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大明妖孽 作者:冰臨神下 (連載中)

 
mk2258 2017-6-10 20:04:48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453 402297
ponggan 發表於 2018-7-19 13:18
三百六十九章 替代

    太子不再覺得胡桂揚“有趣”,從壁龕裏撲過來,狠狠地撞在胡桂揚胸前,隨即後退,怒道:“我才是神子!”

    胡桂揚揉揉胸膛,笑道:“好吧,殿下是神子,我也是,咱們算是神之兄弟,可以了嗎?”

    “誰跟你是兄弟?神子只有一個,那就是我。”

    “神力無邊,怎麼可能只有一個神子?理應多子多孫,外面沒準還有神孫、神侄、神外孫……”

    太子又撲過來,這回胡桂揚早有準備,一把將他抱住,“你瞧,咱們都互相打鬧了,更像是神之兄弟。”

    “你不是!”太子尖聲叫道,揮拳就打。

    胡桂揚幹脆將他扛在肩上,轉身說道:“這裏還有神子、神孫嗎?有的話就站出來吱一聲,認個親。”

    除了太子的叫喊,沒人吱聲,袁茂等人都被嚇壞了,生怕與胡桂揚扯上關係。

    樊大堅突然開口:“西廠的石桂大石百戶,你從前也是趙瑛義子,與神子有關嗎?”

    “沒有。”石桂大怒道,知道樊大堅故意說出他的名字,好讓太子聽到。

    樊大堅自己已經“暴露”,所以要將石桂大拉下水,“那就是沒有,我們三個都不是神子神孫。”

    “還有別人嗎?”胡桂揚抬高聲音,四周沒有回答,太子也喊累了,聲音漸歇,人也不再掙紮,老老實實地趴著。

    胡桂揚拍拍太子的頭,“就剩咱們兄弟兩個了。”

    “只有我是神子,沒有第二個。”太子仍不服軟。

    “好吧,神子只有一個。”胡桂揚將太子輕輕放到地上,仍然牽著他的手,“唯一的神子是誰呢?”

    “當然是我。”

    “為什麼是你?我可沒見到有誰頒布神旨。”

    “許多跡象都是證明。”

    “哪些跡象?既然神子是唯一的,那麼跡象也該是唯一的,所以請殿下一一道來,讓我們聽聽,如果真是獨一無二,我就不跟你爭了。”

    太子清清嗓子,“第一,我是太子……”

    “這個不算,殿下剛下說過,神子與太子不是一回事,你若是將這當成‘跡象’,那就更亂了。”

    太子沉默一會,“好吧,這個不算。第一,我母親乃是斷藤峽神女,斷藤峽你知道吧?”

    胡桂揚笑出聲來,“何止知道?我就是從斷藤峽來的,小時候也參加過祭神儀式,沒準曾與殿下生母站在一起呢。”

    “真的?”太子不太相信。

    “不信你問石百戶,他也來自斷藤峽。”

    “石桂大,你說實話。”太子記住了這個名字。

    石桂大沒辦法,只得道:“胡校尉說得沒錯,但我們當時只是參與祭儀,並無稱號。”

    太子嗯了一聲,覺得自己的出生不那麼特別了,“第二,聞家人皆為神仆,他們當我是神子。”

    “嗬嗬,真巧,聞家人也曾……”

    頭頂突然傳來一陣轟鳴,灰塵紛下,高處顯露出一線光芒。

    胡桂揚沒時間再與太子爭辯誰才是神子,將他抱起,拋給袁茂,“帶殿下去通道裏躲一會。”

    袁茂接過太子,緊緊抱住,“有用嗎?”

    “我不走!”太子大怒,“袁茂,我命令你放下我。”

    “殿下……”袁茂本想解釋幾句,轉念覺得多餘,抱著太子就往通道的方向摸索。

    太子發出一連串的威脅。

    樊大堅無奈地說:“胡桂揚,我們三人若是犯下死罪,錯全在你。”

    “那你留下,跟我一塊迎接丹穴,死人應該無罪吧?”

    上頭的光芒逐漸增強,樊大堅已能隱約看見袁茂的身影,急忙跟上去,“胡桂揚,你好自為之!”

    胡桂揚抬頭看了一會,目光轉向石桂大,“你怎麼不走?”

    “太子丹將咱們送入丹穴,用意就是要救太子一命嗎?”石桂大早覺得事情蹊蹺。

    “誰知道?異人的心思都很古怪,沒準他真以為我是‘神子’呢。”

    “需要我幫忙嗎?”

    胡桂揚笑了,伸手指向通道,“功勞在那邊。而且,你幫不上忙。”

    石桂大再不廢話,轉身走開。

    胡桂揚仰頭觀看,這本來就是他一個人的事情。

    光芒漸盛,照見一條逐漸下沉的鐵鏈。

    無需任何指示,胡桂揚知道自己該做什麼,等到鐵鏈降到頭頂,伸左手抓住,輕輕搖晃一下,右手掏出懷裏的玉佩,隱約感受到有一股神力正通過自己的身體轉到玉佩當中去。

    湧來的神力越來越多,玉佩沒有變紅,反而白得接近透明。

    “結束吧,結束吧。”胡桂揚輕聲道。

    “原來吸取神力不是你!”谷中仙從另一個壁龕裏走出來,滿臉驚訝。

    胡桂揚一點都不意外,“不亮出一點真本事,沒法讓你現身。”

    谷中仙一點都不覺得這是“真本事”,走到胡桂揚身前,緊緊盯著那枚玉佩,“神力只是經過你身?”

    “一點不留。”

    “可它連我的神力都承受不住。”

    “別急,它的容納能力會越來越強,上面的人很配合,正在逐漸輸入神力。”

    “原來唯一的異人不是人,而是一枚金丹!”谷中仙恍然大悟,忍不住笑出聲來。

    “你高興什麼?”

    “你的金丹是哪來的?”

    “誰還沒有一兩件秘密?”

    “何三塵,肯定是何三塵給你的。”

    “隨便你猜。”

    “唯一的問題就是誰能將金丹裏的神力再吸出來據為己有。”

    胡桂揚仰起頭,上面的光芒越來越盛,卻極少傳到洞底,四周依然昏暗朦朧,“這個問題我可解答不了。”

    “只有何三塵知道答案。”谷中仙越想越覺得通透。

    胡桂揚有點累,垂下頭,笑道:“可上面的人為什麼要將神力送下來呢?還弄出那麼大的陣勢。”

    祭神大醮原本就是谷中仙的主意,由李孜省一手安排,他當然了解內情,“因為太子本是金丹之體,由他承載眾異人的神力,最後再轉送給皇帝。至於為什麼要用到這麼多凡人……無非是為了迷惑五神將。”

    “五神將以為神力暫時轉到萬人體內,很快還會回來。這是你的主意吧?”

    谷中仙笑了兩聲,“九分假一分真,最能取得信任,這是何百萬教給我的技巧。”

    “厲害。”鐵鏈上傳來的神力漸漸增強,胡桂揚早已習慣,並不覺得難以忍受,“金丹之體是怎麼回事?”

    “你的問題還真多。”

    “錦衣校尉就得多想多問,而且我已經參與其中,當然不想再被蒙在鼓裏。”

    “很簡單,太子曾經攜帶過天機丸、進過丹穴,卻沒有服食過藥丸,所以他只能儲存神力,而不能激發。”

    “符合條件的人不只他一個吧,幹嘛非盯著太子不放呢?”

    “你還是沒有領悟鬼神之術的精髓,如果用一個普通人充當金丹之體,怎麼能顯出神力深奧?怎麼能讓皇帝深信不疑?”

    胡桂揚笑道:“我明白了,這就像做買賣,如果我只付出一文銅錢,說反悔就後悔,沒什麼猶豫,可是付出的代價越大,越不能反悔,等到用至千金,即使騙局的跡象已經非常明顯,也得堅信下去,甚至再往裏投錢。”

    “差不多吧,但神力不是騙局。”

    “我糊塗了,你究竟相不相信鬼神?”

    “我相信天機船和神力。”谷中仙也仰頭觀望,“可天機船已經飛升,不知何時才能重返,在此期間,統治凡人就只能依靠鬼神之術。”

    “佩服。”

    “佩服什麼?”

    “佩服你啊,能將天機船和鬼神分得這麼清楚,還能熟練地利用。”

    “嘿,不算什麼。你更厲害,明明一無是處,只是一個普通凡人,卻偏偏得到許多人的看重,好東西不請自來。”

    “其中不也包括你嗎?”胡桂揚笑道。

    谷中仙輕歎一聲,“重要的秘密都掌握在何三塵手中,她隱藏得越深,你就越顯得重要。”

    “那她不是幫我,是在害我。”

    “嗯,幫你也好,害你也罷,總之是她讓你變得重要。神力還多嗎?”

    “多,估計得吸收幾個時辰。”

    谷中仙圍著胡桂揚繞行一圈,“非得通過你來吸收神力嗎?”

    “說得也對,我幹嘛這麼傻站著?”胡桂揚將右手的玉佩慢慢送向左手裏的鐵鏈末端。

    “等等,既然沒問題,就不要亂改了。”

    胡桂揚又將手臂挪開,“你打算什麼時候出手?”

    “當然是等金丹充滿之後。”

    “外面有許多人等著你呢。”

    “無知凡人。”谷中仙對東西兩廠毫不放在心上。

    “我的解藥呢?”

    谷中仙笑了一聲,“哪來的解藥?滿壺春、十日金的效果初服時最強,逐漸減弱,你前幾天沒發病,就說明能夠承受得了,再過幾天就沒事了。”

    胡桂揚長出一口氣,“我也是這麼想的,得你一句話,終於放心了。”

    “但你別耍花招,我沒有解藥,但是殺你只是舉手之勞。”谷中仙抬起手臂,挽起袖子,露出小臂上的機匣。

    胡桂揚仔細看了一會,“其實不用威脅,我也想看到結果,神力無論歸誰都行,總比散落在許多人體內要強。異人真的很討厭。”

    “嘿,很快我就是唯一讓你討厭的人了。”

    “這能讓我輕鬆不少。”胡桂揚也不否認,只要還在引導神力,他就能在谷中仙面前無話不說。

    谷中仙圍著胡桂揚又轉一圈,沒說什麼。

    胡桂揚不喜歡安靜,又問道:“太子丹幹嘛放我下來?是要救太子,還是別有用心?”

    “他有他的想法,我不關心,總之神力不會歸他所有,他沒這個資格,也沒這份膽量。”

    胡桂揚沉默一會,輕聲道:“谷中仙?”

    “嗯。”

    “我挺懷念從前的你,雖然是個騙子,至少還有幾分儒雅之氣。”

    谷中仙神情冰冷,“當然,人人都懷念對手弱小的時候,因為好對付,很快你又會懷念現在的我。”

    “嗬嗬,你將占據全部神力,更加強大?”

    谷中仙覺得這是一個無需回答的問題。

    胡桂揚又沉默一會,“你不擔心何三塵會突然冒出來奪走神力嗎?”

    “擋我者死。”現在的谷中仙只想鬥力,無意鬥智。

    “萬一她不擋你,而是推你呢?”

    “什麼意思?”

    “我只是一猜啊,太子是金丹之體,我有金丹之器,沒準你跟我們一樣,也是神力的載具……”

    “不可能。”谷中仙厲聲道,突然閉嘴,側耳傾聽,隨即抬起手臂,準備施放天機術,如臨大敵。
ponggan 發表於 2018-7-19 13:22
三百七十章 出招

    谷中仙發現了什麼,先是側耳傾聽,突然一躍而起,落在洞壁上,快速攀援,沒多久又回到原處。

    “你才應該叫‘老猴子’。”胡桂揚笑道。

    “她來了。”谷中仙也笑了。

    “誰?”

    “何三塵,就在附近,她剛才想用天機術,被我察覺之後,急忙隱退,嘿。”

    “你現在不怕她了?”

    谷中仙收起笑容,一字一頓地說:“我從來沒怕過她,沒怕過任何人。”

    胡桂揚長長地哦了一聲,似信非信,谷中仙更怒,雙手同時放出小劍,在洞內上下巡遊,“就為你這句話,我要她的人頭。”

    “看來你囤積不少金丹。”想讓機匣之內的小劍運轉自如,必須裝進一枚金丹,胡桂揚因此做出猜測。

    谷中仙卻微微一愣,“我就要殺死何三塵,你居然還關心這種事?”

    “沒辦法,是你總對我說何三塵多麼多麼厲害,掌握所有秘密,操控各方,設計一個龐大而繁雜的計劃,對這樣的人,我擔心什麼呢?還不如擔心你。”

    谷中仙冷笑,從雙袖裏又飛出兩柄小劍,四劍繞洞飛旋,莫說一個大活人,就是老鼠也休想安全通過。

    “厲害。”胡桂揚讚道。

    谷中仙哼了一聲。

    “我若是有這樣的本事,就去街上賣藝,或者去達官貴人家中表演,一年之內必成巨富。我說的是我,所以我是懶人,你谷中仙才是豪傑,野心勃勃想當皇帝,像我這種人,本事再大十倍,也不敢生出這樣的想法。”

    “天下乃天下人之天下,皇帝之位唯強者居之,朱家坐得,別人也都坐得,這不需要野心,只需要實力。”

    “啊,有道理,聽你這麼一說,真是令我茅塞頓開,等谷先生駕崩,早晚會有這一天吧,就該召開武林比會,大家比武分強弱,最強的人……”

    “閉嘴!”谷中仙的定力大不如從前,被胡桂揚的胡說八道激怒,還非要反駁,“我不會死,我是唯一的異人、唯一的皇帝,永遠不死。”

    “天機船再回來呢?它的本事比你更大。”

    “天機船會感謝我、獎賞我,給我長生不老。”

    “嗬嗬,天機船知恩圖報,是條好船。”胡桂揚故意說反話,天機船對一直為它效力的聞家莊不管不顧,除了曾邀請上船,再沒有任何優待。

    谷中仙又放出兩柄小劍,整個人像是一只蹲伏在洞底的巨大蜘蛛,放出蛛網四處探查獵物。

    “了不起。”胡桂揚又讚一聲。

    在谷中仙聽來,胡桂揚的每一句話都像是諷刺,“你與那些愚蠢的凡人一樣,真以為皇帝是真龍天子嗎?他也是凡人,連話都說不通順的孱弱凡人,不堪一擊。”

    “凡人並不愚蠢,凡人明白一將成名萬骨枯的道理,你有實力,你想一步登天,可我們不想當‘枯骨’,被你踩著往上爬。”

    谷中仙放出第四批小劍,一共八柄,飛快旋轉,發出噝噝的響聲,“凡人若有選擇的餘地,就不是凡人了。不管你願意不願意,最終都是‘枯骨’的命。”

    胡桂揚點點頭,表示讚同,突然伸手,將鐵鏈繞在谷中仙脖子上,將玉佩塞到他懷裏,退後一步,笑道:“對啊,我一個‘枯骨’的命,操什麼帝王的心?你自己來吧。”

    就算是沉睡的時候遭到偷襲,谷中仙也不會輕易中招,但是同時操縱八柄小劍分散了他的大部分精力,眼睜睜瞧著胡桂揚將東西送過來,卻無法躲避。

    “我現在就殺了你!你已經沒用了。”谷中仙怒道。

    “小心,你自己也有神力,千萬不可動用,否則的話……哼哼。”

    谷中仙心中一懍,急忙逐對收回小劍,同時收束心神,盡量不用任何神力,以免外泄到玉佩裏面。

    現在的他與剛才的胡桂揚一樣,只是純粹的神力通道。

    胡桂揚又退幾步,坐在壁龕上,笑吟吟地看著谷中仙。

    “你笑什麼?”谷中仙沒忍住,開口發問。

    “記得我說過的那句話嗎?你也是神力之器,瞧,你代替我一點問題沒有。”

    谷中仙心中又是一凜,冷笑道:“那又怎樣?”

    “沒什麼,證明我是對的就夠了。”

    “你以為何三塵會來收果子?”谷中仙還真有一點擔心,舉目四望,咬牙小聲道:“只需一招,就一招,她一露面就是送命之時……”

    哪怕只是分心發出一招,也可能造成嚴重後果,因此這一招只能留給何三塵,而不是近在面前的胡桂揚。

    胡桂揚當然明白這一點,更明白等一切結束之後,自己必遭報複,卻莫名其妙地笑了,“我在想你穿上龍袍的樣子,真有意思。”

    “一個結巴都能穿的龍袍,我穿不得?”

    “當然穿得,可是文武百官一塊跪拜的時候,你不緊張嗎?”

    “那是你自己跪多了,我從不跪人,都是人跪我。”

    “所以說還是你厲害。”胡桂揚起身要走。

    “去哪?”

    “看看我那幾位朋友和太子怎麼樣了,逃沒逃出去。”

    “不準。”

    胡桂揚邁出一步,“否則呢?”

    “那我就拚著損失一點神力,先將你斬殺,反正玉佩在我懷中,所有神力最後還是歸我所有。”

    胡桂揚又邁出一步,盯著谷中仙的反應,谷中仙也看他,雙手縮到袖子裏。

    連邁幾步,胡桂揚坐在另一處壁龕上,笑道:“那我還是留下吧,雖然你待會還是要殺我,但是多活一會是一會。”

    “你明白就好。”

    “你覺得何三塵會來救我?”

    谷中仙沒回答,專心傳送神力。

    “為了神力,梅娘子連丈夫都殺,你對聞家人不管不顧,何三塵怎麼會為我冒險?咦,我突然明白天機船為何冷漠無情了,也是因為神力啊。”

    “你才明白?”谷中仙十分不屑。

    “唉,所謂‘天地不仁’大概就是這個意思吧?你先忙著,我睡一會可以吧?”胡桂揚說睡就睡,合衣倒在壁龕裏,露出一雙腿,真的發出鼾聲。

    他實在是困了。

    谷中仙真有一點佩服這個“懶人”,時不時抬頭仰望,低聲道:“何三塵尚未受到神力影響,肯定會來,就算是為了奪取神力,也會現身。”

    胡桂揚突然醒來,猛地坐起身,發現自己還坐在黑咕隆咚的壁龕裏,大失所望,懊惱地長歎一聲,“剛做一個好夢,還以為回家了呢。”

    他站起身,一邊打哈欠,一邊伸懶腰,“多久了?”

    “天快亮了。”谷中仙回道,神情更加警惕。

    “神力吸得怎麼樣了?”

    “快了。”谷中仙臉上露出微笑,“上面的人已經無法自控,我估計再有半個時辰,所有神力都會歸我。”

    “呃,其實是歸玉佩。”

    谷中仙瞥了胡桂揚一眼,不屑爭辯。

    胡桂揚百無聊賴,抬頭向上望去,突然看到幾個黑點在緩緩下降,心中一驚,急忙挪開目光。

    谷中仙似乎沒有察覺到異常,連頭都不抬。

    胡桂揚等了一會,笑道:“何必自欺呢?你已經發現了,是吧?”

    谷中仙嘴角微微一動,算是回答。

    胡桂揚抬頭高聲道:“上面的人聽著,你們已被發現,再往前半步,休怪谷中仙不留情面。”

    黑點停頓一會,卻沒有往上爬,而是突然急速下墜,要發起一次從天而降的襲擊。

    鐵鏈繞在脖子上,玉佩收於懷中,谷中仙的雙手一直空閑,這時終於用上,六柄小劍同時飛出,不玩花招,直接向上飛升,速度比下墜者還快,一擊必中,隨即退還匣中。

    不過是眨眼的工夫,四柄小劍已經回到袖中,片刻之後,才有六個人重重地掉在地上。

    江東俠、趙阿七、關木通、唐公子、小譚、林層染,全是胡桂揚認識的人。

    他們沒死,全都捂著脖子,不敢亂動,也不敢呼痛。

    “沒有她。”谷中仙頗為失望,剛才那一招已經令他神力外泄,不願再冒險殺人。

    胡桂揚十分意外,“你們下來幹嘛?以為這樣就能奪回神力?”

    趙阿七忍痛道:“怎麼回事?丹穴裏的人應該是太子……”

    “假如是太子,你們想怎樣?”

    趙阿七沒回答,江東俠道:“當然是挾持太子,將他送給……”

    “李刑天?”胡桂揚猜道,馬上明白這是錯的,改而笑道:“羅氏,她向你們許諾將會分享神力。這就是她的計劃,不怎麼樣啊?”

    話音剛落,從唯一的通道裏突然躥出一團身影,直撲谷中仙。

    對谷中仙來說,這只是一個小威脅,立刻出招,但是手下留情,因為偷襲者是名女子。

    可那不是何三塵,而是梅娘子。

    梅娘子落地,也捂住脖子,竟然笑了,“敢情咱們就是來送死的。”

    “太子呢?”胡桂揚問道,“你從那邊過來,見到太子了?”

    梅娘子看向胡桂揚,“其實最該死的人是你。”

    “對對,可我運氣好,身後還有一個何三塵,人人都想通過我抓住她,所以我活到現在。通道裏的其他人呢?”

    “沒人,通道是空的。”梅娘子歎了口氣,“羅氏自以為聰明,卻沒料到谷中仙早已先下手為強。”

    胡桂揚抬起頭,喃喃道:“羅氏出招了,還有丘連實、李刑天和太子丹呢?”

    “太子丹不會出招,他忠於皇帝,事後之後會加官晉爵。”谷中仙道。

    “飛黃騰達的欲望超過了神力。好吧,丘連實呢?他還忠於你嗎?”

    “他最好如此。”谷中仙微笑道,對丘連實不太擔心。

    “那就剩下李刑天了。”

    “李刑天自己動不得,所能倚仗的幫手只有何三塵。”谷中仙也抬起頭,鐵鏈中的神力正在減少,他卻一點不敢大意。

    四周一片安靜,趙阿七突然開口:“師兄,谷中仙若是獲得全部神力,咱們所有人都將必死無疑。”

    “我知道,我知道。”胡桂揚不耐煩地說,依然抬頭四處觀望,“他得不到,肯定不會。”

    谷中仙大笑,抬手將脖子上的鐵鏈拿開,然後伸手取出懷中的玉佩,再次大笑,“胡桂揚,你還有什麼說的?神力盡在……”

    笑容凝固,谷中仙看得清清楚楚,手裏拿著的只是一枚普通玉佩,既不赤紅,也沒有白得透明。
ponggan 發表於 2018-7-19 13:25
三百七十一章 玉佩不見

    谷中仙手裏拿著一枚普通的玉佩,呆立當場。

    胡桂揚向梅娘子笑道:“這是你的東西。”

    梅娘子大吃一驚,急忙否認,“這不是我的東西,這是……”她突然想起來,自己得確得到過一枚玉佩,用來去除病症,事後棄之不顧,可玉佩的樣子都差不多,她認不出來,“是你給我的!”

    梅郎中再次變成異人之後,胡桂揚揀起那枚無用的玉佩,一直隨身攜帶,這時笑道:“想起來了,的確是我給你的,而它好像是谷先生給我的,今日物歸原主,可喜可賀。”

    谷中仙終於醒悟過來,扔掉玉佩,伸手的同時,人已經來到胡桂揚面前,扼住他的咽喉,輕輕舉起,憤怒得臉色痛紅,可是只持續片刻,他馬上鬆手,後退兩步,驚恐萬分地四處打量。

    胡桂揚捂著脖子咳嗽不止,受傷的七人躺在地上不明所以,誰也不敢開口,盡量向後挪蹭,離谷中仙遠一點。

    “怎麼可能?為什麼?”谷中仙憤怒地質問。

    胡桂揚終於能說出話來,臉上先露笑容,“你的神力還在流失?”

    答案不言自明,谷中仙死死盯著胡桂揚,放出兩柄小劍,在胡桂揚眼前懸停,“我不用神力照樣能殺死你。”

    “相信,可玉佩不在我身上。”胡桂揚拍拍袖子和腹部。

    玉佩眾多,谷中仙只想要一枚,“它此前明明被你握在手裏……”

    “那就是我不小心弄丟了。”胡桂揚笑道。

    “交出來。”谷中仙威脅道,小劍幾乎貼到了眼珠上。

    胡桂揚幹脆閉上眼睛,“丟就是丟了,交不出來。”

    上方突然傳來轟鳴之聲,光芒漸漸被掩蓋,長長的鐵鏈如蛇委地,迅速砸向地面。

    趙阿七等人再向後退,緊緊靠住洞壁,胡桂揚睜眼,瞅準一處壁龕,閃身鑽了進去。

    只有谷中仙沒動,他還在思考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光芒消失,鐵鏈劈頭蓋臉地砸來,谷中仙突然吼叫一聲,就這一聲震得洞坑顫動不已,灰塵漫起,鐵鏈斷裂,四處飛濺,被砸中者哇哇慘叫。

    震動很快停止,洞底漆黑一片,只剩下哼哼聲。

    胡桂揚的聲音從壁龕裏傳出來,“誰還活著?趙阿七?”

    “我……我……”

    “聽到聲音就行,省點力氣吧。江東俠?”

    “嗯……”

    “關木通?唐公子?小譚?”

    沒有聲音回應,胡桂揚歎口氣,“林層染?”

    “活著。”林層染似乎沒被碎鐵砸中,聲音比較正常。

    “梅娘子?”

    “沒死。”梅娘子冷冷地回道。

    “谷中仙?”

    無人回答,胡桂揚長出一口氣,“他終於死了。”

    趙阿七驚訝地說:“不可能吧?他……”

    黑暗中有人哼了一聲,顯然是谷中仙,他剛才只是不屑於回應。

    胡桂揚笑道:“原來是裝死,那三位也未必是真死,谷中仙,你再發一招試試。”

    谷中仙還是沒有反應。

    “你還在流失神力?”胡桂揚道。

    洞底某處傳來摸索的聲音,胡桂揚一猜就知道是怎麼回事,笑道:“谷中仙,別找啦,玉佩肯定不在那裏……”

    谷中仙正在搜索胡桂揚剛才睡過的壁龕,逐寸摸過,確認真的沒有問題之後才退出來。

    “有誰能點個火嗎?這麼黑,跟活埋一樣,可不好受。”胡桂揚建議道。

    片刻之後,燭光亮起,點火的人是谷中仙,他需要光亮。

    光線昏暗,對地洞深處卻足夠用了,胡桂揚坐在一處壁龕裏,趙阿七腿上流血,江東俠捂著小腹,林層染、梅娘子沒被擊中,依然捂著脖子,關木通、唐公子的運氣就沒那麼好了,被好幾塊碎鐵擊中,早已死透。

    小譚縮在另一處壁龕裏,瑟瑟發抖。

    “原來你是假死。”胡桂揚笑道,看看兩具屍體,歎道:“這裏真成墳墓了。”

    “別說……”小譚哀求道,不願聽到“墳墓”二字。

    被谷中仙擊碎的鐵鏈並非漫無目的地亂飛,絕大部分又升到高空,深深地嵌入洞壁裏,谷中仙希望用這一招找出隱藏的敵人,可惜除了殺傷他不在乎的凡人,再無收獲。

    必須找出那枚裝滿神力的玉佩,谷中仙心裏全是這一個念頭,而且他知道,玉佩就在洞內……

    他伸手按在洞壁上,慢慢地運功,神力一去不返,他要找出它的去向。

    躺在地上的趙阿七突然坐起來,興奮地說:“神力……”

    所有人都感覺到了,神力重回體內,可他們留不住,神力如河水、如浮雲,任性地流進流出。

    趙阿七拖著一條傷腿,江東俠捂著肚子,梅娘子、林層染、小譚雙手摸牆,四處尋找,他們都想知道神力最終流向何處。

    谷中仙默許眾人的舉動,目光慢慢轉動,最後落在胡桂揚身上。

    胡桂揚急忙也做出尋找的動作,“我發誓,玉佩真是丟了。”

    “什麼時候丟的?”谷中仙壓抑心中憤怒,他現在需要一切線索。

    “將玉佩給你的時候,的確出了點錯。”胡桂揚笑道,那是他的得意之舉,“然後我去壁龕裏睡覺,入睡的時候還在,醒來之後就不見了。實話實說,我原來的計劃確實是要將玉佩埋在什麼地方,沒等實施,它就不見了。你也看到了,我醒得特別突然,那是因為我摸不到玉佩……”

    “閉嘴。”谷中仙怒道,目光繼續轉動,“是何三塵,她趁我專心吸取神力的時候,以天機術偷取玉佩。嘿,你們兩人還真是心有靈犀。”

    “如果真是心有靈犀,她就應該將我一塊偷走,而不是拿走玉佩留我在這裏等死,這樣的‘靈犀’我寧可不要。”

    “你也知道自己必死。”

    “明擺著的事情,等你找到玉佩,這裏的人一個也活不了。像你這種強者,生氣的時候殺人,高興的時候大概也要殺人慶祝。”

    谷中仙嘿嘿笑了兩聲,沒有否認。

    正在尋找神力下落的幾個人一愣,馬上又繼續尋找,將全部希望都寄托在玉佩上,根本不去想自己有沒有能力留住它。

    “你去裏面看看。”谷中仙命令道。

    “玉佩在通道裏?你感覺到了?”胡桂揚慢慢走過去。

    谷中仙沒有回答,將手掌收回。

    “我覺得你會失望。”胡桂揚說道,彎腰進入通道。

    谷中仙舉著蠟燭跟隨其後,相隔十幾步。

    趙阿七等人互相看了一眼,不顧身上傷勢,陸續跟進去。

    通道狹窄,但是高度足夠,胡桂揚借助身後的燭光,能夠大致看清前方的景象,走了一會,他詫異地說:“谷中仙,你對我用天機術?”

    在他右腕上,不知何時纏了一圈細錢。

    “等你與何三塵再有‘靈犀’的時候,我要立刻知道。”谷中仙冷冷地說。

    “你就那麼確信是她在搗鬼?上面還有不少人呢,五神將肯定不會甘心失去神力,尤其是皇帝,他以為自己才是唯一的異人……”

    “少廢話。”谷中仙不想聽任何推測,他已經認準了目標。

    通道螺旋上升,身後的燭光照不到前方,胡桂揚只能摸索前進,許久之後,到了盡頭,抬頭看去,他當初滑下來的通道一片漆黑。

    谷中仙趕上來,燭光所照穿不透上方的黑暗。

    “咱們真被活埋啦。”胡桂揚笑道,好像這是一件值得慶賀的事情,“皇帝很聰明,沒有下來硬奪神力,而是要等你餓得半死的時候……”

    谷中仙一掌擊在洞壁上,發出一股神力,身後傳來欣喜的叫聲,那是趙阿七等人有所感受。

    “玉佩在後方。”谷中仙收回手掌,轉身又往回走。

    胡桂揚等了一會,被手腕上的細線一扯,身不由己地跟上,“唉,我成木偶了。”

    谷中仙走走停停,時不時在洞壁上拍一掌,每次都說“快了”,最後卻又回到丹穴之中。

    可玉佩顯然不在這裏,谷中仙連拍數掌,憤怒至極,因為他察覺到神力又往通道中去了。

    玉佩竟然在移動。

    谷中仙受到戲耍,怒不可遏,抬頭看去,終於反應過來,“她在上面!玉佩也在上面!”

    其他人也都抬頭望去,胡桂揚笑了一聲,“有意思,有人拿著玉佩在上面走來走去,咱們……”

    胡桂揚的右臂突然抬起,扼向自己的咽喉,“喂,你……”

    “玉佩既然在上方,留你還有何用?”谷中仙要做最後一次嚐試,如果還不能逼迫何三塵現身,也就沒必要再讓胡桂揚活著。

    胡桂揚努力抗拒自己的手掌,用左手去扳,可五指還是越抓越緊。

    趙阿七等人又一次互視,同時衝向通道,都想離遠一些。

    谷中仙毫不在意,等五人全進入通道之後,才用另一只手拍在洞壁,這回不是試探,而是殺招,通道內的人並非神力之器,承受不住太多神力,慘叫幾聲,再無動靜。

    “何三塵,不看情郎最後一眼嗎?”谷中仙的聲音在丹穴裏來回激蕩。

    “她不會……”胡桂揚啞著嗓子說,只能吐出這幾個字。

    上方再次出現光芒,洞口重啟。

    谷中仙露出微笑,胡桂揚右掌稍鬆,依然緊緊扣住咽喉。

    六柄小劍旋轉而下,谷中仙大笑,“果然來了,天機術是你唯一能用的本事吧。”

    谷中仙收回胡桂揚腕上的細線,放出八柄小劍,飛升迎戰,還有兩柄空閑,繼續上升。

    更上方也多出兩柄,各有八柄小劍纏鬥在一起。

    沒過多久,雙方的細線纏在一起,谷中仙控製機匣收回劍,要將上方的敵人一塊帶下來。

    兩團身影迅速下降,很快停下,附著在洞壁上。

    “你還帶著幫手來了。”谷中仙大笑,天機術的力量終有極限,而且不宜硬碰硬,他猛然發出神力,要通過細線將上方的兩人同時擊傷,然後再問玉佩的下落。

    附著在洞壁上的兩人又下墜一些,可神力卻消除無蹤。

    谷中仙大驚。

    上方傳來一名女子的聲音,“谷中仙,認輸吧,玉佩的神力已經超過你。”
ponggan 發表於 2018-7-19 13:29
三百七十二章 歸於一人

    何三塵果真來了。

    胡桂揚抬頭望去,上方雖有光芒,卻只能照見洞壁上的模糊身影,分不清哪個是何三姐兒,另一個又是誰。

    聽到何三塵的聲音,谷中仙才是最興奮的那個人,縱聲狂笑,震得洞壁顫抖、聽者耳鳴,“這就是你的計劃?不僅送來神力,還要送上自己的性命!”

    胡桂揚小聲提醒道:“呃,別忘了,何三塵掌握僬僥人墓的秘密,你想取出玉佩裏的全部神力,必須……”

    “我先殺你!”谷中仙已經不再需要胡桂揚做誘餌。

    話說出來了,谷中仙卻動不得,他表面上正在通過八條細線與兩名對手僵持,實際上是在與玉佩一較上下,沒有餘力做其它事情。

    胡桂揚後退兩步,見谷中仙不動,笑道:“你還是這麼愛開玩笑。”

    上方兩人又降下數尺,依然附著在洞壁上,谷中仙之前擊碎的鐵鏈正好成為落腳之地。

    “還想奪我的神力嗎?”谷中仙顯然占據上風,“世上只有我能掌控神力,皇帝不行,他只是湊巧成為天子的凡人,你也不行,何三塵,你甚至沒接觸過天機丸,憑什麼變異?”

    對於普通凡人,谷中仙提都不提。

    何三塵不是來爭辯的,胡桂揚卻忍不住,笑道:“我有一個想法。”

    “沒人問你。”谷中仙不願冒險分出神力,可如果真被惹惱,他還是能抽空殺死一名凡人。

    胡桂揚卻沒有被嚇住,繼續道:“天機船沒準就是要將神力留給你。”

    “胡說……嗯?”

    “聞家人數代為天機船做事,沒有功勞還有苦勞,這是其一。聞家人當中,數你想法最多、貢獻最大,這是其二。可天機船為什麼不一開始就將神力全給你呢?我猜原因也有兩條:一是有侏儒在,你在聞家莊首領地位尚不穩固,等天機船飛升之後,你才是當之無愧的聞家人之首;二是你從前的性格太柔和,配不上神力的剛猛,必須循序漸進,現在的你一點問題沒有。哎,我又想出第三條,神力須是奪來才值得珍惜,天機船大概怕你太大方,會與外人分享神力,所以等到現在。”

    谷中仙居然聽完了,冷笑一聲,“這個時候才來討好我,晚了。”

    胡桂揚搖頭,“我只是實話實說。什麼時候討好你都是為時已晚,得到全部神力之後,你何止是半神?應該是六七分神、八九分神,芸芸眾生說好說壞,你會在意嗎?你的眼中怕是只有天下人,再無單個的凡人。”

    谷中仙冷笑,卻沒有反駁。

    “憑你的無上神力和聰明才智,很快你就能造出一條,不對,許多條天機船,到時候你與神的最後一分區別也將消失,你就是真神,谷中仙這個名字不能再用,就叫‘神’,天機船即使回來,也得向你屈服。”

    這正是谷中仙的計劃之一,所以連冷笑都不發出,心裏十分受用。

    胡桂揚拍馬屁上癮,又笑道:“老實說,天機船做事可不地道,利用聞家莊上百年,居然一走了之,說飛升就飛升,對你們不僅沒獎賞,連個安排或說法都沒有。雖說留下神力,卻要你們自己去爭去奪,萬一中間發生偏差,後果不堪設想。我一個外人都看不過去,替你們聞家人叫屈。”

    谷中仙再次冷笑,聞家人對天機船無不愛恨交加,胡桂揚一說就中。

    “可那都是從前的事了。”胡桂揚拍拍手,將聞家人的恩怨情仇一扔了之,“你已得到神力,足以彌補當初的一切損失與所受的一切羞辱。皇帝的威嚴來自千軍萬馬,軍馬疲憊,皇帝也會遭殃,英宗故事就是明證。可你不同,你自己就是‘千軍萬馬’,而且你永遠不會疲憊,什麼兵部尚書,什麼總督、總兵,能做的事情無非是給你跑腿兒。你不需要文武百官,只需要奴仆,目光所及之處,萬眾向你跪拜。”

    谷中仙眼前的確出現類似的場景,不由得心神微蕩,他離至尊之位只差一步。

    可胡桂揚不讓他的想象太完美,馬上又改口,“當然,凡人也不好對付,凡人皆有貪念,總會想著竊取你的權力,要不然就是偷懶。你留在京城,他們逃往別處,你掌控中原,他們逃往江南,你掌控天下,他們逃往海上或是草原。唉,總之不好對付,還得設置官員,還得駐紮軍隊,畢竟你只是一個人,去得了東,去不了西,去得了西,去不……”

    “閉嘴!”谷中仙突然明白過來,胡桂揚並非信口胡說,一會捧上天,一會貶到地,就是要讓他心神不寧。

    這一招有些效果,谷中仙發出的神力忽強忽弱,因此流失得更快。

    但他還是更強一些,上方的兩名敵人不停下降,距離洞底不到三丈。

    胡桂揚看了一眼,終於隱約認出何三姐兒,另一個人則很像是小草,她居然也學會了天機術,操控兩條細線,另外六條全在何三姐兒手中。

    小草的樣子有些古怪,身後似乎背著一個大大的包袱。

    胡桂揚坐到壁龕裏,笑道:“谷中仙,你不會被我的幾句話說得心煩意亂吧?這不可能,你是最接近神的凡人,不對,異人,也不對,你現在就不應該算是人,你不是人,但也不完全是神,就像……太監不算真正的男人,但也不是女人,所以你是閹神……”

    谷中仙再也忍耐不住,雙手騰不出來,還有雙腳可用,抬起右腳,重重往地上踩踏。

    一股強大的力量從地下傳來,胡桂揚大叫一聲,翻身滾進壁龕。

    洞裏變得安靜,只有何三塵與小草在逐漸下降,離洞底越來越近,近到谷中仙即將可以發起致命一擊。

    可安靜只持續了一小會,胡桂揚從壁龕裏爬出來,“谷中仙,開玩笑也得分輕重,我差點死在你手裏。好在你的神力變弱不少,你是不是餓了?”

    胡桂揚沒死,谷中仙就已一驚,聽說自己的神力變弱,更加吃驚,“不可能,我……我要把你們全都殺死!”

    谷中仙再也等不得,衣袖斷裂,臂上的機匣瞬間離身,他則一躍而起,直奔何三塵。

    何三塵不敢接招,也拋掉機匣,踩著洞壁上的鐵塊快速上升。

    谷中仙更快一些,眼看就要抓到何三塵,他卻停下,附著在洞壁上,扭頭向對面的小草看去,驚訝地說:“是你!”

    回答他的不是小草,而是她背上的包袱,“嗯,是我。”

    胡桂揚聽這聲音覺得耳熟,想了一會才記起來,“阿寅?聞空寅?”

    聞家人聚會的時候,阿寅沒有現身,胡桂揚還以為他遇害了,沒想到竟然還活著。

    洞內一片安靜。

    胡桂揚盯著上方看了好一會,隱約看到谷中仙手腕有一條細線,另一頭控製細線的人正是阿寅。

    “為什麼?”谷中仙終於明白自己此前通過細線發出的神力為何沒有擊傷對方,原來全是阿寅搗鬼,阿寅的神力一直沒有交出,可他不明白這名侏儒為何要幫外人。

    “你不是聞家人。”阿寅回道。

    “我不是聞家人?”谷中仙怒極反笑,“我不是聞家人?”

    “你很有主見,可能是太有主見,很久之前就已改名改姓,別人不記得,我記得。這一回你又自作主張,激發聞家人的神力……”

    “難道你不應該感謝我嗎?”

    “可你馬上又要將神力收歸己有,從那時起,我就知道你故態重萌,又要走邪路。”

    “所以你投靠外人?”谷中仙憤怒得聲音都在發顫。

    “神力不該歸於一人,這不是天機船的本意。”

    “哈哈,難道你知道天機船是怎麼想的?天機船根本沒有想法,一切全是巧合,它飛升了,泄露一點神力,湊巧進入某些凡人體內,根本不是有意留下!”

    “那神力就更不該歸於一人。”

    “神力已經集中,不是歸我,就是歸何三塵……或者你也想獨占?你說不歸一人,其實是自己全要吧?”

    纏在谷中仙手腕上的細線突然繃斷,他沒有掉下去,對面的小草和阿寅也沒受影響。

    站在洞底的胡桂揚看得莫名其妙,咳了一聲,“麻煩告訴我一聲,誰輸誰贏?”

    阿寅拋出一件東西,胡桂揚上前接住,竟然是那枚白到透明的玉佩。

    “一切神力皆在其中,包括我自己的,胡桂揚,由你處置吧。”

    胡桂揚大吃一驚,第一個反應是玉佩有問題,第二個反應是抬手將玉佩摔碎。

    “不要!”上方幾個聲音同時叫道。

    阿寅道:“你也太急了,玉佩不可毀,毀掉時神力迸發,半座京城都會受到影響。”

    “那我怎麼處置啊?”胡桂揚這才明白手裏拿著的是個燙手山芋。

    “就因為不知道,我才將玉佩給你啊。”阿寅回道。

    “給我!”谷中仙縱身躍下,對他來說,玉佩只有一個用途,那就是歸他所有。

    阿寅同時躍離小草後背,抓住谷中仙的一條胳膊,落在對面洞壁上,隨即快速向上攀升。

    “放開我!”谷中仙已經失去神力,脾氣卻依然暴躁,全忘了失去神力的自己並非侏儒的對手。

    兩名聞家人消失不見,胡桂揚抬頭看去,一時間竟然不知道該說什麼。

    “小草,不對我說句話嗎?”

    “她現在不認得你。”回答他的人是更高處的何三塵。

    “她……”

    “她的病還沒好,但是谷中仙、李孜省造出的藥大有幫助,她會恢複記憶。”

    “那就好,你們……你究竟為何而來?”

    “我永遠得不到神力,所以只好讓神力消失。”

    胡桂揚滿腹疑惑,最在意的卻不是神力,“那天晚上,究竟是不是你……”

    “有些事情你不該懷疑,既然懷疑也不該問。”何三塵笑道,隨即呼哨一聲,小草跟著她一塊向上攀升,身影很快不見。

    胡桂揚沒明白何三塵的回答是什麼意思,喃喃道:“給我一個答案很難嗎?”

    低頭看去,凝聚天下最強大力量的玉佩還在手中,洞外不知有多少人覬覦此物,可他仍沒想出處置之法。
ponggan 發表於 2018-7-19 13:33
三百七十三章 無變之變

    一大群衣裳襤褸的人或坐或站,漫無目的地四處遊蕩,他們到來的時候是夜裏,如今天光大亮,越發顯得與此地格格不入。

    “這裏可是天壇啊。”汪直感慨道,抓緊帶毛的衣領,期盼這個冬天快點過去,“沒想到我第一次來,看到的居然是這個樣子。唉。”

    “汪公運氣好,像咱們這種人,想進天壇觀禮,不知得是多少輩子積攢的運氣。”尚銘笑道,神情頗為放鬆,“不管怎樣,昨晚無驚無險,東西兩廠算是無功無過。”

    “還沒看到陛下呢,我可不敢安心。”

    兩位廠公守在大門口,身後各自跟隨一群校尉,踮腳向中間的祭壇遙望,未得旨意,不敢擅自走過去。

    “應該結束了吧,谷中仙沒來搗亂,丹穴的紅光也已消失,沒死人,沒有亂象,一切正常,陛下大概要休整一下。”

    汪直搖頭,皺眉道:“就是太正常了,所以才不對勁。”

    “怎麼說?”

    “這裏的丹穴與鄖陽府看上去挺像,可是鄖陽府丹穴消失的時候,死傷眾多,這裏怎麼連個受傷的人都沒有呢?”

    尚銘沒去過鄖陽府,但是聽說過詳情,笑道:“殺傷眾人的是天機船,這裏有穴無船,當然不會有死傷。”

    “嗯。”汪直還是覺得過於平靜,努力向中間望去,可是祭壇之上卻遲遲沒有動靜。

    數百人四處亂闖,穿著雖不光鮮,但也絕不像是乞丐,到處抓人問話,問過就放。

    兩位廠公看在眼裏,心中不喜,互視一眼,立刻叫來隨行校官,命他們去打探情況。

    兩撥校尉快步散開,要以最快的速度爭搶消息,好讓自家廠公臉上有光。整整一晚波瀾不驚,這就算是不小的功勞了。

    校尉們剛剛離開,東廠百戶左預上前,拱手道:“據屬下所知,那些人都是五行教的教徒,與谷中仙約定要在昨晚產生五名異人,谷中仙失約,他們十分不滿,大概是到處找人算賬。”

    尚銘大笑,向汪直道:“居然還有這樣的笨蛋?莫說兩廠數百校尉在此攔截,就算無人看守,谷中仙也不可能讓他們成為異人,對不對?”

    汪直冷淡地嗯了一聲,扭頭看一眼自己的校尉,發出無聲的指責。

    校尉們噤若寒蟬,有人心裏後悔,五行教與谷中仙的交易並非秘密,他們也知道,卻沒有及時奉上,失去一大功勞。

    前去打探消息的校尉很快返回,西廠校尉搶先一步,但也只是一步而已,東廠校尉緊隨其後,給出的答案與左預所言一致。

    “汪公以為如何?要驅逐出去嗎?”尚銘問道,年紀雖然大得多,背地裏矛盾重重,表面上他卻要顯出敬重。

    汪直畢竟年輕,喜歡得到別人的奉承,馬上道:“全抓起來,關上幾天再說,東西兩廠各抓一半,怎麼樣?”

    尚銘笑道:“東廠給西廠守門吧。”

    汪直嘿了一聲,鄙視尚銘的膽小怕事,向自己的校官下令道:“將五行教的人都抓起來。”

    校官比較謹慎,互相看看,百戶韋瑛上前小聲勸道:“好幾百人,抓起來不好關押,還會鬧得沸沸揚揚……”

    汪直一瞪眼,韋瑛再不敢多說,躬身後退,與其他校官一塊去召集西廠的人,進入場地抓人。

    抓捕引發一陣騷亂,五行教的人不服,那些閹丐竟然也有怨言,“誰讓你們來抓人的?這裏是祭神之所,凡人只可能旁觀,不可……嘿,連我也敢抓?知不知道今後誰在宮裏掌權?”

    西廠終歸是西廠,校尉全來自錦衣衛,沒人真敢與他們對抗,嘴裏不服,手腳卻都老實,很快,數百名教徒以及十幾名太過囂張的閹丐,被押出天壇,送往城內收監。

    等了一晚上,總算有些事情可做,汪直稍感滿意,可是太陽越升越高,祭壇仍然沒有動靜,令他非常惱火,小聲嘀咕道:“還以為這小子能鬧出點什麼……”

    比西廠廠公更不耐煩的人是那些神仆,昨晚的儀式足夠宏大壯觀,可是傳言中的一步登天卻連點影子都沒有。

    閹丐帶頭,神仆們逐漸向祭壇方向聚集,沒人敢上去,都圍在下面,高聲叫喊,希望得到一個解釋。

    皇帝就在祭壇上,雖然看不到人,東西兩廠卻都十分緊張,急忙召集校尉,慢慢圍過去,與神仆保持數十步的距離。

    汪直這時有些後悔,他分出不少人押送五行教的教徒,如今可調用的部下遠遠少於東廠,萬一真有意外,西廠幫不上大忙。

    他不會承認錯誤,只是悄聲命令韋瑛出去調兵。

    祭壇上終於有了動靜。

    太子丹走到邊緣,一臉疲憊,說話聲音也失去了往日的豁亮,只好擺動雙手,很久才讓喧鬧的人群安靜下來。

    “諸位,可以散去了。”

    “什麼?散去?散去哪?我們什麼時候進宮?”一名閹丐大聲質問。

    太子丹臉上擠出一個微笑,“神船自有安排,神船不會一次拔擢所有人,神船已將運數注入你們每個人的體內,少則三日,多則一年,必然顯現。你們所要做的事情就是耐心等候……”

    “一年?誰能等得起啊?”另一名閹丐失望地說。

    太子丹盯著此人,臉上笑容消失,“你既然懷疑神船,何必參加儀式呢?”

    閹丐大驚失色,急忙道:“我不懷疑,我相信,完全相信。”

    “可你的運數在降低,每多一分懷疑,就會減少一分運數,等到低無可低……”

    閹丐跪下砰砰磕頭,連扇自己幾個巴掌。

    在他之後,再沒人敢於提出質疑。

    “靜候佳音。”太子丹堅持不了太久,“從今日開始,你們所經曆的一切皆是神船所賜,運數已經種在你們體內,信者得福,不信者得禍,一年之後你們再看,事事皆如神意。”

    眾神仆成片地跪下磕頭,隨後起身離開天壇,對成隊的錦衣衛視而不見,大搖大擺地從中間走過去。

    兩廠校尉從未遭受過這樣的輕視,可廠公沒發話,他們只能忍著。

    “那是太子丹,還是張慨?”尚銘問道。

    “太子丹就是……”汪直醒悟過來,太子丹是異人,張慨卻是凡人,十分不喜歡這種問話方式,冷淡地說:“看樣子是張慨。”

    人群逐漸散去,即使有幾百名校尉,偌大的天壇也顯得空空蕩蕩。

    “咱們是在這裏等著,還是上去看看?”尚銘問道。

    汪直不會再上當,“我看東西兩廠還是各自行事吧,誰也不用問誰。”

    尚銘笑笑,“那就再等會。”

    “李仙長哪去了?”汪直納悶地說,話音剛落,身後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李孜省終於出現,身後跟隨數十名道士。

    見到他,兩位廠公終於鬆了口氣,搶著迎上去,可是不等兩人開口,李孜省就擺手道:“什麼都別說,我過去看看。”

    李孜省走出一段路,改變主意,止步轉身,向道士們說:“你們留在這裏。”又向汪直、尚銘道:“請兩位廠公隨我一塊登壇。”

    兩人正等著這句邀請,汪直動作快一些,搶先跑到李孜省面前,拱手道:“李……”

    “登壇再說。”李孜省帶路,三人匆匆繞過一段祭壇,循階而上。

    真正祭天的時候,壇上自有布置,如今卻空無一物,沒有任何擺設,只有幾個人,還有中間的一個大洞,昨晚洞中曾有紅光衝天,令人歎為觀止。

    汪直管不了那麼多,跑在最前面,一眼就看到坐在地上的皇帝,一個急撲,跪在皇帝面前,口尚未開,淚已先流,“陛下……”

    皇帝搖搖頭,表示現在不想聽廢話,抬眼看向李孜省,虛弱地說:“李、李仙長……”

    李孜省也跪下,“陛下感覺怎樣?”

    皇帝有口吃之症,一著急說話更不利索,臉反而憋得通紅。

    張慨上前,跪坐在皇帝身邊,“李仙長怎麼才來?”

    “我在等谷中仙,可他一直沒出現。”

    “傳聞說谷中仙要來爭奪神力,李仙長不知道嗎?”

    “知道,所以我在外面等他,他若按時出現,說明傳聞不實,若是趕來鬧事,說明心懷鬼胎,可他一直沒有出現。有人看到他嗎?”

    幾個人都搖頭,汪直搶先道:“昨晚我們盯得很緊,儀式開始之後,有出無進,更沒人鬧事。”

    張慨道:“壇上也沒有意外,不過……”

    “不過什麼?”李孜省馬上問道。

    “天亮之前,我們暈過去一會,再醒來時就是這個樣子,儀式已經結束,可是陛下……並無變化。”

    李孜省大驚,一時說不出話來,目光傳向丘連實,“你是谷中仙的跟班。”

    丘連實坐在地上,與皇帝一樣虛弱,微笑道:“谷中仙連聞家人都放棄了,還會要我這個跟班?”

    李孜省目光轉向躺在地上不動的李刑天,“他……”

    張慨搖頭,小聲道:“他一時接受不了,但是沒事。”

    李孜省並不關心李刑天,目光最後看向唯一站立的羅氏。

    羅氏迎風發呆,察覺到有目光盯向自己,微微一笑,“所以大家都是凡人了?你們不用找了,谷中仙要麼已經獨占神力,要麼就是也變凡人,真正的獲益者另有他人。”

    李孜省不願相信,向皇帝磕頭,爬到洞邊,“下面什麼情況?”

    “還沒人下去,我們……都沒有力氣。”張慨代為回答。

    “得找人下去看看,畢竟……下面還有人。”李孜省很謹慎,沒提太子,雖然在場的所有人都已經知道真相。

    尚銘這回搶先,“我馬上派人下去。”

    李孜省搖頭,“事涉機密,不可隨意派人。”

    汪直道:“我下去。”說罷就向洞口爬去。

    事關重大,李孜省不敢退卻,“我也去。這裏不是入口,咱們從另一處下去。麻煩尚公在此守候陛下。”

    汪直與李孜省跪著退卻數步,起身下壇,找到壇邊的小洞口,一時找不到足夠長的繩索,汪直先跳,李孜省隨後,進到通道裏。

    地下黑暗,兩人小心翼翼地摸索前進,許久才到丹穴底部,抬頭望去,借助陽光看到洞內一片狼籍,還有兩具屍體,不由得大吃一驚。

    汪直眼尖,指著一處壁龕,“那裏還有一具屍體!”

    “屍體”就在這時動了一下,隨後打個哈欠。
ponggan 發表於 2018-7-19 13:37
三百七十四章 春回

    胡桂揚很久沒睡得這麼舒服了,昨晚的小憩只是頭陣,所有活人離開之後,他才踏踏實實地睡了一場好覺。

    坐起打個哈欠,再伸個懶腰,胡桂揚抬頭望向洞口,呆呆地說:“什麼時候了?怎麼一直沒人下來?”說罷目光投向剛到不久的兩人,沒有片刻停留,直向兩人身後的通道看去。

    汪直與李孜省心中皆是一驚,霎時間覺得周圍陰風陣陣,連躺在地上的兩具屍體都像是要站起來。

    “胡桂揚!”汪直又驚又怒地尖叫道。

    胡桂揚臉上慢慢露出微笑,“廠公下來了,是李仙長帶你下來的?”

    “別用‘下來’這兩個字……先說說這是怎麼回事?太子呢?神力呢?屍體哪來的?”

    “就在這說?我能一直講到晚上。”

    汪直打個寒顫,扭頭看向李孜省。

    李孜省心裏也打怵,“你先回答一件事,是誰承接神力?”

    “先是我,後來是谷中仙,最後是件玉佩。”胡桂揚無意撒謊,但也沒有拿出玉佩。

    “谷中仙什麼時候進來的?”汪直吃了一驚。

    “應該是早就進來了,比神仆還早,一直躲在這裏。”胡桂揚又打個哈欠,開始感覺到蜷縮在壁龕內睡覺的種種不舒服。

    “玉佩呢?被誰拿走了?”李孜省問道。

    “這個你得問何三塵與聞空寅。”

    “果然是她。先出去,這裏的東西誰也不準碰,也不準移動。”李孜省毫無疑心。

    頭頂正好有繩索垂下來,張慨在上面道:“校尉拽你們上來。”

    “這是太子丹?虛弱成這樣……”胡桂揚吃驚地說,隨即向李孜省笑道:“李仙長倒是一點沒變,你先上?”

    “你先。”李孜省要在洞內查看一番。

    胡桂揚也不客氣,將繩索纏係腰間,晃了兩下,上面的校尉慢慢上拽。

    看到他第一個上來,祭壇上的人都嚇了一跳,誰也沒開口。

    胡桂揚向眾人拱手,“多謝。廠公和李仙長還在下面。”

    校尉們急忙又放下繩索。

    胡桂揚迎向太子丹,笑道:“太子丹,想不到你居然真舍得神力。”

    “我叫張慨,而且……唉,我原想用你替換太子,一則保全太子性命,二則……”

    “二則破壞儀式,留住自己的神力。”

    “只要留一點我就滿足了,誰想到你比太子吸取得更快。”張慨長歎一聲,萬分懷念那個狂傲不羈的太子丹,“太子呢?”

    “被我的朋友帶走,應該出來了,你沒看到?”

    張慨搖頭,“我們曾經暈過去一段時間……奇怪。”

    “陛下人呢?”胡桂揚極小聲地問。

    “回宮了。”

    “陛下不太滿意吧?”

    何止是不滿意,皇帝先是大失所望,等到體力恢複,又大發雷霆,不等李孜省上來,直接在尚銘的保護下離開。

    張慨無奈地搖頭,走向洞口守候,很快回頭道:“你不能走。”

    “當然。”胡桂揚笑了笑,四處看看,走到丘連實面前,“谷中仙沒得到神力。”

    丘連實重重地歎了口氣,最後一點希望也煙消雲散。

    胡桂揚轉向羅氏,“關木通、唐公子死了,另外五人生死不知。”

    羅氏神情冷淡,與異人時沒有太大差別,可是抵禦不了二月初的寒風,身子微微發抖,殊無異人風度,“跟我有關嗎?他們不是我的朋友,我沒有朋友。”

    “無關。”胡桂揚笑笑,走到李刑天身前。

    李刑天躺在地上,周圍人來人往,他卻一直不肯起來。

    胡桂揚蹲下,“神力也不在何三塵手中。”

    “麻煩你,在我心口插一刀,把我殺了吧。”李刑天有氣無力地說。

    “我沒有刀,也不想殺人。當凡人有什麼不好?”

    李刑天伸手捂住臉,一副生無可戀的樣子。

    “胡桂揚,給我過來。”汪直上來了。

    胡桂揚走過去,笑道:“廠公找我有事?”

    “從現在起,你不準與任何人交談,直到我問你話。”

    胡桂揚立刻點頭。

    隔了好一會,李孜省也被拽上來,臉色鐵青,顯然是一無所獲。

    將近黃昏時,眾人離開,天壇重新封閉,只留少數人看守,再不準外人進入,尤其是不準任何人靠近“丹穴”。

    胡桂揚、張慨等人都被送到西廠,分別囚禁。

    說是囚禁,身上沒有枷鎖,房屋內的陳設比胡宅還好,胡桂揚飽飽地吃了一頓,上床接著睡,發誓要將過去幾天的覺全補回來。

    這一關就是一個月,李孜省幾乎天天過來“審問”,要求胡桂揚將丹穴裏面的情況事無巨細全部回憶一遍。

    胡桂揚全都照實回答,只有一件事例外。

    “玉佩呢?你就眼睜睜看著它被何三塵和聞空寅帶走?”

    “還能怎麼辦呢?我連他們的一根手指頭都打不過。”

    李孜省每次都要無奈地搖頭,“功虧一簣,胡桂揚,功虧一簣,到手的萬古奇功,被你錯過。”

    “我天天看見太陽東升西落,從來沒抓在手裏,這也叫功虧一簣?早跟你說過,我攔不住,也搶不到,頂多算是一個旁觀者,他們沒殺我,就是我的幸運。”

    李孜省從來沒懷疑過這番說辭,也沒有搜過身,胡桂揚若說阿寅將玉佩舍下,他才會疑惑不解,因為他從來沒見過任何人能夠放棄神力。

    玉佩就在胡桂揚身上,夜深人靜時,他偶爾也會拿出玉佩輕輕摩挲,感受不到任何奇異,更取不出裏面的神力,有時候他甚至懷疑玉佩其實是障眼法,神力還是被何三姐兒與阿寅給帶走了。

    畢竟他也沒見過任何人能夠放棄神力。

    胡桂揚獲準離開西廠的時候,已是三月,春回京城,帶來絲絲暖風,還有一地的泥水,坐在車轎裏的人只感受到暖風,心情自然大悅,甚至生出幾分詩興,要靠雙腿走路的人卻咒罵這鬼天氣,希望春天快些離開。

    走路而不在乎天氣的人,大概只有胡桂揚了,好不容易重獲自由,他覺得一切都那麼美好,連滿街的泥水都顯得親切,雙腳不躲不避,直接踩進去,真正的拖泥帶水,到家時,靴子失去原色,重了整整一倍。

    他沒去趙宅,直接回自己的家,院門上的鎖不翼而飛,好在裏面沒有不速之客,可西廠之前送來的幾千兩銀子全沒了。

    胡桂揚在客廳裏呆坐,等到天黑,他出屋將玉佩埋在大餅在院牆下方掏出的一個狗洞裏,填上土,心裏輕鬆許多,回臥房睡覺。

    一覺醒來已是白天,胡桂揚肚子咕咕叫,嘴裏幹澀,手上沾滿泥巴,家裏連水都沒有,甚至沒辦法洗漱。

    “不如住在西廠了。”胡桂揚勉強起身,去廚房找來木桶,去胡同的井裏打水,將手洗淨,又將靴子上的泥一點點敲掉,將自己收拾得幹淨一些,這才再次出門。

    昨天的好心情蕩然無存,胡桂揚也跟其他人一樣,小心翼翼地避開泥水,先到二郎廟拜訪,結果廟主竟然換人了,樊大堅卸任二十多天,回來過一次,此後去向不明。

    至少他還活著,袁茂想必也沒事,胡桂揚放下心來,去麵館吃飯。

    “胡校尉好久沒來啦,又出遠門了?”掌櫃笑臉相迎。

    “不算太遠,就在城裏。”胡桂揚坐下,不用點菜,夥計就去後廚要麵要酒,“今天得賒賬,實在是沒錢了。”

    “無妨,胡校尉是老主顧,今天這頓我請。”掌櫃走出櫃台,手裏拎著一壺酒,坐到對面,“我陪胡校尉喝幾盅?”

    “求之不得。”胡桂揚大喜,翻杯放在兩人面前。

    臊子面上來,還有幾樣涼菜,胡桂揚也不客氣,先吃半碗麵,然後才與掌櫃互相敬酒。

    “最近城裏可有什麼新鮮事?”胡桂揚問。

    “最近?”

    “一個月以來,我雖在城裏,但是消息閉塞,好久沒聽到任何事情了。”胡桂揚在西廠天天受到訊問,卻沒有任何人願意回答他最簡單的問題。

    掌櫃想了一會,“沒什麼大事,傳言最多的還是觀音寺胡同的趙宅,都說那裏鬧神鬧鬼,連朝廷都給驚動了。胡校尉在那裏住過吧?”

    其實這正是掌櫃請客的原因,胡桂揚覺得很值,一邊吃飯,一邊將趙宅異人的事情大略說了一遍,只是隱去與皇帝相關的內容。

    “這麼說沒有鬼神?”掌櫃很是失望,馬上笑道:“但這些異人的確夠怪的,出口就念詩?嗬嗬,跟這街上的文秀才有點像,文秀才屢試不中,人有點不正常,也是出口成章。”

    “一個月前天壇發生那麼大的事情,你沒聽說過?”

    “哦,那件事,我還看到了呢,天壇放光,整夜不散。大家都說還是皇家有錢,能放這麼大的焰火,向一萬名乞丐施粥。嘖嘖,神仙都被感動,聽說老娘娘的病馬上就好了。倒是那些叫花子,出來之後胡言亂語,非說自己是什麼神仆,到處要叫要喝,一開始還有人信,時間長了供應不起,幹脆亂棍打出,這些天安靜多了。”

    天壇的事情居然就這麼被掩蓋過去,在場的錦衣衛不敢亂說,閹丐地位低下,說的話沒人相信。

    胡桂揚起身,“還是尋常日子好,告辭。”

    “不聊了?”

    “下回吧。”胡桂揚笑道,回到家中還是呆坐,事情看上去已經結束,可他知道這是假象。

    夜裏,他翻來覆去地睡不著,幹脆坐起來,披著被子凝視窗外,好幾次想要出去將玉佩挖出來,最後又都忍住。

    房門輕響,有人閃身進來。

    “你……”

    “嗯,沒想到我回來?”

    “西廠放我回家,就是為了引你現身。”

    “我來了,西廠的人沒來。”何三姐兒輕輕笑了一聲,“他們沒發現我。”

    “你有神力?”

    “唉,連我你也不信了,神力全在玉佩裏,世上再沒剩下半點。”

    “可是……”

    “我來向你告辭的。”

    “我跟你一塊走。”胡桂揚馬上道。

    何三姐兒走近一些,“你屬於這裏,走了還是會回來,何必呢?”

    胡桂揚無言以對,他還真不確定自己能忍受逃亡奔波之苦,“你什麼時候再來。”

    “以後的事情誰也說不準。答應我一件事。”

    “好,你說。”

    “將玉佩藏好,它以後有大用處。”

    “多久以後?什麼用處?是天機船?”胡桂揚一堆疑惑需要解開。

    “時候未到。”何三姐兒笑道,閃身離去。

    胡桂揚伸出手去,什麼都沒抓到。
ponggan 發表於 2018-7-19 13:58
三百七十五章 還是校尉

    半個月悄然而過,街上依然泥濘,大戶人家的院子裏已是春暖花開。

    胡桂揚再也不好意思去賒麵了,想來想去,決定去西廠要點錢,“我的俸祿還一直沒拿過哩。”

    他也是懶,回家半個月,除了吃飯、提水,平時極少出門,今天是第一次要走遠些,結果剛到胡同口就被攔住。

    攔他的人是名乞丐,原本坐在牆下,看到他走來立刻起身,伸出一只破碗來。

    胡桂揚往碗裏看了一眼,笑道:“你比我還有錢,我是窮光蛋,身無分文。”

    “你有吃有住,用錢幹嘛?”

    胡桂揚一愣,止住腳步,覺得這名乞丐有些古怪,“你是……”

    乞丐點下頭,笑道:“街上的小人物,不好意思提名字,今天算是見過胡校尉了。”

    “你給西廠做事?”

    乞丐又點下頭。

    “一直在監視我?”

    “還要多謝胡校尉,這些天沒給大家添麻煩,大家都說,等事情結束,必須請胡校尉喝酒,以表謝意。”

    乞丐會說話,胡桂揚聽得明白,笑道:“我可以還像從前一樣待在家裏,不出胡同半步,可是我得活下去啊,瞧我,身上連枚銅板都沒有,再這麼下去,早晚餓死家中。要不,你替我去趟西廠,把我一年來的俸錢要來吧。”

    乞丐笑道:“俸錢的事情我會轉告上司,但胡校尉絕不會餓死,那家麵館不是一直賒麵給你嗎?”

    “我臉皮不夠厚,沒法一直賒下去。”

    “可以……我不是說胡校尉臉皮厚,是說你可以一直賒賬,麵館絕不會向你要錢。”

    “哦,我說掌櫃這麼大方,行,明白了,我不給你們添麻煩。請轉告廠公,我也想抓那人落網。”

    乞丐不停感謝,除此之外,一句不肯多說。

    胡家受到嚴密監視,附近很可能還埋伏著大量官兵,就是為了等何三塵、聞空寅露面,卻從未發現何三塵早已來過又走。

    胡桂揚沒什麼可擔心的,伸手從乞丐碗中撈走十餘枚銅錢,扔下一句“多謝”,揚長而去。

    對面正好走來幾位二郎廟裏出來的香客,驚恐地看著這名當街搶奪乞丐的無賴,繞著他走。

    “他……”胡桂揚想解釋兩句,話到嘴邊又咽回去,反而一瞪眼,嚇得香客邁步快跑,他覺得這樣做更有趣些。

    麵館掌櫃與夥計依然熱情,胡桂揚心中的歉意卻已茫然無存,在櫃台上擺出一排銅錢,笑吟吟地看著掌櫃。

    “不著急結賬,而且……”掌櫃不好說出口,這點錢實在太少。

    “我不是來結賬,是來相親的。”

    “相親?”掌櫃更糊塗了。

    “給我手下十……三太保相信,麻煩掌櫃找十三枚母銅錢,給他們配對兒。”

    “哈哈,胡校尉真愛開玩笑,一樣的銅錢,哪來的公母?”

    “難說,如今世上怪事多,麵館掌櫃能為西廠辦事,銅錢沒準就會分出公母。”

    掌櫃一愣,隨即苦笑道:“胡校尉知道了?請你擔待些,西廠的人找上門來,我可沒有別的選擇。”

    “我自己就是西廠校尉,能不明白嗎?”胡桂揚一臉笑容,“反正我在你這裏的花銷,西廠會來結賬吧?”

    掌櫃也明白了,只得打開錢匣,摸出幾枚銅錢,一枚一枚地往桌上擺放,與“十三太保”成對,“配得上嗎?”

    “簡直是天作之合。”

    掌櫃笑著搖頭,剛要關閉錢匣,胡桂揚道:“慢著,夫妻成了,該有孩子了吧?”

    掌櫃只好又拿出十三枚銅錢,一一擺放在“夫妻”身邊。

    “你瞧,這一家家人多甜蜜?”胡桂揚一臉寵溺地說,“一個孩子是不是有點少?最好是兒女雙全。”

    “行了,胡校尉,剛成親就兒女雙全,說出去不怕外人笑話?”

    胡桂揚點點頭,深以為然,將銅錢一家一家地收起來,“老規矩,一碗麵,半壺酒……嗯,再來四樣小菜,今天高興。”

    胡桂揚吃完就走,在門口道:“天天來你這裏也麻煩,不如你派人給我送去吧,這樣一來,我連大門都不用出了。”

    “行行,沒問題。”掌櫃只想快些看胡桂揚離開。

    上午不是吃飯的時候,沒什麼客人,只有夥計一直吃吃地笑,掌櫃沉下臉,沒過一會,自己也笑,隨即歎道:“胡校尉流年不利啊。”

    “我瞧他快要瘋了。”夥計肯定地說。

    “去,別胡說。”掌櫃看向門口,心裏也覺胡桂揚不太正常。

    胡桂揚卻覺得自己正常得很,出店之後又向胡同口走去,守在那裏的乞丐換了一人,胡桂揚來到他面前,直接道:“從今天開始,每天給我擔一缸水,我就不出門了。”

    “啊?”乞丐愣住了。

    胡桂揚仔細看了一會,發現這是一名真正的乞丐,忙笑道:“抱歉,認錯人了。”說罷從懷裏掏出“一家人”銅錢,放到破碗裏,與其它銅錢分開,“好好待它們。”

    “啊?”

    胡桂揚轉身四處遙望,只見那名西廠乞丐正從二郎廟裏跑過來,到了近前笑道:“胡校尉還有事?”

    “嗯,從今以後,麵館送飯,管我一日三餐,你們送水,保我缸裏不空,順便帶走垃圾,收拾屋子我自己來,然後我就不再出門了,我得清閑,你們也清閑,如何?”

    “我去跟上司說一聲。”西廠乞丐也開始覺得胡桂揚有些異常。

    當天傍晚,麵館送來飯菜,還找人擔來兩桶水。

    “都記在賬上。”夥計覺得挺有趣,“ ‘十三太保’過得還好吧?”

    “唉,只剩‘十二太保’了,不得不送走一家。”

    夥計笑著告辭。

    又過去一個多月,時近五月,胡桂揚起床,摸摸漸鼓的肚子,琢磨著臊子麵已經吃夠,該讓麵館換個花樣,結果快到中午也沒人送飯來。

    缸裏還剩點水,胡桂揚洗漱過後,再一次走出大門。

    陽光熾熱,街上已不是他記憶中的泥水,而是撲面而來的灰塵。

    胡桂揚腿腳發軟,走到麵館就已氣喘籲籲。

    夥計正好出門,笑道:“喲,胡校尉出閣啦?”

    兩人總開玩笑,胡桂揚也不在意,揪住他問:“上午怎麼沒送飯去?好不容易養出的一身膘,少一兩你也得賠錢。”

    “胡校尉還不知道嗎?西廠的人都撤了,店裏的賬也已結清,所以……”

    “都走了?”

    “是啊,昨天晚上的事情,他們沒告訴你?”

    胡桂揚鬆開手,“他們不敢擾我清夢。那我今天在店裏吃飯。”

    夥計讓進去,“ ‘十二太保’還在吧?”

    “在,跟我一樣,也養胖了。”

    掌櫃仍不要錢,“這回是真請。”

    胡桂揚並不急於出門,吃過之後回家休息,第二天才出門,先去袁茂家裏,結果屋主已經換人,據說原主調任外地去了。

    胡桂揚步行去往西廠,到衙門口時已是滿身大汗,衣服都濕透了,小聲埋怨自己:“只想著吃飯、睡覺,怎麼就不能趁機練功呢?”

    百戶韋瑛得到通報之後,親自出門相迎。

    胡桂揚心情大悅,拱手笑道:“總算見到活人了。”

    韋瑛也是笑臉相迎,將胡桂揚請到門房裏,送上茶水,“胡校尉不來,我也要去府上拜訪。”

    “西廠的茶總是這麼好喝。”胡桂揚讚道。

    “胡校尉很困惑吧?”

    “等我將這杯茶喝完。”胡桂揚細細品味,好一會才放下杯子,“我的困惑早就變溲啦,只想知道我現在還是西廠校尉嗎?”

    “這個……我還是簡單解釋一下之前的事情吧。”

    “嗯,只要我有茶喝,隨便你說。”

    韋瑛重斟一杯茶水,“那天晚上,石百戶與袁茂、樊大堅帶著太子回到通道盡頭,覺得不宜久留,是石百戶用刀挖出一些小坑,走到地面上。結果發現所有人都陷入半昏迷狀態。石百戶想將太子送交廠公,可袁茂建議先躲在人群中,看看再說。”

    “嘿,還是袁茂比較聰明。”

    “所以他們四人脫掉外衣,揀了幾件乞丐的衣裳換上。”

    “還能揀到衣裳?”

    “之前有一批人因為‘心不誠’離開天壇,大概是太傷心吧,脫掉衣裳亂扔。”

    “嗯。”胡桂揚繼續品茶。

    “來到地面之後,太子比較聽話,沒有叫喊。等到天亮,三人帶著太子與乞丐們一同離開,直接送到這裏,將廠公與我都給瞞過了。”

    “嗬嗬,廠公回來之後一定很高興吧?”

    “高興,但也將他們訓斥一頓。”韋瑛回憶往事,不由得搖頭,袁茂等人當時的舉動完全是在冒險,萬一皇帝就是想讓太子留在丹穴裏,他們就是犯下死罪。

    袁茂力主保護太子,聲稱他們幾人被送入丹穴,必有原因。

    袁茂猜對了,汪直將太子送到宮裏之後,一回西廠就將三人大大地表揚一番,然後告訴他們此事不可張揚,也沒法立刻給予獎賞,石桂大、袁茂要出京曆練一兩年,回來之後升官,樊大堅也去外地掌管道觀,回京再分給更大的地方。

    三人當晚就得出發,來不及向任何人告別。

    韋瑛繼續道:“還有江東俠、趙阿七等五名異人,全在通道裏受了重傷,整整一天之後才被發現。也是他們膽小,廠公與李仙長親入通道,就從他們身邊經過,卻沒人敢吱聲。”

    “他們居然沒死?”

    “沒死,至今還被關押,據說過幾天會被釋放,因為他們真的只是凡人,再沒有任何用處。”

    “李孜省受到懲罰了?”胡桂揚開始感興趣了。

    韋瑛笑著搖頭,“宮裏的事情我不太清楚,據說李仙長地位尚穩。”

    “遺憾。”

    “然後就是那枚神玉。”

    “它叫神玉了?”

    “對,何三塵從哪得到的?居然有此奇效?”

    玉佩是皇帝托公主轉送的,胡桂揚當然不會說出來,笑道:“我就是一個稀裏糊塗的工具,什麼都不知道。”

    “唉。西廠本以為何三塵會去探望胡校尉,甚至將你帶走。”

    “那是一個絕情的女人。”

    韋瑛笑笑,“最近西廠得到消息,說她出現在江南。”

    “哦,原來如此。”胡桂揚終於明白對自己的監視為何撤消,“別的事情我也不感興趣,就想知道我現在是平民還是校尉?”

    “你還是校尉,從今往後,你只有一項任務,抓捕何三塵,至少要奪回神玉,那是天下至寶,絕不可流落民間。”

    “好啊,將俸祿先給我吧。”胡桂揚甚至不去想玉佩在哪。
ponggan 發表於 2018-7-19 14:02
三百七十六章 掃屋

    天氣突然間就熱得讓人受不了,胡桂揚從雜物間裏搬出破舊的小榻,夜裏在院子裏睡覺,寧可忍受蚊蟲的叮咬,也不願受屋中的悶熱之苦。

    被大雨澆醒的那個晚上,他又一次準備練功,活動活動腿腳,不由自主坐在了榻上,想要休息片刻,等到明白的時候,已是大雨傾盆,他被澆成落湯雞,連床榻都來不及收起,急忙跑進屋子裏躲避。

    他睡不著了,也不換衣服,就這麼濕漉漉地站在門口,望著暴雨如注,心中恍惚,想不起自己是怎麼睡著的,也弄不明白自己是如何落到今天這般田地的:身體發福而虛弱,每日不是吃就是睡,不與任何人來往,倒是實現了多年來的夢想,結果卻一點都不快樂,反而感覺到強烈的窒息。

    可思緒不受控制,片刻之後,他開始考慮天亮之後該吃點什麼,他現在每月都從西廠領一份俸錢,不多,卻足夠他一個人的吃喝。

    至於追捕何三塵,從來沒人真正督促過他,胡桂揚每個月去一趟西廠,再到南司露個臉,就算盡職。

    等到再次明白過來的時候,胡桂揚發現自己坐在椅子上睡著了,房門敞開,外面已是天光大亮,地面微濕,幾乎看不出來昨晚曾經下過大雨。

    “李刑天肯定能吟出兩句詩來。”胡桂揚喃喃道,羨慕那些隨時隨地詩興大發的人。

    外面突然響起敲門聲,胡宅很久沒有客人登門,胡桂揚對此極不適應,發了一會呆,等敲門聲越來越急,他才走出房門,大聲問道:“哪位?找誰?”

    “找你。”語氣很硬氣,又敲兩下。

    胡桂揚仔細回想,日子雖然過得無聊,但他不欠債,於是也硬氣地回道:“報上名來。”

    換上一個女子的聲音,“是你花家大娘子,你做什麼壞事了?大白天院門上閂,來了客人也不打開。”

    “原來是花大娘子,稍等。”胡桂揚急忙回屋換身衣裳,將頭發胡亂紮起,這才去開院門。

    花大娘子一看見胡桂揚就皺眉,待見到雜亂的庭院,皺眉變成擰眉,走進客廳,看到桌上沒收拾的剩飯剩菜,擰眉終於變成豎眉。

    “來錯地方了吧,胡桂揚,你怎麼將客人領到豬窩裏來了?”

    花小哥跟著進來,笑道:“這個豬窩可不錯,一年多不見,將胡校尉養胖不少。”

    花大娘子怒道:“怎麼說話呢?再不濟他也是長輩。”

    花小哥吐下舌頭,“我就是隨便說說,三十六舅不會在意。”

    “我不在意。”胡桂揚拍拍肚皮,笑道:“的確是胖了,也的確沒怎麼收拾屋子。”

    “站著幹嘛?收拾一下啊。”花大娘子向兒子道。

    “咦?咱們可是客人,我早就不當仆人……早知道要幹活兒,我就不來了。”花小哥還是懼怕母親,走去收拾桌子。

    胡桂揚要去幫忙,被花大娘子攔下,“今天登門,我可沒帶禮物,而是帶來幾句話。”

    “花大娘子的金玉良言就是最好的禮物。”

    “少拍馬屁,你有這個閑心,不如去討好衙門裏的人,至少是個營生。”

    “我拍馬屁挑人。”

    “呸。”花大娘子見廳裏實在無處可坐,只得走到庭院裏,解下汗巾鋪在小榻上,坐在上面,“你也坐。”

    胡桂揚坐另一頭,笑道:“花大娘子怎麼找到我這裏的?其實應該是我去花府拜訪,可是……”

    “可是你懶,我知道。”花大娘子又掃一眼,搖搖頭,歎口氣,“若是知道你混成這樣,我早該來。”

    “我還行……”

    花大娘子抬手,表示不想聽廢話,“不是我絕情,是你這個人脾氣太怪,平時不聽人勸,遇事就自己瞎琢磨,也不願意跟親戚來往,更不願意求助,我幹嘛腆臉找不自在呢?”

    “我是這種人嗎?”胡桂揚詫異地問。

    “你多久沒去探望孫二叔了?”

    胡桂揚臉紅了,一年多以來,他曾經悄悄去給義父、義母掃過墓,卻沒有順便拜訪一下就在附近的孫龍,“孫二叔埋怨我了?”

    “他都不記得你了,總說趙家四十義子全死光了,有什麼埋怨的?”花大娘子又一擺手,阻止胡桂揚辯解,“我不知道去年正月究竟發生了什麼,也不想問,但是你竟然沒被官府抓起來,那就應該是立功了,怎麼……過成這個樣子?”

    “我立下功勞,但也惹下不小的麻煩,功過相抵,又回到原來的樣子。”胡桂揚苦笑道。

    花小哥出來,“娘,收拾好了,可以進屋坐了。”

    花大娘子站起身,“我本來要傳句話,見你這個樣子,不說也罷。”

    “我是胖了點,可耳朵還好用。”

    “過半個月再說吧,以後你多活動一下,減點肥肉,把家裏也收拾得幹淨些,小哥每天過來幫忙。”

    “每天?娘,我都快要襲父職了,你還讓我做仆人的活兒?”

    “嗯……你每天過來查看一下。”

    “這個可以。”花小哥笑道,向胡桂揚拱手,“想讓我回家說好話,三十六舅得準備點好處……”

    花大娘子在兒子頭上狠狠敲了一下,“當著我的面就敢說這種話?”

    “玩笑,我在開玩笑。”花小哥捂頭躲避。

    母子二人說走就走,胡桂揚關上門,莫名其妙地自語道:“她為啥要管我的事?我為啥要聽她的話?”

    胡桂揚回到小榻上,打算睡個回籠覺,卻怎麼都沒法入睡,一閉眼就看到花大娘子嚴厲的目光,只得起身練套拳法,然後氣喘籲籲地出門吃飯,胃口倒是因此大開。

    花小哥果然天天過來查看,非要親眼看著三十六舅打套拳,然後對屋裏屋外挑三揀四,“我可不敢打馬虎眼,過幾天我娘要親自來檢查,若是看到真相與我說得不一樣,非得剝我一層皮不可。三十六舅,你可不知道我娘下手有多狠,我都是快要入衛領俸的人了,她還拿我當幾歲孩子,說打就打、說罵就罵,唉,我的日子過得苦啊……”

    “花大娘子究竟替誰傳話?”胡桂揚的好奇心被勾起,天天都在猜測。

    “不知道啊,我娘一個字都不肯透露,她的嘴緊著呢,就算是錦衣衛大獄也未必能撬得開……呸呸,我怎麼說話呢?”

    半個月後,花大娘子果然來了,仔細檢查過後,還是不太滿意,“再等半個月吧,你也別總在家裏閑著,出去走走。你不還是西廠校尉嗎?上頭沒給你安排活兒嗎?”

    “讓我抓人。”

    “那你就去抓啊。”

    “可那些人是我的朋友,而且我也不知道他們的下落。”

    “瞧你都交些什麼朋友?”

    “很久沒來往了。”

    “那就做點別的事情,每天去點個卯也好啊,實在不行,你就去街上閑逛。”

    “好吧。”或許是被花大娘子的氣勢所奪,胡桂揚很難拒絕她提出的要求,笑道:“根本沒人要你傳話吧?”

    花大娘子神情不變,“再過半個月吧,肯定是你想聽的話、想見的人。”

    次日上午,練過拳、收拾過屋子並接受花小哥的查看之後,胡桂揚真的出門,去了一趟南司,癸房空空蕩蕩,沒有任務,也沒有同僚,他坐下休息一會,離開錦衣衛又去西廠,路上想要雇車,猶豫之後忍住了,倒不是怕花錢,而是覺得對不起花大娘子。

    西廠更沒有事情給他做,出來一名小吏,詢問兩句,拒絕讓他進衙門閑逛,“胡校尉回去吧,衙門裏有事自會派人找你。”

    就這樣,一天過去了。

    第二天,胡桂揚直接去南城的銃藥局,驚奇地發現賴望喜等人居然還在,而且已經造出可堪一用的新銃與火藥,只是還需要繼續改進。

    管事者早已不是胡桂揚,而是另一名西廠校尉,盡職盡責,天天都來監督,對前任只聞其名,態度不冷不淡,其他人倒是很熱情,請胡桂揚多等一會,下午早些交班,請他去館子裏喝酒。

    酒桌上,賴望喜先道歉,他曾向宮裏透露胡桂揚的一些事情,接著是鄧海升,他不聽勸,被谷中仙騙過。

    幾杯酒下肚,胡桂揚原諒所有人,可是被騾車拉回家中之後,他決定再不去銃藥局討嫌了。

    胡桂揚開始認真追查何三姐兒等人的下落,死皮賴臉從西廠和南司要來相關文書,都是兩三個月以前的舊消息,錯訛頗多,彼此矛盾,何三姐兒一會出現在鄖陽府群山之中,僅隔一天又在數百裏以外的小城中現身。

    不管怎樣,何三姐兒似乎留在了江南,那是她從小長大的地方,比較熟悉,易於躲藏。

    胡桂揚遞上折子,請求南下緝捕犯人,卻沒有得到回應,汪直好像將他忘得幹幹淨淨,既不懲罰,也不重用,只當閑人養著。

    整整三個月過去,夏去秋來,天氣微涼,花大娘子終於滿意,“明天你出趟城,在城東十裏的路邊等著,有人要見你。”

    “這回可以告訴我是誰了吧?”

    “公主。”

    “嘿。”胡桂揚曾經想到過公主,聽到答案之後還是有點意外,“她可真有耐性,等了三個月。”

    “人家是公主,有什麼可急的?倒是你,想見公主就得多做準備,起碼有個人樣。”

    “不對啊,公主要在城外見我,你幹嘛讓我天天收拾屋子啊?還非要我瘦一點,我好不容易養出來的膘兒全都沒了。”

    “收拾屋子是讓我看著順眼一點,與公主無關。至於養瘦一點...我覺得你該定門親事了。”

    “咦?你還沒忘掉這件事,那可是公主,公主不能改嫁!”

    花大娘子一愣,“你想得倒美,誰說公主了?就算公主能改嫁,你也不配啊。我說的是別家姑娘。”

    “合著我天天在做的兩件事都跟公主無關?”

    花大娘子露出得意的笑容,“也別這麼說,萬一公主真看你順眼,非你不嫁呢?能否改運,就看你明天的表現啦。”
ponggan 發表於 2018-7-19 14:06
三百七十七章 果園

    十裏長亭,文人一見便生離別之意,胡桂揚來到之後,心中似有感覺,卻很快消失,只想盡快去進去享受遮陰避陽的好處。

    他一路走來,沒有雇車,雖說恢複練功已有三個月,還是走出一身汗,腳底生疼。

    可亭子裏已經有人,而且不少,看裝扮是一群讀書人與他們的仆從,還有白發蒼蒼的父母與哭成淚人的嬌妻。

    胡桂揚只得到路對面的樹下休息,與幾名農夫待在一起,農夫蹲著,他站著。

    “他要去太原府投靠親戚。”一名農夫悄悄指向一名二十多歲的年輕秀才。

    “哦。”胡桂揚只得答應一聲,雖然他什麼都沒問。

    農夫卻覺得自己有義務解釋清楚,“大概是考舉子不中,打算去軍中謀個前程。老爺支持,老太太舍不得兒子,老婆嘖嘖,能娶到這樣的女子得是多大的福分?她不願意,你瞧,扯著丈夫的袖子不放他走。”

    “哦。”胡桂揚又答應一聲,低頭問:“你在這兒看多久了?”

    “小半個時辰了吧?”

    “不急著趕路?”

    農夫看一眼身邊的擔子,長歎一聲,不情願地起身,“這大熱天,人家嬌妻不舍,我卻是婆娘攆出門,唉。”

    農夫上路,其他幾人吃吃地笑,很快也起身離開,剩下胡桂揚獨占樹陰。

    父母與妻子終於上車返回京城,剩下秀才與幾位朋友,立於亭外,目送親人遠去,兩兩相望,共同承受分別之苦。

    胡桂揚正替這家人感到傷心,就見另一個方向快速駛來一輛騾車,秀才與朋友們面露喜色,搶著迎上去。

    騾車停下,走下一名嬌滴滴的女子,神情厭倦,一開口就是抱怨,“人家正妻來送丈夫,叫我來湊什麼熱鬧?路邊的土很好吃嗎?”

    “誤會一場,我說不讓跟來,他們非要來……”秀才一臉諂媚,恨不得跪下叫娘。

    仆人們擺上一桌酒席,眾人爭著討好新來的女子,又是吟詩讚美,又是獻酒表衷情,女子臉上終於露出笑容,美目流轉,惹得幾人心馳神搖,哪裏還想上路,只願在這個亭子裏一直待下去。

    胡桂揚輕輕搖頭,被李刑天“培養”出來的一點詩興,自此全無,心裏有點著急,這些人總也不走,公主怎麼可能在這裏與他見面?

    好在他沒等太久,秀才費盡口舌,許下諸多誓言,在眾朋友的幫助下,終於勸說女子隨他一塊去往太原。

    眾人上車上馬,向北而去,朋友們不舍分離,還要再送一程,明天再回京城。

    作為旁觀者,胡桂揚看得明明白白,這些“朋友”要送的可不是秀才。

    仆人將殘酒剩菜扔到路邊,胡桂揚更是搖頭,他現在口幹舌躁,真想喝口酒潤潤嗓子,“我應該假裝捉奸,騙頓酒喝,沒準還能騙幾兩銀子。”

    話是這麼說,胡桂揚無意招惹是非,此次出城,他連靴子都沒穿,代以一雙布鞋。

    秀才等人剛走,又有一群人趕來,這回不是送別,是趕路的商人要在此休息片刻。

    胡桂揚只得繼續站在樹陰下,越發覺得公主挑的地方不好。

    一輛騾車從京城方向駛來,停在路邊,車夫往亭子裏看了一會,轉頭看向樹下的青年,“你姓胡?”

    “嗯。”

    “上車吧。”

    “我沒雇車。”

    “別人替你雇的。”

    “可我不知道去哪。”

    “我知道。快上車吧,再等下去,天黑之後也未必能到。”車夫不耐煩地說。

    胡桂揚看一眼身穿的短衣長褲,對車夫的態度一點都不意外,坐上車,笑道:“可以了。”

    “坐穩嘍。”車夫甩鞭,騾子跑得飛快,趕得上軍中駿馬。

    胡桂揚緊緊抓住車廂,才沒讓自己的骨頭散架。

    離天黑還有一個多時辰,騾車停下,車夫長出一口氣,“還行,來得及回城。客人,出來吧,地方到了。”

    胡桂揚下車,看到的是一座果園,“這是哪?”

    “你不知道?”

    “不知道。”

    “你不是來給樓家看墳的嗎?”

    “哦,沒看到墳地,所以沒認出來。”胡桂揚笑道,一聽“樓家”,明白是怎麼回事了。

    “墳地具體在哪我也不知道,你找人問去吧,我只管送人到果園門口。”車夫下車,牽引騾子調頭,然後重新跳到車上,看一眼客人,“請過符嗎?”

    “請符幹嘛?”

    “嗬嗬,你膽子真大,連件護身符都沒有,就敢來看墳。”

    “沒事,我陽氣盛,我不怕鬼,鬼都怕我,不信我逮兩只鬼讓你看看。”

    “我可不看。”車夫驅騾就跑。

    “挺有意思的家夥,可惜不願留下來。”胡桂揚喃喃道,緊緊腰帶,從小門進入果園。

    走不多遠,一名極蒼老的果農出現在路中間,遠遠地盯著來者。

    胡桂揚快步上前,拱手道:“在下胡……”

    老果農轉身就走,根本不想聽他說話。

    胡桂揚只能跟在身後,欣賞園中美景,看到碩果累累,不由得口內生津。

    前方真是一片墳地,數座墳廬高聳,胡桂揚明知這裏是什麼地方,心中還是一驚,暗想公主真會挑地方,竟在丈夫墳前私見別的男人,再想到亭子裏的一幕,倒也覺得公平。

    好在老果農沒將他引入墳地,順路拐個彎,帶到一棵老槐樹下,整座果園裏只有這一棵不是果樹。

    樹下擺放著一張極為寬大的木榻,高及膝蓋,一塊紗簾從橫出的樹枝上直垂下來,將木榻一分為二,簾底綴著幾只銅環,以免被風吹起。

    紗簾的一邊,設有一張小幾,背對大樹,側朝簾幕。

    老果農退下,從始至終不說一句話。

    一名丫環從樹下走出來,微笑道:“請胡公子入席。”

    胡桂揚沒見過這種“席”,猶豫片刻,脫掉布鞋,登上木榻,仿古人的樣子,跪坐在幾案後面。

    “自家產的野果,請胡公子品鑒。”

    胡桂揚真想大吃一頓,強行忍住,問道:“我在這裏要等多久?”

    “嗯,不會太久吧。胡公子需要什麼,盡管招呼我,我叫小翠。”

    “謝謝,不需要。”胡桂揚本想客氣一下,見丫環轉身要走,又改了主意,“呃,麻煩給我來壺酒吧,實在是渴了。”

    小翠微笑退下,很快送來一壺酒和幾樣果脯,“野外無佳肴,唯有些果子,城內或許難得一見,請胡公子慢用。”

    “味道非常好。”胡桂揚已經吞下一枚桃子。

    小翠再次退下。

    胡桂揚一個人跪坐在榻上,初時還有些放不開,很快就拋去規矩,盤膝而坐,暢快地喝酒吃果,雖然不飽,卻是十分解渴。

    寡酒難飲,胡桂揚越喝越沒意思,公主遲遲不肯現身,連果農和丫環也不露面,他實在無聊,幹脆躺在榻上,打算小憩片刻,結果閉上眼睛就睡著了。

    一覺醒來,夜色已降,微風習習,果樹園裏特有的香甜氣味絲絲入鼻,胡桂揚發了一會呆,突然覺得這座果園仿佛仙境。

    “胡公子睡得好嗎?”聲音從紗簾另一邊傳來。

    胡桂揚馬上起身跪坐,揉揉臉,笑道:“我不是公子,只是一名錦衣校尉。”

    “胡校尉睡得好嗎?”公主改口。

    “好,在我近一年來睡過的覺中,這次可以排第一。”

    公主輕笑,“一年前呢?還有更好的?”

    “十多年前,我跑到房頂上躲避義父,不知怎麼就睡著了,一覺到半夜,害得義母到處喊我的名字,那一覺最美。”

    公主笑聲不止,“胡校尉睡過不少好覺。”

    “嗯,想來想去,我這輩子最得意的事情都在睡覺上。”

    “胡校尉過謙,你做過的許多事情,足以驚駭世人,可惜世人難見真相,史書也不載機密。”

    “我沒向任何人透露過任何機密。”胡桂揚急忙道。

    “當然,胡校尉與花大娘子都是值得信任的人,我向陛下再三保證,你們絕不會泄露只言片語。”

    “老實說,我想泄露也做不到,到現在我也不明白玉佩究竟是怎麼回事,又為什麼給我?”

    “當時緊急,實在沒法解釋,我也是幾個月前才從陛下那裏了解到些許真相。”

    “陛下……沒事吧?”

    “還是那樣,身子骨弱,但也沒有大礙。”

    “祝陛下萬壽無疆。”

    “萬壽無疆。”

    胡桂揚拿起幾上不知何時已經斟滿的酒杯,喝了一口,“太子呢?”

    “太子身子骨也弱,但是很活潑,他還記得你的名字,說你‘有趣’,想召你進宮。”

    “太子不是來真的吧?”胡桂揚嚇了一跳,進宮服侍太子就意味著當太監,他可沒有這樣的夢想。

    “太子年幼,隨便說說而已。”公主又笑一聲,心情顯然不錯,“那塊玉佩,現在應該叫神玉了。”

    “是啊,陛下從哪弄來的?”

    “據說是從鄖陽府挖出的一塊美玉,前內閣首輔商大人獻至宮中。陛下發現它能吸取神力,於是視為至寶。”

    “既然是至寶,為什麼要給我呢?”

    “胡校尉見過不少異人吧?”

    “同吃同住。”

    “異人為了得到神力,有什麼不舍得嗎?”

    “沒有,哪怕是父母、夫妻、子女,甚至是自己的肢體,都可以舍得。”

    “陛下當時也是如此,為此頻繁服藥,可陛下偶爾也有清醒的時候,對這種可怕的貪念十分厭惡。如果按照李孜省、谷中仙最初的計劃,為將神力歸於陛下,太子必死,這是祭神之道。”

    “谷中仙對我說,拿太子祭神只是讓陛下深信不疑的障眼法。”

    “當時的陛下看不透,只覺得必須犧牲太子,可是在清醒的時候,陛下又覺得不舍,於是,他決定給太子一次機會。”

    “所以將玉佩給我?老實說,太子當時的機會可不大。”

    “陛下能生此心就已難得。”

    “不管怎樣,皆大歡喜。”

    “也是驚險,若非胡校尉堅持,神力盡歸他人,陛下與太子……天下安定,實賴胡校尉之力。”

    “嗬嗬,天下安定,我也能睡得舒服些。”

    公主又笑幾聲,“但是神玉下落不明。”

    “我是真沒辦法,打不過啊。”胡桂揚絕不會承認玉佩還在自己家裏。

    “神玉必須找回來。”

    “嗯,東西兩廠都在做這件事吧,我也在努力。”

    “天機船就要回來了,神玉只怕又將引發一場大亂。”

    “天機船?”

    “沒錯,朝廷也已破解僬僥人墓的全部秘密。”
ponggan 發表於 2018-7-19 14:09
三百七十八章 保媒

    一旦發現僬僥人墓裏藏有諸多秘密之後,官府就將其完全占據並封閉,不再允許平民百姓進入。

    但是破解秘密的進展一直不大,至關重要的幾件線索不是被毀掉,就是被何三塵帶走,再聰明的人面對這樣的爛攤子也是束手無策。

    去年二月之後,事情發生轉機,李刑天等人前往僬僥人墓,提供了一些重要線索,十幾位進士出身的青年才俊順藤摸瓜,耗時一年多,終於解開墓中大部分秘密。

    僬僥人留下一篇簡短的記載,聲稱他們來到人間之後,船只意外受損,不得不從凡人身上尋找替代神力,在此過程中發現一些極有意思的現象。

    僬僥人必須盡快返回家鄉,將天機船完全修複,但他們決定在凡人中間留下少量神力,待到重返之時,再查看變化的結果,若是滿意還好,若是不滿意,就要散布更多神力。

    “你現在知道神玉有多重要了。”公主輕歎一聲。

    “多重要?”胡桂揚疑惑地問。

    “你這麼聰明的人,怎麼會不明白呢?凡人想方設法搶奪神力,希望集中在一人體內,其實違背了僬僥人的本意。僬僥人希望神力散布得越廣泛越好,凡人擁有神力之後的種種變化,才是他們最想看到的結果。”

    “哦,所以你讓花大娘子轉告我‘病症最重要’?”

    “對,但那時候我對僬僥人的用意還不是特別清楚,後來才知道,‘病症’就是‘變化’,每個異人的變化都不相同,很難說哪一個才是僬僥人想看到的結果,這是一個廣種薄收的計劃。”

    胡桂揚點點頭,突然想起這是黑天,還有紗簾相隔,公主未必看得到自己的動作,馬上開口道:“所以陛下希望找到神玉,重新將裏面的神力釋放出來,給予更多的凡人,好讓僬僥人得到他們想要的‘病症’?”

    “對,若不這樣,天機船重返的時候將會散布更多神力,想象一下,如果異人不是上百,而是上千、上萬,甚至更多,天下將亂成什麼樣子?”

    胡桂揚想了一會,噗嗤笑出聲來,“肯定會非常熱鬧。”

    “異人的熱鬧,就是凡人的災難。”

    胡桂揚當然明白這一點,絕大多數異人手上都沾染過凡人的鮮血,他們對弱者向來不留情面。

    “可是將神玉的力量釋放出去,災難不就提前了嗎?”

    “是提前了,但是規模會很小,而且這一輪變異將由朝廷監控,所有異人都在一起,盡量少接觸凡人,如此一來,為禍更微。”

    “只有官府異人,沒有江湖異人?”

    “就是這個意思,胡校尉以為這個計劃如何?”

    “很好啊,異人都在一起,互相忌憚,能夠減少許多傷亡,我初成異人的時候就是這樣,誰都打不過,只好老老實實地與他們相處。”

    “那你願意幫助朝廷找回神玉?”

    “當然願意,我前些天還向上頭請示,希望能去江南追查何三塵的下落,不知為什麼,一直沒得到回複。”

    公主那邊沉默了一會。

    “神玉真在何三塵手中?”

    “應該是吧。”

    “胡校尉有沒有想過,何三塵為什麼要暗中推動異人將神力集中起來?那枚玉佩雖說是商大人獻上來的,背後也與何三塵有關,她似乎很想挫敗僬僥人的計劃。”

    “嗯……這一輪異人沒輪到她,所以寄希望於僬僥人下回擴大規模的時候能將她囊括進去?不對啊,她有神玉,又掌握釋放神力的秘密,隨時都能變成異人。”

    “她的野心太大,覺得這點神力太少,要等天機船散布更多神力。”

    “這麼說來,她的野心真是大到沒邊了,谷中仙都比不了。”

    “除此之外,胡校尉沒什麼可說的?”

    胡桂揚挺直身體,正色道:“希望朝廷盡快找回神玉,完成僬僥人的計劃,以免生靈塗炭,若有用得著我胡桂揚的地方,一聲令下,我立刻遵行,絕無二話。”

    公主笑了幾聲,“有胡校尉的這句承諾就好。荒郊野外,無以待客,白天時家仆捕得幾只野味,胡校尉若不嫌棄,或可用來下酒。奴家不勝風寒,難陪佳客,萬望海涵。”

    公主竟然就要走了,胡桂揚略感失望,笑道:“野味難得,怎麼會嫌棄?公主請安歇……還得恕我無禮,多嘴問一句:公主現在管事了?”

    公主了解這麼多內情,顯然是參與到機密當中。

    “算不上管事,只是幫忙而已,有些事情陛下不好通過朝廷降旨,也不想借助宮中閹侍,就讓我參與一下。可惜我沒做成,肯定會讓陛下失望。胡校尉慢飲,我不陪著了。”

    絲簾後面衣服微響,身影晃動,很快歸於平靜。

    兩次見面,胡桂揚仍不知道公主長什麼模樣,還將她給得罪了。

    “公主知道神玉在我這裏。”胡桂揚心裏明白,忍不住埋怨自己:“我當時是怎麼想的,竟然就將玉佩留下了,這哪裏是禮物,分明是個災星,誰拿在手裏誰倒黴。”

    胡桂揚已經過膩吃吃睡睡的日子,可是一想到有可能失去這種生活,突然間倍加珍惜,急忙多喝兩口酒。

    沒過多久,丫環小翠送來烹製好的野味,盡是雞、兔、鹿一類,說不上有多好吃,但是的確難得一見。

    胡桂揚吃飽喝足,被送到一間房裏睡了半宿,次日一早被騾車送到十裏長亭,然後步行回城。

    胡宅被收拾得幹幹淨淨,只有一半是胡桂揚自己的功勞。

    花大娘子就早來了,閑著沒事,將屋子又收拾一遍,看到胡桂揚,立刻迎上來,急切地問:“怎麼樣?”

    “什麼怎麼樣?”

    “公主啊?”

    “嗯……酒不錯,野味一般,尤其是鹿肉,說不清是什麼味道……”

    “誰問你這個了?我是問公主找你是什麼意思?”

    胡桂揚笑道:“公主特意誇了咱們兩個人。”

    “還誇我了?”花大娘子十分意外,還有些得意。

    “對啊,她說咱們兩人嘴嚴,能保守秘密。”

    “那是當然……”花大娘子明白過來,臉色一沉,“不想說就算了,拐這麼多彎幹嘛?”

    胡桂揚伸個懶腰,“有些事情可以說,比如公主對我不太滿意,我的好日子怕是要到頭……”

    “公主為什麼對你不滿意?你已經瘦下來了,我看著還行,雖然比不上我家小哥,但是在胡家四十兄弟當中,你算是英俊的,放在大街上,也算是一表人材,我知道為什麼了,瞧瞧你這身打扮,像是個跑堂的夥計,誰家姑娘能看得上?”

    胡桂揚苦笑道:“真不是那回事,花大娘子,你別亂猜了。總之我很可能又要倒黴,你最好別再來我家,免得受牽連。這回的事情不小,真出意外,我自保尚難,真沒辦法再管別人。”

    花大娘子一愣,“真的?”

    “騙你幹嘛?過一兩個月你再打聽吧,我不是入獄,就是失蹤了。千萬別找我,就當沒我這個兄弟吧。”

    “我一個婦道人家,上哪找你去?既然如此,那條黃狗就不還給你了,它在我家待得挺好。”

    “連狗都不還我了?”

    “是它自己不願意走,你想見狗,就去我家……算了,你連我家在哪都不知道。我走了,你自己慢慢倒黴吧。”花大娘子說走就走。

    胡桂揚一個人呆呆地站了一會,自語道:“變臉也太快了。”

    雖然預感到將要倒黴,胡桂揚還是堅持練功、收拾屋子,然後自己煮飯,洗漱睡覺,下定決心要過規律的生活。

    接下來幾天,他堅持這樣的作息,但是很少出門,就在自家的小院裏來回兜圈兒。

    這天傍晚,花大娘子又來了,帶著兒子,敲了兩下門,直接進院,到處查看幾眼,頗為滿意,“還以為你這裏又要變豬窩,嗯,有點脫胎換骨的意思,我看這事兒能成。”

    “咦,你怎麼又來了?什麼事情能成?”胡桂揚剛剛煮好一鍋飯和蔬菜,還沒開吃。

    花大娘子循味進入廚房,揭開鍋蓋看了一眼,搖搖頭,“手藝還是這麼差,你知道你需要什麼?”

    “銀子?廚子?”胡桂揚站在門口,知道自己攆不走這對母子。

    “妻子。”花大娘子重重地說。

    “哈。”站在胡桂揚身邊的花小哥笑了一聲。

    “笑什麼?羨慕我嗎?”胡桂揚問道。

    “羨慕你?三十六舅,我前天剛剛定親,明天這個時候就成親啦,衛所的批文也下來了,明年夏天我就能襲承父職,從此領取俸祿,殺敵立功不在話下……”

    “領俸就夠了,殺敵立功輪不到你,成親就是為了栓住你,休想出去亂跑。”花大娘子斥道。

    花小哥向胡桂揚眨下眼睛,沒敢爭辯。

    “連你都要成親了?你才多大啊?”胡桂揚很吃驚。

    “所以說啊,三十六舅,你再不著急,就得眼睜睜看著我娘抱孫子,而你還是一個人。”

    “少說怪話!”花大娘子厲聲道,臉上卻洋溢著“抱孫子”的滿足微笑。

    “一個人挺好,自己怎麼都能吃飽,不連累別人。”

    花大娘子走過來,“我知道你心善,不想連累別人,可是就有人願意被你連累呢。”

    “還有這種人?”

    “真有,連我都納悶。本來我替你看中幾家姑娘,打算等你的黴運過去之後,挨家去看看,雖說不是什麼大家閨秀,但也是正經人家,有模有樣,性子溫柔,手工……”

    花小哥連咳幾聲,提醒母親少說廢話。

    花大娘子擺擺手,示意兒子走開,“沒想到有人送上門來,托我保媒,說是非你不嫁,而且不要彩禮,自己帶嫁妝進門。”

    “越說越怪,聽著不像好事。”

    “是啊,我也問過對方,姑娘為何如此看輕自己,結果人家說姑娘跟你見過面,看中你這個人了,非你不嫁。”

    “跟我見過面?誰啊?”

    “姓何,叫什麼還沒說,要等你這邊先給回信。”

    胡桂揚大吃一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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