句話,等你惹出麻煩的時候,至少不會連累我。”胡桂揚大聲提醒,還是沒將太監的威脅當回事。

    霍雙德沒有回應,出門召集護送士兵,本想這就找胡桂揚報仇,忍了又忍,還是帶人走了。

    袁茂親自送行,回來之後對胡桂揚說:“你惹麻煩了。”

    “嗯。”胡桂揚仍在想那些信件。

    “霍雙德暫忍一時之氣,肯定是要在以後收拾你,他天天守在廠公身邊,日進讒言,你連解釋的機會都沒有。”

    樊大堅也覺得胡桂揚做得不對,“不值得,真不值得,就為了搶看幾封信,得罪這麼重要的權宦,得不償失啊。而且他說得對,等你需要朋友的時候才知道朋友的重要,別看他現在拿你沒辦法,等你回到京城,等你向西廠求助的時候,就知道有多難了。”

    “嘿,沒辦法,做已經做了,我現在追上去給他道歉,大概也沒用吧?”胡桂揚笑道。

    袁茂和樊大堅只能搖頭,沒法再說什麼。

    “其實我有一個猜想。”胡桂揚既是對屋裏的四個人說,也是對自己說,“平定荊襄流民與平定斷藤峽差不多是在同一年,過後都是餘患不斷,曆經多年才鎮壓下去,我記得去年朝廷才設置鄖陽府,安置荊襄流民,是這樣吧?”

    袁茂點頭,“對,鄖陽府的城池還沒修完呢,這與京城附近的流民有什麼關係?”

    “何百萬說過,流民所在之地乃是另一個天下,我想他不是隨便說說。他已經試過用裝神弄鬼的手段奪取天下,現在又要嚐試別的手段了,如果我沒猜測,挑動江湖只是開始,他真正的目的是挑動天下流民。”

    袁茂、樊大堅、張五臣、小周倉都看著胡桂揚,誰也不吱聲,既是因為不解,也是因為害怕,他們不願意被牽涉進這種事情裏。

    胡桂揚起身,“‘高不過三’,這裏沒有姓高的人,咱們得去莫家莊,真巧,那裏的幾名高姓者都是流民。”

    樊大堅長歎一聲,“又回江湖了。”
ponggan 發表於 2018-7-14 17:18
一百三十四章 搶丹

    高青草只練了不到一刻鍾的天機術,就決定再也不碰它,而是改學火神訣,“從小到大我學的都是槍法、刀法,出手越狠越好,讓我擺弄十根手指頭,不能輕也不也重,還不如殺了我。”

    何三姐兒當然不會強求,於是將小姑娘推薦給弟弟何五瘋子。

    “神仙教我的功法,如今是個人都能學了。”何五瘋子極不情願,真到了傳授的時候,卻又極認真,沒有半點藏私。

    火神訣也不好學,尤其是那一大段發音古怪的口訣,若是練過內家功夫的人,還好接受,高青草與姐姐一樣,學的是外家硬功,對呼吸吐納全無了解。

    可她堅持下來了,尤其是聽說姐姐一行人陷沒於鐵家莊之後,練得更加刻苦,既不哭,也不鬧,只花了不到兩天時間,硬生生將一篇詰詘聱牙的怪文以及相應的動作背了下來,雖不熟練,但已算入門了。

    何五瘋子大為吃驚,因為他當初學了整整半個月,在那之後還常有犯錯的時候。

    更吃驚的人是趙阿七,他此前學得更慢,足足兩個月,期間若干次被師父罵得半死。

    “你天生適合學火神訣,如果能有金丹相助,要不了半年,你就能成為跟我一樣的高手啦。”趙阿七嘖嘖稱歎,他也跟著傳授火神訣,比何五瘋子還上心。

    何五瘋子傳功的時候沒有避著趙阿七,聽到這句話卻不高興了,“絕不能用金丹,那是邪門練法,今日速成,它日必有後患,還是老老實實正常修行吧,雖然慢一點,但是沒有危險,而且到了最後,肯定比金丹更厲害!”

    趙阿七冷笑不止,“最後是什麼時候?七十歲嗎?到時候我已經是武林耆宿,你是默默練功的無名之輩,想跟我比武,先得排隊。”

    “排個屁隊,我現在就能跟你打。”

    何五瘋子火爆脾氣,趙阿七心高氣傲,兩人說打就打,後者稍占上風,前者卻死不服輸,兩人乒乒乓乓打了將近半外時辰,遍體鱗傷,累得倒在地上起不來身,扭頭再看時,小草已經沒影了。

    小草只想練功,然後盡快報仇,大鐵錘、楊九問這兩個名字,被她牢牢記在心中。

    這天夜裏,正在屋外練習槍法的小草聽到前院人聲嘈雜,隱約有人說起“大鐵錘”,於是走來傾聽。

    前院的人很多,莫家莊這幾天接待了許多客人,個個名聲響亮,威震某處,小草一個都不認識,但是見得多了,她有一種感覺,這些人更關心自己的名聲,而不是替高家村報仇,當然,小草也不覺得自己有資格要求一群陌生人替她報仇。

    今天,這些人卻顯得有些激動,一名白胡子老頭兒大聲道:“這不合江湖規矩,鐵家莊被官兵攻破,咱們不能落井下石,更不能讓人家說咱們是朝廷走狗。”

    廳裏容不下這麼多人,大家都站在庭院裏,大聲爭吵,有人覺得大鐵錘該獲得原諒,有人聲稱他罪有應得。

    小草默默地站在一邊,沒有開口,也輪不到她來插話,偶爾有人看到她,只當她是莊裏的小姑娘。

    她聽到胡桂揚的名字,有人懷疑官兵是他引去的,但是沒有明確證據。

    終於有人又提到大鐵錘與楊九問,這兩人沒死,逃出了莊園,很可能去投奔聞家莊了。

    另外幾個人甚至對此表示羨慕。

    小草沒再聽下去,轉身回後院的練武場,坐在石凳上默默發呆,然後又起來準備練功,由於心煩意亂,練不了火神訣,只能繼續耍鏈子槍。

    一起身,她看到對面的陰影裏站著一個人,似乎已經有一會了。

    誰也不說話。

    小草突然甩出鏈子槍,槍頭如箭一般射了過去。

    這一招有攻有守,小草已經做好準備,一擊不中,立刻就將槍頭收回,半途中還能發起第二擊,這才是槍法的精華所在,往往令目標防不勝防。

    那人沒有躲,也沒給小草二次進攻的機會,他伸手將槍頭抓住了,動作舒緩而準確,好像已經練習過無數次,到了信手拈來的地步。

    小草用力,鏈子紋絲不動。

    “你這樣是報不了仇的。”

    小草不吱聲,仍在用力,細鏈在兩人之間繃得筆直。

    “我可以幫你。”

    “我不要聞家的幫助,你們也是我的仇人。”小草低聲道。

    “你認得我是誰?”

    “不認識,反正是聞家的人,你們都是一個樣子。”

    那個低頭看了一眼自己的寬袍,“一樣的功法、一樣的衣服,但我們不是一樣的人。”

    小草突然向前縱步一躍,手中細鏈兜個圈子,套向對方的脖頸。

    眼前身影閃動,小草落地之後發現自己被細鏈纏住了,陰影裏的人毫發無傷。

    “你不是我的對手。”

    細鏈纏得不緊,小草很容易掙脫,手裏握著槍頭,“你來做什麼?斬草除根嗎?”

    那人搖頭,“你叫小草?我只想讓世上遍布野草,越茂盛越好,所以我是來幫你的。”

    那人扔過來一樣東西,小草順手接過,借著月光看到手心裏的是一枚玉佩,中間似乎有一點發紅。

    “這就是傳說中的金丹,對天機術、火神訣都有助益,你練的是火神訣,吸食金丹精華,三個月之內你就能成為一等一的高手,足以去找大鐵錘報仇,少則一年多則三年之後,你可以向聞家挑戰了。”

    住在莫家莊這幾天,小草聽過不少金丹的傳言,尤其是看到趙阿七的本事之後,說不羨慕是不可能的,只是怎麼也想不到,如此輕易就得到一枚。

    “為什麼……”

    “因為你有天賦。”

    “和趙阿七一樣的天賦?”小草覺得自己比趙阿七聰明多了。

    “嗯,你們一樣,都有強烈的好勝心,這比任何素質都重要。”

    “我不相信……”小草一直在看玉佩,抬起頭想表達對聞家人的不信任,卻發現那人已經無影無蹤,連個名字都沒留下。

    小草呆呆地站在那裏,低頭再看玉佩,一顆心起伏不定。

    “剛才你在跟誰說話?”一個聲音問。

    小草立刻握住玉佩,“沒人。你來幹嘛?”

    趙阿七疑惑地四處看了看,“前邊太吵,我睡不著,出來看看。真的沒人?我明明看到……你手裏握著什麼?”

    “跟你沒關係。”

    這句話等於承認手裏有東西,趙阿七上前兩步,“我也教過你火神訣,算是你的師父,你得對師父說實話。”

    “我沒師父。”小草的功夫大都是跟姐姐學的,心中不認任何人為師。

    趙阿七走到剛才那人所在的位置,轉身看向小草,忽然明白了什麼,“是他,一定是他!他給了你什麼?是不是金丹?”

    趙阿七語氣激動,還有一絲憤怒,“他為什麼不肯見我?不肯再給我一枚金丹?難道我不夠刻苦嗎?難道他沒聽說過我的戰績嗎?如今江湖上誰不知道我趙曆行的大名。”

    “你不是叫趙阿七嗎?”

    “趙曆行!我叫趙曆行!”趙阿七慢慢走來,語氣稍稍緩和下來,“讓我看看你的金丹。”

    “不給。”小草畢竟年輕,此言一出,更說明手裏握著的東西就是金丹。

    “你還小,火神訣剛練沒幾天,用不著金丹。再說,你可以向胡桂揚要,他手裏有好幾枚。”

    “你怎麼不向他要?”

    “他於我有恩,而且……反正我不能向他要。”趙阿七其實是被唬住了,以為自己遠遠不是胡桂揚的對手,不敢開口索要金丹,“把你的金丹給我,等我更加厲害之後,就能幫你報仇了,什麼大鐵錘、背山老怪,都不是我的對手。”

    “他們現在就不是你的對手,也沒見你為我報仇。”

    “他們人多,我一個人打不過,但是再有一枚金丹,我就……把金丹給我。”趙阿七語氣變得嚴厲了,他並不確定再有一枚金丹是否能夠提升功力,可他想要試試,如果對方是名高手,他會小心一些,但是面對小草,他自覺有資格發出命令。

    小草向後退卻,搶先出手,拋出鏈子槍。

    對她來說,這個晚上可不夠幸運,遇到的都是高手,趙阿七雖然比那個聞家人弱一些,卻比小草強太多,閃身躲過槍頭,一把抓住了細鏈,用力一拽,嘴裏喝道:“給我!”

    小草不是輕易認輸服軟的人,趙阿七也不是憐香惜玉之輩,兩人分別握住鏈子槍的各一頭,用另一只手打鬥。

    何五瘋子就是這時候出來的,怒道:“前院吵架,你們打架,大半夜的,讓不讓人睡覺了?”

    沒人回答,何五瘋子也不等回答,衝上去加入戰團。

    他幫小草,沒什麼原因,就是不喜歡趙阿七。

    三人過招,趙阿七這邊壓力陡增,十餘招過後,他鬆開鏈子槍,轉身就跑。

    小草要追,被何五瘋子攔住,“算了,讓他走吧,等天亮……”

    “金丹,他搶走了金丹!”小草氣得快要哭出來,她還沒有決定是否要服食金丹,但是就這樣被人搶走,心裏終究惱怒。

    何五瘋子也不問金丹是哪來的,“搶走就搶走吧,又不是什麼好東西,早告訴過你,那是邪門練法。”

    就這麼一會工夫,趙阿七已經沒影了,小草跺跺腳,氣哼哼拎著鏈子槍走了。

    何五瘋子打個哈欠,也回屋睡覺,完全沒將金丹當回事。

    趙阿七握著金丹奔跑,心怦怦直跳。
ponggan 發表於 2018-7-14 17:21
一百三十五章 進山

    胡桂揚帶著袁、樊、張、周四人趕到莫家莊,風塵仆仆,沒走正門,從側門悄悄進莊,由認識的莊丁帶路,直接來找何氏姐弟以及高家村的幾名幸存者。

    小草又氣又急,一見到胡桂揚就開口訴苦,“胡大哥,趙阿七把我的金丹搶走了。”

    何五瘋子在一邊冷笑道:“趙阿七就是你胡大哥帶來的,還叫他師兄呢。”

    “哪又來的金丹?”胡桂揚沒聽明白,目光掃視,先查了一遍人數,高家村幸存者共是五人,一個不少,都站在屋子裏,除了氣憤的小草,其他四人都很緊張,他們是山裏的獵戶,一旦出山,總覺得無著無落。

    小草語速極快地講了一遍昨晚發生的事情,胡桂揚吃了一驚,第一個反應是看向何三姐兒。

    何三姐兒搖搖頭,神色凝重,她不知道昨晚出現的人是誰,但是認為那人不懷好意。

    “趙阿七……”胡桂揚話沒說完,沈乾元進來了,點下頭,“出來說句話。”

    沈乾元的神情也很凝重,胡桂揚讓其他人稍等,獨自出門。

    “是你派人攻打鐵家莊?”沈乾元直接問道。

    “你覺得一名錦衣校尉能調動幾千名官兵?”胡桂揚反問。

    沈乾元露出微笑,“我也是這麼對大家說的,但是總得親耳聽你說一句。”

    “官兵不是我帶到鐵家莊的,更不是我指揮的。”胡桂揚含糊過去,又問道:“怎麼,江湖開始同情大鐵錘了?”

    “有一點吧,但你不用參與,我會處理,大鐵錘逃跑其實也是件好事,他現在無路可走,只能千方百計前去投奔聞家莊,聞家莊若想拉攏江湖人士,也必須向大鐵錘提供保護,對咱們來說,這是順藤摸瓜的機會。”

    “你知道大鐵錘的下落?”

    “嘿,天下雖大,江湖人也不能說去哪就去哪,總得選條路、選個落腳之處,總之我能找到大鐵錘,等到何百萬與聞家莊暴露之後,我自會通知你。”

    “多謝,我不在這裏久留,待會就走。”

    “好,我怎麼找你?”

    “史家胡同二郎廟旁邊是我家,你派人一打聽便知,有消息就告訴那裏的蔣二皮或者鄭三渾。”

    沈乾元拱手告辭。

    胡桂揚看著他的背景,心裏有些納悶,此人似乎對自己越來越疏遠,只剩下表面的友善。

    房間裏,眾人正在議論大鐵錘的下落,胡桂揚最在意的卻不是這件事,對幾名村民道:“山裏總共有多少村莊?”

    “就三個,高家、李家、郭家。”一名村民道。

    “更遠一點呢?”

    幾名村民互相看了一眼,還是那人回道:“那就難說了,我最遠走過百裏以外,曾經在一處村裏借宿,據說那一帶還有幾座村子,都不大,幾十口人。”

    “三太爺什麼都知道,可惜……”

    提前老族長,幾名村民全都垂頭歎息,他們想起了村子和家人。

    “郭家村的郭舉人知道的事情不比三太爺少,就是住得太遠了一些。”另一名村民道。

    “麻煩誰能帶我去見這位郭舉人,不怕遠。”胡桂揚問道。

    郭家村與高家村相距不遠,幾名村民都認路,也都願意帶路。

    袁茂忍不住插口道:“如果那些信是假的……”

    胡桂揚搖頭,“信肯定是假的,但是對那些急於立功的人來說,寧可相信它們是真的,得有人去山裏提醒一聲。”

    袁茂不吱聲了,對官場他更熟悉,知道胡桂揚說得沒錯,霍雙德將書信拿回西廠之後,很可能得到汪直的采信,反正派兵攻打十幾座流民山村輕而易舉,還能立下平亂的大功,何樂而不為?

    “那就麻煩你們都跟我去一趟郭家村吧,小草也去。”

    幾名村民很高興,他們太懷念山裏了,馬上同意,小草嗯了一聲,顯得不是太感興趣,但也沒有反對。

    坐在一邊的何三姐兒說:“我們也去。”

    “咱們也去?”何五瘋子詫異地問。

    “嗯。”

    “好吧,我們也去。”何五瘋子只好同意。

    袁茂、樊大堅總得跟隨胡桂揚,小周倉一心想看“高不過三”的結果,因此也要跟隨,只有張五臣一想到進山就膽怯,咳了一聲,拱手道:“沒我什麼事了吧?通州那邊還等著我……”

    “山裏村民也等著你給算一命呢。”胡桂揚不會就這麼放他走。

    張五臣苦笑道:“命不是想算就能算的,有時候……好吧,我跟你走,可我什麼時候能回通州?”

    “從山裏出來的時候。”

    張五臣只好點頭接受,心裏卻不由得後悔,覺得自己若是在城隍廟就強硬地拒絕,沒準就不用受苦了,然後他看了一眼胡桂揚,發現自己任何時候在這個人面前都強硬不起來。

    袁茂到前院找到沈乾元,要來幾匹馬以及一些必須之物。聽說他們都要進山,沈乾元很意外,但是沒有多問,要什麼給什麼。

    胡桂揚太累了,睡了一個時辰,將近黃昏時出發,這可不是出門的好時機,胡桂揚卻堅持不在莫家莊過夜。

    兩個時辰之後,天色已經全黑,隊伍中誰也不認得方向,胡桂揚才決定休息,選擇一處稍高些的土丘,也不生火,在背風處鋪好毯子席地而臥。

    胡桂揚親自守夜。

    夜裏並不冷,只是風比較大,吹得樹搖草動,遠遠看去,總像是藏著什麼東西。

    胡桂揚居高臨下,經常調轉方向,遠近盡收眼底,心裏卻一點也不踏實。

    “高不過三”,從聽到預言那一刻起,這才過去一天半,而他面對的敵人神出鬼沒,可能從任何地方跳出來。

    好幾次,胡桂揚甚至懷疑刺客已經在不經意的一瞬間動手了,於是盯著在背風處合衣而臥的數名村民,直至看到他們轉身,才稍稍安心。

    還有一個人一直沒睡,何三姐兒坐在毯子上,像是在打坐,等其他人都入睡之後,她悄悄走過來,將一件東西放下,小聲道:“你打算就這麼站一晚上?”

    那是一張折凳,何三姐兒隨身一直攜帶,並非莫家莊供應。

    “謝謝,你想得周到。”

    胡桂揚坐下,何三姐兒卻沒有立刻離開,“還有人要對他們下手?”

    何三姐兒早看出來了,胡桂揚不願留在莫家莊,是擔心高家村的五名幸存者再受傷害。

    “嗯,那個叫張五臣的人從前算是何百萬的徒弟,退出多年了,在城裏趕騾車,突然學會了算命,專算他人死期,據說很準,他說‘高不過三’,高家人活不過三天。”胡桂揚也壓低聲音,以免吵醒他人。

    “原來如此,他怎麼算命?”

    “一只小香爐,據說裏面能發出只有他能聽到的預言。”

    “他在撒謊。”

    “嗯。”

    “你為什麼不問個清楚?”

    “不急。”胡桂揚笑了笑。

    何三姐兒在月光下看到他的笑容,於是也笑了笑,明白他的意思,張五臣只是一名傳話者,所說的一切都來自何百萬與聞家莊,該說的時候自會說出來。

    兩人沉默了一會,胡桂揚起身,指著折登,“你坐。”

    何三姐兒搖搖頭,“我要休息了。對了,你應該向小草道歉。”

    “啊,為什麼?”胡桂揚完全糊塗了,他坐在這裏值夜,為的就是保護小草等人,居然還要向她道歉。

    “小草的金丹被趙阿七搶走,等你回來給她做主,你卻表現得十分冷淡,甚至沒有多問兩句,讓她很傷心。”

    “金丹不是什麼好東西,就算沒被搶走,我也會讓她交出來。”

    何三姐兒笑道:“她在意的不是金丹,是你的冷淡。”

    何三姐兒不想再多說,回到自己的毯子上,仍然不肯躺臥,如老僧入定一般端坐不動。

    胡桂揚仔細想了一會,喃喃道:“難道我還得負責哄小孩子嗎?”

    一夜無事,最接近刺客的危險就是一頭突然躥出來的狐狸,看樣子比人類更加害怕,匆匆過路,跑進草叢裏再沒有出現。

    天快亮了,胡桂揚叫醒袁茂,自己睡了一小會,等天全亮之後,立刻出發。

    一行人雖然騎馬,走得還是比較慢,當天夜裏到達高家村,村莊仍是一片焦黑,五名幸存者失聲痛哭。

    胡桂揚帶著眾人去往“將軍府”,那裏躲過了放火,依然完整,起碼有房屋可供居住。

    胡桂揚太累了,因此由何氏姐弟值守上半夜,胡桂揚值守下半夜。

    他知道聞家人有多厲害,入睡之前還在想,這樣做究竟能不能保住五名村民的性命,等到後半夜被何五瘋子叫起來時,他已經不想這些了,守在門口,提防著外面的任何變化。

    天邊剛剛泛亮,小草第一個起床,走到門外,揉揉眼睛,望向山下的村莊,從這裏其實什麼也看不到,這更讓她有一種感覺,似乎一切未變,很快就會有熟悉的歡聲笑語響起。

    “小草。”靠牆坐在折凳上的胡桂揚低聲叫她的名字。

    “嗯。”

    “不管趙阿七有多厲害、跑得有多遠,我都會幫你把金丹奪回來。”

    小草冷漠地看著胡桂揚,又嗯了一聲,轉身走回屋裏,邁過門檻的一刹那,胡桂揚瞥見了她臉上的笑意。

    離“高不過三”的最後期限只差兩三個時辰,胡桂揚希望小草不要為一件小事而耿耿於懷。
ponggan 發表於 2018-7-14 17:28
一百三十六章 塌房

    天亮之後,胡桂揚沒有下令出發,而是決定多留半天。

    樊大堅趁沒人注意,走過來小聲問道:“不用告訴他們嗎?”

    胡桂揚搖搖頭,這個時候多說無益。

    小草等五人還對預言一無所知,鬧著要回村裏再看一眼,胡桂揚親自去將索橋上的木板都拆下來,不準任何人離開。

    “跟我進山,就得守我的規矩,在這裏休整半天,下午出發。老高七,在地上畫個地圖。”

    老獵人笑著走來,小草在一邊道:“他不叫老高七,他叫老郭七。”

    “不好意思,我還以為你們都姓高。”胡桂揚聽過他們的介紹,郭、高發音差不多,他一直以為此人叫老高七,而老獵人也從來沒有糾正。

    “沒事,叫什麼都行。我原來是郭家村的,父母早亡,來高家村投奔舅舅,就一直住下來了……”

    老郭七是名經驗豐富的獵人,對山裏的道路極為熟悉,但是不會畫圖,只能口述,胡桂揚拿木棍在地上劃出模樣。

    山路難行,騎馬也走不快,前往郭家村至少需要三天,到另一個李家村則要五天。

    地圖畫得差不多了,老郭七抬頭看看天,說:“在這裏多待一會也好,今天可能要下雨。”

    胡桂揚看到空中只有幾片浮雲,“真的?”

    “我隨便一猜,隨便一猜。”老郭七與普通山民一樣,對山外的人,尤其是官府的人,心生畏懼,不敢爭論。

    “下雨更好。”胡桂揚巴不得能有東西阻擋一下聞氏高手,“跟我說說那位郭舉人吧,他參加過鄉試?”

    老郭七顯然不知道什麼叫“鄉試”,眨了幾下眼睛,說:“郭舉人力氣大,年輕的時候曾經單手舉起過一個壯漢,所以大家叫他郭舉人。”

    胡桂揚忍不住笑了,“原來是這麼一位郭舉人。他今年多大歲數?脾氣如何?喜歡什麼?討厭什麼?”

    老郭七雖然出生在郭家村,對這些事情卻不了解,直撓頭,叫來另一名村民,“郭舉人是他舅爺。”

    郭舉人五十多歲,力氣肯定不如年輕時了,脾氣卻依舊爆烈,又是族長,在村裏說一不二,將一百多人管得嚴嚴的,與外村來往不多,外人除非是實在親戚,否則的話,連進村都難。

    好在高家村五名幸存者當中有一位是郭舉人的親戚,老郭七又生在郭家村,進村應該不難。

    村民扭頭看了一眼,小聲道:“有件事我得先說一聲,小草可能進不了郭家村。”

    “為什麼?”

    “因為……高將軍,郭舉人曾為他兒子向高將軍求親,被高將軍拒絕,還打了求親者一頓,所以……”村民一臉苦笑。

    胡桂揚能想象得到當時的場景,搖頭笑道:“這位郭舉人的膽子也太大了。”

    “誰說不是?但他不認識小草,所以別提小草是高將軍的妹妹,可能也沒事。”

    “行,我知道了。”

    胡桂揚望見何三姐兒、小草出屋,走向高處的樹叢,立刻大聲問道:“你們要去哪?”

    何三姐兒回頭笑笑,衝他擺下手,示意不必擔心。

    胡桂揚明白過來,訕訕地低頭,查看剛剛畫好的地圖。

    這個上午特別難熬,胡桂揚不停地出來巡視,幾乎將所有地方都看過了,除了一條迷路的蛇,沒發現任何問題。

    沒過多久,烏雲密布,老郭七預言的雨下起來了,來勢洶洶,很快變成暴雨,所有人都躲在屋子裏,知道今天無論如何沒法上路了。

    與此同時,另一個預言也因為這場暴雨似乎沒法實現了。

    幾名知情者都看向張五臣,尤其是胡桂揚,一直盯著他。

    張五臣越來越不安,終於忍不住開口道:“我只是傳達上仙的意思,發生什麼都與我無關,你們愛信不信。”

    他是在三天前的午時左右發布預言的,如今離最後期限越來越近,高家村的五個人卻沒有任何暴斃的跡象,至於刺客,就算知道他們躲在這裏,只怕也沒辦法冒雨過來殺人。

    張五臣轉身背對眾人,閉上眼睛,小聲念叨,樊大堅湊過去聽了幾句,笑道:“我還以為是什麼高深經文,原來是《太上感應篇》,在靈濟宮,剛入門的小孩兒專背這個。”

    張五臣睜眼轉身,正色道:“別小瞧這篇經文,入門雖易,精通卻難,你就算倒背如流,也未必能理解其中深意。”

    “哈,我不懂?我……天又不熱,你流汗幹嘛?”

    張五臣擦下腦門,“我沒流汗,是上麵滴水。”抬頭看了一眼,突然臉色一變,“不好,三日之期馬上就到,誰跟這五人待在一起誰倒黴……”

    話一說完,張五臣拔腿就往外跑,進到大雨裏,向屋內幾人喊道:“快出來,房子要塌,高家五人該有此劫,你們別被連累!”

    小周倉第一個跑出去,接著是樊大堅,然後是何五瘋子,但他沒跑遠,站在門口向姐姐招手,“快出來!”

    小草等五人麵麵相覷,不明白這是怎麼回事。

    胡桂揚抬頭看了一眼,發現房頂的確在滲水,不敢大意,“大家都出去躲一躲。”

    眾人陸續出屋,胡桂揚守在門口,當最後一個。

    張五臣在雨中叫道:“胡桂揚,這是高家的劫難,你解不了……”

    哢嚓一聲響雷,張五臣嚇得一哆嗦,再不敢多嘴,樊大堅等人臉上也已變色,慢慢後退。

    所有人都出來了,站在傾盆大雨裏,對麵的屋子卻沒有坍塌。

    雨勢絲毫不見減弱,何五瘋子找出傘,何三姐兒與小草共撐一傘,也只是勉強遮住頭臉不濕。

    其他人就慘了,很快被澆個濕透,還要去將馬匹、行李帶過來,踩在草地上一步一滑,人人都摔了幾個跟頭。

    房子一直不倒,所有人,無論對預言知情與否,都盯著張五臣。

    張五臣不停地抬手擦試臉上的雨水,再想強自鎮定是不可能的,“怎麼會這樣?不應該啊,上仙明明告訴我……難道你們當中有人能解厄?”

    樊大堅道:“那肯定是我了,想我在靈濟宮學道的時候……咦,雨小了,哈哈,我不僅能解厄,還能止雨。”

    這場雨來勢凶猛,去得也快,說話間雨勢越來越小,再過一會,雨住天晴,抬眼望去,天空真跟被雨水洗過一樣。

    所有人還是盯著張五臣。

    “這個……我真以為……午時過了嗎?”

    太陽西傾,午時早就過了。

    “對不住啊,可是謹慎一點終歸沒錯……”張五臣嗬嗬傻笑。

    樊大堅也惱恨淋雨,但是也有幾分得意,“行了,沒事了,有我在,災星厄運都得避讓。嘿,這場大雨,全讓咱們趕上了,我得進屋找找我的東西……”

    樊大堅也不謙讓,跑在最前麵。

    “樊真人稍等。”張五臣叫了一聲。

    樊大堅止步轉身,不耐煩地問:“幹嘛?”

    話音剛落,身後轟的一聲,房子竟然真的塌了。

    別人都看到了房塌,樊大堅卻只聞其聲,也不敢轉身,兩腿發軟,一步邁不動,站在那裏瑟瑟發抖。

    袁茂上前扶住老道,讓他沒有當眾摔倒。

    別人都是驚惶錯愕,只有張五臣哈哈大笑,“終於倒了,我就說嘛……可是,你們幾個怎麼沒事呢?”

    五名村民毫發未傷,小草越聽越糊塗,“到底怎麼回事?為什麼我們就應該倒黴?”

    “因為上仙說了‘高不過三’,不出三天,你們高家村的人……”張五臣說不下去了,畢竟五個人就站在他麵前,預言還是沒有實現。

    小周倉甩甩頭,“就是你,害我們淋了一場透雨,怎麼賠償?”

    張五臣笑不出來了。

    胡桂揚走來,張五臣步步後退,腳下一滑,險些摔倒,胡桂揚上前將他扶住,然後拱手道:“你救了我們所有人一命,我欠你這個人情,以後一定會還。”

    “對啊,我讓你們離開屋子的。”張五臣醒悟過來。

    “白澆一通,雨停了屋子才倒。”小周倉還沒明白過來。

    胡桂揚道:“他提醒得確實早了一點,可他若是不說,咱們雨停之後就會走出屋子嗎?”

    小周倉想一會,也向張五臣拱手道:“你還真救了我一命。”

    “不算什麼,救人一命勝讀十卷經書。”張五臣有點不好意思了。

    那邊的樊大堅已經恢複正常,走過來道:“可高家五人都活著呢,預言到底是準還是不準呢?”

    小草總算聽明白一些,怒道:“誰這麼混賬,咒我們活不過三天?而且我們不是高家五人,是三人,老郭七、小郭火不姓高。”

    聞聽此言,張五臣雙手一拍,興奮地說:“這就對了,高不過三,是說高家活不過三個人。”

    “那三個人算過,還是算不過?”樊大堅要較下真兒。

    “這個肯定不算過,四才叫過三,三怎麼能叫過三呢?”

    胡桂揚看著老道:“你當時說的是‘活不過三天’,那不是上仙告訴你的?”

    “上仙說‘高不過三’,意思是我自己解讀的,我以為算的是死期,所以……”

    “還是不對,‘高不過三’是預言,可高家當時就剩這三人,用不著預言。”

    張五臣眨眨眼睛,實在圓不過來了,只好道:“仙意難測,我只是凡人……”

    何三姐兒在一邊道:“我能看看你的香爐嗎?”

    張五臣猶豫半天,從懷裏取出香爐,“只在我手裏才有用,別人不行。”

    何五瘋子一把搶過去,轉交給姐姐。

    何三姐兒翻弄香爐,頭也不抬地突然問:“上仙告訴你,見到胡桂揚就說‘高不過三’四個字,對吧?”

    張五臣一直盯著香爐,聽到問話,脫口道:“你怎麼知道?”說罷立刻捂嘴,卻已來不及了。

    何三姐兒扭動香爐,轉了幾圈,竟然將它一分為二,張五臣連聲驚呼,想奪回寶物,被何五瘋子攔住。

    何三姐兒從香爐底部拿出一枚玉佩,舉在手中給胡桂揚看。

    玉佩幾乎遍體通紅。
ponggan 發表於 2018-7-14 17:35
一百三十七章 山中有偷襲

    又一枚玉佩,而且是最好的玉佩,幾乎遍體通紅,只在邊緣呈現一小圈原本的白色。

    樊大堅驚呼一聲,“這是……這是聞氏金丹?”

    眾人心思各異,沒人開口回答這個顯而易見的問題。

    胡桂揚走過去,慢慢伸出手。何三姐兒的目光移開玉佩,看向胡桂揚,過了一會將玉佩慢慢放到他手心上。

    “謝謝。”胡桂揚立刻握住玉佩,將它放入懷中。

    何三姐兒笑了笑。

    何五瘋子沒有嚐試過玉佩的好處,卻盯得最緊,大的那只眼睛幾乎要跳出眼眶,見玉佩落入胡桂揚手中,馬上道:“三姐,真給啊?”

    “早就說好了,玉佩都由他保管。”

    “別當他的面兒拿出玉佩啊。”何五瘋子小聲嘀咕。

    胡桂揚轉身道:“把行李打開晾一晾,曬乾之後……老郭七,夜裏能走嗎?”

    “能,在這一帶山裏,我閉著眼睛也認路,就是走得慢一些。”老郭七馬上道。

    將近天黑,小件物品曬得乾燥,大件的毯子還是有點潮濕,胡桂揚仍然下令收拾東西出發。

    因為白天的那場雨,夜間的山路分外悶熱潮濕,四周的草木像是乍富的小人,不分場合地炫耀自己的“金錢”,噴撒熱氣。

    馬匹不能再騎了,眾人只能牽馬步行,遇到陡坡,更是要互相幫助才能將馬匹拽上去。

    五名村民從小生活在山裏,早已習慣這樣的氣候,倒不覺得太難忍受,胡桂揚等人卻是越走越熱,曬幹不久的衣裳又要濕透,張五臣、樊大堅被落在後面,深一腳淺一腳地追趕,納悶嬌滴滴的何三姐兒怎麼能走在自己前面?

    在一座山脊上,老郭七建議休息一會,“這裏比較透風,不那麼濕,過了這座嶺,再難找到合適的地方了。”

    眾人停下休息,仍由胡桂揚守夜,雖然期限已過,他仍然不放心,總覺得還有聞家高手跟蹤,如果只是一個人,他早就呼呼大睡了,可現在身後跟著十多個人,他不得不謹慎些。

    馬匹在一邊吃草,人類在另一邊躺臥休息,何三姐兒仍然坐在毯子上,她不動,誰也不知道她是入睡還是清醒。

    胡桂揚仍然坐在最高處,感受習習吹來的夜風,身體逐漸涼爽,舒服多了。

    樊大堅、張五臣終於牽馬攆上來,看到胡桂揚,兩人同時長出一口氣,張五臣道:“像這種山路,年輕的時候我能連走一百裏,現在不行了,老啦,真是老啦。”

    樊大堅沒有他聲稱的那麼老,卻也累得上氣不接下氣,將馬匹交給張五臣,自己停在胡桂揚身邊,小聲道:“就為了給山村提個醒,不用這麼多人吧?”

    “不只是提醒,也是追蹤線索。”

    “什麼線索?”

    “我已經告訴過你了。”

    “所謂的另一個天下?”

    “嗯。”

    樊大堅直搖頭,“那明顯是何百萬信口胡謅的,哪來的另一個天下?他大概是要把你引入深山,以免擾亂聞家莊的計劃。”

    “不對,聞家莊到處送功法、送玉佩,明顯是要將所有人都拉進去,而不是推出來,山村裏必有線索。”

    “好吧,你怎麼說都行。”樊大堅坐在路邊的草地上,看著遠處的張五臣鋪毯躺下。

    胡桂揚看著老道:“你還有話要說?”

    “你未必願意聽。”

    “那就別說。”

    樊大堅卻不肯走,又坐一會,開口道:“你有四枚金丹了。”

    胡桂揚從何三姐兒那裏得到七枚玉佩,其他人都不知情,都以為是三枚,加上香爐裏的紅玉,共是四枚。

    “嗯,怎麼了?”

    “沒什麼,我在想……我在想趙阿七,誰能想到,像他那樣一個再尋常不過的武師,竟然能成為武林一傑,中間相隔才只有一年時間啊。”

    “一步登天這種事又不是沒發生過,遠的不說,西廠汪直就是最好的例子。”

    “不一樣,完全不一樣,汪直……是運氣好,趙阿七……是造出來的,對,他是聞氏金丹造出來的,沒有金丹,他什麼都不是。”

    “所以呢?”

    “金丹啊,胡桂揚,試想一下,如果有這樣一種東西,吃下就能得到皇帝寵信,成為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西廠廠公,而這東西就在你手裏,你吃還是不吃?”

    “吃了會變太監?”

    “不會,汪直只是一個比喻。”

    胡桂揚想了想,笑道:“不吃。”

    “為什麼?”樊大堅瞪大眼睛,這可不是他預料的答案。

    “有了萬人之上的地位,就得負萬人之上的職責,所以汪直要執掌西廠,要查妖狐案,要抓何百萬,就連趙阿七,一舉成名之後,也要插手江湖恩怨,你等著看,過不了幾天,趙阿七就會重新出現。”

    “所以呢?”這回輪到樊大堅反問了,“你自己也在查案,你說的這些事情,哪一件不是人之所欲?”

    兩人互相看了一會,誰也不理解對方的想法,胡桂揚突然笑了一聲,急忙壓低聲音,“我是個懶人,這就是原因。”

    樊大堅歎息一聲,站起身,拍拍屁股上的塵土,“好吧,既然你這麼說,但你要知道,並不是所有人都與你的想法一樣,聽過那句話嗎?卞氏無罪懷壁其罪,你拿著金丹,你也有罪。”

    胡桂揚沒吱聲,樊大堅找出自己的毯子,用力抖了幾下,鋪在地上,躺下睡覺。

    胡桂揚有一句話沒對樊大堅說,他是趙瑛的義子,從小受其熏陶,對怪力亂神總是保持懷疑與警惕心態,當初在山裏學習天機術,對他來說已屬破例,一旦熱情過去,他又恢複常態,對天機術和火神訣尚存疑慮,更不用說古怪的玉佩。

    尤其這些玉佩就像是故意送到他手中。

    胡桂揚伸手入懷,握著那枚紅玉輕輕摩挲。

    遠處隱約傳來一聲脆響,像是樹枝折斷的聲音,胡桂揚立刻警覺,卻沒有馬上起身,懷中的手改為拿取機匣“靈緲”,雖然左手受傷,他的右手卻已十分靈活,單手就能將機匣打開,伸入四指。

    就算那真是樹枝折斷,也未必由人類造成,山中走獸頗多,夜裏正是它們出沒的時候,撞斷樹枝很正常。

    胡桂揚依然保持警惕。

    等了許久,沒有任何意外發生,胡桂揚終於鬆了口氣,縮回手指,將機匣恢複原狀。

    嗖的一聲,黑暗中有什麼東西飛來,胡桂揚下意識地往後一仰,從折凳上翻落在地面,只見一道微弱的寒光從上方掠過。

    這絕不是動物,而是有人擲出暗器。

    嗖嗖聲不絕,胡桂揚就地打滾,勉強躲過暗器,已是狼狽不堪。

    有人被驚醒了,第一個跑過來的人居然是平時睡覺最死的何五瘋子,他不管胡桂揚死活,衝著暗器發來的方向怒喝道:“膽小鬼,出來與爺爺一戰!”

    何五瘋子說罷衝了上去,雖然瘸了一條腿,動作卻極為靈活,不僅躲過暗器,還伸抓住一枚,隨手扔了回去。

    刺客躲得不遠,就在山坡下的一片樹叢裏,何五瘋子大喝一聲,直接跳進去。

    胡桂揚立起身的時候,何五瘋子人已經不見了,聲音卻還響亮,打得頗為激烈。

    其他人也都醒了,慌成一團,小草拎著鏈子槍也要加入戰團,被胡桂揚一把抓住,扭頭向何三姐兒道:“叫他回來,小心陷阱。”

    何三姐兒走過來,衝著嶺下叫道:“五弟!”

    樹叢仍然晃動不停,並向遠處漫延,卻聽不到人聲。

    “你們留下。”胡桂揚再次伸手入懷,取出機匣,邁步向樹叢跑去。

    路邊的樹上跳下一個人,胡桂揚立刻出手攻擊。

    靈緲速度奇快,威力卻很弱,擊在那人臉上,只引來一聲尖叫,那人繼續撲向胡桂揚。

    砰的一聲,真正將偷襲者擊中的是鏈子槍,小草沒聽命令留在原處,而是緊緊跟在胡桂揚身後。

    偷襲者再次慘叫,橫著從胡桂揚頭頂飛過去,重重掉在地上。

    就這麼一會工夫,何五瘋子和他的對手已經沒影了,從各個方向的樹叢、草窠裏躥出一大群人,黑暗中看不清多少,只覺得漫山遍野都是人,嘴裏叫喊著,手中揮舞兵器,衝殺過來。

    “退後。”胡桂揚拉著小草往嶺上跑。

    何三姐兒雙手藏於袖中,袁茂和樊大堅拔出刀,小周倉赤手空拳,張五臣躲在後面,另外四名村民拿出弓箭,卻不知該怎麼做。

    “射!”胡桂揚大聲道。

    村民是山中獵人,不是士兵,向來是躲在暗處悄悄靠近獵物再射箭,沒見過這麼大陣勢,不免有點緊張,箭是射出去了,卻沒什麼威力,大都被擋開。

    “靈緲”也不夠用,胡桂揚從袁茂手裏接一口多餘的腰刀,與他並肩而立,準備迎戰。

    路邊的草窠裏又衝出一個人,闖進偷襲者人群,一通亂打,所向披靡,看拳法與何五瘋子有幾分類似,看腿腳,卻一點不瘸。

    “神拳趙曆行在此!誰敢接招?”

    趙阿七的拳頭似乎比從前更硬,沒有一個人能接住兩拳,挨者立倒,滾下山去。

    “跑!”不知是誰喊了一聲,眾偷襲者一哄而散,趙阿七攆了一會,轉身回來,站在低處抬頭看著胡桂揚,“師兄,我回來找你了。”

    胡桂揚握緊了刀,非常清楚懷裏的紅玉對這個人的吸引力有多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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