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大明妖孽 作者:冰臨神下 (連載中)

 
mk2258 2017-6-10 20:04:48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453 402296
ponggan 發表於 2018-7-19 14:25
三百七十九章 大餅回家

    何姓女子非胡桂揚不嫁,而且還見過面,這種事聽上去就有幾分耳熟。

    “真姓何?”

    “對啊,騙你幹嘛?”

    “名字不知道?”

    “不知道。”

    “排行呢?”

    花大娘子搖頭。

    “哪裏人氏?”

    “據說是從江南搬來的。”

    “登門求親的是誰?”

    “一位姓穆的商人……你在審問我嗎?”花大娘子生氣了,“好心給你尋門親事,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吧,幹嘛把我當犯人問來問去?你這裏是西廠分店嗎?”

    胡桂揚笑道:“花大娘子休怒,實在是這件事過於蹊蹺,很可能惹來麻煩。”

    “你有麻煩,還是我有麻煩?”

    “都有麻煩,請你聽我一句話,如果有官府的人找上門來,務必要實話實說,不可有半句隱瞞。”

    “我不過是保媒而已,官府為何找我?我又為何要撒謊?”換成花大娘子追問不休。

    胡桂揚撓撓頭,只得道:“有一位何三塵姑娘,乃是朝廷欽犯,與我……關係密切,所以……”

    “所以你覺得想嫁你的姑娘就是何三塵?”

    “她應該不會做這種傻事,但官府很可能有此猜測,所以我讓你不要隱瞞,有人問起,你就實話實說,以免官府想得更多。”

    花大娘子皺眉,“給你保媒真是麻煩,比我親兒子還麻煩。”

    “娘,沒我什麼事,而且我只看五家就點頭同意,這還叫麻煩?我又不像三十六舅這麼困難,有家有業,還有個能持家、能主事的親娘,找媳婦的時候不得挑一挑?”

    花大娘哼了一聲,向胡桂揚道:“官府愛怎麼想就怎麼想,有人想嫁你,這是好事,你準備一下吧。”

    “準備什麼?”

    “聘禮啊,雖說人家不要彩禮,定親的時候總得有所表示吧?還有你這個家,也得好好收拾一下……算了,你什麼都不懂,過兩天把錢給我,我替你把這些事情都辦了。”

    “我還沒同意這門婚事呢。”

    “你們啊,都一個樣,我說給小哥娶妻的時候,他還跟我發火呢,說自己這麼早成親,會遭同伴嘲笑,結果看到人家姑娘一眼,恨不得明天就抬進家門。”

    花小哥嘿嘿地笑,等母親走開,悄聲向胡桂揚道:“美若天仙。”

    花家母子離開,胡桂揚一頭霧水,求親者說是何三姐兒吧,她不會做這種自投羅網的事情,說不是吧,又想不出還有誰非他不嫁。

    “又是某人玩的把戲。”胡桂揚得出結論,既然把戲才只是開始,還沒有顯露出真實目的,他也沒必要著急。

    他堅持每天練功,甚至從石匠鋪裏買來一對各數十斤重的石鎖,用來打熬筋骨,配合火神訣,效果絕佳,他越練越起勁,琢磨著什麼時候再去拜訪名師,學幾套更精妙的拳法。

    半個月之後,天氣乍寒,胡桂揚幾乎將求親一事忘在腦後,花大娘子帶著兒子再次登門,“這回問清楚了?”

    “嗯?”

    “女孩兒姓何,家中就這麼一個女兒,沒有排行,偶然機會見過你一面,也不知道怎麼了,就此念念不忘,茶飯不思,捱了一年多,才好意思向母親提及,又捱了多時,母女一同向老爺道出實情。何老爺初時不同意,後來派人打聽你的底細,覺得……還行吧,又看女兒日漸消瘦,只得點頭。”

    “有父有母?你見過何家人了?”

    “還沒有,這回來的是另一位姓黃的商人。要說何家在江南也是大戶人家,幾輩經商,認識的人多,擔心你早已成親,所以巴巴地找朋友先來求親,過些日子,何家將舉家北上進京,商量個吉日,就能成親啦。”

    胡桂揚苦笑道:“花大娘子,你連人還沒看到,就把我賣出去了?”

    “什麼叫賣?我是拿了一點好處,可要不是為你,給再多錢我也不接這趟活兒啊。”花大娘子滿面怒容。

    花小哥笑著插上一句:“求親的人可說了,何家姑娘美若天仙……”

    “你就知道一句‘美若天仙’,娶妻是要過日子,容貌還在其次,性子溫柔,不爭不吵,夫妻和睦才是最重要的。”

    花小哥向胡桂揚撇撇嘴,他一點不覺得母親適合“性子溫柔”這一條。

    “官府的人沒找上門?”

    花大娘子笑道:“你呀,想得太多,看到自己的影子都得琢磨半天,官府才不關心這種事情,你就踏踏實實準備娶媳婦吧。”

    “成親至少得等一年,三十六舅,你可不能搶在我前面,我先定的親……”

    花大娘子在兒子頭上拍了一巴掌,四處瞧瞧,看到那對石鎖,點點頭,“練練就夠,別太勉強,你現在得尋個營生,總不能成親之後全靠著女方的嫁妝活著。”

    “我是西廠校尉,這不算營生?”

    “每月俸祿多少?”

    胡桂揚笑而不語,錦衣校尉聽上去威風,月俸卻沒多少,夠他一個人吃飽喝足,再想請客就顯得捉襟見肘。

    “我就知道,朝廷向來小氣,只靠月俸的話,沒幾個當兵的能養起一家人,有本事的人當官,克扣下屬錢糧,沒本事的人就得再尋一個營生,或是買地收租,或是搭夥經商,或是學門手藝,都算正經事。別學那些無賴軍戶,家境明明一般,卻盡與浮浪子弟廝混,吃喝嫖賭樣樣俱全,搭進父祖辛苦積攢的一點家業,連自己的前程也都毀了,妻子挨餓受凍,鄰居指指點點,圖的是個什麼?”

    花小哥站在母親身後,不停地擠眉弄眼,類似的話他聽過無數遍了。

    胡桂揚卻很感激,“嗯,我不是那種人。”

    “我看你也不像,否則的話也不管你的事。但是……唉,論到營生,你可不如三十九,趙家四十義子若是都活著,估計也沒人能比他更強。”

    “確實不如,他回京了?”胡桂揚消息閉塞,幾乎到了不聞窗外事的地步。

    “早回來了,兩三個月前吧。聽說從西廠調回錦衣衛,手底下管著不少人。”

    “他早晚還能升官。”

    “你就不能……”花大娘子試探地問道。

    “不能。”胡桂揚肯定地說,他絕不會向石桂大求助,心裏卻有些酸意,袁茂、樊大堅按理說也該回來了,將近兩年了,這兩位“朋友”連封書信都沒有,就算回京,大概也不會再有來往。

    花大娘子長歎一聲,“一個月以後何家來定親,到時候你就能知道女孩兒的芳名了。”

    “還是那句話,我沒同意呢。”

    “等你開口同意,得是七老八十了吧?”

    花大娘子根本不聽胡桂揚的話,帶著兒子離開,沒過幾天又一次登門,這回連大餅也帶來了。

    “忘恩負義的家夥。”胡桂揚怒道,大餅搖著尾巴躥上來,撲在身上又是吐舌又是蹭頭,胡桂揚只得轉怒為笑,伸手替它撓頭。

    重回舊家,大餅十分高興,挨個屋子巡視,比花大娘子查得還細。

    三人在院子裏說話,花小哥拎來一只包袱,花大娘子笑道:“何家果然有錢,我還說讓你準備呢,人家都準備好了,這不,二百兩銀子拿來了,說是讓你買幾件新衣服。”

    “啊?”胡桂揚驚訝得說不出話來。

    花小哥將包袱放在台階上,“三十六舅,這回我真是羨慕你,人家娶媳婦花錢,就你賺錢,我咋碰不到這種好事呢?”

    “五十兩給你拿過來,剩下的一百五十兩留在我那裏,給你準備些聘禮什麼的。”

    “好啊。”胡桂揚滿心茫然,“何家提什麼要求了?”

    “盡快定親,明年擇日成親。”

    “就這些?”

    “對啊,還能有什麼?真有咱們做不到的要求,我也不能同意啊。”

    胡桂揚越發疑惑,“說實話,是誰跟我開玩笑?假稱求親,就是要給我銀子吧?”

    “呸,想得美,你有多大面子,讓人家找借口給你銀子?”

    胡桂揚笑道:“說的也是。”走過去打開包袱,裏面是四錠十兩銀子和一些碎銀以及銅錢,還有一套棉衣。

    “天冷了,我替你買了一套衣裳。”花大娘子最愛替人做主,連買衣這種事也不放過,“行啦,別胡亂猜疑,就當是你上輩子積下的陰德,這輩子享福吧。”

    “下回何家再派人來,讓我見一見。”胡桂揚道。

    “好吧,看人家願不願意。”花大娘子到處尋找,“大黃,是走是留,快做選擇,我不等人,更不等狗!”

    “它叫大餅。”胡桂揚糾正道。

    “大餅太難聽,我叫它大黃。”花大娘子堅持不改。

    大餅聞聲跑過來,嘴裏竟然叼著一枚玉佩。

    胡桂揚嚇得心跳都要停了,一眼沒照顧到,這條狗竟然挖出神玉。

    花家母子不認得玉佩,花小哥笑道:“大黃看來是要留下,連三十六舅珍藏的寶物都給找出來了。”

    “什麼寶物,一塊破玉而已,我看到了,大黃從牆底下挖出來的,估計就是它從前埋在裏面的。”花大娘子不屑地說。

    胡桂揚哈哈大笑,彎腰抓住大餅的脖子,“真是狗改不了……它還是這麼淘氣,就留在我這裏跟我過苦日子吧。”

    “行,等它住膩了,再去我家。”花大娘子有點舍不得這條狗,“把你家的院牆堵死,別讓大黃鑽來鑽去,外面壞人多。”

    “是,待會我就堵上。”

    花家母子一走,胡桂揚就向大餅伸出另一只手,“交出來。”

    大餅卻不鬆嘴,反而趁著主人手滑的時候,掙脫掌握,到處亂跑,時快時慢,胡桂揚一時間竟然追趕不上。

    幾趟下來,胡桂揚反而累得氣喘籲籲,正扶腿休息,外面傳來敲門聲。

    “落下什麼東西了?”胡桂揚以為是花家母子去而複返,走去打開院門,看到來者不由得一愣。

    那竟然是他的上司鎮撫梁秀。

    梁秀笑道:“聽說胡校尉要成親,怎麼也不通知司裏一聲?”

    嘴叼玉佩的大餅,就站在胡桂揚身後。
ponggan 發表於 2018-7-19 14:29
三百八十章 良言

    梁秀沒穿官服,只帶一名隨從,隨從等在外面,他一個人進院,四處打量,一眼就看到嘴叼白玉的黃狗,愣了一下,隨後笑道:“你還留著這種東西?”

    胡桂揚假裝剛看到大餅,“哦,從前的舊物,忘在雜物間裏,竟然被條狗找出來。”

    梁秀大笑,沒當回事,直接進廳裏坐下,又看一眼,“胡校尉一個人住?”

    “是啊,閑得無聊,收拾屋子就是最大的樂趣。”

    “嗯,新婦入門,必然喜歡你這樣的丈夫,哈哈。”

    “大人休要說笑,我可沒同意這門婚事。胡宅這點小事,怎麼傳到司裏去了?”

    梁秀收起笑容,“不妨明說吧,從一開始南司就在關注這件事,前去花家求親的幾個人,我都派人詳細調查過。”

    “再怎麼著要嫁我的是人,不是狐仙……”

    “南司的職責範圍你就不必管了,上頭自有安排。”梁秀盯著胡桂揚,不再說話。

    胡桂揚笑道:“是,我不多嘴。大人其實不必親自登門,派名校尉,將禮物帶來就好。”

    “禮物沒有,良言倒有幾句。”

    “稍等。”胡桂揚轉向門口的大餅,喝道:“過來!”

    大餅期期艾艾地進屋,繞到主人面前,用頭蹭腿,胡桂揚一手扳嘴,一手將玉佩取出來,扔在桌子上。

    玉佩原本白得透明,不知是在地下埋得久了,還是另有原因,竟然恢複從前的顏色,與普通的金丹玉佩沒有兩樣。

    但是沾上不少大餅的口水。

    梁秀厭惡地扭過頭,本來覺得胡宅雖然簡陋,收拾得倒也幹淨,如今好印象蕩然無存。

    胡桂揚撓了幾下狗頭,“廚房裏有幾塊餅,自己去吃吧。”

    大餅搖著尾巴,歡快地跑開。

    “大人喝杯茶吧?”胡桂揚拿起壺準備倒茶。

    梁秀急忙擺手,“不必,我不渴。”

    “好吧,大人剛才說什麼來著?”

    “我帶來幾句良言。”

    “大人請說,我最近特別缺良言。”胡桂揚挺直身體,做出認真傾聽的架勢。

    梁秀終歸沒法欣賞這名校尉,強壓心中的反感,微笑道:“快兩年了吧?”

    “嗯?”

    “胡校尉閑居快兩年了吧?”

    “去年二月之後的確沒再查過案子,現在是十月……嗯,再有四個月就滿兩年了。”

    “感覺如何。”

    “前些日子胖了一些,手裏的錢不怎麼夠花,有些無聊,除此之外,感覺還不錯。”胡桂揚的笑發自內心,他已經有點喜歡上這種無波無瀾的平淡生活。

    “說句實話,胡校尉以為這樣的清閑日子還能過多久?”

    “過一天算一天吧,這種事情不歸我管,只能聽上頭的意思。”

    梁秀微笑點頭,“胡校尉的‘上頭’是誰?”

    “當然是梁大人。”

    “嘿,咱們真人面前不說假話,你的‘上頭’不是我,是西廠汪廠公。”

    “都是我的‘上頭’,誰的命令我都得服從。”胡桂揚笑道。

    “允許你過清閑日子的‘上頭’是汪廠公,我不敢掠人之美。不妨明說,如果是我主事,絕不養閑人,我對胡校尉沒有偏見,只是覺得人人有職,不能白領俸祿,對不對?”

    “那我得慶幸不是梁大人主事了。”

    梁秀臉色微沉,“汪廠公就要離京。”

    “離京查案嗎?”

    “西廠查案的日子就要結束了,這幾年來,西廠的確查出不少大案,風頭無兩,可是也惹惱了朝中文武百官,連陛下都覺得過分,雖然不肯裁撤西廠,但是收回不少權力。至於汪廠公,很快要去遼東當監軍。”

    “這說明陛下信任廠公,是件好事吧。”

    “對汪廠公來說或許是件好事,若能在邊疆立功,日後還有前途。對西廠……嘿,沒有汪廠公坐鎮,西廠上下誰還敢查案?即便查案,怎麼能及時送達天聽?西廠根基全在汪廠公一人,他一離京,西廠地位驟降,無非是個緝事衙門,與東廠無異,應該說還不如東廠。”

    胡桂揚拱手道:“多謝梁大人的提醒,改天我得去給廠公送行。”

    “送行事小,你便是去了,也未必見得到人。胡桂揚,你該想想自己的前途。”

    “廠公一走,我的清閑日子就到頭了?不至於吧,畢竟西廠還在,如梁大人所言,閑人恐怕還會更多。”

    “無論西廠將有多少閑人,裏面都不會有你胡桂揚。”

    “真是倒黴。”胡桂揚撓撓頭,“這就是梁大人的良言?哦,因為大人姓梁,所以才叫‘梁言’,與‘金玉良言’無關。”

    梁秀心中微惱,臉上還得裝作不在意,“是‘金玉良言’,還沒說到呢。”

    “大人請繼續。”

    “我剛才的那些話是想提醒胡校尉,你得盡快為自己做打算了。”

    “嗯,或許我可以將房子賣了,去城外買幾畝地,做不了清閑校尉,就做清閑農夫吧。”

    “胡校尉倒是想得開,可別人能做農夫,偏你不能。”

    “為什麼?農活沒那麼複雜,學學就會了。”

    梁秀搖頭,“胡校尉自問這些年來得罪的人有多少?沒有汪廠公在上頭護著,嘿……”

    “原來廠公對我這麼好!”胡桂揚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那我更得去送行了,求廠公將我一塊帶去遼東。”

    “你去不了遼東。”

    “馬步功夫我也學過。”

    “跟這個沒關,神玉不出,你就必須留在京城,誰也不能將你帶走。”

    胡桂揚一臉苦笑,將桌上的玉佩推過去,“梁大人覺得這個怎麼樣?能不能應付一下?”

    看到玉佩上殘留的哈喇子,梁秀皺起眉頭,站起身,“明說了吧,胡桂揚,要嫁你的何姓女子肯定與何三塵有關,不是她本人,也是她派來的誘餌,此女奸詐,最擅長策劃這種事情。”

    “梁大人要我與何三塵劃清關係嗎?正好,我也沒想接受這門親事。”

    “不,我要你同意親事,吞下誘餌。”

    “敢情大人是來逼婚的!”

    “何三塵已經得到神玉,為什麼還要重返京城?其中必有妖異,我猜她還沒有取出玉內的神力,進京是要尋找幫助。”

    “與我無關,我對神玉和僬僥人墓裏的秘密一無所知。”

    “我相信你一無所知,你只是何三塵計劃中的一枚棋子,我給你的良言就是:當南司的棋子,這是你最好的選擇。”

    “南司這邊下棋的是梁大人嗎?”

    “當然。”

    “嗬嗬。”

    “你笑什麼?以為我棋力不濟嗎?”

    “不敢,只是沒怎麼見過大人下棋,倒是見過大人當棋子,所以……”

    梁秀怒極反笑,“不愧是胡校尉,膽子還跟從前一樣大,好,保持下去。但是有些事情不由你做主,這樁婚事已經與你無關,接不接受都由上頭決定。”

    “啊?那誰入洞房呢?”

    “一切正常的話,走不到那一步。”梁秀不想再說,邁步走到門口,轉身看向仍坐在原處的下屬,“良言我已經說過了,仁至義盡,你現在可以不接受,等我走後,好好想一想吧。”

    “一定,我現在就在想。”胡桂揚捂著心口,“想得我心都疼了。”

    梁秀拂袖而去。

    胡桂揚獨自坐了一會,喃喃道:“嘴啊嘴,我沒虧待過你,你怎麼就不能老實一點,讓我少得罪幾個人呢?”

    可他並不後悔,起身找來抹布,將玉佩仔細揩拭幹淨,托在手裏觀察一會,它的外表確實沒有異樣,但是比普通的玉要涼一些,手裏放久了,居然有寒意刺骨,像是一塊永不融化的冰塊。

    這就是各方夢寐以求的神玉,梁秀顯然還不知道它在胡桂揚手中,公主那邊有懷疑,但是沒有采取行動。

    胡桂揚托著它,不知該如何處置。

    大餅回來了,不停地伸舌舔嘴。

    “大餅吃餅,倒是有趣。過來,告訴我實話,願意跟我受苦,還是願意去花家享福?”胡桂揚放下玉佩。

    大餅搖著尾巴過來,仰頭看著主人,雙眼微眯,像是在笑。

    “不對,你一來就給我惹事,是我跟你過苦日子。”胡桂揚還是得給它撓頭,扭頭看著桌上的玉佩,“我該拿它怎麼辦?交出去嗎?肯定不行,公主的話誰知真假,而且我也不相信皇帝會將神力分予諸人。藏起來?胡宅就這麼大點地方,連你都能找出來,朝廷若是派人來,必然掘地三尺,莫說神玉,就是你的一根毛也藏不住。”

    大餅叫了一聲。

    “你有主意?”

    大餅趴在地上,眼珠漆黑,裏面沒有半點“主意”。

    “麻煩,真是麻煩啊。”胡桂揚一時半會想不出辦法,幹脆不想,直接回屋裏睡覺,神玉就扔在桌上。

    次日一早,神玉不見了,胡桂揚無奈地找到大餅,質問玉佩的下落,自己到處尋找,很快在廚房灶坑裏發現了一塊白色,“笨狗啊笨狗,真想幫忙也別藏在這裏啊,是個人都能找到。”

    胡桂揚沒有更好的地方可以埋藏玉佩,只好先扔在坑裏,照常燒柴做飯,人和狗都吃飽之後,他說:“你看家,我出趟門,你要是真有本事,就將玉佩叼到沒人能發現的地方去。”

    大餅汪汪兩聲,像是聽懂了。

    胡桂揚直接前往西廠。

    百戶韋瑛接待他,請進偏廳,說道:“胡校尉也聽說了?”

    “廠公真要出監遼東?”

    “對,那邊軍情緊張,廠公又喜歡帶兵,所以被陛下派去監軍,這也是陛下對廠公的寵信,唯一的遺憾是咱們西廠從此少了一條進宮的直接通道。”

    “真是遺憾,韋百戶有何打算?留在西廠,還是跟隨廠公離京?”

    “唉,我倒是想跟在廠公身邊,可廠公命我留下。還有,你今天來得正巧,廠公對你也有安排。”

    “廠公還記得我?”

    “當然。廠公說這幾天就將你調回南司,那邊更穩當些。”

    胡桂揚這才明白,梁秀有恃無恐,無論願意與否,自己真要成為南司的“棋子”。
ponggan 發表於 2018-7-19 14:32
三百八十一章 己房

    胡桂揚回到家裏,吃飯、練拳、逗狗、睡覺,閉上眼睛之前自語道:“南司也不錯,在家打掃屋子和在衙門裏打掃屋子有什麼區別?”

    他繼續過自己的清閑日子,偶爾出門,尋找適合埋藏神玉的地方,總是失望而歸,覺得不夠隱密,倒是又買回幾枚玉佩,顏色、樣式與金丹玉佩頗為相似。

    三天後,西廠的調令果然送來,上面命令胡桂揚次日前往錦衣衛南司報到。

    胡桂揚磨蹭了一上午,黃昏時才走進南司大門。

    梁秀等了多半天,冷淡地接待這名校尉,迅速處理公文,命人給予腰牌等物,然後道:“你被分配到己房,去那邊報到吧。”

    “咦,癸房現在歸誰了?”

    “誰也不歸,早就裁撤掉了。”梁秀揮揮手,埋頭查看剩下的文書,即使只剩下一點時間,也不會浪費掉。

    胡桂揚告退,出門轉彎,很快找到己房。

    己房裏,三名書吏在頂頭上司的帶動下,也在抓緊時間奮筆疾書,抬頭看一眼報到者,讓他在門口等候,“掌房不在。”

    “請問掌房是哪位大人?”胡桂揚的問題如同石沉大海,他只好耐心地站在那裏,慢慢打量。

    己房裏紙墨眾多,看不出查案的氣氛,倒像是一座專供抄寫的書房,三名書吏偶爾小聲交談,問的也是某字的寫法或是某個稱呼的對錯。

    天色將暗,掌房終於推門進來,三名書吏急忙上前請安,得到允許之後,才收拾筆紙告退,算是結束了一天的工作。

    胡桂揚認得這位掌房,驚訝地說:“左百戶從東廠調回衛裏了?”

    左預身形瘦削,喜怒不形於色,對胡桂揚不理不睬,找出幾份文書,細細查看,等書吏全都離開之後,才抬起頭來,“校尉胡桂揚。”

    “呃,是我。”

    “好,你來得正及時,待會隨我去抓人。”

    “這就要抓人?我剛回南司,對咱們己房還沒熟悉呢。”胡桂揚笑道。

    “以後慢慢熟悉吧,你只是校尉,到哪都是一樣的抓人。”

    “謝謝左百戶的信任。”

    左預嗯了一聲,繼續查看公文。

    有人敲門進來,抱著疊好的衣物,最上面壓著一口腰刀,放在門口的桌子上,跟左預開了幾句玩笑方才告辭,對胡桂揚只當沒看見。

    “我的?”胡桂揚問道。

    左預點頭,收起公文,向外走去,“換上,馬上出發。”

    “好咧,很久沒穿官服、沒配刀了,還真有一點想念……”胡桂揚換上新衣、新靴,掛上腰刀,將舊衣物隨意地放置,推門出屋,大聲叫道:“左百戶!”

    天色微暗,左預從另一間屋子裏走出來,招招手,帶頭向衙門外走去。

    在大門口,又有四名校尉加入,百戶沉默,他們也不愛說話,跟著就走,誰也不看誰。

    門外備好了馬匹,六人牽行,遠離各大衙門之後,才上馬奔馳,沒多久到了一座靠河的宅院前,二十名番子手列隊拜見掌房百戶,然後紛紛上馬加入隊伍。

    南司地方狹小,只能容下各房的少量官吏,在外面另有地方安置大批下屬。

    今晚的行動看來規模不小,隊伍中沒人說話,他也只能閉緊嘴,跟在左預身後,說去哪就去哪。

    最終地點是南城的一家客店,已經有人守住前後門,見左預到來,立刻上前道:“人在,沒有異常。”

    左預一聲令下,兩名校尉帶領六名番子手衝進客店,很快回來一名校尉,拱手道:“人已拿下。”

    左預轉身掃視手下,目光落在胡桂揚身上,衝他動動手指,邁步進店。

    胡桂揚沒明白是怎麼回事,有人推他一下,小聲提醒道:“大人讓你跟進去。”

    南司己房大張旗鼓抓捕的是一名商人,他已嚇得魂飛魄散,坐在地上只剩下發抖。

    左預坐下,三名校尉站在身後,六名番子手守衛門戶。

    “報上名來。”左預冷冷地說。

    “小的姓、姓胡,叫胡、胡文海。”

    居然是自己的本家,胡桂揚管住自己的嘴,這裏不是他說話的地方。

    左預盯著商人,“胡文海,餘杭縣人氏,經商為業,家中尚有一妻兩子,對嗎?”

    胡文海大吃一驚,“是是,大人……大人都知道啦?”

    “昨天未時三刻,你去門樓胡同花家拜訪,申時二刻離開,對吧?”

    胡文海越發吃驚,“是,大人……”

    胡桂揚也吃一驚,可還是乖乖地保持沉默。

    “該你說了。”左預道。

    “說什麼?”胡文海仍是一頭霧水。

    “你受何人所托?前往花家所談何事?如實招來,若有半句謊言,就跟我們去錦衣衛吧,在那裏所有人都說實話。”

    胡文海臉都白了,以為對方什麼都知道,急忙道:“我真不知道這事犯法,要不然給我十個膽子,我也不敢接啊。”

    “少說廢話。”

    “是是,我……我在杭州受何老爺所托,進京給花家送上一箱禮物,裏面有布匹、銀兩若幹,花家少爺留我喝了幾杯酒,商量一下婚事……就這些。”

    “哪位何老爺?”

    胡文海一臉茫然,好一會才道:“就是……何老爺,我上船之前認識的一位老爺,看樣子挺有錢,請我到酒樓吃飯,飯桌上托我捎帶禮物,送我五十兩銀子當謝金,還說以後經常有事拜托我。我一想……”

    五十兩銀不是小數,胡文海立刻同意,到花家送上禮物,覺得事情很簡單,怎麼也沒想到會招惹來錦衣衛。

    “這位何老爺家住何處?”

    “他、他沒說,他知道我家在哪,說是改天會去拜訪。”

    “相貌如何?”

    “五十來歲,個子不高不矮,身形不胖不瘦,聽口音應該就是杭州人氏。”

    這樣的描述跟沒說一樣,左預卻扭頭看向胡桂揚,“有印象嗎?”

    “五十來歲,不高不矮、不胖不瘦,嗯,有印象,還不少,就是沒有杭州口音。”

    左預沒說什麼,又向胡文海道:“你在花家談論誰的婚事?”

    “何家小姐與京城錦衣校尉胡桂揚的婚事。”

    “你認得胡桂揚?”

    胡文海搖頭。

    “關於婚事,你們談了些什麼?”

    “呃……花家少爺說他明年也要成親,無論如何也要搶在舅舅前頭,我猜他舅舅就是這位胡校尉。我說你舅舅運氣真好,何家一看就是大戶,給女兒的嫁妝數不勝數,今天是一箱,以後還有更多其實我就是隨口一說,我哪知道何家要給多少?”

    胡文海記性不錯,將他與花小哥的交談複述一遍,全是閑聊,中間還點評了一下各家春院,花小哥年紀不大,知道得卻不少,但是母親管得太嚴,他也只能心向往之,不敢真去……

    胡桂揚聽在耳中想笑。

    “夠了。”左預喝道,“你明天就回餘杭,如果再遇見何老爺,無論何時何地,立刻報官,明白嗎?”

    “明白,這位何老爺是汪洋大盜嗎?怎麼會與錦衣校尉結親?”胡文海發現危險已過,好奇心頓起。

    左預起身帶人離開,一隊人騎馬回外衙。

    在廳裏,左預單獨留下胡桂揚,“你覺得如何?”

    “我覺得……沒必要帶這麼多人,一名校尉、兩名番子手就夠了,連大人也不必親自出動。”

    “沒問你這個。”

    “哦,大人是說婚事?我覺得還好吧,那一箱禮物花大娘子肯定會留下大半,到我手裏剩不下多少。”

    “不妨告訴你,花家那邊有人監視,杭州那邊南司也已派人過去,何家隱藏不了多久。”

    “相信南司一定能將何家上下繩之以法,就是不知道他們所犯何法?”

    “別裝糊塗。”

    “不敢,但我真覺得神玉不在何家,否則的話,他們也太蠢了,竟然自投羅網。想我胡桂揚雖然一表人材,但不至於讓人家女兒甘冒奇險嫁過來吧?”

    “成親只是障眼之法,何家另有瞞天過海之計,但是這一次休想逃出。”

    “由梁鎮撫和左百戶查案,誰也挑不掉。”

    “花家也逃不掉。”

    “關花家什麼事?他們母子純粹是熱心腸,對神玉一無所知。”

    “那就是花家倒黴,無辜受到牽連。”

    胡桂揚盯著左預看了一會,笑道:“百戶大人有沒有想過,所謂的障眼法就是讓你找錯目標,南司盯著花家、何家和中間的商人,怕是正好落入陷阱。”

    “你怎麼知道南司只盯著這些人呢?”

    “我什麼都不知道,胡亂猜測。”

    “從明天開始,你來己房外衙辦事,去吧。”

    胡桂揚告退,在門口停下,笑道:“馬能騎走嗎?我住得遠,天天步行來這裏,可是挺累。”

    “你在己房只是試用,還不能配馬。”

    “唉,好吧,可著這兩條腿來吧。”

    “卯時兩刻點到,酉時兩刻退班。”

    “這麼久?兩條腿未必夠用啊。”

    “己房人人如此,你有什麼可抱怨的?”

    “沒的抱怨,唯有盡職盡責而已。”胡桂揚笑著告退。

    回到家中已是深夜,大餅很生氣,衝主人連聲吠叫,吃了一頓熱飯之後才恢複常態,過來蹭頭。

    一切忙完,胡桂揚已沒有時間睡覺,打個大大的哈欠,向大餅道:“苦日子說來就來,我在外面遭罪,你就別在家裏搗亂了,明白嗎?”

    “汪。”

    “嗯,好狗,去將玉佩給我拿來,玉佩,白色的那個東西。”

    大餅聽懂了這句話,很快叼來一枚玉佩。

    “不是這枚,白色,有點涼,灶坑裏那個。”

    直到第三次,大餅終於叼來正確的玉佩。

    “左百戶那裏倒是挺適合藏寶,你覺得呢?”

    大餅只會吐舌頭。
ponggan 發表於 2018-7-19 14:36
三百八十二章 意亂心迷

    胡文海好長時間沒回過味來,自己怎麼就惹來了錦衣衛,又莫名其妙地擺脫困境,竟然獲準離京。

    天還沒亮,胡文海就喚來此前躲避起來的兩名仆人,打點行李,匆匆離去,本想在京城玩樂數日,如今只想盡快登船還鄉。

    到通州定好船只,將行李都搬上去,胡文海稍稍鬆了口氣,就在碼頭附近的客店裏租住一晚,明日起程,趁著河水尚未結冰,回鄉靜居,幾年之內不打算再來京城。

    夜裏睡不著覺,胡文海攆走仆人,獨自喝悶酒,埋怨那個不知底細的何老爺,“幹嘛找我啊?沒怨沒仇的,才五十兩銀子,差點將我送進錦衣衛大牢,那裏是人待的地方嗎?至少扒我兩層皮,嘖嘖,便宜不可貪。姓何的太壞,壞到骨子裏。不行,回鄉之後我得去廟裏燒香……”

    外面突然傳來絲絲的悠揚樂聲,胡文海不知不覺聽了進去,一曲奏畢,他已是欲罷不能,起身到門口,開門叫來店裏的夥計,“彈曲兒的是哪位?”

    “外鄉來的兩名女子,一個姓羅,一個叫蜂娘,蜜蜂的蜂,說是投親不著,只好賣唱為生,想要攢錢回鄉,在這條街上唱了三四天了。客官要叫來聽一曲嗎?不貴,十文、八文能打發,十兩、八兩人家跪下謝恩。”

    “嗯……實在是閑極無聊,我又打小喜歡樂器,叫來奏一曲吧,聽得舒服再說。”

    “好咧,有件事得說在前頭,兩位姑娘特意說了,只想攢錢回鄉,賣藝,不賣別的。”

    “嘿,你看我像那種人嗎?”胡文海斥道。

    “不像。”夥計笑道,其實早已認定這名客人是個酒色之徒。

    胡文海回到桌邊坐定,居然有些心思不寧。

    好在沒讓他等太久,兩名女子進屋,一個三十餘歲,風姿綽約,自稱羅氏,從始至終都由她說話,另一個年輕些,容貌豔麗,尤其是一捧細腰,看得胡文海心神蕩漾,但她從不說話,只是愛笑。

    夥計擺好凳子,兩女各持琵琶,輕攏慢撚,彈了一曲。

    胡文海只看人,早忘了賞曲。

    曲終良久,站在門口的夥計輕聲笑道:“客官聽得還滿意嗎?”

    “啊?滿意,滿意,那個……添桌酒菜,我請兩位姑娘吃酒,唉,同是天涯淪落人,聽她們的曲子,令人倍加思鄉。”

    夥計等的就是這句話,立刻道聲好,出去傳酒傳菜。

    店內酒菜齊備,很快擺上一桌,胡文海力邀,夥計一邊攛掇,兩女勉強入席。

    夥計識趣地退下。

    閑聊幾句音律,胡文海問道:“兩位姑娘家鄉何處?”

    蜂娘從不說話,羅氏答道:“鄖陽府人氏,胡大官人四海經商,可曾去過那裏?”

    “鄖陽府?去過去過,說到貴鄉,這幾年可發生不少怪事,尤其是前些年的巨船飛升,遮天蔽日,嘖嘖,千古未聞的怪事。”

    “胡大官人當時在鄖陽府嗎?”

    “無緣得見,你們呢?親眼目睹了?”

    “人在城裏,卻算不上親眼目睹,當時天黑,抬頭只見烏雲密布,哪有船的影子?城裏城外倒是都有紅光升起,著實嚇人。”

    “聽說那晚之後,鄖陽府死傷無數,是真的嗎?”

    “唉,我兩人的親眷正是在那晚不幸遇難,弱女二人只得流落江湖,匆匆數載,身如柳絮,無處著落。”

    胡文海平時酒量不錯,今晚不知怎麼了,幾杯下肚就有醺意,越看對面兩女越覺得美豔無雙,“憑兩位的姿色,居然無人願意收留?我可不信。”

    “唉,也是我們姐妹時運不濟,往往所遇非人,不是家有悍妻,就是心無長久之計,只求數宿之歡。”

    胡文海眼睛一亮,“我家中有個老婆,但是人極賢惠,一直沒生兒子,常常勸我再納一兩房。你二人若肯隨我回家,必得長久。”

    羅氏看向蜂娘,附耳低語。

    胡文海心癢難耐,又喝一杯酒,插口道:“不是我顯擺,我家三代從商,在當地是有名的富家,良田千傾,就算我從此不再出門,家產也夠三輩之用,絕不會虧待兩位娘子。”

    羅氏笑道:“若得癡情郎,我姐妹此生無憾。”

    胡文海心花怒放,起身就要拉扯,羅氏不允,只肯喝酒,“胡大官人真有接納之意,就等回鄉之後,待我二人拜見過主母,敘過長幼之序,再行歡好不遲。今晚初見,需守禮節,若有逾規,倒顯得我二人非是良家。”

    胡文海越發高興,一個勁兒地喝酒,數巡之後,話題又回到鄖陽府,胡文海得意忘形,將兩女當成自家人,小聲道:“說來也是有緣,其實巨船飛升之時,我也在鄖陽城裏。”

    “真的?我倆住在城內西南角。”

    “不能再巧,我也是!鄖陽府初建,我們一群人去送貨,趕上巨變,說實話,我也沒看到巨船,但是……”胡文海將聲音壓得更低一些,“我看過發光的丹穴,還去吸了兩口,嘖嘖,那種感覺,畢生難忘。據說當時城裏所有人都曾吸丹,你們沒參與嗎?”

    “婦人不便出門,反而因此逃過一劫。”羅氏隨口撒謊。

    “一劫?那分明是……哦,對遇難者來說的確是一劫。”

    “胡官大人既然念念不忘,此後可曾再度吸丹?”

    “哈哈,一聽你說話,就是真的沒吸丹。你不知道,丹穴乃是神造,可遇不可求,但是……算了,說它幹嘛,喝酒,喝酒。”

    羅氏與蜂娘不停勸酒,胡文海來者不拒,大著舌頭問:“蜂娘從不說話嗎?”

    “她十歲時生過一場大病,病愈之後就這樣了。”

    “可憐,好在人美手巧,琵琶彈得妙,腰細成這樣,走路不累嗎?能不能……讓我量一下?”胡文海醉意迷離,色心又起。

    “胡大官人自重。”

    胡文海嘿嘿笑了兩聲,也不知怎麼想的,突然離凳跪在地上,“兩位仙女,救救我吧,今晚從我,回家之後我、我休妻再娶,扶你二人為正室,不分尊卑。”

    羅氏笑著搖頭,“你盡揀好聽的話說,占完便宜還不是一走了之?”

    “我胡文海對天發誓,若有半句謊言,天打雷劈。”

    胡文海扶著桌面要借勢過來,羅氏抬起一只腳,點在他的胸前,笑道:“再往前一步,我們可就走了。”

    胡文海深吸一口,“姐姐用的什麼脂粉,連鞋子都是香的。”

    羅氏收回腳,笑道:“好聽的話我聽多了,越是好聽越不可信。”

    “我的話可信,每一句都是肺腑之言。”

    羅氏想了一會,“嗯,那我要考驗你一下。”

    “怎麼考驗?”

    “你告訴我一個秘密,我也告訴你一個秘密,若能彼此推心置腹,就算通過考驗,我二人也能安心隨你回鄉,就在路上安心服侍官人。”

    胡文海欣喜若狂,“我說,我說。可是有什麼秘密是你想知道的?我家裏藏銀子的地方?”

    羅氏搖頭,“得是你心底最大的秘密,最不想向外人泄露的秘密,唯有這樣的秘密,才顯得咱們是一家人。”

    “對對。”酒勁直往上湧,胡文海只覺得身體燥熱,恨不得脫光衣服,“最大的秘密,最大的秘密,我在船上的藏著寶物。”

    “什麼寶物?很值錢嗎?”羅氏笑著問道,像是不以為意。

    “識者眼裏的無價之寶,對不識者來說只是一塊普通玉佩,價值不過一兩銀子。”

    “原來是玉佩,你藏在行李中了?”

    胡文海笑道:“行李只是行李,我藏在船艙裏。”

    “那船不是你今天剛雇到的嗎?”

    明明是初次見面,羅氏竟知道他剛剛雇船,意亂心迷的胡文海卻沒有聽出破綻,反而笑吟吟地說:“所以才能掩人耳目,像我們這樣南來北往的商人,對哪艘船停留多久,無不了若指掌。我來時乘坐另一艘船,中途登上此船藏好寶物,讓船主給我留個位置。別人看我今天才去雇船,其實我們早就談妥,連船錢都交了一半。”

    羅氏飛起一腳,這回直接點對方額頭上,跪地的胡文海向後倒下,就此昏睡過去。

    “真是麻煩,就不能將他抓起來嚴刑拷問嗎?”羅氏問道。

    蜂娘只是笑。

    “上頭不想太過張揚,嘿,那南司又何必去嚇他?莫名其妙,走吧,咱們去拿金丹。”

    兩人離去,半個時辰之後又回來,羅氏手裏拿著一只小包裹,放在桌上打開,裏面是十餘枚金丹,品相全都一般,紅暈最大的不過占據玉佩三四成。

    “唉,放在從前,這樣的金丹沒人要。這位胡大官人倒有先見之明,早早囤積一批,如今奇貨可居。”羅氏收起包裹,看向仍躺在地上的胡文海,又看向蜂娘,“要死要活?”

    蜂娘仍然只是微笑。

    “有這些金丹,你我可以繼續修煉火神訣了,多少能找回一點異人的感覺。此人對金丹著迷,醒來之後必然到處尋找,多少是個麻煩,還是除掉更省心一些。”

    蜂娘連連點頭。

    羅氏從懷裏取出一柄匕首,跪在胡文海面前,“該我告訴你秘密了,我從前是異人,蜂娘差點成為異人,你大概沒聽說過異人之名,但我們的確比你更有資格掌管金丹。”

    羅氏搖搖頭,輕歎一聲,拔出匕首,對準胡文海的心口,正要刺下去,胡文海竟然直直地坐了起來。

    羅氏猝不及防,嚇得坐倒在地,匕首也沒刺下去。

    胡文海臉色通紅,卻沒有半點醉意,雙目圓睜,瞪著前方,高聲道:“天機再臨,奇者飛升!”

    這聲音高亢而呆板,與商人胡文海平時的語氣全不相同,翻來覆去都是同樣的八個字,幾遍之後,重新倒地不起。
ponggan 發表於 2018-7-19 14:40
三百八十三章 公門中人

    胡桂揚在己房外衙的職責非常簡單,就是無所事事,從早閑到晚,獨占一間屋子,狹小陰暗,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偶爾出門閑逛,就像個透明的鬼魂,在校尉和番子手中間穿行,得不到任何注意。

    花了將近半個時辰適應這種生活,胡桂揚開始給自己找事情做,第一件當然是給自己安排一張能睡覺的床鋪,屋裏倒是有一桌兩凳,桌子太短,凳子太矮,他去前後院閑逛,抱來幾塊木柴,用腰刀削得平整些,墊在凳子下面,讓它們與桌子平齊,總算可以蜷身躺在上面。

    一覺醒來,正趕上衙門裏供應午飯,雖然沒有酒,但是有肉有菜,比胡宅還要豐盛些。

    胡桂揚開始喜歡坐衙的生活了,飯後出門,又將衙門各處逛個遍,發現這裏不只歸屬己房,還有另外幾房,共用數名書吏,校尉眾多,他能獨享一間房,已是掌房的待遇。

    這下子他更高興了,甚至打算拜謝一下左預。

    數位掌房共用一座正廳,除此之外每位掌房各有一間書房,左百戶正在南司回事,胡桂揚沒找到人。

    說是書房,卻沒有幾本書,堆滿公文與筆墨紙硯等物,除此之外就是掛在牆上的刀劍弓弩,頗顯武官之風。

    胡桂揚仔細查看,發現這些兵器粗看都很幹淨,細瞧卻仍有灰塵,顯然是奴役擦拭得不夠精心,大概就是用撣子掃了幾下,沒有經常使用的痕跡。

    他從懷裏取出三枚頗為相似的玉佩,一枚扔在故紙堆裏,一枚塞到箭壺裏,還有一枚幹脆掛在一口寶劍的後面,兩者倒是搭配,好像一直如此。

    胡桂揚滿意地點點頭,“這要是還能被找到,我也沒辦法了。”

    一名書吏推門進屋,看到胡桂揚之後愣住了,“你……你來幹嘛?這裏是掌房百戶的密室,非傳喚不得入內!”

    “密室?可房門是開著的。”

    書吏氣急敗壞,他剛去與同僚吃飯,沒想到有人敢亂闖書房,“你這人怎麼不懂規矩?出去,趕快出去。”

    “我來謝謝左百戶……”

    “去去。”書吏將這名不識趣的校尉硬推出去,關上門,到處看看,沒發現異常,這才鬆了口氣。

    胡桂揚自己的房間太小,施展不開,他在衙門一角找塊空地練拳,這倒是吸引一些人的注意,但也只是掃一眼而已,沒人駐足,更沒人開口。

    別人當他是鬼魂,胡桂揚也當眾人不存在,專心練拳,默默修行火神訣。

    這樣的日子一連過了十天,早來晚去,無人理睬,胡桂揚中間本來有一天休息,卻被安排值守衙門,他坦然接受,反正回家也沒事做,頂多逗逗狗。

    這天下午,衙門裏的人大多隨掌房出去公幹,剩下的人躲在屋子裏討論今年的第一批木炭什麼時候能夠撥下來,天氣可是越來越冷了。

    只有胡桂揚仍然堅持在室外練拳。

    “這是長拳?”一名長衫書吏不知什麼時候走來旁觀,開口問道。

    這是衙門裏第一次有人主動開口,胡桂揚很不適應,收手之後左右看了看,確認對方真是向自己說話,才回道:“是啊。”

    “跟誰學的?”

    “一位姓王的武師,小時候跟著大家一塊學的,忘了他叫什麼。”

    “王信泰?城裏也就他的三十二勢長拳還說得過去,而且四處授藝,只要給錢,什麼徒弟都收。”

    “好像是,長著大胡子,說話聲音有點沙啞,還有點山東口音。”

    “就是他,但他現在沒有大胡子了,兩年前被一名年輕後輩打敗之後,他就閉門不出,將胡子剃光,說是要剃須明誌,刻苦練拳,等到擊敗後輩之後,再留胡子。”

    “想不到王師父這麼有志氣。”

    “嘿,說說而已,他這是借勢金盆洗手,從此退出江湖當財主了。”

    “教拳能賺很多錢嗎?”

    “教拳不賺錢,但是能結識很多人,還能在大戶人家裏出出進進,給外面的大盜通風報信。”

    “王師父……做過這種事?”

    “正常,增進情義,還有銀子可分,許多武師都這麼做。”

    “被搶人家的‘情義’呢?”

    “我說的是江湖情義,京城富戶大都為富不仁,不是江湖同道,搶一下沒什麼。”

    “趙家沒被搶過。”

    “趙家人多勢眾,趙瑛名聲也不錯,誰敢搶他?王信泰在趙家只是傳授拳法。”

    胡桂揚點點頭,疑惑地說:“你是這衙門裏的人嗎?我沒見過你,聽你的口氣倒像是江湖人。”

    “入門是公庭,出門是江湖,在下江耘,耕耘之耘,南京人氏,常來京城行走,對這邊也很熟。”

    “入門是校尉,出門是百姓,在下胡桂揚,桂花之桂,飛揚之揚,不知何處人氏,在京城長大,對這邊……沒你熟。”

    江耘哈哈大笑,“名不虛傳,胡校尉果然是個有趣的人。”

    “嗬嗬,我的名聲竟然是‘有趣’?”

    “你不求官,所以無需威嚴,你不求財,所以無需計算,你不求名,所以無需仗義,沒這三樣,‘有趣’就是最好的名聲了。”

    “有道理,你……應該很有名吧?”

    “江湖上倒是有人傳我的名聲,‘南京白孟嚐’聽說過嗎?”

    “‘孟嚐’是說你仗義疏財、追隨者眾,這個‘白’字從何說起?”

    江耘一點都不白,膚色蠟黃,似有病容,“因為我喜歡用銀子‘疏財’。”

    胡桂揚大笑,邁步迎上來,“像你這樣的人注定名聲遠播,我竟然沒聽說過,真是孤陋寡聞。”

    “這裏是京城,豪傑眾多,沒聽說過我的名號很正常。”

    “江兄怎麼進的衙門?”胡桂揚連稱呼都改了。

    江耘拿起腰牌晃了一下,“我從錦衣衛調來,從今天開始與胡兄算是同僚了。”

    胡桂揚笑道:“原來江兄真是公門中人。”

    “沒有公門身份,我拿什麼仗義疏財?”

    胡桂揚欣賞此人的直率,拱手道:“我也是公門中人,可是窮得只能勉強養活自己,江兄怎麼會有餘財可疏?”

    “嘿,跟王信泰的路子差不多,但我不結交強盜。”

    胡桂揚聽得似懂非懂,江耘笑道:“趙瑛趙百戶若還活著,自能向你解釋清楚,我就別多嘴了。你是己房校尉?”

    “對。”

    “很好,能帶我去見見掌房百戶嗎?”

    “可以,但是左百戶不在,帶手下出門辦案去了。”

    “沒關係,帶我去他的書房。”

    “這邊請。”胡桂揚前頭帶路,心裏對此人越來越好奇,“你從南京來,聽說過非常道嗎?”

    “嗯。”

    “那你或許認得沈乾元。”

    “認得,想當年他在南京也是鐵錚錚的一條漢子,自從回到北京之後,就走上歪門斜路,如今與一群裝神弄鬼之徒混在一起,江湖上的名聲全毀了。”

    “我很久沒見過他了。”

    “不見是好事。”江耘淡淡地說。

    書房門口,胡桂揚停下,“就是這裏,你自己進去吧,我是校尉,未經召喚不得入內。”

    江耘笑道:“好吧,我請你進去。”

    “你有這個權力?”

    “我覺得有。”

    胡桂揚是個膽大不計後果的人,笑道:“你敢請,我就敢進。”

    兩人同時做出請的姿勢,胡桂揚敲了兩下,推門進屋。

    最近事多,書吏正埋頭寫字,抬頭看見胡桂揚,不由得大怒,“早跟你說過,這裏不是你隨便能進的地方。”

    “不是我,是這位。”胡桂揚閃身讓出後面的江耘。

    書吏一愣,“你是……”

    “衛裏調我過來的。你是這裏的典吏?”

    “對。沒聽說要調人來啊,你的文書呢?”

    江耘上前,取出一份文書遞過去,書吏接在手中看了一遍,疑惑地抬頭瞧瞧來者,低頭又看一遍,隨後換上笑臉,“原來是經曆大人親來主事,小人不知,未能出門相迎,萬望恕罪。”

    經曆品級不高,卻是衛所裏眾文吏的頂頭上司,怪不得書吏先是疑惑後是諂媚。

    胡桂揚也吃一驚,想不到一身布衣的江耘竟是個人物。

    “嗯,無罪,你先出去吧,我要查看己房文書。”

    “啊?這個……不可以吧,這是左百戶……”

    “就是千戶我也查得,要我出示衛裏的命令嗎?”

    書吏急忙搖頭,來不及收拾筆紙,慢慢退出房間,輕輕關門,轉身就跑,要找人通知外面公幹的左預。

    江耘四處看看,“戊、己兩房人數最多,職責也最重,處理文書的卻只有一人,怎麼可能忙得過來?瞧這裏亂成什麼樣子?”

    “亂中有序。江經曆,你是不是認得我啊?”

    “聽說過你的大名。”江耘走到牆邊,看著那枚玉佩。

    “我是校尉,不懂文書,就不在這裏礙事了。”

    “先別走,我還有事情要問你。”江耘沒回頭,伸手拿起玉佩,輕輕撫摸幾下,鬆手轉身,笑道:“聽說你很了解天機船?”

    “有過一點接觸,要說了解,江經曆不如去找沈乾元,他那幫裝神弄鬼的朋友,對天機船比還我更熟悉。”

    “那是一群無知妄徒,所謂‘熟悉’無非是以訛傳訛,我要最真實的消息。”

    “那你應該找聞家人,尤其是谷中仙,沒人比他更了解天機船。”

    “谷中仙已經找到了,有意思的是,他聲稱有一件天下至寶在你手裏。”

    胡桂揚撇撇嘴,“大概是你問的方法不對,谷中仙了解天機船,但是未必會說實話,他騙人的本事稱得上天下第一流。”

    “我也是這麼想的。”江耘招手,示意胡桂揚走近一些,笑道:“但是這一次我相信他的說法。”
ponggan 發表於 2018-7-19 14:45
三百八十四章 照看

    左預匆匆趕回外衙,一路上都在納悶,衛所向來尊崇武官,自己是掌房百戶,怎麼會突然冒出來一位江經曆壓在自己頭上?

    書房裏,江耘正在翻看文書,頗為細致,一個字都不落下,胡桂揚站在一邊,百無聊賴地鑒賞隨處可見的兵器。

    左預在門外稍稍平複一下氣息,推門進來,神情冷漠,“哪位是江經曆?”

    “在下就是。”江耘起身拱手。

    左預嗯了一聲,即便只看品級,百戶也不低於經曆,何況在錦衣衛裏,武官地位高於文吏,他甚至用不著回禮,“經曆大人來我這裏做什麼?”

    “奉命行事。”江耘繞過書案,遞上一份文書。

    左預打開掃了一眼,還了回去,“錦衣衛經曆親管南司外衙,倒是少見,但你不該來我這裏,另尋一處書房吧。”

    江耘微笑,又取出一份文書。

    左預接過來再看,臉色驟變,這是一紙直接命令,要求錦衣衛和東西兩廠配合江經曆查案,百戶及百戶以下隨時領命,如見廠衛上司。

    這樣的命令極不尋常,左預仔仔細細看了好幾遍,確認那上面的措辭與印章都沒有問題,才將文書交還,臉上擠出笑容,“原來是上頭直接派下來的,怎麼也沒人提前打聲招呼?我們也好有個準備。”

    “上午剛定下來的事情,廠衛倒是想派人過來通知一聲,我說不必了,自己過來吧,希望沒給左百戶添太多麻煩。”

    “沒有。”左預違心地說,經過一番內心掙紮,臉上笑容自然許多,“請坐,經曆大人上任之後第一個到訪的就是己房?”

    江耘沒坐,點頭道:“嗯,我對你們己房的職責比較感興趣,看到百戶大人對尋找神玉十分上心,我很高興。”

    “啊。”左預不知該如何回應。

    “有什麼進展嗎?我看到文書,說今天你們聯合其它各房,前去圍捕一夥強盜。”

    “是。”左預不敢隱瞞,“這夥強盜並不簡單,他們來自鄖陽府,手裏掌握著一批金丹,而且其中一些人曾經接觸過要犯何三塵與聞空寅。”

    “抓到人了?”

    “抓到了,還在路上,我先回來拜見經曆大人。”

    “找到金丹了?”

    “還沒有,這些強盜嘴比較硬,可能需要動刑。”

    江耘微笑道:“你們動手太早了。”

    “經曆大人此言何意?”

    “我聽說——只是聽說而已——這夥強盜共有九人,加上京城的同夥,是十三人,他們手裏沒有金丹,來京城恰恰是為了追查金丹,已經有些眉目。己房此番抓人,怕是打亂了他們的計劃。”

    左預不願聽這種話,“既然他們已有眉目,拷問出來,己房自會查到金丹下落。”

    “打草驚蛇。”江耘笑道,像是面對一名初入江湖的毛頭小子,“握有金丹的人怕是已經聞風而逃,一時半會不再露面。”

    “嘿,經曆大人知道得真多,廠衛早沒派你負責查案,損失巨大。”左預忍不住出言嘲諷,扭頭看一眼胡桂揚,冷冷地說:“你在這裏做什麼?出去。”

    胡桂揚沒動,也不說話,江耘道:“有件事忘說了,我身邊需要一名幫手,這位胡校尉不錯,我要借用。”

    “非得是他?”話一出口左預就後悔了,馬上改口道:“可以,借用多久?”

    “少則十天,多則半年。”

    “好。胡桂揚,從現在起,你給經曆大人奔走做事。”

    “我更願意留在己房。”胡桂揚真誠地說。

    左預哼了一聲,“沒人問你願不願意。”

    江耘笑道:“還有,己房今後再抓人的時候,能不能提前通知我一聲?”

    “呃……當然可以,經曆大人今後留駐此地,還是回南司衙門?”

    “留駐此地。”江耘走近一步,用商量的語氣說:“我有個不情之請,希望百戶大人別生氣。”

    “請說。”左預強壓心中反感,可是在弄清此人的底細之前,不敢當面頂撞。

    “既然留駐,我需要一間書房,這裏就不錯。”江耘四處看看,“我也是習武之人,喜歡刀劍,一看就覺得親切。”

    “這都是前任留下來的東西,經曆大人喜歡,可以帶走。”

    “刀劍也有靈氣,在一個地方放久了,會與之相融,挪之不祥,就讓它們繼續留在原處吧,我搬過來更方便些。”

    左預第一次聽到這樣的說話,笑容又變得不自然,“行,我換地方。這裏的文書也都堆放多年,想必也不需要移動。”

    “知我者,百戶大人也。”

    “經曆大人還有吩咐嗎?”

    “千萬別說吩咐兩字,你我今日初見,以後就是朋友。”江耘伸手指向牆上掛著的玉佩,“百戶大人懸掛此玉,是要提醒自己時時不忘神玉嗎?”

    左預對這枚玉佩完全沒有印象,可他調到己房不久,在這間書房裏留下的個人印記不多,不知道此玉的來曆,只得含糊道:“是啊,絕不敢忘。”

    “百戶大人慢走,改天一定要去百花樓,你我一醉方休。”

    左預一愣,百花樓是他最常去的酒樓,經常在那裏宴請親朋,心中對這位江經曆立刻又升出一份警惕,拱手道:“一定,看經曆大人方便。我就不在這裏耽誤事了,再有吩咐,隨時找我。”

    “感激不盡,百戶大人再找一間書房不麻煩吧?”

    “不麻煩。”左預告辭,出門之後沒去找書房,而是立刻前往錦衣衛,打聽江耘的來曆與底細。

    江耘回到書案後,向胡桂揚笑道:“瞧,你是我的幫手了。”

    “連百戶大人都聽你的吩咐,我一名校尉,只配給經曆大人當護衛,但是醜話說在前頭,別看我在練拳,其實我的拳腳功夫一般。”

    “看得出來,王信泰算不得明師。”

    “別看我有配刀,用它砍柴還行,砍人還欠些火候。”

    “真到動刀砍人那一步,就是走入死路,而我只想走活路。”

    “那我能做的就是跑腿了。”

    “跑腿這種小事,太浪費胡校尉這樣的人才。”

    “嗬嗬,想從我身上找到神玉的人不只經曆大人一位,我若是真有此物,早就交出來換取榮華富貴啦。”

    “我不急,也不用榮華富貴交換,因為我知道,胡校尉對這種東西不感興趣。”

    “不是要對我嚴刑拷打吧?我怕疼,不用嚴刑,你叫進來兩名校尉,把刀架在……手指甲上,我也會招的。”

    “哈哈,早說過,但凡需要動刀,那就是走入死路,起碼我不會那麼做。”

    胡桂揚長出一口氣,“你是好人、好官,你看我在練拳,其實不是為了打架,就是為了有朝一日受到拷打時能多挨兩天,沒準還有起死回生的機會,相比疼痛,我更怕死。”

    “你覺得自己會受到拷打?”

    “我沒有神玉,人人卻都以為我有,或者以為我掌握著重要線索,糟糕的是,連上司也這麼想,那我早晚得倒黴吧。”

    江耘輕輕搖頭,“胡校尉不知道嗎?上頭有人照看你,沒人敢對你動刑。”

    “西廠汪廠公?他就要離京去遼東監軍了。”

    “汪廠公雖然欣賞胡校尉,但還沒到力保的地步。”

    “不是他,還能是誰?”

    “人家不說,我當然也不能泄露,總之胡校尉不必擔心,沒人強迫你,我更不會,我希望胡校尉能夠心甘情願說出真相。”

    “真相就在眼前,是你自己不肯相信。不過謝謝你,我總算可以放心地繼續當懶人了。呃……我要是現在甩手就走,你拿我也沒辦法吧?”

    “沒辦法。”江耘笑道。

    “月俸照給?”

    “照給,發俸的事情不歸我管。”

    “早知如此,我就不來這裏受罪了。”胡桂揚邁步就走,拱手算是告辭。

    “慢走。”江耘也不挽留。

    走到門口,胡桂揚又轉回身,“不對,你肯定有辦法讓我回來,所以省點事,現在就對我說了吧。”

    “你想見谷中仙嗎?”

    胡桂揚搖頭,“那是個老騙子,見他幹嘛?”

    “嗯……你認得一個叫胡文海的人嗎?”

    “胡文海?那個江南商人?己房抓人的時候我跟去,算是見過面吧。”

    “有件事己房沒查出來,胡文海曾經過去鄖陽府,不只是他,此前去花家求親的幾個人,都有過同樣的經曆。”

    “去過鄖陽的人多了,當時至少有十萬人。”

    “這個胡文海很有先見之明,他在異人興盛的時候,收購了一些普通金丹,當時不怎麼值錢,現在卻是奇貨可居。”

    “商人本性,就該如此。”

    “但他不賣,留著自己享用。”

    “那他有點像異人了。”

    “有點,前些天,就是被己房審過之後,他在通州客店酒後口吐瘋言,聲稱‘天機再臨,奇者飛升’。”

    “嘿,他還真不怕死。”

    “酒醒之後,他什麼都不記得,也不承認自己說過類似的話。”

    “我好像嗅到一點裝神弄鬼的味道。”

    “口吐瘋言的不只他一個,據我所知,迄今為止至少有七人說出同樣的話,最早的一位可以追溯到三個月以前。無論怎麼追查,這七人之間唯一的共同點就是都曾在鄖陽府吸丹,除此之外,別無聯係。”

    “‘天機再臨’是說天機船還要再來,‘奇者飛升’是什麼意思?天機船要選幾個凡人一塊升天?”胡桂揚想起公主的話,似乎能與之照應得上。

    “難說,我正在追查,相信它與神玉大有關聯。想參與嗎?當我的幫手,所有秘密都會向你敞開。”

    “你究竟是什麼人?”

    “江耘,耕耘的耘,人稱‘南京白孟嚐’。”江耘微笑道,重複之前的說辭。

    “嗯……”胡桂揚沒露出多大的興趣,“等我回家好好睡上一覺再說吧,原來上頭有人照看我,哈哈,不用怕了。”

    胡桂揚高高興興地離開,江耘目送,隨後轉身盯著牆上的玉佩,半晌不動。
ponggan 發表於 2018-7-19 14:49
三百八十五章 經主

    胡桂揚睡個好覺,趕到己房時已近中午,書房裏擠滿了人,各房的百戶、總旗、小旗總共十五六人,正在熱烈地討論找人、抓人之計。

    百戶左預也在其中,談笑風生,與江耘像是相識多年的老友,他顯然從錦衣衛那邊打聽明白了江經曆的底細,一掃心中的疑惑與抵觸,盡其所能巴結這位“奪權者”。

    胡桂揚站在門口,寸步移動不得,聽了一會,發現這些人只是泛泛而論,並沒有提出真正有效的辦法,江耘卻聽得很認真,偶爾提出疑問,或是表示稱讚,總之要令人人滿意,自以為受到賞識。

    又過小半個時辰,胡桂揚肚子咕咕叫,其他人也都餓了,眾軍官方才告退,左預經過胡桂揚身邊時,向他大聲道:“好好做事,跟隨江經曆是你的福氣,今後前途無量,我們都羨慕你呢。”

    左預臉上帶笑,眼神卻是冰冷冷的。

    胡桂揚笑道:“托大人吉言,我要求也不高,升個副千戶就夠。”

    副千戶正好比在場眾人的品級都高一些,左預等人冷笑而出,誰也不接話。

    軍官們都走了,仆役立刻進來,詢問是否在此開飯,得到肯定回答之後,送進來八樣菜肴、一碗米飯和一壺茶水。

    衙門內不準飲酒,仆役頭兒上前小聲道:“大人,如有別的需要,我們也可以滿足,比如壺裏未必非得裝茶……”

    “哈哈,多謝,今天不需要,再拿一副碗筷,我與胡校尉同吃。”

    “是。”仆役頭兒退下的時候,毫不掩飾臉上對胡桂揚的豔羨之情。

    “那我就不客氣了。”胡桂揚拎來一只凳子,坐在江耘側邊,“這裏的飯菜比我自己做的好吃得多。”

    碗筷送來,胡桂揚客氣了一會,隨後放開大吃,米飯吃完又要兩碗,一個人吃下多半菜肴。

    仆役進來收拾東西時都吃一驚,八樣菜肴量都不少,足夠填飽三四人的肚子,今天竟然差點沒夠。

    仆役頭兒誠惶誠恐,“我再拿些糕點來吧。”

    江耘看向胡桂揚,胡桂揚搖頭,“吃不下了。”

    “那就不需要了。”

    書房裏再無外人,江耘笑道:“我以為過些天才能看到你。”

    “我不是說過嗎?這裏的飯菜好。”

    “哈哈,歡迎常來。慢走不送。”

    胡桂揚沒動,“我可以跟著你查案。”

    “求之不得。”

    “但是有件事你得向我說實話。”

    “就算你問我第一次吃花酒在什麼地方,我也會如實相告。”

    “肯定是在南京啊,那地方我不熟,問之無益。嗯,你究竟是什麼人?”胡桂揚昨天就問過這句話,今天又提出來。

    “在下江耘……”

    “不不,我問的不是姓名,至少告訴我他們眼中的你是什麼人。”胡桂揚指向門外。

    “左百戶他們?”

    “對,你必然有些來曆,他們才肯如此奴言婢膝。我也可以去打聽,但是太麻煩,不如直接問你。”

    “這樣倒是省事。我在他們眼中是什麼人……這些人沒對我說過,我也只能猜測。”

    “還有誰能比你的猜測更準呢?”

    “哈哈,也是。我在南京倒是有些小小的名氣,估計這邊的錦衣衛未必知道。我這人愛交朋友,在京城也有不少,但是江湖人居多,錦衣衛未必瞧得上。我家裏錢財向來是一手進一手出,難得有過夜的餘財。想來想去,只能有一個原因,我是皇帝降旨,從南京特意請來追查神玉下落的。”

    胡桂揚一驚,“真的……聖旨?”

    “假旨我也不會接啊。”

    “佩服。”胡桂揚拱手,“還好是先吃飯再交談,否則的話我肯定吃不痛快,至少你面前的幾盤菜我不敢動。”

    “哈哈,原來一道聖旨的威力如此之大。”

    “皇帝怎麼會召你進京?你的‘名氣’可不小啊。”

    “名氣不在乎大人,而在於由誰傳揚。我在南京戶部下面掛職,從小就愛結交江湖上的朋友,二十五歲時加入非常道……”

    “非常道?你的地位肯定比沈乾元高吧。”

    “他是非常道十大力士之一,與他地位相當的是硯主,往上是紙主,再上是墨主,與之相當的是護法與講經,更上就是我了。”

    “你是筆主?”

    “筆主空缺,我是經主。”

    “這麼多主,非常道裏人不少吧?”

    “總數不到一千。”

    “還不如五行教一派人多。”

    “非常道求精不求多。”

    “沈乾元來京時,我沒見他受到官府重視,怎麼你就能得到聖旨相召呢?”

    “沈乾元獨自來京,結交的多是京城好漢,我是被人推薦到皇帝面前的。這位推薦人胡校尉應該認得,少保商大人。”

    “商少保致仕還鄉,還有這麼大面子?”

    “在鄖陽府,商少保曾經立下功勞,天壇祭神之前,商少保也曾多次上書,苦勸皇帝以社稷為重,敬祖拜天,不可受江湖術士之騙。可惜皇帝當時聽不進外人的話,唯一做的退讓,就是將一枚玉佩輾轉送到胡校尉手中。”

    胡桂揚想起來了,“而玉佩是商少保送到宮裏的。”

    “商少保是從我這裏得到玉佩的。”

    “好大一個圈子,怪不得你要找回神玉……你又是從誰手裏得到的?”

    “它一直就在非常道手中。”

    “這就奇怪了。”

    “並不奇怪,天機船降世已有一百多年,為了激發凡人的力量為其所用,做過多次嚐試,流出不少寶物,直到鄖陽府才終告成功。那枚玉佩是七十多年前流傳下來的,世上應該只有一枚,能夠儲存的神力遠遠多於所謂的金丹。只有一個麻煩,神力只進不出。”

    “所以你們獻給皇帝,希望收貯神力。”

    “正是這樣,神力雖強,卻不是凡人所該擁有的力量。本來我們以為希望渺茫,但不得不試一次,未料到竟在胡校尉手中完成大功。”

    “嘿,好一場大功。既然完成了,你們幹嘛又要找回神玉?”

    “我剛才說過,神玉收貯神力只進不出,但是最近有傳言說,或許有辦法將神力取出來,重新流布世間。”

    “我也聽過類似的說法,甚至有人對我說,天機船有意散布神力,以觀察凡人的變化,如果不滿足天機船的願望,等它再臨的時候,很可能釋放更多神力,造成的危害更大。”

    “有這種可能,與‘天機再臨,奇者飛升’倒是吻合,但這是以後的事情,誰也猜不透天機船的真正意圖。我現在只想找回神玉,然後將它毀掉。”

    “你有辦法毀掉神玉?”

    “神玉怕火,如果記載沒錯,以旺火連燒三月,或許可以破壞神玉,裏面的神力也將釋放出來,所以燒玉時必須是在無人之地。”

    “沒人的話,誰來添柴燒火呢?”

    江耘微笑道:“西北有地火,往往連燒數年,方圓數十裏寸草不生,正是毀玉的絕佳之處。我已找妥幾處地點,所差者唯有神玉。”

    胡桂揚想了一會,“皇帝知道你要毀掉神玉嗎?”

    “一步一步來,先找神玉,然後再慢慢勸說皇帝毀掉神玉。”

    “嘿,你倒真是實話實說,也不怕我告密。”

    “我以至誠相交,雖死不悔。”

    胡桂揚撓撓頭,“你這麼一說,我就沒法告密了,反正我想告密也找不到人,上司沒一個肯相信我。”

    “胡校尉還有什麼要問嗎?”

    “暫時沒了。”胡桂揚想了一會,“你的計劃是什麼?”

    “胡校尉願意做我的幫手了?”

    胡桂揚又想一會,輕輕拍一下桌子,“閑著也是閑著,聽你說得有趣,那就參與吧。醜話說在前頭,我這個比較懶散,你若有不滿,隨時說,讓我改正是不可能了,但我可以退出,繼續當一個清閑校尉。”

    “放心,我所看得胡校尉者,並非勤奮,而是……”

    “聰明?”

    江耘笑著搖搖頭,“志向。”

    “志向?我剛說自己懶散,你竟然看中我的‘志向’?”

    “胡校尉不信鬼神,僅此一點,就足以勝過錦衣衛千千萬萬名校尉。”

    “不信鬼神也算誌向?”

    “算,尋找神玉時,這一點尤其重要。面對神力,極少有人能夠保持堅定,皇帝不能,宮中閹侍不能,文武百官不能,連商少保也不能,他必須避居遠處,才能做到‘旁觀者清’。我曾反複自問,神玉若是真的放在面前,我未必不會心動。所以胡校尉的‘不信鬼神’就非常重要,沒你幫忙,誰能舍得將神玉送進地火中去?”

    胡桂揚差點要說神玉就在這間屋子裏,被故紙堆掩埋,但他忍住了,倒不是懷疑江耘,而是覺得太早說出真相,實在無趣。

    “原來我這麼重要。”胡桂揚笑道。

    “你很重要。”

    “我還以為你就是想從我這裏找到神玉。”

    “我已經問過,你說神玉不在你身上,那就是不在,我相信,咱們去別處找。”

    “去哪找?”

    “何三塵。”

    “經曆大人不會也以為要嫁我的人是她吧?”

    “必然是她。”

    “可是……為什麼?為什麼她要自投羅網。”

    “這不是自投羅網,如果這世上有人掌握取出神力的法門,肯定是何三塵。我聽說,取出神力比注入神力更難,需要大量凡人相助。何三塵擁有神玉,但是手下無人,所以她要回到京城,向朝廷求助。”

    “那也用不著非得嫁我啊。”

    “她自有想法,只是還沒有完全顯露。”

    “既然如此,咱們還查什麼?等著就是了。”

    “何三塵是要取出神力,而我要將神力毀掉,道不同,自然不能只是乾等。胡校尉也支持毀玉,對吧?”

    “對。”胡桂揚回答得幹脆,心裏卻有些迷茫,神玉明明不在何三塵手中,她回京城的目的依然撲朔迷離。
ponggan 發表於 2018-7-19 14:53
三百八十六章 舊事重提

    與南司此前的做法不同,江耘並不急著抓人,每天早來晚走,坐在書房裏瀏覽枯燥的文書,這樣還嫌不夠,又從南司衙門和其它各房調閱大量簿冊,時間最早的能夠上溯到幾十年以前。

    照此下去,藏在故紙堆中的神玉早晚會被發現。

    胡桂揚想將它轉移到別處,卻找不到機會,他是“懶人”,總不能比經曆大人來得更早、走得更晚。

    一塊待在書房裏的時候,胡桂揚絕不敢在江耘的眼皮底下偷梁換柱。

    江耘就像是多長了一雙眼睛,即使一直低頭看字,每次抬頭仍然一眼就看向胡桂揚的位置。

    “我一直想看南司珍藏的記錄,好與非常道的記載互相彌補。”

    “你如願以償,你現在看到的許多文書,連現任鎮撫大人都沒有權力調閱。”胡桂揚倚在門口,等著中午開飯,這是他每天來此報到的最大動力。

    江耘微笑道:“私下問一句,這位梁大人憑什麼掌管南司的?”

    “像你這樣消息靈通的人,竟然不知道梁鎮撫的底細?”

    “有些人不值得特別注意。”

    江耘對百戶左預了若指掌,卻以為鎮撫梁秀不值得注意,胡桂揚忍不住笑出聲來,“哈,你這人……很有意思。據說而已,梁秀是東廠尚銘的什麼親戚,憑此入掌南司。”

    “怪不得。唉,真是浪費了南司的多年積累。翻看最近幾年來的文書,南司幾乎沒做成任何事情,哪熱鬧就奔哪去,可這並非南司的職責,南司已成東廠附庸。”

    “左百戶就是東廠調來的,你應該知道。”

    “左百戶是個人才,但他也沒弄清楚南司的職責。”

    “那南司的職責究竟是什麼?”

    “你義父最清楚,但他反其道而行之。”

    “南司尋找鬼神,義父卻要力證全是裝神弄鬼。”

    “沒錯,但南司尋找的不是普通鬼神。名山大川、寺廟宮觀皆屬明線,官府看在眼裏、握在手中,在此之外,另有一條暗線,才是南司的職責範圍。所以南司不可湊熱鬧,湊熱鬧必走偏。”

    “應該由你擔任南司鎮撫。”

    “誰當也沒用,南司走偏不是一天兩天,上有所好,下必甚焉,梁鎮撫大概也是沒有選擇。”江耘揮揮手,表示自己不想多談南司,眼睛一亮,“倒是你的義父趙瑛,留下許多有用的線索。”

    “哦?”

    “線索不求多,但求真,哪怕是只言片語,也比虛假的長篇大論有用得多。趙瑛之獨特就在求真,哪怕只是一句極簡單的話,也有出處,比如梁鐵公自燃而死,他詳細寫下每一位講述者的姓名、身份,雖然十幾年過去,如果有人想要重新查案,仍有脈絡可尋。”

    “你要重查?”

    江耘搖頭,“梁鐵公就是何百萬,早已被你殺死在鄖陽府。趙瑛還有一個好處,看不明白就寫看不明白,絕不亂下定論。”

    “聽你這麼一說,我更懷念義父了,可惜我沒學會義父的本事。”

    “各有所長。”江耘笑道,拿出一張紙來,輕輕捧在手中,“聽下這個,是趙瑛寫下的,‘……狐生鬼養之說甚行,大藤峽叛軍將士張阿靈、饒興等十七人供述:狐生者,其母皆有妖名,生時不順,子產母亡;鬼養者,生母為鬼,嫉妒生人,凡有婦人為其子供乳者,斷乳之時必殺之……’”

    此篇文書寫得比較早,斷藤峽尚未得名,仍叫大藤峽。

    “原來狐生鬼養是這麼回事,我從來沒聽義父說過。”胡桂揚恍然大悟,心中略感悲哀,照此說來,自己的生母早就亡故了。

    “可是趙瑛不信邪,花費數月時間,真的找出五名活著的乳母來。”

    “那‘必殺之’就是鬼話了,義父的確做得出這種事。”

    “再聽這段,‘房縣大木廠乳母趙媼供稱,狐生鬼養之說其時盛行,母亡之孩其家皆棄之,或賣與術士,送與聞天王處。聞天王強迫眾婦供乳,不從者殺之,借口鬼母所為。此為趙媼所親見,聞天王未亡之時,絕口不敢談論,村中婦人皆如是。’ ”

    “義父真是執著,還有嗎?”

    江耘放下紙,“差不多了,你怎麼看?”

    胡桂揚想了一會,“狐生鬼養顯然是聞天王編出的話,為的是嚇退無關人等,不讓外人接觸孩子,可這是為什麼?”

    “趙瑛沒寫,他不做無謂的猜測,但是顯然覺得此事蹊蹺,否則的話不會大費周折地四處調查。”

    “可以問谷中仙,當時他算是聞天王身邊的軍師。”

    “有道理,下午有空嗎?”

    胡桂揚想了想,家裏的剩飯剩菜應該還夠大餅吃一頓,“有。”

    “那咱們去拜訪一下谷中仙。”

    在書房裏困頓數日,胡桂揚也想出去走走,“好啊,一直沒問,谷中仙怎麼會落到你手裏?”

    “他一度失去記憶,在江南一帶乞討、遊蕩,被我的朋友湊巧看到,帶來交給我。那是今年初的事情,他的記憶如今已經恢複,但身體不大好,隨我一同進京,住的地方離此不遠。”

    “你的朋友一定很多。”

    “人人都想結交朋友,我只需放出話去,自然有朋友登門。”

    “朋友登門,你就用白花花的銀子接待。”

    “哈哈,‘白孟嚐’並非浪得虛名。”

    “真好奇,你的花銷肯定不小,銀子都從哪來?能不能讓我學學?”

    “何必從我這裏學?趙瑛是你最好的師父。”

    胡桂揚笑著搖頭。

    仆役進來送飯,吃畢之後,胡桂揚才接上話題,“義父的錢都是朝廷賞賜,他不懂賺錢之術,義母還時常為這事埋怨他呢。”

    “朝廷賞賜?專門為皇帝尋訪鬼神的人,都未必建得起趙家那樣的宅院,一個到處捅破騙局的百戶,憑什麼得到重賞?趙瑛另有來錢之道,你不知道而已。”

    “你知道?”

    “當然,我們的方法幾乎一樣。趙瑛生前結交不少江湖人吧?”

    “當然,義父說過,有些騙術極為精巧,若沒有江湖人指點,怎麼也看不破,何況江湖人往往消息靈通,結交得越多越好。可惜我太懶,不僅沒結交到更多江湖朋友,反而將從前的聯係也給斷了。”

    “發財之道就在其中,趙瑛只抓妖言惑眾者,其他江湖好漢全當是朋友、消息渠道,被他寫在文書裏的人,可免一時之災。”

    胡桂揚終於明白過來,“而且義父在錦衣衛供職,得到消息的同時,也能向江湖好漢傳遞消息。”

    “正是如此。”

    “怪不得,小時候總有人半夜送禮,禮物留下,人卻不見。義父瞞得好嚴,不對,是我太笨,沒注意到異常,大哥、五哥,還有現在的三十九,其實都深諳此道……”胡桂揚點點頭,“原本我還覺得自己過得苦是因為倒黴,現在才明白,這是有原因的,怨不得任何人。”

    “趙瑛絕非有意隱瞞,這種事情可做不可說,你看明白了,自然會做,看不明白,說也沒用。比如我今天向你說得明明白白,你該當懶人還是懶人。”

    “那到是,我一點都不後悔,心裏反而更坦然了。”胡桂揚哈哈笑道,“你在南京戶部掛職,能有多少消息提供給江湖好漢?”

    “非常道的成員沒有五行教多,但是分布廣泛,尤其是各大衙門裏都有我們的人,大家互相扶持提攜,非我一人之力。”

    “佩服。”胡桂揚拱手道,“給我十個朋友,我都安排不過來,非常道近千人,再加上其他朋友,你得維持幾千人!能記全名字嗎?”

    “偶爾也有遺忘,需要別人提醒一下。”江耘笑道,對自己的這項本領確實引以為豪。

    “義父還在就好了,你倆肯定有話說。”

    “我們見過面,如果將朋友分等,我倆算是第一等的朋友。”

    “可我從來沒聽說過你的名號。”

    “君子之交淡如水,我與你義父只見過三次,都是在南京。”江耘輕歎一聲,“斯人已逝,斯人已逝。”

    胡桂揚不得不承認,他對江耘的印象越來越好,“如果你是在騙我,那我就更要對你佩服得五體投地了。”

    “哈哈。出發?”

    “好,看看谷中仙變什麼模樣了。”

    兩人出大門,步行三條街,從小門進入一座大宅子的跨院。

    院內院外並無看守,谷中仙卻老老實實地待在這裏,從不試圖逃亡。

    他變老許多,或許這才是他的真實面目,之前的仙風道骨乃是修煉所得,如今修行盡廢,露出真容。

    他穿著臃腫的棉衣,坐在一張太師椅上,看到客人進屋也不起身,良久才做出反應,“啊,胡桂揚,你終於肯來見我。”

    “咱們不是朋友,沒事的時候我也不想見你。”胡桂揚笑道,此次見面還是一次“對質”,他得小心應對,才能讓江耘相信神玉真的不在他身上。

    “一步成神、一步落凡,拜你所賜,我那一步的結果是落凡。”

    “無心相助,不用謝我。”胡桂揚走近一些,瞥一眼站在旁邊不開口的江耘,向谷中仙問道:“還記得聞天王嗎?”

    “嗯。”

    “你們當初為什麼要編造‘狐生鬼養’的說法?”

    “誰說那是編造的?”

    “如果是真的,狐在哪?鬼在哪?”

    谷中仙皺紋叢生的臉上露出似有似無的微笑,“這麼久遠的事情,還提起它幹嘛?”

    “好奇唄,誰不想了解自己的出生來曆?”

    “這是一次半途而廢的計劃,你們這些孩子長大之後,本應陰陽相融,產出下一代,他們才是真正的‘狐生鬼養’。可天機船很快發現計劃不可行,於是我將你們改為獻祭。趙瑛不信鬼神,卻仍然將女孩兒全嫁出去,不允許你們互相婚配。”

    胡桂揚笑笑。

    “你與何三塵沒有孩子吧?”谷中仙問道。

    胡桂揚搖頭,其實是何三姐兒從來沒說過,“真正的狐生鬼養又能怎樣?”

    “還能怎樣?天機船的這項計劃出了一點小錯,藥量不對,你們若有孩子,非死即殘,沒好結果。”
ponggan 發表於 2018-7-19 14:57
三百八十七章 故人相請

    胡桂揚笑了,笑得很開心,扭頭向江耘道:“今天沒白出來一趟,聽到這麼有意思的事情。”

    江耘微笑不語,反倒是谷中仙怒道:“你不相信我的話?”

    胡桂揚拉來一只凳子坐下,距離谷中仙只有一步之遙,盯著他瞧,面帶微笑,“你今年多大了?”

    谷中仙微微一愣,“怎麼,想考我的記憶?”

    “不是,我一直想問,總是沒機會。”

    “不多不少,八十九歲。”

    “高壽。”

    “還行,聞家人活得長。”

    “你能笑一下嗎?”胡桂揚提出一個古怪的要求。

    谷中仙又是一愣,“我八十九了,你當我是八九歲的孩子?”

    “不是,我一直在想你從前的樣子,在鄖陽府初次見面時,你穿得像個山民,在京城再次見面時,你穿得像個菜農,可無論穿上什麼,都遮不住你的仙風道骨。尤其是你的笑容,總是高深莫測,跟你一塊喝茶,我會忍不住想茶裏是否下藥了,但又不能不喝,怕在你面前露怯。我很羨慕你的微笑,總想模仿,可惜不成功,我一笑,不是惹怒對方,就是顯得不穩重。所以,請你笑一下,讓我觀賞觀賞。”

    谷中仙擠出笑容,可惜一番努力多半被臉上的皺紋化解,剩下的只是一個古怪表情,像是笑,更像是忍不住要嘔吐。

    胡桂揚稍稍後傾,“行了,你不是谷中仙。”

    谷中仙冷笑一聲。

    旁邊的江耘走過來兩步,“這不是谷中仙嗎?許多人向我保證……”

    胡桂揚扭頭笑道:“這是谷中仙的肉身,但他的魂兒已經不在了。”

    “想不到胡校尉也相信這些。”

    胡桂揚看向椅子上的老人,臉上難得地沒有笑容,“谷中仙自視甚高,向來以為自己站在雲端俯視眾生,所以他可以穿最普通的衣服,卻不會泯於眾人,即使身處最偏遠的江湖,也想著掌控身邊所有人,甚至構思如何奪取天下。”

    谷中仙又冷笑一聲。

    “當然,你將自己的野心小心掩飾起來,直到取得神力。你成為異人不過短短兩三天,卻將野心暴露無疑,那是你的病症……”

    “我當時的病症不是這個,是……”谷中仙停頓一下,“是女人。”

    “哈。”胡桂揚大笑。

    谷中仙仍然不笑,“但我一生都是童子之身,不想破戒,很快我發現,將思緒引到別的地方,可以緩解症狀,所以……”

    “但那仍然是你真實的野心。我很奇怪,神力已經消失,為什麼你沒有恢複從前的樣子,反而變成一個普通的陰鬱老頭兒?從前的你至少有趣,現在卻了無生意。”

    江耘也看向谷中仙,臉上露出好奇的神情。

    谷中仙沉默不語

    胡桂揚起身,“你不想說就算了,我只是懷念從前的故人,雖然我們算不上朋友,至少彼此欣賞……”

    谷中仙突然抬起頭,目光中滿是怨毒,“胡桂揚、何三塵、聞空寅,我詛咒你們三個,咒你們生時受盡世上之苦,死後遍嚐地獄之刑……”

    “為什麼把我排在第一位?是因為我站在你面前嗎?”胡桂揚詫異地問。

    谷中仙雙手抓住兩邊扶手,“你是我最憎恨的人,你一直假裝無欲無求,騙過所有人,連我也上當。”

    谷中仙的臉上再難露出笑容,卻能輕易顯示凶狠陰毒,“全是假的!你拿走了神玉,奪取全部神力,全部神力……”

    詛咒與凶狠對胡桂揚沒有影響,他輕輕跳了一下,隨即落地,笑道:“瞧,這就是全部神力的功效,有點失望吧?”

    谷中仙氣喘籲籲,良久方才平複,靠在椅子上,語氣也恢複平靜,即使胡桂揚不跳,他也能看出來,站在面前的是個凡人,“那你跟其他人一樣,也是在給何三塵做嫁衣,她遲早會回來取走神玉,遲早。”

    “你改口倒是很快。何三塵和聞空寅為什麼沒殺你?”

    谷中仙臉上又露出一絲凶狠陰毒,“他們覺得我是無用之人……”

    胡桂揚不想聽了,轉向江耘,“瞧,就是這樣。”

    “怎樣?”

    “這位谷中仙痛恨我們三人,估計天天都在心裏詛咒我們,一有機會就要設計陷害。我問到狐生鬼養,他就說出一套話來嚇唬人,這是詛咒;你問起神玉,他就口口聲聲地說在我這裏,這是栽贓嫁禍、借刀殺人。他雖然沒法再笑得高深莫測,心機陰險倒是還與從前一樣。”

    江耘大笑,谷中仙面無表情,既不做辯解,也不看人,對現在的他來說,默默的詛咒還是更容易一些。

    “咱們走吧,別打擾一個老人的詛咒,這或許是他唯一能做的事情。”江耘帶頭,與胡桂揚一塊向屋外走去。

    “胡桂揚。”谷中仙突然開口。

    “嗯,詛咒我吧,就當是今天給你加菜了。”胡桂揚頭也不回地說。

    “希望何三塵能給你生下一個孩子,希望這個孩子能給你們帶來一輩子痛苦。”

    “就像天機船帶給你的痛苦?”胡桂揚嘴上從不認輸,大笑兩聲,走出房門。

    江耘等在外面,“胡校尉所言甚是,谷中仙怨恨入骨,偏見太深,他的話已不可信,好在還有其他聞家人,可以向他們打聽。”

    胡桂揚伸個懶腰,“經曆大人安排吧,或許‘狐生鬼養’四個字沒有那麼重要,跟神玉更是毫無關係,否則的話,為什麼十幾年來沒人提起,要大人從故紙堆中發現?”

    江耘知道自己受到懷疑,笑道:“我也是到處亂碰,不想引來這麼惡毒的謊言,是我的錯,請胡校尉原諒。”

    “請我喝酒吧,酒桌上什麼都好原諒。”

    “哈哈,請。”

    兩人不回己房,就近找一家酒樓,喝到入夜,下樓分別各自回家時,胡桂揚已經完全“原諒”了經曆大人,大著舌頭說:“江兄放心,我一定……幫你找回神玉,向上司交差,我也能擺脫它的糾纏。”

    胡桂揚在街頭找一輛騾車,跳上去,說出地址,倒下呼呼大睡。

    到家已過初更,車夫急著回家,將客人抱下來放在大門口,重重敲了兩下門,上車離去。

    胡桂揚是被大餅的吠聲叫醒的,茫然起身,掏鑰匙開門,向大餅傻笑:“餓了吧?我今天吃得可不錯。”

    大餅聞到了酒味,叫得更大聲。

    “好了好了,我記得廚房裏應該還剩兩根醬骨頭,上面的肉不少。”胡桂揚搖搖晃晃走進廚房,找出骨頭扔給大餅,看它吃得歡,自己也笑了,“花大娘子若來,不許向她告狀,明白沒有?”

    大餅只顧低頭啃骨頭。

    胡桂揚舀了一瓢涼水,喝掉一半,在臉上澆一半,清醒許多,回想這一天的經曆,對谷中仙的變化並不是特別意外,對江耘卻是心存餘悸,此人太有心機,總能不經意間在暗處發出一擊,令人防不勝防。

    胡桂揚自覺應對得還算不錯,但要說取得江耘的信任,還差得太遠。

    “我也夠壞的。”胡桂揚喃喃道,有點自責,還有點得意。

    兩根骨頭不小,夠大餅啃一會,胡桂揚放下瓢,打算回臥房睡覺,剛一出門就聽得院門被敲得梆梆響。

    “誰啊?”胡桂揚驚訝地問。

    “桂揚老兄,是我啊。”

    聲音隱約耳熟,胡桂揚走去開門,看到來者不由得一愣,“是你小子!”

    蔣二皮嘿嘿笑道:“好久不見,桂揚老兄別來無恙?”

    “無恙。”胡桂揚關門上閂。

    蔣二皮在門外道:“桂揚老兄脾氣好大,是怪我這幾年來沒來拜訪嗎?其實我和老三出遠門了,剛回京城不久……”

    “那你應該去拜訪親朋好友,來我這裏幹嘛?我要睡覺,沒空閑聊,你走吧。”

    “是袁茂袁老爺派我來的……”

    “袁老爺是誰?不認識。”胡桂揚邁步走向臥房,不想跟蔣二皮廢話。

    “說錯了,是、是任榴兒任姑娘派我來的。”外面的蔣二皮立刻又改口。

    “任榴兒?她還在京城?”胡桂揚止步轉身。

    “在,任家去年得了錢,放任姑娘歸籍,她現在是袁家奶奶了。”

    “呸,既然從良,還找我幹嘛?蔣二皮,你做這種事,不怕官府抓你坐牢吧?”

    “啊?我是奉命前來請你過去,桂揚老兄……胡校尉?胡桂揚?”蔣二皮在外面連喊幾聲,院裏沒人應聲。

    胡桂揚回房睡覺去了。

    這一覺直睡到日上三竿,起床之後他急忙洗漱,要去趕己房的飯點兒,向大餅道:“忍一忍,我讓麵館多準備幾根骨頭,下午我早點帶回家。”

    大餅趴在廚房的地上,嗚了一聲,一副要死不活的樣子,等主人一走,立刻去扒自己早先藏好的骨頭。

    胡桂揚打開院門就看到坐在台階上的蔣二皮,“呦,你改行當乞丐啦,我家裏連狗還餓著呢,沒剩飯給你。”

    蔣二皮起身笑道:“桂揚老兄,不看舊情,瞧在我在這裏坐了一夜的份上,跟我去趟袁家吧。”

    “不去,沒工夫,我得去衙門裏坐班。”胡桂揚轉身鎖門。

    “袁家現在有錢,桂揚老兄去一趟,百兩白銀輕鬆到手,更多也有可能。”

    “我這人懶,不是送上門的銀子不要。”胡桂揚向胡同口走去,那裏有騾車可雇。

    “銀子去了就能拿,跟送上門沒有區別。”

    “區別大了。”胡桂揚先到面館去預定醬骨頭,出門看到蔣二皮還沒走,“你就是當街下跪,也求不動我。”

    蔣二皮本來真想跪了,聽到這句話又將雙腿站直,苦笑道:“要怎麼才能請動胡老爺?”

    “看我心情吧。”胡桂揚走向二郎廟門口的一隊騾車,蔣二皮跟在身後,想不出半點主意。

    一輛騾車停在胡桂揚身前,看樣子像是大戶人家私養的車輛,車夫扭頭一笑,“桂揚老兄,好久……”

    車夫是鄭三渾,看到蔣二皮對自己連使眼色,急忙閉嘴。

    胡桂揚沒理他,從車後繞行,簾子半掀,從裏面傳來一個女子的聲音,“胡校尉請留步。”

    胡桂揚稍稍湊近看了一眼,笑道:“袁家奶奶親自來請,袁茂的架子越來越大啦。”

    任榴兒輕歎一聲,“實不相瞞,袁郎患病,出不得門。”

    “那你也別出門了,在家好好陪著他吧,有錢的話就去請最好的郎中,別找我,我不會治病。”

    “袁郎患的是失心之症,突然胡言亂語,說什麼‘天機’,我想此病非胡校尉不能治愈。”
ponggan 發表於 2018-7-19 15:00
三百八十八章 不輕不重

    袁茂搬家了,前後兩進,算不上太大,但是有鬧有靜,位置頗佳,離錦衣衛衙門不算太遠,來往極方便。

    胡桂揚來到後院,到處看了看,“這所宅子花掉你們不少錢吧?”

    任榴兒微微一笑,“胡校尉若是喜歡,明天我們就搬走,這裏歸你,東西隨便你挑。”

    “你倒真大方,買宅子的錢是你出的?”

    “我與袁郎不分彼此。”

    “嘿,東西真的隨便我挑?”

    “正是。”任榴兒反應極快,馬上補充道:“只是這宅子裏的東西,不包括……活物?”

    胡桂揚大笑,“算了吧,我還是喜歡銀子,說好三千兩,一兩不能少。”

    “我這就去準備,待會胡校尉就能看到。”

    “爽快,帶我去看看袁茂。”來到門口,胡桂揚沒忍住自己的嘴,“袁茂娶你沒惹麻煩嗎?”

    任榴出身樂戶,按理說不能嫁給錦衣校尉,這是她的痛處,冷冷一哼,卻不得不回答,“他們要價比你低,一千兩銀子改籍,什麼麻煩也沒有。”

    “若是有人告發呢?”

    “那就打官司,繼續花銀子唄。”

    “真有錢。放心,告發你們的人肯定不會是我,小心那兩個家夥。”

    蔣二皮、鄭三渾就跟在後面不遠,聽到這句話,急忙道:“天地良心,我們哥倆兒……”

    胡桂揚推門進屋,轉身向任榴兒道:“我單獨跟他談。”說罷關上房門。

    “嘿。”袁茂坐在床上打聲招呼,神采奕奕,沒有絲毫病容,“她竟然真把你請來了。”

    胡桂揚豎起三根手指,“三千兩銀子把我請來的,我覺得這筆銀子肯定好賺,所以過來看看。果然如我所料,你一點事沒有,請你下床走兩步,我就能帶著銀子走了。”

    “她太關心我。”袁茂沒下床。

    “夫妻和睦,這是你的運氣。我原以為你們堅持不了多久呢。”

    “的確鬧過矛盾,差點……胡校尉請坐。”

    胡桂揚搖頭,“我還有事,你既然沒病,我就告辭了。”

    “慢走……”

    門外突然傳來任榴兒的聲音,“請袁郎愛惜自己的身體。”

    袁茂沒辦法,只得道:“我的確生病,病不在外表而在內裏,胡校尉既然拿了銀子,起碼聽我說完病症。”

    “也對。”胡桂揚拎來一只凳子,坐在床外,“望聞問切,我已經望過、聞過,沒發現毛病,現在該是‘問’了,待會能‘切’再‘切’。”

    袁茂笑道:“其實沒什麼大事,昨天下午,我突然失去知覺,醒來時已經躺在床上。據內人講述,我曾經在昏迷時高聲大呼‘天機再臨,奇者飛升’八字,她感到害怕,無奈之下派人去請胡校尉。”

    “病急亂投醫。這些我都知道,說說你的記憶。”

    “我什麼也記不起來,轉念之間已經躺在床上。”

    “仔細想一想,有沒有能記起來的感覺?就算為那三千兩銀子,你也應該多說一點。”

    “哈哈。好吧,我再想想。嗯……像是厚厚的毯子突然掉在頭上,眼前一片黑暗,然後……好像有一道閃電劈下來,就一下,沒有雷聲。”

    “就這些?”

    “嗯,別的真是沒有印象。”

    “你沒殘疾吧?”

    “沒有,內子擔心,非讓我躺在床上,其實我現在一切都很正常。”

    胡桂揚站起身,“我不是什麼正經的郎中,所以就不說好話安慰你了。你的病說重不重,說輕不輕。說它輕,因為你還活蹦亂跳,說它重,是因為那八個字現在很受關注,保不齊會有人將你帶走,關上一陣子,到時能不能活著出來就難說了。”

    “這麼說來,找你來就是一個大錯。”袁茂笑道。

    “大錯特錯,但是已無法挽回,你們最好商量出一個對策,向外人解釋為什麼非請我來。還有,管住那兩個家夥的嘴,別讓他們出門亂說。”

    “明白。胡校尉如今在哪任職?”

    “南司己房。”胡桂揚拱手告辭,“你該升職了吧?”

    “試百戶,還有一年或能實授。”

    “恭喜。”胡桂揚轉身出屋,向等在外面的任榴兒道:“咱們到廳裏說話。”

    任榴兒臉色微變,跟著進廳,親自倒茶,蔣、鄭二人守在外面。

    胡桂揚站著喝口茶,“銀子準備好了?”

    “還差一些,我沒想到看病會這麼快……”

    “沒關係,傍晚時送到我家就行。”

    胡桂揚拱手要告辭,任榴兒驚詫地道:“就為這件事?”

    “那你以為是什麼事?”

    “我以為……事關袁郎的病情。”

    “病情就是那樣,好不了,也差不了,最好的良藥就是守口如瓶,別讓外人知道袁茂說過那八個字。”

    “我會管住家人。”

    “這就行了,你若是非要用藥,就買豬骨兩根,豬心一顆,調料若幹,大火燒開,小火慢燉一個時辰……”

    “這不是藥。”任榴兒冷冷地打斷。

    “聽我說完啊,燉熟之後,將肉剃除,一絲不剩,全埋入地下,豬骨扔到房頂,湯汁與豬心分三日口服,每日一次,期間不可吃喝它物。這是我義父當年收集到的古方,專治失心之症,有奇效。”

    任榴兒半信半疑,“只喝湯,豈不會餓?”

    “三天而已,還受不得嗎?”胡桂揚邁步往外走,突然止步,轉身道:“險些忘掉最重要一條,一個月內不可同房,連睡在一張床上都不行,切記。”

    任榴兒臉上一紅,胡桂揚已經走了,在院裏向蔣、鄭二人道:“我家的鎖頭再遭破壞,就找你們兩個算賬。”

    “我們早就不幹這行啦。桂揚老兄,胡校尉……”

    胡校尉一步不停,走出袁宅,前往己房外衙。

    飯點已過,胡桂揚只能要來一碟糕點充饑。

    對他的遲到,江耘沒說什麼,仍在專心查看過去的文書。

    胡桂揚待了一會,實在無事可做,幹脆告退回家。

    不到傍晚,袁家的銀子到了,由一家錢鋪送來,沒有袁家人跟隨。

    幾只箱子並排擺在廳內,蓋子全都打開,胡桂揚仔細查驗之後才放錢鋪的人離開,關閉院門,自己坐在廳裏欣賞,傻笑不止,直到被一陣急促的敲門聲打斷。

    不用詢問他就知道是誰,只得出去開門,“何家又送東西來了?”

    花家母子進院,大餅立刻跑過來獻媚,花大娘子打開包袱,喂它半張餅、一根骨頭,將包袱交給兒子,“放到廚房裏,留著讓大黃以後吃。”

    “原來不是給我的啊。”胡桂揚笑道。

    “不是,何家也沒送東西來,人家是嫁女兒,不是買女婿。今天來就是給你帶句話,後天定親,你將家裏好好收拾一下,聘禮什麼的我都替你準備好了,明天送來,你若要去衙門裏坐班,把鑰匙留給我。”

    “衙門不去也行,沒人管我。”

    “嘿,一聽就知道你在衙門裏混得不好,該去還是得去,至少給上司留個勤奮老誠的印象。鑰匙拿來。”

    胡桂揚沒辦法,只得交出一枚鑰匙,好在還剩一枚,“何家的人來了?”

    “沒有,還是委托別人。”

    “花大娘子,你不覺得這事古怪嗎?都要定親了,何家還是一個人都不露面,萬一他們是騙子呢?萬一何家女兒有問題呢?”

    “人家沒讓你出一文錢,算什麼騙子?即便何家女兒有點毛病,你得收著,誰讓你收了銀子呢?再者,你有什麼本事,非要挑三揀四?”

    “我沒有本事,至少得有花小哥的身家,才能挑一挑。”胡桂揚笑道。

    “我也只挑了幾家而已。”花小哥走過來,不像初定親時那麼高興,“隔壁張家的公子,好幾夥媒婆天天往家裏跑,不知挑了幾十、幾百回,現在還沒定下來呢。”

    “等你跟張家一樣有錢,給我孫子多挑幾回吧。”

    “我辛苦賺錢,讓他享受?臭小子……”花小哥被母親一瞪,只得放過自己尚未出世的兒子,改口道:“娘,三十六舅其實可以多挑幾家,他現在可是有錢人,銀子多到要在廳裏晾一晾呢。”

    花大娘子毫不吃驚,“我還不知道他?只有看銀子的眼睛,沒有抓銀子的手掌,今天千兩堆在前,明天丟錢兩手空,必須有個人替他管家才行。”

    “還是花大娘子了解我。”胡桂揚苦笑道。

    母子二人要走,胡桂揚送到門口,“花大娘子,向你打聽個事。”

    “嗯。”

    “義父當年收養那麼多孤兒,男女都有,為什麼不安排大家互相婚配,非要另娶另嫁呢?”

    花小哥怒道:“胡桂揚,你這是什麼意思?”

    花大娘子並不生氣,“就你壞心眼兒多,你舅舅不是那個意思。”稍稍想了一會,她繼續道:“義母當年是有這個想法的,但是義父不同意,原因誰也不知道,反正嫁女兒的時候他收下不少彩禮。”

    提起這件往事,花大娘子卻生氣了,“彩禮全變成瓦礫,只留下一個不省心的義子讓我操心。”

    “我看三十六舅也不領情,咱們別管他了。”花小哥衝胡桂揚眨眼。

    花大娘子怒道:“趙家就剩兩個義子,一個還改了姓,我不管你三十六舅,誰管?難道眼睜睜看他孤老終身,最後連個能給義父、義母上墳燒紙的人都沒有?”

    胡桂揚急忙道:“再過幾天,一進臘月我就去給義父、義母上墳,隨便探望孫二叔……”

    花家母子走了,胡桂揚鬆了口氣,轉身向大餅道:“有人關心是件好事,可是免不了要受管束。”

    大餅叫了兩聲,深以為然。

    次日中午,胡桂揚還是去衙門坐班,吃過午飯之後,他向江耘道:“明天我要定親了。”

    江耘笑道:“嗯,但何家人不會出現,廠衛無需幹涉,你照常接受就好。”

    “再這麼照常下去,我真將媳婦娶進家門啦。”

    “別急,何家總會露出破綻。”

    在書房裏繞了幾圈,胡桂揚又道:“經曆大人之前說過,有幾個人瘋言瘋語。”

    “已經增加到十人了。”

    “我能見見嗎?”

    江耘抬起頭,“你怎麼突然對他們感興趣了?”

    “我在書房裏待膩了,想出去走走。”

    “好,我簽道命令,這些人隨便你見。”

    “多謝。”

    胡桂揚覺得自己不能白拿袁家的銀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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