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大明妖孽 作者:冰臨神下 (連載中)

 
mk2258 2017-6-10 20:04:48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453 402294
ponggan 發表於 2018-7-19 15:10
三百八十九章 時候快要到了

    胡桂揚在一家客店裏再次見到自己的“本家”胡文海。

    客店離己房外衙不遠,門窗都經過加固。公差抓捕人犯之後,因為種種原因不能送到衙門裏,就暫時關押在這裏。

    客店極少接待普通客人,夥計也比較沉默,從不多嘴多舌,而且認人不認憑證,只有看到熟悉的面孔才肯放進。

    胡桂揚由一名己房番子手帶到店內,番子手與夥計在外面閑聊,他獨自進屋。

    幾天不見,胡文海瘦了一圈,坐在桌邊發呆,有人進來都沒發現,直到對方來到身邊,他才像只受驚的兔子,猛地站起又坐下,臉色瞬間變得慘白,“你、你……我、我……”

    胡桂揚也嚇一跳,坐到對面,將右臂放在桌上,笑道:“別怕,你你你沒事,我我我只是來看看。”

    “錦衣衛?”

    胡桂揚看看自己的官服,“很明顯吧。”

    胡文海離開凳子,撲通跪在地上,“官爺、上差,我真是無辜的,金丹我全都上交,一枚沒留……”

    “坐著說話。”

    今天這名校尉比較和氣,胡文海不太適應,又跪了一會才慢慢起身坐回凳子上,“我知道錯了,不該私藏金丹,但是不至於犯死罪吧?請上差指條明路,花多少錢我都願意。”

    “是你自己想得太多……你能花多少錢?”

    胡文海眼睛一亮,商人本性沒法改變,馬上道:“太多確有困難,三千……五千兩總能拿得出來。如果能放我回鄉,還能再翻倍。”

    “咱們先聊聊吧,然後我再看有沒有辦法幫你一把。”

    “行,聊什麼?我已經全交待過了。”

    “閑聊,比如說瘋話的那天晚上,你有什麼特別的感覺?”

    胡文海臉色微變,“那天晚上我喝得有點多,心裏直犯迷糊,就記得那兩個女人,一個自稱羅氏,一個叫蜂娘……”

    “她們兩個還在找金丹?”胡桂揚有些意外。

    “上差認得這兩名女子?那就好辦了,全是她們下套,‘天機再臨,奇者飛升’這八個字我從來沒聽說過,肯定也是她們栽到我頭上的,只要把她們抓住……”

    胡桂揚笑著搖頭,羅氏與蜂娘顯然正為官府做事,胡文海居然還沒醒悟,“少管別人,仔細回憶一下,心裏迷糊的時候見過什麼、聽過什麼,就當那是一場夢。”

    “一場夢?”

    “對,回憶一下夢境,對我會有幫助,對你也是。”

    胡文海仔細想了一會,“那晚有一瞬間,我好像突然掉進一座深坑,深不見底,伸手不見五指,然後……然後……”

    “像是一道閃電劈下來?”

    “對對,就是一道光,閃了一下又沒了,我能回憶起來的就這些,再沒有了。”

    胡文海的回憶與袁茂幾乎一樣,胡桂揚知道再問不出什麼,起身道:“不用怕,在這裏多住幾天,一直沒將你送到衙門裏,就說明你不是重犯,說不定什麼時候就會被釋放。”

    “托上差吉言,我沒做壞事,倒不擔心會被送進衙門,只是突然不見,我的兩個仆人怕是快要急瘋了,還有家裏人……”

    “麻煩,你的仆人住在哪?叫什麼?或許我可以替你傳個口信。”

    胡文海又跪下了,“上差大恩大德……”

    “不用做牛做馬,也不用下輩子報答,我就喜歡這輩子能用得上的銀錢。”

    胡文海有點心疼,“三五千兩我有,但是一時間未必能湊得出來,一千兩的話……”

    “哈哈,跟你開玩笑,傳個口信不用那麼多錢,快說你的仆人在哪。”

    “多謝上差,仆人兩位,一個叫陶阿金,另一個叫陶阿銀。”

    “好名字。”

    “眼下應該住在通州碼頭附近的翟家圓海老店裏。”

    “通州這麼遠啊,好吧,等我有時間去看看吧。”

    “我在船上存放一批行李,裏面有白銀五百兩……上差只要肯去傳個口信,銀子全歸你。”胡文海咬牙道。

    “起來吧,無論如何我去一趟就是了。”

    胡文海起身,見對方肯接受銀子,心裏踏實許多,對這名校尉的信任也增多幾分,拱手道:“上差怎麼稱呼?我好像見過你。”

    “一群錦衣衛前去問話的時候,有我一個。”

    “哦,想起來了,敢問上差……”

    “還是別問了,我也姓胡,別的事情你不必知道。”

    “原來是本家。”胡文海大喜,還要套近乎,胡桂揚轉身要走,他急近道:“胡官爺請留步。”

    “我也就能傳個口信,別的事情幫不了你。”

    “不是,我有另外一個夢,不知胡官爺想聽否?”

    “為什麼不早說?”胡桂揚轉身。

    “不是那晚做的夢,是前幾天,就在這家店裏。”

    “你又說瘋話了?”

    “說了我也不知道啊。”

    胡桂揚笑笑,“講你的夢。”

    “我夢到自己回老家,許多人來迎接我,連十幾年沒見過的李家三哥也來了……”

    胡文海詳細講述自己做過的美夢,胡桂揚耐著性子聽下去,將近一刻鍾之後,終於忍不下去,“我得走了,下回再聽你的夢吧。”

    “我有點囉嗦了,這就說到奇怪的地方。”

    “嗯。”胡桂揚打算再聽一會。

    “我跟李家三哥在廳裏打起來,別人也不勸架,反而看熱鬧,哈哈大笑。我很生氣,我將李家三哥摁倒……”

    “沒什麼奇怪的啊?”

    “這就說到了,我家女人突然走過來,說是我家女人,卻長著蜂娘的面孔,尤其是那個細腰……可在夢裏,我當她是自家女人,她也當我是丈夫,對我說‘夫君,時候快要到了’。”

    這段夢境確實有些奇怪,“她還說什麼了?”

    “沒了,就這麼一句,然後我就繼續喝酒,將李家三哥給忘了。這個夢有用嗎?”

    “難說。”胡桂揚再不多話,推門出屋,與番子手一塊回衙門。

    江耘還在看文書,看過完整一份之後,才抬頭道:“怎麼樣?”

    “沒啥線索,聽了一個無聊的夢。我覺得這個胡文海沒啥用處,不如放了。”

    江耘笑道:“胡文海說瘋話的時候並不自知,今後會不會再說、什麼時候說,誰也不知道,再觀察一陣吧。”

    “其他人呢?經曆大人說過已有十人口吐瘋言。”

    “這十人當中有人不在京城,有人雖在京城卻不能抓,所以暫時你只能見他一個。”

    “去過鄖陽府的人都可能說過瘋言……”

    “至少再關十天吧,你為何對他如此關心?”

    “他許給我幾千兩銀子。”

    “哈哈。”

    “可是真讓他出錢估計會很難,我只是覺得沒必要牽扯無辜之人,還浪費咱們的人力、精力。”

    “身在公門好修行,胡校尉能發此善心,修行已到一定地步。”

    “大人再誇我幾句,今晚我就夜入客店,將人劫走啦。”

    “哈哈,好吧,再關五天,確定他與其他人沒有兩樣,就可以放了。”

    “多謝,如果他真肯拿出銀子,拚著毀掉半世修行,我也要收下,然後與大人平分。”

    江耘搖頭笑道:“他只會空言感謝,不會心甘情願出銀子。”

    江耘低頭準備繼續查看文書,胡桂揚道:“我能見見羅氏與蜂娘嗎?”

    江耘頭也不抬地說:“她兩人不歸屬錦衣衛,我沒辦法安排。”

    胡桂揚拱手告退,一想到來往通州要花一天時間,心裏打怵,喃喃道:“五天就放人,讓他自己去找仆人吧,還能替他省筆錢。”

    胡桂揚回家,院門沒鎖,推門進去,差點以為走錯地方,整座宅院煥然一新,連窗紙都被重新貼過,庭院灑水,一塵不染。

    直到看見縮在角落裏的大餅,胡桂揚才確認這的確是自家,“你也不適應吧?”

    大餅貼牆跑過來,在主人腿上蹭了兩下。

    花大娘子站在廳門口,“好不容易收拾幹淨,你別亂走,回臥房去。”

    胡桂揚盡量高抬腳、遠落步,進到房中。

    臥房也被收拾過,桌上放著新衣新靴。

    胡桂揚站在門內大聲道:“銀子夠用嗎?”

    “你不是有錢嗎?我都拿去花了。”

    “啊?那可是三千兩!”胡桂揚大吃一驚。

    “你命中留不住財,三千兩在你手裏早晚丟得一幹二淨,所以我替你花了。”

    “花了也行,總得讓我看到點東西吧,整個胡宅也不值這些錢啊。”

    “所以我替你又買了一座宅子,新娘子是大戶人家的女兒,不能住在這裏。”

    胡桂揚目瞪口呆,好一會才反應過來,“好吧,你做主,至少我能得到一個新家,能不能養得起以後再說吧。”

    花大娘子來到門外,遞來幾頁紙和一盒紅色印泥,“按手印,明天造契,新宅就是你的了。”

    “這麼容易?”胡桂揚挨張按手印,甚至沒看內容。

    “有錢好辦事。”花大娘子收回買賣契約和印泥,“給你買新宅子,就是要讓你從此收心,多想養家的實業,別再自甘墮落。”

    “我的‘墮落’救過不少人……”

    “有什麼用?連個登門感謝你的人都沒有。”

    “說得也是。花大娘子,你現在……”胡桂揚探頭出去看了看,沒發現外人,低聲道:“跟公主那邊還有聯係嗎?”

    “沒有,但是可以說得上話。你想怎樣?明天就定親了,別動歪心思。”

    “絕沒有。有兩個女人,一個叫羅氏,一個叫蜂娘,給官府做事,我想見她們一面,衙門裏幫不上忙,我猜公主或許有辦法。”

    “天哪,這是什麼世道,都有女捕快了?”

    “世道就是這麼怪,以後的怪事沒準更多。”

    “行,我去問問,同不同意得由公主說得算。”

    “那是當然。”

    花大娘子突然歎了口氣,“為什麼我有不祥的預感呢?你好像又要倒黴,而且是自找的倒黴。”

    “反正要倒黴,自找總比被找上門要好。”胡桂揚笑道。

    “明天就要定親,愛咋樣就咋樣吧。”花大娘子轉身離去,對跟在腳邊獻媚的黃狗說:“你要是覺得不對勁兒,立刻去我家躲著,明白嗎?”

    大餅跟得更緊了。
ponggan 發表於 2018-7-19 15:14
三百九十章 抓人

     定親這天,花家母子早早趕到,還帶來幾名臨時奴仆充門面,花大娘子進院的第一件事就是攆走胡桂揚,“去衙門裏轉轉,點個卯,向上司告假,至少顯出幾分尊重。”

     “我告過假,上司說”

     “不管上司之前說過什麼,你再去一趟,他都會高興。”花大娘子自有一套為人處事的規矩。

     胡桂揚只得洗漱出門,在大門口向送行的花小哥低聲道:“我開始明白你的感受了。”

     花小哥用力拍拍胡桂揚的胳膊,表示同病相憐,然後也小聲道:“好歹你有出頭之日,我就慘了,即使成親”花小哥回頭看了一眼,“也得受我娘的管束,從前是我一個人受苦,成親之後就是我們夫妻兩人。”

     胡桂揚心裏舒坦多子,雇車前往己房外衙,今天來得早,飯口還沒到,成群校尉站在庭院裏,看樣子又要出去抓人。

     掌房左預正是帶隊人,看到胡桂揚進院,稍稍愣了一下,“你怎麼來了?今天不是你定親嗎?”

     “中午定親,我過來點個卯。百戶大人又要抓誰?”

     左預沒回答,胡桂揚也不追問,在眾人的注視下直奔書房,敲兩下門,直接推門進屋。

     他沒料到屋子裏還有別人,這個“別人”也沒料到會有人不請自入。

     南司鎮撫梁秀正與經曆江耘隔案爭吵,面紅耳赤,雙手按在桌上,全不顧及體面,胡桂揚敲門進來的時候,兩人正處於短暫的沉默對峙中,互相尋找漏洞,準備發起致命一擊。

     劍拔弩張的緊張氣氛因為外人的到來被破壞無遺。

     梁秀猛地轉身,正要怒斥不識趣的手下,看到胡桂揚,一子愣住了,比左預還要意外,“你、你”

     “是我,鎮撫大人怎麼有空來這裏體察下情?”胡桂揚拱手笑道,邁步走來,一點沒覺得自己多餘,又向書案後面的江耘點點頭

     “你今天不是定親嗎?”

     “對啊,我來向經曆大人打聲招呼,這就回家去。”胡桂揚向江耘正式道:“下屬今日定親,特來告假。”

     “準假,回家去吧。”江耘揮手道。

     “等等。”梁秀卻不同意了,“既然來了,不能就這麼回去,他會泄露秘密。”

     “什麼秘密?”胡桂揚驚訝地問。

     “別裝糊塗,外面的校尉你已經看到。”

     “哦,左百戶那些人難道己房是要去我家抓人?”

     梁秀哼了一聲,“我可沒想到,南司抓人,竟然還需要‘同意’。”

     這話是說給經曆大人聽的,在衛所裏,文吏只負責公文往來與保存,並無議事之權,江耘卻是個特例,上頭有聖旨護著,還有一衛兩廠的共同保薦,即使是南司鎮撫也不敢輕易得罪,心裏卻不服氣。

     “我只是提個建議。”江耘微笑道,盡量安撫對方的怒氣,“今日定親,據我所知,何家不會來人,仍是委托他人代理,抓之無益,反而打草驚蛇”

     “我聽說的卻不一樣,何家至少會來一個人,從他嘴裏肯定能拷問出何三塵的下落,南司馬上就能布下開羅地網,盡快將其抓捕歸案,以免夜長夢多。經曆大人還不明白嗎?何三塵陰險狡詐,就是想利用咱們的等待,她好趁機行事。絕不可上當,不可姑息”

     胡桂揚一點沒覺得自己職位低微,插口道:“兩位大人說得都有道理,關鍵是消息來源不同,內容更是截然相反,應該先將這件事說清楚。”

     “鎮撫大人從哪得到的消息?”江耘問道。

     “經曆大人又是聽誰說的?”梁秀反問。

     兩人互相看了一會,誰也不說,最後是梁秀指著桌上的一份公文,道:“南司抓人,需要通知經曆大人一聲,本官已經做到,親自送來捕令副本,請經曆大人無需多言,更不要阻撓南司職責。”

     江耘歎息一聲,“好吧,說不說在我,聽不聽在鎮撫大人。”

     梁秀終於獲勝,看向胡桂揚,冷冷地說:“待會你跟我們一塊回去。”

     “這個派場夠大的。”胡桂揚笑道。

     梁秀向江耘草草地拱下手,轉身離去。

     “你不著急?”江耘問。

     “南司想抓人,連經曆大人都阻止不了,我著急也沒用。”

     江耘笑了笑,指指桌上的一只小木匣,“本打算明天送給你,今天你既然來了,順便拿走吧。”

     “這是什麼?”

     “一份禮物,恭賀胡校尉定親。”

     “外面幾十名校尉要去我家抓人,經曆大人卻送我一份賀禮。何家若是知道此事,一定很感動。”

     “哈哈,不管怎樣,我相信自己得到的消息,南司今天抓不到何家人,必定白跑一趟。”

     胡桂揚拿起來木匣,“卻之不恭,我就收下了,能打開看看嗎?”

     江耘點頭,胡桂揚打開木匣,看到一只製作精良的機匣,不由得一愣,“大人也會玩這個?”

     “略知一二,天機術確有獨特的過人之處,可惜需要機芯才能發揮全部威力。聽說胡校尉也學過此術,特贈機匣,以後或可彼此切磋。”

     胡桂揚合上蓋子,笑道:“幾年前學過一點皮毛,早就忘光了。多謝經曆大人,機匣精微,當個擺設也是好的。”

     江耘笑著點頭。

     沒過多久,外面有人敲門,“請胡校尉出來。”

     胡桂揚拱手告辭,“如果梁鎮撫消息準確,今天真能抓到何家人,問出何三塵的下落,我是不是也要跟著倒黴?”

     “不至於倒黴,只是沒什麼用了。”

     胡桂揚大笑兩聲,轉身出屋。

     二十名校尉、五十名番子手已經裝束整齊,分批出發,由左預指揮,梁秀、胡桂揚跟在最後,騎馬緩行。

     “恭喜鎮撫大人,即將立下大功一件。”胡桂揚在馬上笑道。

     梁秀沒理他,走出一條街之後才開口道:“你以自己找到了新靠山?實話告訴你吧,江耘只是南京的一個閑官,假公濟私,博個俠義之名,被人推薦,一時騙得宮中信任,早晚顯露真實面目,跟他捆在一起的人,都沒好下場。”

     “我倒是想跟鎮撫大人捆在一起,就是不知道怎麼個捆法。”胡桂揚的笑容總能令他的隨口一句話帶上幾分嘲諷意味。

     梁秀最討厭這一點,咬牙切齒地說:“來不及了。”

     “真是遺憾。”胡桂揚歎道。

     “江耘是不是說過上頭有人照看你?”江耘突然問道。

     “好像是說過。”

     “嘿,你居然真就信了。”

     “他是大人,我是校尉,就算不信,我也沒法反駁啊。”

     “他說的是懷恩。”

     “司禮太監懷恩?”胡桂揚幾年前見過這名太監,當時懷恩還沒有入主司禮監。

     “哪還有第二個懷恩?懷太監看似位高權重,其實是個牆頭草,莫說你只是一名校尉,就算是總兵和尚書,陛下若有不滿,懷恩也會立刻舍棄,毫不留情。”

     懷恩的地位比南司鎮撫高得多,梁秀卻直呼其名,顯然自己上頭也有靠山。

     胡桂揚笑道:“這麼說來,陛下目前對我還是滿意的?謝謝鎮撫大人,告訴我這麼重要的事情,我心裏一下子踏實不少,今晚能睡個好覺。”

     梁秀臉上閃過一絲惱怒,最後卻什麼也沒說,專心騎馬,再不搭理這個不知好歹的下屬。

     行至半途,前方開始有人頻頻回來通報消息。

     街上人來人往,錦衣校尉卻縱馬奔馳,見者立避,遠遠地才敢小聲咒罵一句。

     梁秀當街接受通報,或是點下頭,或是嗯一聲,頂多說一句“知道了”。

     一切進展順利,探子看到“何家人”進入胡宅,頭兩批校尉、番子手包圍,第三批在左預的帶領下直闖進去,第四批殿後,真的抓到一名何家人,單獨關押,等候鎮撫大人親去審問。

     梁秀不由得加快速度,也在街上縱馬奔馳。

     剛到胡宅門口,就聽到裏面的叫喊聲,那是花大娘子在怒斥南司校尉:“錦衣衛就能隨便闖入人家嗎?今天是定親,好事都被你們攪黃了。誰是頭目?站出來讓我看看”

     梁秀皺眉,邁步進院,胡桂揚跟在身後。

     花大娘子先注意到胡桂揚,“你總算回來了,讓你去點個卯,怎麼帶回一群人壞自家好事?”

     “不是我帶來的,這位是南司鎮撫梁大人,我的頂頭上司。”

     “再敢胡言亂語,掌嘴。”梁秀向院內的校尉下令。

     花大娘子剛剛張嘴,又急忙閉嘴,護著兒子,仍是一臉不服氣。

     梁秀在一名校尉的引導下,直奔客廳,何家人就關在裏面,由左預親自看守。

     胡桂揚沒被允許跟進去,只得站在院子裏,向花家母子笑笑,然後看向其他人。

     定親者共有五人,一人在廳裏,四人站在花大娘子身後,無不臉色茫然。

     胡桂揚居然認得其中一人,而且是他料想不到人的,“咦,怎麼是你”

     那人拱手道:“在下商瑞,見過胡校尉。”

     “不準交談。”一名校尉厲聲道。

     胡桂揚回禮,笑了笑,沒再開口,這是他第一次聽到“商瑞”這個名字,卻記得那張面孔,乃是將近三年前奉命進京的商十三。

     明明是何家人求親,竟然來了一位致仕首輔的家人,胡桂揚既迷惑不解,又覺得有趣。

     廳裏突然傳來幾聲怒喝,隨後是安靜,再後是梁秀推門出來,一臉的狂怒,“誰是商瑞?”

     商瑞站出來,“在下商瑞。”

     梁秀臉色通紅,廳裏的“何家人”姓何,卻只是一名普通商人,與何三塵沒有半點關係,此人聲稱,何家的真正代表乃是商瑞,一個頗有來頭的人物。

     “你是商少保的家人?”

     “沾點遠親,我叫商少保一聲‘伯父’。”

     梁秀的臉越來越紅,根據傳聞,江耘就是商輅力薦給皇帝的,如今又派來一人專門替何家定親,其中必定有詐,可他卻不敢真的抓人,想來想去,將心一橫。

     “現首輔也不能插手南司的職事,何況前首輔?通通抓起來,連胡桂揚一塊抓!”
ponggan 發表於 2018-7-19 15:18
三百九十一章 誤會

    商瑞莫名其妙,“我犯什麼事了,要派錦衣衛抓我?”

    “何家人在哪?”梁秀逼近,今天無論如何也要問出點什麼,否則的話沒法向上頭交待。

    “在杭州。”商瑞看向胡桂揚,“你要是不同意這門親事,那就算了,何必鬧成這樣?”

    胡桂揚笑道:“你沒聽到嗎?連我也被抓了。”

    “不準交談。”梁秀一聲令下,兩名校尉攔在胡桂揚面前,逼他退後幾步,遠離商瑞等人。

    “何三塵在杭州還是京城?”梁秀繼續訊問。

    “何三塵?”商瑞一頭霧水。

    “別說你不知道何三塵是誰。”

    “聽說過,可是……我不知道她在哪,我根本不認識她啊。”

    “她派你進京求親,你卻不知道她在哪?別人為錢而接受托付,你有什麼借口?”

    商瑞發了一會呆,突然笑了,“誤會,一場誤會。這個何家跟何三塵沒有關係,只是恰巧同姓而已。何家是我們商家的親戚,論輩份,何家小姐要稱我家大人‘舅舅’。當年大人告老還鄉時,何小姐也在船上,因此見過胡校尉一面,就此記在心間,才有今日一段姻緣。”

    胡桂揚聽得目瞪口呆,梁秀更是呆若木雞,好一會才開口道:“既然是正經人家,為何不肯透露姓名,卻要故弄玄虛,找一些商人過來求親?”

    商瑞一臉無奈,“還是因為少保大人,何家雖是商家的遠親,但終歸是親戚,平日裏走得比較近,而胡校尉……畢竟只是一名校尉……”

    “錦衣校尉。”胡桂揚在另一頭強調道,他也實在沒什麼可炫耀的身份。

    “對,錦衣校尉。兩家有點門不當、戶不對,少保大人又是致仕首輔,難免遭人揣測,所以就想暫時保密,沒想到會惹出這麼大的誤會,‘秘密’也只好提前說開。”

    梁秀冷冷地盯著商瑞,好像剛剛聽到一個拙劣的謊言,漏洞太多,反而不知該從哪裏還擊。

    “鎮撫大人若是不信,可派人去杭州打聽,一問便知,就是京城裏,也有官員認識何家老爺,可以……”

    梁秀一揮手,表示不想再聽,生硬地說:“跟我來。”

    梁秀邁步進廳,商瑞只得跟進去,向胡桂揚道:“這算怎麼回事?”

    “就像你說的,一場誤會。”胡桂揚回道。

    廳門關上,花大娘子隔著幾名校尉向胡桂揚道:“真的,這算怎麼回事?”

    “就像他說的,一場誤會。”胡桂揚只有這一句回答。

    “不準交談!”一名校尉喝道。

    胡桂揚笑道:“大家不用緊張,鎮撫大人正在廳裏與商十三談笑風生,馬上就能成為至交,待會攜手出來,看到你們這個樣子,反而會不高興。”

    梁秀進廳之前可沒有“談笑”的意思,校尉們還是保持著強橫的姿態,但是不再阻止“人犯”互相交談。

    花大娘子道:“親事若是黃了,你可別怨我。”

    “不怨你,可是何家的銀子咱們還用回去嗎?”

    “東西都在這兒呢,他們可以拿走,還有你手裏的五十兩銀子……”

    “沒怎麼用,但是不到五十兩。”

    “行,不夠的我補上。”

    兩人在做最壞的打算,花小哥終於從母親身後走出來,“憑什麼還銀子啊,那是他們……”

    “小孩子閉嘴。”花大娘子將兒子攔住。

    百戶左預推門出來,身後跟著那名無辜的何姓商人,左預面無表情,向校尉們道:“都去外面。”

    南司諸人互相看了看,誰也沒敢詢問廳裏發生了什麼,乖乖退出。

    胡桂揚道:“這是我家,我就不必退出去了吧。”

    左預瘦削的臉上擠出一絲微笑,“怪不得胡校尉一直鎮定自若。”

    “對這場誤會,我跟你們一樣,事先一無所知。”胡桂揚辯解道。

    左預嘿地笑了一聲,也走出胡宅。

    花大娘子向何姓商人道:“親事還定嗎?”

    “我、我不知道。”何姓商人還沒緩過神來。

    又過一會,梁秀與商瑞一塊出來,真讓胡桂揚猜對了,是“攜手”而出,親近得像是結識多年的老友。

    兩人在院子裏又說幾句閑話,哈哈大笑,互相謙讓多時,才依依不舍地分別,旁觀者總算明白左預為何要將南司諸人攆出胡宅了,這樣的場面,下屬的確不宜觀看。

    錦衣衛走得幹幹淨淨。

    院中諸人安靜一會,花大娘子正要開口,卻被何姓商人搶先,“錦衣衛都走了?”

    商瑞點點頭,“就是一場誤會。”

    “我們也能走了?”

    “當然,可是親事還需要……”

    “我就是來幫襯的,與兩家都不認識,說好的錢我不要了,我得回店裏收拾東西……”何姓商人幹脆不找理由,邁步就往外走,另外幾人緊隨其後,再不敢趟渾水。

    商瑞送到門口,轉身笑道:“難怪他們害怕,我看到那麼多錦衣衛,心裏也是惴惴。”

    花大娘子上前,“別管錦衣衛了,還定親吧?”

    “當然,聘禮、婚書都在,婚事已定,沒法反悔,就差選擇吉日成親了。”

    花大娘子露出笑容,“好事多磨,我看也別等明年成親了,年前就辦了吧。”

    “娘,別讓三十六舅在我前面成親……”

    花大娘子瞪兒子一眼,向商瑞笑道:“胡家什麼都準備好了,成親之後不住在這裏,另有大宅院,不會委屈何家小姐。”

    “馬上就要入冬,何家北上不易,等到明年開春吧,三四月間我會再來商定吉日。”

    “也好。”

    胡桂揚走來,“我能說句話嗎?”

    “你的婚事,你當然能說話。”花大娘子笑道。

    “何家小姐真在船上見過我?”胡桂揚問。

    “這有什麼可撒謊的?何家雖非大富大貴,但是何老爺在戶部為吏多年,提起‘何璉’的名字,許多人應該還都記得。”

    胡桂揚拱手笑道:“既然如此,那我就高攀不上了,請……”

    花大娘子一把將他推開,向商瑞道:“別聽他的,胡家的事情我做主,親事已定,不可反悔。”

    商瑞笑道:“我就知道此事找花大娘子沒錯。我得盡快返回杭州,就不停留了,告辭,明年再見,定要討杯喜酒。”

    “唉,這邊的酒菜都準備好了,被錦衣衛一鬧,大家都沒興致。商爺慢走,我們可就等著新媳婦進京了。”

    商瑞告辭,臨時仆人也被遣散,花大娘子長出一口氣,向胡桂揚道:“你應該去廟裏燒柱香,轉轉運。”

    “我不信這個,你也不信。”

    “我是不信,可我想明白了,何必固執呢?大家都信,你也裝出相信的樣子,至少不會引起別人的反感。”

    “不行,我裝得不像,別人一眼就能看破,反而更不討喜。”

    花大娘子歎息一聲,“那就沒辦法了,你自己選的泥路,看看什麼時候才是頭吧。行了,親事已定,你就等著吧,新宅子需要收拾一下,一切妥當之後,你再搬過去。”

    “這門親事……”

    “別再說了。”花大娘子直接打斷,“你心裏想著別人,別人未必想著你。你已經老大不小,浪蕩江湖吧,你不願意,受不得苦,求官求財吧,你也不願意,受不得委屈,那就甘心做個尋常人,有人管你,你該慶幸,就別推三阻四了。”

    “我的確要做尋常人。”

    “嗯,明天你留在家裏休息,別外出。”

    胡桂揚一愣,隨即明白過來,“好,我不外出。”

    花大娘子帶著兒子離開,“挺聰明的人,就是不求上進,小哥,你可別學你舅舅。”

    “三十六舅很聰明嗎?我怎麼沒看出來?”

    花大娘子的確準備了一桌酒菜,還沒人動筷,胡桂揚自斟自飲,揀肉多的骨頭分給大餅,一人一狗吃個痛快。

    次日,胡桂揚早早起床,將屋子又收拾一遍,準備迎接公主的信使。

    花大娘子讓他留在家中,不會有別的原因,胡桂揚相信公主不會親自登門,肯定是派一個中間人來。

    他沒等太久,屋子裏外剛剛收拾好,外面就響起敲門聲。

    胡桂揚開門,立刻皺起眉頭,“怎麼是你?”

    “嗬嗬,可不就是我。”來者白發白須,身穿道袍,正是老道樊大堅。

    “袁茂沒什麼大事,我去的次數越多,他越遭懷疑……”

    “跟袁茂沒關,我為別的事情前來拜訪。”

    胡桂揚很是意外,“你……進來吧。”

    樊大堅進院,讚道:“你這是脫胎換骨、重新做人啦,把自己家收拾得這麼幹淨。”

    “別人收拾的。”

    “哦,聽說昨天你定親了。”

    胡桂揚攔在客廳門口,“有事在這說,我就不請你進屋了。”

    “嗬嗬,是你請我過來,就這樣待客嗎?”

    “你……”

    “沒錯,我為公主傳話,一兩日內,羅氏與蜂娘會來見你,還有……”

    “等等,你給公主做事?”

    “不行嗎?”

    “袁茂呢?”

    “他暫時沒調到這邊來。”樊大堅突然笑了,“以為我倆忘恩負義吧?你這麼生氣,說明咱們還真有幾分交情。”

    “我幹嘛生氣?只是有點疑惑罷了。”

    “有些事情現在不好說,你再等等,我們會給你一個解釋。”

    “好啊,我會給我兒子留份遺書,讓他聽你們解釋。”

    “嗬嗬,還說不生氣。”樊大堅從胡桂揚身邊擠過去,進入客廳,找椅子坐下,“不用等那麼久,你成親的時候,我與袁茂大概就不用隱瞞了。”

    “你們還對何家抱有懷疑?直接去杭州查個明白不就得了?幹嘛非得等我成親?”

    “唉,你是歇了兩年多,我們可是跑斷了腿,可我只能告訴你一件事:這門親事不簡單,南司太愚蠢,好在沒造成影響,你得成親,到時候你自會明白。”

    “我現在就想明白。”

    “哈哈,風水輪流轉,胡桂揚,終於換成你被蒙在鼓裏,可我知道得也不多,而且未獲允許,連所知的一點事情都不能說。快拿酒菜來,我跟你喝兩杯再走。”
ponggan 發表於 2018-7-19 15:23
三百九十二章 賣房

    雖然沒有好酒好肉,樊大堅卻很盡興,醉熏熏地告辭,關於“秘密”,再沒有多透露一個字,胡桂揚也沒有問,兩杯下酒下肚,他也高興起來,與老道胡說八道一番。

    即便腳步虛浮,胡桂揚還是堅持練一套拳,將盤碗收拾幹淨,忙碌之後,酒醒六七分,向大餅歎道:“白瞎這頓酒了,我應該早點睡覺,可是一偷懶就覺得花大娘子在後面盯著我,你說這個……”

    胡桂揚回頭看了一眼,確定沒有外人之後,繼續道:“我幹嘛認這個姐姐呢?真是自作孽……”

    大餅連叫數聲。

    “人不在這兒,你討好誰?”胡桂揚在狗頭上輕輕拍了一下,“再說我是那種不知好歹的人嗎?花大娘子當我是親弟弟,我也當她是親姐姐。”

    胡桂揚哈欠連天,上床睡覺,不知過去多久,他突然覺得床上似乎還有別人,騰地坐起來,真的險些與一個人撞在一起。

    那人坐在床邊,借助微弱的光線,傾身觀看胡桂揚,沒防備他突然起身,急忙後仰,嘴裏叫了一聲“啊”。

    “羅氏?”胡桂揚反應倒快,立刻想起樊大堅說過羅氏、蜂娘一兩天內會登門,沒想到來得這麼快。

    “她經常來你這裏嗎?”房屋角落裏傳來一個女子的聲音,聽不出是誰,似有哀怨之意。

    胡桂揚一驚,急忙辯解道:“誤會,老道樊大堅說她們會來,所以……咦,你是蜂娘,說話的就是羅氏。”

    坐在床邊的人是蜂娘,除了一聲尖叫,再不開口,在角落裏發問的人只能是羅氏。

    “你在向誰解釋誤會?”聲音恢複正常,果然是羅氏。

    胡桂揚又被騙過,抓住被子向床裏挪蹭兩下,“向九天玄女,她專捉世上女妖,法力無邊。”

    “嘿,省下廢話,我們如約而來,你想說什麼?”

    胡桂揚反而含糊了,“你能說什麼?”

    “我們在給朝廷做事,暫時住公主府中,找回一批普通金丹,發現幾名預言者,就這些。”

    “你將那些說瘋話的人叫做預言者?”

    “世上說瘋話的人不少,但有多少人的瘋話完全相同,一字不差?”

    “好吧,算是預言,你們想爭這個‘奇者飛升’的資格?”

    “我們奉命來你這裏,可沒奉命要回答一切。如今整件事已經與你無關,公主念你有相助之恩,派我倆過來一趟,算是還你人情。”

    “啊?這就算還人情?”

    “你還想要什麼?”

    “好吧,算是還了。等等,公主能不能好人做到底,讓我完全退出這件事?天機船來不來、到底誰會飛升,我都不關心。”

    “別急,成親之後,就沒你的事了。”

    “真高興這麼多人關心我的終身大事。”胡桂揚躺下,發現有只手伸進被子裏,急忙道:“管好你的人,我可是剛剛定親的人。”

    “蜂娘只是想試試你的功力。”羅氏道。

    蜂娘的手按在胡桂揚的小腹上,停頓片刻,慢慢上移,在心口又停一會,縮回手掌。

    胡桂揚的呼吸有些加重,羅氏冷笑一聲,“男人。”

    “我是男人,不是太監!”胡桂揚必須替自己辯解一句,“我最近一直在練功,有進展嗎?”

    蜂娘起身離開,到角落裏與羅氏溝通。

    “果然如此。”羅氏笑道。

    “如此什麼?”

    “你接觸過神玉。”

    “當然,在天壇丹穴裏。”

    “你雖然無法取得玉中神力,但是功力增長不少,與普通武林人的內力不太相同。”

    “功力增長?我怎麼覺得自己越來越弱呢?還有,你倆變成內家高手了?連我是什麼內力都分辨得出來?”

    “你最近也接觸過神玉。”羅氏肯定地說。

    胡桂揚打個哈欠,“是在夢裏吧。”

    “公主也有犯錯的時候,她說她相信你,神玉肯定不在你手裏,谷中仙是在騙人,現在證據確鑿,我們應該早點過來查看。”

    “早點過來?蜂娘這是剛剛學會如何分辨功力吧,立刻來拿我試手,結果第一次就犯錯。”胡桂揚翻身而起,光腳下地,“來來,咱們‘查看’個徹底,你說我功力增長,我正好試試。”

    “何三塵真是找對了人。”身影晃動,羅氏帶著蜂娘出門。

    胡桂揚沒有追趕,又回到床上,呆呆地坐了一會,倒頭繼續睡。

    日上三竿,他被敲門聲吵醒,穿衣出去開口,看到花家母子,身後跟著幾名陌生男子。

    “這些仆人哪找來的?看上去挺精神。”

    “他們可不是仆人,是……”花大娘子帶頭進院,其他人跟進,隨後將院門關上,“這些人來買你的宅子。”

    “我為什麼要賣?”胡桂揚驚訝地問。

    “我哪知道?他們是官府的人,先去我家搜了一通,然後說要買你的宅子,還說你肯定同意。”

    共是五人,都沒穿官服,一進院就四處打量。

    胡桂揚明白這是怎麼回事,“想搜隨便搜,掘地三尺也隨你們,宅子不賣。”

    花大娘子示意胡桂揚走到另一頭,小聲道:“是公主想買,給了一個很好的價格,說是給你的定親賀禮。”

    “不是錢的事,我住哪啊?”

    “先去新宅子對付幾天吧。”

    胡桂揚無奈地搖頭,“她出多少錢?這所宅子當年可是花我不少銀子。”

    “當年你能有幾兩銀子?公主的銀子放在我家,等你成親之後再送到你那邊,現在也不告訴你多少,免得你胡思亂想。”

    胡桂揚苦笑,“我是錦衣校尉,竟然也會遇到強買強賣這種事。”

    “明明是一夜暴富,你卻是這副嘴臉……唉,公主真是不錯,可惜。收拾東西,帶上大餅,咱們走吧,簽字畫押什麼的以後再說,他們現在就要宅子。”

    胡桂揚進屋收拾幾件衣物和一些銀錢,包袱不打結,出來說道:“你們連我也要搜一遍吧?”

    兩人走過來,一人仔細查看包袱裏的東西,另一人在胡桂揚胸肩背腹等處各拍一下,點點頭,表示沒有問題。

    “大餅!”胡桂揚叫道。

    大餅一直躲在廚房裏,聽到主人的叫聲,夾著尾巴跑出來。

    又有兩人過來,將狗也檢查一遍,大餅嚇得瑟瑟發抖,胡桂揚安慰道:“別怕,待會咱們去吃大魚大肉。”

    確認人、狗都沒問題之後,一人打開院門,示意無關人等可以離開。

    走到街上,胡桂揚歎息道:“國庫不足嗎?官府怎麼盡請些啞巴當差人?”

    “跟我去新宅。”花大娘子與花小哥帶路,三人步行去往新買的宅院。

    胡桂揚漸漸覺得不對,“新宅是在觀音寺胡同嗎?”

    “對。”

    “原是誰家?不會……”

    “對。”花大娘子的回答簡潔幹脆。

    胡桂揚發了一會呆,急忙追上去,“誰把趙宅賣了?石桂大,還是西廠?”

    “一個外地人,當初貪圖便宜買下趙宅,聽說那是凶宅,嚇得不敢入住,想轉手卻沒人敢要,直到你有錢之後,我替你買下,正好花掉你那三千兩,挺劃算。”

    胡桂揚不在意花錢多少,喃喃道:“石桂大竟然將義父的宅子賣給外人。”

    “他改姓石,就已經是外人了。今後你們算是一個胡同裏的鄰居,低頭不見抬頭見,別惹麻煩。”

    “他是百戶,我是校尉,真有麻煩也是他惹出來的,不是我。”

    觀音寺胡同一度住戶稀少,經過兩年多的緩和,空宅又被填滿,唯有占地最大的趙宅一直無人入住,也沒人維護,顯得十分冷清破爛。

    花大娘子從城外雇人收拾宅院,將廢磚棄瓦搬走,院子裏堆滿新的木料磚石,要重建中間一趟房屋。

    胡桂揚驚訝地問:“三千兩銀子已經花光,哪還有錢買這些東西、雇這些人?”

    “我出錢墊上,原想等你以後有錢還我,正好趕上公主要買房,錢足夠了。”

    胡桂揚嗬嗬笑了兩聲,“何家小姐不在意住進凶宅嗎?”

    “裝飾一新,多做幾場法事,他們也就不管凶宅、吉宅了。”

    後面雜亂,沒法住人,胡桂揚就在前院找間屋子住下。

    花大娘子讓兒子去買些酒肉,等他走後,小聲道:“你怎麼得罪公主了?”

    “沒有啊。”

    “不對,公主對你印象本來不錯,可是你要求見那兩個女人之後,她的態度就變了。”

    “你見過公主?”

    “我見過公主身邊的丫環,下人最能揣摩上意,主人尚能神色不動,丫環不能,說話陰陽怪氣,顯然是對你不滿。”

    “公主覺得我在騙她。”

    “你騙了?”

    “沒有。公主在找一塊神玉,可那東西真的不在我手裏。”胡桂揚信誓旦旦地撒謊。

    “唉,原來不是你走黴運,是你身上有黴運之物。”

    “連你也不相信我了?”

    “想要相信你可挺難。算了,什麼神玉、鬼玉的,不關我事,我將趙宅買下來重建,給你定下一門親事,對趙家仁至義盡,今後是福是禍、是好是壞,都由你一個人承擔吧。”

    “我會立份遺囑,萬一我真的倒黴透頂,就將趙宅留給花小哥,免得再落入外人手中。”

    花大娘子皺起眉頭,“雖說不信鬼神,也別說這種不吉利的話你要是真立遺囑,必須放在我那裏。”

    “當然。”胡桂揚笑道。

    花小哥不僅買回酒肉,還帶來一床被褥,對自己有機會繼承“凶宅”一無所知,高興地吃喝之後,隨母親告辭。

    整天無事,只有後面的工匠有些吵鬧,入夜之後也安靜下來,他們不知道前院新客就是宅子的主人,以為他是監工,特意過來討好幾句。

    觀音寺胡同離己房外衙比較近,次日上午,胡桂揚到得比平時更早一些。

    書房裏,江耘正對著書案上的東西發呆,胡桂揚走近,心中一驚,桌上分明擺著三枚玉佩,箭囊和紙堆裏的都被找出來。

    “有意思。”江耘抬頭笑道,“想不到己房真有寶物,在這裏坐了這麼久,竟然剛剛發現。”

    “幾枚玉佩而已。”胡桂揚故作鎮定。

    江耘伸手在三枚玉佩上面輕輕劃過,“我有感覺,其中的一枚玉佩……必是寶物,可我沒接觸過神力,無從判斷。”

    江耘突然站起身,拿起一枚玉佩,狠狠地擲在地上,看著它粉碎,然後向胡桂揚笑道:“寶物不會脆弱的一擊就碎,對吧?”
ponggan 發表於 2018-7-19 15:26
三百九十三章 等不及

    玉佩粉碎,胡桂揚的心也跟著碎裂一塊,不是惋惜,而是驚恐,臉上卻要裝出不以為然的樣子,“可惜這塊古玉,己房不知留存了多久。”

    江耘笑道:“有意思的事情就在這裏,我找來一位玉器行家,讓他辨認此玉,就是與寶劍掛在一起的那一枚,他說此玉很普通,在鋪子裏幾十文錢就能買到。我突然醒悟,會不會有人故布疑陣?神玉是不是就藏在這裏?於是我仔細搜查,果然有收獲。”

    “經曆大人聰明,想必也是得到消息說神玉就在我手中吧?”

    江耘笑容不改,“我一直堅信這一點,只是沒料到胡校尉會如此大膽。”

    “請大人接著摔玉,然後才知道我是不是真大膽。”

    江耘拿起第二枚玉佩,輕輕摩挲,沒有立刻摔下去,“胡校尉還有機會,如果你現在指出神玉,仍算是功勞一件。”

    胡桂揚抬手撓撓頭,“認不出來了,看上去都差不多。”

    江耘大笑,“無論怎樣,我佩服胡校尉的膽識。”

    第二枚玉佩落地粉碎。

    “那位玉器行家沒認出哪塊玉與眾不同嗎?”胡桂揚問道。

    江耘拿起最後一枚玉佩,眼睛微微發亮,輕聲道:“就是它,與眾不同。”

    胡桂揚湊近一些,“怎麼個與眾不同法?”

    江耘將玉佩握在手裏,像是怕它被人奪走,“它在跳動。”

    “跳動?”

    “不是真的跳動,而是一種感覺,像是握著一顆小小的心髒。”江耘臉上露出古怪的微笑,“那位行家從來沒見這種玉。”

    胡桂揚長長地哦了一聲,“這位行家接觸過金丹玉佩嗎?”

    “沒有,但我接觸過,它……”江耘攤開手掌,看著那枚玉佩,沒再說下去,笑容漸漸消失。

    胡桂揚終於看清玉佩的樣子,中間有一小塊紅暈,與純白神玉並不相同。

    “金丹不會跳動。”江耘生硬地說。

    “大人說過,跳動只是感覺,會不會……真的只是心跳?大人與那位行家存有先入之見,過於激動了吧?”

    江耘臉色微變,將玉佩重重往桌上一放,玉佩沒碎,但這說明不了什麼,金丹也比較堅硬。

    “找一位練過火神訣的人,馬上就能辨出這是金丹還是神玉,很巧,我就是其中一位。”胡桂揚提出建議。

    金丹能被吸食幹淨,變為普通玉佩,神玉卻不會交出半點力量。

    江耘看了胡桂揚一眼,臉上重新露出微笑,將玉佩扔到一邊,坐回椅子上,“不用試了,是我一時奇想,怎麼會有人將神玉藏在這裏?”

    胡桂揚笑道:“我的膽子也沒那麼大了?”

    “哈哈,坐吧。”江耘恢複常態。

    胡桂揚搬來凳子坐下,心裏卻比江耘更加困惑:神玉哪去了?難道還在故紙堆裏?多出來的金丹又是誰放進來的?

    “派我去江南吧,我能找到何三塵,要回神玉。”胡桂揚又提出建議。

    江耘搖頭笑道:“不用麻煩胡校尉,何三塵早晚會落網。”

    “我只是想幫忙而已。這枚玉佩,我能看看嗎?”胡桂揚盯著金丹。

    江耘再次拿起玉佩,“我沒練過火神訣,據說它非常簡單,只需念誦就能增長內力。”

    “只在一開始有效,等你嚐到甜頭之後,就得吸食金丹,否則的話功力不增反減,我就是活生生的例子。想當年,我的功力雖然比不了異人,但也遠遠超出常人,放在武林裏估計也是第一流,可是因為太久沒接觸過金丹,功力越來越弱,快要不入流啦。”

    “我聽到的說法也是這樣,金丹有限,終有耗盡之時。”

    “大人沒練火神訣,乃是聰明之舉。”

    “哈哈。”江耘起身,“你既然很久沒接觸過金丹,這一枚也不要碰了。請在此稍候。”

    江耘拿著金丹離開,他還是不放心,要找其他人檢查此玉。

    胡桂揚需要的就是這一刻,到處看了看,確認隔牆、隔窗、隔門都沒有耳目之後,去翻紙堆。

    神玉果然不在。

    以江耘的風格,既然搜查,肯定會將整間屋子查個底兒朝天。

    胡桂揚坐回凳子上。

    江耘回來,身後跟著衙門裏的仆役,“今天有一道蒸鮮魚,說是入冬前的最後一批,再想嚐鮮,就得等到明年了。”

    這頓飯吃得不錯,胡桂揚起身拍拍肚子,“下午沒事的話,我想先走一會,新家得收拾收拾,唉,也不知道舊宅被拆成什麼樣子了。”

    “真有一件事,但是不急,胡校尉什麼時候辦都行。”

    “公事為重,大人請吩咐。”

    “需要你出城,去趟神木廠大街的火神廟。”

    “我知道那個地方,現在就可以去,回不來的話就在城外住一晚。去廟裏做什麼?”

    “找廟祝火道人,就說是我派你去的,取件東西回來。”

    “遵命。”胡桂揚告退,領取一匹馬,騎著出城,一路上都在想神玉的事情。

    火神廟平時的香客不多,胡桂揚又是一身錦衣校尉的官服,很快就見到火道人。

    “真想不到。”胡桂揚驚訝地發現自己認識這位火道人。

    張五臣終於從野道士變成真道士,拱手笑道:“我也沒料到會是胡校尉。”

    “經曆江大人派我來的。”

    “請稍候,我去將東西拿過來。”

    小道士奉茶,張五臣很快捧來一只尺餘長的木匣,放在桌上,“就是這個,剛剛造好。”

    胡桂揚拿起木匣,“我能看?”

    “當然。”

    胡桂揚打開木匣,看到裏面放著小一圈的狹長匣子,拿在手中,很快找到指洞,輕輕伸指進去,摸到了機關。

    “小心。”張五臣提醒道,“這玩意兒有點危險。”

    胡桂揚縮回手指,物歸原處,笑道:“士別三日當刮目相看,第一次聽說張五臣這個名字的時候,你是騙子的幫手,第一次見面時,你是車夫,再見面時你是私自出家的道士,然後你是神仆,現在居然成為‘火道人’,還會造機匣了。”

    張五臣哈哈大笑,“張某能有今日,一要感謝神船,二要感謝胡校尉?”

    “我?”

    “是啊,沒有胡校尉當初帶我去鄖陽府,後面的變化都不會發生,我大概還在通州當野道士。”

    “嗬嗬,我是無心相助,你也是無心相謝。”

    “胡校尉還是這麼直爽。請胡校尉轉告江大人,進展順利,一天都不會耽誤。”

    “這東西是你造出來的?”胡桂揚還是不能相信。

    張五臣搖頭,“我哪有這樣的本事?是五行教,我也入教了,教中工匠眾多,齊心協力造出來的。”

    “光有工匠不夠,還得有人傳授造法。”

    “這個……請胡校尉去問江大人吧,我真不知道。”

    “個頭兒不小。”胡桂揚指著木匣道。

    “嗯,大小不同,功用也不同,大的威力強些,但是使用不便,小的輕巧,但是對指法要求更高一些。”

    “厲害。江大人曾經送我一只機匣。”胡桂揚隨身攜帶,從懷裏取出來,放在桌上,小巧玲瓏,相當於長機匣的三分之一。

    “胡校尉用過嗎?”

    “好久不練,早將指法忘得一幹二淨,可不敢亂試,你呢?”

    “我連學都沒學過。”

    兩人都沒話說,胡桂揚想告辭,又覺得不對,“我人都來了,你總得說點什麼吧?江耘肯定不會讓我白來一趟。”

    張五臣兩手一攤,“我什麼都不知道啊,江大人讓你來取東西吧?就是這個,再沒有了。”

    胡桂揚收起自己的機匣,將長機匣夾在臂下,“那我走了,天黑之前還來得及進城。”

    “慢走。”張五臣送胡桂揚到大門口,“或許江大人是想讓你重拾天機術吧?”

    “直接說就行了,幹嘛繞這麼大一個圈子?”

    “那我就不知道了。”張五臣拱手相送。

    胡桂揚將長機匣放到袋子裏,上馬回城,心中莫名其妙。

    前方路邊有人大聲道:“這是胡校尉嗎?好久不見。”

    胡桂揚勒馬,“恕我眼拙,閣下是……”

    那人三十多歲,滿臉風霜之色,像是慣跑江湖的賣藝人,“胡校尉貴人多忘事,咱們在莫家莊裏見過面,還一塊去打過鐵家莊哩。”

    胡桂揚終於有了一點印象,“你姓常,叫……”

    “十八棍常雄,胡校尉記起來了?”

    “哦,想起來了。”胡桂揚下馬,拱手道:“真是好久不見,你後來去過鄖陽府?”

    常雄搖頭,“運氣不好,當時沒去成,留在京城瞎混。”

    “沒去才是好運。”

    “哈哈,難得相見,一塊喝頓酒吧。”

    胡桂揚笑道:“你專門在這兒等我的吧?有話直說就好,你我都省心。”

    常雄嘿嘿笑道:“被胡校尉猜到了,有位熟人想見胡校尉,托我在路上相邀。”

    “江耘果然擅長江湖套路。”胡桂揚心想,嘴上笑道:“可別太遠,我得在天黑之前回城裏。”

    “就在附近。”常雄上來牽馬,引著胡桂揚走進胡同裏。

    地方果然不遠,是家小茶館,常雄栓好馬,胡桂揚取下袋子,抱進店內,沒見到熟悉的面孔,“人呢?”

    “馬上就到,請胡校尉坐下喝杯茶。”常雄親自去櫃台後面端茶,店裏只有掌櫃和夥計兩人,都站在一邊,對客人不理不睬。

    胡桂揚一心在猜江耘的意圖,完全想不到有異常,喝了兩口茶水,“我真的等不了太久。”

    “我去催催,馬上就回來。”常雄跑出店。

    胡桂揚看向掌櫃和夥計,“你們認得我?”

    兩人面無表情地搖頭。

    店外跑進來一個人,不是常雄,是個小個子,一進來就跪在地上,“給胡老爺磕頭,祝胡老爺升官發財、事事如意。”

    “小棍子?”胡桂揚認得這是那名小閹丐。

    “嗬嗬,胡老爺竟然還記得我。”小棍子起身,穿著還是乞丐,個子也沒長,臉上稍胖一些。

    “是你找我?江耘還真是什麼人都肯結交啊。”

    小棍子使個眼色,掌櫃與夥計立刻退出茶館,竟然有些害怕這名矮小的閹丐。

    “江大人交遊遍天下,能給他辦事,是我的福分。”

    “找我幹嘛?有什麼事情不能在衙門裏說?”

    “宮裏有人護著胡校尉,有些事還真的只能在城外解決。”

    “解決?”胡桂揚突然感到頭暈,看一眼茶水,明白自己落套裏了,也明白江耘這是等不及了。
ponggan 發表於 2018-7-19 15:30
三百九十四章 行刑

    胡桂揚睜開雙眼,發現自己雙手雙腳被捆,躺在一堆雜草上,四周漆黑一片,空氣中有一股怪味,感覺這裏像是馬房。

    腳步聲傳來,外面出現亮光,還有說話聲。

    “要來真的嗎?”

    “不來真的還來假的?”

    “他可是錦衣衛!”

    “錦衣衛多了,不是每個人都能飛揚跋扈,何況他是被”說話的老猴子突然閉嘴,馬上又道:“你怎麼醒了?”

    進來四個人,全是閹丐,老猴子坐在木椅上,由兩人抬著,小棍子提著燈籠站在最前邊。

    看到胡桂揚已經坐起來,眼睛也是睜開的,四閹都很意外。

    “把繩子解開,我還能再睡一會。”胡桂揚笑道。

    “迷藥不夠多?他喝得太少吧?”抬椅的兩人互相問道。

    老猴子在扶手上連敲幾下,讓兩人放下椅子,不太滿意地說:“察言觀色,懂不,得學會察言觀色、揣摩上意,不能每次都讓主人開口,你們這樣,進宮就是送死”

    一名閹丐抬腿在椅子上踢了一腳,“宮裏沒你這樣的主人,真能進宮,我們自會學規矩,不用你教。”

    老猴子怒道:“兩根朽木,誰愛管你們?”隨即轉向胡桂揚,咳了兩聲,卻不說話。

    “你臉上的泥太多,我觀不了色,你不說話只是咳嗽,我察不了言,所以,抱歉,我揣摩不出你的意思。”胡桂揚臉上的笑容裏可沒有半點歉意。

    兩名抬椅的閹丐放肆大笑,老猴子只得將怒氣轉到兒子身上,“笨蛋,他們不懂,你也不懂?走近一些,用燈籠照胡桂揚,照咱們幹嘛啊?”

    “你倒是早說啊。”小棍子更是不將父親當“主人”,硬梆梆地甩下一句,然後邁大步走到胡桂揚面前,燈籠舉起,“看吧,他還是這副模樣,跟幾年前一樣,估計再過幾年也變不了。”

    “托你吉言,我還能年輕幾年。”胡桂揚笑道。

    “說話也跟從前一樣。胡校尉,你別怨我,當年你劫持過我一次,風水輪流轉,咱們這回算是抹平了。”

    “不怨你,但你能將燈籠挪開一點嗎?”

    小棍子收回燈籠,向父親道:“你問吧。”

    老猴子裝出的威嚴全被自己人破壞,只得重新醞釀,等了一會才道:“胡桂揚,你認得我嗎?”

    “認得,沒把兒的叫花子,大家都叫你老猴子,是這位小棍子的爹,曾經親手殺死西廠的霍雙德霍總管。你竟然還能逍遙法外,真是沒天理啊。”

    “嘿,你知道得倒不少,可你沒聽說過嗎?我們立過大功,之前犯過的事全都一筆勾銷。跟你說這些幹嘛?把我推近些。嗯,好,放下。胡桂揚,你知道我是怎麼殺死霍雙德的嗎?”

    “霍雙德德?這個名字好,像是外國來的公主。”

    抬椅的兩閹再次大笑,連小棍子也笑,老猴子沒忍住,再次發怒,“就是這雙手,我用雙手硬生生扭斷他的脖子!”

    老猴子伸出雙臂,胡桂揚往後挪蹭,與黑長的指甲保持幾寸距離,“看到了,雖然瘦,應該挺有勁兒,勤洗一洗會更好一些。”

    其他三閹笑聲不斷,老猴子怒不可遏,本想叫人將自己再往前抬送一段距離,或者將胡桂揚拽過來,這時也不開口了,從身後拿出一根短棒,高高舉起。

    胡桂揚雙腿用力,又往後蹭。

    那根棍棒卻另有目標,老猴子揮舞起來,不拘是誰,打著一個是一個,“讓你們笑,讓你們笑,一群沒用的家夥,好好的事情被你們攪成這樣!”

    真有被棍棒打中的,叫聲“哎呦”,立刻避到一邊,小棍子跑得更快,一下沒挨著,“是你把我攆走的,照不到人別怪我。”

    小棍子還是覺得危險,將燈籠放在地上,轉身跑掉,“你自己審吧!”

    抬椅閹丐也跟著離開,嘴裏嘟嘟囔囔,卻沒敢報複。

    沒有同伴搗亂,老猴子怒氣稍減,“不好意思,讓胡校尉看到如此一幕,這些家夥越混越沒人樣,遲遲沒被選進宮裏,也是有原因的。”

    “你呢?為什麼也沒進宮?”

    “因為我的腿,因為神船對我另有安排,我得耐心等待。”

    “越耐心表示越虔誠?”

    “對,這是考驗,許多人沒能通過,對神船失去信心,我還在堅持,全心全意,沒有半點懷疑。”

    “祝你成功,早日成為大明權宦。哎呀,真是可惜。”

    “可惜什麼?”

    “你兒子也被閹了,否則的話,你的權勢就能世代相傳了。”

    一句嘲諷卻讓老猴子笑了,“不可惜,小棍子可以收養義子,繼承我們侯家的香火,這是宮中慣例。尋常百姓天天講孝道,可是你滿京城看看,多少廟裏供著太監的牌位?香火不斷,時時有人看顧,誰家比得了?”

    胡桂揚沉默一會,“原來你姓侯。”

    “這不重要。”老猴子又舉起短棍,“廢話少說,招出神玉下落,饒你不死,若還嘴硬,霍下德的下場就是你的結果。”

    “江耘就出這麼一招?”

    “怎麼,你以為這一招不好用嗎?你以為江大人真的怕你、欣賞你嗎?無非是因為你在宮裏有個靠山,在京城沒人敢動你。可我不怕,我若進宮,必是天翻地覆之時,你有多大靠山到時候也倒了。外人都當你被綁架,你被打死也只是一場意外,與江大人無關。”

    “是他派我出城,許多人都知道。”

    “對啊,還有許多人看到你與常雄交談,受他邀請然後失蹤,官府順藤摸瓜,會去追查沈乾元,跟我們無關。”

    “反正江耘也不喜歡沈乾元,順便除掉。”

    “對,這叫一石兩鳥。”老猴子揮了一下短棒,差幾寸,沒打著人,於是一手扶椅,努力往前挪動。

    胡桂揚往後挪動,但是很快碰到牆壁,再無退路。

    老猴子再揮棒,胡桂揚側身翻滾,肩頭挨了一下,但是不重,全身因此沾滿雜草,腹部用力,挺坐起來,笑道:“江大人真愛開玩笑,回去之後我得跟他好好說道說道。”

    “這不是玩笑!”老猴子用力揮棒,卻再也夠不著目標,“一群笨蛋,就不能把你綁在柱子上嗎?”

    “可能是因為‘上意’說得不夠清楚吧。”

    老猴子還有絕招,短棒飛出,來了一招“撒手鐧”。

    胡桂揚避得稍慢一些,額角中招,疼得他怪叫一聲,又倒在草堆上,“好狠毒的老家夥。”

    “這只是開始,我還有雙手,你的脖子比霍雙德”老猴子突然閉嘴。

    胡桂揚躺在地上扭頭看去,原來是短棒被彈開,正好砸在燈籠上,紙被點著,快速燃燒,沒一會,火苗又弱下去。

    “這裏都是乾草,我覺得會被點著,咱倆今天就要被燒死在這裏了。”胡桂揚猜道。

    老猴子已經跳到地上,正要用雙手行走靠近胡桂揚,聽到這句話,立刻奔向燈籠。

    可雙手畢竟是雙手,沒法走得太快,火苗逐漸變大,燈籠周圍的幹草真被點燃。

    “快一點,再快一點!”胡桂揚不停催促,“你還是喊人幫忙吧。”

    老猴子心慌意亂,立刻張嘴大喊:“來人!小棍子!”

    大家都躲得遠遠的,沒一個人應聲。

    火勢漸大,老猴子突然調頭,拖著身體向門口逃走。

    “先滅火啊!”胡桂揚叫道。

    “來不及了,我得走,我不想死,我有神命在身”老猴子為了逃命,爬得比平時更快。

    “我怎麼辦?”

    “我就說你是條漢子,寧死不招,江大人也不會怪我。”

    “江耘要的是神玉,不是屍體!”

    “反正你也不會招供,死就死了吧。胡桂揚,這是你的命,神船不想讓你活著壞事,所以借我的手,不對,借這場火將你除掉,與別人無關,你自己走好”

    老猴子終於爬到門口,雙手緊緊抓住門框,馬上就能出屋,忍不住回頭望了一眼。

    眼前是黑的,火竟然已經熄滅,他一直在拚命爬行,竟然早沒有注意到。

    “胡桂揚?”

    “沒死。”胡桂揚冷冷地回道。

    “火”

    “我用身體壓滅的,燒得我都要熟透了。”

    老猴子長出一口氣,“那就是你對神船還有用處,咱們繼續。”

    “嗯?”

    “你得招出神玉下落,要不然我還是得掐死你。”

    “我剛剛救你一命。”

    “不對,我自己能逃出去,你只是救了自己一命,但你的命仍然歸我掌握。”老猴子再次調頭,向暗中的身影爬去,雙臂有力,一點不覺得疲憊,“什麼都是命,我一直覺得自己應該進宮執掌東西兩廠,別管什麼人,就算是鐵齒銅牙,我也能翹得開”

    對面一直沒聲音。

    “你怕了吧?胡桂揚,別不好意思,沒人不怕,霍雙德臨死前屎尿齊流,哭著向我求饒,可是沒用,我不會手軟,我天生就是心狠手硬的人,估計神船看上的就是這一點,要讓我當行刑官”

    老猴子突然抓到一只腳,而且是踩在地上的腳。

    他慢慢抬起頭,看到自己的短棒被握在別人手中。

    “真是一場好火,燒得我皮開肉綻,挺好的繩子也被燒斷兩根。”

    老猴子大驚,鬆開手,又一次調頭向門口爬去,聲嘶力竭地大喊:“快來人,胡桂揚要跑”頭上一痛,暈死過去。

    胡桂揚全身灼痛,還是忍住恨意,沒有殺死老猴子,抬手摸了摸,發現衣服破了好幾個洞,皮膚露出來,疼痛由此而來,好在摸上去不是太嚴重,“沒烤焦就好。”

    胡桂揚拎著短棒出屋,借助月光看去,赫然發現這是一處墳地,身前幾座墳墓,身後是守墓之廬,更遠一些,火光跳躍,應該是閹丐聚集之處。

    他正想尋路離開,就聽得呼哨聲響,隨後是馬蹄震動,一隊人馬衝進閹丐群中亂打亂殺。

    “又是誰?難道官府來救我了?”胡桂揚全無頭緒,可是那些呼哨聲又不像是官兵。
ponggan 發表於 2018-7-19 15:33
三百九十五章 承認

    閹丐就是一群烏合之眾,遇到偷襲,立刻一哄而散。

    偷襲者不像官兵,胡桂揚也想一逃了之,繞過房子沒跑幾步就被數名騎士攔住。

    “胡校尉,你怎麼出來的?”一人跳下馬,快步迎上來。

    等此人走近一些,胡桂揚才認出來,“沈乾元?”

    “是我。還以為來晚一步,胡校尉沒事就好,跟我走吧。”

    “你能送我回城?”

    “朝廷擺明要置你於死地,還回去幹嘛?跟我去外地躲一躲吧。”

    胡桂揚搖頭,“不行,我得回去,沒準有人會幫我呢。”

    “唉,胡校尉真是癡心不改,那你隨我回城,好歹躲幾天吧。”

    “多謝。”胡桂揚拱手,走出幾步之後補充道:“我是謝你帶我回城,不是謝你趕來救人,你看到了,我是自己走出來的。”

    “哈哈,幾年沒見,胡校尉真是一點沒變,什麼事情都要說得這麼清楚。”

    “現在不說清楚,還人情的時候就論不清了。”

    沈乾元依然大笑,請同伴讓出一匹馬給胡桂揚,然後招呼眾人,疾馳而去。

    一路上,不停有人脫離隊伍,臨走時都向沈乾元打聲招呼,沒過多久,就只剩下四人。

    在一條小巷裏,四人下馬,馬匹交給兩人,沈乾元與胡桂揚步行,在城南的破舊巷子裏轉來轉去,天邊已亮,路上偶有行人出現,胡桂揚卻依然認不出身處何地。

    兩人進入一間土坯房,沈乾元道:“胡校尉想好了?真要回城?”

    “必須回去,而且你也知道原因。”

    “取回神玉?”沈乾元臉上露出含義豐富的微笑。

    “若不是為它,沈兄也不會冒險去救我吧?”

    “哈哈,胡校尉就是不願相信這世上有真正的交情。但你說得不全對,沒有神玉,我會也去救你,不為別的,就為胡校尉曾在鄖陽府救過所有人的性命。”

    “沒想到真有人會為此感謝我。”

    “我對鄖陽巨變念念不忘,當時的人還都活著,我調查得越多,越相信胡校尉曾經力挽狂瀾。”

    “夠了。你怎麼知道我被閹丐綁架的?”

    “嘿,江耘將綁架之罪栽到我頭上,我能不知道嗎?可笑的是,江耘專以轉賣官府文書聚財,卻以為手下的差人和那些閹丐能為他保密,哈哈。胡校尉知道江耘是什麼人?”

    “非常道經主,人稱‘南京白孟嚐’。”

    “他倒是沒有隱瞞,但這位‘孟嚐’可不白,上結貪官,下交匪類,做過不少傷天害理之事。”

    “沈兄從前算是貪官,還是匪類?”

    沈乾元曾加入非常道,也是江耘結交的朋友之一。

    “我是被他蒙蔽的人。”

    “我算是貪官。”胡桂揚認真地說,“在己房吃過不少配給官吏的飯食。”

    沈乾元愣了一下,笑道:“在胡校尉面前,不能有半點掩飾,好吧,你是貪官,我就是匪類。”

    “貪官見匪類,咱們可以談談了。”

    “哈哈,先不急,胡校尉還是要進城?”

    “對。”

    “好,稍待,我出去安排一下,進城之後咱們再談。”

    沈乾元很快回來,“安排好了,就是得委屈胡校尉一下。”

    “我受得了委屈。”

    外面停著一輛拉貨的騾車,上面全是裝果子的大筐,胡桂揚蜷身躲進一只筐裏,不算隱蔽,但是除非特意搜檢,沒人能發現異常。

    胡桂揚只是一名普通的錦衣校尉,他的被綁架並非轟動京城的大事,進城時極為順利,甚至沒有官兵要求貨車停下來。

    從筐裏出來,胡桂揚又蹦又跳,好好活動一下腿腳,“早知這樣,我就光明正大地進城了。”

    “不可不防。”沈乾元直接進城,比胡桂揚早到一步。

    “這是什麼地方?”

    “南城兵馬司營房。”

    “我就說這裏看著不像尋常宅院。”胡桂揚吃了一驚,“看來你的朋友不少。”

    “在京城,不比江耘的朋友少。這座小院是閑房,平時沒人居住,胡校尉在這裏至少可以躲個三天,然後咱們再換地方。”

    兩人進屋,酒肉竟然都準備好了,沈乾元笑道:“幾年前讓胡校尉躲在城外的荒院裏,招待不周,這回是在城裏,也沒什麼佳肴美味,但是熱酒、熟肉不會少。”

    “這就夠了。”胡桂揚吃喝一陣,先填飽肚子,然後道:“可以談了。”

    “神玉在哪?胡校尉自己去取,還是我替你取?”

    “先說清楚,神玉不是你的。”

    “當然,神玉屬於胡校尉。”

    “也不屬於我,那東西就不應該出現在凡人中間,天機船若想要回,我乖乖奉上,除此之外,我誰也不給。”

    “胡校尉心懷蒼生,不想凡人再受引誘,我能明白。實不相瞞,我只想看神玉一眼,而且我拿到神玉也沒用,我根本不懂取出神力的法門。”

    “這倒是實話,可你這麼賣力地幫我,我無以為報啊。”

    沈乾元笑道:“胡校尉從來不當天機船是神船,可是有人相信,而且堅信神船會再次回來,胡校尉能理解吧?”

    “世上信神信佛的人這麼多,天機船無非是另一種神佛,我能理解。”

    對這個回答,沈乾元卻不滿意,“嗬嗬,神船可不是‘無非’,我沒親眼見過神佛,但我親眼見過神船,這比世上所有高僧、高道以及所有經書加在一起都更能說服我。我不只是信,我有感覺,好像……好像與神船還有聯係,十分微弱,時斷時續,但是一直都在。”

    “你跟那些閹丐應該能談得來。”

    “嘿,他們不過是一群愚民,沒見過神船,談何相信?只是在做另一場飛黃騰達的美夢罷了,我們談不到一塊去。”

    沈乾元是個慣走江湖的場面人,平時極少與人發生口角之爭,唯獨在神船這件事上,寸步不讓,必須據理力爭。

    他是真信。

    胡桂揚笑道:“你信,我不信,互不勉強,如何?”

    “但胡校尉承認自己親眼見過神船吧?”

    “沒法否認。”

    “這就夠了。剛才胡校尉說要將神玉還給神船,這也是我的想法啊,而且是我應該做、必須做的事情,我有感覺,神船示意我幫你。”

    “神船沒將話說得清楚一些嗎?”

    “當然不會,說得太清楚就失去考驗之義。”

    胡桂揚知道自己不可能說服沈乾元改變看法,於是點點頭,笑道:“不管怎樣,你的‘堅信’比‘交情’更可靠,我就信你一回,請你幫我個忙。”

    “只需要一個具體地址,哪怕有皇宮侍衛看守,我也能人不知鬼不覺地取出神玉。”

    “麻煩就在這裏。”

    “看守比皇宮還嚴?”

    “不是,我將神玉弄丟了。”

    沈乾元張口結舌,整個人僵在那裏。

    胡桂揚咳了一聲,“我自以為藏得好,結果是螳螂捕蟬黃雀在後,我是螳螂,神玉是蟬,盜玉者是黃雀……”

    沈乾元終於緩過神來,臉上神情幾度變換,最後擠出一個微笑,“胡校尉真愛開玩笑。”

    “不開玩笑,江耘派我出城那天,我剛剛發現神玉失蹤。”

    “盜玉者是誰?江耘嗎?”

    “有可能,他將我出賣給閹丐,沒準就是為了掩人耳目。”

    “可他要神玉幹嘛?鄖陽巨變的時候他甚至不在場。”

    “他說他要用地火將神玉毀掉,連地方都找好了。”

    “哈哈,全是鬼話,神玉怎麼可能被凡火毀掉?他要麼是生出貪念,先盜玉,再找盜取神力的法門,要麼是握在手裏,待價而沽。”

    “還有誰能比皇帝出的價錢更高?”

    “對於價錢,江湖人另有一套看法,就算是皇帝也未必出得起。”

    沈乾元起身,來回踱步,每次經過胡桂揚時都要看一眼,幾次之後終於忍不住問道:“真丟了?”

    “谷中仙當年親眼看到我拿走神玉,可是當著他的面我都沒承認,你是第一個聽到事實的人。”

    承認曾經擁有神玉而不上交,就已犯下欺君之罪,沒必要在丟玉一事上撒謊。

    沈乾元長歎一聲,繼續踱步,幾個來回之後又停下,“怎麼會丟?”

    “我以為藏在上司的眼皮底下會安全,所以……我還是想得太簡單。”

    沈乾元強忍埋怨之心,“想必胡校尉也是沒有選擇,總不能將神玉藏在家裏。”

    “是啊,我的舊家估計已經被拆得稀巴爛了。”

    沈乾元一咬牙,“行,不就是江耘嗎?若是在南京,我動不了他,京城可不是他的地盤。給我幾天時間,我將他抓來,但你確認神玉真在他手上?”

    “呃……既然你能抓人,就將南司鎮撫梁秀和己房掌房左預一塊抓來吧,他倆也有機會從書房裏順走神玉。”

    沈乾元又一次張口結舌。

    胡桂揚笑道:“神船對你的考驗可不小。”

    江耘雖然背景深厚,但畢竟是半個江湖人,梁秀和左預卻不同,乃是正經的朝廷命官,地位比一名錦衣校尉高得多,綁架這兩人將會引起軒然大波。

    沈乾元突然背過身去,小聲嘀咕幾句,再轉身時神情變得坦然,“前方縱是烈焰熊熊,我也要闖上一闖。還有誰要綁來?”

    “我有九成把握,盜玉者必是這三人之一。但是還有一個人,最好也能綁來。”

    “說。”沈乾元咬牙道。

    “是名女子,叫做蜂娘,經常與羅氏待在一起。”

    “我知道此女,她也有機會盜玉?”

    “她沒機會盜玉,但她有本事查出誰最近觸碰過神玉,至少在我身上應驗了,所以……”

    “明白。還有嗎?一塊說出來。”

    胡桂揚搖頭,“除非我的猜測錯得不能再錯,有這四個人足夠了。”

    “這樣的話,需要的時間會比較長,胡校尉可能要多避一陣,這裏不太適合,我再給你找個地方。”

    “你把我送到錦衣試百戶袁茂家裏吧。”

    “袁茂我認得,他好像……很久沒跟胡校尉來往了吧?”

    “所以才要送到他家,我有辦法讓他保密。”

    “如果胡校尉覺得沒問題……”

    “沒問題。”

    沈乾元長歎一聲,“希望這真是神船的考驗,不是胡校尉開的玩笑……我在說什麼?怎麼能生出這樣的想法?這一定是考驗,是對我的考驗。”

    胡桂揚沒吱聲,他實在是無人可用,只能借助於沈乾元,至於找回神玉之後如何留在手裏,他還沒有想出辦法。
ponggan 發表於 2018-7-19 15:54
三百九十六章 不請自來

    天剛微亮袁茂準備出門,他已習慣早出晚歸,有時候甚至一連幾天沒法回家休息,他向床上的妻子低聲道:“我後天傍晚回來。”

    “嗯。”任榴兒也已習慣,握住丈夫的手,在臉上放了一會才鬆開。

    今天的隨從是鄭三渾,哈欠連天,站在那裏搖搖晃晃,好像還沒睡醒。

    兩人出門上馬,袁茂道:“希望今天能有胡校尉的消息。”

    關三渾半死不活地回了一句,“屍體也該找到了。”

    袁茂笑著搖搖頭,催馬前進,完全沒有察覺到家裏多了一個人。

    袁宅仆人不多,各有職分,主母管得又嚴,誰也不敢隨意亂走,因此,第一個發現後院牆邊梯子的人是名丫環,她來清掃落葉,看到地上橫著一具木梯,以為是自家之物,於是去前院找人將它搬走。

    蔣二皮睡得很足,覺得自己力氣也足,一個人過扛梯子,只看一眼就覺得不對,“這是咱家的梯子嗎?”

    “不是嗎?”丫環不明所以。

    “誰放在這裏的?”

    丫環搖頭。

    蔣二皮要顯示一下自己的聰明,“你瞧,這梯子用的都是細木條,輕便,容易攜帶,扔掉也不可惜,與一般人家常用的結實梯子不同。”

    “那這是誰用的梯子?”

    “江湖好漢。”蔣二皮得意地說,想了一會,“難道是老三留下的?算了,我還是收起來吧,雖然不經用,拆掉當木柴也好。”

    蔣二皮扛起梯子往外走,剛拐過房頭,被任榴兒叫住,“蔣二!”

    蔣二皮早就認得任榴兒,對她向來又敬又怕,急忙上前,“夫人叫我?”

    “誰讓你到後院來的?”

    “冬菊姐姐讓我來搬梯子。”

    “是我讓他來的,梯子放在那礙事。”丫環解釋道,都知道主母嚴厲,必須將事說清楚。

    “嗯,哪來的梯子?”任榴兒覺得奇怪。

    “就在那邊牆角下。”蔣二皮指向東耳房與東廂房之間的一塊空地,那裏種著一棵高大的槐樹,樹後就是山牆。

    任榴兒越發覺得奇怪,仔細想了一會,宅子裏的大事小情全要經過她的同意,印象中昨天絕沒有動用梯子的時候。

    “你把梯子放下,你去繼續掃院子。”

    “是,夫人。”蔣二皮與丫環同聲領命。

    任榴兒讓自己的貼身丫環也進屋去,站在廊下向蔣二皮道:“你去各間屋子裏看一眼,有無異常。”

    “夫人擔心……對啊,怎麼會莫名其妙多出一張梯子?可是誰敢來偷錦衣百戶家啊?而且偷完還不帶走梯子?我馬上去。”

    蔣二皮不敢再廢話,先去東廂一排房間檢查,頭兩間都沒問題,在第三間裏卻多待了一會。

    任榴兒快要叫喊其他人了,蔣二皮出屋,緩步走來,神情古怪,到了主母面前,小聲道:“夫人自己去看看吧。”

    “怎麼回事?”

    “呃,沒法說,不讓說,反正不是壞人。”

    “人?什麼人?”任榴兒心中一驚。

    蔣二皮神情更加古怪,扛起梯子,“就是老爺在家,也絕不會攆走的人。”

    蔣二皮轉身去往前院,一路上搖頭歎氣。

    任榴兒愣了一會,還是邁步走向東廂房。

    胡桂揚剛剛穿好衣靴,拱手笑道:“抱歉,夜裏來的,怕打擾你們夫妻休息,就自己找間屋子住下。袁茂去衙門了?他在哪裏任職?也太辛苦了些。”

    任榴兒早猜到是他,見到人之後還是很吃驚,急忙將門關上,覺得不對,又將門稍稍打開一點,冷冷地問:“你不是被綁架了嗎?”

    “對啊,我自己逃出來了,厲害吧?”

    “既然逃出來,就該去見官,或者回自己家,來這裏做什麼?”

    “我還以為自己會受到歡迎呢,前些天你可是親自請我過來。”

    “那時候是為袁郎治病……跟那無關,我只是不明白……”

    “上司將我出賣給劫匪,所以我不能見官,也不能回家,要在這裏躲一陣。”

    任榴兒急道:“這裏也不安全。”

    “那你給我安排一個地方吧。”

    任榴兒更急,壓低了聲音,“我給過你三千兩銀子,不欠你什麼。”

    “你跟袁茂走投無路的時候去找我,我走投無路的時候當然也要來找你們,這才公平。”

    任榴兒滿腹聰明才幹、一口伶牙俐齒這時全都用不上,半晌才道:“你就待在這間屋子裏,不準出去,不準說話。”

    胡桂揚點頭,小聲道:“最好能有點吃的,讓袁茂快點回來。”

    “不用你說。”任榴兒氣哼哼地說,轉身出屋,將門關緊,站在廊下想了一會,先回自己房間,上床躺下,聲稱感覺不適,叫來後院的丫環,命她們今日休息,無需打掃宅院,她不想受到打擾。

    躺了一會,她又聲稱胸悶氣短,命人去前院找蔣二皮,讓他去請老爺回家,實在不行,請樊道爺過來一趟。

    安排完畢之後,任榴兒才讓心腹丫環給東廂房送去一些飲食。

    胡桂揚餓極了,狼吞虎咽地吃完,上床又睡下。

    一覺醒來,胡桂揚看到蔣二皮站在床前,正彎腰對他說話:“胡校尉,醒醒。”

    “嗯,醒了,又要開飯了?”

    “沒有,請你換個地方。”

    “這裏不錯。”

    “可夫人說……”

    “行,我走。你怎麼給袁家當仆人了?”

    “嗬嗬,工錢挺高,吃住全包,活兒也不累,這樣的好事……”

    “這樣的好事我給過你啊。”

    蔣二皮苦笑道:“給你幹活兒倒是不累,就是擔驚受怕,連覺都睡不踏實。”

    “膽小鬼,去哪?”

    “跟我來。”

    後院沒人,前院也只有幾名像是幫工的男子,胡桂揚早換掉燒破的官服,穿著也與這些幫工差不多。

    “東西都抬到車上了?”蔣二皮趾高氣揚地問道。

    幫工們紛紛點頭稱是,蔣二皮給過錢,帶著胡桂揚出門,街上停著兩輛騾車,全都裝載著厚重的木箱。

    “委屈胡校尉趕車。”蔣二皮賠笑道。

    胡桂揚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先告訴我去哪,還有袁家的人都去哪了?”

    “夫人帶人上香去了,說是許願未做,得罪了菩薩,所以才會突然得病。”蔣二皮突然壓低聲音,“咱們去樊真人家。”

    胡桂揚這才鬆手,上車拿起鞭子,“總看別人趕車,應該不難吧。”

    “不難,鞭子不必用上,牲口自會跟著前車走。”蔣二皮急忙坐上第一輛車,驅騾出街。

    為了送走胡桂揚,任榴兒也是煞費苦心。

    樊大堅在城外有處莊園,城內也有住宅,離袁家不算太遠,地方比較小,一名仆人出來與蔣二皮一塊將箱子抬進去,然後坐上胡桂揚的車,趕著就走,一個字也不多說。

    蔣二皮道:“我不能在此多留,請胡校尉再等一會,樊真人很快回來。”

    大門從外面上鎖,剩下胡桂揚一個人,四處查看一番,很快找出藏酒的地方,不由得歡呼一聲,又找出兩盤冷菜,也不生火,就這麼吃喝一頓。

    天色將晚,外面開鎖聲響,樊大堅終於回來,一進院就關門上閂,跑進廳裏,看到醉熏熏的胡桂揚,立刻大笑,“哈哈,我這一路上心驚肉跳,就知道家中好酒不保。”

    “只能說是還行吧,算不得一等好酒。”

    樊大堅坐下,給自己倒酒,皺眉道:“連熱都不熱,虧你喝得下去。”

    胡桂揚摸摸自己的肚子,“先喝再熱。”

    樊大堅又笑兩聲,隨後正色道:“說說吧,究竟是怎麼回事?”

    “沒什麼可說的,你應該都知道了。”

    “就是蔣二皮跟我說過幾句,我上哪知道去?”

    “你現在還管廟嗎?”

    “不管,怎麼問起這個?”

    “你跟袁茂在同一個衙門裏做事吧?”

    “呃……”

    “衙門裏就沒有一點關於我的流言?”

    樊大堅苦笑道:“現在不是說這個的時候,要等你成親……”

    胡桂揚指著臉上的一塊燒傷,笑道:“瞧見沒?前天晚上留下的,我差點被活活燒死,真有人想要殺我,你卻指望著我等到明年成親?”

    樊大堅還在猶豫,胡桂揚道:“好吧,我來猜,猜錯了你哈哈一笑,猜對了你別出聲就是了。”

    “好吧。”樊大堅勉強道。

    “你倆現在是皇帝的左膀右臂……”

    胡桂揚還沒說完,樊大堅就開口大笑。

    “鬼才相信。”胡桂揚繼續道,接下來才是他的猜測,“你倆在詹事府任職,給東宮做事。”

    樊大堅不笑了,也不吱聲。

    “在鄖陽救過皇帝,在天壇救過太子,這麼大的功勞,怎麼可能受到忽視?皇帝不好直接重賞,但是讓你們看護太子,陛下還是很放心的。”

    “嘿嘿,你早就猜出來了?”

    “沒有,剛猜出來,之前懶得猜。”胡桂揚又喝一杯冷酒。

    “不是我倆有意保密,是上頭要求我們……”

    “不用解釋,也不用對我說宮裏的事情,咱們喝酒。”

    “稍等,我將酒菜熱一熱。”

    樊大堅親自下廚,又找出幾塊臘肉一類的東西,煎炒之後端來,酒也溫熱,兩人重新再喝。

    “熱酒的確更好一些。”胡桂揚讚道。

    樊大堅脫掉外袍,“計劃總是不能如意,既然你已經猜出真相,我就實話實說吧,我與袁茂在詹事府掛名,其實是在宮陪太子讀書、練藝。”

    “好差事。”

    “辛苦得很,太子……算了,太子的事情輪不到我說。但我們並非忘恩負義之徒。”

    “我知道,所以我來找你們幫忙。”

    “你不會知道有多少人想置你於死地,西廠只能替你擋下一部分,剩下的一部分……”

    “是你和袁茂擋下的?”

    “是我倆向太子說好話,太子又請身邊的太監出面,替你擋下的。”

    “太子‘請’身邊的太監?誰這麼大架子?”

    “太子還年輕,對身邊的人都比較客氣,此人姓覃……”

    “覃吉?”

    “對,原來你聽說過他。”

    胡桂揚終於明白自己在宮裏的“靠山”是誰了,“江耘將我出賣給閹丐,怎麼不見覃吉出面給我做主?”

    “宮裏還以為你被沈乾元擄走,覃吉正督促各衙門找你呢。可你自己逃出來了,明天跟我去見覃太監,將事情說清楚,他能做主。”

    胡桂揚搖頭,“說不清楚,我沒證據。如今最重要的事情是找回神玉。”

    “真在你哪!”

    “再等下去,就不一定在誰那裏了。”胡桂揚可不會完全信任沈韓元。
ponggan 發表於 2018-7-19 16:00
三百九十七章 唯一的好處

    胡桂揚得知自己在宮的確有“靠山”,可這個“靠山”並不穩定。

    “關於太子廢立的傳聞不少,可是據我觀察,陛下還是很喜歡當今太子的,著力培養,傳授文武藝的師父就有十幾位,身邊的太監也都是老成可靠之人。”

    “你說的喜歡是哪一種?”胡桂揚問道。

    “喜歡還分種類?”樊大堅很是驚詫。

    “當然,有慈父對兒子的喜歡,恨不得時時抱在懷裏,一日不見茶飯不思。”

    樊大堅搖頭,“宮裏大概不會有這種喜歡,太子一連十餘日見不到陛下,也是常有之事。”

    “還有嚴父對兒子的喜歡,望子成龍心切,恨不得將全副身家都押在兒子身上,聘請天下名師,雖不時常見面,但是關心起居,大事小情必須及時上達。”

    “有點像吧,太子的師父不少,要說是‘天下名師’,可能有點過。”

    “還有一種是農夫對莊稼的喜歡,不辭辛苦地澆水、翻壟、除草,視若珍寶,可最高興的時候還是秋日收割之時。”

    樊大堅嚇了一跳,“哪有這種父子之愛?哦,我明白了,你是說陛下還當太子是‘神子’或者丹藥嗎?”

    胡桂揚笑著點頭。

    “就你想得多,這種事情……不說詢問,誰敢想啊?”樊大堅連連搖頭,喝光一杯酒,還是“想”了一下,“我與袁茂都沒再見過皇帝,無法眼見為實,只能瞎猜。”

    “當然。”

    “陛下……大概自己也拿不準,給太子挑的師父裏有儒士、武生,也有和尚、道士。”

    “像你這樣的?”

    “像李孜省那樣的。”樊大堅不屑地說。

    “李孜省還在宮裏?”

    “嘿,他可沒忘記你,只是天壇祭神慘敗,他這幾年比較老實而已。”樊大堅湊身過來,“別管太子地位穩不穩了,我再問一遍:神玉真在你身上?”

    “曾經。”

    樊大堅還是無法掩飾心中的驚駭,“我與袁茂被調到外地待了兩年,回京之後前往詹事府任職,之所以一直不與你聯係,一是因為服侍太子,不可分心,不可泄密,二就是因為神玉……”

    “太子也跟你們去了外地?”

    樊大堅一拍腦門,“說漏了。”

    “沒事,是我猜出來的。”胡桂揚笑道,喝了一口酒,“如果讓我繼續猜的話,你們去的外地是鄖陽府?”

    樊大堅張著嘴,好一會才道:“你什麼時候猜到的?”

    “早跟你說了,之前懶得猜,剛剛猜到。你繼續說,因為懷疑我有神玉,所以你與袁茂故意與我保持距離?”

    “對啊,避嫌的意思,現在好了,你去過袁家兩次,又住進我家,別人再說我倆幫你隱藏神玉,證據確鑿,可我連神玉什麼樣子都沒見過。”

    胡桂揚笑道:“沒辦法,你們已經登船,回到岸上不可能,跳下去就是深水,除了幫我,別無選擇。”

    樊大堅長歎一聲,“安安穩穩地等到明年,你也成親了,神玉也找到了,多好。”

    “我成親到底跟神玉有什麼關係?”

    “傳言說是傳言,但是來源值得信賴,何三塵已經找到吸取神力的法門,所以設下成親之計,要將神玉從你手裏拿走。”

    “傳言沒說她當初為什麼要將神玉留給我?”

    “說了,她當時還不能取出神力,卻很容易受到神力的吸引,而且她與侏儒聞空寅互相忌憚,所以要將神玉留給一個值得信任、又對神力不感興趣的人,就是你。”

    “聽上去挺像回事。”

    “原本我還只有四五成相信,今天聽你親口承認之後,我完全相信傳言為真。你說神玉失蹤,是不是被何三塵拿走了?”

    胡桂揚緩緩搖頭,又喝一杯酒,“不是她,錦衣衛經曆江耘、南司鎮撫梁秀、己房掌房左預,盜玉者必是這三人中的一個,而且是自己留下,沒有上交。”

    樊大堅睜大雙眼,最後道:“唉,實話實說,如果我拿到神玉,也未必上交,那玩意兒……如果知道自己離成仙成神只差一步,誰能忍受得住誘惑?大概只有你吧,因為你根本不信鬼神。”

    “因為我太懶。”胡桂揚笑道,“沈乾元正準備劫持這三人,他說十天以後、一個月以內動手,為防止打草驚蛇,必須同時綁架。”

    樊大堅又一次睜大眼睛,猛灌一大口酒,喃喃道:“上了賊船啦,我竟然還盼著早點與你恢複來往,忘了你這個家夥有多危險。”

    “哈哈,沒辦法,是危險找我,不是我找危險。”

    “你怎麼相信沈乾元那種人?”

    “沒辦法,落到他手裏了,不給一點甜頭,我現在根本不可能與你坐在一起喝酒。”

    “你把實話都對他說了?”

    “當然,我還告訴他將蜂娘也綁來。”

    “咦,關她什麼事?”

    “她最近不知從哪學來的本事,能夠查出某人是否接觸過神玉,如果那三人不肯招供,她有就用了。”

    “然後呢,你有什麼計劃?”

    “找你和袁茂幫忙,這就是我的計劃,到目前為止還算順利。”

    樊大堅又灌一杯酒,尋思良久,抬頭看一眼胡桂揚,欲言又止,重新思索,最後道:“那咱們就得搶在沈乾元前面。”

    “當然。”

    樊大堅好一會才想出的計劃,只得到一句“當然”,他不由得惱火起來,“你知道這有多難嗎?這三人都是朝廷命官,上頭皆有靠山……”

    “我知道。”

    “那個蜂娘更麻煩,他是皇帝眼皮底下的人,受公主庇護……”

    “我也知道。”

    “只靠咱們三人肯定不行,等袁茂回來,得想一個萬全之計。”樊大堅再次陷入沉思。

    胡桂揚給他斟杯酒,“沈乾元要劫持四個人,咱們不用那麼多,只需一位。”

    樊大堅苦笑道:“我的胡爺爺、胡祖宗,你就不能一次把話說完嗎?”

    “你向我隱瞞那麼久,我就不能也向你隱瞞一會?”

    “行,是我的錯,我和袁茂的錯。你知道神玉在誰手裏?”

    “左預。”

    “確定?”

    “要說明確的證據,我沒有,只是看人得出結論。”

    “看人?”

    “對。江耘一腳在朝堂,一腳在江湖,是位豪俠,而且沒去過鄖陽,連天壇祭神都沒參加,像他這種人,拿到神玉必定立即上交,求名於天下。梁秀心機不夠深沉,就算私留神玉,很快也會暴露。唯有左預,最能掩飾心中所欲,他以百戶身份從東廠平調至南司,本身就是一件很值得懷疑的事情。”

    “聽你這麼一說,還真是這樣,如此說來,也不用找蜂娘了,直接抓住左預,就能找回神玉。”

    “這是欺君之罪,左預肯定不會招。”

    樊大堅唯一能做的事情還是灌酒。

    “你現在的酒量比從前好多啦。”

    “練出來的。”樊大堅笑道,馬上恢複嚴肅,“還是得等袁茂回來,他已經得到消息,明晚就能出來。”

    胡桂揚伸個懶腰,“既然如此,我先去睡一覺。”

    “你倒是真夠鎮定。”

    “大不了不就是左預‘成神’,我盡自己所能找回神玉,實在管不了的事情,只能放手。”

    “如果找回神玉,你找算如何處置?”

    胡桂揚微微一笑,“所以我才要找你們兩個幫忙。”

    胡桂揚知道臥房是哪一間,走去休息,留樊大堅一個人呆呆地坐在客廳裏。

    “合著我們要幫忙找回神玉,卻不能張揚,自然也不算立功?”樊大堅搖搖頭,再灌一口時,發現酒已經涼了,“我得好好想一想,這筆生意劃不劃算。”

    袁茂沒等到第二天,當天晚上就來到樊家,胡桂揚這時正在酣睡,樊大堅開門將袁茂請入廳裏,將前因後果簡要說了一遍,最後道:“你可想清楚了,這回幫助胡桂揚,啥都得不著,還要冒險背上欺君之罪,這些年的經營全都付之流水。”

    服侍太子是件辛苦而長久的活兒,往往持續多年,等到太子登基,才能得到相應的回報,袁茂與樊大堅跟隨太子兩年多,付出不少。

    袁茂笑道:“之前咱們跟著胡校尉一塊出生入死,事前可曾得過許諾會有回報?”

    “沒有許諾,但是起碼有個希望,這一回,一點希望沒有。找不回神玉還好,找回才是麻煩。胡桂揚大概還是要將神玉交給何三塵,就像那批金丹。”

    “這麼久了,你仍不了解胡校尉的為人?他送出金丹,乃是覺得金丹對何三塵有幫助,而對他人無害,神玉不同,它對任何人都是誘惑、都是禍害,胡桂揚絕不會將它再交出去。”

    “哼哼,就算如此,胡桂揚的做法對你我也沒有任何好處。”

    “只有一個好處。”

    “還有我沒想到的好處?”

    “好處就是胡校尉真的信任你我二人,拿咱們當朋友,即使許久沒有聯係,即使存在誤解,友情沒變,這樣的朋友,你能交到幾個?”

    樊大堅不吱聲了。

    “胡校尉將生死托付到你我二人手上,反過來,你若是遇到這種事,最想找誰幫忙?”

    “實話實說,我會找胡桂揚,沒別的意思,我對你們的信任一樣,但是胡桂揚更能出奇制勝。”

    “有這樣的好處,還求什麼?”

    樊大堅長歎一聲,“好吧,但是就這一次,以後說好了,誰也別再冒險,更用不著將生死托付給別人,是朋友一塊喝酒就夠了,犯不著拿性命當考驗。”

    “哈哈,這件事或許也沒有你預料得那麼危險。去將胡校尉喚醒。”

    “幹嘛?”

    “你家也不宜久留,還得換地方。”

    胡桂揚睡眼惺忪,看到袁茂,笑道:“你家夫人將我攆到這裏,你又要將我攆到哪去?”

    “一個別人想不到、通過我們兩人也找不到的地方。”

    “皇宮?”

    “我沒那麼大的本事,而且也容易被猜到,走吧,總之不會害你。”

    “你能找到的地方,不會太難猜吧?”

    “嗬嗬,妙就妙在這裏,我也不知道這地方在哪,它是別人安排的。”

    “還有‘別人’?”

    袁茂正色道:“只憑咱們三人,無非是坐著喝喝酒,什麼也做不了。抱歉,未經你同意,我給咱們找來一位‘朋友’。”
ponggan 發表於 2018-7-19 16:17
三百九十八章 主人客人

    胡桂揚又經曆一次“倒手”行程。

    天沒亮他就隨袁茂出門,來到附近的一座小廟裏,陪著一名太監的牌位待了多半個時辰,他被交給一名陌生的車夫,轉移到另一座大廟的後門口,在這裏不用等候,騾車已經備好,上車就走。

    新車夫頗為爽朗,將手裏的鞭子甩得震天響,並不打在牲口身上,嘴裏不停地與名叫“小夥兒”的騾子聊天,一會鼓勵,一會嘲笑,一會安撫……

    胡桂揚在車廂內聽得有趣,幾次想要插口,都找不到機會,車夫說話太快,改變話題更快,一句話上天,下一句話入地,根本不容別人加入。

    繞行多時,騾車終於在一條小巷內停下,車夫朗聲道:“客人,可以出來了。”

    胡桂揚早已分不清東南西北,下車之後更是不知身處何地,繞到車前,拱手笑道:“憑閣下的口才,當車夫有點委屈。”

    車夫年紀不大,二十幾歲,也笑道:“撫琴需有知音,說話也得有合適的聽者,‘小夥兒’對我來說就是世上最好的聽者,要論委屈,不是我而是它,天天幹著活兒,還得聽我嘮叨。”

    胡桂揚對車夫越發生出好感,“敢問閣下怎麼稱呼?”

    “我趕車在城裏繞來繞去,就是為了掩人耳目,我不問你的姓名,你也不必問我,彼此忘得幹幹淨淨,豈不甚好?”

    胡桂揚大笑道:“有理。”

    車夫指向巷內,“往裏走,到哪停止我就不知道了。”

    “多謝。”

    車夫略一拱手,又甩起鞭子,“小夥兒,跑起來吧,讓你的蹄子踐踏京城的大街小巷,證明你是出身高貴的‘京騾’,閹人能掌重權,你……”

    聲音被奮起的蹄聲掩蓋,沒過多久,連蹄聲也消失了。

    “這是位奇人,可惜無緣結識,能支動他的人想必也是個人物。”胡桂揚突然對這次“逃亡”興趣大增,邁步走進巷子深處,忍不住想自己的雙腳也在踐踏大街小巷……

    胡桂揚越走越慢,兩次路過小門,卻沒人突然走出來請他進去,眼看前方就是巷子盡頭,他有點困惑,“接我的人在哪兒?”

    小巷與一條繁華的胡同相連,外面店鋪眾多,行人如織,胡桂揚呆呆地站在街口,不知下一步該往何處去。

    他正想隨便找個方向邁步,身後突然有人叫道:“那個人,別走!”

    胡桂揚轉身,只見一名身穿長袍的中年男子匆匆跑來,氣喘籲籲地停下,“差點讓你跑了,你要往哪去?”

    “我?我不知道,你是誰?”

    男子四十歲上下,長得黑瘦,像是剛剛醒來不久,臉上還有宿醉的痕跡,“我是誰?我……你是誰?”

    “你叫住我,卻不知道我是誰?”

    男子轉身往巷子裏看了一眼,然後疑惑地問:“你是從這裏走過來的吧?”

    “嗯。”

    “那就是你了,別管你是誰、我是誰,跟我走吧。”男子不太耐煩,好像錯過此前的交接全是對方的失誤。

    胡桂揚高高漲起的興致立刻減少一半,笑道:“請帶路。”

    “應該定個訊號,比如敲幾下門什麼的,誰能一直站在門後面盯著啊。”

    “不能,閣下怎麼稱呼?”

    “我姓皮,叫皮明德……哎,我怎麼跟你說這個?上頭交待過……算了,我叫皮明德,別人都稱我皮六爺。”

    “原來是六爺。”胡桂揚又一次拱手。

    皮明德帶著客人走進一座小門,將門關好,“你呢,叫什麼?看你的樣子,是從外地來京城避難的吧?”

    胡桂揚笑道:“我的名字最好不說。”

    皮明德撇下嘴,“隨你便。看到那邊的小院沒有?你住那裏,東西都給你準備好了,再有需求隨時叫我,我就住在那邊的屋子裏,未必時時都在,你叫個一兩聲就行,別一直叫。”

    胡桂揚點頭。

    這裏是某座府邸的花園,不是很大,收拾得也不夠精心,到處都是破敗的花草,落葉委地,無人打掃,倒是別有一番廢園之風。

    胡桂揚住進的小院頗為袖珍,院寬不過幾步,被一口老井占據了將近一半,井口上以大石封堵,顯然已經好久不用。

    院子裏只有兩間房,皮明德將人帶進來,也不多做解釋,直接離開,在外面將院門鎖上。

    “嘿,你鎖上門,我怎麼找你?”胡桂揚大聲問。

    “你喊就行了,我能聽見,沒回答就是我不在。”皮明德走了。

    胡桂揚將兩間屋子查看一遍,屋內打掃得倒還乾淨,中間有門相通,一個設床為臥室,一個擺桌為客廳。

    “還不如跟著車夫一塊走了。”胡桂揚喃喃道,轉身出屋,來到院門前,高聲叫喊“皮明德皮六爺”,沒人應聲,他就一直叫。

    七八聲之後,外面終於傳來回答:“來了來了,不是跟你說過別亂叫嗎?你這位客人好不識趣。”

    “餓著肚子呢,想識趣也難。”

    “等會,我給你找吃的,真是麻煩。”

    胡桂揚心中只剩下一種“興致”:此人看樣子真不知道他的身份。

    院門打開,食物送來,兩大塊肉、一碗米飯,皮明德放下要走,胡桂揚叫住他,“等等。”

    “又要幹嘛?”

    “這就是你們府上招待客人的飯菜?”

    “嗯,你還想要什麼?”皮明德瞪眼問道。

    “把你的飯菜端來。”

    皮明德眼睛瞪得更大。

    胡桂揚笑道:“瞧你嘴上的油腥還沒抹幹淨哩,給我換好酒好菜,吃得高興,爺有賞賜。”

    “哈,你先賞賜自己一件厚點的棉衣吧。”皮明德大怒,上前指著胡桂揚的鼻子,“你一個來我們萬家避難的亡命之徒,還敢挑三揀四?六爺為了等你,連覺都沒睡踏實,你倒好,自己亂逛,險些錯過。我不怪你就不錯了,你還敢在我面前裝大爺。告訴你,小子,別說在這園子裏,就是整個京城,你皮六爺也是有名有號的人物,你打聽去……”

    “哪個萬家?”胡桂揚只注意到這一句話。

    “嗯?”

    “我問你哪個萬家?”

    “什麼哪個萬家?”

    “京城有好幾個萬家,有內閣首輔萬家,有萬貴妃的幾個兄弟家,有財主萬座山的家,還有我不認識的普通萬家,你家是哪個?”

    “我、我沒說這是萬家。”皮明德臉色一變,轉身要去。

    胡桂揚搶先一步出院,將門關閉,鎖頭正好還掛在門上,於是隨手落鎖。

    皮明德光顧著怒罵,聽見鎖聲才反應過來,再想開門已經來不及,“你、你想幹嘛?你這個小子,不知好歹,我們萬家……我好心收留你,你竟然忘恩負義,等我出去,立刻將你交給官府……”

    胡桂揚不理他,信步亂走,很快找到通往其它院子的門,猶豫著要不要推門。

    至少他知道這裏肯定不是普通的萬家,估計也不是財主萬家,剩下的“兩萬”,一個是首輔,一個是皇親,的確都很出人意料。

    “袁茂可以啊,不對,他說過,他也不知道地方在哪。”

    胡桂揚猶豫幾次,決定還是謹慎些好,轉向來到皮明德的住處,那是一間獨立的小屋,布置得不錯,尤其是有半桌酒菜,還沒怎麼動筷。

    胡桂揚大笑一聲,入座吃喝,感慨道:“在權貴家裏當仆人過得也這麼舒服,怪不得一個個眼高於頂,還有人搶著進府,嘖嘖。”

    他正吃得興起,忽聽得外面腳步聲響,有人推門道:“皮六兒,客人接到了吧?好好招待,我不方便露面……”

    來者進屋,一下子愣住了,“你是……”

    “我是客人。你是……”

    “我是……我是主人。”

    兩人面面相覷。

    主人四十多歲,又胖又黑,胖得氣喘,黑得發亮,穿綢著緞,頗有富家翁的意思。

    沉默良久,胡桂揚開口道:“多謝主人的招待,這桌酒菜是給我準備的吧?”

    “當然。呃,你怎麼在這兒?皮六呢?”

    “我說那個地方太局促,皮六於是跟我換個地方。”

    “這個家夥……”主人皺下眉,隨即拱手笑道:“胡校尉隨意,住哪都行,就是別出這個花園,讓別人看到不好。”

    “原來你知道我是誰。”

    主人略顯尷尬,“知道,我也是受人所托,幫個忙……那個,你先吃著,我……”

    “一塊吃點吧,蒙你收留,我還沒感謝過呢。”

    “不了,我還有事。”

    “至少讓我敬主人一杯。”胡桂揚起身,翻過另一只杯子倒酒。

    主人猶豫片刻,還是走到桌前,“就一杯。皮六跟你更換房間?這個家夥,什麼時候學會自作主張了?”

    “不怪他,是我倆一見如故。”胡桂揚舉杯,笑道:“第一杯,謝貴府收留,胡某感激不盡。”

    “好說好說。”主人一飲而盡,剛放下杯子,就被倒滿。

    胡桂揚又舉杯道:“第二杯,敬主人福如東海、財源廣進。”

    主人不得不喝,過後掩住杯口,“夠了夠了,實在是不能多喝。”

    胡桂揚給自己倒滿,“那我喝,主人隨意。這第三杯……”

    主人挪開手,“最後一杯?”

    “最後一杯。”

    “第三杯,祝萬家世代昌隆,貴妃福壽康寧。”

    主人大驚,“你知道我是誰?”

    “抱歉,我不該說出來,重來:祝主人……”

    主人笑道:“既然知道,那就更好。在下萬通,敬胡校尉一杯。”

    萬通乃是萬貴妃的一個弟弟,行二,在錦衣衛擔任閑職,領俸不管事,胡桂揚雖然沒見過此人,但是聽說過,馬上道:“萬大人是我的上司,還是我敬你。”

    “真論職位,我就不管你的閑事了,咱們這是江湖相助,只論交情。”

    “那我就不客氣了,萬二哥。”

    “胡老弟。”萬貴哈哈大笑,顯然更喜歡江湖上的稱呼。

    “既然論到交情,萬二哥能一塊多喝幾杯了?”

    “能。”萬貴坐下,掃一眼桌上的菜肴,皺眉道:“皮六怎麼招待的?就這點東西?”

    “酒不在好,菜不在多,重要的是能與朋友一桌吃喝。”

    “說得好。為什麼老覃說你言辭鋒利,讓我擔待些呢?”

    “我這張嘴挑人,實不相瞞,覃太監人是不錯,就是無趣些,所以……”

    萬貴越發高興,“確實,那是個太監堆裏少見的老學究,把自己當聖人看待,不過的確是個好人。胡老弟,話說到這個分上,你什麼時候把神玉交給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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