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大明妖孽 作者:冰臨神下 (連載中)

 
mk2258 2017-6-10 20:04:48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453 402317
ponggan 發表於 2018-7-14 17:39
一百三十八章 師兄師弟

    趙阿七像是吃過不少苦,渾身沾滿了樹葉,臉上盡是劃痕,眼睛通紅,胸膛起伏不定,向胡桂揚道:“師兄,這幾天你去哪了?”

    看趙阿七剛才打架的樣子,相隔短短幾天,他的功力又有明顯提升,此人說不清是敵是友,面對他,人人都得保持警惕。

    胡桂揚是個例外,不僅不怕,還笑著迎上去,抬手在趙阿七肩上重重捶了一拳,“你個臭小子,自己偷跑出去,竟然問我去哪了?”

    趙阿七咧下嘴,卻沒有生氣,“我……我跟這個小姑娘有點誤會,所以……”

    胡桂揚親切地拉著趙阿七來到小草面前,“我聽說了,不管怎樣,你得給她道歉。”

    趙阿七明顯地猶豫了一下,拱手道:“小高……”

    “我叫小草。”

    “小草,對不住啊,從你手裏拿走了那個東西,我沒有惡意,喏,還給你。”

    趙阿七拿出一枚玉佩,小草立刻接過去看了一眼,“這不是我的那一個。”

    “就是它,肯定沒錯,你當時也沒細看,怎麼認得是不是它?”

    “原來它有紅點,現在沒有了。”

    “那是你看錯了。”趙阿七不肯承認自己已經吸食了玉佩精華。

    小草生氣了,待看到胡桂揚向自己使眼色,她忍住了怒意,“好吧,原諒你一回。”

    趙阿七幹笑兩聲,“小姑娘氣性還挺大,以後我送你十個,個個都帶紅點。”

    趙阿七起碼不像是敵人了,大家稍稍安心,胡桂揚能夠騰出手來點燃火把檢查屍體,並且搜尋何五瘋子的下落。

    屍體只有一具,是被小草的鏈子槍殺死的,相貌陌生,沒人認得他的來曆,身上也沒有線索,看樣子應該是普通的江湖人物,不知為誰效力。

    何五瘋子自己跑回來了,渾身也是沾滿了樹葉、草棍,看到趙阿七,不由得一愣,“是你!”

    “是我,怎麼,還不服氣?”

    兩人一見面就要動手,胡桂揚叫住趙阿七,何三姐兒喝止弟弟,這才將兩人分開。

    天快要亮了,沒必要再留在險惡之地,老郭七帶路,眾人收拾東西出發。

    胡桂揚將自己的馬匹交給袁茂,與趙阿七並肩走在後面,離前面的人越來越運。

    “你怎麼找到這兒的?”胡桂揚問。

    “我……打聽到的。”趙阿七語氣飄忽,顯然是在撒謊。

    胡桂揚也不戳穿,過去的幾天裏他一直覺得有人跟蹤,很可能就是趙阿七,至於原因,他不想亂猜。

    “謝謝你出來幫忙。”

    “不算什麼,我不幫忙,師兄也能將他們打敗,你能做到,對吧?”

    “當然,可我不想顯露本門高深武功。”

    趙阿七恍然大悟,“因為有外人。”

    “外人不了解本門武功,會有種種奇怪的想法,為了免去不必要的誤會,我寧願顯得弱一些。”

    趙阿七在自己腦門上重重拍了一下,“還是師兄聰明,我真是太笨了,總想顯露武功,所以在江湖上吃不開。”

    “人各有誌,顯露武功能夠震懾對方,絕非無用之舉,咱們既是同門弟子,理應互相扶持。從前在沼澤裏我救過你,剛才在山嶺上你救過我,這就叫扶持。”

    趙阿七感動壞了,闖蕩江湖這麼多年,他還從來沒與任何人“扶持”過,“師兄,咱們以後還得扶持下去。”

    “當然,但你以後不要再搶別人的東西。”

    “那不是搶……”

    “必須得到我的命令,你才能搶,要不然,師兄的臉面可就丟盡了。”

    “我不會再讓師兄丟臉了。”

    兩人邊走邊聊,胡桂揚能說會道,趙阿七向來沒有真心朋友,因此毫不藏私,問什麼說什麼,一路聊下來,雙方感覺都不錯。

    但趙阿七有個毛病,愛撒謊,並非有意,往往自己也當真了,胡桂揚聽在耳中,從不計較。

    “對了,剛才那夥人,你什麼時候注意到的?了解他們的來曆嗎?”

    “昨天傍晚我就注意到他們了,一直跟著,至於來曆,我就不清楚了,那些人不怎麼說話,可是好幾次提起過金丹。”

    “金丹?”

    “對啊,肯定是說師兄在沼澤裏得到的那三枚金丹。”

    這才是趙阿七一直跟蹤胡桂揚的真正原因,他遲遲沒有出手,是因為心存忌憚,沒有必勝把握,而且對“師兄”很有好感,不好意思硬搶。

    胡桂揚全當糊塗,笑道:“這些人真是既貪婪又愚蠢,來我這裏白白丟失性命,而且他們不會火神訣,拿到金丹也是無用。”

    “對嘛,金丹對他們根本沒用,就像那個小姑娘,剛剛學會火神訣,就想吸食金丹,這不是找死嗎?嘿,我幫她一個忙,她卻不知感激。”

    趙阿七又想出一個理由,將心中最後一點愧疚也給抵消了。

    “金丹奧妙無窮,非我門中弟子,何從領悟?”

    趙阿七一個勁兒地點頭表示讚同,然後小心地說:“師兄,金丹……還在你身上吧?”

    “當然,我這裏就是天下最安全的地方。”胡桂揚說大話,心裏多少有點緊張,趙阿七若是翻臉,他可真不是對手。

    趙阿七欲言又止,最後道:“那我就放心了。”

    “你知道我為什麼得到金丹卻不吸食,還將它們帶在身上?”胡桂揚主動提起這個話題。

    “不知道啊。”還在沼澤的時候,趙阿七就想問了,一直沒好意思開口。

    “我是為了吸引更多金丹。”

    “嗯?這是什麼意思?”

    “你也看到了,我有金丹的消息傳出去之後,這就有人跑來搶奪,我問你,那些擁有金丹的人,會不會更心動呢?”

    “會啊。”趙阿七激動地說,他自己就已蠢蠢欲動。

    “你明白了?”

    趙阿七想了一會,“他來搶咱們,咱們就搶他?”

    胡桂揚點點頭。

    趙阿七興奮得直跺腳,“師兄,你真是太聰明了。”

    “本來我想找你幫忙,結果你離開了,現在你既然回來,願意加入我的計劃嗎?”

    “願意,太願意了。”

    “沒什麼說的,再有搶到的金丹,咱們平分,但是有一條,如果只搶到一枚,先給我,等再搶一枚,才給你,接受嗎?”

    趙阿七面猶豫了一小會,“接受,這是師兄的主意,理應你先得。”

    “嗯,咱們說定了?”

    “說定了,從現在起,不不,從沼澤開始,我就決定一切聽師兄安排了。”

    胡桂揚稍稍鬆了口氣,他需要趙阿七這樣的高手,可是拉攏此人比操縱機匣更困難,他必須小心翼翼,稍有不慎就會傷到自己。

    天已大亮,前方的人走沒影了,只留下一路馬蹄印和腳印,兩人加快腳步追趕。

    越過兩道山嶺之後,前方的隊伍出現在遠方,有人回頭張望,看到兩人,衝他們招手。

    胡桂揚正要再加快腳步,趙阿七突然道:“師兄,能問你件事嗎?”

    “當然可以。”

    “那個……你練火神訣之後,有沒有……哪裏覺得……異樣?”

    “有,心口會有微痛,但是師父說過,火神訣剛猛無儔,乃神授之異術,凡人習之,往往會有不適,但是具體發生在哪個位置,因人而宜。”

    “師父對你說過這些?他為什麼不告訴我?”趙阿七非常驚訝。

    “你入門時間太短,師父沒來得及說吧,我是師兄,我告訴你就當是師父告訴你了。”

    “也對,我跟師父總共沒見過幾次面。”

    “你哪裏有異樣?”

    “會燥熱,一開始還不明顯,面是偶爾熱得讓人煩躁,吸食第二枚金丹之後,症狀好像更明顯了。”

    “正常,這是因為你練功進展太快了。”胡桂揚信口胡說,但他無意害人,於是又道:“再有金丹,不要單獨服食,我給你當護法,以功力助你化解鬱氣,症狀或許會好一點。”

    “師兄……”

    胡桂揚說得隨意,趙阿七卻真被感動了。

    前面的隊伍停下了,休息進食,等胡桂揚、趙阿七趕到的時候,老郭七等人竟然打到一面野雞和一面野兔,原來他們曾在這一帶布置陷阱,多日未來,有些小小的收獲。

    野外生火做飯是這些山民的特長,很快就熬出一大鍋肉湯,配以山中野菜,香味撲鼻,胡桂揚等人帶著酒,眾人吃得極為盡興,就連對食物一向不感興趣的何三姐兒,也多吃半碗,何五瘋子差點喝醉,被姐姐瞅了兩眼,才將剩下的半囊酒留下。

    午後,眾人再度出發,天氣酷熱,沒有一絲風,雖然走在山路裏,迎面揚起的卻都是塵土。

    入夜之後,所有人都覺得應該趁涼爽多多趕路。

    仍由老郭七帶路,胡桂揚等人輪流值守隊尾,尤其是趙阿七,最為盡職盡責,常常跑進深山老林裏探查情況,每次回來,都要向師兄報告詳情。

    趙阿七如此一反常態,隊伍中的其他人都覺得不可思議,同時對胡桂揚敬佩萬分。

    偷襲者沒再出現,對那些人的來曆,大家猜測不少,樊大堅公開聲稱:“肯定是沈乾元派來的人,就他知道咱們要進山,這小子背叛了,早在莫家莊的時候我就覺察出來了。”

    話是這麼說,但是誰也沒有證據。

    走走停停,這天中午,他們終於趕到郭家村,來見那位在山裏很有名的郭舉人。
ponggan 發表於 2018-7-14 17:43
一百三十九章 郭家村

    郭家村與高家村不同,規模不大,周邊樹著一圈木柵,形成一座村寨,外人不能隨意進入,需要裏面的人開門。

    村裏三五十戶人家,一百多口人,郭舉人乃是當之無愧的族長兼寨主。

    想當初,他還只是村裏的魯莽年輕人,憑著兩膀子力氣,從十幾歲起就開始惹是生非,還經常往外跑,說是要踏遍名山大川,拜訪天下英雄。

    他真的去了,村裏沒人能攔住他,對他的出行甚至有點高興。

    僅僅一年之後,郭舉人回來了,性情大變,不再惹是生非,力氣都用在助人為樂上,很快就得到全村人的喜愛,順順利利地娶妻生子,還不到三十歲就成為事實上的寨主,掌管村中的大事小情。

    村中的老族長看在眼裏,沒等逝世,就公開將位置傳給這位後起之秀,從此不再過問村裏的事務。

    自古傳言沒人知道有多古,只記得祖輩相傳郭家村不能超過一百二十一人,原因早被遺忘,祖訓卻沒人敢於違背,郭舉人遵守得尤其嚴格,婚喪嫁娶、嬰兒出生、老人去世等等,都必須經過他的計算與同意。

    他有一個習慣與前代族長不同,總覺得郭家村不夠安全,當他完全掌握權力之後,動員全村人遷移到更高、更險峻之處,花費將近二十年時間,在舊村附近建立一處易守難攻的村寨。

    過程中,村民難免會有怨言,建成之後,人人都覺得新村更好,起碼不必擔心野獸的襲擊,夜裏能睡個安穩覺。

    不久前,高家村被人一把火燒掉,消息傳來,郭家村村民更加慶幸本村防衛嚴密,從此對外來者控製得也更嚴。

    胡桂揚一行人因此被擋在寨外。

    老郭七、小郭火在村裏都有血親,此前來往自由,這是第一次受到阻擋,既意外,又狼狽,一個勁兒地向胡桂揚等人道歉。

    寨門建在高處,一片陡峭的山坡充當天然城牆,外人只能站在一條狹窄的山路上,仰頭向上面說話。

    “我不是外人!我是郭老七的兒子老郭七,跟郭舉人是叔侄,你們都認識我啊,我可認得你,你是那個誰家的誰誰,還得叫我一聲七叔呢……”

    “七叔,我認得你,要是你一個人,或者小郭火一個人,我就放進來了,可你們帶來的人太多,又都是陌生面孔,我不能開門。”

    老郭七回頭向胡桂揚等人歉意地笑笑,又向上方道:“我帶來的不是外人,這一位叫胡桂揚,是我們高家村的大恩人!”

    “你們連村子都沒了,還要什麼恩人?”

    這句話惹惱了小草,她一直聽著,這時上前,大聲道:“少廢話,快開門!”

    上面的人探頭看了一眼,“這是高將軍的妹妹吧?更不能開門了,郭舉人說了,高家村就是毀於高將軍,那個女人是個大麻煩,她妹妹是小麻煩。”

    小草飛出一槍,寨上的人急忙縮頭,鏈子槍太短,連大門都沒碰著就掉了下來,小草一點辦法沒有。

    老郭七、小郭火同樣無計可施,只能回頭看著胡桂揚。

    所有人都在看他,是他將眾人一路帶到高家村,結果卻吃了一個閉關羹,進不能,退不得,局面頗為尷尬。

    胡桂揚也沒料到郭舉人這麼難打交道,向身邊的趙阿七道:“該你表現的時候了。”

    “師兄你說怎麼做?”

    “你能爬上去嗎?”

    趙阿七看了一眼,寨子也不是特別高聳,柵欄加陡坡,大概六七丈高,只是山坡陡滑,生長的藤蔓樹木都被斬斷,只留一片片濕滑的苔蘚,連個著手之物都沒有。

    “要是在從前,我肯定不行,現在”趙阿七緊緊腰帶,“我可以試試。”

    “我不用試,肯定能行。”何五瘋子話一出口,趙阿七已經跑出去,生怕被搶功勞。

    趙阿七沿路行走,避開陡坡,一直來到寨門前,抬頭看了一會,摳著木柵往上攀爬,爬到一半的時候,上面的守衛才注意到,又驚又嚇,大聲喝止,用手中長槍往下亂捅。

    趙阿七稍一停頓,伸手抓住一杆刺來的長槍,一把拽下來,拋於地上。

    上面的衛兵險些栽出去,更受驚嚇,大呼小叫,呼喚幫手。

    趙阿七雖然沒學過精妙的輕功,爬得卻是極快,上面的人還沒聚齊,他已經翻過寨門,站在樓上,三拳兩腳將衛兵打翻,然後向外面的胡桂揚大聲道:“師兄,接著怎麼辦?”

    “下來吧!”胡桂揚也大聲回道。

    所有人都是一愣,尤其是趙阿七,“就這麼下去?”

    “對,原路下來。”

    趙阿七倒是聽話,先打倒兩名上樓幫忙的村民,然後翻過柵欄,攀援而下。

    樊大堅一直望著趙阿七,這時小聲向胡桂揚道:“嘿,你可真有本事,竟然能收服這麼一位……奇人。”

    胡桂揚笑而不語。

    趙阿七回到胡桂揚面前,“這樣就成了?”

    “嗯,郭家村立寨自固,我就是要告訴裏面的村民,再高的柵欄也擋不住真正的高手,他們若明白這個道理,自會放咱們進村,若是不明白,多說無益,咱們改去李家村吧。”

    趙阿七別的沒聽到,只注意到“真正的高手”幾個字,咧嘴而笑。

    真讓胡桂揚猜對了,不到一柱香的工夫,寨門大開,出來十餘人,個個手持長槍,當先一名又高又壯的老者,須發灰白,走路卻是虎虎生風。

    老郭七立刻小聲提醒:“這位就是郭舉人。”

    胡桂揚上前相迎,郭舉人止步,拄槍而立,目光掃來掃去,偏偏略過相距最近的胡桂揚,朗聲道:“剛才是哪位英雄越我寨門?”

    趙阿七最受不得別人的奉承,上前一步道:“英雄是我。”

    郭舉人打量趙阿七幾眼,沒再說什麼,目光轉向其他人,很快落在老郭七身上,“你知道咱們的規矩,故意帶外人來,是何居心?”

    老郭七害怕郭舉人,點頭哈腰,笑著不敢吱聲。

    郭舉人的目光繼續轉動,又落在小草身上,“你姐姐不僅害死自己,還害死整個高家村,我早料到會有這種事情發生,所以我當初不允許你姐姐進我的家門。”

    小草氣得臉通紅,她是山裏的女孩,不善言辭,一生氣就想擲飛槍,胡桂揚移步擋在她身前,笑道:“郭舉人當年派人去高家村,就是為了當面傳達這份預言吧?怪不得高將軍會大打出手。”

    郭舉人終於將目光投向胡桂揚,“郭家村不歡迎外人,尤其不歡迎官府公差,請你們走吧,老郭七、小郭火若是願意可在留下本村,高家村其他人我們不留,名額不夠,也請去投奔李家村吧。”

    郭舉人原來聽說過胡桂揚的身份。

    “郭家村不歡迎公差?”

    “何止是不歡迎,我們肯放你離開,就是最大的禮遇。”

    郭舉人越來越狂妄,眾人越聽越怒,全都強忍怒氣,只有胡桂揚依然面帶微笑,“好吧,我也不囉嗦。很快就會有更多‘公差’造訪郭家村,你們想‘放’他們離開,估計很有難度,把柵欄樹得更高一些吧。”

    胡桂揚向老郭七、小郭火道:“你們可以留下,也可以跟我走。”

    兩人互視一眼,小郭火道:“我、我留下。”

    老郭七則道:“如果你們要去李家村,我願意帶路。”

    “去李家村。”

    胡桂揚拱拱手,也不開口告辭,牽著馬,帶領眾人轉身離開。

    行不多遠,何五瘋子終於忍不住,“就這麼走了?辛辛苦苦走到這裏來,水沒有一瓢、飯沒有一口,受一肚子氣,走的時候連屁都不放一個?”

    “你去放一個吧,我們在這兒等你。”胡桂揚倒沒覺得受辱。

    “呸,我算看透了,你就是嘴上功夫厲害,能騙騙趙阿七,被人欺負卻不敢動手。”

    “我叫趙曆行。”

    胡桂揚繼續牽馬前行,大聲道:“誰若是想跟我打架,那是找錯人啦,我的目的就是有朝一日讓你們所有人都不用打架。”

    “不打架還有什麼意思?”何五瘋子很吃驚,扭頭看去,發現三姐在點頭,袁茂、樊大堅、張五臣等人看樣子也都表示贊同,只有趙阿七難得一次與他意見一致,小聲道:“不打架,怎麼稱雄江湖?”

    胡桂揚指著遠處的一座山嶺,向老郭七道:“那裏能宿營嗎?”

    “能,不過天黑之前咱們還可以走得更遠一些。”

    “不用了,找個幹爽的地方早點休息,也給郭舉人省點體力,讓他少走些路。”

    老郭七一愣,其他人大都也不明白,又走出一段路之後,何五瘋子終於醒悟,“你是說郭舉人會追上來?”

    “或許吧。”胡桂揚笑道,“反正我是累了,必須好好休息一下。”

    眾人在山嶺上紮營之後,天還沒有完全黑下來,胡桂揚也不吃飯,倒下就睡,交待袁茂:“除非又有偷襲者,否則不到天亮別叫醒我。”

    其他人倒沒這麼困,生起篝火,圍坐在一起,分成幾夥,相互間也不是太熟,聊了幾句就陷入沉默,大家不肯太早入睡,都想看看郭舉人是不是真會追出來。

    夜越來越深,眾人一個接一個躺下,只有趙阿七與何五瘋子守夜,兩人互相鄙視,對胡桂揚則是一個崇敬、一個討厭,因此堅持得更久一些。

    將近半夜,沒見到有人追來,何五瘋子站在高處,遙望郭家村方向,詫異地說:“嘿,郭家村也點起火了,還是一把大火!”
ponggan 發表於 2018-7-14 17:46
一百四十章 遷村

    遠處郭家村寨裏的大火越燒越旺,染紅了半邊天空,胡桂揚這邊的人都站在嶺上遙望,來不及營救,也沒幾個人真想營求。

    “小郭火留在了村裏。”老郭七最感惋惜,“他也太倒黴了。”

    樊大堅向張五臣道:“你算出郭家村的死期沒有?”

    “沒有啊。”張五臣極其認真地辯解,好像真有人會讓他負責似的,“自從玉佩被……拿走之後,香爐也不好用了。不過,小郭火這個名字可不太吉利,名中帶火,瞧,這不就起火了。”

    “可不是,走這麼遠的山路,就是來郭家村送火來了。起名字一定要小心啊,我認得一位精通陰陽的道士,最會起名,我現在的名字就是他給改的。”

    一真一假兩名道士談起了陰陽變化、福禍相依,張五臣多年不接觸這些東西了,可是靠著年輕時從梁鐵公那裏學到的一些歪理邪說,竟然能與樊大堅談個熱鬧。

    趙阿七眼尖,突然伸手指道:“瞧,有人來了,挺多人。”

    果然,一長隊人正在山路上向山嶺行來,中間點綴著少量火把。

    “糟糕,火燒郭家村的官兵追上來了。”樊大堅慌忙尋找自己的腰刀。

    袁茂道:“怕什麼,咱們自己就是官兵。”

    樊大堅一呆,“對啊,胡桂揚是錦衣衛,可咱們跟進山裏給流民提醒,這又算什麼?”

    胡桂揚明知這是在問自己,仍不吱聲,只是踮腳觀望,“火把移動得這麼慢,不太像官兵。”

    “我去看看。”趙阿七拔腿跑下山嶺。

    遠處的隊伍逐漸走近,這回所有人都看出來了,隊伍行進得很慢,的確不像夜襲村莊的官兵。

    趙阿七回來,一臉驚詫與敬佩,“師兄,真讓你說對了,郭舉人追來,但不是一個人,而是……好像是全村人,我看到婦女和小孩,還有豬牛羊這些牲畜。”

    胡桂揚也吃了一驚,“他們這是在搬家嗎?我不過就是提個醒兒而已,這位郭舉人也太……”

    老郭七畢竟比別人更關心郭家村,立刻拔腿迎上去。

    隊伍走近,裏面的確是男女老幼俱有,推著車、趕著牲畜、抱著孩子、背著老人,一個個垂頭喪氣,與逃難無異,帶頭的是幾名年輕人,舉著火把,對山嶺上的一小群人視若無睹。

    老郭七提前跑上來,茫然地說:“他們要到李家村暫避,以後可能還要往更遠的地方遷移。”

    胡桂揚等人站在草地裏,讓出狹窄的山路。

    村民陸續走過山嶺,除了小郭火微笑一下,沒人開口打招呼,偶爾有人扭頭看一眼,也是滿面怒容,好像他們就是被這群外人逼走的。

    小草受不了這種目光,大聲道:“胡大哥一片好心……”

    胡桂揚衝她擺擺手,示意沒必要說這些。

    隊伍逐漸過去,一輛手推車陷住的時候,胡桂揚還上前幫忙推車,即使這樣,也沒有得到一聲感謝。

    胡桂揚並不在意,心裏開始佩服郭舉人的果斷,說搬就搬,連村子都燒得一幹二淨,斷絕村民的退路。

    外界的威脅尚未真正出現,在這種時候想要動員全村人背井離鄉,還真沒有更好的辦法。

    隊伍的末尾是另一批年輕體壯的村民,其中唯一的老者正是郭舉人。

    郭舉人單獨停下,站在胡桂揚對面,冷硬地說:“這就是你想看到的場景?”

    胡桂揚看了一眼尚未走遠的村民隊伍,笑道:“他們已經恨上我,你用不著再演戲給他們看。”

    郭舉人面露怒容,卻沒有真發怒,又等一會,“我想跟你說幾句話。”

    “好啊。”

    郭舉人看看其他人,“單獨說話。”

    胡桂揚沒讓其他人走開,而是伸手指向遠去的隊伍,“我送你一程。”

    郭舉人點頭讚同,走在前面帶路。

    趙阿七小聲道:“師兄,要我跟去嗎?”

    胡桂揚搖搖頭,邁步趕上郭舉人。

    趙阿七望著胡桂揚的背影,“師兄不需要保護,他一個人就能……嘿嘿,嘿嘿。”

    胡桂揚的確不需要保護,他沒有趙阿七想象得那麼厲害,但也不懼一名老者,郭舉人年輕時力氣再大,到了這個歲數也剩不下幾分。

    兩人並肩走了一段路,離前後兩夥人都比較遠之後,郭舉人道:“我料到會有這一天。”

    “那是我多此一舉了。”

    “不不,我很感激你的提醒。”郭舉人輕歎一聲,“但我不能公開說這句話。”

    “沒關係,私下的感激也不用說,我來提醒你們不是為了這個。”

    “嗬嗬。”郭舉人停下腳步,“我一直在納悶,你的目的是什麼?”

    “我只要一句實話。”

    “一句實話?”

    “嗯,你們想遷到哪裏?”

    “李家村。”

    “那裏只是暫棲之所,李家村也容納不下這麼多村民,你肯定還會再搬,想必心裏已經有一個最終的目的地。”

    郭舉人不吱聲,臉色微沉,這顯然是他最不願意給出的實話。

    “讓我猜一猜,嗯……鄖陽府?”

    郭舉人臉色驟變,不是憤怒,而是困惑,“你……你怎麼……”

    “我只是猜測。”胡桂揚笑著說,知道自己猜得沒錯,對他來說,這條信息價值千金。

    郭舉人又歎一聲,“既然你已經知道了我的想法是搬到鄖陽府附近的山裏,我在那有熟識的朋友,能夠接納全村人。”

    “十多年前,荊襄一帶遍布流民村莊,經過朝廷數年圍剿、遷移,那裏應該沒剩下幾個村莊吧?”

    “正因為空地多,郭家村才能遷到那裏。”

    “可朝廷剛剛設立鄖陽府,荊襄已非無主之地。”

    “那這比這裏強。”郭舉人回頭望向村莊,隔著山嶺,他只能看到隱約的火光,“當年建村的時候,這裏還是荒蕪之地,山外全是草場,人煙稀少,山裏則是世外桃源,養不起太多人,但是不用納糧輸役,日子倒也自在。”

    “你說的是前朝?”

    “嗯,然後元人被攆走了,這是好事,可山民散漫慣了,性子粗野,受不得外面的管束,所以大都沒有占籍為民。後來的事情你應該知道,朝廷從各地遷來人口,將水草豐美之處全都開墾為田,村莊越來越多,流民只好步步退縮。原來這一帶還有幾個村莊,逐個消亡,高家村由此成為最外圍的一個,從那時起我就知道,好日子難以長久。”

    “所以你開始建寨自保?”

    “寨子只能擋住前來騷擾的少量差人,可前腳高家村被滅,後腳你就出現,我明白,高家村將要面對的很可能是一支軍隊,我們只剩下一個選擇。”

    “高家村是被江湖人滅掉的,我得到的消息是官府可能攻打你們。”

    “嘿,有這個‘可能’就夠了,高家村一完,郭家村就已暴露在最外圍,受到攻打是早晚的事。”

    胡桂揚猶豫片刻,決定還是說出來,“有人故意將禍水引向山中村莊,你們到了鄖陽府之後,只怕正合引禍者之意。”

    “那又能怎麼辦?這是我們唯一能走的路。”

    “還有一條路……”

    不等胡桂揚說出來,郭舉人已經搖頭拒絕,“向官府投降?我已經說過,山民散漫慣了,不可能出山當大明百姓,我們寧願冒險逃亡。”

    夜色正深,胡桂揚只看清郭舉人的大致神情,於是上前一步,離得更近一些,問道:“是你不願意,還是村民不願意?”

    郭舉人雙眉豎起,“你的意思是我拿村民冒險?”

    胡桂揚指著遠去的隊伍,“他們就從我面前走過,井然有序,有令必行,一點都不散漫。”

    郭舉人的怒容更加明顯,“我收回剛才的感激。”

    “嗬嗬,後會有期。”

    郭舉人略一拱手,邁開大步追趕本村隊伍。

    胡桂揚原地站了一會,思來想法,得出的結論全都一樣:再多的花言巧語也拉攏不到郭舉人,那是一頭倔強的老牛,寧死不回頭。

    他回到山嶺上,向眾人道:“咱們不去李家村了,調頭出山。”

    樊大堅第一個讚成,“早該如此,讓山裏的蚊子去吸別人的血吧。”

    山中之行虎頭蛇尾,眾人多少都有一點意外與失望,但是能離開深山畢竟是件好事,樊大堅等人立刻去收拾東西,小草等四名村民卻沒動。

    胡桂揚向這四人道:“我邀請你們一同出山,我會安排去處,如果你們願意追隨郭家村,也可以,他們還沒走出太遠,能攆得上。”

    四人互相看看,老郭七道:“小草決定吧,我聽你的。”

    另兩位村民也表示讚同。

    小草有些驚慌,“我年紀最小……”

    “你是高將軍的妹妹,憑這一點,就能替我們做主。”老郭七等人都不想自己拿主意。

    小草沒辦法,想了一會,看著胡桂揚,“金簪還在你那裏,欠下的人情也沒還……我跟你走,也好有機會救你一命。”

    “哈哈,這樣的機會很多。”

    四名村民也去收拾行李。

    樊大堅在遠處問道:“出山之後直接回京城嗎?”

    “不回城,咱們走大路去鄖陽府。”

    “咦?去那個鬼地方幹嘛?那裏連城池還沒建好吧?”

    “去鬼地方當然是要抓鬼。”胡桂揚伸個懶腰,覺得此行不虛,放下手臂,看到何三姐兒的目光。

    只有這兩人明白鄖陽府意味著什麼,那裏不只是從前的流民聚集之地、如今的新建州府,還是他們最初的被囚之所。

    胡桂揚越來越確信,他所追查的一切,都會在鄖陽府得到答案。
ponggan 發表於 2018-7-16 10:19
一百四十一章 以謊止兵

    回程仍要經過郭家村,此時天亮已光,昨天還一切正常的村寨,如今只剩下一片狼籍與股股青煙。

    此情此景,不能不讓小草等人想起高家村,一眼不忍多看,騎馬匆匆離開。

    進山多是上坡路,出山則是下坡居多,一行人騎馬行進,速度比來時快多了,若非有人阻攔,他們大概兩天就能走出深山。

    雖是老郭七帶路,趙阿七卻經常騎馬跑在最前面,因此也是他第一個看到攔路的隊伍。

    對方也發現他的身影,兩邊都吃了一驚,趙阿七稍一衡量,自覺寡不敵眾,逃跑不算丟人,立刻調轉馬頭,遠遠地就向胡桂揚叫道:“師兄,前面有埋伏!”

    “什麼人?”胡桂揚勒馬問道。

    “好像是……不知道!”趙阿七又調頭回去觀看,很快再度返回,“舉著旗,像是官兵,可是裝扮不像!”

    樊大堅皺眉道:“盡說些莫名其妙的話,是就是,不是就不是,怎麼會……”

    他的話沒說完,因為趙阿七身後真的出現一群奇怪的人,旌旗招展,像是一隊官兵,可是旗下的人大都未著盔甲,裝扮隨意,手裏的兵器各式各樣,與其說是官兵,不如說是江湖人。

    那些人追趕趙阿七,突然見到坡下還有十餘人,立刻勒馬停住,也跟這邊一樣驚疑不定。

    “這肯定是官兵的前哨,西廠真的派人進山滅村。”袁茂猜道。

    胡桂揚也是如此猜測,本想自己上前,尋思一下改變主意,向袁茂道:“你膽子夠大嗎?”

    “啊?還……行吧?”

    “去趟對面,告訴他們不要跟我搶功。”

    “搶功?搶什麼功?”

    “搶滅村之功,郭家村是我打下來的,已經沒他們什麼事。”

    袁茂是個聰明人,立刻明白了胡桂揚的意思,笑道:“這個膽子我有。”說罷拍馬前驅,與趙阿七錯過,相距不遠時向坡上的眾人揮手喊道:“自己人!”

    趙阿七停在胡桂揚面前,錯愕地問:“他去幹嘛?哪來的‘自己人’?”

    “待會你就知道了。”胡桂揚沒心情解釋,專心望著坡上的袁茂。

    坡上大概有四五十人,他們身後想必還有更多人,之所以沒有立刻發起進攻,唯一的原因是猜不透坡下十餘人的來曆,胡桂揚幹脆派袁茂去擾得更亂一些。

    袁茂與那些人彙合,沒有遭到攻擊,交談幾句,回身指了一下,繼續交談,聽不到他們在說些什麼。

    樊大堅也明白過來,“你是在保護郭家村的村民?”

    “能拖延多久算多久吧。”

    “那些人……真不值得保護,你這樣做也得不到感謝。”

    “我不要感謝,只要破壞何百萬的計劃,這是一場對弈,何百萬造勢,我就得想辦法破勢。”

    樊大堅向周圍看了一眼,發現其他人似乎比自己還要糊塗,心裏稍稍平衡,“對弈的是你,你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就行,我們全是棋子,但是你可省著點用。”

    胡桂揚笑道:“我就這麼幾枚棋子,當然要省著用。”

    有幾個人更糊塗了,小草低聲問何三姐兒:“棋子是好話還是壞話?”

    “一般時候是壞話,在這裏算好話。”何三姐兒笑道。

    小草擰著眉,覺得山外人跟三太爺當初說的一樣複雜,令人費解。

    遠處,袁茂似乎與對方話不投機,舉起雙臂大喊大叫幾句,調頭就走,騎馬跑出幾步又被叫回去,重新交談。

    談了將近兩刻鍾,袁茂終於返回,何五瘋子與趙阿七等得有些急了,挽起袖子準備打一架,張五臣與小周倉卻覺得這場打鬥無論如何與自己無關,悄悄退到最後面。

    袁茂驅馬走得不快不慢,停下之後向胡桂揚道:“他們同意留在這裏,派人向後方將領請命,他們希望你也留下,能過去見一面。”

    這正是胡桂揚所期望的結果,能拖多久是多久,“好,告訴他們,我待會帶人過去。”

    “是。”袁茂再次策馬馳上坡頂。

    等袁茂第二次返回,胡桂揚擺足了架子,這才帶著所有人一塊緩緩上坡。

    路上,袁茂小聲道:“他們都是京城內外的江湖人,好像認識你。”

    “哦?後方帶隊將領是哪位?”

    “他們沒說。”

    坡上的人都已下馬,坡路另一邊果然還有更多人,總數將近二百,大都是江湖裝扮,少數人的穿著像是官兵,卻不管事。

    胡桂揚也下馬,向對面被簇擁著的一人拱手笑道:“我道是哪位,原來是歐陽老師。”

    剛才離得較遠,到得近前他的確認出幾位熟人,尤其是這位“歐陽老師”。

    歐陽僚是京城有名的老武師,教過無數徒弟,其中包括趙家四十名義子,所以胡桂揚稱他一聲“老師”。

    歐陽僚不是最好的師父,胡桂揚也不是最好的徒弟,兩人多年未曾謀面,沒想到會在深山裏相見。

    歐陽僚歲數大,進山幾日就已顯出疲態,面對曾經的徒弟,客氣地拱手回禮,“原來真是三十六,你什麼時候進山的?”

    老師父說話有氣無力,胡桂揚幾步上前,扶著歐陽僚走向路邊,那裏擺著幾張折凳,“比老師早不了多久。”

    歐陽僚先坐下,幾番謙讓之後,胡桂揚才在旁邊坐下。

    “這麼說你早就知情了?”歐陽僚問。

    胡桂揚笑道:“西廠太監發現那些反信的時候,我就在現場,霍主管回京城,我直接帶人來山裏,所以搶先一步。”

    歐陽僚半睜老眼,“你就帶了這麼幾個人?”

    “奇兵不宜太多,老師知道我的為人,硬攻是不行的,以報信為名,混進村裏,半夜放把火,把寨門一堵,大功告成。”

    “嘿,還是你聰明,怪不得趙家……嗯,你把郭家村除掉,其它村子呢?勾結大鐵錘想要造反的村子不只一個。”

    “一個一個來,同樣的奇計不能一用再用,郭家村昨晚逃掉幾個人,肯定去投奔李家村。”

    “那咱們還等什麼?立刻出發去攻打李家村吧。”

    “不急,我另有計策,郭家村見我人少,心裏肯定不服氣,到李家村之後還會召集更多村莊的人,等人再多一些,一網打盡豈不甚妙?”

    “嗬嗬,計是好計,可咱們就這點人……”

    “以三九弟的本事,自能借來大隊官兵,剿滅上千人的村子不在話下。”

    歐陽僚微睜雙眼,“你知道三十九統領此次行動?”

    “唉,兄弟四十人只剩我們兩個,同當錦衣校尉,為西廠效力,自然要經常保持聯係。”

    “哦。”

    胡桂揚幾乎沒有一句真話,說得卻頭頭是道,歐陽僚越發分不清真偽。

    這些熟悉與半熟的面孔大都是趙家兄弟從前的“朋友”,胡桂揚一見到他們就猜到後方的主事者必是石桂大。

    “三九弟什麼時候到?”胡桂揚很久不用這個稱呼了,這時卻說得頗為親切。

    “應該……兩三天吧,我們的任務就是拔除郭、李兩村,給後面的官兵免除後顧之憂。”

    “任務已經完成一半了,歐陽老師這回功勞不小。”

    歐陽僚一愣,“我哪來的功勞?”

    “早到晚到都不如及時到,我正需要人手圍剿李家村,歐陽老師就帶人趕到,如同神兵天降,豈不是大功一件?”

    “你小子就是嘴甜。”歐陽僚露出微笑,語氣親切許多,“有時候也嘴毒。”

    “在老師面前不敢。”

    “好吧,你是錦衣校尉,你說的算。”

    “有老師在,弟子甘為爪牙。”

    “別廢話了,我是趙家請去的武師,教過你們幾天拳腳,不按師徒論,我能聽從三十九的命令,自然也能聽你的,雖然三十九改了姓,你們總是兄弟,怎麼都好說話。”

    兩兄弟早已決裂,外人卻不知道,胡桂揚自然不會說破,拱手道:“那就卻之不恭了,我的想法是這樣:派人去李家村監視,等那裏的反賊聚得足夠多了,三九弟也帶兵趕到,再發起進攻不遲。”

    “那樣的話,咱們這一大群人還剩下什麼功勞?”

    “老師提醒得對,那咱們還是派人去李家村監視,兩天之後,我與老師帶領大家一同出發,搶在官兵之前圍住村子,等官兵趕到,咱們起碼有一樁首功。”

    歐陽僚笑著點頭,他被說服了,叫來幾名親信,讓他們即刻前往李家村。

    胡桂揚擔心這幾人進入郭家村會看出破綻,提醒道:“小心,山裏盡是捕獸的陷阱,我們來時拆掉不少,你們最好一直沿路走,遇到意外也要不爭鬥,及時回來報信。”

    幾人謝過提醒,騎馬出發。

    胡桂揚估計這幾人後半夜能追上郭家村的隊伍,應該不敢動手,明天下午能回來報信,真相就會暴露。

    他只能拖延這麼久了,明天一早就得找借口提前離開,以免對質。

    眾人就地安營,胡桂揚走了一圈拜訪熟人,見到了曾在趙宅當過幾天護院頭目的李半堵。

    李半堵聽說過一些兄弟不和的傳言,但是沒敢多問,有點像是為自己辯解,說:“要不是石校尉邀請,我們不會參與這種事,不過大鐵錘引發江湖公憤,山民不自量力,竟然勾結大鐵錘意欲造反,此山就在天子腳下……”

    李半堵說得含糊,胡桂揚微笑點頭,表示明白。

    回到自己人當中,胡桂揚小聲向袁茂道:“那晚的偷襲者,不是這些人。”

    袁茂嗯了一聲,偷襲者絕不會被胡桂揚這番話騙過,“那你也瞞不了多久。”

    胡桂揚笑了笑,看向旁邊的小草,“你這是什麼神情?”

    小草冷著臉,“你怎麼能張口就說謊,臉都不紅?”

    “哈哈,你真是一個單純可愛、美麗善良的小姑娘。”

    小草的臉色先是一紅,隨即明白過來,“你又在說謊!”

    胡桂揚正要開口,李半堵匆匆跑來,笑道:“真是太巧了,石校尉提前出發,馬上就到,已經派人送信來了。”

    胡桂揚臉上笑容僵住,他這幾句話可騙不過從前的三九弟。
ponggan 發表於 2018-7-16 10:25
一百四十二章 出山

    石桂大留起胡子,讓自己顯得成熟一些,偶爾一笑的時候,仍會顯露出幾分稚嫩。

    跳下馬,他先與歐陽僚等人交談幾句,隨後大步走向正在路邊等候的胡桂揚,拱手道:“我就知道會在山裏遇到三六哥。”

    胡桂揚拱手迎上去,笑道:“我這幾天也預感會見到三九弟。”

    兩人相視大笑,你一言我一語地客套幾句,在外人看來,這就是一對久別重逢的親兄弟。

    兩人互相握著對方的手臂,一塊走向附近的空地,周圍的人識趣地走遠一些,方便他們私下交談。

    石桂大臉上的笑容消失,“你此舉是何用意?”

    胡桂揚仍然掛著微笑,“那些反信明顯是何百萬偽造出來的,即使霍雙德不帶兵去攻打鐵家莊,信早晚也會泄漏出來,這是何百萬的驅狼逐虎之計……”

    石桂大對這種說法一點都不意外,“霍雙德已將你的話轉告廠公,狠狠告過你一狀。”

    “看來廠公不相信我啊。”

    “恰恰相反,廠公相信你,我也相信你,所謂造反就是何百萬栽贓陷害。”

    胡桂揚稍稍一愣,隨後笑道:“可是平叛畢竟是一份功勞,不得白不得,所以汪直還是同意調兵進山。”

    石桂大點頭承認,正色道:“我知道你瞧不起這種事,可官場有官場的規矩,誰都得遵守,就比如你吧。”

    “我?”

    “嗯,你承諾一年之內抓到何百萬,這沒錯,可是一年之內你就只打算立這一份功勞?”

    “還有查清聞家莊的底細,這不夠嗎?”

    “不是不夠,是拖得太久,整整一年時間,你就悄無聲息了?總得立幾件小功,讓上司知道你在做事吧。”

    胡桂揚明白了,他的上司是汪直,汪直的上司是皇帝,西廠重設,汪直必須頻頻立功,才能堵住朝中大臣的悠悠眾口。

    明白是明白,胡桂揚卻無悔意,“給我一天時間,明天這個時候你再帶人出發。”

    “兵部調兵五千,此次進山誌在必得,總不能一無所獲,回京之後沒法交待,追究起來,你的罪名不小。”

    “山民行動緩慢,多給一天也跑不了多遠,就當是給他們一個機會吧。而且真正的大功勞不在這裏。”

    石桂大不語,雖然分道揚鑣,但他相信以胡桂揚的聰明才智,總能找出一些極其重要的線索。

    “鄖陽府。”胡桂揚說出這個地名。

    “鄖陽府?”

    “我沒法解釋清楚,因為許多事情都是我的猜測,總之功勞全在鄖陽府。山中村莊不少,相隔頗遠,路又難行,想要一律蕩平,至少需要幾個月的時間。”胡桂揚沒再解釋下去,笑了笑,“既然你來了,我就不在這裏礙事了,立刻就走。”

    “你要去鄖陽府?”石桂大明知故問。

    “對,走水路,能快一些。”

    “我派人送你出山。”

    “多謝。”

    石桂大沒說是否按兵不動,胡桂揚也沒多問,召集自己的人,收拾行李,上馬起程。

    李半堵奉命帶路,次日一早,他們遇見了進山平叛的官兵,這是一支正式的軍隊,與之前攻打鐵家莊的一千人全然不同,衣甲鮮明,旗幟整肅,或騎馬或步行,無不井然有序,遠遠地就有斥候,若非李半堵帶著通行令牌,胡桂揚等人根本走不過去。

    四名村民平生第一次見到官兵,心中不免緊張,就連膽子最大的小草,也低著頭前行,不敢東瞧西看。

    終於穿過官兵的長長隊伍,小草忍不住回頭望了一眼,“郭舉人力氣再大,只怕也不是官兵的對手。”

    “咱們已經報過信兒了,剩下的事情只能聽天由命。”老郭七等人一點都不想回頭。

    再往前走,每隔一段距離還有官兵留下的哨所,全由李半堵上前交涉,保證胡桂揚等人通行無阻。

    山口以外,官兵在一片平地上建起一座臨時營地,用來存放糧草與器械,輸送車輛在路上絡繹不絕,看樣子,朝廷這一次非要將山中流民村莊一舉蕩平不可。

    眾人停在路邊,讓行一隊官兵,袁茂忍不住道:“兵部從來沒這麼利索過,放在從前,光是商議就得十天半個月,真正出兵至少要一個月以後。”

    “這是西廠的本事。”樊大堅的語氣裏透著一絲敬畏,說罷看向胡桂揚,輕輕搖頭,表面上,他們也屬於西廠,卻幾乎分享不到廠公汪直的權勢。

    又走出一段路,前方再無哨所攔路,李半堵告辭,胡桂揚返身送他一程,李半堵再三勸止,拱手道:“不勞相送,胡校尉請回。”

    胡桂揚勒馬,“李師傅慢行。”

    李半堵揚起馬鞭,又慢慢放下,說:“唉,就當是我多嘴多舌吧,胡校尉,你這個樣子可不行啊。”

    “請指教。”

    “趙家從前家大勢大,結交廣泛,如今房、人、財、物全歸……石校尉,你孤身一人,是查不了案的。”

    胡桂揚回頭看了一眼身後諸人,與石桂大相比,確顯凋零,於是笑道:“沒辦法,我把人都得罪光了,該出面的時候又沒有出面,落得孤身一人也是應當。”

    “我看石校尉不是薄情寡義之人,不如由我居間說和,你們……”李半堵看出這兄弟二人已是貌合神離。

    “多謝,但是不必了,我與石校尉的關係很好,只是查案手段不同,各有所長,沒準我還能先行一步呢。”

    李半堵搖搖頭,“既然如此,告辭了,胡校尉什麼時候需要,我還願意幫忙。”

    胡桂揚謝過,李半堵騎馬回山裏。

    胡桂揚等人默默前行,離群山漸遠,四名村民初時頻頻回望,十餘裏之後也不那麼在意了,開始對未來忐忑不安。

    這天傍晚,他們回到莫家莊,莊主莫藹與沈乾元已經帶人離開,沒說去向,留守莊丁認得胡桂揚,招待得很熱情。

    休息一晚之後,胡桂揚對身邊諸人做出安排,袁茂回京城向西廠索要相關文書,然後去通州彙合。

    胡桂揚問樊大堅,“老道,你的莊園在什麼地方?”

    “城西,離這裏不算太遠,一日可到,想去看看嗎?我那莊子不大,風景倒還雅致……”

    “我不去,你帶這幾個人去,暫時安置在你莊裏。”

    樊大堅不知該怎麼回答,小草上前道:“我不去,我要跟你一塊去什麼陽府。”

    “不行,你一個小姑娘,連屬籍都沒有,出行不方便,我沒法帶你走那麼遠。”

    除了小草,其他三名村民都覺得這是一個好主意。

    小草指著何三姐兒,“她也是小姑娘,為什麼能跟你走?”

    何三姐兒比小草大好幾歲,但是個子稍矮一些,容貌清雅,在山裏走了這麼多路,也沒有太大變化,笑道:“我本是江南人,再回江南順風順路。”

    小草勉強接受這個解釋,胡桂揚向樊大堅道:“這就走吧,還等什麼?送人之後,也去通州與我彙合。”

    “啊?好吧。”樊大堅不是特別情願。

    “就當他們四人在你莊上住店,等我回來,向西廠給你要一筆費用。”胡桂揚了解樊老道的心事。

    樊大堅心情立刻舒緩,急忙道:“嘿,這話怎麼說的?我缺這點錢嗎?走吧,想住多久都行。”

    小草還是不願意,但是胡桂揚不肯鬆口,她不好意思再強求,只得跟著樊大堅離開。

    屋裏沒剩幾個人,假道士張五臣上前道:“那個……已經出山,我可以回通州了吧?”

    “咱們順路,都回通州。”

    “我的意思是說,我不用去鄖陽府吧?”

    “隨你選擇。”

    “那我還是不去了,我幫不上忙,還是回城隍廟給人算命吧。”

    “嗯,你的香爐還好用嗎?”

    張五臣一呆,目光投向胡桂揚的腹部,自從失去紅玉之後,香爐變成尋常之物,再也燃不起筆直的青煙,張五臣心裏發虛,已經沒辦法給他人算出死期。

    紅玉就在胡桂揚懷中。

    “可我能做什麼呢?”

    “既然‘神仙’選中你,必有用處,只是時候未到。”

    “去鄖陽府,你會將紅玉還給我?”

    “我向你保證,鄖陽府還有更多這樣的玉佩,如果沒有,我將這一枚還給你。”

    “好,我去。”張五臣咬牙切齒地說。

    趙阿七一個勁兒地咳嗽,胡桂揚只當沒聽見。

    “我呢?”小周倉茫然問道。

    “你可以回家了。”胡桂揚覺得此人沒有用處。

    小周倉昂首挺胸,“胡桂揚,咱們之間的恩怨還沒完結,關大哥的仇,我一定會報。”

    胡桂揚原本坐在椅子上,這時突然站起身,以罕見的嚴肅語氣說:“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我胡桂揚隨時恭候大駕,等你來報仇。”

    小周倉嚇了一跳,轉身跑出客廳。

    看著他的背影,胡桂揚笑出聲來。

    還剩下何氏姐弟與趙阿七,他們三人無需安排,肯定要一塊前往鄖陽府。

    閑坐一會,趙阿七問:“師兄,鄖陽府真有金丹嗎?”

    “數不盡的金丹,能吃到你嘔吐。”胡桂揚隨口道。

    趙阿七咧嘴而笑,看向何五瘋子,“你們絕不吸食金丹,對吧?沒關係,以後我罩著你們。”

    何五瘋子怒容滿面,在姐姐面前沒敢發作。

    “咱們也出發吧,到通州還得乘船,這可是一段遠路,比進山遠多了。”胡桂揚仍感到疲憊,可是其他人都已走遠,他也該動身。

    胡桂揚話音剛落,小周倉從外面慌慌張張地跑回來,“大、大事不好,大鐵錘帶人攻進莊了。”
ponggan 發表於 2018-7-16 10:28
一百四十三章 挑戰

    大鐵錘一夥二十餘人在大白天闖進莫家莊,見人就打,先走一步的袁茂、樊大堅沒遇上,後走的小周倉卻在大門口被嚇退回來。

    “大鐵錘來報仇啦!”小周倉一臉驚慌。

    胡桂揚笑道:“你跟大鐵錘是一夥的,又沒帶官兵去攻打他的莊子,有什麼可怕的?”

    小周倉苦著臉說:“對啊,可是大鐵錘不信,他一看到我就指著我大罵,根本不相信……”

    話未說完,外面傳來吵鬧聲,幾名莊丁連滾帶爬地跑進來,“胡校尉救命……”

    胡桂揚起身走到門口,正好望見大鐵錘一夥迎面走來。

    大鐵錘也看到了胡桂揚,先是止步愣了一下,隨後大笑,“真是巧啊,跑了泥鰍,留下大魚,胡桂揚,我正找你呢。”

    “我竟然成大魚了?你好啊,鐵泥鰍。”胡桂揚笑道,不露絲毫懼色,他也的確沒什麼可怕的,對方只有二十多人,而他身後有趙阿七、何五瘋子兩名高手。

    大鐵錘看到了趙阿七的身影,他領教過此人的本事,卻同樣不露懼色,而是向身邊的一人道:“那人就是趙阿七,這人是胡桂揚,身上有三枚金丹,他還是錦衣……”

    “我認識他。”那人回道,上前兩步,摘下頭上的兜帽,“好久不見,三十六。”

    這是一名年輕女子,相貌粗陋,神情卻極高傲。

    “小牡丹!”胡桂揚大吃一驚,此人正是趙宅的丫環之一,名叫小牡丹,也是趙瑛從斷藤峽救回來的,一直做些粗活兒,卻在趙瑛死後顯露一身武功,半夜逃亡,被沈乾元所救,但是她沒跟沈乾元走,而是獨自隱藏,很久沒出現過了。

    “我姓聞,叫聞苦雨。”

    胡桂揚早猜到小牡丹的武功學自聞家,可聽到這句話還是十分吃驚,半晌才道:“空、滅、不、苦,你是最低一輩啊。”

    “我是什麼輩份跟你沒關係,三十六,把金丹交出來,我可以放你一馬。”

    胡桂揚忍不住笑出聲來,“小牡丹,不不,聞苦雨為什麼要起這麼怪的名字?我快要認不出你了。”

    “一個給你們幹活的粗使丫頭,認出來又能怎樣?很值得留戀嗎?”

    胡桂揚啞口無言,終於明白自己得認真對待聞苦雨,而不是懷舊了,於是正色道:“由我保存金丹,是大家一致的決定,大鐵錘當初也已同意,所以金丹我是不會交的。”

    “師兄說得對!”趙阿七大聲表示讚同。

    聞苦雨向大鐵錘點下頭,大鐵錘上前道:“今天我們上門本來是要找沈三兒和莫老賊報仇,他們跑了,算他們幸運,你在這裏,是你的倒黴。別提沼澤裏的舊事,那時候你們恃強淩弱,我被迫同意將金丹交到你手裏,今天……”

    “算了,你不就是想打架嗎?快開始吧,別耽擱時間。”

    大鐵錘嘿了一聲,可他畢竟是江湖人,有些規矩不能省略,轉身向自己帶來的一群人道:“這個胡桂揚乃是錦衣校尉、朝廷鷹犬,與我有深仇大恨,不僅奪我金丹,還憑陰謀詭計害死我最好的兄弟關達子,此仇不報,我大鐵錘枉稱英雄好漢。聞女俠,請。”

    說了半天,還是聞苦雨出手,她解下鬥篷,拔出隨手攜帶的短刀,長不過兩尺,緩步上前,“胡桂揚,你不是我的對手,派別人出戰。”

    不等胡桂揚開口,從他身邊躥出一人,卻不是一直躍躍欲試的趙阿七,而是早已等得不耐煩的何五瘋子。

    何五瘋子對保護胡桂揚沒興趣,只是這些天憋得難受,十分想打這一架,怕姐姐不允許,所以也不詢問,自己跳出去,不管對方是男是女、是老是少,大喝道:“我跟你打!”

    聞苦雨在趙家一直充當粗使丫頭,偷偷學會武功,一點不懂江湖規矩,既不搭話,也不放下手中的短刀,揮刀迎向赤手空拳的何五瘋子。

    兩人交手剛剛三招,所有人都看出來了,雙方雖然一用刀、一用拳,招式截然不同,根基卻是一體,都靠氣力而不是招式取勝。

    胡桂揚原先在夜裏見過聞苦雨的身手,早已沒什麼印象,這時隱約想起來,發現小牡丹當時就應該學會了火神訣,只是修煉時間不長,功力不深。

    一段時間不見,聞苦雨的功力大幅增加,與從前判若兩人,一名女子揮著一柄短刀,卻有數十斤重斧的氣勢。

    何五瘋子在京城胡同裏罕逢敵手,這時卻落於下風。

    最高興的人是大鐵錘,高聲讚道:“聞女俠好刀法,那個高母雞自稱什麼‘神槍無敵’,真是大言不慚,今後聞女俠才稱得上是無敵神刀無敵!”

    大鐵錘一夥人齊聲附和,高喊“神刀無敵”。

    聞苦雨似乎很喜歡聽到這樣的呼聲,越戰越勇,第十三招,一刀砍過去,招式雖然簡單,力氣卻大得驚人,逼得何五瘋子側身躲避,她飛起一腳,正中何五瘋子心口處。

    何五瘋子大叫一聲,倒飛到門口,重重摔落,一骨碌爬起來,又驚又氣,臉憋得通紅,還要再上,卻被何三姐兒叫住。

    何三姐兒站在胡桂揚身邊,聞苦雨剛一出手,兩人就互相望了一眼,同時確認此女服食過聞氏金丹。

    短短幾個月時間,當初的趙宅丫頭,已經變成江湖上的一等高手。

    何五瘋子被叫住,趙阿七躥出去,直直地盯著聞苦雨,“你服食過金丹?”

    聞苦雨冷冷打量新對手,沒有回答。

    “幾枚?成色如何?”趙阿七又問道,他就對這件事最為在意。

    “關你甚事?”聞苦雨不打算交流金丹之事,揮刀再戰,剛剛打勝一場,令她信心倍增,功力似乎又提升幾分,一柄短刀揮得氣勢磅礴,破空之聲連續不絕,隱隱竟有雷霆之意。

    大鐵錘一邊觀看一邊吹捧,漸漸地無話可說,臉上變色,只剩敬畏。

    對聞家莊的實力,他再也沒有半點懷疑。

    趙阿七服食過兩枚金丹,功力已經遠超何五瘋子,前十招還與聞苦雨戰個平手,慢慢地,手中沒有兵器的劣勢顯露出來,被逼得步步後退,已沒有還手之力。

    這不是一場精彩的比武,雙方的招式都很普通,每一刀、每一拳卻都足以令觀者震撼,心生懼意,覺得自己連一招都接不住。

    鬥至三四十招,趙阿七連退之後腳步不穩,他的身手本來就不夠敏捷,這時更是左支右絀,被聞苦雨一刀砍中肩膀,怪叫一聲,倒地連翻幾圈,起身之後捂著傷口,又露出身為無名小卒時才有的滿臉驚駭。

    聞苦雨沒有趁勝追擊,盯著胡桂揚,神情中既高傲又得意,還有一絲莫名的憤怒,“三十六,你想親自上場嗎?”

    “叫我胡桂揚吧。”胡桂揚還在笑,心裏卻在叫苦,他這邊最厲害的人物就是趙阿七,這一場戰敗,他已經沒有後招。

    “你們的名字都一樣,還不如三十六好記。趙宅裏,你還不算最壞的一個,所以我饒你一命,但是你得把三枚金丹交出來。”

    胡桂揚認真考慮這個“建議”,他對金丹沒有太多惜愛,實在不行,願意交出來保命,何況對方並不知道他還有多餘的四枚金丹以及一枚得到不久的紅玉。

    不同意的人是趙阿七,他一臉痛苦地走到胡桂揚面前,堅決地說:“師兄,我沒有兵器,所以不是她的對手,該你出戰了,只有你能擊敗這個小娘們兒。”

    在趙阿七眼裏,師兄的武功比自己高得多,自然能夠擊敗聞苦雨。

    胡桂揚騎虎難下,他若是顯出軟弱,不僅會失去三枚金丹,還會令趙阿七生疑,很可能連紅玉也保不住。

    他只能硬著頭皮上陣,希望用天機術的速度與距離彌補功力的不足。

    他正要邁步,身邊的何三姐兒開口道:“先讓我試試吧。”

    “你?”胡桂揚知道何三姐兒的天機術比自己更純熟,還偷學過火神訣,可是沒有玉佩相助,這兩樣功夫只能發揮出三四成。

    何五瘋子也不同意,瞪眼道:“三姐,你不行,那個女人厲害得很……”

    何三姐兒衝弟弟搖搖頭,表示不必再勸,然後向胡桂揚道:“但是我需要你的幫助。”

    “嗯。”胡桂揚知道何三姐兒絕不會無緣無故地請戰,所以沒有明確拒絕。

    “你不是會一套挪移術嗎?能將功力暫時傳給他人,我需要你的一點功力相助。”

    這是胡說八道,胡桂揚還是嗯了一聲。

    一邊的趙阿七面露喜色,“師兄,你可以傳我功力,我只差一點就能打敗她!”

    “挪移術只能陽傳陰、陰傳陽,不能陽陽、陰陰相傳。”何三姐兒繼續信口胡謅,靠近胡桂揚,嘴唇幾乎貼到了他的耳朵,極低聲道:“借我紅玉。”

    紅玉本來就是何三姐兒發現的,借一下倒也無妨,可她靠得太近,淡淡的香氣一陣一陣往鼻子裏鑽,胡桂揚竟有些心猿意馬,努力屏住呼吸,又嗯了一聲,抬起右手,猶豫一下,輕輕按在何三姐兒後背上。

    過了一會,胡桂揚只覺得懷裏似有一動,知道紅玉已被拿走,再等一會,他挪開手掌,說:“好了。”

    何五瘋子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趙阿七則很意外,“這麼簡單?”

    “這是高深內功,外面看不出門道。”胡桂揚更會撒謊。

    趙阿七深以為然,心中對師兄越發敬佩。

    何三姐兒雙手藏於袖中,緩緩走到聞苦雨對面,“我只會一點粗淺的天機術,發招如暗器,請指教。”

    說罷,她出招了。
ponggan 發表於 2018-7-16 10:34
一百四十四章 掩護

    聞苦雨自從服食金丹、功力大增之後,一直沒和他人交手,今天連敗兩人,信心倍增,看著對面的何三姐兒,搖搖頭,“你是嬌滴滴的小姐,我一根手指頭就能把你撚死,你還是退下,換別人來吧。”

    何三姐兒微笑道:“身為女子,你只能當粗使丫頭,而那些男孩兒,即便資質比你差得多,也能成為趙瑛的義子,與他一同查案,你覺得不公,所以暗中學藝。可是當你學藝有成的時候,卻跟世上俗人一樣,瞧不起別的女子?”

    聞苦雨冷下臉,沒有開口。

    “出招吧,我不是過來送死的。而且你也看到了,胡校尉送我一點功力,你的對手不是我,而是他,是名男子。”

    對所謂的挪移術,聞苦雨半信半疑,揮下刀,“好,既然如此……”

    “慢著,讓我……”

    門口的何五瘋子擔心姐姐不是對手,正要再次出戰,聞苦雨已經出招,她與何三姐兒相距十餘步,縱身一躍就到了身前,一刀劈下,莫說是名柔弱女子,就算是個身穿重甲的壯漢,也會被劈為兩截。

    可這一刀的準頭實在太差,沒碰著原地未動的何三姐兒,而是刺中遠處的廊柱,刀身入木半截,顯然力量不小。

    聞苦雨不僅沒砍到目標,手裏的刀還飛了出去,一步踉蹌,差點撞在何三姐兒身上,她若是經驗豐富些,或許可以趁勢擊出一拳,可她吃驚不小,心裏只剩恐懼,立刻後退,茫然四望,最後才順著其他人的目光看到自己的刀。

    雙方幾十人一片安靜,因為誰也鬧不清這是怎麼回事,刀是聞苦雨自己扔出去的?還是有人暗中破壞?很少有人懷疑何三姐兒,因為她站在那裏就沒動過。

    只有胡桂揚看到一絲馬腳,何三姐兒的左袖曾經微微一顫,有東西飛出飛入,這應該是天機術當中的搬運術,比她上一次施展時更微妙、更強勁,幾乎無跡可尋。

    胡桂揚終於明白,原來自己身邊真正的高手不是趙阿七,而是何三姐兒以及那塊品相極佳的紅玉。

    “聞女俠……”大鐵錘想問個清楚。

    “閉嘴。”聞苦雨頭也不回地說,側行兩步,全神戒備地盯著何三姐兒,別人莫名其妙,她卻知道自己的刀一定是被這名嬌滴滴的小女子弄得脫手而飛。

    她不服氣。

    聞苦雨不只學過刀法,也練過拳腳功夫,雙腳連環踢出,腳腳不離面門,可她仍然沒有一次踢中。

    何三姐兒的應對手法這回比較清晰,人人都能看得見,卻不明白幾根手指何以有這麼大的力量。

    何三姐兒仍站在原地不動,左手握著右邊的袖擺,露出右手五根手指,如同撫琴一般,輕輕按向聞苦雨的腳踝部位,每一次都能令對手偏離方向。

    聞苦雨又退幾步,重重地喘息,一臉的不可思議。

    “三姐威武!”何五瘋子突然冒出一句,隨即哈哈大笑。

    趙阿七則崇敬地看向胡桂揚,“師兄,你借出的一點功力,就有這麼大的威力!”

    胡桂揚微笑著嗯了一聲,心裏卻感到震驚,何三姐兒的第一招使用天機術,有紅玉加持,他能理解,可是只憑手指就擊退聞苦雨的連踢,依靠的顯然是火神訣。她沒有服食過金丹,哪來如此深厚的功力?

    聞苦雨也在疑惑,“你、你吃過金丹?”

    何三姐兒微笑道:“我沒有服食過金丹,只有借來的一點功力。”

    聞苦雨看向胡桂揚,良久方道:“恭喜,你是什麼時候學會的?”

    “比你晚一些。”胡桂揚笑道,他總不能當著這麼多人的面道出真相,“你應該知道聞家莊那些怪人有多喜歡獨特的幸存者,我是四十名義子當中僅剩的兩名幸存者之一,而且我的脾氣比三十九要怪,所以我甚至沒法拒絕,他們搶著把好東西送給我。”

    聞苦雨相信了,又後退幾步,聲音裏透出幾分苦澀,“嘿,我再怎麼努力,也比不上你這樣的天之驕子。”

    “別氣餒,只要活著就有機會。”

    聞苦雨轉身大步走開,刀也不要了,大鐵錘等人慌忙讓路,誰也不敢攔阻。

    趙阿七急切地小聲提醒:“金丹。”

    “她沒有金丹。”胡桂揚肯定地說。

    何三姐兒輕鬆獲勝,身子突然晃了兩下,轉身微笑道:“你只肯借我這麼點功力,已經用完了。”

    “夠用就好。”胡桂揚的目光投向大鐵錘等人。

    何三姐兒緩步回到胡桂揚身邊,何五瘋子小聲道:“他真是小氣。”

    大鐵錘等人可不覺得胡桂揚小氣,一個比一個驚惶,留也不是,走也不是,大鐵錘顫聲道:“胡桂揚,你、你若是英雄……”

    “我不是英雄。”胡桂揚慢慢走來。

    若在從前,大鐵錘還敢拚死反抗一下,剛剛見識過何三姐兒的武功,他連動手的念頭都不敢起,領著二十餘人慢慢後退。

    “那不是我的主意,是楊老怪……”大鐵錘服軟了,要將屠村的責任推給楊九問,老怪今天沒有跟來,無從自辯。

    “冤有頭債有主……”胡桂揚向大鐵錘的跟隨者們掃了一眼,“講義氣的留下,不想為虎作倀的馬上走。”

    “我是被騙來的。”一人喊道,給自己一個理由,轉身就跑,其他人連理由都不需要,跟著也跑,將大鐵錘一個人留在莫家莊。

    大鐵錘畢竟是大鐵錘,嘴軟、心軟,腿也軟,但是沒有跪下,反而稍稍挺直一些,“既然落入你手,要殺要剮,我大鐵錘……”

    胡桂揚走到近前,抬手按在大鐵錘肩上,大鐵錘的個子本來就矮,這時又矮下去一截,但是仍未跪下,只是雙腿沒法站直。

    “你怎麼遇到‘聞女俠’的?”

    大鐵錘一愣,“我……是她主動找上門的,我一聽她是聞家人……我真不知道她這麼弱……”

    “她一點不弱。”胡桂揚糾正道。

    “對對,可她比胡校尉差遠了。”大鐵錘聽出一點希望,再不敢嘴硬。

    胡桂揚的手掌連拍三下,每一下之後大鐵錘都會矮下去一截,最後差不多是蹲在地上,胡桂揚不彎腰的話,已經夠不著了。

    “你走吧?”

    “啊?真、真的?”大鐵錘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好運。

    “你這種人死有餘辜,但是殺你的人不應該是我,回去繼續為非作歹吧,別人找你也容易些。”

    “我再也不敢……胡校尉大恩大德……”大鐵錘轉身連滾帶爬地往外逃躥。

    趙阿七幾步走過來,驚訝地說:“就這麼放他走?大鐵錘是成名人物,殺死他足以揚名立萬兒。”

    胡桂揚看著大鐵錘走遠,“你跟著他,想要揚名立萬兒也隨你,然後去通州碼頭找我。”

    趙阿七大喜,答應一聲,邁步追出去。

    躲在屋子裏的幾名莊丁走出來,向胡桂揚千恩萬謝,又去將藏在別處的人叫出來,一塊致謝,聽說胡校尉要走,簇擁著送出莊外幾裏。

    大鐵錘、趙阿七等人都沒影兒了,胡桂揚向一直跟隨的小周倉道:“你可以走了。”

    小周倉恭敬地說:“我陪你們一塊去通州。”

    又走出一段,小周倉補充道:“我之前說過要報仇的話,都是……都是瞎說的,胡校尉千萬別當真。關達子雖是我的好友,但他作過的惡事不少,他是賊,胡校尉是官,官兵殺賊理所應當,我回通州之後好好待他的家人也就是了,絕無報仇之念。”

    “嗯。”

    胡桂揚表現冷淡,小周倉反而鬆了口氣,放慢速度,落在後面與張五臣並駕,低聲道:“這都不是尋常人物,以後我可不跟他們混了。”

    張五臣幹笑兩聲,他也不想,卻沒法脫身。

    到達通州時已經入夜,小周倉告辭,胡桂揚等人在碼頭外的一家客店落腳,給夥計留下姓名,有人來找就帶進來。

    一共三間房,胡桂揚、何三姐兒各一間,何五瘋子、張五臣一間。

    胡桂揚獨坐至半夜,油燈熄滅之後沒有再點燃,外面萬籟俱寂,他卻沒有睡意。

    敲門聲輕響,胡桂揚沒問是誰,直接道:“請進。”

    門沒閂,人影閃入,關門之後靠門而站,好一會才道:“你生氣了?”

    是何三姐兒的聲音。

    “沒有,只是有一點疑惑。”胡桂揚一直沒找到機會發問,語氣雖然稍顯生硬,心裏卻很高興何三姐兒能來。

    “天機術、火神訣這兩項功法,我還都沒有練成。”

    “嗯?”

    “與真正的聞家高手相比。”何三姐兒補充道。

    “他們比你多練過幾十年。”

    “所以我需要掩護,不能太早顯露實力,今天也是被逼得沒辦法,才不得不……”

    “你救了我們所有人,我很感激。”胡桂揚在意的並不是這件事,頓了頓,他說:“所以我與何五瘋子都是你的掩護?”

    何三姐兒沉默了一會,給出一個簡潔的答案:“是。”

    胡桂揚也沉默了一會,然後笑了,“我心裏踏實多了,起碼知道你跟著我是有理由的。”

    何三姐兒緩步走來,胡桂揚竟有一絲緊張。

    何三姐兒將一件東西放在桌上,“玉佩還你。”

    胡桂揚這才想起來,紅玉一直在何三姐兒手中,他伸手拿起玉佩,“你沒有……”

    “沒有。”何三姐兒知道他想問什麼,“我的火神訣是自己練的,與金丹無關。”

    何三姐兒學得火神訣比弟弟要晚,功力卻深厚得多,這是資質與專心的區別,她從小就擔心性命不久,何五瘋子卻是得過且過,練功之外忙著喝酒、賭錢,沒有多少危機感。

    “那就好,金丹有害,聞家莊將它散布出來,絕非好意。”

    “我明白。”何三姐兒退後兩步,“趙阿七算是你的掩護吧?”

    “算,所以說咱們是同一類人。”

    “有朝一日,我會報答你與五弟。”

    “有朝一日……我還沒決定要不要報答趙阿七,斷絕金丹就是對他最好的報答,可他未必願意。”

    何三姐兒輕輕地笑了一聲,“或許,你現在就可以想一想,需要從我這裏得到什麼報答。”
ponggan 發表於 2018-7-16 10:38
一百四十五章 少保相邀

    門外傳來夥計的聲音,“胡客官,胡客官。”

    何三姐兒閃身站到一邊,胡桂揚等了一會開口道:“在,什麼事?”

    “外面有人求見,要帶進來嗎?”

    胡桂揚之前說過有人來找就帶進來,因為天太晚,夥計特意過來問一聲。

    “麻煩帶進來。”

    夥計應了一聲,到前面去請客人,何三姐兒迅速推門離開。

    胡桂揚重新點亮油燈,猜測回來的人大概是趙阿七,袁茂和樊大堅都不可能這麼快。

    夥計很快回來,胡桂揚開門,塞給他一把銅錢,半夜被叫醒的夥計雙手捧錢,高高興興地告退。

    胡桂揚借著屋裏的微弱燈光,看著對面的陌生人。

    那是一名長衫男子,三十歲上下,神情恭謹而謙卑,看到他,胡桂揚立刻想起在袁彬身邊時的袁茂,拱手道:“閣下是……”

    “我為主人而來。”男子果然是隨從,他伸手指指屋裏,意思是想進屋詳談。

    胡桂揚讓開,“請。”

    男子進屋,胡桂揚將門虛掩,走到桌邊,又道:“請坐。”

    男子拱手謝過,坐在對面,四處看了看,“小店簡陋,胡校尉住得慣嗎?”

    “比我前些天睡的地方好多了。我認得你嗎?”

    男子笑著搖頭,“咱們沒見過面,我叫錢貢,是商少保身邊的小小隨從。”

    “商少保?”胡桂揚知道少保乃是極品官銜,朝中姓商的大官兒只有內閣首輔商輅,可是據他所知,商輅還沒有被封為少保。

    “胡校尉還沒聽說?”

    “一直在外奔波,對朝中之事難得一聞。”

    “商大人前幾天請求致仕,已獲恩準,加封少保之銜,今日還鄉,聽說胡校尉也在碼頭店中,派我過來拜訪,深夜來擾,萬望海涵。”

    錢貢說得客氣,胡桂揚卻忘了客套,驚訝地說:“商首輔……商少保告老還鄉,首輔換成哪位了?”

    “陛下尚未定奪,按資曆,應該是萬安大學士吧。”錢貢平淡地說。

    胡桂揚仍未從震驚中恢複過來,好一會才道:“我曾經在商少保府中暫避一時,一直沒有上門道謝。”

    “我家大人也是覺得遺憾,才派我過來。胡校尉既來通州,是要乘船南下嗎?”

    “我要去趟鄖陽府。”

    “真是巧了,我們有船,直抵杭州,胡校尉若是還沒定下船只,何不同舟而行。”

    “我在等幾個人,不知何時才能出發……”

    “沒關係,我們不著急,從京城趕來送行的大人不少,商少保在通州也得耽擱兩天。”

    “我只是一名錦衣校尉,怎敢乘坐少保大人的船只?”

    “哈哈,胡校尉太客氣了,大人說了,他已致仕,雖有少保之銜,嚴格來說也是百姓之身,能得胡校尉護船,求之不得。”

    百姓與百姓不同,致仕的首輔回到家鄉之後,當地長官必須出城相迎,逢年過節還要登門探望,像胡桂揚這樣的錦衣校尉,平時連拜見的資格都沒有,今天卻獲邀同乘一船。

    “卻之不恭,請替我拜謝少保大人,等我確定出發時間……”

    “我們暫時住在驛站裏,離此不遠。”

    “好,我等的人應該很快就到。”

    “那咱們船上再聊,告辭。”

    胡桂揚將錢貢送到客店門口,忍不住問道:“我只不過給夥計交待過一句,少保大人從何聽說我到通州的?”

    錢貢拱手笑道:“我只是一名下人,奉主命而來,別的事情都不了解。”

    “船上再談?”

    “船上再談。”

    錢貢也有隨從,提著燈籠等在外面的街道上,胡桂揚目送兩人走遠,困惑地回到自己屋中,想不出條理,幹脆倒下睡覺。

    第一個回來的人不是趙阿七,而是袁茂,他在次日下午到達通州碼頭,很快就找到了胡桂揚等人落腳的客店。

    “廠公對你不太滿意,說你越來越張狂,京城不回,西廠不去,還當自己是西廠校尉嗎?”

    “汪直親口對你說的?”

    “當然不是,我哪有資格當面被廠公訓斥?”袁茂的活兒不好幹,每次去西廠都要挨罵,一句不敢回,還得小心看對方臉色,但他總算將任務完成,從懷裡拿出東西,推給胡桂揚。

    胡桂揚打開掃了一眼,那是西廠簽發的文書,派校尉胡桂揚前往鄖陽府公幹,請沿路驛站接待云云,憑著它,胡桂揚也可以住進官驛,到鄖陽府之後還能得到官府的協助。

    “虧得有你幫忙。”胡桂揚笑道,若是他去西廠,雖然也能要到公文,卻會得罪更多人。

    “不算什麼。賴望喜他們的鳥銃有了一些進展。”

    “哦?”胡桂揚對這件事更感興趣。

    “但是人手不足,西廠不肯幫忙調派工匠,他們只能從五行教裏找人。”

    “鐵匠、木匠、藥匠……五行教裏倒是人員齊全。”

    “五行教的人大都歸屬各衙門,只能派出一些徒弟去幫忙。賴望喜讓我轉告,說是再有半年時間,或許能造出更好的鳥銃。”

    “半年?”胡桂揚覺得太慢。

    “沒辦法,這種事情只能慢慢來,著急也沒用。”

    “好吧,還有什麼?”

    “朝中發生大事,你聽說了嗎?”

    “商首輔告老還鄉?”

    “對,據說是因為與廠公不和,被迫致仕,沒想到陛下竟然同意了。只能說廠公太受寵,前途無量,咱們當初選擇投靠西廠,太有先見之明了。”

    胡桂揚笑著點點頭。

    “其他人呢?”

    “樊大堅將村民送到他的莊上,趙阿七去追大鐵錘。”胡桂揚將莫家莊裏發生的事情大致說了一遍,“最晚明天應該都能回來了。”

    “好,我去訂船。”袁茂伸手去拿公文,憑借它才能免費乘坐官船。

    “不用了,我已經找好船只。”

    “是嗎?你又……騙誰了?”袁茂對胡桂揚的手段頗為警惕。

    “不是騙,是他主動找上門來提供船只。”

    “你還有這麼好的朋友?”

    “算不上朋友,是商少保的隨從,叫錢貢。”

    袁茂臉色驟變,呆呆地盯著胡桂揚,“你、你沒發昏吧?”

    “沒有,正常得很。”胡桂揚摸摸額頭。

    “商輅鬥不過汪直,被迫下台,你是南司校尉,被借調到西廠,人人都當你是汪直的人,怎麼能……怎麼能……”袁茂一著急,直呼兩位大人的姓名,不知該怎樣表達心中的疑惑。

    “上頭相爭,我沒資格參與,管那麼多幹嘛?”

    “不能不管啊,你上商家的船,肯定會有人將消息傳給西廠,汪直……廠公怎會允許你做出這樣的背叛行為?他本來對你就有不滿……”

    “沒辦法,我已經同意了。”

    “不行,我去推掉邀請要不然咱們拖著不走,等商家的船只離開之後,再找其它船只。”

    “有那麼可怕嗎?我聽說有不少大人來通州送行。”

    “那不一樣,商輅聲望頗高,文臣送行既是盡同僚之誼,也是博取名聲,只要別做得過分,就不會得罪汪直。可你不一樣,你是西廠校尉,直白點說,你是汪直的手下、汪直的爪牙,就好比從前的我在袁府的身份,袁大人調任前府,我當時若是私下拜訪錦衣衛新帥,他會怎麼想?”

    “我明白你的意思,這樣吧,我乘商家的船,你們拿公文另尋一條船。”

    袁茂更急了,“不是這麼回事,我和樊大堅跟你做事,你立功,我們分一杯羹,你得罪人,我們也得跟著吃瓜落兒不是?”

    “可我已經決定要‘得罪’汪直。”

    袁茂呆了半晌,“下回再有去西廠的活兒,你派給別人吧,或者你自己去,既然要吃瓜落兒,我盡量躲遠一點。”

    不管怎樣,袁茂還是要跟著胡桂揚。

    胡桂揚大笑,“別怕,我同意上商家的船自有理由,汪直知道之後也不會怪罪於我。”

    袁茂皺起眉頭,他從前服侍的是袁彬袁大人,一直沒習慣胡桂揚的風格。

    “有一次,何百萬曾經帶我藏在商府的後花園裏,宮中事變,何百萬、聞家莊都受到通緝,商大人當時毫發無傷,如今卻被迫告老還鄉,我總得弄清其中的原因。”

    “我記得此事,可這中間很可牽涉宮中秘事……”

    “何百萬初次出手目標就直指宮中,咱們若是躲著走,只怕會離何百萬越來越遠。”

    袁茂歎了口氣,“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我跟你闖一趟就是。”

    “哈哈,一條船而已,哪算得上虎穴?”

    “我說的不是商家之船,是西廠……算了,反正你已經得罪得差不多了。”

    袁茂告退,出門又在店裏租了一間房,馬匹也要寄養,不知什麼時候才能從鄖陽府回京,他一次交了三個月的錢,又去購置一些必備之物,確保此行不會太倉促。

    當天傍晚,樊大堅與趙阿七結伴到來店中,而且各自帶來一個人。

    樊大堅無奈地攤手,“沒辦法,我管不了這個要獨自前往鄖陽府,不跟咱們同行。”

    趙阿七則很得意,“我把聞苦雨說服了,她願意與咱們聯手,一塊尋找更多金丹!”

    隊伍中因此又多出兩人,胡桂揚派袁茂去通知驛站裏的錢貢,然後單獨召見聞苦雨,他有許多疑惑需要她來解開,至於小草,“她想獨自去鄖陽府?那就讓她一個人走吧,看她能堅持多遠。”
ponggan 發表於 2018-7-16 10:42
一百四十六章 沒有名字的人

    在莫家莊外,趙阿七追上大鐵錘,暴打一頓,“你給聞家莊當走狗,是不是得到金丹了?快交出來,饒你不死。”

    大鐵錘賭咒發誓,聲稱自己什麼也沒得到,“除了聞苦雨,聞家莊再沒人來過,我上哪得金丹?”

    趙阿七不信,先是搜身,隨後再打,聞苦雨中途出現,對他說:“你也在找金丹?”

    “當然。”趙阿七按著大鐵錘,心裏有點害怕,“師兄就在附近,我一喊他就能過來。”

    聞苦雨指著大鐵錘,“把他放了,我跟你走,去見胡桂揚。”

    趙阿七鬆開手,大鐵錘連聲感謝都沒來得及說出口,倉皇逃躥。

    “你想見師兄?”

    “對,我願意……向他認錯。”

    趙阿七鬆了口氣,帶著聞苦雨回莫家莊,發現人不在,又去通州,兩人沒有馬,走得慢些,一路上趙阿七將師兄吹成了武林第一高手,從未想過這名女子為何前倨後恭,要向胡桂揚低頭。

    這卻是胡桂揚想到的第一件事。

    聞苦雨走進屋子,看到坐在窗下的何三姐兒,目光立刻移開,向胡桂揚道:“我應該怎麼稱呼你?”

    “胡桂揚、胡校尉皆可。”

    “胡校尉。”聞苦雨又向左右看了看,趙阿七等人都在,小小的客房因此顯得很擁擠,“我有事情要對你說。”

    “嗯。”

    “私下裏說。”

    沒等胡桂揚開口,趙阿七道:“你不是要認錯嗎?認錯就得公開說,私下裏說算什麼?”

    “除了認錯,我還有別的話要說。”

    “讓我們單獨說幾句話。”胡桂揚道。

    趙阿七等人陸續退出,何三姐兒最後一個起身離開,她知道得清清楚楚,胡桂揚並非此女的對手。

    胡桂揚飛快地眨下右眼,表示沒事。

    其他人都走了,聞苦雨道:“你的師父是誰?”

    “我的師父?那可不少,歐陽僚算一位……”

    “教你火神訣的師父。”聞苦雨從前當丫環的時候就不夠乖巧,平時少言寡語,臉上沒半點笑容,一開口就直截了當,非常不討人喜歡。

    胡桂揚對她比較了解,所以並不在意,笑道:“傳我火神訣的人是何五瘋子。”

    “他?”聞苦雨不相信。

    “我明白你的意思,我沒有你說的那種師父,一定要找一位的話有個矮子,名叫……”

    “聞空壽?”聞苦雨立刻說出名字。

    “對,看來你對聞家莊了解不少。”

    “我也姓聞。”

    “聞苦雨是你自己起的名字吧?”

    “嗯。”聞苦雨回答得有些勉強,這是她不願提及的事情,因為她根本就不是聞家莊的一員。

    “咱們一樣。”

    “嗯?”

    “都從聞家莊學得一身本事,然後又被棄之不理,你、我、趙阿七、何氏姐弟、張五臣,莫不如此,但我們沒改變姓名。”

    “因為你們有自己的姓名。”聞苦雨顯出幾分激動,“胡桂揚、何三塵、何五鳳、趙曆行……我呢?小牡丹,一聽名字就知道是誰家的丫環。”

    “改名沒錯,咱們本來就都是一群沒有名字的人。說說你的經曆吧,你為什麼不去找三十九?”

    石桂大曾經說過,他是受小牡丹引誘,才開始相信所謂的“祖神之子”。

    聞苦雨想了一會,“三十九覺得我騙過他,見面會殺我。”

    “你不是他的對手?”

    “別小瞧三十九。”聞苦雨盯著胡桂揚,像是在掂量他的斤兩,“四十名義子只有你們兩人幸存,你有師父,他當然也有,他學得雖然晚,但是身邊人多勢眾,我不會平白冒險。”

    胡桂揚心中一動,沒說什麼。

    聞苦雨又顯得有些激動,“說到討好他人,我不行,你也不行,三十九才是高手,還在趙家的時候,他就能哄得所有人開心,聞家莊更不在話下。”

    胡桂揚回想前些天與石桂大的見面,那時還看不出任何變化,但是按正常推論,聞家莊絕不會忽略這樣一位獨特的幸存者。

    “聞家莊還真是慷慨,到處傳授功法、贈與金丹。”

    “這不是慷慨,這是……據我所知,火神訣有重大漏洞,聞家莊解決不了,所以廣為傳授,既是為了在江湖上挑挑離間,也是為了尋找破解之道。”

    “什麼漏洞?”

    “我不知道,聞家莊不會對外宣揚,他們只會躲在暗處觀察,看看誰能彌補漏洞,這是我無意中聽到的。”

    “你有沒有想過,漏洞就是你所服食過的金丹?”

    聞苦雨一愣,馬上道:“金丹是好東西,完全沒問題,漏洞是在功法上。”

    “你服過幾枚金丹?”

    “一枚。”

    服過一枚金丹的聞苦雨,功力卻高過服過兩枚金丹的趙阿七,胡桂揚覺得這很有意思,也很蹊蹺。

    “你呢?”聞苦雨問道。

    胡桂揚沒有回答,而是從懷裏拿出那枚紅玉,紅玉被何三姐兒用過一次,紅色稍有減少,幾乎看不出來。

    聞苦雨睜大雙眼,屏住呼吸,完全被紅玉吸引住了。

    胡桂揚收起紅玉,什麼也沒說。

    聞苦雨歎息一聲,“怪不得你的功力比我深厚得多。”

    胡桂揚微笑,任由聞苦雨自己猜想。

    “世上沒公平,趙瑛那裏沒有,聞家莊也沒有。”聞苦雨恨恨地說,無意感謝任何人。

    “我這裏也沒有。”胡桂揚不想給她承諾。

    聞苦雨垂下目光,很快又看向胡桂揚,“我不是來尋求公平的,你剛才說得對,咱們是一類人,都被聞家莊利用又拋棄,若是自相殘殺,只會像趙家義子一樣落入圈套,咱們應該聯手。”

    “聯手幹嘛?”

    “攻破聞家莊,奪取全部金丹。”

    “你的野心不小。”

    “這也是你和三十九的野心,不對嗎?可三十九更獨一些,不會與他人分享金丹,你會。”

    “我會嗎?”

    “你有金丹,卻能抵住誘惑,這就是明證,還有趙阿七與何氏姐弟,他們跟著你總不至於一無所求吧?”

    胡桂揚一直坐在桌邊,右臂搭在桌面上,手指輕輕敲打幾下,“對聞家莊,你還了解什麼?”

    “聞家莊分仙凡兩派,傳你火神訣的聞空壽是凡派,但是別相信任何一方的說法,兩派之間的矛盾沒有多少,更不至於你死我活,彌補功法漏洞是他們共同的目標。這就是我知道的全部了。”

    “你為什麼等這麼久才來投奔我?”

    “離開趙家之後,聞家的師父給我金丹,我需要時間練功。我本想先在江湖上立足,所以找到大鐵錘,對他說我是聞家人。在莫家莊遇到你是次意外,我當時的想法是將你們打敗再收服,結果……”

    結果反了過來,被擊敗的人是聞苦雨,被收服的也是她。

    胡桂揚站起身,“得到金丹之後,由我分配,肯定人人有份,但是誰也不準計較多少。”

    聞苦雨即使在這種時候也不會討好人,答應得很勉強,“行,但是有一條,我不求分得比你多,至少要與其他人一樣。”

    “好。你既然來投奔我,總得有一個身份,先去服侍何三姐兒吧?”

    “又讓我當丫環?”聞苦雨露出明顯的怒容,慢慢消失,“不管怎樣,她打敗過我,給她當丫環也行,但是有個期限,攻破聞家莊、瓜分金丹之後,我立刻就走,從此與你們井水不犯河水。”

    “一言為定。”胡桂揚微笑道。

    聽說聞苦雨要來給自己當丫環,何三姐兒沒說什麼,何五瘋子卻不同意,“她若是暗害三姐怎麼辦?沒有你‘挪移’的功力,三姐可不是她的對手。”

    何五瘋子心思單純,姐姐說什麼信什麼,真當胡桂揚是更厲害的高手。

    “用人不疑,聞苦雨正好能保護你姐姐。”胡桂揚其實另有想法:只有何三姐兒才能在必要的時候彈壓住這名倔強而高傲的女子。

    隊伍中又多一人,實力增加了,壓力也更大了,這些人一個比一個不好管,胡桂揚必須小心翼翼,才能收眾人為己用。

    袁茂從官驛回來,已與錢貢約好,明天一早出發,胡桂揚等人今晚就能登船過夜。

    商輅雖是被迫致仕,卻沒有任何罪名,仍能維持風光,撥給的官船多達十艘,胡桂揚一行人登上的是條客船,排在主船後面。

    第一晚胡桂揚沒機會前去拜謝,次日一早,送行者眾多,更輪不到一名錦衣校尉露面。

    日上三竿,船隊出發,胡桂揚走出船艙,先向岸上望了一眼,沒有小草的身影,她聲稱要獨自前往鄖陽府,可是沒錢、沒船、沒馬,連份戶籍都沒有,寸步難行,早晚還是得回樊家莊。

    樊大堅帶來一名莊丁,能將小草帶回去,無需胡桂揚操心。

    胡桂揚獨自站在船頭,任風吹過,又跟妖狐案期間一間,了解得越多,困惑也越多,他努力站在何百萬、聞家莊的角度思考,卻陷在千頭萬緒中,怎麼也理不順、走不出來。

    運河上船只眾多,第一天出發得晚,走得也不快,剛到張家灣就停下了,又有一批與商輅私交不錯的官員等在這裏送行,胡桂揚等人依然待在船艙裏,聽著外面的熱鬧。

    第二天船隊出發得比較早,天沒亮就啟航,錢貢過來相邀,胡桂揚終於能夠登上主船當面感謝致仕的首輔,並且問明白這分“恩寵”是怎麼回事。
ponggan 發表於 2018-7-16 10:46
一百四十七章 高明的騙子

    主船比較寬敞,船頭插著十幾面旗幟,上面寫著朝廷頒賜的各種封號,任何一個單獨拿出來都足以令地方官膽戰心驚,甲板上八名士兵正在聊天,長刀、長矛放在一邊,他們是朝廷派來的儀衛,朝中官員趕來送行的時候要排列整齊以充門面,從今天開始就不必那麼認真了。

    船艙很大,胡桂揚站在小前廳裏等候,錢貢進去通報,很久沒有出來。

    將近兩刻鍾之後,錢貢出來,笑道:“勞胡校尉久等,請進。”

    胡桂揚笑著點點頭,走進內廳,發現門從後面合上,錢貢沒有跟進來。

    這是一間完整的客廳,不大,陳設頗為精美,兩邊是窗,推開就能看到河景,窗下擺放圓凳、小幾,地毯厚軟,腳踩無聲,正對面是兩張扶手椅子,後面是一座高大的屏風,上面掛著一幅山水畫,胡桂揚看不出好壞,只能憑畫上的眾多印章判斷,此畫必出自名人手筆。

    屏風後面想必還有門戶通往臥室,客廳裏卻只有胡桂揚一個人。

    他在門口站了一會,不明白該做些什麼,只好輕輕地咳嗽一聲。

    屏風後面轉出一名青衣小廝,“胡校尉請坐,大人很快出來。”

    胡桂揚多少有一點緊張,商輅身為首輔,名氣極大,義父趙瑛生前曾經不止一次感慨,由商首輔執掌內閣,乃是朝中大幸,可惜地位差距太大,一是百官之首,一是錦衣百戶,無緣得見。

    以胡桂揚的身份,有機會見到本衛緹帥,卻幾乎不可能與內閣大學士來往,兩人之間唯一的聯係就是何百萬。

    正面的兩把椅子是給貴客用的,錦衣校尉當然沒資格坐,小廝從窗下掇來一只圓凳,放在下手位置,離椅子相隔數步。

    胡桂揚上前,拱手致謝,“有勞尊……咦,怎麼是你?”

    小廝剛出來時,胡桂揚沒敢抬頭細看,覺得聲音有點耳熟,也沒細想,走近之後才掃一眼,赫然發現那是自己認識的人。

    身穿青衣的小草冷冷地說:“對啊,是我。”

    胡桂揚也算見過世面的人,這時卻是目瞪口呆,好一會才笑道:“你怎麼……登上少保大人的船,還當仆人了?”

    “我不是仆人,是護衛。”

    “護衛?保護誰?”

    “當然是保護大人、夫人,還有大人的一位孫女。”

    “可是……誰給你出的主意?”胡桂揚絕不相信剛從山裏走出不久的小草能想到這一招。

    “我自己想到的不行嗎?我在江湖上一無所有,又不認識大英雄、大豪傑,當然要給自己找一個大靠山,正好這裏招人,我就過來試試唄。”

    小草在撒謊,胡桂揚卻沒辦法證明,搖搖頭,“好吧,你是自己上船的,還當上少保大人的護衛,地位比我高多了,謝謝賜座。”

    胡桂揚拱手致謝,坐在凳子上。

    小草哼了一聲,走回屏風後面。

    正主商輅終於出來,是名精瘦的老者,身穿便服,神情極嚴肅,像是準備在公堂審案。

    胡桂揚急忙起身,拱手躬身道:“錦衣校尉胡桂揚,拜見少保大人。”

    商輅嗯了一聲,坐在椅子上,擺下手,示意客人坐下,然後道:“看茶。”

    又是小草出來,端著茶盤,上面擺著兩杯熱茶,先給大人一杯,再給胡桂揚端來。

    胡桂揚必須起身接茶,他身邊沒有幾案,只能用左手端著茶托,右手扶杯,輕輕抿了一下,茶很熱,根本喝不下去,只能吸口熱氣。

    商輅則根本沒碰茶杯,看著胡桂揚,“你在船上還住得慣吧?”

    “很好。”胡桂揚端著茶杯,一肚子疑惑,不敢立刻開口詢問,別人都怕汪直,他不怕,什麼都敢說,什麼都敢問,即使在袁彬面前,他也能遊刃有餘,可眼前這人乃是內閣首輔,曾經連中三元的賢相,胡桂揚讀書不多,在讀書人面前不能不感到拘謹。

    “嗯,有什麼需求,可以找錢貢,或者高護衛,他們都能做到。”

    “能乘坐大人的船,已是萬分榮幸,別無所求。”

    “好,你們先聊。”商輅起身,點下頭,轉到屏風後面去了。

    胡桂揚不明所以,只得起身相送,等商輅身影消失,才向小草道:“少保大人讓咱們聊?”

    “對啊,你明明聽到了。”小草又掇來一只圓凳,坐在對面,“坐吧,不用總站著。”

    胡桂揚慢慢坐下,“聊什麼?”

    “你是客人,隨你。”小草嘴角露出一絲微笑,顯然抑制不住心中的得意。

    胡桂揚最近遇到的怪事不少,就屬這一次最讓他困惑,盯著小草,“到了杭州你怎麼辦?”

    “領工錢,下船,雇船,去鄖陽府。”

    “殺你姐姐、屠滅高家村的人是大鐵錘,他不在鄖陽府。”

    “我知道,謝謝你沒有殺他,把報仇的機會留給我。可我不著急,大鐵錘做惡的唯一原因是為了討好聞家莊,我總得去瞧上一眼,看看聞家莊究竟是怎麼回事,無緣無故害死那麼多人。”

    小草是當真的,她也有許多疑惑需要解釋。

    胡桂揚長長地吐出一口氣,“你的事情你做主,那咱們就隨便聊聊吧?你今年幾歲?”

    “十……不告訴你。”

    小草看樣子十六七歲,打扮成小廝更顯小了。

    “你的鏈子槍呢?”

    “放起來了。你就聊這些?我可是代表少保大人跟你聊天的。”

    胡桂揚托著茶杯實在不方便,幹脆起身,將茶杯放到主位旁邊的幾案上,回到原來的位置,“少保大都對你說什麼了?”

    “太多了,你不問,我不知道該怎麼說。”

    胡桂揚笑了,“好吧,你贏了,咱們就正式聊一聊。首先我想問,少保大人與何百萬究竟是什麼關係?”

    小草也笑了,“大人猜得真準,說你第一件事肯定問這個。”

    “我問了,你的回答呢?”

    小草輕輕咳了兩聲,“此事要從頭說完,你們錦衣衛南司有一項暗中的職責,尋……尋什麼道……”

    “尋仙訪道。”

    “對,尋仙訪道,本意是好的,可你們若是令皇帝過於癡迷神仙,好事就會變成壞事,所以,得有人阻止你們南司胡作非為。”

    小草一本正經,胡桂揚只想笑,強行忍住,說:“沒錯,我義父做的就是這種事,他一直在證明所謂妖仙都是假冒的,以為鬼神背後必是貪婪的人心,我現在做的事情也差不多。”

    “你的義父叫趙瑛。”小草低頭想了一會,眉頭一展,加快了語速,“趙瑛做得很好,大人對他很滿意……”

    “等等。”

    “幹嘛?我哪裏說錯了?”

    “‘大人很滿意’是什麼意思?”

    “很滿意就是很滿意,還有什麼意思?”小草愕然道。

    “人人都知道,我義父在朝中的靠山是前錦衣衛緹帥袁彬袁大人,若說滿意,也該是袁大人滿意,與少保大人有什麼關係?”

    小草聽懂了,笑道:“哦,你問這個,還沒說到呢先說也可以,袁彬是你義父名義上的靠山,少保大人才是背後的真正靠山。”

    胡桂揚吃了一驚,“不對吧,袁彬英宗朝就保護我義父,少保大人進入內閣才幾年?”

    “曆任內閣首輔都在保護趙瑛,少保大人也不例外,但是這種保護已經結束,趙瑛過世,少保大人告老還鄉,新任首輔大概沒有這種閑心。”

    “少保大人見過我義父?”

    “見過,大人升為首輔的第三天,就暗中安排過一次會面。”

    胡桂揚更加意外,“我從來沒聽義父提起過。”

    “趙瑛若是遵守諾言,就不會向任何人提起。”

    胡桂揚搖搖頭,“說來說去,還沒提到何百萬呢。”

    “別急,這就提到了。何百萬是何三姐兒的義父?”

    “對。”

    “真巧,你們都有義父。”小草覺得很有意思,笑了兩聲,馬上端正神情,“何百萬是趙瑛介紹給大人的?”

    “嗯?”胡桂揚還以為自己不會更驚訝了,結果小草的回答還是大大出乎他的意料,“何百萬……不可能,他是義父的仇人,追捕多年……”

    小草忍不住又笑了,“哈哈,也有你想不到的事情。”

    “我想不到的事情多了,你繼續說吧,我義父為什麼沒殺何百萬?又為什麼將他介紹給少保大人?何百萬如今人在哪裏?”

    “你的問題真多,好在我有準備。”小草理理思緒,“趙瑛一年前找到何百萬,不對,準確地說,是何百萬一年前找到趙瑛,向他說了許多事情,取得趙瑛的信任,於是被介紹給大人,他又成功說服大人,成為重要人物。”

    “何百萬說了什麼?”

    “何百萬說這世上有一種奇特之物,妙用無窮,用在器械上,能夠控物自如,用在修行者身上,能夠力大無窮,不用問,這自然就是玉佩了,又叫金丹,還叫點血機玉、叫機心、叫百妙石、叫通天玉,總之名字很多。何百萬還當場向趙瑛和大人演示過,聲稱此物一旦大量采集並用於軍中,平定北虜輕而易舉。”

    胡桂揚能想象得到,在見過天機術和火神訣之後,義父趙瑛與首輔商輅該有多麼震撼,可他還是很難相信,義父就這麼被何百萬說服,放棄殺子之仇。

    “何百萬是個騙子。”

    “對,但他是個高明的騙子,隱藏真實目的,說出的話、拿出的東西卻是真的。如今的問題是,皇帝也已知曉玉佩的奇妙,深信它能帶來長生不老。商大人不當官兒了,卻不能就這樣將皇帝交到何百萬手裏,所以要找你幫忙。”

    “不用大人提醒,我也會全力抓捕何百萬。”

    “光是抓人不行,你得證明玉佩與長生不老無關。”

    “這種事怎麼證明?”

    “不知道,這就要看你嘍。”

    胡桂揚站起身,“少保大人已經告老還鄉,我能從他這裏得到什麼保護?”

    小草也起身,笑道:“我啊,我連你一塊保護了。”說罷,她從懷中取出一塊玉佩,全紅,沒有一丁點白色,笑嘻嘻地看著胡桂揚。
你需要登入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註冊會員

本版積分規則

mk2258

LV:9 元老

追蹤
  • 1120

    主題

  • 100531

    回文

  • 46

    粉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