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百八十九章 時候快要到了
胡桂揚在一家客店裏再次見到自己的“本家”胡文海。
客店離己房外衙不遠,門窗都經過加固。公差抓捕人犯之後,因為種種原因不能送到衙門裏,就暫時關押在這裏。
客店極少接待普通客人,夥計也比較沉默,從不多嘴多舌,而且認人不認憑證,只有看到熟悉的面孔才肯放進。
胡桂揚由一名己房番子手帶到店內,番子手與夥計在外面閑聊,他獨自進屋。
幾天不見,胡文海瘦了一圈,坐在桌邊發呆,有人進來都沒發現,直到對方來到身邊,他才像只受驚的兔子,猛地站起又坐下,臉色瞬間變得慘白,“你、你……我、我……”
胡桂揚也嚇一跳,坐到對面,將右臂放在桌上,笑道:“別怕,你你你沒事,我我我只是來看看。”
“錦衣衛?”
胡桂揚看看自己的官服,“很明顯吧。”
胡文海離開凳子,撲通跪在地上,“官爺、上差,我真是無辜的,金丹我全都上交,一枚沒留……”
“坐著說話。”
今天這名校尉比較和氣,胡文海不太適應,又跪了一會才慢慢起身坐回凳子上,“我知道錯了,不該私藏金丹,但是不至於犯死罪吧?請上差指條明路,花多少錢我都願意。”
“是你自己想得太多……你能花多少錢?”
胡文海眼睛一亮,商人本性沒法改變,馬上道:“太多確有困難,三千……五千兩總能拿得出來。如果能放我回鄉,還能再翻倍。”
“咱們先聊聊吧,然後我再看有沒有辦法幫你一把。”
“行,聊什麼?我已經全交待過了。”
“閑聊,比如說瘋話的那天晚上,你有什麼特別的感覺?”
胡文海臉色微變,“那天晚上我喝得有點多,心裏直犯迷糊,就記得那兩個女人,一個自稱羅氏,一個叫蜂娘……”
“她們兩個還在找金丹?”胡桂揚有些意外。
“上差認得這兩名女子?那就好辦了,全是她們下套,‘天機再臨,奇者飛升’這八個字我從來沒聽說過,肯定也是她們栽到我頭上的,只要把她們抓住……”
胡桂揚笑著搖頭,羅氏與蜂娘顯然正為官府做事,胡文海居然還沒醒悟,“少管別人,仔細回憶一下,心裏迷糊的時候見過什麼、聽過什麼,就當那是一場夢。”
“一場夢?”
“對,回憶一下夢境,對我會有幫助,對你也是。”
胡文海仔細想了一會,“那晚有一瞬間,我好像突然掉進一座深坑,深不見底,伸手不見五指,然後……然後……”
“像是一道閃電劈下來?”
“對對,就是一道光,閃了一下又沒了,我能回憶起來的就這些,再沒有了。”
胡文海的回憶與袁茂幾乎一樣,胡桂揚知道再問不出什麼,起身道:“不用怕,在這裏多住幾天,一直沒將你送到衙門裏,就說明你不是重犯,說不定什麼時候就會被釋放。”
“托上差吉言,我沒做壞事,倒不擔心會被送進衙門,只是突然不見,我的兩個仆人怕是快要急瘋了,還有家裏人……”
“麻煩,你的仆人住在哪?叫什麼?或許我可以替你傳個口信。”
胡文海又跪下了,“上差大恩大德……”
“不用做牛做馬,也不用下輩子報答,我就喜歡這輩子能用得上的銀錢。”
胡文海有點心疼,“三五千兩我有,但是一時間未必能湊得出來,一千兩的話……”
“哈哈,跟你開玩笑,傳個口信不用那麼多錢,快說你的仆人在哪。”
“多謝上差,仆人兩位,一個叫陶阿金,另一個叫陶阿銀。”
“好名字。”
“眼下應該住在通州碼頭附近的翟家圓海老店裏。”
“通州這麼遠啊,好吧,等我有時間去看看吧。”
“我在船上存放一批行李,裏面有白銀五百兩……上差只要肯去傳個口信,銀子全歸你。”胡文海咬牙道。
“起來吧,無論如何我去一趟就是了。”
胡文海起身,見對方肯接受銀子,心裏踏實許多,對這名校尉的信任也增多幾分,拱手道:“上差怎麼稱呼?我好像見過你。”
“一群錦衣衛前去問話的時候,有我一個。”
“哦,想起來了,敢問上差……”
“還是別問了,我也姓胡,別的事情你不必知道。”
“原來是本家。”胡文海大喜,還要套近乎,胡桂揚轉身要走,他急近道:“胡官爺請留步。”
“我也就能傳個口信,別的事情幫不了你。”
“不是,我有另外一個夢,不知胡官爺想聽否?”
“為什麼不早說?”胡桂揚轉身。
“不是那晚做的夢,是前幾天,就在這家店裏。”
“你又說瘋話了?”
“說了我也不知道啊。”
胡桂揚笑笑,“講你的夢。”
“我夢到自己回老家,許多人來迎接我,連十幾年沒見過的李家三哥也來了……”
胡文海詳細講述自己做過的美夢,胡桂揚耐著性子聽下去,將近一刻鍾之後,終於忍不下去,“我得走了,下回再聽你的夢吧。”
“我有點囉嗦了,這就說到奇怪的地方。”
“嗯。”胡桂揚打算再聽一會。
“我跟李家三哥在廳裏打起來,別人也不勸架,反而看熱鬧,哈哈大笑。我很生氣,我將李家三哥摁倒……”
“沒什麼奇怪的啊?”
“這就說到了,我家女人突然走過來,說是我家女人,卻長著蜂娘的面孔,尤其是那個細腰……可在夢裏,我當她是自家女人,她也當我是丈夫,對我說‘夫君,時候快要到了’。”
這段夢境確實有些奇怪,“她還說什麼了?”
“沒了,就這麼一句,然後我就繼續喝酒,將李家三哥給忘了。這個夢有用嗎?”
“難說。”胡桂揚再不多話,推門出屋,與番子手一塊回衙門。
江耘還在看文書,看過完整一份之後,才抬頭道:“怎麼樣?”
“沒啥線索,聽了一個無聊的夢。我覺得這個胡文海沒啥用處,不如放了。”
江耘笑道:“胡文海說瘋話的時候並不自知,今後會不會再說、什麼時候說,誰也不知道,再觀察一陣吧。”
“其他人呢?經曆大人說過已有十人口吐瘋言。”
“這十人當中有人不在京城,有人雖在京城卻不能抓,所以暫時你只能見他一個。”
“去過鄖陽府的人都可能說過瘋言……”
“至少再關十天吧,你為何對他如此關心?”
“他許給我幾千兩銀子。”
“哈哈。”
“可是真讓他出錢估計會很難,我只是覺得沒必要牽扯無辜之人,還浪費咱們的人力、精力。”
“身在公門好修行,胡校尉能發此善心,修行已到一定地步。”
“大人再誇我幾句,今晚我就夜入客店,將人劫走啦。”
“哈哈,好吧,再關五天,確定他與其他人沒有兩樣,就可以放了。”
“多謝,如果他真肯拿出銀子,拚著毀掉半世修行,我也要收下,然後與大人平分。”
江耘搖頭笑道:“他只會空言感謝,不會心甘情願出銀子。”
江耘低頭準備繼續查看文書,胡桂揚道:“我能見見羅氏與蜂娘嗎?”
江耘頭也不抬地說:“她兩人不歸屬錦衣衛,我沒辦法安排。”
胡桂揚拱手告退,一想到來往通州要花一天時間,心裏打怵,喃喃道:“五天就放人,讓他自己去找仆人吧,還能替他省筆錢。”
胡桂揚回家,院門沒鎖,推門進去,差點以為走錯地方,整座宅院煥然一新,連窗紙都被重新貼過,庭院灑水,一塵不染。
直到看見縮在角落裏的大餅,胡桂揚才確認這的確是自家,“你也不適應吧?”
大餅貼牆跑過來,在主人腿上蹭了兩下。
花大娘子站在廳門口,“好不容易收拾幹淨,你別亂走,回臥房去。”
胡桂揚盡量高抬腳、遠落步,進到房中。
臥房也被收拾過,桌上放著新衣新靴。
胡桂揚站在門內大聲道:“銀子夠用嗎?”
“你不是有錢嗎?我都拿去花了。”
“啊?那可是三千兩!”胡桂揚大吃一驚。
“你命中留不住財,三千兩在你手裏早晚丟得一幹二淨,所以我替你花了。”
“花了也行,總得讓我看到點東西吧,整個胡宅也不值這些錢啊。”
“所以我替你又買了一座宅子,新娘子是大戶人家的女兒,不能住在這裏。”
胡桂揚目瞪口呆,好一會才反應過來,“好吧,你做主,至少我能得到一個新家,能不能養得起以後再說吧。”
花大娘子來到門外,遞來幾頁紙和一盒紅色印泥,“按手印,明天造契,新宅就是你的了。”
“這麼容易?”胡桂揚挨張按手印,甚至沒看內容。
“有錢好辦事。”花大娘子收回買賣契約和印泥,“給你買新宅子,就是要讓你從此收心,多想養家的實業,別再自甘墮落。”
“我的‘墮落’救過不少人……”
“有什麼用?連個登門感謝你的人都沒有。”
“說得也是。花大娘子,你現在……”胡桂揚探頭出去看了看,沒發現外人,低聲道:“跟公主那邊還有聯係嗎?”
“沒有,但是可以說得上話。你想怎樣?明天就定親了,別動歪心思。”
“絕沒有。有兩個女人,一個叫羅氏,一個叫蜂娘,給官府做事,我想見她們一面,衙門裏幫不上忙,我猜公主或許有辦法。”
“天哪,這是什麼世道,都有女捕快了?”
“世道就是這麼怪,以後的怪事沒準更多。”
“行,我去問問,同不同意得由公主說得算。”
“那是當然。”
花大娘子突然歎了口氣,“為什麼我有不祥的預感呢?你好像又要倒黴,而且是自找的倒黴。”
“反正要倒黴,自找總比被找上門要好。”胡桂揚笑道。
“明天就要定親,愛咋樣就咋樣吧。”花大娘子轉身離去,對跟在腳邊獻媚的黃狗說:“你要是覺得不對勁兒,立刻去我家躲著,明白嗎?”
大餅跟得更緊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