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大明妖孽 作者:冰臨神下 (連載中)

 
mk2258 2017-6-10 20:04:48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453 402293
ponggan 發表於 2018-7-19 16:23
三百九十九章 萬家

    胡桂揚走到哪都避不開“神玉”兩個字,聽萬貴提起,倒是一點都不意外,哈哈笑道:“萬二哥忒著急了。”

    “老覃也說過不急,讓我事後跟他交接,可我一想,咱們都是朋友了,何必再多一位中間人?不如胡老弟將神玉直接給我,了卻此事。”

    萬貴一臉真誠,胡桂揚忍不住想這個人到底是真糊塗還是假直爽,於是笑而不語。

    “你不信我嗎?”萬貴有點急了,“我萬二不說是名滿京城,多少也有幾個人認識,我為人如何你沒聽說過?”

    “萬家三兄弟,就屬萬二兄最為俠義,有扶危濟困之名。”胡桂揚隨口應道,他當然聽說過萬貴,對其為人卻一無所知,向來也不關心。

    萬貴臉上露出笑容,“扶危濟困還在其次,那無非就是花錢,反正錢是朝廷賞賜的,用不著珍惜。我這個人最重的是承諾,說出的話潑出的水,一諾千金!”

    胡桂揚苦笑道:“你向覃太監許的諾,我還一個字沒聽過呢。”

    萬貴大悟,一拍腦門,“是我魯莽,自罰一杯。”

    胡桂揚陪喝一杯,兩人剛放下酒杯,忽聽得外面有人叫嚷:“開門!放我出去!混蛋小子!我家主人不會饒了你!”

    “皮六?”萬貴辨出聲音。

    “嗬嗬,怪我,跟皮六爺開個玩笑,換過住處之後,將院門鎖上,估計他這是發現了。”

    “哈哈,有趣,他算什麼‘六爺’?你我稱兄道弟,以後叫他‘皮六’、‘小六子’,既然是胡老弟的玩笑,那就多鎖他一會。”

    皮明德不知道主人正與“混蛋小子”把酒言歡,叫罵一會也就閉嘴。

    “剛才說到哪了?”萬貴問道。

    “承諾。”

    “哦,對。胡老弟別多想,沒有這份承諾,老覃求到頭上,我也會幫忙,朋友之間若不互相幫一把,還叫什麼朋友?但老覃自己說的,等到事態平穩之後,你會將神玉交給他,他再交給我,我再送給貴妃。”

    胡桂揚點點頭,害怕引起對方的懷疑,所以一個字也不多說。

    “我一想,何必這麼麻煩呢?你將神玉直接交給我不就好了?我保證你的安全,別說李孜省,就是整個錦衣衛與你為敵,我也一樣保得住,我就不信誰敢闖進我家抓人。”

    胡桂揚又點點頭,“貴妃要神玉幹嘛?”

    “我姐姐就是喜歡這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兒。”見對方不太相信,萬貴笑著補充道:“胡老弟別笑就行,據說神玉能夠養顏駐齡,哪個女子不心動?”

    “神玉還有這等功效?頭回聽說。”

    “神玉嘛,什麼功效沒有?就看你會不會用、怎麼用。”

    “有理,可見神玉在我手裏就是浪費,因為我根本不會用。”

    萬貴探身過來,親熱地拍拍胡桂揚的肩膀,笑道:“用神玉換取榮華富貴,就是它對你的最大用處。”

    萬貴顯然一點都不了解胡桂揚,挺直身體,大咧咧地說:“保護你的安全,只是一個開始,以後你的前途由我負責。”

    “我這顆心算是踏實了。”胡桂揚管住自己的嘴,盡量少說話,多敬酒。

    萬貴喝下一杯,正要開口,房門突然被撞開,一人旋風般闖進來,雙手握著一根齊眉棍,“好小子,讓你知道……”

    “皮六,你想幹嘛?”萬貴喝問。

    皮明德好不容易從小院裏爬牆出來,第一件事就是來報仇,怎麼也沒想到主人竟然也在,而且與仇人同桌喝酒。

    “啊?我……我來給兩位爺耍個猴戲。”皮明德這種時候反應倒快,立刻擠眉弄眼、彎腰縮頸,轉動木棍,學戲台上的猴子耍了幾下。

    胡桂揚大笑,拍手稱讚,萬貴這才收起怒容,笑罵道:“你會個狗屁猴戲?倒像是烏龜成精,滾出去。”

    皮明德立刻退出房間,輕輕關門,站在外面一個勁兒後怕。

    “劣仆一個,萬家衰敗的時候,得過皮家一點幫助,要不然,早將他攆走。”

    “知恩圖報,足見萬二哥的仁義。”

    “嘿,我這個人就是這樣,人家敬我一尺,我必還敬一丈。剛才說到前途,胡老弟是不是以為我在吹噓?”

    “怎麼會?”胡桂揚面露驚詫。

    萬貴揮下手,“我們兄弟三人全是錦衣衛閑官,許多人以為我們萬家沒本事,其實是祖例如此,外戚不許掌印,否則的話,我早就……不說這些,我想說的是,萬家並非沒有高官,當朝首輔不就姓萬嗎?”

    “萬安萬閣老?”胡桂揚當然知道首輔是誰,但也知道這位萬閣老與貴妃萬家並非同族。

    “對啊,我們是一家,論起輩份,他還叫我一聲二叔哩,不過……”萬貴壓低聲音,“這事也就私下說說,貴妃特意叮囑過,首輔乃朝廷重臣,不可以子侄待之,所以見面時我還是叫他‘大人’,哈哈。”

    “原來如此,這麼深的關係,京城竟然無人知曉,萬家果然低調。”

    “貴妃時常教導,不許我們炫耀。”萬貴得意洋洋,“這回你信了吧,內有貴妃,外有首輔,萬家至少保你一個實授千戶,你若願意去外地曆練,指揮使乃至總兵,不在話下。”

    胡桂揚拱手笑道:“從未懷疑。”

    萬貴伸出手,“能給我了?”

    “什麼?”

    “神玉啊。”

    “我沒帶在身上。”

    萬貴也不知是怎麼想的,竟然起身來到胡桂揚面前,腰間、袖口各摸一下,“真沒帶?你懷裏好像有東西。”

    胡桂揚掏出來,“幾兩銀子,別人送的一只木匣,沒了。”

    “那神玉呢?你藏哪了?”萬貴甚至沒注意到自己的無禮。

    “麻煩就在這裏。”

    “什麼麻煩,你說,我來解決。”

    “嗯……”

    “怎麼,胡老弟還不信我?”萬貴揚起眉頭,對他來說,好話就是付出,既然付出就得立刻取得回報。

    “麻煩可不小。”

    “哈,只要是皇宮以外,沒有我們萬家解決不了的麻煩,實在不行,我讓萬首輔親自出面。”

    “那倒不必。”胡桂揚笑道,心裏已經想出一個主意,“是這樣,神玉被人偷走了……”

    “什麼?你怎麼如此大意?”萬貴十分不滿。

    “萬二哥休急,聽我說完,神玉被盜乃是我的一計。”

    “此話怎講?”

    “萬二哥想啊,我只是一名普通的錦衣校尉,哪有本事保住神玉?所以故意將它被人盜走,讓此人替我保存,等到需要的時候……”

    萬貴傾身過來,在胡桂揚肩上重重拍了一下,笑道:“真有你的,‘此人’是誰?你確認他不會將神玉交出去?”

    胡桂揚搖頭,“不會,此人貪圖神玉,但又不知道神玉的用途,神玉在他手裏只是暫存。”

    “別賣關子,究竟是誰?”萬貴有些著急。

    “梁秀。”

    “誰?”

    “錦衣衛南司鎮撫梁秀。”

    “跟內侍梁芳什麼關係?”

    “據我所知,沒什麼關係,倒是與東廠尚公沾親。”

    萬貴眉頭微皺,“要是梁芳的親戚就好了,我一句話的事,尚銘……有點麻煩,我跟他不是太熟。”

    “找到尚銘也沒用,梁秀肯定不會承認盜走神玉,那等於承認欺君之罪。”

    “欺君之罪?”

    “陛下也在尋找神玉,南司負責的就是這件事,梁秀擁寶自藏,不是欺君之罪嗎?”

    萬貴目瞪口呆,“原來陛下也要神玉……”

    胡桂揚終於明白東宮覃吉為什麼要找萬二幫忙,貴妃的這個弟弟對神玉近乎一無所知,只當它是一件寶貝。

    “神玉到手,獻給誰還不是萬二哥決定?”胡桂揚提醒道。

    萬貴頓生歡顏,“是啊,我可以直接獻給陛下……不對,讓貴妃獻寶,沒準陛下願意與貴妃共享,一塊養顏駐齡,如此一來,我們萬家更加穩如泰山。”

    萬貴倒也不傻,突然疑惑地問:“你早就有神玉,為什麼自己不肯獻寶?”

    “沒門路唄,我一個校尉,想將神玉獻給到宮裏,至少要經手五六級上司,最後還有我什麼事啊?與覃太監結識乃是最近的事……”

    “不用多說,我明白了,找我就對了。”萬貴豪氣頓生,想了一會,“就算尚銘出面,梁秀也不肯交出神玉?”

    “他是不敢,不交還好,一旦交出反而落個死罪。”

    “那怎麼辦?怎麼辦……”

    胡桂揚也不催促,等萬貴自己想出辦法。

    這一等就是一刻鍾,胡桂揚快要忍不住了,萬貴終於眼睛一亮,不等開口,又暗淡下去。

    胡桂揚只得開口提醒道:“或許可以直接將他叫來。”

    “我這個錦衣衛指揮使是個閑職,他未必聽我……請不來就綁過來!”

    “萬二哥高明。”胡桂揚讚道。

    “可是在我面前招供,他還是死罪啊。”

    “對朝廷來說,私藏寶物而不上交,乃是死罪,所以梁秀必須抵賴到底。出了朝廷,並無死罪一說,梁秀只需要交出寶物就能免死,同時也少一個禍患,他為何不交?”

    萬貴終於醒悟,“對啊,我將他綁來,但我不露面,找別人假裝江湖好漢,肯定能讓梁秀交出神玉,胡老弟妙計。”

    “萬二哥先想出綁人之計,我不過略加修飾而已。”

    “相見恨晚啊。皮六!”

    皮明德聽到叫喚,馬上應聲,推門進來,賠笑道:“老爺吩咐。”

    不等萬貴開口,胡桂揚搶先道:“酒涼了,再去熱熱,有好菜也加幾樣。”

    “是,我這就去。”當著主人的面,皮明德不敢造次,低眉順目地過來收走剩酒,臨走時才狠狠瞪客人一眼。

    胡桂揚輕輕向萬貴搖頭,等皮明德退出,說道:“此人不可用。”

    “為什麼?他雖然頑劣,但是忠心耿耿。”

    “就因為他是忠仆,我擔心會被梁秀認出來。萬二哥不認識南司鎮撫,他卻肯定認得萬二哥,沒準連家裏仆人都認得。”

    胡桂揚其實是覺得皮明德不堪重用,萬貴聽過卻是哈哈大笑,“那倒是,我家的仆人出門不是騎馬就是坐轎,能與官面上的人分庭抗禮,說過他們多少次,沒人聽。不找他找誰呢?”

    “最好是外人,最好不要讓他知道綁人的用意。”

    萬貴起身,“胡老弟放心,我有主意。”

    “願見其詳。”

    萬貴卻要保持神秘,微笑道:“你就在我這裏吃好喝好睡好,等著好消息吧,無論怎樣,神玉算你獻的。”

    胡桂揚想的是越亂越好。
ponggan 發表於 2018-7-19 16:29
四百章 綁架

    胡桂揚舒舒服服地睡了一個好覺,不管天塌地陷。

    他畢竟只是一名校尉,假借神玉的威力到處煽風點風,本事也就到此為止,無力控制接下來的事態發展。

    這麼一想,他睡得更踏實了。

    同一個夜裏,卻有許多人因為他忙碌得沒工夫上床。

    沈乾元還在精心安排計劃,他需要劫持的目標多達四人,每個都不好惹,而且一人被綁,其他人必然警覺,所以必須同時行動,這需要動用大批人力,還得防備消息走漏,他愁得頭發都要白了。

    袁茂與樊大堅的壓力稍小一些,聽從胡桂揚的建議,他們只需要劫持左預一人,可是不比沈乾元,兩人這些年來一直服侍東宮,與江湖人幾無來往,真有事時才發現無人可用,也愁得夜不能寐、抓耳撓腮。

    但這兩夥人暫時都不著急,沈乾元計劃十天至一個月內動手,袁、樊二人也有七八天的準備時間。

    對神玉一知半解的萬貴也不急,離開花園時,他對應該什麼時候動手完全沒有計劃,可是回到自己房中不到半個時辰,他就開始坐立不安,心想:萬事俱備,還等什麼?早點拿到神玉,早點獻到宮裏,豈不甚好?

    “把皮六叫來。”萬貴向仆人道,心裏仍記得胡桂揚的提醒,卻不當回事,以為自家的忠仆,自己最為了解。

    皮六一叫就到,心中正惴惴,一見到主人立刻諂笑道:“客人安排好了,我給他捏肩、揉腿,他一個勁兒喊舒服,現在已經睡下。”

    “嗯。”萬貴沉著臉,默默地打量仆人。

    皮六被盯得心裏發慌,撲通跪下,“老爺饒我一回吧,我知錯了,我真不知道那個客人……看在我們皮家當年贈送米麵的情分上……”

    萬貴不愛聽這句話,怒道:“贈送米麵?不過一簸箕粗米雜麵而已,這些年來,我們萬家還給你們皮家多少?你說,你說!成沒成山?”

    “成山,早成山了。”皮明德連連跪頭,舉手狠扇自己的臉,“讓你不會說話,讓你亂說話,萬家是皮家的大恩人,你還不滿意?還不知足?打你這個不知羞恥的小人……”

    萬貴心氣稍平,揮揮手,“夠了。叫你來不是為了這個,另外有事要你做。”

    皮明德一聽是安排事做,心中如釋重負,只是臉上的紅腫沒法立刻消下去,也不好立刻起身,於是跪著蹭到主人麵前,擠出笑容:“老爺請吩咐,是要去哪個莊上收租?還是要出京買什麼好玩意兒?”

    這兩項都是肥差,中間揩油的機會多,萬貴搖搖頭,“都不是,我問你,你認得不少江湖好漢吧?”

    “認得,老爺也認得吧,誰也不知道萬二爺仁義?天天都有人來咱們家裏蹭吃蹭喊,其中就有江湖好漢。”

    “我認識的好漢都不能用,必須你認識而我不認識,最好對方也不認識我。”萬貴並非全無心機,南司鎮撫不是小官,綁架這樣一個人乃是重罪,他得先將自己拎出去。

    “沒問題,老爺說吧,要多少位?”

    萬貴笑道:“還是自家人好用。”

    “養兵千日,用兵一時,能給老爺做點小事,我心裏舒坦著呢。”

    萬貴越發高興,拋去最後一點謹慎,“我也不知道該用多少人,總之我要綁個人來,銀子隨便你用。”

    “簡單,倆仨人兒足夠,我親自將人給二爺綁來。”

    “這人是個官兒,錦衣衛鎮撫,估計倆仨人兒不夠吧?”

    皮明德心中一驚,臉上卻故做輕鬆,“嘿,小小一個鎮撫,在咱們萬家面前才是多大的官兒?二爺放心,倆仨人兒不夠,我找他二三十人,不是我自吹自擂,皮六兒一開口,願意幫忙的江湖好漢排著隊來。”

    “好,這件事就交給你了,明天就動手,晚上帶人來見我。”

    皮明德心中又是一驚,可是海口已經誇下,容不得他反悔,只得道:“帶到這兒來?”

    萬貴指著他,“提醒得對,帶到城外……咱家地方多,哪裏比較隱蔽?”

    “城西二十裏有座莊子,天天給咱家供水的,那裏人少,最為隱蔽。”

    “那就帶他到那裏去,後天我親自去一趟。你們只管綁人,什麼也不準多問,明白嗎?”

    “明白。”

    “去吧,等你消息。”在萬貴心裏,事情已然解決。

    皮明德跪著後退幾步,這才起身往外走,到了門口不得不轉回身,小心翼翼地問:“二爺要綁的這位鎮撫是哪位?”

    “梁……梁秀,我沒說過嗎?”

    “說過了,是我一時糊塗,給忘了。”皮明德笑道。

    “糊塗蟲,辦事的時候可別這麼糊塗。”

    “是是。”

    仆人退下,萬貴心中高興,去最喜歡的侍妾房中,聊會天,酣然入睡,比胡桂揚更要舒服。

    發愁的人是皮明德,他一個家仆,哪有機會結交“江湖好漢”?他倒是認得幾人,在京城頗有豪俠之名,但都是老爺的座上客,第一不能請,第二他也請不動,必須是老爺親自開口才行。

    思來想去,皮明德決定找另一夥“好漢”幫忙,賭局也是江湖,賭徒自然就是江湖好漢。

    他倒有些計劃,沒有隨便找人,而是回想哪些人願賭服輸,褲子都輸光了,也不會賴賬。

    皮明德連夜出府,找來三位合格的“好漢”,動之以情,誘之以利,再誘之以利,繼續誘之以利,終於取得“好漢”的首肯。

    “是萬二爺要的人,對吧?那就行,莫說一個鎮撫,就是鎮地、鎮天,咱們也一樣給弄來。”

    “好漢”們信誓旦旦,但是都覺得四個人不夠,於是又分別去呼朋喚友,最後湊齊九個人,巧的是,其中一人認得梁秀。

    “南司梁鎮撫?我認得,他天天都要去尚太監家裏請安,太監不在家,他也去,待得反而更久。”

    “本主不在家,他請什麼安?”皮明德疑惑地問。

    “太監公公不在,太監婆娘在家,正好行事。”

    眾人都明白了,齊聲大笑。

    有權有勢的太監通常擁有外宅,宅裏有妻有子,與正常人家一樣,聊作安慰,梁秀以子侄之輩前去給尚銘請安,卻暗中私通太監的“假妻”,這事胡同裏的人都知道,但是從來沒人多嘴,只當是看熱鬧。

    皮明德大喜,心中愁悶一掃而空,與八位“好漢”花費一刻鍾製定計劃,然後整夜喝酒、擲骰子,淩晨方睡,中午起床,急急忙忙地各去準備。

    等到事後,在皮明德向主人的講述中,這一次綁架驚險萬分、跌宕起伏,若不是他力挽狂瀾,事情怕是難成,萬貴聽得高興,賞他不少銀子。

    在當時,整個計劃卻是徹頭徹尾的混亂。

    梁秀通常是在傍晚退班之後,先去尚家請安,然後回自家休息,結果天就要黑了,八位“好漢”卻只到來五位,另三位去向不明,誰也不知道跑哪去了。

    皮明德做主,不等這三人,可是找來的車子也有問題,竟然是貨車,沒有廂棚,藏不住人質。

    找車的“好漢”被大家臭罵一頓,再去找已然來不及,幹脆就在巷子口雇來一輛騾車。

    車夫見這群人不三不四,本想拒絕,卻經不住哄抬,再加上提前到手的一塊銀子,車夫接下這趟活兒,算是又一位入夥者。

    天色漸暗,梁秀準時出現,只帶一名貼身仆人,別無校尉跟隨。

    皮明德暗暗感謝滿天神佛,該著自己今日立功,於是迎上前,拱手道:“請問這位是南司鎮撫梁大人嗎?”

    “嗯,是我,你是哪府的?”梁秀絲毫沒察覺到危險。

    “這個以後再說,請梁大人跟我走一趟吧。”

    “你究竟是誰家的?連點規矩……”梁秀話沒說完,幾個人從身後將他抱住,隨即眼前一黑,被口袋套住,心中大駭,甚至忘了開口叫喊。

    他在鄖陽府曾經短暫修煉火神訣,回京路上就已放棄,自然不是幾名混混的對手。

    倒是貼身仆人拚命救主,可惜寡不敵眾,被打倒在地。

    有街鄰聽到聲音出門查看,被皮明德一通威脅,又都退回家中,這是一條安靜、和睦的小巷,誰也不會多管閑事。

    梁秀被抬上車,車夫嚇得面無人色,皮明德又是一通威脅,車夫終於趕騾上路,沒走多遠,跳車就跑,牲口和車都不要了。

    “好漢”們只得親自駕車,一路狂奔,趕在城門關閉之前出城。

    皮明德總算有點計劃,事先打點好守門衛兵,未受阻攔,但是也因此泄露連串行跡。

    半路上,梁秀終於回過神來,開始大叫“救命”,挨了一通拳腳之後,再不敢開口,心裏卻是驚惶莫名,想不明白什麼人敢在京城當街綁架錦衣衛鎮撫。

    許多人都想不明白,案子報上去,聞者無不大驚,尤其是錦衣衛,上至堂上官,下至番子手,無不憤怒異常,滿城搜查,發誓要將鎮撫大人活著救回來,並且嚴懲綁架者。

    對另外一些人來說,這個消息卻是別有含義。

    上百名錦衣衛忙了整夜,沒找到南司鎮撫,卻又傳來消息,南司己房掌房百戶左預竟然也失蹤了,而且是無聲無息,子夜之前還有人看到他參與尋人,到了早晨,人不見蹤影,誰也不知道他是何時、何地消失的。

    錦衣衛亂成一團,更多人出動,順天府、兵馬司、巡捕營,乃至兵刑兩部,全都幫著找人,結果到了中午,卻連上任不久的經曆大人江耘也沒影了。

    消息再也瞞不住,終於傳到宮裏,使得龍顏大怒,造成的混亂也更嚴重。

    綁架者們全都存著同一個心思:只要找到神玉,再大的混亂也值得。

    流言蜚語籠罩全城,只有一個人不受影響。

    皮明德不在,胡桂揚獨居花園,聽不到任何消息,送飯的仆人放下就走,萬二爺也不來探望,他只能吃喝、練功,然後在園子信步閑逛,以為要再過幾天,混亂才會到來。

    相隔時間不久,在三個不同的地方,三名驚慌失措的人質,異口同聲地宣稱:“神玉?神玉不在我這兒,這事得找胡桂揚。”
ponggan 發表於 2018-7-19 16:39
四百零一章 不貪

    在萬府踏踏實實住了三天,混亂終於燒到胡桂揚自己頭上。

    這天晚上,他剛剛睡下不久,心裏琢磨著怎麼才能讓萬貴再過來一趟,忽聽得外面腳步聲雜亂,還有兵甲相擊的聲音,於是立刻起身穿衣、穿靴。

    見過萬家主仆的為人之後,胡桂揚對保密一點不抱希望,能在三天之內不受打擾,他已經非常滿意。

    靴子剛穿好一只,房門砰的一聲被撞開,數名甲士衝進來。

    “稍等,馬上……”

    沒人聽他的話,兩名甲士上前,一邊一位,架起胡桂揚就往外走,另外兩人到處搜查。

    門外有人走到近前,借著月光仔細查看胡桂揚,很快說道:“就是他。”

    “閣下怎麼稱呼?我好像沒見過你。”胡桂揚笑道。

    那人也穿著普通的甲衣,隻字不回。

    又走來四名甲士,搬腳托腰,將胡桂揚仰天抬起。

    明月當空,群星點綴,胡桂揚開口道:“有人能托下我的腦袋嗎?別處都好,就是脖子不舒服……”

    沒人搭理他,兩名搜屋的甲士出來,搖搖頭,眾人列隊往外走,胡桂揚粗略查了一下,大概有十五六人,全是同樣的裝扮,將兵不分,也不知屬於哪個衛所。

    眾甲士從後門闖進花園,原路退出,還沒到門口,從前院跑來幾名仆人,驚駭地大叫:“你們是哪的人?不知道這是誰家嗎?說闖就闖?”

    “錦衣衛!”有人回了一句,腳步不停,抬人離開。

    萬家仆人與仰面朝天的胡桂揚都很意外,前者多一分恐懼,後者多一分疑惑。

    來到巷子裏,胡桂揚終於反應過來,“你們不是錦衣校尉,是殿前力士!舉旗架鼓的力士,什麼時候你們也能抓人了?”

    一人貼近胡桂揚的耳朵,小聲問:“吃土還是閉嘴?”

    胡桂揚立刻閉緊嘴巴,表示自己明白,努力挺直脖子,觀賞夜空美景,他心中早有準備,因此不是很害怕,他相信,只要神玉沒找到,自己就不會有危險。

    夜景雖美,看多了也膩煩,而且傷脖子,好在路不太長,胡桂揚被扔馬背上,雙手雙腳被縛,同乘甲士的一只手按在他的背上。

    這回脖子舒服了,美景卻沒了,只見蹄飛路晃,揚起的塵土撲面而來。

    跑了不知多久,胡桂揚感覺足夠繞京城一圈,甲士突然調轉馬頭,拐進一座大門敞開的院子裏,院門隨即關閉,其他甲士則繼續沿路奔馳,對半路離開的同伴毫不關心。

    甲士下馬,解開繩索,“胡校尉可以下馬了。”

    胡桂揚身體僵硬,掙紮一會才跳下馬,落地之後脫掉唯一的靴子,撒腿就跑,甲士嚇了一跳,急忙道:“胡校尉留步……”

    胡桂揚繞馬跑了一圈,又回到原處,笑道:“別急,我就是活動一下腿腳。現在你可以透露身份了吧?”

    甲士笑了笑,“我乃無名小卒。胡校尉一路奔波,想必很是勞累,去洗個澡吧。”

    胡桂揚一愣,“過去的一個月裏,數你這句話最為古怪。”

    甲士大笑,指向一間房屋,“洗澡水都準備好了,請。”

    胡桂揚扭頭看去,院子看上去不小,只有一間屋子裏隱隱透出燈光,“這裏是……太監洗澡寺?”

    甲士拱手道:“總之我們沒有惡意,告辭。”

    甲士牽馬走了,胡桂揚想起這是皇宮附近的普恩寺,宮裏太監經常來這裏洗澡,幾年前他來過一次。

    “又落到太監手裏了。”胡桂揚喃喃道,走向亮燈的房間。

    房間裏沒人,只有木桶、手巾、新衣新靴,胡桂揚的確是一身髒,於是再不客氣,脫衣進桶,水溫稍熱,越泡越舒服,他簡直不想出來。

    “客人,要擦身嗎?”門外有人問道。

    “不用,我就喜歡這麼泡著。”胡桂揚懶洋洋地說,“再這麼下去,我想我要睡著了。”

    “客人需要茶水嗎?”門外的人繼續問道。

    “不要。”胡桂揚懶得廢話。

    “客人需要梳頭嗎?”

    “不。”胡桂揚懶得多說一個字。

    “客人需要榮華富貴嗎?”

    “嗬嗬。”胡桂揚懶得回答。

    “客人需要一生衣食無憂、平平安安嗎?”

    “啊。”胡桂揚舒服地歎了口氣。

    “客人需要……”

    “我只需要一樣東西,怕你舍不得。”

    “客人請說,只要是客人說得出的東西,沒有我舍不得。”

    “我需要你閉上嘴,讓我好好泡澡。”

    門外的人顯然一愣,沉默一會,笑了兩聲,竟然真的離開。

    “他還真‘舍得’,反而是我舍不得這只好木桶。”胡桂揚繼續泡澡,直到水溫漸涼,才戀戀不舍地出桶,擦身換上新衣新靴。

    屋外仍是夜色籠罩,胡桂揚站在門口四處張望,瞧見另一間屋中亮起燈,於是邁步走過去,舉手輕輕敲門。

    房門打開,一名小太監看一眼來者,側身讓開,“請。”

    胡桂揚進屋,小太監卻出去了,“請稍候。”

    屋裏沒有別人,胡桂揚坐下,對著桌上的油燈發呆,沒人向他做解釋,他也不問,燈光漸弱,他拿起桌上的剪子,輕輕剪除焦枯的燭芯,讓火苗再次旺盛起來。

    將近兩刻鍾之後,胡桂揚昏昏欲睡,房門終於再次打開,有人進來,“讓胡校尉久等了。”

    那是一名老太監,皺紋多得能藏住幾枚銅錢,身板卻挺得筆直。

    “明白,夜裏出宮一定很難。”

    “還好,我在閉門之前出宮,但是被其它事情纏住,一時脫不開身。”老太監坐下,“胡校尉知道我是誰吧?”

    “東宮覃吉,你將我安排到萬家,自然也只有你能派人將我劫出來。”

    “嗯,是我安排的,可我沒想到胡校尉不喜歡被安排,短短幾天工夫,惹出諸多是非,連陛下都給驚動了。”

    “有人動手了?”胡桂揚吃驚地問。

    “你不知道?”

    “萬家沒人告訴我啊,我還以為他們要等幾天呢。”

    “萬二……唉,咱們的眼光都不怎麼樣。我找萬二幫忙,是因為他不會受到懷疑,而且性子隨和,願意交朋友。我早該想到,這樣的性子能成事,也能壞事。”

    “萬二真將梁鎮撫……”

    覃吉點點頭。

    “哈,厲害,動手真快,我還以為他找人就得花幾天時間。”

    “動手快,漏餡兒也快,半個時辰前,梁鎮撫已被救回來,萬家正想辦法解決這個麻煩。”

    “所以你提前將我帶出來?”

    覃吉點頭,這是個不苟言笑的太監。

    兩人同時沉默了一會,胡桂揚道:“就這樣?”

    “江經曆、左百戶也失蹤了,但萬二說這兩人與他無關。”

    “萬二說的應該是實話,我根本沒向他提起這兩人。”

    “袁茂、樊大堅沒向我提起過,但我猜測,至少有一人是被他們綁走的吧?”

    “應該是左預。”

    “江耘呢?”

    “估計是沈乾元揀漏兒。”

    覃吉再次點頭,兩人又同時陷入沉默。

    等了一會,胡桂揚笑道:“你想責備我,盡管開口就是。”

    “你應該受到責備,京城人心惶惶,都是你惹出的麻煩。”

    “既然你開始責備,那我就開始辯解了。”

    老太監一怔,半晌才道:“等我說完。”

    “請。”

    “過去的近三年裏,你明明做得不錯,像是一個真正的普通人,我還以為你改性子了,沒想到還是這麼能惹麻煩,而且越惹越大。首先,你私藏神玉拒絕交出,就是一個大錯。其次,發現神玉失蹤之後,不是向上頭求助,而是四處煽風點火,又一個大錯。你知道你會害死多少人?”

    “你知道我曾經救過多少人嗎?”

    “鄖陽府?我沒去過,不知道那些人是不是你救下來的,即便你有功於眾人,這與你再害他人也沒有關係。”

    “我的意思是,你以為我在害人,沒準我是在救人呢。”

    “嗯?”

    “你說我拒交神玉、四處煽風點火,沒錯,我的確這麼做了,可我要為自己辯解:過去將近三年裏,沒人搭理我,一旦出現,或明或暗關心的都是神玉。所以,風算是我煽的,火可不是我點的,貪火一直燒在每個人心中,包括皇帝……”

    覃吉臉色一沉,“在我面前說話要小心。”

    “小心地說真話,還是小心地說假話?”

    “嘿,你說吧。”

    覃吉不說真假,胡桂揚就當是讓自己說真話,“連皇帝也貪圖神玉,所以我怎麼可能交出來?神玉在他們手裏,會是一把大火,能燒得他們連骨頭都不剩。所以說在你眼裏的害人,其實是救人。”

    覃吉冷笑一聲,“說來說去,就你一個人不貪?”

    “我不貪,是因為我不信。”

    “不信什麼?”

    “不信天機船是神船,無論它是從哪來的,天機船仍是器械,只是精妙超出想象,威力也大得嚇人。但它不是神,連飛升都需要外力幫助。照此推測,神玉也不是神,裏面的所謂神力,害人本事更大。所以我不貪它,誰會貪一個能讓自己送命的玩意兒?”

    覃吉沉默良久,“連你最好的朋友袁茂、樊大堅也信神船,只是表現得不那麼明顯。”

    “我知道。”

    “神玉……真的被盜了?”

    “若非被盜,我不會向任何人承認曾經收藏此玉。”

    “就在被綁的三個人手中?”

    “想來應該如此,只有他們有機會找到神玉,既然到現在也沒人交出來,那就是貪念太盛。”

    “有人因貪而私留神玉,你卻是因為不貪,嘿。”

    “蜂娘被誰綁走了?那三人若是不招,蜂娘就是找出神玉的關鍵。”

    “她還安全。”覃吉起身,認真地問:“你將麻煩也惹到我身上了,等不到天亮,萬二就會將我招供出來。”

    胡桂揚露出微笑,又是那種不合時宜的笑。

    覃吉搖搖頭,“真想不明白,你竟然能活到現在。”

    “萬二招出你的名字,你不會再招別人的名字嗎?”

    “我絕不會連累太子!”覃吉厲聲道,太子是他的底線。

    “除了太子,還有別人呢。”

    “梁芳和李孜省?可這事與他們沒有關係……讓我想想,或許有一點關係,是有一點關係:經曆江耘其實是他倆的人,神玉一直藏在己房,江耘每天都有機會將它盜走……”

    “為了逼出盜玉者,覃公不得不將水攪渾。”胡桂揚補充道。

    覃吉長歎一聲,“不怕水渾,就怕水落玉出,你性命難保。”

    “我知道。”
ponggan 發表於 2018-7-19 16:44
四百零二章 遇事不愁

    覃吉似乎動心,過了一會,突然笑出一聲,“胡校尉人懶,嘴可不懶,連我這把老火也差點被你煽動起來。還好,我對神玉沒有貪念。”

    胡桂揚微笑以對,他的笑容總是不合時宜,像是看穿卻不明說,或者更過分一些,像是在默默地嘲笑。

    覃吉又笑一聲,終於還是開口自辨:“我沒去過鄖陽府、沒見過天機船、沒參與天壇祭神,只見過幾位失去神力的異人,他們已與普通人無異,只是都癡心於武功,堅信有朝一日自己還能再‘奪回’神力。”

    “江耘跟你一樣,照樣有貪念。”

    覃吉搖搖頭,“你在這裏先住幾天吧。如果真能順利找回神玉,沒準我能替你向陛下求情,畢竟不貪神玉的人比較罕見,或許有些意想不到的用處。”

    “哈哈,‘意想不到’四字用得妙。我得提醒你一聲,外人很可能以為我貪圖的不是神玉,而是美色。”

    “何三塵?”

    “當你求情的時候,陛下會說‘胡桂揚那個小子,遲遲不肯交出神玉,並非不貪,乃是要將神玉送人,貪色如此,怎可饒過?’ ”

    “陛下若是真說出這樣的話,我該怎麼解釋?”

    胡桂揚笑道:“我只是提個醒,怎麼解釋還請覃公想辦法,想好之後最好能告訴我一聲,以後我也能用得上。”

    “事關你自己的生死……”覃吉搖搖頭,“那就見機行事吧,想得出來,我就求情,想不出來,你聽天由命吧。”

    “陛下會不會感念我在鄖陽府……”

    “不會。”覃平說得斬釘截鐵,“原先不確定神玉就在你手中,如今已是定論,陛下不會原諒你的做法,貪或是不貪,都無意義。”

    胡桂揚拱手,“那我就等覃公的消息了。”

    “別抱太大希望。”

    “希望這種東西,如同醬肘子,一點就夠,多了也膩得慌。”

    “錦衣衛裏怎麼……不對,趙瑛怎麼養出你這樣一個人?”覃平不可思議地說,邁步向門口走去,“如果神玉不在這三人手上,你就是連我也一塊戲耍了,別再指望我會給你求情。”

    “我有九成九的把握,如果真有一分意外,被戲耍的人也是我。”

    “嘿。”覃吉從外面關上門,過了一會,有人走來上鎖。

    對胡桂揚來說,不過是換了一個被囚禁的地方,待遇稍有下降,沒有好酒好肉,還張床鋪都沒有,好在洗了一個熱水澡,算是彌補。

    他趴在桌上入睡,半夜時醒來一次,很快又睡著,第二天睜眼的時候,感覺不太舒服,活動活動腿腳,練功、練拳,肚子咕咕叫,卻沒人送飯,門也打不開。

    直到下午,外面終於有人開鎖,胡桂揚立刻衝到門口,向外面道:“我要去茅廁,等我回來的時候,最好擺上飯菜……”

    門開了,站在外面的是袁茂和一名小太監。

    “茅廁在哪?”

    袁茂搖搖頭,小太監伸手指了一下,胡桂揚奪門而出,幾步之後又回來,伸手道:“紙。”

    “那邊有。”小太監回道。

    胡桂揚找到茅廁,解決之後原路返回,往屋裏看一眼,“沒吃沒喝,不進。”

    袁茂在屋裏笑道:“已經去準備了,很快就到。”

    “那我在外面等著。”胡桂揚站在門口,到處掃視,“今天沒人來洗澡啊。”

    “宮裏的人哪能隨意外出?要按日子來。”

    “你出來了,覃太監也出來了。”

    “有事在身,可不是為了洗澡。胡校尉,左預說……”

    胡桂揚抬手阻止,然後手掌按在小腹上,“食物還沒到呢,我的心在這兒。”手掌移到心口處,“不在這兒,你說什麼我都聽不進去。”

    袁茂笑了兩聲,坐在桌邊等著。

    小太監回來,端來的食物不算豐盛,而且全是素餐,胡桂揚管不了那麼多,飯菜一上桌他就端起來大吃,一邊吃一邊讚歎:“好吃,普恩寺有點本事,素餐竟然能做出一點肉味來。和尚的日子過得不錯啊,還是說專門給洗澡太監準備的?”

    沒人回答,胡桂揚也不需要回答,將飯菜吃個幹淨,碗筷往旁邊一推,“舒服。袁茂,你知道肚子飽的同時,又被憋得難受是什麼感覺嗎?”

    袁茂笑著搖頭,“想必不是很好受。”

    “難受至極,所以請你轉告覃吉,我跟他一刀兩斷,從此別再見面,我不用他求情,他也別用我做事。”

    “不至於吧。”袁茂笑道,將碗筷收拾到托盤上,交給門口的小太監,表示感謝,親自送到門外,又轉身回來,“神玉不在左預手上。”

    “你確信?”

    “左預打死不承認,如今已被送到西廠,接受蜂娘的檢查,現在還沒有結果,但是我覺得他沒有撒謊。”

    “你們真對左預用刑了?”

    “要不然怎麼辦?難道只是嚇唬嗎?但我與樊老道沒露面,別人動手。”

    胡桂揚大笑兩聲,拍拍肚子,“西廠還在?”

    “廠公走了,西廠另有人執掌,而且就因為廠公不在,所以才將梁秀、左預送到那裏去。”

    “江耘呢?”

    “還沒下落,沈乾元那夥人躲得比較深。”

    胡桂揚想了一會,表示自己的心已經回到原處,“萬二呢,堅持多久漏餡的?”

    “一天都不到,他讓家仆綁人,留下諸多馬腳,錦衣衛沒敢立刻動手救人,等了兩天才衝進去。據說梁秀比左預更慘,受了不少罪,這兩人如今恨你入骨。”

    “反正他們早已恨我,恨得更深一點也無所謂。”胡桂揚毫不在意。

    “萬二也恨你,放出話來,再見面就要殺你,聽說他還要懸賞你的人頭呢。”

    “他還這麼囂張?”

    “別忘了,他的親姐姐是貴妃,宮裏一大堆人替他說好話,說他是一片忠心,想為陛下找回神玉。梁秀反而被安個辦事不力的罪名,連東廠也不肯幫他。萬家算是有驚無險,但是為此欠下不少人情,都要算在你頭上。”

    “萬二對我還真不錯,好酒好肉供著,以兄弟相稱,可惜……”胡桂揚歎了口氣,“只能說是造化弄人,讓我們做不了朋友。”

    袁茂苦笑道:“我和樊大堅才是你的朋友,記得嗎?你找我倆幫忙,我們幫了,結果卻是這樣!”

    “怎樣?”

    “綁架錦衣衛百戶,卻沒找到神玉,你知道這是多大的罪名?我們又不是萬家……”

    “覃平將你倆的事算在西廠頭上了,對不對?”胡桂揚笑著問道。

    “可我倆在東宮幾年來積累的信譽全沒了,還欠下一個極大的人情。”

    “沒事,覃太監已經很老,估計活不了幾年,你們的人情債或許不用還。”

    袁茂滿臉驚訝,“胡校尉,我與老道真心幫你,你可不能拿我們當萬二對待。”

    “三個人當中,我最懷疑左預,所以將他交給你們,這還不夠交情?”

    袁茂歎了口氣,“如果蜂娘能查出左預接觸過神玉,咱們都立功,也不欠覃太監人情,如果……”

    “事有萬一,如果左預沒接觸過神玉,咱們再想辦法。”

    “還能有什麼辦法?只剩下一個江耘,落在沈乾元手裏,你能要回來?”

    “我說‘再想辦法’,可沒說現在就有辦法。口渴了,能要壺茶水嗎?”

    袁茂起身,很快端來一壺熱茶,“胡校尉,你不是在報複我與老道吧?”

    胡桂揚吸溜一口茶水,“這個你放心,就算你們一直陪在身邊,我也得這麼做,當時的情況下,這是唯一的選擇。當然,誰都會犯錯,我也不例外,真要是出錯,咱們只好一塊承擔。”

    袁茂無奈地搖頭。

    “你覺得我不夠誠懇、沒有愧意?好吧,我試試。”

    胡桂揚努力想要擠出愧疚的表情,袁茂急忙擺手,“算了,幫你之前,我與老道已經做好最壞的打算,無非是離開東宮,白辛苦兩三年,老道有錢,可以還俗當富家翁……”

    “我知道袁夫人也很有錢,你們兩口兒能過得不錯。”

    “但是從此以後,咱們只喝酒聊天,不再一塊做事了。”

    “哈哈,小心你的話,我可真會登門拜訪,找你們喝酒,就算袁夫人擺臉色,也攆不走我。”

    “那是當然,她一直沒能攆走樊老道,對你更沒辦法。”

    兩人突然間心情大好,以茶代酒,互斟互敬。

    “我和老道都有退路,你怎麼辦?找到神玉,你有欺君之罪,找不到神玉,你罪過更大。”

    “遇事別發愁,發愁難成事——李刑天要在這裏就好了——走一步算一步吧,西廠那邊什麼時候會有消息?”

    “快了,會有人過來通知我。”

    “你的地位不低嘛。”

    袁茂又在苦笑,沉默一會,開口道:“如果神玉真在左預或是梁秀身上,你今天就得在這裏剃度出家,從此不準出寺門半步,這是最寬大的處置了。”

    “如果一日三餐能保持今天的水準,我願意當和尚。”

    “僧人過午不食,你頂多能吃兩頓,也未必能吃上客人的飯食。”

    “兩頓?那我也能接受,只是可惜今後沒法找你和老道喝酒,你們會來找我嗎?”

    袁茂點下頭,鄭重地說:“會。”

    “如果神玉不在那兩人身上呢?”

    “那你有三天時間找回神玉,必須是你找回來才行,可以將功折罪,不用出家為僧,但也不會受賞。”

    “不用出家當然最好。”胡桂揚撓撓頭,“神玉不在梁秀、左預身上,就是被江耘拿走,沈乾元肯定不會放人,錦衣衛都找不到線索,我上哪找去?”

    “不急,等西廠送來結果再想辦法吧。”袁茂笑道,算是將胡場之前的話還了回去。

    兩人繼續喝茶。

    黃昏時分,小太監匆匆跑來,請袁茂出去說話,很快,袁茂回到屋裏,不動聲色地看著胡桂揚。

    “我要開始想辦法了?”

    袁茂點頭,“查了兩遍,蜂娘非常肯定,這兩人從未接觸過神玉。”

    胡桂揚長出一口氣,笑道:“其實我有點後悔,不想在這裏當和尚,我還有一門親事沒結呢,謝謝你帶來的好消息。”

    “好消息?這三天裏如果再出紕漏,你很可能連當和尚的機會都沒有。”

    “別打岔,主意說來就來。”胡桂揚抬起來,“盯住蜂娘,就能找到沈乾元。”

    “蜂娘有人在盯,輪不到咱們。”

    “咱們這回當黃雀。”胡桂揚起身伸個懶腰,“咱們去找萬二吃飯吧,他家酒菜不錯。”

    袁茂有種被騙上賊船的感覺。
ponggan 發表於 2018-7-19 16:52
四百零三章 再返萬家

    萬通獨自喝悶酒,菜沒怎麼動,怒斥滿地的仆人就是他的下酒菜,“那兩個家夥忘恩負義、背信棄義……你們這幫廢物,連個人都看不住,也不用心想想,一群錦衣衛力士,憑什麼抓人?就沒一個人覺得不對勁兒?就沒一個人出面阻攔?廢物,一幫廢物。”

    十幾名仆人垂手站立,大氣不敢喘。

    萬通的目光緩緩轉動,要找一個更具體的目標,他現在看誰都覺得面目可憎,很快,他找到尤其可憎的那一個。

    “皮六!”

    皮明德撲通跪下,哭道:“二爺,二爺……”

    “我是你祖宗!”萬通擲出杯子,裏面的酒灑了自己一身,心中更怒,拍案而起,“你怎麼能被錦衣衛抓住?不懂得隱藏行跡嗎?你認識的那些江湖好漢呢?他們也不懂?三天,剛剛三天,錦衣衛就將你們找出來。你知不知道,我的臉面……”

    萬通接連拿起幾盤菜肴扔過去,皮明德不敢躲,只能接著,很快身上掛滿湯汁兒,還是一個勁兒地磕頭求饒。

    “胡桂揚提醒過我,不要用你辦事。”萬通頹然坐下,安靜一會,再度怒從心頭起,“胡桂揚最壞,他才是罪魁禍首!讓我綁架一個沒用的鎮撫,其實神玉就在他身上。別讓我看見他,看見他我非……”

    一名仆人閃身進屋,在眾人身後探頭探腦。

    “幹嘛?又是大哥找我?跟他家的人說,我沒空。”萬通不願去大哥那裏挨訓。

    仆人囁嚅道:“不是大爺那邊的人,是……是……”

    “是誰?”萬通起身,拿起一只空杯,回答稍有不對,他就要扔過去。

    “胡、胡桂揚和另一個人登門求見。”

    萬通愣了好一會,不太相信地說:“你說誰來求見?”

    “胡桂揚。”

    “那個胡桂揚?”

    仆人連這個胡桂揚都是第一次見,只得茫然點頭,“應、應該是他。”

    “都給我抄家夥,打死他算在我頭上!”萬通吼道,邁步擠過人群,第一個出屋,跑在最前面。

    仆人們挨了半天責罵,也都痛恨始作俑者胡桂揚,立刻去搬兵器,皮明德尤其踴躍,抱著兩口刀追上主人,“二爺,你的寶刀。”

    萬通握住刀柄,直接抽刀出鞘,皮明德剛要拔另一口刀,也被主人奪走。

    萬通手持雙刀,大步流星,直奔自己家大門,府中上下見者立避,誰也不敢上前阻攔,在皮明德的招呼下,才聚過來給主人助威,大多數人沒有兵器,就拿鏟勺、撣子、燒火柴等物代替,三五十人叫叫嚷嚷,頗有幾分浩蕩之氣。

    萬府大門緊閉,小門打開,胡桂揚正與袁茂在門口與兩名仆人閑聊,見萬家人氣勢洶洶走來,心知危險,胡桂揚反應快些,拽著袁茂退出門檻,順手關門,倒將看門仆人嚇了一跳。

    萬通來到門前,二話不說,一刀砍下,正中門板,然後才怒喝道:“胡桂揚,你膽子不小,還敢來我面前!”

    外面兩人緊緊握住門環,胡桂揚笑道:“為何不敢來?萬家待客周到,我來討杯酒喝。”

    “酒?我給你一刀。”萬通雙刀亂砍,卻只是在門板上留下一道道淺痕而已,反將他累得氣喘籲籲,“開門!這是我家的門。”

    “等你消氣,我才開門。”胡桂揚道。

    “消氣?把你碎屍萬段我才能消氣。”萬通讓開,向身後眾仆道:“上。”

    眾仆扔掉手中“兵器”,爭先恐後上前拽門,碰不到門的人就抱住前面人的腰,一塊用力。

    門外兩人堅持一會,只得放手。

    小門洞開,裏面人倒下一片,哎呦聲不絕,萬通不管這些,踩著仆人跳到門口,立足未穩,被胡桂揚一把抱住,手裏的刀也被袁茂輕鬆奪下。

    “萬二哥休怒,我不是白討酒喝,還給你帶來一樁好買賣。”

    “我不做買賣。刀!我的刀呢?”

    胡桂揚退後一步,將雙手牢牢按在萬通肩上,嚴肅地說:“神玉近在咫尺,你也不想要?”

    萬通微微一愣,抬起手,阻止身後的仆人的衝上來,“你將神玉帶來了?拿出來讓我瞧瞧。”

    “就在這兒?”

    萬通尋思片刻,“進屋說吧,你若是再敢騙我……”

    “萬二哥,我是被人強行劫走的,一得自由,立刻跑來見你,這還不夠嗎?”

    萬通怒氣稍減,“可神玉不在那個鎮撫身上。”

    “我正是為此而來,咱們酒桌上詳聊。”

    萬通怒氣又減幾分,還有些不好意思,看向袁茂,“這位是……”

    “我的一個朋友,叫袁茂。”

    袁茂上前,雙手捧刀,笑道:“久聞萬二哥俠義之名,今日得見,不勝榮幸。”

    “我也處聞袁兄大名。”萬通略一拱手,根本不認得袁茂。

    皮明德上前搶過雙刀,做勢欲砍,被萬通一腳踢開。

    廳裏還剩半桌酒菜,萬通讓仆人重新整飭,與兩人分賓主落座,立刻伸出手來,“神玉呢?”

    “不在我身上。”

    萬通剛剛消下去的怒氣又要躥上來,胡桂揚急忙道:“但我有神玉的確切消息。”

    “你又來戲耍我!”

    “萬二哥休怒,請聽我說。當初我將神玉藏在南司外衙的書房裏,這是實話,沒有半點虛假。有機會順走神玉的人只有三位,梁秀是南司鎮撫,自然嫌疑最大,所以我將他交給你。”

    袁茂在一邊點頭。

    “可神玉不在梁秀那裏。”

    “我聽說了,這是我的錯,冤枉他了。”

    “不只是冤枉他,連我也給連累了。那可是錦衣衛鎮撫,我怎麼就鬼迷心竅信了你的胡說八道?”萬通斜眼看人,怒意再露。

    “因為找回神玉的功勞,能夠抵消一切罪名。”胡桂揚笑道。

    “找不回神玉,罪名就會落在我頭上,要不是萬家有點根基……”

    “事情還沒完呢,神玉仍無下落,不是嗎?”

    萬通不吱聲。

    “我剛才說三個人有機會盜走神玉,梁秀可以被排除,另一位百戶左預也沒有神玉,那就只剩下一個人。”

    “誰?”萬通急切地問。

    “錦衣衛經曆江耘。”

    “我好像聽過這個名字,他在哪?”

    “被一群江湖人擄走,領頭的人叫沈乾元。”

    “鏢王沈乾元?”

    “原來萬二哥認識他。”

    “何止認識,他還來過我家喝酒呢。”萬通想了一會,抬頭看向胡桂揚,“你又是在騙我吧?”

    “我只是將自己相信的事情說出來,萬二哥若是不信,可以去打聽一下,整個錦衣衛是不是都在追捕沈乾元。”

    “不用你說,我自會打聽。”

    說話間,酒菜重新上桌,萬通端起一杯酒,沒有馬上喝,“你小子的話裏盡是陷阱,我突然想起件事:整個錦衣衛都在追捕沈乾元、尋找江耘的下落,你來找我幹嘛?難道咱們能搶在錦衣衛前頭?”

    “錦衣衛人多勢眾、消息靈通,咱們的確比不了,但咱們也有兩個優勢。”

    “什麼優勢?”

    “一個優勢是萬二哥,另一個優勢是我。”

    萬通冷笑一聲。

    “萬二哥仆從眾多,朋友也多,論消息靈通,不比錦衣衛差多少。”

    萬通露出微笑。

    “至於我,就是個誘餌,能引來沈乾元。”

    “憑什麼?”萬通開口問道。

    “沈乾元若是拿到神玉,下一步要做什麼?”

    “我哪知道,總之不會送給我。”

    “只有神玉還不夠,沈乾元得想辦法將玉中的神力取出來,據為己有。”

    “你有辦法?”

    胡桂揚搖頭,“我沒有辦法,但是我認識的一個人或許有辦法,沈乾元想找到那個人,必須以我為誘餌。”

    萬通皺起眉頭,“聽上去挺複雜,這回若是再找不到神玉……”

    “就三天,三天之內必有結果,若是見不到神玉,萬二哥拿刀剁我。”

    萬通這才端起酒杯喝了一口,“刀就在我手邊,你也不能離開半步。”

    胡桂揚笑道:“當然,但是沈乾元很快會將我擄走,到時請萬二哥盯得緊一點,別讓我回不來。”

    “嘿。”萬通倒有點希望胡桂揚回不來,“放心,神玉在,你就在。這位袁兄……有何幫助?”

    “他很重要,是覃太監的親信,有他在,無論咱們做過什麼,都算是奉命行事。”

    “萬家不需要別人傳信,我派名仆人去請,老覃肯定會來。”萬通不屑地說,打量袁茂兩眼,“好吧,留下也行,別惹事。”

    袁茂笑道:“我不惹事。”

    至此,三人終於能夠安心喝酒,氣氛漸漸融洽。

    酒後,胡桂揚與袁茂住進同一間客房,門外由萬家仆人徹夜看守。

    “這個萬二不像是能成事的人。”袁茂小聲提醒道。

    “所以這對沈乾元來說是個機會。”胡桂揚笑道,他就是想落到沈乾元手中。

    袁茂直搖頭,“既然如此,當初你又何必離開沈乾元呢?”

    “此一時彼一時,我當時以為神玉必在左預手中,所以急著離開沈乾元,來見你與樊大堅,現在倒好,神玉竟然真在江耘那裏。我犯下大錯,所以要回去彌補。”

    “你這個錯犯得可不小。”袁茂躺下,頭對著胡桂揚的腳,“沈乾元擄走你之後,何三塵若是遲遲不肯出現,怎麼辦?”

    “首先,我得弄清神玉究竟在不在江耘手裏。”

    “你剛剛還說……”

    “猜測,都是我的猜測,只要是猜測,就不會一點錯誤沒有。”

    袁茂長歎一聲,又提醒道:“而且你只有三天時間,三天以後若是神玉還沒影子,錦衣衛、東西兩廠就將動手,到時候你與沈乾元全都性命難保。”

    “神玉、神玉……”胡桂揚小聲嘀咕,“找到以後我將它藏在哪呢?”

    袁茂又歎一聲,困意漸重,閉眼入夢。

    片刻之後,兩人酣聲同起。

    屋外,看守門戶的仆人也坐在地上睡著了。
ponggan 發表於 2018-7-19 16:56
四百零四章 填土

    胡桂揚睜開雙眼,“袁茂?袁茂!”

    “嗯,怎麼了?”袁茂被喚醒。

    “你又在說胡話,‘天機再臨,奇者飛升’。”

    “是嗎?我……為什麼床在晃動?”

    “因為咱們不在床上。”

    袁茂騰地坐起來,頭碰到硬物,痛得他叫了一聲,“咱們在箱子裏?”

    “這麼矮,像是棺材。”胡桂揚笑道。

    袁茂出了一身冷汗,“別亂說,當心……沈乾元真把咱們給綁架了?”

    “是不是沈乾元還不知道,但咱們的確被綁架了。動作真快啊,我還以為要等兩天。很好,第一步進展順利。”

    袁茂一點也不覺得“很好”,伸手摸去,很快摸到胡桂揚的腿,“地方真小。”

    “像棺材。”

    袁茂苦笑道:“好吧,像棺材。多久了?”

    “不知道,我只比你早醒來一會。”

    “萬家一點防備也沒有?”

    “我說過,讓他們不要防備,就是不知道他們跟上沒有。不用擔心,萬二跟不上,錦衣衛、東西兩廠也必然有人跟蹤。”

    箱子不晃了,沒過多久,劇烈地傾斜,然後放穩,外面隱隱有聲音傳來,聽不清是風聲還是說話聲。

    “他們要埋棺材。”胡桂揚小聲道。

    袁茂又是一驚,他不能挺身坐起,也不想躺著,只能蜷身半躺半坐,眼前一片漆黑,備感壓抑,心中惶恐不安,“為什麼?他們綁架咱們……不對,綁架你,不是為了神玉嗎?”

    “誰知道,但是你聽這聲音,像不像土落在棺材上的聲音?”

    仔細一聽,還真有一點像,尤其是頭頂的箱板,似乎在微微顫動,袁茂更驚,緩緩呼吸,努力保持鎮定,“不會活埋,沒有理由,不會活埋,沒有理由……”

    “其實有個現成的理由。”

    “嗯?”

    “沈乾元綁架我,無非是想拿我當誘餌,如果不來點真的,怎麼能讓何三塵現身?”

    袁茂呆住了,片刻之後,拳腳並用,又是砸又是踢,嘴裏大叫大嚷。

    外面的聲音停止了,袁茂沉重地喘息,卻仍然覺得胸裏越來越憋悶。

    “沒用。”胡桂揚居然還能笑出聲來,“他們確認咱們還活著,填土就更起勁了。”

    沒等袁茂開口反駁,外面又傳來沉悶的響聲,箱板隨之微微震動。

    袁茂沉默了一會,呼吸漸漸平穩,問道:“你不怕嗎?”

    “怕,怕得要死,後來一想,活埋不也是死嗎?於是就不怕了。你可以試試。”

    袁茂想了一會,“榴兒有孕在身快兩個月了。”

    “恭喜。”

    “我不想死,沒有我,孤兒寡母怎麼辦?”

    “的確,寡婦易受欺負,花大娘子是個例外,但任榴兒不是花大娘子,她應該會再找一個男人幫襯……”

    “閉嘴!”袁茂怒道,伸腳踹去。

    胡桂揚反應倒快,抓住腳踝,輕輕放回原處,笑道:“我這邊還有一個守活寡的何家小姐呢。”

    “你根本沒見過何家小姐,毫無感情可言,跟我們能一樣嗎?”

    “也對,你想聽好話?”

    “你最好別說話。”

    一片安靜,只有單調的響聲持續不絕,越聽越像是外面的人在填土,袁茂忍受不住,“你還是說點好聽的吧。”

    “其實不用我說,你這麼聰明的人,肯定都能猜到。”

    袁茂想了一會,“錦衣衛會救咱們?”

    “何三塵不出現,他們絕不會救人。”

    “何三塵會來救咱們?”

    “她在不在京城尚還難說,而且,她若一來,咱們必死無疑。”

    “對,她一現身,咱們就更沒用了。”袁茂本是個聰明人,一時驚慌,變得有些急躁,於是努力控制情緒,“何三塵若是不肯出現,外面的人才會……開棺放人,就看誰能堅持得住。”

    “對,你能堅持住嗎?”

    “能。”袁茂咬牙道,馬上又有一個疑惑,“可外面的人怎麼知道咱們還活著?”

    “你剛才一折騰,證明咱們還活著,而且活得不錯。至於以後,就看外面的人怎麼想了,人人都有判斷失誤的時候。”

    袁茂輕歎一聲,外面的人一次失誤,他倆就要變成屍體,可他心裏卻沒有之前那麼慌張與害怕,“聽天由命?”

    “嗯。”胡桂揚突然又加上一句,“謝謝你。”

    “謝我什麼?”

    “如果是一個人躺在棺材裏,我大概真會害怕,甚至瘋掉。”

    “嘿。偶爾,你也有會說話的時候。”

    “你聽說過‘並骨’嗎?”

    “呸,誰跟你‘並骨’?那是太監和宮女……總之咱們不是。”

    “就怕外人有誤解。”

    袁茂哼哼一聲,嘴上沒把住門,“非要‘並骨’的話,我也選樊老道,不選你這個家夥。”

    “哈哈。”胡桂揚大笑。

    即使在黑暗中袁茂也臉紅了,“我不是那個意思,老道比你單純,又會賺錢,一塊喝酒,一塊做事,心情會非常愉悅,跟你在一起,做鬼也是麻煩鬼。唉,我也是鬼迷心竅,才會跑來幫你。”

    “嗬嗬,若幹年後,你可以將現在的經曆講給兒子聽,告訴他,你在最危險的時候,想著的全是他們娘倆兒……和一個老道。”

    “未必是兒子……如果,我是說如果,咱們真死在這裏,你最想說的是什麼?”

    “嗯……樊老道從春院那邊賺到不少銀子吧?說是分我一半,我現在一塊銀子也沒見到。”

    “你想到的就是這個?”

    “當然,你想說什麼?”

    “我想說……覃太監派我監視你。”

    “明擺著嘛,而且我知道,你主動要求這項任務,被你監視總比別人強,老道為什麼不來?”

    “他算是擔保人,被扣在東宮。”

    “幹脆咱們仨‘並骨’得了。”

    “呸。”

    胡桂揚打個哈欠,“我想睡一會,你自己能堅持住嗎?”

    “你還要睡?”

    “懶成習慣了,一困就得睡。”

    “能睡得著你就睡,我沒事。”

    外面填土的聲音停止,被胡桂揚的輕微鼾聲接替。

    “這個家夥。”袁茂喃喃道,既驚訝,又佩服,聽著鼾聲,心裏倒也踏實不少,慢慢地,他也感到困倦,幹脆躺下,卻沒有胡桂揚的本事,怎麼都睡不著。

    外面突然又傳來響聲,袁茂急忙坐起,側耳傾聽,努力分辨這是填土還是掘土。

    聲音很快消失,袁茂輕歎一聲,重新躺下,以為自己不會睡著,不知不覺間卻進入夢境,任榴兒、樊大堅、東宮同僚……諸多人物輪番登場,誰都不肯多留一會,看得他心急如焚。

    突然間,白光籠罩頭頂,憋悶感覺一掃而空,袁茂站在蒼穹之下,腳下卻不是堅實的大地,而是一朵朵浮雲。

    無數種聲音湧入耳中,其中也有人聲,不是簡單的“天機再臨奇者飛升”八個字,更複雜,也更含糊,他根本聽不清,大聲喊道:“是誰?你在說什麼?”

    不知過去多久,白光消失,袁茂墜回黑暗之中,心情極度失落,莫名其妙地想要號啕大哭,強行忍住,迫使自己醒來,現實雖然殘酷,卻不會讓他輕易落淚。

    “你哭了。”又是胡桂揚的聲音。

    “我沒有。”袁茂有些惱怒,寧願身邊一個人也沒有,馬上後悔,在這種處境裏,有人陪伴總比沒有強,哪怕這人是“不合時宜”的胡桂揚。

    “不是大哭,像是抽泣,你夢到天機船了?”

    “天機船?就算夢到它,我也不會哭啊。”

    “你又說夢話了。”

    “是嗎?還是那八個字?”

    “不是,比八個字要多。”

    “我說什麼了?”袁茂心裏只有模糊的印象,一句完整話也記不住。

    “我也沒太聽清楚,大概是說凡人數量眾多,總有一兩個可用。”

    “還是‘奇者飛升’的意思?”

    “應該是,看來天機船乃是有意留下神力,像是在試藥。可是有一點很奇怪,為什麼只有一百多位異人?這算不上數量眾多吧?”

    “算不上。”袁茂腦子裏昏昏沉沉,卻突然冒出一個極為清晰的想法,“被試藥的不是異人,應該說不只是異人,鄖陽府十萬餘人都在試藥,一部分人當場死亡,極少數人變異,其實都是試藥的結果,只是發生得比較快、比較明顯,其他人的變化則要逐步顯現……”

    袁茂說不下去了,已經有一批人口吐瘋言,他正是其中之一。

    “有道理,可天機船想要的變化究竟是什麼?”胡桂揚又問道。

    “我不知道,它沒對我說。”

    “它?”

    “我也不知道‘它’是什麼,太多聲音,還有白光……”

    “別想了。”胡桂揚無緣無故地歎了口氣。

    “怎麼了?我有麻煩嗎?”袁茂一驚。

    “嗬嗬,我在想另一件事,如果你說得沒錯,那神玉……”

    頭頂突然傳來沉重的響聲,袁茂的注意力立刻被吸引過去,噓了一聲,將耳朵貼在箱板上傾聽,過了一會小聲道:“好像是在挖土。”

    “太好了,我早就憋得慌,再這麼下去,我必須狠狠揍你一頓才行?”

    “嗯?弄清楚,是你連累我,不是我連累……算了,真是在挖土,沈乾元沒堅持住。”

    等待的時間尤顯漫長,當箱板打開的一刹那,袁茂差點喜極而泣,再次忍住,夢裏就算了,如果這時候哭出聲音來,會被胡桂揚笑話一輩子。

    外面是白晝,陽光直射下來,胡桂揚與袁茂急忙以手遮目,好一會才適應過來,抬頭看去,他們果然被埋在一座深坑裏,上邊站著高高矮矮七八人,其中卻沒有沈乾元。

    胡桂揚笑道:“這不是聞家莊的各位高人和矮人嗎?前些天我剛見過谷中仙,沒想到今天就與諸位相遇,真是有緣。”

    胡桂揚起身,卻見聞家人全都挽起袖子,露出臂上的機匣,於是又慢慢坐下,“有話好說,你們想找谷中仙報仇嗎?我能幫忙。”

    一名聞家人冷冷地說:“神玉。”

    “問江耘,他藏起來了。”

    “不在他那裏。”

    “確定?”

    “確定。”

    胡桂揚與袁茂互視一眼,三個最明顯的嫌疑人居然都沒拿神玉,胡桂揚一下子顯得更加可疑,連袁茂都有點不信他。

    只有胡桂揚自己知道,神玉真的丟了,笑道:“也不在我這裏,而且我剛剛得天機船的啟示,原來所謂神玉屁用沒有,大家爭來爭去,爭的是一件廢物,有用的是人……”

    一名聞家人扣動機匣。
ponggan 發表於 2018-7-19 17:02
四百零五章 教主

    一道細線纏在胡桂揚的手腕上,令他不由自主地抬起手臂。

    “天機術。”胡桂揚笑道,輕輕地掙紮一下,隨即放棄,“你用上了金丹,有點浪費吧?金丹用一點少一點……”

    那名聞家人收回細線,冷冷地說:“神玉取之不盡用之不竭。”

    胡桂揚恍然,“好吧,我收回那句話,神玉不是廢物,對你們有用。但它的確不在我這裏,很遺憾,它是被我弄丟的。”

    幾名聞家人默默地拿起鐵鍁,這回連蓋子都不用,要直接活埋。

    “等等。”袁茂比較著急,抬起雙臂,眼珠轉動,試圖用目光說服眾人,發現無效之後,只得開口道:“沈乾元在哪?我有話要對他說。”

    一名聞家人拍拍手中的鐵鍁,“你們很快就能見到他了。”

    胡桂揚大吃一驚,搶道:“沈乾元被你們殺死了?”

    “他不願意交人,我們只好殺人。”

    “沒有異人在上面壓製,你們聞家人又成高手了。”胡桂揚歎了口氣,“五行教當年為何要將你們釋放?”

    幾年前,在一片密林中,谷中仙為了安撫五行教,將聞家人交給五行教當作人質,從此再沒過問。

    “釋放?我們從未受到關押,自然也就無所謂釋放。”

    “慢著,你們能報下姓名嗎?這樣說話太累。”

    聞家人互相看了一眼,最早施放機匣的中年男子道:“有話對我說吧,我叫聞不語。”

    “好名字。”胡桂揚讚道,隨即拱手,“原來諸位都加入了五行教,所謂識時務者為俊傑,大概就是這個意思吧?恭喜,諸位加入的是哪一派?”

    聞不語拄著鍁柄,稍稍彎腰,“沒有哪一派,只有五行教,混而為一,力量更強大。”

    胡桂揚愣了一下,笑道:“是我的錯,原來識時務的俊傑是五行教,教主是哪位?”

    “找回神玉、活捉何三塵、殺死聞空寅,誰先做成這三件事中的任何一件,即為教主。”

    胡桂揚點頭,“前兩件我都能理解,殺聞空寅是怎麼回事?將你們拋棄的人是谷中仙。”

    “谷中仙只是拋棄我們,所作所為仍是聞家莊的事業,聞空寅卻是背叛,他與外人勾結,奪走神玉,此罪不可饒恕。”

    “高論,佩服。”胡桂揚想要趁勢跳出深坑,雙手剛剛碰到坑沿,立刻有兩柄鐵鍁擊來,他急忙退回原處,笑道:“我還是站在這兒吧,找何三塵自然是為了吸取神力的法門,神玉只有一枚,用在機匣上太過浪費,你們需要共享。”

    沒人回答,這是明擺著的事情。

    胡桂揚自己點頭讚同,接著道:“再說說神玉吧,怎麼才算奪回神玉?”

    聞不語微皺眉頭,“奪回就是奪回,沒有算與不算之分。”

    胡桂揚搖頭,“比如我現在就將神玉交到你手中,然後你旁邊這位出招把你殺死搶走神玉,只是比如啊,東西算誰的?”

    聞家人互相看了一眼,“第一個沾手神玉的人就算奪回,其他人不得搶奪,若是有違此規者,五行教內人人得而誅之,不認他是教主。”

    “合理。你們都在神位前發過誓?”

    “少說廢話,神玉究竟在誰手上?”聞不語等人已經不耐煩。

    “我有一個猜想,但是得確信你們真是五行教徒,而且是虔誠教徒,我才能老實招供,否則的話寧死不招,為什麼呢?因為只有真教徒會遵守諾言,找到神玉之後也不殺我。”

    聞家人又互相看了一眼,聞不語轉身道:“你來?”

    一名瘦小老者走上前,拱手道:“好久不見,胡校尉、袁校尉。”

    “是啊,的確好久不見,我連你是哪一派、叫什麼名字都給忘了。”

    “在下戴德,原是厚土教長老,如今五教混一,我就是五行教長老。”

    “升官了,恭喜。”胡桂揚扭頭小聲道:“你見過這位戴長老嗎?”

    袁茂搖頭,他與五行教打過交道,但是沒見過、也沒聽說過這位戴德。

    “他們說的都是事實?”胡桂揚指向聞家人。

    “句句屬實。五行教對胡校尉沒有惡意,我們只想要回神玉……”

    “要回?”

    戴德微微一笑,回答問題的人卻是聞不語,“因為聞家莊的緣故,神玉從一開始就屬於五行教。”

    “怪不得你們肯原諒谷中仙,卻要追殺聞空寅,其實是為了確保神玉歸屬自己。”

    戴德道:“胡校尉是個聰明人,我就不多說什麼了。聞家莊有天機術,五行教有工匠,雙方乃是天作之合。萬事俱備,只差神玉,請胡校尉幫下忙吧。”

    “好說,讓我想想,神玉究竟會在誰的手上?”

    胡桂揚苦思冥想,袁茂道:“原來機匣是五行教造出來的,那你們與江經曆應該是朋友。”

    “北京五行教、南京非常道,原本就是一家。”戴德回道。

    “江經曆也在?”袁茂踮腳望去,卻只能看到堆起的土與幾雙腳。

    “江經主回城裏了。”戴德按非常道的規矩,稱江耘為“經主”,而不是“經曆”。

    胡桂揚還在想,袁茂笑道:“他回城去找神玉了吧?諸位,江耘將你們支到這裏,只怕是別有用心。他若找回神玉,也能當教主?”

    戴德與聞家人都不吱聲。

    胡桂揚一拍腦門,“想起來了。”

    “在哪?”戴德與聞不語同時問道。

    “袁茂說得對,江耘回城找神玉去了。神玉最後的隱藏地點肯定是在己房書房,最值得懷疑的三個人既然都是無辜的,那就只好擴大範圍,曾經進過書房的人都要調查一遍。江耘回城,乃是要找己房書吏……”

    坑上眾人臉色微變,幾名聞家人轉身就走,剩下戴德與聞不語沒動,像是在思考如何處置這兩人。

    “上來。”聞不語命令道,覺得這兩人還有用處。

    胡桂揚先上,隨後拽出袁茂,“江耘已經搶先一步,咱們的動作也得快點。”

    這是一片荒野,除了聞家人,遠處還有數十名教徒,胡桂揚掃了一眼,看到幾個熟人,揮手致意,熟人卻都扭過臉去。

    一部分人已經騎馬出發,戴德等人押送胡桂揚、袁茂走向附近的幾輛騾車。

    胡桂揚路上歎口氣,“你們早該將我放出來,就不會上江耘的當。沈乾元真被殺死了?”

    戴德冷淡地道:“江經主受此大辱,當然要報複。沈乾元自作自受,怨不得別人。”

    “他會怨我。”胡桂揚又歎一口氣,“是我攛掇他綁架江耘。江耘這個人平時看似隨和大度,其實……”

    戴德打斷他,“胡校尉,省省吧,江耘也有資格爭奪教主之位,他若首先找回神玉,我們都願奉他為首,你離間不了。”

    胡桂揚扭頭看向聞不語,“你們入教不久……”

    “規矩就是我們定的,當然不會反悔。”

    “反正無論誰當教主,你們都能分得一點神力。”胡桂揚笑道。

    到了騾車前,胡桂揚與袁茂各上一輛,手腳都被綁縛,防止逃跑。

    騾車啟動,走出沒幾步,又有一人跳進車廂,坐在胡桂揚斜對面。

    “嗬嗬,還以為你之前沒看到我呢。”

    鄧海升拱手道:“抱歉,公私分明,我不能因私廢公。”

    “你願意看到五教合一,再加一個非常道?”

    “當然願意,人多勢眾,教中的兄弟都能過得更好一些。”

    “等皇帝知道你們也在爭奪神玉,只怕‘人多勢眾’就是罪過了,而且是重罪。”

    “陛下希望遵從神船旨意,將神力重新釋放出來,五行教拿到神玉之後,做法與此完全相同,陛下為何要降罪於我們?”

    “哈哈,皇帝只是隨便說說,但是的確沒辦法直接定罪。江耘這個家夥,腳踩好幾條船,本事不小。”

    “胡校尉何必執迷不悟?交出神玉,就沒你的事了。”

    “你們不想引何三塵現身嗎?所以還是有我的事。但是實話實說,有神玉就夠了,何三塵若來京城,要找的也是神玉,不是我。”

    鄧海升微笑道:“可能你是對的,但是我們看到、聽到的事情與此不同:胡校尉當年在鄖陽府將三十幾枚極品金丹全送給何三塵,自己一枚不留,在天壇丹穴裏,何三塵則將天下至寶交給胡校尉保存。你們兩人之間的信任與情誼,世所罕見。”

    胡桂揚只能苦笑,“好吧,我不辯解。其他人搶先回城了吧?你留在這裏,不想爭奪神玉嗎?”

    “我不適合當教主。”

    “而且心裏還存著一線希望:萬一神玉還在胡桂揚手裏呢?”

    “嘿,這個希望也太小了。”

    兩人沉默了一會,還是胡桂揚先開口:“銃藥局那邊怎麼樣了?”

    “很好,已經能造出百步穿楊的神銃,藥力也更強,但是製造比較麻煩,費時費力,朝廷只想造一小批收藏。最遲到明年春天,我們就會散夥,各回各處。”

    “可惜我幫不上忙。”

    “嗬嗬,胡校尉開創的銃藥局,這就夠了,我們無不心存感激。”

    “嗯,在心裏好好存著。”

    “胡校尉可以責罵,但我說過,不能因私廢公。”

    “明白,咱們坐在一起閑聊而已。無論誰先找回神玉,你們真的要推他當教主?”

    “當然,所有人都向五神發過毒誓,若違誓言,天打雷劈,教內人人得而誅之。”

    “夠毒。我還有一個疑問,比如江耘找到神玉,心中太過興奮,一會掏出來看一眼,還沒等正式當上教主,就將神玉弄丟了,這怎麼辦?”

    “誰會如此大意?”

    胡桂揚瞪大雙眼,“我。”

    鄧海升搖搖頭,“只要能確認江耘真拿到過神玉,而且真是丟失,而非隱藏,那麼教主之位仍然是他的,以後有人找回神玉,必須交還給他。”

    “你們考慮得真是周到。”

    “這種事不會發生。”鄧海升肯定地說。

    胡桂揚嗬嗬笑了兩聲,再度沉默,然後正色道:“既然規矩如此,那我就是教主了,因為我才是第一個拿到神玉的人。”

    鄧海升笑著搖頭,“你沒入教,我們的規矩用不到你身上。”

    “我沒入教嗎?我怎麼記得自己是火神教的人呢?”

    鄧海升一怔,一些往事湧上心頭,“可是……”

    “值得爭一下吧?”胡桂揚擠下眼睛。
ponggan 發表於 2018-7-19 17:27
四百零六章 追玉

    江耘既憤怒又激動,憤怒的是自己陰溝裏翻船,竟然被兩名“下屬”聯手算計,激動的是神玉終於有了下落。

    兩名“下屬”當中,江耘更痛恨沈乾元,“我曾經那麼信任你,將你從亡命之徒抬舉為墨主。”在被五行教搭救之後,他這樣說。

    沈乾元只看他手裏的刀,微笑道:“恭喜,你已經開始感受到神力的誘惑,至少可以明白我為什麼會離開非常道,神船乃是唯一真神。”

    就是這句話令江耘大怒,極少親手殺人的他,揮刀砍落人頭,沒像尋常好漢那樣舉刀呼叫,而是扔掉腰刀,重歎一聲,向其他人道:“他本有機會接任經主之位,沒想到……此番北上,諸事不順,尤以此事為最。我已意興闌珊,你們去找胡桂揚吧,誰尋回神玉,我們非常道認誰當教主,絕無二心。”

    江耘拒絕護送,獨自騎馬回城,越跑越快,坐騎被鞭子抽得直吐白沫。

    聽五行教介紹過目前情況之後,江耘立刻醒悟,於是支走教徒,他要獨自奪玉。

    事情進展得不是特別順利,還沒進城,他就被一群錦衣衛包圍,說是搭救,其實是抓捕,連夜叫開城門,直接送往西廠。

    五行教相信他沒拿神玉,想讓錦衣衛相信,卻只有一個辦法。

    西廠裏,更多人在等著他,草草地慰問之後,委婉地請他接受檢查。

    “我願受查,就是現在。”江耘心中坦蕩。

    蜂娘走過來,她不太喜歡人多,神情躲閃,圍觀者只好退出,只留李孜省、東廠尚銘和代為說話的羅氏。

    每個人都心懷期待,一番檢查之後,其他人的期待紛紛落空,只有江耘越發激動,臉上卻不動聲色,“胡桂揚撒謊,神玉一定是被他藏在別處了。”

    “這個小子。”尚銘恨恨地說。

    “如果早聽我的建議,就不會有今天。”李孜省更恨胡桂揚,早想除之而後快,一直沒能如願。

    “他人呢?”江耘明知故問,只字不提五行教,之前說到脫身時,聲稱是江湖朋友相救,反正沒人關心詳細經過。

    “很可能是被一群聞家人綁走,沒關係,東廠很快就能找到他們的落腳之處。”尚銘拱手,匆匆告辭。

    李孜省更是連拱手都免了,不告而別。

    他們關注的只有神玉。

    羅氏和蜂娘還在,一直沒參與交談。

    江耘拱手,擠出一絲微笑,“不打擾了,我得回去……”

    “整個南司已由東廠接管,江大人回去無事可做,何必著急?”

    “我需要休息,雖然沒受大苦,這幾天的確心急如焚。唉,懷太監很失望吧?神玉即將被找到,我卻寸功未立,反而落入宵小之徒手中。”

    “懷恩說了,誰找到神玉都行,只要他肯交給陛下。”

    “咱們都不是純粹的江湖人,食君之祿,忠君之事,找到神玉當然要立刻送到宮中。在這件事上,懷太監不必過慮。”

    “若是我拿到神玉,就未必能甘心交出。”羅氏笑道。

    江耘跟著嗬嗬兩聲,不想浪費時間,拱手道:“告辭。”

    “不送。”羅氏淡淡道。

    西廠幾乎空了,江耘盡量控制腳步,不要顯得過於急迫。

    西廠到南司外衙有段距離,江耘騎馬慢行,途中遇到巡夜官兵,他都應付過去,越發不敢顯出匆忙。

    天亮不久,他趕到衙門,正好是開門的時候,校尉、番子手大都被調用,文吏卻要正常辦公,見到經曆大人都很驚訝,紛紛上前慰問。

    江耘盡量微笑著敷衍過去,“還沒回家,我得先來衙門裏看看,公事為重,這幾天辛苦諸位了。那個……陳吏目在嗎?我需要他幫我整理一下書房。”

    衙門裏的所有房間都被翻個遍,尤其是己房書房,連房梁和瓦片都被拆了,大量文書曝露於外,的確需要收拾。

    一人道:“陳吏目受到驚嚇,兩天沒來了。”

    “是啊,陳吏目一直看管己房書房……”說話者馬上閉嘴,因為強行奪走書房的人正是這位江經曆。

    江耘不生氣,微笑道:“我就是四處看看,大家忙去吧。”

    文吏們散去,江耘真的到處走走看看,然後找到一位比較熟的小吏,詢問陳吏目家住何處。

    “不遠,就在衙門後面的巷子裏,從東數右手第五家。經曆大人真是體貼下屬,其實他與大人的遭遇比不了,老陳只是受驚過度而已。可他有什麼害怕的?校尉也沒專門針對他,衙門裏所有人都被問到。”

    “是啊,而且自從我來之後,他就沒再進過書房。”江耘心裏清楚,陳吏目必然留有鑰匙,能夠趁他不備時進入書房。

    “說的就是這回事嘛。”

    小吏還想再討好幾句,江耘卻已轉身走開,也不騎馬,步行進後巷,尋找陳家。

    陳家很好找,雖在錦衣衛南司任職,文吏靠月俸生活,不比校尉和番子手,另有收入,陳家很小,大門破舊,與左右鄰居沒有多少差別。

    江耘仔細數了兩遍,又觀察一會,確認沒人跟蹤之後,抬手敲門。

    連敲多次,門內才有一名老婦的聲音問道:“誰啊?”

    “陳……吏目在家嗎?我是衙門裏的同僚。”江耘只知此人姓陳,忘了問名字。

    大門打開,一名又矮又胖的老太婆抬頭眯眼看向客人,“你是我兒的同僚?我怎麼沒見過你?”

    “我是錦衣衛經曆,你兒子的上司。”

    “哦。”老婦打量幾眼,不是特別相信。

    江耘沒穿官服,拱手道:“聽說陳吏目臥病不起,我特意過來探望。”

    “空手來的?”老婦倒愛挑禮。

    江耘忍耐多時,面對一名老婦再無心情敷衍,直闖進去,“哪有上司給下屬送禮的?”

    “哎,你這人怎麼沒點規矩?自稱我兒上司,我看不像,南司的人最守禮節……那是廚房。你、你……我兒子不在家,你亂闖什麼?”

    總共就三間房,都很小,進去之後一目了然,江耘很快出來,“你兒子不是生病了嗎?怎麼不在家?”

    老婦面露疑惑,“我兒子叫什麼?”

    “他姓陳,在南司外衙己房任職,我是他的上司,姓江,他在家裏沒提起過嗎?”

    “姓江的上司……”老婦想了一會,“你就是那個江外行吧?”

    “嗯?”

    “我兒提起過,說是衙門裏來了一位外行上司,屁事不懂,卻霸占了他的書房,天天查看沒用的舊公文,也不知在看些什麼……”

    “就是我,你兒子去哪了?”江耘強忍怒火。

    “我說啊,江上司,你剛剛上任不久,理該體貼下情……”

    “我一句話就能將你兒子趕出衙門。”江耘冷冷地說。

    這句威脅果然有效,老婦馬上道:“哎呀呀,這可不行,我們娘倆兒全指著這點月俸生活呢,江上司別跟我這樣一個老婆子見識,千萬不要為難我兒。”

    “你兒子去哪了?我要立刻見人。”江耘心中越來越急。

    “我兒子被衙門派出公幹,你是他上司,不知道他去哪了?”

    “實話說吧,你兒子犯事了,衙門根本沒派他外出,他這是要逃亡。”

    “什麼?我兒……”老婦話說一半就要大哭。

    江耘抓住老婦的胳膊,厲聲道:“別哭,我能救你兒子一命,但是必須盡快找到他。”

    老婦嚇壞了,“我兒沒說去哪,但我聽他一個人嘀咕著要去南方找什麼人。”

    江耘轉身就走,剩下老婦一人驚慌失措。

    “果然是他,難道他要去江南找姓何的女人?愚蠢,真是愚蠢至極……”江耘回到住處,換一身衣服,騎馬出門,直奔通州。

    陳吏目年紀不小,又是一名文吏,想去南方只能在通州乘船。

    江耘快馬加鞭,午時前後趕到碼頭,不去官府衙門,而是找朋友幫忙。

    五行教合一之前,單有一個至善教,教徒以商人和船工為主,經常南來北往,江耘與這些人最熟,很快找到一位碼頭舵主。

    船工在碼頭上找人再輕鬆不過,江耘這邊屁股還沒坐熱,消息傳來,果然有一位單身客人與江耘描述一致,自稱姓江,人已上船,還沒出發。

    江耘暗自冷笑,謝過舵主,拒絕更多幫助,獨自去找陳吏目。

    船很小,裝滿貨物,只有一間小艙載客,在等官府放行,寒冬將至,這是今年最後一趟行程。

    江耘用一塊碎銀打點船主,整整衣裳,彎腰進入艙內。

    面對一名老弱的文吏,他實在沒什麼可怕的。

    果然是陳吏目,他正坐在艙裏發呆,扭頭看見來者,不由得大吃一驚,“江、江大人……”以手支地想要起身。

    艙裏沒有椅凳,江耘抬手,示意陳吏目不必起身,自己坐在對面,微笑道:“你自稱姓江?”

    陳吏目臉色慘白,“我、我隨口胡編的。”

    “沒關係,姓江就是本家,更好說話。”江耘沉默一會,伸手道:“交出來吧。”

    “啊?”陳吏目滿臉驚訝。

    江耘輕輕搖頭,表示失望,“我知道你姓陳,名字是什麼?”

    “陳、陳遜。”

    “年紀多大?”

    “四十八……”

    “你母親快有七十歲了吧?”

    陳遜點頭。

    “人生七十古來稀,像她這麼大年紀,理應享些清福。你一直沒成親?”

    “有過妻子,前年病故,沒留子女。”

    “還有兄弟姐妹嗎?”

    陳遜搖頭。

    “你這一走,老夫人怕是挨不過這個冬天。”

    陳遜突然失聲痛哭。

    江耘等哭聲漸小,和聲道:“除了我,你的事情還沒人知道。”

    “真的?”

    “兩廠能夠查出誰接觸過神玉,卻沒對衙門裏的人進行檢查,正說明他們不知情。”

    “找不到神玉,他們肯定就會懷疑到我頭上。”陳遜瑟瑟發抖。

    “我來處理,把神玉交給我,我交給陛下,不會提起你的名字,你回去繼續當吏目,事後我會給你一筆銀子,足夠你奉養老母。”

    “真、真的?”

    “找到神玉對我來說就是立功,將事情鬧大,對我反而沒有好處。”

    陳遜發了一會呆,慢慢解開腰帶,伸手在後面摸索一會,拿出一個小包,緊緊握在手裏,“神玉真能讓人成神嗎?”

    “它對你一點用處沒有。”江耘再不猶豫,伸手去奪。

    陳遜右手握包,左手一擋,竟然準確抓住江耘伸來的手掌。

    江耘意外,陳遜也很意外,漸漸用力,看到上司臉色發紅,他說:“瞧,神玉對我有用。”
ponggan 發表於 2018-7-19 17:31
四百零七章 心誠

    “你想當教主?”鄧海升笑出聲來,覺得說這話的人是在異想天開。

    胡桂揚歪靠著車廂,打個哈欠,“唉,我就知道,所謂信神信鬼都是自私自利,鬼神對自己有用,信之,對自己無用,不信,說來說去,大家信的是自己、是貪婪。”

    “你根本不懂我們的教義。”鄧海升冷冷地說。

    “不懂,我就知道曾經有一群人自稱信仰火神,祭神儀式弄得神秘兮兮,還認我做‘火神之子’,那枚真火令牌還在我家裏藏著呢……”

    “別說了。”鄧海升嚴厲地打斷。

    胡桂揚適可而止,不僅閉嘴,連眼睛也閉上,卻沒有入睡,偶爾歎息一聲。

    車廂搖搖晃晃,停止得頗為突然,胡桂揚摔倒,急忙坐起,“這麼快就進城了?”

    “不是。”

    一名教徒掀開簾子,探頭進來,“前面消息,咱們被盯上了,大隊錦衣衛正在趕來,咱們得棄車。”

    鄧海升稍一猶豫,“讓大家散開。”

    “是。他怎麼辦?”教徒看向手腳被縛的人質。

    鄧海升又一猶豫,“留下他,或許可以吸引錦衣衛。”

    “可是……”

    “我做主,我負責。”

    教中重要人物大都去找江耘的下落,鄧海升乃是唯一留下的長老,那名教徒再不敢多說,領命走開。

    鄧海升向胡桂揚道:“明天晚上,來火神廟找我。”

    “沒問題,你終於……”

    “我什麼也沒承認,你究竟算不算是教徒,得由所有長老共同決定,我可不保證明晚你在火神廟一定會安全。”

    “不成教主,便成祭品,挺公平。”

    鄧海升嗯了一聲,跳出車廂,胡桂揚大聲道:“我也不保證一定去啊。”

    鄧海升沒有回應,大步走開。

    桂揚手腳被綁,身體仍能移動,他卻寧願躺在那裏,嘴裏小聲嘀咕人名:“左預?梁秀?尚銘?李孜省?覃吉?懷恩?”

    廂簾打開,露出一張臉孔,胡桂揚大笑,“我正在想誰會是第一個露面的人,果然是你。李仙長,好久不見。”

    李孜省一臉細汗,跳上車廂,坐在鄧海升剛才的位置上,正要開口,又有一張臉出現。

    尚銘同樣氣喘籲籲,“你沒死!”

    “險些遭到活埋,托尚廠公的福,還剩下多半條命,就是肚子有點餓……”

    “神……”尚銘看一眼李孜省,笑道:“請李仙長往裏讓一讓。”

    “地方就這麼大。”李孜省不滿地說。

    “再小我也得擠進來,咱們在宮裏說好的,無論什麼情況下都要共審,不是嗎?”

    李孜省沒辦法,只得讓出一塊地方,移到胡桂揚正對面。

    胡桂揚收回雙腿,笑道:“聽說是大批錦衣衛前來救我,沒想到會是兩位帶隊,在下感激不盡。呃,能幫我解開繩子嗎?”

    對面兩人誰也不動手,都以嚴厲和審視的目光盯著他。

    “胡桂揚,可以啊,一衛兩廠這麼多人,都被你耍得團團轉?”尚銘先開口。

    “這話從何說起?我……”

    李孜省插口道:“別說沒用的話,胡桂揚,神玉在哪?”

    “丟了。”

    “嘿,丟了,真是個好借口,可為什麼迄今為止,蜂娘只查到你一個人接觸過神玉?”

    “這件事應該問蜂娘吧,讓她多查些人。”

    李孜省一見到胡桂揚心裏就有怒氣,幾句話說過之後,怒氣更盛,“這是欺君之罪,你以為東宮還能保你嗎?”

    尚銘勸道:“這是個無賴小子,對他說這些沒用。蜂娘功力有限,不可能將所有人挨個檢查,必須有個範圍。胡桂揚,本來你有三天時間……”

    “對啊,三天,現在過去多久了?”胡桂揚問道。

    “一天多點。”

    “還剩下將近兩天。”胡桂揚長出一口氣,臉上露出微笑。

    “給你三天,是以為神玉必在江耘身上,如今他已排除嫌疑,胡桂揚,你沒有三天,也沒有兩天,就是現在:交待神玉的下落,免你一死,若是還要嘴硬,或是再耍花招,當街處斬,我們另想辦法尋找神玉。”

    胡桂揚嚇了一跳,“我好歹也是錦衣校尉,至少得由法司給我安排一個罪名,才能處斬吧?”

    尚銘冷笑一聲,“一切都經過法司,還要東廠何用?只要罪行確鑿,東廠可以先行刑,再由法司追論罪名。胡桂揚,你藏玉不交,犯下欺君之罪,無可置疑……”

    “我明白了,我若是交待呢?”

    尚銘心中一喜,與李孜省互視一眼,“我沒權力恕你無罪,但是會將你送到西廠,東宮對你印象不錯,那邊的人可以替你求情。只要拿回神玉,陛下心情大悅,肯定會饒你不死,還會重賞於你。你笑什麼?”

    胡桂揚的笑向來不討好,這回更是惹人生厭,“抱歉,我只是覺得有趣。”

    “我的話很可笑嗎?”尚銘臉色一沉。

    “不不,只是尚廠公剛才說‘拿回’神玉,讓我想起這幾天來幾乎所有說到神玉的人,都用‘拿回’、‘取回’這樣的詞,人人都以為神玉原本就屬於自己。”

    “整個天下都屬於陛下,何況神玉?胡桂揚,你已犯下欺君之罪,不要再生謀逆之心。”

    “尚廠公言重了,我只說有趣,沒說認可。神玉當然只屬於陛下。嗯……江耘人呢?”

    “他沒拿神玉,蜂娘檢查過了,我倆在場。”尚銘的耐心正在一點點減少。

    “他當時沒拿,現在正去拿玉的路上,沒準已經到手。”

    尚銘與李孜省同時皺起眉頭,對這種說法都不怎麼相信。

    “江耘沒被囚禁吧?”胡桂揚問。

    “他是錦衣衛經曆,前任首輔和司禮監懷公共同舉薦,既然無罪,誰能關押他?”尚銘語氣中略顯不滿,輕輕一揮手,“總之江經曆沒問題,胡桂揚,你得再給一個說法。”

    胡桂揚也學尚銘的樣子輕輕一揮手,只是雙手分不開,必須一塊揮動,“沒有別的說法啦,口說無憑,眼見為實,請尚廠公立刻派人回城,看江經曆還在不在。順便找下己房的一名書吏,四十多歲,叫什麼我不知道,一直掌管書房,江耘上任之後,這人交出書房,但是很可能還留有鑰匙。”

    尚銘想了一會,突然跳出車廂。

    李孜省往門口移動,“無論你心裏藏著多少秘密,無論你能引來多重要的人物,我都不在意。”

    胡桂揚雙手托著下巴,笑道:“胡某這顆大好頭顱,一定為李仙長留著。”

    李孜省也離開車廂。

    “誰給我解繩子啊?”胡桂揚叫道。

    沒人搭理他,片刻之後,車輛重新上路,胡桂揚蹭到門口,將簾子掀開一角向外看去,只見一杆長槍正對著自己,急忙縮回去。

    “晚了一步,江耘肯定拿到神玉。”胡桂揚輕聲自語,江耘朋友眾多,遍布天下,他若想隱藏行跡,官府一時半會找不到線索。

    入夜之後,車輛果然停在西廠,胡桂揚被抬出車廂,四處看了看,沒發現其它車輛,詫異地問:“袁茂呢?”

    十幾名錦衣校尉誰也不回答問題,抬著胡桂揚送進一間屋了裏,往地上一扔,隨即出門上鎖。

    “麻煩了。”胡桂揚喃喃道,他知道這是怎麼回事,管事的官員不在,這些錦衣校尉不敢自作主張,所以既不解繩,也不送飯,更不會答疑解惑,他們只求上司回來時,犯人還在,原樣不變。

    胡桂揚翻身坐起,一點點蹭到牆邊,倚牆慢慢站起,蹦跳著在屋中轉了一小圈。

    屋子不大,空無一物,隱隱有尿騷味,乃是西廠用來臨時收容人犯的地方。

    “麻煩了。”胡桂揚又說一句,回到牆角處席地而坐,等候消息,聽得肚子裏咕咕叫。

    房門聲響,兩人進來,其中一人道:“聊幾句就行,可別動手,這關係到我的身家性命。”

    “放心,我就是要問清自己為何受到他的陷害。”

    “好,我還得將門鎖上,你想出來時,重重地在牆上敲三下,我在隔壁能聽到。”

    “多謝。”

    一人出屋,另一人慢步走到胡桂揚面前。

    “是左百戶嗎?”胡桂揚笑道。

    左預慢慢蹲下,湊近過去,“瞧見沒有?”

    胡桂揚仔細看了一會,“挨打留下的傷?”

    左預鼻青臉腫,顯然遭受過毒打,“都是因為你。”

    “都是因為神玉。”

    “別管因為什麼,我就問你一句話,綁我的人是誰?”

    綁架左預時,袁茂、樊大堅都沒露面,一察覺到行跡敗露,綁架者立刻四散逃亡,因此整個錦衣衛都沒弄清作案者的身份。

    “冤家宜解不宜結……”

    “屁話!”左預一拳擊出,擦過胡桂揚的鬢角,正中牆壁。

    “你再敲兩下,隔壁的人就要過來開門了。”胡桂揚笑道。

    左預收回拳頭,掏出一柄匕首,輕輕抵在胡桂揚脖子上。

    “我若出事,隔壁你的朋友要搭上身家性命。”

    “算他倒黴,我賠上自己的命就是。”

    “他可不在乎你的……”

    左預手上稍稍加力,“此仇不報,左某誓不為人,搭上再多性命我也不在乎。”

    胡桂揚緊閉雙唇,一個字不說。

    僵持片刻,左預將匕首挪開一點,“你想死得痛快?”

    “你想幹嘛?”

    左預放下匕首,從懷裏掏出一長條青布,往胡桂揚嘴上纏去,“讓你別出聲。”

    “神玉。”胡桂揚馬上道。

    左預住手。

    “嗬嗬,想要神玉就直接說嘛,何必嚇唬我呢?”

    左預將青布纏好,卻沒有係緊,“你聲稱神玉在我手中,我不能白受此冤。”

    “當然,而且神玉就該歸你所有,不對,它本來就是你的,因為……因為你最想得到神玉,為此甚至放棄在東廠的大好前途。神玉本無主,唯至誠者得之,見過這麼多人之後,我認為屬你心最誠。”

    “在哪?”

    “我藏起來了。”

    “兩廠的校尉為什麼都去通州?”

    “通州?應該去追江耘和你書房裏的那名書吏。”

    “陳遜?”

    “對,但消息是假的,我根本沒將神玉放在書房……”

    房門又響,隔壁的校尉進來,“左百戶,你得走了,上司隨時都會回來。”

    左預起身走到門口,“你幫我一個大忙,我一輩子不忘。”

    “好說……”

    左預手中的匕首劃過朋友的咽喉,扭頭向胡桂揚道:“瞧我都做了什麼,我已無路可走,拿不到神玉,就帶著你一塊死。”
ponggan 發表於 2018-7-19 17:37
四百零八章 不值

    左預話已說完,身後的校尉才慢慢倒下。

    胡桂揚極少將別人想得太好,即便如此,他還是對眼前一幕感到吃驚,甚至有些恐懼,“你幹嘛……沒有必要……”

    左預扭頭看了一眼,似乎剛剛發現地上的屍體,挪下腳,突然笑了一聲,隨後低聲道:“他是你殺死的。”

    “嗯?”

    “活人會說出真相,死人只能讓大家猜測真相,等尚廠公等人回來,他們第一個想到的凶手會是誰?”

    胡桂揚向來以伶牙俐齒自傲,這時竟然說不出話來,不是無言以對,而是太多的話同時湧到嘴邊,一時不知該說什麼才好。

    左預走來,順手扔掉染血的匕首,將早已纏在胡桂揚嘴邊的青布係好,然後將人拽起,扛在肩上往外走去,在門口停下說:“很好,就這樣,不要掙紮,看來你已經明白我是認真的。”

    胡桂揚沒法說話,看著地上的屍體,很想告訴左預,他的這位朋友眼睛還是睜著的,還想問這人叫什麼名字。

    西廠校尉大都被調用,留守者只有十餘人,其中一部分正常回家,一部分找地方休息,誰也料不到會有一名錦衣百戶過來劫人。

    左預很小心,輕手輕腳地從小門出衙門,在街上站了一會,確認左右無人之後,向斜對面走去。

    胡桂揚嗚嗚兩聲。

    左預小聲道:“噓,忍耐些,不走太遠。”

    的確不遠,西廠斜對面就是靈濟宮,胡桂揚曾經從後門進去過,這回是第一次走正門,而且是趴在一名錦衣百戶的肩上。

    左預依然走小門,顯然有人留門,一推就開,進去之後,他小心地關門上閂,不留痕跡,然後扛著人在大大小小的宮室中間繞行,直到一處僻靜的小院。

    黑暗中有人問道:“一切正常?”

    “正常。”左預回道,拍拍肩上的人質,“這小子嘴硬,還不肯招,我得再審,想辦法撬開他的嘴,你不用露面。”

    “好,我等你的消息。這裏不會有人來,但你也不要弄出太大動靜。”

    “放心。”

    說話者離開,胡桂揚只能看清道袍的衣角,這裏是靈濟宮,道袍是最常見的服飾。

    進到屋裏,左預將人質放在一張椅子上,隨後點燃桌上的油燈,扯下布條,“你可以試著喊救命。”

    胡桂揚搖搖頭,笑道:“你為什麼對老道說我沒招?我明明已經答應要帶你去找神玉。哦,你想獨吞,不願與他人分享。”

    左預也不辯解,“說吧。”

    “說什麼?”

    “別裝糊塗。”

    “神玉,我將它藏在火神廟了。”

    “火神廟?”

    “原本藏在書房裏,被江耘發現馬腳,於是趁他派我去往火神廟的機會,我將神玉帶到那裏。”

    左預聽說過這件事,立刻相信幾分,“你倒是聰明,火神廟的人就讓你藏玉?”

    “我當然不會讓廟裏的人看到,接待我的廟祝是故人張五臣,支走他很容易。火神廟是五行教的一處據點,我對那裏很熟悉,將神玉藏得十分妥帖。”說到這裏,胡桂揚有點後悔,當初他還真應該將神玉藏在廟裏,而不是自作聰明藏在“最危險的地方”。

    左預知道火神廟背景複雜,於是又信幾分,“具體在哪?天一亮我就去取。”

    “咱們得一塊去。”

    “你又想耍花招?”左預從腰後再掏出一柄匕首。

    “你的匕首真不少。”胡桂揚笑道,見對方不笑,馬上補充道:“你會天機術嗎?”

    左預微微一愣,搖搖頭。

    “你能找到天機術高手幫忙嗎?”

    左預又搖搖頭。

    “這就對了,為了保護神玉,我在隱藏地點布置了一個小小的機匣,除非是精擅天機術之人,誰也拆不掉,一碰就會中招,所以……”

    “嘿,你的花招倒是不少。”

    “那畢竟是神玉,為了保護它,我當然要將能用上的招數全用上。”

    胡桂揚“全盤招供”,左預反而生出疑心,“我一直想問,你拿神玉究竟要做什麼?”

    許多人都有此疑問,胡桂揚的真實回答從來不被相信,所以他說:“我跟何三姐兒約好,我保留神玉,她專心去找吸取神力的法門,然後我們分享。”

    左預冷笑一聲,這正是他與許多人的猜測,“她倒是很信任你,她不帶神玉,是怕自己忍受不住誘惑嗎?”

    “不說謊,她就是將神玉留下,原因只字未提。”

    “她找到法門了?”

    “也不說謊,迄今為止,我還沒有接到過她的任何消息。”

    “她肯定找到了,所以才弄出求親這場戲,其實是在給你發訊號。”

    “果真如此的話,就是我太愚笨,實在沒看出來。”

    “嘿,不管怎樣,你沒有直接去江南找何三塵都是正確的選擇,盯著你的人可不少。”左預上前,割斷胡桂揚雙手上的繩子。

    “多謝。”胡桂揚揉揉手腕,低頭看向腳踝上的繩索,他可以自己解開,但是面對一個剛剛殺友的錦衣百戶,還是由對方動手更好一些。

    左預拿著匕首,“咱們可以合作。”

    “怎麼個合作法?”

    “我帶你去火神廟,取出神玉,然後帶你去江南找何三塵。”

    “你能做到?”

    “這是我的事,你只管拿回神玉。”

    胡桂揚搖搖頭,“我得知道你是否值得依賴。”

    “靈濟宮會幫忙。”

    “靈濟宮這麼多人,誰會幫忙?”

    “所有人。”

    胡桂揚吃了一驚。

    看到他的神情,左預露出微笑,“沒錯,整個靈濟宮都會幫忙,當然,絕大多數道士並不知道他們幫的是誰、所為何事。”

    “所以就是大真人肯幫忙了?”

    左預點下頭。

    “唉,靈濟宮不過是在幾年前幫助李孜省造了一些丹藥,就對神玉念念不忘了?”

    “總之靈濟宮肯幫忙,只有一個要求,事成之後幫助他們造藥。”

    “什麼藥?”

    “這很重要嗎?對擁有神力的人來說,只是舉手之勞。”

    “好……吧。”胡桂揚答應得比較勉強。

    左預將匕首放在桌上,推給胡桂揚,“對你來說,這是最好的機會,除了我,誰會願意與你分享神玉?”

    “那倒是,別人都想獨吞。”胡桂揚笑道,拿起匕首,割斷腳上的繩索,然後將匕首放回桌上,推還給左預。

    左預一直緊緊盯著,這時稍稍放下心來,收回匕首,“你在這裏休息,我去與靈濟宮交涉。”

    “好,但我得吃點東西,再這樣下去,不是餓死就是渴死。”

    “等會。”左預走出房間,連門都不鎖。

    胡桂揚也不想逃走,他正要去趟火神廟,尚銘等人不會放他走,跟著左預倒是個辦法。

    左預很快回來,帶來一些素餐、素酒,“只有這些,你先對付一下吧。”

    “好說。”胡桂揚立刻接過來狂吃一通,邊吃邊說:“為什麼和尚、道士的素餐都這麼好吃呢?”

    “因為你餓了吧。”左預隨口答道。

    “你不吃?”

    左預搖頭,像是在想心事。

    胡桂揚吃飽喝足,素酒沒什麼酒味,卻頗為香甜,他喝得一滴不剩,拍拍肚皮,“虧待你了。”然後向左預道:“我這個肚子很是麻煩,待會還得去趟茅廁。”

    “去吧,出門左拐第二間房,裏面有淨桶。”

    胡桂揚又坐一會才起身出門,來回未受阻攔,他也沒有試圖逃跑,這裏是靈濟宮,他連路徑都不認識,實在無路可逃。

    左預還坐在桌邊發呆,完全沒有在西廠殺人時的決絕。

    “左百戶在想南下之計?”胡桂揚問道,坐回原來的位置。

    “他叫左亮,是我堂弟,當年是我帶進錦衣衛的。”

    胡桂揚輕輕嗯了一聲。

    “叔、嬸都在,若是知道我殺了左亮……”

    “大家以為是我殺的。”

    “嘿,一旦發現我失蹤,錦衣衛立刻就會明白真相。”

    “那你去負荊請罪吧,或許能得到原諒。”

    左預抬頭盯著胡桂揚,目光中滿是憎恨與癲狂,“我必須得到神玉。”

    “當然,明天你就能拿到。”

    “我恨你,恨自己,更恨神玉,可我必須拿到它,唯有如此,才能……才能證明我做過的一切都是有意義的。”

    “別緊張,咱們已經說好了。你一緊張,我也緊張,咱倆同時緊張,縱然有靈濟宮幫助,怕是也難逃過錦衣衛的追捕。”

    左預長長地吐出一口氣,陰鬱的臉上擠出一絲微笑,“沒錯,不能緊張,事已至此,唯有繼續走下去。素酒還好喝嗎?”

    “嗯,甜絲絲的,跟酒不同,別有風味。”

    “靈濟宮特意為你在酒裏加入一點好東西。”

    胡桂揚一愣,然後笑道:“又是滿壺春、十日金一類的玩意兒?告訴他們,下回多放一些,給素酒增些味道。”

    “拿到神玉之後,我會給你一半解藥,找到何三塵將一切談妥之後,我再給你另一半。”

    胡桂揚打個大大地哈欠,“隨你,我可以睡覺了?”

    胡桂揚被帶到另一間屋子裏休息,沒睡多久,天剛亮就被叫醒,還是左預一人,身穿道袍,手裏捧著一摞新衣,“換上。”

    換過之後,胡桂揚也變成道士,出門向左預問道:“怎麼樣?挺像吧。你有點破綻,神情不對,一看就像錦衣衛。”

    “上車。”左預又變得跟從前一樣冷漠。

    車夫不是道士,但也是靈濟宮的人,顯然早得到過交待,連頭都不回,聽到車廂內的敲擊聲,立刻驅騾前進。

    騾車直接駛出靈濟宮,從西廠大門前經過,左預向外窺視一眼,“江耘死了。”

    “怎麼會?”胡桂揚驚訝地問。

    “據說是被陳遜的同夥殺死,嘿,陳遜倒是不傻,知道找人幫忙。”

    “同夥是誰?”胡桂揚更加吃驚。

    “不知道,殺人之後,陳遜一夥人都跑了,錦衣衛正在追查。”左預稍稍靠近胡桂揚,“陳遜為何要逃?”

    胡桂揚笑道:“你能分清神玉與金丹嗎?”

    “能,我練過火神訣,金丹能吸,神玉不能。”

    “沒練過火神訣的人呢?”

    左預沒吱聲。

    “我在書房裏藏了幾枚金丹以混淆視聽,這位陳遜顯然是弄錯了,他的同夥也弄錯了。”

    “嘿,江耘死得真不值。”

    “不值。”胡桂揚忍了又忍,還是說道:“你的堂弟死得也不值。”

    “只要能得到神玉,一切都值。”左預冷冷地說,心中已無半點悔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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