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大明妖孽 作者:冰臨神下 (連載中)

 
mk2258 2017-6-10 20:04:48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453 402298
ponggan 發表於 2018-7-19 17:41
四百零九章 激怒

    火神廟大門前,胡桂揚在車廂裏等了小半個時辰,左預從外面掀開簾子,“來吧。”

    午時已過,離入夜還有段時間,胡桂揚下車,問道:“張五臣被支走了?”

    “嗯,他去靈濟宮聽宣,估計今晚回不來,咱們可以在廟暫住一晚。”

    靈濟宮是京城最大的道觀之一,深受朝廷倚重,大真人同時兼任道門高官,火神廟只是一座城外小廟,廟祝張五臣自然是隨召隨到,並且很高興能給出城辦事的靈濟宮道士提供住處。

    兩人住進廟裏最好的客房,胡桂揚一進屋就倒在床上,“真是舒服啊。”

    左預站在門口,向外窺視多時,確認沒有受到監視之後,轉身道:“可以動手了?”

    “至少得等到天黑吧,現在人太多。”

    火神廟只在特定時節香火才會旺盛,平時頗為冷清,只有少量道人進進出出,左預冷冷地說:“沒必要再等,天黑之前咱們就要出發南下。”

    “別急,我將神玉藏在火神殿裏,咱們總不能大白天進去就拿吧,那裏肯定有人看守。”

    “你之前不就是大白天將神玉放進去的嗎?”

    “放易取難,那裏有兩只機匣,必須操控一只以清除另一只,稍有不慎……”

    “最晚等到一更,殿裏若是還有人,我就殺人給你騰地方。”

    “不至於,只要一入夜,這裏的人就該休息。”胡桂揚笑道,心裏卻在打鼓,他身上本來有一大一小兩只機匣,全被搜走,就算還在,以他現在生疏的手法,也沒辦法操控自如。

    他忍不住掂量自己的身手,赤手空拳能不能打敗左預。

    左預也是道裝,身上藏有匕首,除此之外再無其它兵器。

    “你看什麼?”左預問道。

    胡桂揚挪開目光,打個哈欠,“沒看什麼,發呆而已。”

    火神廟很重視這兩位靈濟宮道士,廟祝不在,專門負責待客的道人頻繁過來探望,一會請茶,一會送點心,每次都想留下來閑聊,被左預無情拒絕。

    “你這樣做會引起懷疑。”胡桂揚提醒道,他從床上坐起來,因為那名道人說過待會就要開飯。

    左預冷笑一聲,“對他太客氣才會漏馬腳。”

    沒過多久,兩名道人過來送飯,仍是素餐,卻有真酒,胡桂揚嚐了兩口,“菜不如靈濟宮,酒是好酒。”

    左預只吃幾口,胡桂揚吃飽喝足。

    天色漸暗,左預突然起身,“不等了。”

    “剛黑……”

    “就算殿裏有一隊錦衣衛,我也不等。”

    “你說的算。”胡桂揚也站起身。

    兩人出門,繞行小半圈,來到殿內。

    火神殿不大,很是陰暗,只在供桌上點著一盞長明燈。

    一名中年道人守在殿內,迎面走來,笑道:“兩位真人來拜神嗎?我們這裏的火神雖說比不上靈濟宮的二徐真人,但也頗為靈驗,附近百姓以至全城火行,都視火神……”

    “你出去吧,我倆單獨拜神。”左預平淡地說。

    “兩位不需要引導嗎?火神與它神不同,另有一套拜儀。”

    “不需要。”左預加重語氣。

    道人尷尬地笑了兩聲,“我就在門外,有事叫我……”

    胡桂揚突然飛起一腳,踹在道人屁股上,“讓你走你就走,囉嗦什麼?我們靈濟宮的人不會拜神嗎?”

    道人一個趔趄,臉色突變,慌張地往外走,“是是,我這就出去。”

    “你幹嘛?”左預問。

    “咱們靈濟宮對這些雜廟道士不能太客氣,你說的。”

    “嘿,少廢話,神玉在哪?”

    “你先退後兩步。”

    左預不太情願地退後兩小步,胡桂揚不滿意,示意他再退,左預只得又退一步。

    胡桂揚跪在地上,小心地鑽到供桌下面,稍稍側身,在桌下輕輕摸索,半天沒聲音。

    長明燈放在供桌上面,胡桂揚處於燈下黑的範圍,左預等得心焦,小聲道:“還沒好?”

    “噓。”

    等候差不多一刻鍾,供桌下面毫無動靜,那名中年道人從門外說:“兩位真人……”

    “滾遠些。”左預喝道,耐心已快耗光。

    中年道人慌忙跑開,心裏暗道:都說靈濟宮的人脾氣大,果然沒錯。

    又等一會,左預上前兩步,彎腰查看,小聲道:“還要多久?”

    “快……啊……”

    供桌下傳來一聲慘叫。

    左預大驚,一個箭步衝過去,跪地查看。

    胡桂揚早已準備多時,一直等不到鄧海升,只能自己動手,供桌下面當然沒有神玉,也沒有機匣,幹幹淨淨,連塊石子兒都沒有,胡桂揚摸了半天,唯一能找到的“武器”就是道袍裏面的腰帶。

    他悄悄解下帶子,兩頭纏在手上,左預的頭剛伸進來,立刻套上去。

    左預摸黑,胡桂揚也是摸黑,這一套只能估計位置,所以留下的餘地比較大,的確套中脖子,卻沒法立刻收緊。

    左預極為警覺,發現不對,馬上伸手抓住帶子,同時倒地翻滾。

    胡桂揚跟著出去,拚命抓緊帶子,多收一點是一點。

    兩人誰也不說話,就在殿內滾來滾去,以命相搏。

    胡桂揚之前的謹慎是對的,左預原本就是錦衣衛中的高手,學過火神訣之後,一直勤練不輟,從未中斷,而且是少數能得到金丹供應的人之一,功力穩定增強,反而是胡桂揚,功力起起伏伏,現在只比最弱的時候強一些,遠不是左預的對手。

    偷襲帶來的優勢很快消失,左預終於拔出匕首,割斷纏繞在脖子上的布帶。

    胡桂揚翻身而起,邁步向殿外跑去,在門口卻又停下,轉身面對已經暴怒的左預。

    “你為什麼不跑?外面有人,你不想連累?哈哈,想不到胡桂揚還是個好心的聖人。”左預步步逼近,“你連解藥也不在乎?好,那我就成全你。”

    “殺死我,你去哪找神玉?你怎麼回錦衣衛交待?怎麼面對堂弟左亮的父母?”

    “我不殺你,我要卸你一條胳膊和一條腿,直到你肯聽話為止。”

    左預持匕首撲過來,胡桂揚閃身躲避,很快就被逼角落裏,再無退路。

    左預沒有立刻動手,站在三步以外,稍有些氣喘,“我一直想殺你,今天雖不能完全如願,至少可以斷你肢體。先從哪只手臂開始?伸出來,我讓你自己選擇。”

    胡桂揚喘得更厲害,即使在這種時候他也能笑得出來,“其實你可以完全如願。”

    “嗯?”

    “實話告訴你吧,神玉根本不在這裏,就在陳遜手中,估計很快就會被尚銘奪走。”

    左預愣了一會,厲聲道:“不可能,陳遜跟神玉沒有半點關聯,根本不懂得它的好處……”

    “是嗎?你在己房時專門負責尋找神玉,相關文書全要經過陳遜之手,他會不知道神玉的好處?”

    左預說不出話來,只剩氣喘。

    “你聽聽我猜得對不對:陳遜不滿江耘霸占書房,所以拿備用鑰匙悄悄進去,可能是想破壞文書,給江耘製造一點麻煩,卻在故紙堆裏發現一枚古怪的玉佩,握在手裏感覺與眾不同,於是帶回家,時時鑒賞,越看越愛。”

    “等到神玉失蹤的消息傳開,陳遜才明白,原來自己找到的古怪玉佩就是神玉,他可以上交,立一大功,但他不想這樣做,因為幾天的朝夕相處,他已經沒辦法拋棄神玉,寧可帶著它冒險逃亡。”

    “江耘知道是他,所以追到碼頭。殺死江耘的人真是陳遜同夥?我看未必,很可能就是陳遜本人。神玉的確是個好東西,可惜我沒有經常帶在身上,否則今晚也不會敗給你……”

    胡桂揚描述得繪聲繪色,好像親眼看到陳遜的每一個動作、每一個想法。

    左預呆呆地聽著,怒火噌噌往上躥,為了神玉,他已放棄太多,再沒有回頭路,結果一路都被戲耍,離神玉反而越來越遠。

    陳遜是東廠專盯的目標,就算有靈濟宮相助,他也沒辦法橫刀強奪。

    “胡桂揚!”左預大喝一聲,高舉匕首,撲上去直刺,目的不是斷肢,而是殺人。

    胡桂揚立刻跪倒翻滾,竟從左預胯下逃出去。

    左預怒極,用力太猛,來不及變招,匕首刺進牆壁,一時拔不出來,他轉過身,憤怒地邊吼叫邊追趕,就算用雙手,也要掐死胡桂揚。

    “你完蛋啦。”胡桂揚還要激怒左預,“錦衣衛抓你,親戚恨你,妻兒失去依靠,衣食無著,更會恨你……”

    暴怒的左預失去章法,動作卻更快、更狠,很快就將胡桂揚一拳擊倒,撲上去掐住他的脖子,“你得陪我一塊死!”

    胡桂揚奮力掙紮,只是再沒辦法說閑話。

    長明燈照見左預青筋暴露的面孔,臉色比燈火還要赤紅。

    突然之間,左預神情驟變,臉色迅速恢複正常,目光中也沒有了怒意,只剩茫然木訥。

    然後他開始說話,語速極快,像是在背誦經文,又像是在向某人急切地解釋什麼。

    胡桂揚暗叫一聲苦,他激怒左預,就是為了看到這一幕,可是有一點他沒料到,左預的雙手仍然掐在脖子上,更難掙脫。

    胡桂揚的臉越來越紅,胸悶氣短。

    就在他即將堅持不住的時候,終於有人衝進來,將左預的雙手扳開。

    胡桂揚大口呼吸幾次,站起身,看向鄧海升,“你要是再晚來一會……”

    “沒想到胡校尉會帶朋友來。”鄧海升驚訝地看著左預,這名錦衣百戶還在胡言亂語。

    胡桂揚又看向一同跟來的袁茂,“原來你被他們帶走了。謝謝你。”

    “謝我什麼?”袁茂迷惑地問,也在打量陷入癲狂的左預。

    闖進神殿的六七個人,都在盯著左預。

    胡桂揚揉揉脖子,用極低的聲音說:“謝你在棺材裏說瘋話。”

    袁茂在棺材裏最為恐懼的時候,陷入癲狂狀態,胡桂揚因此盡力激怒左預,竟然真的成功,可是若沒有鄧海升等人出手相助,他還是會被掐死。

    左預的瘋話終於說完,頭一歪,暈了過去。

    五行教諸人面面相覷,半晌無聲。

    胡桂揚開口道:“說正事吧,你們認我當教主嗎?”

    鄧海升扭頭回道:“不認,但是……”他再看一眼地上的左預,然後目光轉向其他幾位長老,“可以商量。”
ponggan 發表於 2018-7-19 18:06
四百一十章 神判

    屋中椅凳不少,只有胡桂揚和袁茂兩人坐著,其他人寧願站立,圍成一圈,小聲議論。

    胡桂揚探身過來,“你沒事吧?”

    袁茂笑道:“比你好得多,你怎麼……左百戶怎麼跟你走到一塊了?”

    “說來話長。”

    鄧海升等人也將目光投過來,胡桂揚笑道:“都聽聽吧。說來話長,但也簡單,幾年前,你們五行教為了得到神力曾經犯過的愚蠢錯誤,如今又被左預重演一遍,而且他陷得更深,寧願舍棄官職、朋友與父母親人。”

    袁茂小聲咳嗽,提醒胡桂揚注意言辭,不要用“愚蠢錯誤”這種說法。

    胡桂揚全當沒聽見,掃視五行教長老,“這回呢?你們準備為了神玉打算付出多大代價?至少要比左預多一些吧?或許可以死掉幾千人,反正神玉只有一枚,人多不好分……”

    “閉嘴!”原太白教長老郝百英脾氣暴烈,聽不得譏諷,“五行教想要神玉,但是取之有道,不會做出你說的那種事!”

    “不會嗎?江耘是怎麼死的?”

    長老們沉默。

    胡桂揚冷笑道:“五行教、非常道成立各有百餘年,分居南北,互不統屬,即使同在京城,五教也是自成一派,怎麼突然間說合一就合一?合一當然是好事,可江耘去找陳遜的時候,可曾通知諸位?這個時候他怎麼又要當獨行客了?”

    袁茂又輕咳兩聲,胡桂揚仍當沒聽見,繼續激怒對方,“如果你們肯稍稍睜開眼睛,就會看到,左預與江耘的做法一模一樣:查找神玉下落的時候借助別人的力量,奪取神玉的時候卻一定要自己動手。此時此刻,你們也都在想著如何拋掉同夥,獨吞神玉吧?”

    五位長老同時搖頭,鄧海升上前道:“江耘之死就是教訓,五行教不會再度分裂。”

    胡桂揚笑著點頭,“不會分裂就好。哦,對了,那個陳遜,他沒有同夥,獨自一人將江耘殺死。說來有趣,陳遜就是一名普通書吏,活了四五十年,雖在錦衣衛任職,很可能從來沒學過武功,沒碰過刀劍,接觸神玉最多不過十幾天,就能憑一己之力將‘南京白孟嚐’打成‘北京死孟嚐’。嘖嘖,神玉之名果然不虛,稱得上神乎其神。照這樣下去,再過幾天,陳遜就能成為天下第一高手,橫掃……”

    “別說啦!”郝百英又是第一個沒忍住,兩步走到胡桂揚面前,“你想說什麼?五行教不配擁有神玉?還是想挑撥離間,讓我們現在就動手?”

    胡桂揚微笑道:“恰恰相反,我覺得你們還有救,這些天以來,你是第一個聲稱‘想要’神玉,而不是‘奪回’神玉的人。”

    郝百英一愣,“神玉原非本教之物,我當然不會說奪回。”

    長老戴德插口道:“也不能這麼說,神玉原本無主,若論淵源,本教的真火令牌極可能來自天機船,與神玉同宗……”

    胡桂揚一拍大腿,“這才對嘛,想要神玉,就得跟這位戴長老一樣,先確立神玉原屬於我的信念,然後才能無所不用其極,與各方勢力一較高下。”

    郝百英看向戴德,“神玉的確無主,所謂淵源深淺全無意義,五行教想要神玉,用不著特別的理由。”

    戴德搖頭,“非也,咱們又不是強盜,擁有神玉必須名正言順,否則的話何以服眾?何以取得朝廷認可?”

    郝百英冷笑,“不用多,教內只需盡快出現兩三位絕頂高手,自能服眾,也能取得認可。”

    長老丘連華曾有一位異人弟弟,這時開口道:“只靠武功不行,若論淵源,本教也比不過他人。依我之見,關鍵還在聞家莊,聞家人盡入本教,這才是奪取神玉的最重要理由……”

    “一派胡言,難道五行教接納聞家人反而有錯,竟要屈居人下?”另一位長老白笙身軀高大,不怒自威,脾氣也不小,“要我說,對聞家人以防為主,絕不能讓他們接觸到神玉。”

    神玉還沒影兒,幾位長老先爭吵起來。

    胡桂揚笑著看向鄧海升。

    鄧海升沒參與爭吵,輕歎一聲,示意胡桂揚到一邊說話。

    兩人走到角落裏,鄧海升小聲道:“胡校尉的意思我已經明白,你不想讓五行教參與奪玉。”

    胡桂揚笑道:“你想多了,我就是想看看,還有沒有人會與左預一樣發瘋。”

    鄧海升一愣。

    “總之你們都挺正常,怒歸怒,沒有發瘋。去奪玉吧,陳遜第一次殺人,必然驚恐,不會再走水路,沒準你們真能搶在錦衣衛前頭將人攔下。至於我,你們認我當教主,我就勉為其難當一陣,不認,我也沒轍,世上出爾反爾的人多了,我不能對你們要求太高。”

    鄧海升笑了笑,“胡校尉不用說了,請你稍等。”

    鄧海升走回幾位長老身邊,等他們互相怒視、僵持不下的時候,開口道:“神玉之事畢竟遙遠,今日相聚,是要商議一件重要的事情。”

    長老們之前已經了解大概情況,這時又都看向角落裏的胡桂揚。

    郝百英又是第一個開口,“他當教主?我不認。”

    戴德道:“這不是認不認的問題,首先得弄清他究竟是不是曾加入火神教,如果他是本教中人,那咱們發過誓,誰也不能反悔,對不對?”

    “五神之誓絕不可悔。”丘連華搖搖頭,“我覺得胡桂揚不能算是本教中人,他當年沒拜過祖師和火神,也沒參加過任何儀式,突然間就成為教徒,還要當教主,這個……如此兒戲之舉,傳揚出去,五行教何以立足?”

    其他三位長老紛紛點頭,只有鄧海升沉吟不語。

    郝百英的火氣一直沒降下來,怒衝衝地說:“你們火神教為了推出一位教主,什麼事情都能做得出來啊。”

    鄧海升正色道:“現在只有五行教,沒有火神教,當初我們認胡桂揚為‘火神之子’時,沒見人反對,真火令牌一直放在他手中,也沒見人去奪回來。認不認他為本教中人,可以商議,若說我們有私心,我不能認。”

    郝百英臉上一紅,拱手道:“抱歉,是我嘴上沒有把門的,胡說八道。可是……可是……”

    五位長老你看我、我看你,都說不出話來,胡桂揚的確接觸過神玉,也的確被當作“火神之子”,這麼論起來,還真有當教主的資格。

    戴德試探道:“就算胡桂揚當初曾加入本教,但是這幾年遊離在外,就算是退教了,對不對?”

    有人點頭,有人不語,覺得這個反對理由有些牽強。

    胡桂揚上前,“不如這樣,當初是種火老母將我認作‘火神之子’,再將她找來,如果她還認我,我就是教主,如果她不認我,我也不勉強,乖乖告辭,滾回城裏繼續當校尉,從此不提五行教是非。”

    五位長老互相看看,鄧海升道:“我覺得這的確是個辦法,種火老母的判斷,大家總該相信吧。”

    種火老母原先只是火神教的神婆,極受尊崇,並入五行教之後地位不減,雖不參與教中事務,遇有儀典,必然請她出面。

    “好,這事本來就有些古怪,那就幹脆聽憑神意。”在郝百英也表示讚同之後,其他人再不反對。

    “請胡校尉、袁校尉在此稍等。”鄧海升要去請種火老母。

    “這位是袁百戶。”胡桂揚糾正道。

    “袁百戶,多有得罪。”鄧海升等人退出房間。

    “你真想當教主?”袁茂馬上問道。

    “沒辦法,走到這一步了,只能繼續走下去。而且當教主應該有點好處吧?校尉的月俸可不高。”

    “嗬嗬,我與五行教只有泛泛之交,不太了解他們的規矩。”

    “嗯,當上教主自然知道,不當教主我也不關心。不知道錦衣衛抓到陳遜沒有?”

    “我好像見過陳遜,是那個身形中等,腰背微駝,總是一臉嚴肅的書吏嗎?”

    胡桂揚想了一會,“書吏好像都是這個樣子,陳遜倒是有個特征,下巴上有個長毛痣……”

    “沒錯,我見過他,那是一個極普通的人,真能殺死江耘?據我所知,江耘並非只靠舍錢成名,他的武功不錯,至少年輕時曾在江南打敗過不少高手。”

    “我也只是一猜,當然,我最近猜錯的時候比較多。”

    兩人一直閑聊,將近一個時辰之後,子夜已過,房門再次打開,幾名長老簇擁著一名老婦進來。

    聞不語也在長老之中,顯然是要第一時間得到答案,站在門口,冷冷地打量胡桂揚。

    五位長老一字排開,站在老婦身後。

    袁茂急忙起身,拱手致意,沒敢開口。

    胡桂揚也站起身,拱手笑道:“你比我記憶中矮多啦。”

    老婦背負雙手,彎腰抬頭,勉強能到胡桂揚胸口,“嗯,火神鏡將我放大不少,可惜,鏡子沒了。”

    “那些有顏色的火還在嗎?”

    “在,你想嚐嚐?”

    “不想。呃,需要我做什麼?”

    老婦搖搖頭,“彎下腰來,讓我仔細看看。”

    胡桂揚彎腰,老婦撥撥眼皮、看看牙齒、捏捏臉頰,很快完成檢查,“行了。”

    胡桂揚直起身,笑道:“我是不是‘火神之子’?”

    “只要你還是你爹娘的親生兒子,就是‘火神之子’,改不了。”

    “我是被抱養的,不知道親生爹娘是誰。”

    “但是總有爹娘吧?”

    “當然。”

    “那你就是‘火神之子’,也是本教教主。唉,好好的火神教,非要並入五行趣,無趣。”老婦搖頭,轉身要走。

    戴德急忙攔住,“種火老母,茲事體大,不可如此草率……”

    老婦一瞪眼,“不相信我的判斷,還找我幹嘛?你們是肉眼凡胎,看不透本相,難道我也跟你們一樣迷迷糊糊?”

    戴德一時語塞,看向其他人,希望有人能攔住種火老母。

    開口的人卻是胡桂揚,“種火老母,既然我是教主,為什麼你不向我跪拜?”

    “教主是凡人,神婆是半仙,我當然不用跪拜,以後你還得去拜我呢。”種火老母推門出去。

    五位長老與聞不語都沒跪下。

    胡桂揚笑道:“不好意思,我是教主,第一道命令……”

    “不管誰當教主,我們一定要奪回神玉。”聞不語生硬地說。

    “你真是我肚子裏的蛔蟲,沒錯,這就是我的第一道命令。”胡桂揚又讓眾人大吃一驚。
ponggan 發表於 2018-7-20 10:57
四百一十一章 往事突現

    左預恢複清醒,發現自己被五花大綁,坐在地上動彈不得,他正努力掙紮,從外面推門進來一名老婦。

    種火老母手持油燈,湊到近前仔細察看。

    “看什麼?”左預惡狠狠地說。

    種火老母一點不怕,伸出左手掐住左預的一邊臉頰,逐漸用力,“看你是人是鬼。”

    左預倒是能忍,咬緊牙關,一聲不吭,目光中更顯凶惡。

    種火老母鬆開手,“嗯,臉皮夠厚、骨頭夠硬,你是鬼,不是人。”

    “我是人,有本事跟我單打獨鬥……”

    “跟我單打獨鬥?”

    “你找人來,誰都行。”左預再次掙紮,還是動彈不得。

    “你記得自己之前說過什麼嗎?”老婦將油燈放在桌子上,揀張凳子慢慢坐下。

    “本官之前說過的話多了。”

    “不用太久,就是你被捆起來之前,想一想你當時在做什麼?”

    “當時……胡桂揚死了嗎?”

    “就差一點兒。”胡桂揚笑嗬嗬地進來,向種火老母拱手。

    “你當上教主了?”種火老母問道。

    “嗯,他們認我。”

    “這麼快?我還以為你們得商量一會。”種火老母明顯有些意外。

    坐在地上的左預更是驚疑不定,呆呆地看著胡桂揚,覺得這才是鬼。

    “我知道他們為什麼不想讓我當教主,也知道他們怎麼才能同意我當教主,所以一點不難,他們都很高興,連聞家人都肯接受。”胡桂揚笑道。

    “你同意他們繼續尋找神玉?”種火老母更加意外。

    “對啊,但他們還是不肯跪拜,說是要找回,不對,奪回神玉之後,召集教眾舉行儀式,然後我才算正式教主。”

    “你知道我為什麼承認你是‘火神之子’嗎?”種火老母又問。

    “因為我不在乎神玉?”

    種火老母點頭。

    “別急,尋找神玉未必就是在乎神玉。”

    種火老母指指另一張凳子,“坐吧。”

    胡桂揚坐下,“你不想要神玉,還來審他幹嘛?我把他殺死算了。”

    左預大驚,“你敢!我是錦衣百戶……”

    “殺死同僚、背叛朝廷的錦衣百戶,殺你算立功。”

    左預呆呆地說不出話來。

    種火老母擺擺手,“別嚇他了,我過來看看,神玉是怎麼將他變得人不人、鬼不鬼的。”

    “我是人!”左預大聲道。

    “那你告訴我,你是怎麼被捆起來的?之前說過什麼?”

    左預語塞,他只記得自己正在用力扼住胡桂揚的脖子,其它事情全無印象。

    胡桂揚揉揉脖子,那上面還有被掐出來的紅印,“你就沒想起來一道白光?”

    左預先是茫然,隨即大驚,“是有白光,籠罩一切的白光,難道我……”

    “對,你說瘋話了。”

    左預面色慘白,“我……說什麼了?”

    “你說要認我當義父,從此心甘情願孝敬我。”

    左預一愣,哼了一聲,扭頭不看胡桂揚。

    “這雖然是個惡人,也是個可憐人,別戲耍他。”種火老母勸道。

    “你剛剛還說他人不人、鬼不鬼,現在就成可憐人了?”

    “我這麼大歲數,逗他就跟逗孫子一樣,你不行,太年輕,做這種事情會折福折壽。”

    胡桂揚撓撓頭,“好吧,你是神婆,聽你的。”

    “神婆雖然地位高,但是不管事,你是教主,用不著聽我的,言行皆由自願。”

    “行,我自願,左預,從此以後,我不戲耍你,只有種火老母可以逗你。”

    左預恍若未聞,種火老母輕輕搖頭,“怪不得沒出息,還是不夠穩重啊,趙瑛看人倒是很準。”

    “你認得我義父?”

    種火老母不理胡桂揚,向左預道:“你說了一些很有趣的事情,聽到的人告訴我,天機船還會回來,查看收成,帶走有用之人。”

    “我說的?”左預還處於茫然狀態。

    “嗯,看來是天機船‘點醒’了你,可維持得不久,你又回到夢中。”

    左預更糊塗了,胡桂揚笑道:“還是種火老母會說話,人生如夢,通神為醒,左預,你比得到神玉還要幸運,直接與神相通,天機船一到,肯定會將你帶走,從此你就是上仙了。”

    種火老母用指責的目光看過來,胡桂揚閉嘴。

    “凡人追逐神玉,天機船看中的卻是凡人,有意思。”種火老母起身,“想當初,很多人不認你是‘火神之子’,甚至以為你活不過一個月,瞧瞧現在,還有誰敢懷疑火神的選擇?”

    “沒人。”胡桂揚笑了笑,突然想明白一件事,“你……”

    “我怎麼了?”

    “你認得我義父?”

    “我是神婆,若不認識趙瑛才奇怪吧。”

    趙瑛多半生都在與“鬼神”打交道,當然不會沒聽說過火神教裏的這位神婆。

    “那時趙瑛還算年輕,直接闖到我家裏來,對我說‘你的那些把戲,給教徒演示就算了,若是用來騙人錢財,甚至害人性命,錦衣衛放過你,我不會。’聽聽,這才是錦衣衛該說的話,把我嚇得呦,三天不敢出屋,從此只當神婆,教中大事小情一概不參與。”

    “話像是義父說的,可不至於將你嚇成這樣吧?”

    種火老母挽起左袖,露出幹枯的手掌,湊近油燈,讓胡桂揚看。

    “義父砍斷你一根手指?”胡桂揚大吃一驚,這可不是他記憶中義父會做出的事情。

    “不是砍,是割,一點點割下來。”

    “你肯定做過什麼,才會惹怒義父。”胡桂揚只能這麼說。

    “不管怎樣,趙瑛的確將我嚇住了,就此老老實實地當神婆,日子過得倒也踏實,在教中的地位還越來越高,算是因禍得福吧。反倒是趙瑛,比我年輕二三十歲,死得卻比我早,嗬嗬,哪說理去?不對,是火神保佑我,就連趙瑛也是火神派來的,為的就是讓我專心侍奉火神,別無雜念。”

    種火老母低聲念了幾句經文。

    “義父後來又見過你。”胡桂揚等她念過經文之後開口。

    “什麼?”

    “義父向你提起過我,你剛才說的。”

    “我說過?”

    一邊的左預插口道:“說過,你說趙瑛看人很準,胡桂揚不夠穩重。”

    “對,趙瑛死前數日找過我,他那時就在關注妖狐案,知道火神教教主被妖狐所殺,我們值得信任。”

    “然後呢?”胡桂揚追問道。

    “沒了,他找我們幫忙,我們倒是願意,可是沒等動手,他就死了。”

    “請稍等。”胡桂揚走到左預面前,將他拎起來,扛在肩上往外走,“左百戶,看不出來你長得瘦人卻挺重。”

    “你要做什麼?”

    “放心,送你回老家。”

    左預大驚,“我是己房掌房,你的直接上司,殺我就是……”

    胡桂揚來到屋外,將左預往地上一扔,向遠處的袁茂道:“交給你了,東西兩廠、錦衣衛南司,隨便你交給誰都行。”

    “好咧。”袁茂走過來,先向左預拱下手,道聲“得罪”。

    “我不回去!”左預更驚,落到廠司手裏,還不如死在這兒。

    鄧海升也走過來,與袁茂一塊抬走拚命掙紮的左預。

    胡桂揚又回到屋裏,向種火老母道:“真火令牌是你埋進趙宅的吧?”

    “你瞧我有那個力氣嗎?”

    “暫定教主也是教主,我命令你說實話,否則的話,我寧願不當這個教主,讓五行教自己去找神玉吧。”

    種火老母沉默片刻,問道:“你會懸崖勒馬吧?”

    “我可不會給你保證。”

    種火老母露出一絲微笑,“與其聽保證,不如看人品,趙瑛說你不夠穩重,但是意志堅定,最得他的真傳。好吧,我說實話,真火令牌是我派人送到趙宅的。”

    “為什麼?”

    “我不是專門留給你的,那時候誰找到令牌,誰就是火神之子。可事情的進展與我計劃得不太一樣,火神教還沒找到你,你就找到了火神教,我更沒料到何百萬竟是罪魁禍首,總之一切都失控,我只好聽之任之,結果你竟然真將案子了結。我只能說,趙瑛有個好兒子。”

    “你還有話沒說。”胡桂揚半是懷疑半是使詐。

    種火老母歎口氣,“跟你說話真累,你的執著勁兒也像趙瑛。你想聽全部實話?好,我給你:趙瑛是自殺的。”

    “嗯?”

    “你不相信?沒辦法,這就是實話,但我證明不了。趙瑛是條好漢,但他真是活夠了,他沒法忘掉早年的喪子之痛,夫人過世之後,越發厭倦,酒色也不能讓他留戀。他說,妖狐一直在布局,遲遲不肯顯露真容,是因為他還活著,他一死,妖狐必然漏餡,趙家義子自然就能將其一網打盡。”

    胡桂揚還是沒法相信,“義父就算設計,也該對我們有所交待。”

    “一旦交待是自殺,你們兄弟誰還會報仇?誰還會專心追查妖狐?當然,他也是老糊塗,沒想到你們兄弟竟然會自相殘殺。嗬嗬,人人都有犯錯的時候,趙瑛也不例外。不過我一直在想,所謂設計引妖,只是趙瑛的一個說辭,他就是想找個理由死掉。”

    胡桂揚沉默不語,義父最後幾年變化頗大,縱情於酒色,沒人能看穿他的內心想法。

    “還有,趙瑛希望火神教能夠幫助絕子校尉,我答應了,卻沒做到。”

    “鄧海升一直在幫我。”

    “那是他的選擇,與我、與火神教無關。沒有別的原因,是我膽子太小,發現妖狐案牽扯到宮裏,打了退堂鼓,不想白白犧牲教中之人。”

    “反正你也不管事,這怨不得你。”

    “嗬嗬,你倒是挺會替別人著想。我不管事,但我說過的話還是有點用的。”

    “比如認我當教主?”

    “嗯,就算是一個補救吧,同時也是有求於你,希望你能駕馭五行教,帶著教中人遠離神玉或是天機船,他們都是些普通工匠,人人都有一大家子要養,不該參與這種事情。”

    胡桂揚臉上突然露出笑容,“你被義父說服了?”

    種火老母微微一愣,然後笑道:“嗯,我被說服了,但我不會背棄火神,是火神讓我被說服的,為的是讓我只信一個神,不信其它亂神。”

    “五行教裏至少有五個神吧。”

    “在我心裏只有一個。”

    胡桂揚沒再爭論,“我不會懸崖勒馬,我要駕馭五行教跑往別的方向,離神玉不遠不近。”

    種火老母又是一愣,她從來沒看透趙瑛,這個時候也同樣看不透趙瑛的義子。
ponggan 發表於 2018-7-20 11:21
四百一十二章 兩邊押注

    胡桂揚又回到趙宅,嚴格來說,這裏已經是胡宅,但他不打算更換匾額,倒不是想紀念什麼,而是嫌麻煩。

    他站在前後院中間,看著成群的工匠正熱火朝天地修建房屋,看樣子,今冬第一場雪降臨之前,宅院就能恢複原樣。

    有東西從後面撲過來,胡桂揚也不回頭,伸手撓狗頭,問道:“是你找來的這些工匠?”

    “除了埋汰人,你還有別的本事嗎?”花大娘子從後面走來。

    胡桂揚急忙轉身,拱手笑道:“不敢。請這些工匠要花不少錢吧?”

    花大娘子皺眉不語,旁邊的花小哥道:“三六舅,別裝了,這些人不是你請來的嗎?今天上午剛到。”

    胡桂揚明白過來,向人群中間遙望,果然看見原神木教的長老白笙,他換上木匠的衣服,不好辨認。

    “真是我請來的,我去打聲招呼。”胡桂揚走出兩步,轉身看向花家母子和大餅,“我失蹤好幾天,你們一點都不著急?”

    “有什麼可著急的?三六舅肯定沒事,這不你就回來了?”花小哥笑道。

    花大娘子冷淡地說:“我只著急一件事,說好的遺囑你還沒立呢。”

    “遺囑?三六舅要將這所宅子留給誰?”花小哥立刻來了興致。

    “留給大黃。”

    “它是條狗!”

    “還有孫二叔。”

    “那是個老家夥……”

    花大娘子在兒子頭上拍了一下,“反正沒你的事。”

    “合著咱們花家就是白忙。”花小哥低聲道。

    胡桂揚已經走到眾工匠中間,遠遠地向白笙拱手道:“白大哥說來就來,也不提前打聲招呼?”

    白笙迎過來,與胡桂揚走到一邊說話,“先別叫‘白大哥’,實話實說,我不太支持你入教。”

    “明白,其實我也不願意,可是神意難違,沒辦法啊。”胡桂揚笑道,“神意難違”四個字從他嘴裏說出來,多少帶些嘲諷意味。

    白笙輕哼一聲,“但規矩就是規矩,發過的誓誰也不能反悔。你是真心要將神玉奪回來吧?”

    “當然,我當教主至少有一個好處,咱們可以理直氣壯地說‘奪回’神玉了。”

    白笙不得不承認這的確是個好處,“我們來這裏,一是蓋房子,二是方便聯絡。咱們不說是好了,你回南司,打聽官府那邊的進展,怎麼到這兒來了?”

    “等南司來找我。”胡桂揚眨下眼睛,“南司若是來個小官兒,說明陳遜和神玉都已落網,咱們還是放棄吧,我交回教主之位,從此與你們井水不犯河水。南司若來大官兒,甚至東廠也派人來,則說明神玉還沒有找到,那咱們還有機會。”

    白笙佩服“教主”的聰明與鎮定,卻不喜歡他的輕浮,“有事你就來找我,蓋房期間我會住在這裏,我有事也會找你。”

    “我住在前院,不一定哪個房間,你喊我的名字就行。”

    胡桂揚回到花家母子面前,笑道:“幾年前認識的朋友,聽說我要翻新宅院,二話不說就來幫忙。”

    “真夠義氣,這樣的朋友值得交。三六舅,給我引薦一下吧。”花小哥十分羨慕。

    花大娘子推開兒子,“有便宜可占的朋友就值得交?你存著這樣的想法,誰願意跟你結交?”花大娘子打量胡桂揚,“我還以為你沒有正經朋友呢,這樣我就放心多了。我給你找來兩名仆人,以後你再有事情回不來,起碼有人收拾房屋、喂養大黃。唉,為什麼讓它最先遇到你呢?”

    “他們不在乎這裏是凶宅嗎?”

    “在乎,所以要了三倍工錢,隨時可能走人,咱們都不能攔。”

    “估計也攔不住。”

    兩名仆人都是四十多歲,人很老實,急需用錢,才同意來趙宅做傭,看到後院工匠眾多,他們稍稍放心,被花大娘子叫出來拜見新主人,見主人也好說話,心裏又踏實一些,各去忙碌。

    趙宅大門緊閉,小門常開,有人進來,站在門口等候。

    花小哥第一個發現來客,小聲問母親:“這個要叫舅舅嗎?”

    花大娘子瞥了一眼,“不用。咱們回家去吧。”

    石桂大是錦衣百戶,花小哥很想結交,母親目不斜視地走過去,他卻拱手致意。

    石桂大還禮,沒說什麼,走到胡桂揚面前,“沒想到你會買下這裏。”

    “我也沒想到,是花大娘子替我做主,我到現在連房契還沒看到呢。”

    石桂大扭頭看了一眼,花家母子已無蹤影,“你就讓她做主?”

    “懶慣了,有人做主,我心裏只有感激,沒有別的想法。”

    石桂大笑了笑,兩人還有兄弟之情的時候,他就不太理解三六哥的想法,分道揚鑣之後,更是猜不透。

    “去我家吃飯吧。”

    幾年不見的石桂大竟然親自來請客,胡桂揚很是意外,“不是我不想去,可我要等人。”

    “你等的人在我家裏。”

    胡桂揚醒悟,笑道:“那一定要去。你還在西廠任職嗎?”

    “調回衛裏,目前賦閑無事。”

    “難得你也有空閑。”

    兩人一塊出宅,都想找個話題,話到嘴邊又都咽回去,最後發現還是保持沉默最為合適。

    “上司”們全來了,東廠廠公尚銘、南司鎮撫梁秀、西廠百戶韋瑛,還有一個李孜省。

    李、尚兩人居中,梁、韋侍立,石桂大一進自家廳裏,立刻前趨跪拜,獲準之後起身讓到一邊。

    胡桂揚只是拱手,笑道:“這麼多位大人都來啦,屋子變小許多。”

    大家早已習慣他的驕狂,誰也沒有挑禮,只有梁秀眼含怨毒,很快挪開目光。

    尚銘最先開口,“胡桂揚,左預已經招供,事情到這一步,出人意料,更令人遺憾。左預是我東廠的老人,一向沉穩,沒想到……唉。”

    “左預咎由自取,怨不得別人,他殺死西廠校尉、勾結靈濟宮道士,唯獨沒向東廠舊日同僚求助,足見廠公馭下有方,左預不敢過界。”

    尚銘雖然對胡桂揚沒什麼好印象,聽到這幾句話卻是大悅,正要開口笑納,身邊的梁秀卻搶先道:“左預聲稱神玉還在你手中,可是你將他騙過……”

    胡桂揚笑道:“我還沒說完呢,左預在東廠沉穩有餘,為什麼調到南司就像變了一個人似的?此事值得深思。”

    “你什麼意思?還想再誣陷我嗎?”梁秀大怒,不由自主上前一步。

    尚銘也是大怒,卻是針對梁秀,“你的事情這麼重要,非要現在說嗎?不是已經還你清白了嗎?還要怎樣?”

    梁秀對尚銘比對皇帝還要敬畏,臉色驟變,馬上後退,“侄兒……下官知罪,下官知罪。”

    尚銘稍稍緩和語氣,“這麼多人過來,沒有別的意思,只是要向你問個明白。”

    “我的確騙過左預,但是神玉真不在我手上。陳遜抓到了?”

    沒人回道。

    胡桂揚繼續道:“我沒去過碼頭,也沒人向我通報消息,但我敢肯定,殺死江耘的人肯定是陳遜。”

    尚銘輕輕歎了一聲,“原本我們都不相信,但是審問過船上的所有人之後,不能不信,的確是陳遜殺人。”

    “空手?”

    尚銘又點點頭。

    李孜省插口道:“你怎麼知道是空手?”

    “嗬嗬,明擺著的道理,神玉只能增強力量,不可能教會技巧,陳遜現在力大無比,論招式應該還是一點不會。”

    李孜省沒再追問。

    尚銘道:“我們想確認一件事,陳遜的力量不是神力吧?”

    “先告訴我,陳遜往哪去了?”

    尚銘等人都不回答,胡桂揚笑道:“他若往東、往北、往西逃亡,那就是得到神力,以藏身為第一要務。他若往南,則可能是要尋找吸取神力的法門。”

    尚銘點點頭,“有道理。我們查到,陳遜殺人之後改走陸路,極可能是要南下尋找何三塵。這是個大麻煩,他只是接觸神玉,就已獲得遠超常人的力量,若是得到神力,那還了得?”

    “他力量再強,也是凡人,多派人手,必然能將他抓捕。”

    李孜省又一次插口,“我們不擔心陳遜,最多三天,他肯定落網,我們擔心的是那個何三塵,神玉若是落入她手,將是天下之大不幸。”

    “沒這麼誇張吧?”

    尚銘正色道:“胡桂揚,誇不誇張暫放一邊,你要隨隊去往江南,務必阻止何三塵得到神玉。外邊傳言很多,但是李仙長與我還是決定相信你,在陛下面前做了擔保,完成任務,首功歸你,若是出紕漏,罪也在你。”

    “廠公真是疼我,給我這麼好的活兒。”胡桂揚笑道,心裏清楚得很,派他前往江南,其實就是當人質,用來威脅何三姐兒,“江南地方大了,去哪?”

    “你不用管,回去收拾東西,明天一早出發。”

    “廠公下令,我沒什麼說的。就這些?”

    尚銘點頭。

    胡桂揚拱手道:“告辭,我回家收拾一下,新床還沒睡過呢。”

    胡桂揚離去,廳裏幾個人互相看看,李孜省道:“這個小子肯定會壞事。”

    尚銘道:“沒辦法,如果能夠順利追回神玉,自然最好,如果不肯,他或許有用,總之看得緊些就是了。”

    石桂大上前,“下官必定寸步不離。”

    別人都沒說什麼,只有韋瑛笑道:“這可不容易,我曾盯過他,也是寸步不離,結果他還是讓我大吃一驚。”

    “請韋百戶放心,他的招數我都了解。”石桂大淡淡地說。

    胡桂揚步行回家,喃喃道:“還說請我吃飯,連杯茶都沒喝上。”

    天已經黑了,工匠們休息,離家近的回家,遠一些的就住在宅子裏。

    胡桂揚找到白笙,將得到的消息說了一遍。

    “我們會派人暗中跟隨你,若有機會……”

    胡桂揚搖頭,笑道:“跟廠衛爭搶神玉,無異於以卵擊石。神玉如果還在陳遜手中,五行教就此放棄吧,以免召來殺身之禍。”

    “神玉肯定在他身上啊,誰會舍得放在別處?”

    “什麼事情都有如果,對陳遜來說,前有何三塵,後有錦衣衛,步步艱難,如果我是他,就將神玉藏起來,與何三塵談好條件再來拿取。”

    白笙深以為然,“會藏在哪?”

    “你們找,就當是押注吧,找不到,沒損失,也不得罪朝廷,找到了,一定要保密。”胡桂揚又眨下眼睛。

    白笙這回不再覺得“教主”輕浮,心中生出幾分敬佩,拱手道:“我覺得贏面不小。”
ponggan 發表於 2018-7-20 11:25
四百一十三章 搜山

    天還沒亮,胡桂揚就被敲門聲叫醒,頭昏腦脹地起床、穿衣,有氣無力地走出房間,打著哈欠說:“這麼早?”

    “嗯,大家都在外面等著呢。”石桂大回道。

    “你也去?”

    “對。”

    “恭喜,衛裏終於給你安排活兒了。稍等,我洗把臉,清醒一下。”

    胡桂揚沒有叫醒仆人,自己從缸裏盛水,在院中洗臉、漱口,然後回屋擦乾,背著一個小包袱出門,果然精神許多,“在哪吃早飯?”

    “路上吃乾糧。”

    “慘。”胡桂揚站在原地四處張望,“我得記住這個地方。”

    “你在這裏住過十幾年。”

    “當成自己的家只有幾天。”胡桂揚看著石桂大,突然很想告訴他義父死亡的真相——這只是所謂的真相,除了種火老母的一番話,再沒有任何佐證。

    “快走吧,別讓大家等急了。”

    胡桂揚笑了笑,“對,正事要緊。”

    等在外面的人不少,將近五十名錦衣衛,全都騎馬,帶隊者是南司鎮撫梁秀,竟然還有百戶左預。

    胡桂揚十分吃驚,拱手道:“上頭允許左百戶戴罪立功了?”

    左預沒吱聲,所有人當中,唯獨他沒穿官服,像是一名落入錦衣衛手中的罪犯。

    別人也不回答,梁秀早已不耐煩, 催馬行走,胡桂揚急忙上馬跟上。

    他們第一撥出城,不走水路,走陸路,沒有快馬加鞭,但是一直不停,經過驛站也不休息。

    午時前後,隊伍終於停下,就在路邊的亭子裏吃喝,一刻鍾之後,繼續上路。

    胡桂揚上馬之前向石桂大小聲道:“明天咱們就會走得慢一些,估計梁鎮撫只能堅持一天。”

    梁秀比較文弱,短暫的練功生涯沒留下任何好處,半日的急行軍已令他氣喘如牛、臉紅如血。

    當晚眾人在一處驛站裏休息,連飯都沒怎麼吃,洗洗腳,全都倒下大睡,將收拾馬匹等雜活兒交給驛站承擔。

    次日一早,胡桂揚先起床,飽飽吃了一頓,找來一只空皮囊,灌滿清水備用。

    梁秀拚命了,這天又是一次急行,到了下午,速度不由自主放慢,到達驛站時已是二更。

    別人都能休息,梁秀不能,還得聽取前方校尉送來的消息。

    校尉顯然送來了好消息,剛到五更天,天還完全黑著,梁秀叫醒所有人,只給很短的時候洗漱、吃飯,然後又要出發,別人都是又困又累,只有鎮撫大人神采奕奕,過去兩天的疲態一掃而空。

    胡桂揚湊過去,拱手道:“梁大人。”

    梁秀神情冷淡,故意不看胡桂揚,催促其他人快些動身,等了一會才道:“嗯。”

    “連左預都能戴罪立功,是不是該將另一半解藥給我了?”

    胡桂揚吃下靈濟宮的某種丹藥,暫無影響,但終歸是個隱患,他曾從左預身上搜出過一枚解藥,據說只能解一半毒性,餘毒要等見過何三塵之後才能去除,解藥還在靈濟宮。

    “解藥不在我這裏,如果你能立功,上頭自然不會眼看你死。”

    梁秀要走,胡桂揚攔住,笑道:“大人別騙我,看你精神百倍,肯定是服食了靈濟宮的妙藥吧?”

    梁秀吐出兩個字:“讓開。”

    胡桂揚沒要來解藥,但是確認一件事,左預、靈濟宮都已獲得原諒,而他仍是南司手中的人質。

    此次急行只持續半天,中途偏離官道,進入一處莊園。

    莊園不大,位置偏僻,主人不住在這裏,看莊的是一名莊頭兒和十幾戶農家,如今裏裏外外全是從附近調來的官兵。

    莊裏的人嚇得不敢露面,只有莊頭兒硬著頭皮出來接待官兵,分不清他們來自哪個衙門,反正不管見誰都是先磕頭,再講述昨天發生的事情。

    “昨天下午,那個人突然闖進來,自稱神仙下凡,讓我們供應酒食,不給就打,還要拆屋拆牆,那個霸道,哪像神仙?比強盜還要強橫……”

    “那個人”來了又去,躲進附近的山裏,後面追蹤的錦衣衛找到這裏,立刻調兵過來,將幾條山路封堵,派少數人進山搜尋,同時等候南司鎮撫的到來。

    梁秀仔細詢問,確認逃犯的確就在山中之後,有些不滿,“既然人在山中,大家還留在這裏幹嘛?都去搜山,莊裏的人也要去,我不想再看到任何一個閑人!”

    錦衣衛鎮撫發話,當地將官不敢違逆,只得下令全軍進發,這回要逐寸搜山。

    梁秀說是不想看到閑人,還是留下一些,胡桂揚就是其中之一,只要何三塵沒現身,就沒他什麼事,他幹脆找間空房,上炕和衣而睡。

    被吵醒時已是傍晚,胡桂揚出屋查看,原來是又到了一批錦衣衛,聽他們的話,廠公尚銘正在路上,半夜能到。

    為了找回神玉,東廠不遺餘力,要趁汪直出京監軍的機會,重新確立本廠的優勢。

    胡桂揚找些冷食下肚,左右無事,就在莊子裏閑逛,半圈還沒走完,就被石桂大叫住,“去前面草廳,梁鎮撫找你。”

    草廳四面露風,梁秀為顯示自己與士卒同苦,選擇此處當作中軍帳。

    一名軍官正向他回話,請求暫停搜山,“前前後後已有千人進山,從午時至今,粒米未進,是不是可以……”

    梁秀臉色一沉,“你看見我吃東西了?”

    軍官一怔,忙道:“沒有,大人一直坐鎮指揮,只是……”

    “你見到我手下的人吃東西了?”

    軍官更加惶恐,搖頭連說“沒有”。

    胡桂揚就在這時候進來,插口道:“我吃過兩個饅頭和幾條鹹菜,沒人告訴我不能吃啊?”

    軍官尷尬,只能裝作沒聽見,梁秀臉色一紅,想要辯解,又覺得有失官威,只得也裝作沒聽見,厲聲道:“傳令下去,繼續搜山,抓到人之後,全軍有賞,抓不到人,全軍受罰。”

    軍官領命離去,胡桂揚拱手笑道:“哎呦,不小心說錯話了,可是真沒人告訴我……”

    “站到一邊去。”梁秀冷冷地說。

    胡桂揚站到左預身邊,衝他笑笑,小聲道:“你吃過沒?”

    左預不理他。

    胡桂揚又道:“你會不會湊巧從靈濟宮要來解藥並且帶在身上?”

    左預像木頭一樣立在那裏,對身邊的人無知無覺。

    胡桂揚只得閉嘴,他被叫來其實沒什麼事,只是要站在鎮撫大人的視線範圍內。

    山裏不停有人送來消息,大都沒有實質內容,無非是搜到何處,梁秀連山勢都沒見過,自然聽不明白“何處”是哪裏,每次的回答都是催迫,偶爾也有交鋒的消息,證明陳遜就在山中,並未逃遁。

    將近三更天,兩名錦衣校尉飛馳進莊,通報說廠公尚銘即將趕到。

    梁秀立刻整頓衣裳,帶領眾人出莊相迎。

    尚銘帶來的隊伍更加龐大,光是錦衣校尉就有上百人,京衛官兵數倍於此,馬蹄聲遠遠傳來,頗具聲勢。

    梁秀一見到廠公,立刻跪在路邊,手下也都紛紛跪下,只剩下胡桂揚鶴立雞群,稍稍後退幾步,不與眾人為伍。

    “抓到人了?”尚銘坐在馬上問道,望向遠處山中的點點火光。

    “快了,我……”梁秀準備好一肚子話,打算給自己小小地請一功,剛說出幾個字就被打斷。

    “你一直待在莊裏?”尚銘問。

    “是,下官在此指揮搜山,等候廠公到來。”

    “派你出京不是為了等我,是讓你帶隊抓人,人犯在山裏,距此七八裏,你卻在後方享清福嗎?既然如此,要你何用?”

    梁秀滿臉通紅,“是是,下官一時貪圖享受,令廠公失望,我立刻去山裏,官兵在哪我在哪,不找出陳遜,絕不回來見廠公。”

    梁秀起身,倉皇找馬,要去山裏親自搜人。

    校尉們全都跟上,胡桂揚也不能例外,看著梁秀受氣不敢反駁的樣子,不由得有點同情這位上司,甚至理解他為何要勾引尚銘的假妻。

    上千名士兵與百姓已將道路踩平,梁秀帶人騎馬趕往山中,心中惱恨,不敢宣之於口,只能嚴厲地催促手下。

    胡桂揚不是第一個發現異常的人,卻是第一個喊出來的人,“山裏是著火了嗎?”

    近千人搜山,火把星星點點,可是有一片卻連在一起,而且在迅速擴大。

    梁秀大驚,“是誰放火?”

    沒人能回答,梁秀揚鞭打馬,跑得更快一些,沒多久迎上一隊後撤的官兵。

    “我是南司鎮撫梁秀,山上是誰放火?”

    官兵停下,一人上前道:“回大人,是人犯放火。”

    梁秀怒道:“胡說八道,火勢明明是在火把中間,難道陳遜跑到官兵中間放火?”

    “呃,可能吧,我也不知道。”

    梁秀舉鞭子打過去,那名士兵閃身躲過,跑進人群,“再不跑,全得燒死!”

    官兵一哄而散,數十名錦衣衛根本彈壓不住。

    梁秀又驚又怒,顧此失彼,原地繞了一圈,催馬繼續往山裏去,至少他得弄明白陳遜被抓到沒有。

    山上火勢漸盛,逃跑的官兵成群結隊,扔掉的火把點燃更多地方,剛到山腳下,梁秀被幾名軍官攔下。

    “大人,不要進山,危險!”

    “人呢?人犯呢?”梁秀只關心一件事。

    沒人回答。

    “繼續搜山,不準停下!”梁秀跳下馬,一通亂抽,軍官們不敢躲避,只得大叫大嚷,命令士兵轉身,可是根本沒人聽命,偶爾有人停下腳步,看一眼火勢,再看一眼奔跑的同伴,立刻邁步,就算皇帝親臨,也阻止不了他們逃命。

    梁秀想要親自進山,被手下校尉死死拉住。

    火勢漫延,沒人能夠進去,反而有不少人被困在山上,慘叫聲響成一片。

    梁秀掙紮一會,終於放棄,任憑校尉們將自己抬到馬上,失魂落魄地調頭。

    山上的火越來越大,山下的人越來越亂,尚銘見到火起,也是大吃一驚,他帶來不少人,排好陣勢,強行攔住潰逃的官兵,可是想驅趕他們重回山裏卻做不到,連錦衣衛也是陽奉陰違,不敢真往山裏去。

    梁秀最怕見廠公,卻不得不見,跪地道:“陳遜放火燒山,自己也被困,肯定逃不掉。”

    與其說這是事實,不如說是梁秀的希望。

    “人不重要,東西重要……胡桂揚呢?”

    梁秀回頭,沒看到那個討厭的手下,一同消失的還有石桂大、左預。
ponggan 發表於 2018-7-20 11:28
四百一十四章 送行

    周圍混亂不堪,到處都是逃亡的士兵,石桂大向胡桂揚道:“跟我來。”

    “去哪?”

    石桂大縱馬馳入荒野中的一條小路,胡桂揚稍一猶豫,拍馬跟上去。

    跑出四五裏,遠離山火與人群之後,石桂大勒馬調頭,等胡桂揚追上來,“你有危險。”

    “梁秀想殺我?”

    “不只是梁秀,他倒是一直想除掉你,可是沒有這個權力。是尚廠公和李孜省。”

    “不意外。”胡桂揚笑道。

    “最早的時候,是汪廠公保護你,後來是東宮,如今汪廠公離京,東宮受限,你已經沒有保護者。”

    “東宮發生什麼了?”

    “咱們再走遠一些,得找個合適的藏身之所。”

    石桂大驅馬跑出一段路,發現身後沒有聲音,只得又回來,驚異地說:“你不相信我?”

    胡桂揚留在原地沒動,笑道:“恰恰相反,我怕連累你。”

    “你連累過的人還少嗎?”

    “不同,被我連累的人要麼是敵人,要麼是朋友,這麼說來,當我的朋友確實挺倒黴,怪不得袁茂、樊大堅總是一臉苦相,總之,你算哪一種?”

    石桂大想了一會,“我欠你的。”

    “欠我什麼?”

    “至少在天壇丹穴裏,你救我一命,讓我立過一功,給太子留下很深印象。我調回錦衣衛賦閑,其實是等待以後的重用。所以我幫你一是為了償還人情,二是為了東宮。這樣可以了嗎?”

    “你家中尚有妻兒。”

    “等你安全之後,我回錦衣衛,聲稱被你劫持,大不了受罰,不至於死罪,更不會連累家人。”

    胡桂揚回頭望了一眼,“其實我沒想逃跑……”

    “回去就是送死,尚銘和李孜省已經定下計策。”

    “好吧。你認路?”

    “不認,但我知道如何躲開東廠校尉。”

    石桂大再次上路,胡桂揚跟在後面。

    天亮時,兩人停下休息,石桂大將自己攜帶的水和食物分出一部分,“前方有人煙,吃飽之後我去問路。”

    “好。”

    兩人坐在樹下默默地吃東西,石桂大很快起身,“在這裏等我。”

    胡桂揚點點頭,看著石桂大步行走遠,繼續啃乾糧,吃完之後背靠大樹,打算小憩一會,天有些冷,可他仍覺得自己能睡著。

    身後傳來一聲極輕微的響動,胡桂揚立刻翻身而起,確信附近藏著一個人,“哪位朋友跟我開玩笑?”

    左預從樹後慢慢走出來。

    胡桂揚拱手笑道:“恭喜,你也逃出來了,不打算戴罪立功?”

    “你就是我的功勞。你要去哪?”

    “我要去見個人?”胡桂揚不太確定地說,好像這不是他自己的決定。

    “何三塵,果然沒錯,你知道自己搶不到神玉,所以要去找何三塵,只需從她那裏問出吸取神力的法門,你又能回到京城,保持不敗之地。聰明。”

    “聽你這麼一說,我確實挺聰明。你呢?也一樣聰明嗎?”

    左預笑了一聲,說出手就出手。

    兩人都沒有兵器,空手相搏,幾招下來,胡桂揚落於下風,暗自後悔練功太不用心,恢複得太晚,白白浪費兩年多時間,一遇到左預就無法招架。

    “等等。”胡桂揚連退幾步,“你也想要法門,對不對?我帶你去見何三塵,總比你扛著我要方便吧。”

    “算你識相。”左預放下拳頭。

    “咱們也算老相識了,你應該知道,我這人一向好說話……”胡桂揚突然轉身就跑,他現在要找的人不是何三姐兒,而是去前面問路的石桂大。

    對這一招,左預沒有特別意外,冷笑一聲,邁步追趕。

    荒野中只有崎嶇曲折的小路,胡桂揚跑出沒多遠,被地上的坑窪絆了一跤,別無選擇,只得翻身再戰。

    不過十招,胡桂揚被一腳踹倒,左預撲上來,雙手扼住胡桂揚的脖子,“老老實實帶我去見何三塵,用你的命換法門,從此你們二人雙宿雙飛,豈不甚好?解藥你不用擔心,我會從靈濟宮要來……”

    左預突然閉嘴,目光一呆,片刻之後,向前倒下。

    胡桂揚力氣還在,急忙伸手一推,讓左預往一邊傾倒,同時擺脫脖子上的手掌。

    石桂大握著滴血的刀,“還好我回來得及時。”

    胡桂揚爬起來,揉揉脖子,“我脖子上的傷沒法好了。”上前踢了一腳,“你真把他殺死啦!”

    “你不想他死?”石桂大收起刀。

    胡桂揚歎息一聲,“左百戶,不是我虛情假意,是你死得的確有些不值,神力真有那麼好嗎?值得你拋家舍業,甚至丟掉性命?”

    死人不會回答。

    石桂大道:“走吧,十裏以外有座小鎮,可以買些補給,然後走官道去江南,只是不能走水路。”

    胡桂揚看向石桂大,臉上露出微笑,“你也想見何三塵?”

    石桂大鎮定地回視,“你還是不肯相信我。”

    胡桂揚瞥一眼地上的屍體,“神玉的誘惑太強,我連自己都很難相信。”

    “你是對的。”

    “嗯?”

    “我奉命取得你的信任,跟你一塊去見何三塵。”

    “尚銘和李孜省的主意?”

    “主要是尚銘。”

    “我說我真找不到何三塵,你相信嗎?”

    石桂大想了一會,“就算你能找到,也不會帶我去。我向他們兩人解釋過,可他們不信。”

    “你打算怎麼辦?”

    “送你一程,兩天之後我會調頭回京,向尚銘、李孜省請罪,說你太狡猾,一直不相信我,偷走我的兵器和馬匹。”

    “能不能偷走一點銀子?”

    “可以,有一百餘兩,你都‘偷走’,我找個驛站,借用那裏的馬回京。”

    “何必等兩天?我現在就能‘偷’。”

    “至少兩天,我不想顯得太無能。”

    胡桂揚笑道:“不管怎樣,你將那兩人徹底得罪了。”

    “嗯,先趕路吧。”石桂大去牽馬。

    胡桂揚低頭看著左預,喃喃道:“這就是你剩下的唯一用處吧。”

    屍體留在路上,交給地方處理,兩人騎馬趕路,果然在十餘裏以外找到一座小鎮,買些食物,換下官服,繼續趕路。

    兩天之後,石桂大堅持再送一天,次日下午,在一處岔路口,石桂大將東西都交給胡桂揚,“你找個集市將馬匹賣掉,從此不能再用錦衣校尉的身份。就此別過,怕是後會無期,就不提以後的事情了。”

    “難說。”胡桂揚笑道,掏出幾塊碎銀,“你身上也得留點。”

    石桂大搖頭,“裝就裝像一點,進入驛站之前,我還得將衣服扯爛。你走你的,我走我的,無非是丟官,我受得了,若能等到太子登基,或許我還有出頭之日。”

    “我不知道說什麼才好。”

    “那就別說。”石桂大拱手,選擇東去的岔路。

    “遠離神玉!”胡桂揚大聲道,終於想出一句話。

    石桂大頭也不回地揮揮手。

    胡桂揚牽著兩匹馬步行一陣,看到路邊有茶棚,進去休息一會。

    茶水沒什麼味道,只能用來解渴,主人卻極熱情,看客人牽的是官馬,一個勁兒的奉承,問東問西。

    “你們這裏倒是不冷。”胡桂揚隨口道。

    “還沒到時候,下場雪就冷得受不了。”

    “此地也會下雪?”

    “當然,得去江南才很少下雪,想要完全看不到雪,就得往更南的地方去了。”

    “你去過?”

    茶主笑著搖頭,“沒那個機會,祖居此地,從未離開過。聽說南方四季如春,各式鮮花從年初盛開到年尾,瓜果能當飯吃。官爺是要去哪裏赴任?”

    “杭州吧。”

    “好地方,上有天堂,下有蘇杭。”

    胡桂揚喝過茶,付錢告辭,只覺得越往南行,暖風越是明顯,心情也越發舒暢。

    另一條路上,石桂大傍晚時找到一家驛站,沒有扯破衣裳,直接進去,拿出腰牌,亮明錦衣百戶的身份,要求調用馬匹。

    對驛站來說,錦衣百戶是個大官兒,驛丞急忙造文批馬,同時通知地方官員。

    次日一早,石桂大出發的時候,好幾位官吏過來送行,百般討好,打聽他這是要查誰的案子,確認只是路過之後,才如釋重負。

    石桂大一路北上,回到京城時,身上的銀子反而更多了。

    進城之後他沒有回家,直接去東廠面見廠公尚銘。

    一直等到傍晚,尚銘才從別處回來,見到石桂大十分意外,“你麼快?一個人回來的?”

    “是,下官一人回來。”

    尚銘滿臉疑惑,“我派去接應你的人呢?”

    “我走另一條路,沒跟他們彙合。”

    尚銘臉色漸漸陰沉下來,“見到何三塵了?”

    石桂大搖頭,“下官無能,沒有取得胡桂揚的信任,被他甩掉,遍尋無著,只得回京請罪。”

    “我看到左預的屍體了。”

    “沒用,胡桂揚此人極為多疑,他假裝相信我,趁我不備,逃之夭夭。”

    尚銘臉色陰沉得要滴出水來,“李仙長說你有上進之心,是個值得信任的可用之才,看來他是錯的。”

    石桂大跪在地上,“下官知罪,請廠公責罰。”

    “你以為這是小罪,挨頓板子、罰幾個月俸祿就沒事了?”

    “下官無此奢望,但是下官以為神玉在手,何三塵早晚會找上門來……”

    “你還不知道?”

    “什麼?”

    “陳遜被燒死在山裏,但是身上沒有神玉,只有一枚普通金丹。”

    石桂大呆住了。

    “東廠沒能找回神玉,拜你所賜,也失去了胡桂揚與何三塵的下落。石桂大,你不是無能,你是有意放人。你想要責罰?好,我給你責罰。來人,將他拖下去,問明口供。”

    兩名校尉立刻過來拖人,尚銘站起身,“或許我不能立刻殺你,但是只要我還在東廠,你別想離開大牢。至於胡桂揚,還好我另有信賴之人可以托付,他逃不掉。”

    石桂大沒有反抗,也沒有辯解,只是喃喃道:“神玉不在陳遜身上,會在哪?”

    尚銘揮下手,校尉將石桂大帶走。

    數日之後,京城下了第一場雪,不大,連地面都沒鋪滿,午時過後,一隊錦衣衛疾馳進城,直奔東廠。

    梁秀雖然常受責罵,但他才是尚銘真正信賴之人,他帶隊追蹤石、胡二人的蹤跡,終於回來。

    “沒、沒找到,胡桂揚賣掉馬匹,就此下落不明。我們一直追到江邊……”

    尚銘終於大怒,神玉與何三塵皆無下落,他必須盡快找個人頂罪。
ponggan 發表於 2018-7-20 11:32
四百一十五章 回家

    胡桂揚掏出兩塊碎銀和一把銅錢,放進破碗裏,對冬日裏瑟瑟發抖的乞丐說:“這是我最後一點錢,應該是用不到了,你拿去買件……”

    乞丐這輩子第一次遇到如此大方的施舍者,發了一會呆,突然伸出雙手,從碗裏抓起銀錢,起身就跑,連要飯的碗都不要了,生怕對方反悔。

    只說半截話的胡桂揚也發會呆,笑道:“嗯,沒錯,我的確回到京城了。”

    他的確又回到京城,風塵仆仆,沒有馬匹和行李,連錢也都施舍乾淨,一身輕鬆。

    前面不遠就是熟悉的觀音寺胡同,茶館仍在,但是換了掌櫃與夥計,對面的石家大門緊閉,顯得比從前要冷清許多。

    趙宅倒是沒有變化,胡桂揚一進前院,大餅就飛奔過來求摸頭,既不冷淡,也不過分熱情,好像主人天天回家似的。

    “才一個月吧,我瘦了,你胖了。”胡桂揚輕摸狗頭,心生感慨。

    一名正在打掃院子的仆人拿著掃帚走來,疑惑地問:“你是我家主人的朋友?”

    胡桂揚也有些含糊,“這家的主人是哪位?”

    “姓胡,錦衣校尉。”

    “胡桂揚?”

    “對。”

    “那就是我啊。”

    仆人愣住了,“是嗎?看著不像啊。老馬,老馬!快出來,認認這是咱家的主人嗎?”

    另一名仆人從廚房裏跑出來,一邊用抹布擦手,一邊盯著來者,半晌無語。

    胡桂揚抬手捏捏自己的臉,“是我,錦衣校尉胡桂揚。我想起來了,咱們見過面,花大娘子介紹的,當時天色有點黑,我沒這麼瘦,也沒這麼黑。你是老馬,你是老強。”

    兩名仆人終於想過來,這的確是自家主人,立刻點頭哈腰,賠笑道:“沒想到,真沒想到老爺今天會回來……”

    “閑話少說,先開飯吧,看大餅的樣子,老馬的廚藝肯定錯不了。”

    “不敢當,但我的確在百興樓裏學過手藝,東家想留我來著,我嫌那裏活兒太累,所以沒同意。”

    胡桂揚很快吃上熱飯,雖然沒有預料得那麼美味,但他很滿意。

    老強燒好了洗澡水,胡桂揚坐在桶中,越發覺得舒坦,問道:“那些工匠呢?”

    “入冬沒法幹活兒,都回家了,說是開春再來。”

    “宅裏就剩咱們仨人兒?”

    “花大娘子和花小哥常來。”

    “嗯,你出去吧,我不用服侍。”

    老強將手巾等物放下,要走不走,欲語還休。

    “趁我剛回來,還沒有主人的架子,你有話快說,再過幾天,你未必能跟我說得上話。”

    老強笑道:“既然老爺允許,那我就說了:老爺……沒事吧?”

    “挺好,能有什麼事?”

    “傳言說……嘿嘿,只是傳言啊,說老爺逃亡外省,正被錦衣衛通緝。”

    “你見過被錦衣衛通緝的人,還能回家吃飯、泡澡嗎?”

    老強馬上搖頭,“沒見過,當然,我從來沒過任何被通緝的人,只是聽說,被錦衣衛盯上的人,沒得跑。”

    “這不就得了,我不僅能跑,還能回自己家。”

    “傳言果然不能當真。”老強鬆了口氣,雖說這是一座凶宅,但是一直很平靜,從來沒鬧過鬼怪,工錢也多,他很珍惜這份活兒,希望主人能夠平安無事。

    老強退出房間,輕輕關門,轉身正要去將好消息告訴廚房裏的老馬,眼前的場景卻讓他一下子愣住。

    滿院子都是錦衣衛,鋼刀在手,要說這不是抓人,誰也不信。

    “傳言原來是真的。”老強心裏這麼想,卻張不開嘴,也邁不開步。

    一名錦衣衛提刀過來,老強撲通跪下,“主人做過的事情與我無關……”

    錦衣衛不是來殺人,只是將他拖開,給一名官兒讓路。

    官兒兩手空空,推門進屋,七八名錦衣衛站在廊下,緊貼門窗,傾聽裏面的談話,一有不對,立刻就能衝進去。

    胡桂揚正閉眼養神,聽到門開,懶懶地說:“又有什麼事?跟你說了,我沒受到通緝。既然來了,給我擦背吧。”

    門口沒有回應,胡桂揚睜眼扭頭看去,笑道:“原來是鎮撫大人,真抱歉,我雖無甲胄在身,但是這個樣子,大禮、小禮都行不了。”

    梁秀沉默一會,難以置信地問:“你為什麼要回來?”

    “因為我家在這兒,狗在這兒,大人也在這兒,我必須回來啊。”

    梁秀眉頭一皺,“你去哪了?”

    “沒去哪,一路走走停停、吃吃喝喝,開始奢侈些,銀子很快就用掉一多半,以後的日子裏只好節省些,就這麼回來了,手裏居然還剩幾兩,沒有動用官驛。”

    “與石桂大分別之後,你就調頭回京?”

    “多走了幾裏路吧,覺得再往南去沒啥意思,於是我就回來了。”

    “為什麼比石桂大晚了十多天?”

    “可能是因為路線不同吧,我到處閑逛,碰到好店還會住上一兩天,所以耽擱了。沒影響咱們南司的公事吧?”

    梁秀又沉默一會,“都去哪閑逛了?”

    “這裏,那裏,我也不記名字,只記得一家叫歸陽的老店,跟我的名字諧音,所以印象深些。”

    “沒見到何三塵?”

    “嗬嗬,我是閑逛,那有那麼巧就能碰見她?”

    “也沒見過神玉?”

    “神玉不是在陳遜身上嗎?還沒找到?”

    梁秀不回答,打開門,向外面的人說:“可以進來了。”

    進來的是一名女子。

    胡桂揚笑道:“大人這樣不合適吧?我已經定親,蜂娘又是半個宮裏人,讓她擦背,我可享受不起。”

    “她要檢查你最近是否又接觸過神玉。”

    “哦,原來如此,能等一會,讓我穿上衣服嗎?”

    “不用,伸出一只胳膊。”

    蜂娘已經走到木桶前,面帶微笑,神情仿佛心智不成熟的異人李刑天。

    胡桂揚衝她笑笑,伸出右臂,“你越來越年輕了。”

    蜂娘笑得更加燦爛,突然伸出雙手,右手握腕,左手按肩,力氣大得驚人,完全沒有溫柔之意。

    胡桂揚痛得慘叫一聲,險些從桶裏跳出來。

    蜂娘鬆手,笑著退出房間。

    “你的勁兒也越來越大。”胡桂揚輕輕揉臂。

    外面很快傳來羅氏的聲音,只有她能聽懂蜂娘的話,“他很乾淨。”

    “剛洗的。”胡桂揚笑道。

    梁秀大失所望,“你肯定見過何三塵,奉命回來拿取神玉,你騙不過我。”

    “我當然騙不過大人,但是有件事我必須現在就說。”

    “說。”

    “水有點涼了,如果大人能允許我出浴,真是感激不盡。”

    梁秀轉身出屋。

    胡桂揚出桶,擦乾穿衣,伸個舒服的懶腰,推門出去,卻見院子裏空無一人,“梁大人比從前雷厲風行多了,說來就來,說走就走啊。”

    他又叫道:“老馬、老強。”

    過了一會,老馬從廚房裏探頭出來,“老爺,錦衣衛都走了?”

    “聽說我回來,上司特意過來看我,看過就走了。”

    老馬看得清清楚楚,那些錦衣衛一個個如同凶神惡煞,絕不是來探望朋友的意思,於是乾笑兩聲。

    “老強呢?”

    “走了,不幹了。”

    “咦,這是怎麼說的……工錢還沒領呢。”

    “我、我也不想幹了。”

    “可惜,剛吃慣你做的飯菜。”胡桂揚十分遺憾。

    老馬哼哼兩聲,“可我需要這份工錢,別人家裏沒這麼大方,以後還會有錦衣衛登門嗎?”

    “會吧,我是錦衣校尉,偶爾會有同僚過來拜訪。”

    “老爺……會連累我嗎?”

    “除了做飯,你還會別的嗎?”

    老馬搖頭。

    “那我怎麼連累你?”

    老馬歎息一聲,想想工錢,咬牙道:“至少幹到過年。”

    “對啊,無論如何我也給你賺點賞錢。”胡桂揚去臥房裏睡覺。

    次日上午,花家母子到訪,將老強也帶回來,一通安撫,面對胡桂揚,花大娘子又是搖頭,又是歎氣,最後道:“你倒是回來了,三十九還在牢裏呢。”

    “他被關起來了?”

    “是啊,據說在東廠,可那裏外人不能進,石家奶奶現在也沒見著丈夫。他是因為你進牢的嗎?”

    “這個我得去打聽一下。”

    “你得負責,至少讓他回家過年啊。”

    “盡力。”胡桂揚笑道,急忙出發,免得再聽花大娘子的教訓。

    他沒去東廠,直接前往袁茂的家。

    袁茂不在,任榴兒拒絕開門,命仆人隔門告訴胡桂揚:“請胡校尉回家,袁爺今晚必去府上拜訪。”

    胡桂揚只能回家等著,好在花家母子已經離開,沒人問東問西。

    先來拜訪的是樊大堅,一進門就笑道:“我就知道,我就知道!”

    “知道什麼?”胡桂揚莫名其妙。

    “知道你會回來,東廠一直抓不到人,我就對袁茂說,那些人找錯方向了,以為胡桂揚去江南找何三塵,其實他在回京的路上。果然讓我猜對了,哈哈。我帶來好酒,咱們喝個痛快。”

    老馬做菜,老強上菜,兩人據桌吃喝,酒過三巡,樊大堅道:“你去袁家幹嘛?你這一去,錦衣衛又得盯他家好幾天。”

    “那你還敢來我家?”

    “我不怕,錦衣衛盯我,我還覺得挺威風哩。”

    “嗬嗬,我找袁茂,也是在找你,希望你們能向東宮求情,將百戶石桂大從東廠放出來。”

    “東宮眼下還沒什麼權力,諸事低調。但石桂大是東宮的人,不會被遺忘,再等等,年前有信兒。你一插手,反而麻煩。”

    “那我就放心了,喝酒。”

    樊大堅按住杯子,“你不關心神玉的下落?”

    “關心,誰拿著神玉了?”

    “沒人拿到,所以才古怪。陳遜被燒死在山上,身上只有一枚普通金丹,神玉去哪了,誰也不知道。事後大家推測,這小子肯定是將神玉藏在京城或是通州,只身前往江南尋找何三塵。現在他死了,神玉的下落成為無人得知的秘密。也別怪尚銘關押石百戶,東廠真是急壞了,攬下如此重要的任務,卻遲遲無法完成,再這麼下去,尚銘怕是要丟官,這對咱們東宮倒是件好事。”

    “咱們東宮?”胡桂揚笑道。

    “對啊,你也是東宮的人,至少別人都這麼認為,你沒法否認。”

    “行,離開西廠又進東宮,有什麼好處?”

    “好處都在未來。”樊大堅舉杯,“胡桂揚,咱們一塊將神玉找出來吧,沒準能讓未來快些實現。”
ponggan 發表於 2018-7-20 11:36
四百一十六章 拍馬屁

    胡桂揚端著酒杯,面帶微笑,又是那種不合時宜的笑容,像是在審視一名酒量不濟卻非要大碗喝酒的家夥。

    樊大堅放下酒杯,“你用這種眼神看我幹嘛?”

    “你想尋找神玉?”

    “人人都想。”

    “找回神玉,你是上交?還是自己留下?”

    “咱們都是東宮的人,當然是交給東宮。”

    “東宮人不少,具體交給誰?”

    “除了太子,還能有誰?”

    “然後呢?”

    樊大堅被問得心虛,“然後……你這麼聰明的人,連這種事情也想不明白?”

    胡桂揚搖頭,“一點都不明白。”

    “當然是太子吸取神力,成為世上獨一無二的異人,從此地位鞏固,再無後患,東宮也隨之地位高漲,咱們立刻就能得到好處。”

    胡桂揚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原來如此,我還以為你要鼓動太子造反呢。”

    樊大堅也是恍然大悟,“說什麼呢?再說太子也不是那種人啊。胡桂揚,你的問題就是有時候聰明過頭。”

    “來,喝酒。”胡桂揚一飲而盡。

    兩人連喝三杯,樊大堅道:“光聽我說,你還沒給我回答呢,同意還是不同意?”

    “嗯……我在想一件事。”

    “想什麼?”

    “太子吸取神力之後,會得到皇帝的重視與寵愛,從此地位無憂,對不對?”

    “對啊,陛下雖然還有幾位皇子,哪一個能與異人太子相比?”

    “如果你擁有神力呢?”

    “我?”

    “想象一下,靈濟宮還在辛辛苦苦熬藥,其他的和尚、道士還在努力裝神弄鬼,你卻是這世上唯一的活神仙,受萬眾敬仰,地位比服侍東宮豈不更加穩固?”

    樊大堅真的想了一會,怦然心動,但他還沒糊塗到聽不出譏諷之意的地步,又放下酒杯,“你以為我也有貪念,拿到神玉之後不肯交出去?”

    “當初你許諾給我的銀子,一兩都沒送來,算不算貪念?”

    樊大堅大笑,“胡桂揚啊胡桂揚,至於嘛,就為一點銀子,拐這麼大一個彎兒,別急,那些銀子留著你成親的時候當賀禮。不過我明白你的意思,咱們可以找到神玉的下落,然後請太子親自去取,不就安全了?”

    “咱們安全了,萬一那是個陷阱呢?太子出事,誰能負責?”

    樊大堅沉默多時,“你不打算再接觸神玉了?”

    “不,離它越遠越好。老道,你也不用給我賀禮,從靈濟宮給我要份解藥就好。”

    “你中毒了?”

    “是左預,他騙我吃下靈濟宮的藥,說是……”

    “解藥分兩份,先吃一分,以後再吃一份?”

    “你知道這是什麼藥?”胡桂揚大喜。

    “你最近經常鬧肚子、心裏發慌、體虛無力,是不是?”

    “越說越對。”

    “啊,沒事,不用解藥,那就是瀉藥,最大的危害就是持續得久一些,有一個月了吧?再過兩三天就好了。”

    胡桂揚吃了一驚,“瀉藥……可我心裏發慌、體虛無力又是怎麼回事?”

    “心裏發慌是因為你當自己中毒,恐懼所致;體虛無力更簡單了,就算是神仙,三天兩頭拉肚子,身體也會發虛啊。”

    胡桂揚怔了一會,“我總是提醒別人不要相信裝神弄鬼那一套,自己卻被騙過,左預平時那麼沉穩的人,居然也會……算了,他已經死了,沒什麼可埋怨的。”

    又喝兩杯,樊大堅道:“我還是想找到神玉,你能不能給我一點提示?”

    “我哪來的提示?”

    “一點就夠,至少告訴我神玉在通州還是在京城。”

    “京城。”胡桂揚肯定地說。

    “真的?”樊大堅眼睛一亮。

    “隱藏寶物肯定要選自己比較熟悉的地方,以免被不相關的人順走,像我之前犯過的錯誤。陳遜久居京城,藏寶自然要在京城。”

    “沒錯沒錯,你說得對,再給一點提示,就一點。”樊大堅興致高漲,就差跪地相求了。

    “嗯……他家肯定被錦衣衛翻個底朝天,己房也逃不掉,所以這兩個地方皆非藏寶之處。”

    “何止底朝天,真是掘地三尺,整個南司外衙都搬家了,但凡是陳遜常去的地方,無一免災,可就是找不到神玉的半點線索。”

    “找地方不行,就得找人。”

    “找人?”

    “陳遜或許將神玉交給某人收藏,所以不在他常去的地方。”

    “東廠已經將陳遜的熟人都審過一遍,連左鄰右舍都不放過,現在還有人關在大牢裏呢,還是沒線索。”

    “或許藏寶的人根本不知道那是神玉,所以沒法招供。”

    “那就難了,除非陳遜死而複生,還有誰能找出神玉?”

    “我給你的提示就這些。”

    “這不叫提示,這是猜測。”樊大堅苦笑道,喝一口酒,歎一口氣,“我最近總是在想,多好的機會啊,我若是能找到神玉……”

    “咱們幹脆起兵造反得了,我當軍師,你當國師,袁茂當皇帝,任榴兒當……”

    樊大堅臉色驟變,急忙過來捂嘴,“祖宗,別亂說話,這是京城,不是荒野鄉村。”

    “是你先胡思亂想的。”胡桂揚推開老道的手。

    “行行,我不說了,咱們就是喝酒,你不用擔心解藥和石桂大,我也不提神玉,總行了吧?”

    樊大堅大醉而歸,果然沒再提起神玉。

    胡桂揚一覺睡到近午,老強端盆進來,賠笑道:“老爺醒啦,木匠上門要工錢來了。”

    “木匠?”

    “給府裏蓋房子的木匠。”

    胡桂揚快速洗漱,老強在一邊嘮叨,“老爺別怪我之前膽小怕事,實在是……錦衣衛太多,誰見誰害怕。可花大娘子說得對,這麼多錦衣衛都沒將老爺抓走,那就是沒事……”

    “帶我去見木匠。”胡桂揚道。

    來者是長老白笙,閑聊兩句,等仆人退出,立刻道:“我們還以為胡校尉不回來了。”

    “你們又選教主了?”

    “沒有沒有,一直在找神玉。”

    “還沒找到?”

    “得胡校尉指點,我們倒是搶在錦衣衛之前搜過許多地方、問過許多人,結果一無所獲,反而惹來東廠的注意,派人警告過我們一次。”

    “所以你們就放棄了?”

    “沒放棄,仍在暗中尋找線索。胡校尉,你回來就好,大夥商量著,此事還是得由胡校尉主持,別人都不行。”

    “主持這事兒有好處嗎?”

    “當然,教主之位……”

    “我已經是教主,可是你們不認,還稱我‘校尉’。而且我想過了,我一個外人,與教中諸位都不熟,就算當上真教主,十有八九會被架空,沒啥意思。”

    白笙笑道:“胡校尉,不不,胡教主,等你坐擁神玉,誰敢架空啊?”

    “你們找到神玉,會送到我手裏?”

    “神玉當然要歸教主所有,而且教主肯定願意與我們分享,對吧?我們要的不多,一點足矣,當個普通異人就行。”

    胡桂揚點點頭,“這樣還算公平,你先退下,讓我想想,陳遜不過就是一名書吏,還能將神玉藏在天上不成?”

    “教主出手,此番尋玉必然馬到成功。”白笙興衝衝地告辭。

    胡桂揚擺架子,沒有起身送客,坐在廳裏喃喃道:“老道就算了,白笙原本是條漢子,為了神玉竟然也學會拍馬屁……”

    事情還沒完,胡桂揚剛吃幾口飯,又有人登門拜訪,這回是西廠的韋瑛。

    韋瑛春風滿面,一進廳就拱手笑道:“昨天聽說胡校尉回京,想著胡校尉一路勞累,必然要多休息,所以等到今天才來拜訪。”

    胡桂揚指著桌上的飯菜,“要吃點嗎?”

    “不了。”韋瑛擺手,自己坐下。

    胡桂揚也不理他,自顧吃飯,韋瑛坐了一會,略顯尷尬,見胡桂揚放下筷子,急忙道:“我來呢,一是探望,二是……”

    “稍等。”胡桂揚拿起勺子喝湯,然後繼續吃飯,不緊不慢,直到碗裏粒米未剩,才笑道:“韋百戶有事?”

    韋瑛笑道:“算了,我的事情不重要,說了也是白說,請胡校尉什麼時候有空去趟西廠。”

    “我已經調回南司,西廠還要發東西給我嗎?真是個念舊的好衙門。”

    “嗬嗬,有人想見胡校尉一面。”韋瑛起身,拱手道:“我就不打擾了,胡校尉想去西廠的話,請派人提前給我傳個話,我好安排。”

    “廠公怎麼樣了?”胡桂揚突然問道。

    “廠公很好,在遼東打了勝仗,陛下很高興,給廠公和西廠不少賞賜。”

    “嗯,打仗起碼能看到對面的敵人,比尋找神玉容易多了。”

    韋瑛哈哈笑了兩聲,“胡校尉一點就透,明天上午去西廠?”

    “下午吧,你說得對,我確實累了,上午要多睡一會。”

    “隨胡校尉的意。”韋瑛告辭。

    “連西廠都變客氣了,只有南司沒變樣。”胡桂揚搖搖頭。

    事情仍然沒完,到了傍晚,錦衣衛也來人了,是名指揮同知,坐堂的實權官,胡桂揚的頂頭上司之一。

    兩人從來沒見過面,同知大人卻極為和善,噓寒問暖,暗示衛裏可以出錢修繕趙宅,許久之後才說到正題,“南北兩司雖然隸屬錦衣衛之下,但是各有通天之術,無需關白本衛,胡校尉身在南司,若想上達天聽,必須通過東廠,總是隔著一層。本衛可能不如兩司風光,但是上頭再無管束,能夠直接上奏陛下。你明白我的意思吧?”

    胡桂揚搖搖頭,“恕屬下無知,沒聽懂大人的意思。”

    “哈哈,我的意思是說,你若有什麼寶物打算獻給陛下,可以直接找本官,功勞都是你的,本官一點不要,只負責上奏。至於兩司、兩廠,都是搶功的能手。胡校尉這回明白了吧?”

    “明白了,明白了,大人一語點醒夢中人。請大人放心,我若有寶物,一定先送到大人那裏去。”

    “嗬嗬,胡校尉在南司還習慣嗎?要不要調回衛裏任職?”

    “南司不錯。”

    胡桂揚送走同知大人,越發覺得可笑。

    次日下午,他應約前往西廠,遠遠就看到韋瑛站在大門口,心想今天要見的人地位不低。

    司禮監在宮中諸監司當中最為緊要,掌印太監通常被視為閹宦之首,懷恩親來西廠,怪不得百戶也要守門。

    胡桂揚見過懷恩,也不下跪,拱手笑道:“原來是懷公,好久不見。”

    “好久不見,見就有事。”懷恩不挑禮,盯著胡桂揚看了一會,輕歎一聲,“神玉找到了,麻煩也來了。”
ponggan 發表於 2018-7-20 11:47
四百一十七章 許諾

    為了隱藏神玉,陳遜發揮了全部的聰明才智,由於人已燒死,許多細節只能靠懷恩事後猜測。

    陳遜掌管己房文書多年,時常也去其它各房轉轉,湊巧看到甲房的一份公文,內容很簡單,並無任何秘密,是錦衣衛工匠循例送來一批盔甲,請鎮撫大人簽收。

    這是梁秀的日常雜務之一,隨手簽字蓋印,全沒想到這批盔甲會遭到利用。

    錦衣衛甲器眾多,往往在庫房裏一放就是幾年,甚至十幾年,陳遜於是去了一趟盔甲廠,以檢查為名,將神玉放在一只箱子裏。

    神玉隨箱進入錦衣衛衙門的庫房裏,若非意外,很可能要多年以後才會被無意中發現。

    意外來自五行教,錦衣衛工匠當中有不少人入教,想起自己曾經見過陳遜,記得他下巴上的長毛痣,當時還有疑惑,南司怎麼突然派來一位不太熟的文吏檢查盔甲。

    五行教得到消息,卻進不了錦衣衛衙門,而且他們的尋玉之舉很快受到東廠的注意,不得不暫時收手。

    陳遜曾去過盔甲廠的消息輾轉傳到宮裏,早在胡桂揚返京的十餘天前,懷恩通過禦馬監,從錦衣衛庫房要來全部新甲,親自搜尋,終於找到神玉。

    過程既不驚險也不複雜,卻受到嚴格保密,連東廠都不知道,尚銘仍在督促手下到處尋玉。

    “懷公確認那真是神玉?那玩意兒與普通的玉佩沒啥區別。”

    “通體純白,入手微涼,是這個嗎?”

    “聽上去挺像,恭喜懷公。”胡桂揚笑道,見懷恩遲遲不肯再開口,於是又道:“懷公找我來,是要吸取神力的法門嗎?這個我真沒有,何三塵的下落我也一無所知。”

    懷恩搖搖頭,繼續保持沉默。

    胡桂揚只好等著,一口口地喝茶。

    良久之後,懷恩從懷裏拿出一只鐵匣,放在桌上,“請胡校尉來,是想請你掌管神玉。”

    神玉被找到,胡桂揚並不是特別意外,對懷恩的這個請求,卻是完全意外,連送到嘴邊的茶水都喝不下去。

    “你打開查看一下。”懷恩道。

    胡桂揚放下茶杯,拿起鐵匣輕輕打開,匣內鑲木,還有一層厚厚的絨布,中間擺放著一枚玉佩,他不用伸手觸摸,就知道這必是神玉無疑。

    胡桂揚合上鐵匣,推回懷恩面前,笑道:“並非不想,實在是不敢。”

    “不敢?”

    “想要神玉的人太多,誰拿在手裏誰就是眾矢之的。”

    “沒幾個人知道神玉已被找到,更不會知道又回到你手中。”

    胡桂揚還是搖頭,“我怕的就是‘沒幾個人知道’,為什麼找到神玉的人是懷公?為什麼讓我掌管?實話實說,我覺得自己好像要掉進陷阱。”

    懷恩微笑道:“原來你擔心的是這個。神玉落入我手,是因為我在五行教中有熟人。”

    “戴德?”見懷恩無意說出姓名,胡桂揚猜了一個。

    “很好猜吧?”

    “戴德的名字與懷公差不多,容貌也有一點相似,哪個是真姓?”

    “我原姓戴,自小入宮,改叫懷恩。”

    “原來如此。”

    懷恩解釋了自己如何得到神玉,指著鐵匣繼續道:“這個東西很古怪,我從來沒去過鄖陽府,也沒接觸過金丹,更沒學過奇奇怪怪的功法,可它對我仍有影響,只佩帶一個晚上,我覺得自己好像年輕了十歲。”

    “陳遜也沒去鄖陽府,接觸神玉之後甚至變成武功高手。”

    “此物不祥。”

    “懷公不願年輕嗎?”胡桂揚笑問道,覺得這名太監十分特別。

    懷恩盯著桌上的鐵匣,“人人都願年輕,所以我才害怕。”

    兩人互相看了一會,突然同時笑出聲來。

    “神玉真是不幸,竟然落到兩個害怕它的人手中。”胡桂揚拿回鐵匣,再次打開看了一眼,然後合上。

    “難得的是,胡校尉不受神玉誘惑,將近三年,竟然沒怎麼碰過它,這一點我比不了。短短十餘天,我已經有點舍不得,胡校尉若是再不回來,我真不知道應該怎麼處置它。”

    “懷公沒想過將它獻上去嗎?”

    懷恩神情微變,“我說過,此物不祥,絕不能留在宮中。”

    胡桂揚親眼見到皇帝對丹穴和神力的求索,當然明白神玉對皇帝具有多大的誘惑,這也正是尚銘、李孜省等人竭力尋玉、獻玉的原因。

    “如果可能,最好將它毀掉。”懷恩長出一口氣。

    “江耘說過,可以用地火毀掉神玉,有人不以為然,但是可以試一試。”

    “江耘是我與商少保引薦給陛下的,沒想到……毀玉一事只能由你去試。”

    胡桂揚撓撓頭,“這的確是個麻煩,許多人正在盯著我,神玉在我這裏,未必能保存多久,至於出京去找地火,更是沒有機會。懷公,謝謝你的信任,但我不能接玉,你還是找別人吧。”

    “你不接神玉,我就只能將它獻給陛下。陛下癡迷仙術,若得神玉,怕是會從此專心修煉,再也不會過問天下大事。所謂福禍相倚,神玉能讓人年輕,很可能也有其它不好的影響,就像當初的異人,有神力者必有病症。陛下若有萬一,朝堂大亂,甚至禍及天下百姓。真發生這樣的事情,你我二人皆要為此負責。”

    “嗯?為什麼我也要負責?”

    “因為你曾經有機會毀掉神玉,卻拒絕動手。”

    胡桂揚再次撓頭,“我只是一名校尉而已,你說的那些都是‘萬一’,沒準它對陛下只有好處沒有壞處呢。”

    懷恩搖頭,“‘萬一’只是一種說法,你我心知肚明,神玉不可能只有好處。”

    胡桂揚思來想去,“如果我去毀玉,你能幫上什麼忙?”

    “你先將神玉藏起來,地點你選,連我也不要告訴。”

    “我可是弄丟過一次。”胡桂揚笑道。

    “那就藏得更隱密一些。等到風頭稍微過去,我會想辦法派你去趟山西,江耘曾經給過我一副地圖,上面有幾處地火的位置,你去那裏毀玉。”

    “聽上去挺容易,‘萬一’我被抓個正著呢?你能救我嗎?”

    懷恩沉默一會,“你得自救,我不能插手,你也不能供出我。”

    “供出來你也不認。”

    懷恩點頭。

    胡桂揚苦笑道:“這可不是美差,為了挽救‘天下蒼生’,就得讓我一個冒險嗎?”

    “說挽救‘天下蒼生’誇張了些,但是肯定能救下許多性命。陛下……”懷恩是個極謹慎、極忠誠的太監,不要說口吐忤逆之辭,就是在心裏想一想也覺得罪大惡極,可現在卻不得不說,“陛下顯然經受不住神玉的誘惑,為了取出神力,他會不惜一切代價。”

    “取得神力的法門還沒人找到,何三塵也只是傳言而已。”

    “傳言總有一些是真的,根據目前所有的傳言,想取出神力,必然要借助大量凡人的力量,與天機船飛升類似。”

    胡桂揚第三次撓頭,“早知如此,我就不回京城了。”

    “我知道胡校尉不相信這個,但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嗬嗬,你們這些有權有勢者的想法就是‘天意’,宮中一紙令下,平民百姓家裏天翻地覆,懷公想出一個主意,冒生命危險的卻是我。本來就有人懷疑神玉被我藏起來,這回算是坐實了。”

    “這也是沒有辦法的辦法,胡校尉不是那種貪心的人,所以我就不許諾什麼,只希望你能發大慈心、大善念,多救一人是一人……”

    “你還是給我一點實際的許諾吧,至少讓我看上去沒那麼傻。”

    “哈哈,你想當官?”

    “算了,當官太累。”

    “你想發財?”

    “想,但是已經有人說是要送我銀子,太多我也花不完。”

    “那你想要什麼?”

    胡桂揚尋思一會,“宮中太監你地位最高?”

    “可以這麼說。”

    “陛下對你非常信任?”

    “陛下看重我的老成無私,所以,我現在做的事情絕不能讓陛下知曉。”

    “嗬嗬。聽說你曾在陛下面前力諫,救下不少人。”

    “一些,而且要看運氣,非得是陛下覺得此人可恕,我的進諫才有用處。”

    “這就是我要的許諾。”

    懷恩一愣,“你想救誰?”

    “還不知道,可能是我,也可能是別人。”

    懷恩沉吟片刻,“如果你因為神玉被抓,我救不了你。”

    “神玉不算。”

    “好,無論什麼時候,只要胡校尉提出要求,不管那人是誰,我會盡力挽救,若有半點推辭,或是半點不夠盡心,教我世世為閹、輩輩為奴。”

    這是一個毒誓。

    胡桂揚拿起鐵匣,起身道:“我相信的不是誓言,是懷公這個人。”

    懷恩也起身,“同理,我也相信胡校尉的為人,神玉能毀則毀、能藏則藏,若是敗露,我無怨言,只能說天意如此,非凡人所能抗拒。”

    胡桂揚將鐵匣收入懷中,“別的先不說,先看看我能不能平安回到家中吧。”

    “慢走,不送。”懷恩地位太高,不可能親送一名錦衣校尉。

    胡桂揚拱手告辭,出門不遠就碰到韋瑛。

    “胡校尉與懷公談得好嗎?”韋瑛笑問道。

    “還能怎樣?”胡桂揚先歎口氣,然後困惑地問:“為什麼你們都覺得我能找到神玉呢?”

    韋瑛自以為所料不錯,笑道:“誰讓胡校尉常出奇計,每每生效呢?”韋瑛走近些,壓低聲音道:“廠公年前會回京一趟,很想親自找回神玉。”

    “那邊怎麼辦?”胡桂揚看向懷恩所在的房間。

    “放心,廠公能解決,那邊無論說什麼,你答應下來就是。”

    “你說的,那我就答應了。”

    “我說的,只要你能找回神玉,廠公自會替你周旋,絕不令你得罪任何人。”

    胡桂揚又歎一口氣,露出極其無奈的神情,拱手告辭。

    一路無事,胡桂揚帶著神玉回到趙宅,剛一進門,大餅立刻從遠處跑來,往主人懷裏撲,比幾年不見還顯興奮。

    胡桂揚只得緊緊抱住大餅,小聲斥道:“吃我的、喝我的,別給我惹事。”

    大餅總算安靜,下地之後跟在主人身邊,寸步不離。

    胡桂揚照常吃飯,好在睡覺時不需要別人服侍,脫衣熄燈,將鐵匣放在枕邊,一晚上都在尋思,怎麼才能藏得比陳遜更好。
ponggan 發表於 2018-7-20 11:53
四百一十八章 五壇

    胡桂揚一覺醒來,發現鐵匣正被自己緊緊抱在懷裏,嚇了一跳,他明明記得東西已被妥善隱藏很快他想起來,那是一場夢,在夢裏,他將神玉藏在一個萬無一失的地方,清醒之後,“萬無一失”變得可笑。

    大餅昨晚睡在床邊,比主人醒得更早,正在吐舌頭。

    “這又不是肉,你盯著它幹嘛?”胡桂揚半是詫異半是惱怒地問,“你這個樣子,會給我惹出大麻煩。”

    大餅嗚嗚兩聲,繼續吐舌。

    “人貪,狗也貪,難道你能修煉內功,變成異犬?”

    大餅抬起兩只前爪放在床上,舌頭吐得更頻繁,鼻孔翕動,想要靠近鐵匣。

    有那麼一刹那,胡桂揚甚至想將神玉拿出來交給大餅,馬上明白這是異想天開,笑道:“滾開,留著狗命多吃幾年骨頭吧。今天無論如何得將東西帶走……”

    趙宅肯定不行,北邊的胡宅也不行,這兩個地方太受關注,沒準哪天又會被錦衣衛大搜。

    左鄰右舍不行,荒郊野外不行,衙門裏更不行,胡桂揚將可能的地方想了個遍,發現自己的處境還不如陳遜,陳遜當時並未受到監視,可以自由行動,饒是如此,行跡依然會被查出來,無從隱藏。

    胡桂揚正苦思冥想,老強敲門通報,木匠又來了,而且帶來幾名同伴,看樣子非要到工錢不可。

    鐵匣有點大,藏在身上不方便,胡桂揚急忙轉身開匣,拿出神玉塞入懷中,順手將鐵匣遞給大餅,“拿去玩吧。”

    大餅沒看到主人的動作,一口叼住鐵匣,搖著尾巴跑掉。

    白笙等五位長老齊至,不是來要工錢,而是要描述一下後宅複建之後的模樣。

    “東西都準備齊了。”眾人來到後院,白笙指著一地的磚木瓦石,“開春就能動工,快得很,絕不耽誤胡校尉成親。”

    閑話說完,白笙拱手道:“教主,我們是有事登門。”

    “看出來了。”胡桂揚目光掃視,落在戴德身上,猜測事情與此人有關。

    果不其然,戴德上前兩步,“那個……胡教主……”不由自主地搖下頭,顯然極不適應這個稱呼,“昨天去見司禮監懷太監了?”

    “是啊,得知一項重大秘密。”

    五名長老同時上前一步,胡桂揚隨之後退一步,回頭看一眼前院,笑道:“怎麼,這就要奪權啦。誰想當教主?我讓位就是,不用逼迫。”

    五人急忙後退,臉色多少有些尷尬,戴德拱手道:“胡教主多心了,本教中人雖然都沒怎麼讀過書,但是懂得一點聖賢之道,絕不做那背信棄義之事,既然認了教主,就不會反悔。”

    “我還不是正式教主呢。”

    “對,得先找到神玉。所以我們來問,懷太監找胡教主所為何事?”

    “你們想知道懷太監透露的秘密?”

    五位長老同時點頭。

    胡桂揚左右看了看,見無外人,輕輕招手,讓五人靠近些,低聲道:“懷恩原本姓戴,與這位戴長老是一家人。”

    五人都是一愣,尤其是戴德,皺眉道:“就是這個秘密?”

    “對啊,你不承認嗎?”

    “承認,可這不是秘密,幾位長老都知道。”

    白笙等人點頭。

    “嗬嗬,對我來說是秘密。”

    “懷恩只說了這個?”戴德追問道。

    “你以為他會說什麼?你們是一家人,我是外人。”

    戴德苦笑道:“我們是堂兄弟,伯父獲罪,懷恩自小入宮,戴家因此衰落,我家改為匠籍,兩家自此沒有來往,前些年才互相認親。”

    “戴德不是你原來的名字吧?”

    戴德嗯了一聲,認親之時,懷恩已是宮中頗受賞識的權宦,戴德則是一名賬房先生,雖在厚土教裏充任長老,地位還是太低,為了討好已然顯貴的堂兄,改為現名,與懷恩相對應。

    “不管怎樣,對待神玉我沒有私情,我向五神起誓,若有半點……”

    “別,我信你就是。可你為何要將消息傳給懷太監?”胡桂揚問道。

    戴德仍是一臉苦笑,“我以為那是一條重要線索,可五行教進不得錦衣衛庫房,只得求助懷太監。他倒是從庫中調出了那批箱子,告訴我說什麼都沒找到。我信了他,聽說他昨天招見胡教主,心裏又有點懷疑……”

    “不必多疑。”胡桂揚笑道,“懷恩找我的原因與其他人一樣,都是想從我這裏問出神玉的下落,可我真不知道啊。懷恩不太高興,我又多得罪一位。”

    白笙向戴德道:“我就說過,懷恩若是真找到神玉,反而不會招見教主,你還不信。”

    戴德仍有懷疑,不理白笙,向胡桂揚道:“據我所知,懷太監有個古怪的想法,他想……毀掉神玉,他找胡教主不是為這件事嗎?”

    胡桂揚張開雙臂,“你來搜身吧,找到神玉算你的。”

    戴德急忙笑道:“胡教主休怪,我沒有懷疑的意思,懷太監就算真有神玉,也不會交給外人,他找胡教主,或許是為了拉你入夥。”

    “大家都想拉我入夥,可我入了五行教。”

    戴德還要說話,鄧海升搶道:“夠了,我相信教主不會欺騙咱們。”

    其他幾位長老附和,戴德只得拱手笑道:“我也相信,說開就好。可神玉仍無下落,我有點著急。”

    “我這不是回來了嘛,有我在,神玉必歸本教。”

    “有教主這句話就夠了。”戴德再次拱手,“只要找回神玉,我們立刻召集教眾,祈請五神為教主開光。”

    胡桂揚搓搓雙手,“那咱們開始找玉吧,首先,我得了解一下進展。在這裏別說,我要去各處分壇,親自見一見教中的兄弟,然後親耳聽他們講述情況。不是我不相信你們,只是想聽聽有沒有遺漏之處。”

    五人互相看了一眼,心裏都有些為難,五教雖然合一,各處分壇仍然保留,長老代為掌管,胡桂揚只是臨時教主,許多秘密不宜向他顯露。

    胡桂揚臉色稍沉,“那就算了,我自己去街上逛逛,沒準能在哪處陰溝裏找到神玉……”

    五位長老忙表示同意。

    “聞家人呢?怎麼沒跟來?”胡桂揚問道。

    “聞家人去江南找何三塵,還沒回來。”鄧海升比較認可這位教主,無意隱瞞,“光有神玉不夠,還得有吸取神力的法門,所以兩件事同時進行。”

    “有道理,本教野心不小啊,很好。哪處分壇比較近?”

    比較近的是原神木教分壇,就在幾條街上以外,長老白笙陪同教主同去,其他人則回本壇準備一下。

    分壇藏於胡同深處,外表就是一座極普通的宅院,裏麵供著整塊木頭刻出來的木神像,白笙引導教主拜神,然後叫來一些工匠,讓他們講述各自得到的消息與線索。

    胡桂揚聽得很認真,問得也很仔細,半個時辰之後告辭,去往原厚土教分壇,再後是原上善教、原太白教分壇,最後是南城的原火神教分壇。

    趕到南城時,天已經黑了,胡桂揚堅持今天全跑一遍,“你們著急找玉,我也著急啊。”

    城外的火神廟是祭祀之所,分壇位於城裏,與南司外衙離得不遠,同樣是座普通宅院,神像是一盆長燃不滅的炭火,由專人時時看護。

    “嗬嗬,火神比較特別,與北邊的水神正好對應,那裏供奉的是座船形石盆,裏麵盛滿清水,據說每天要換三次水,都是從城外運來的活水。”胡桂揚覺得有趣,按照教規跪拜,沒有顯出不敬。

    鄧海升笑道:“不只是城外活水,還有天上的雨水、地上的雪水、早晨的露水、草木莖中的汁水,甚至凡人的淚水,都能用到。”

    胡桂揚吃驚地說:“我還以為北壇比較輕省,原來最麻煩。”

    “既然是祭神,就不能嫌麻煩。”

    “也對,這裏的火也有講究吧?”

    “冬日用炭、春日用油、夏日用煤、秋日用柴,這都容易,關鍵是保持不滅。一百多年了,神火只滅過兩次,一次是太祖駕崩,一次是於少保被斬。”

    “神火倒是很講忠義。”

    “當然。教主要問線索嗎?我已經將相關人等都叫來了。”

    鄧海升帶胡桂揚去往客廳,十幾名鐵匠、炭工、爆竹匠早已等候多時,一塊參見新教主,與之前各壇的教徒一樣,神情形形色色,都有些茫然。

    胡桂揚不管這些,讓他們說,自己偶爾提問。

    消息很多,線索卻很少,胡桂揚耐心聽完,笑道:“本教人多勢眾,更妙的是遍布京城各處,上至朝堂,下至閭巷,都有咱們的人,我對找回神玉極有信心,望諸位多加努力。”

    眾人告退,胡桂揚道:“既然來了,一塊吃頓飯吧。雖說五教合一,我對火神教的感情還是更深一些,當初我在火神廟入教,還記得你們當中的幾位。”

    數人露出笑容,當初他們與鄧海升一塊“逼迫”胡桂揚當“火神之子”,絕沒想到會有今天。

    鄧海升命人擺酒席,壇裏沒有美味佳肴,無非是些臘肉、鹹菜,酒卻不少,眾人在後廳裏吃喝,逐漸放開,話也敢說,一名臉上盡是疤痕的鐵匠道:“五教合一就不對勁兒,如今又選一名外人當教主,唉,五行教怕是要毀。”

    “我記得你,當初就是你最不願意認我當‘火神之子’。”

    “是我,怎樣?老子實話實說,不玩虛的,長老也好,教主也罷,我都不怕。”

    “你不怕,別人更不怕,所以五行教要毀,就是因為你種人。”

    鐵匠一愣,端起酒碗,“耍嘴皮子算什麼本事?來,咱們喝酒,你能喝得比我更多,我就服你。”

    眾人相勸,胡桂揚卻挽起袖子,真的拚起酒來。

    兩人你一碗我一碗,互不相讓,眾人由相勸變成起哄,一陣熱鬧,誰也不關心神玉。

    十幾碗之後,鐵匠終於坐下,端著一碗酒,怎麼也喝不下,在眾人的嘲笑聲中默默認輸。

    胡桂揚拍拍肚皮,“我去放水,等我回來,咱們再拚!”

    胡桂揚搖搖晃晃地出門,按照鄧海升的指引,去往院中的茅廁。

    他的酒量沒那麼好,只是勉強保持清醒,漫長的小解之後,心中清醒不少,摸摸懷裏的神玉,喃喃道:“藏哪好呢?”

    突然間他覺得不對,原本微涼的神玉,竟然變得溫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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