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大明妖孽 作者:冰臨神下 (連載中)

 
mk2258 2017-6-10 20:04:48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453 402290
ponggan 發表於 2018-7-20 13:04
四百二十九章 帶話

    趙宅剩餘的房屋幾乎全被西廠占據,汪直承諾,幾間破損的屋子明天就開始修複,倒不是為了報答此地的主人,而是希望塞入更多銃手。

    胡桂揚只能去東跨院過夜。

    羅氏開門,“外面在吵什麼?”

    “兩廠的頭兒在爭地盤。”

    “這裏不是你家嗎?”

    “我的家不由我做主,你和丁宮女倒是可以出頭……”

    “我們不管閑事。”羅氏讓胡桂揚進來,隨手關上門,將叫嚷聲擋在外面。

    “我被攆到這裏,還沒吃飯呢。”

    羅氏冷冷地打量胡桂揚,好一會才說:“今晚你住那間房。”

    “這樣做不會受到外人懷疑吧?”胡桂揚笑道,所謂的“外人”只有何三塵一位。

    羅氏不理他,自顧說下去,“今晚無論聽到什麼,你都不準出來,踏實睡你的覺,明白嗎?”

    “你幹嘛要說這個呢?我喜歡睡覺,睡得也死,可你一說外面會有聲音,我反而好奇,估計是睡不踏實了。”

    “聽說你打敗了小譚。”

    “嗯,消息是怎麼從前院傳到這裏的?走的是後門嗎?”

    “你自覺功力比我與蜂娘如何?”

    “你們也想跟我比武?”胡桂揚扭頭看去,蜂娘正與大餅玩耍,這條狗不知什麼時候跑來的,認準了蜂娘,一個勁兒地獻媚,連主人到來都不肯跑過來。

    “好讓你明白這座院子由誰做主。”

    胡桂揚大笑,“我還說呢,趙宅最後一塊地盤什麼時候丟失?原來早就不在我手裏。無需比試強弱,這裏歸你們做主,我只要一個睡覺的地方。”

    胡桂揚進到另一間屋子裏,坐著發呆。

    羅氏敲門,送來一些酒菜,還是熱乎的。

    “丁宮女說,請胡校尉原諒羅氏的無禮,無論如何,這座院子屬於胡校尉,我們只是借用,非常感謝胡校尉的慷慨。”羅氏放下食物,平淡地說,目光有意躲開。

    “嗬嗬,請轉告丁宮女,我原諒羅氏,同時感謝招待。”

    羅氏轉身就走,一個字也不想多說。

    胡桂揚吃飽,想著就將杯盤這麼放著,明早再說,羅氏又敲門進來,端來清水,將桌面收拾幹淨。

    雖然早知道羅氏是婢女出身,親眼看到她熟練地做事,胡桂揚還是感到有些吃驚,“丁宮女憑什麼讓你俯首貼耳?整個計劃當中,你又能得到什麼好處?”

    羅氏神情依然冷淡,指著水盆道:“洗臉,待會我要拿走。”

    胡桂揚一笑,仔細洗漱,沒過多久,羅氏果然過來端水,這回換她問話,“受到這麼多重視,你很得意吧?”

    “我受到重視了?”

    “兩廠、東宮都將你當回事,不管你惹下多大麻煩、得罪多重要的人物,都有人出面替你周旋,否則的話,你早死過不知多少次了。”

    “聽你一說,還真是這麼回事,這說明朝廷重才,沒有放棄我這名迷途校尉。”

    羅氏哼了一聲,“與重才沒有半點關係,全是因為何三塵。是她將神玉交給你保管,也是她放出話來將要來京城從你這裏拿走神玉,所以大家才會忍耐你的無能、無禮與無恥。”

    “還有無畏、無私和無礙。”胡桂揚臉皮夠厚,全不當回事,反而自誇一下。

    “可這一切即將結束,沒有何三塵與神玉,你什麼都不是。”

    “沒準到時候我就走了,跟著何氏姐弟闖蕩江湖,至少可以當個逃犯。”胡桂揚笑道。

    羅氏臉上終於露出一絲微笑,“你們逃不掉。”

    羅氏轉身要走,胡桂揚叫住她,“請稍等,我還有一句話沒說。”

    “我一定要聽嗎?”

    “聽聽無妨。如果你要的是這個,我隨時可以送給你。”

    羅氏轉身,看到胡桂揚手裏的玉佩,臉色微變,“幹嘛這麼大方?”

    “因為它不是神玉,甚至不是唯一的,丁宮女也有一枚吧,她多久讓你和蜂娘使用一次?”

    羅氏臉色再變,“哪個多嘴的家夥告訴你這些的?”

    “你啊。”胡桂揚笑道。

    “我?”

    “你自稱功力比我強,對丁宮女言聽計從,又說不出自己對神玉有何需求,所以丁宮女肯定也有一枚與此類似的玉佩,時不時借給你和蜂娘用一下,憑此讓你們聽話。相同的玉佩還有幾枚?它們都從蕭殺熊的神力分出來,激發凡人的功力,看上去像極了神玉,但是必有其它弊端。”

    羅氏端著水盆不吱聲。

    胡桂揚又露出笑容,“瞧,這就是‘無礙’,不受迷惑,直接猜出真相。我願意將玉佩送給你,這叫無私。我不怕別人的反對,這叫無畏。三者合在一起,就是朝廷看中的才華。”

    羅氏也笑了,平時嚴肅的她,只要願意,仍可以顯露出十分的嫵媚,“你不怕,我怕,玉佩你自己留著吧。”

    羅氏離開,胡桂揚看著手中的玉佩,喃喃道:“真是有趣,除了蕭殺熊,居然沒人願意要它。”

    夜至三更左右,胡桂揚果然被一陣聲音驚醒。

    聲音就在隔壁,像是某種野獸吃飽之後在陽光下打呼嚕,時強時弱。

    “嬌小之人也有這麼響的鼾聲?”胡桂揚小聲自問,隨後一笑置之,這明顯是羅氏與蜂娘在練功,而且是遵從某種功法,不像胡桂揚,除了將玉佩帶在身上,別無練法。

    聲音持續不斷,吵得胡桂揚睡不著,幹脆拿出玉佩,在黑夜中摩挲把玩。

    這枚玉佩才是誘餌,用來引誘胡桂揚與何三塵,懷恩的計劃漸漸清晰,兩廠與東宮的布置也越來越明顯,就連蕭殺熊的突然出現也有了合理解釋,他與一眾異人上門奪玉,正好向何三塵傳遞信息:神玉還在胡桂揚手上。

    “我該做點什麼吧。”胡桂揚喃喃自問,除了扔掉玉佩,想不出還有什麼事情能做。

    可他不願棄玉,一是舍不得,二是怕死,羅氏說得很對,胡桂揚的用處就這麼一點,一旦失去玉佩,無法引來何三塵,他立刻就會變為徹底無用之人。

    “她一定也有計劃。”胡桂揚將希望寄托在何三姐兒身上。

    慢慢習慣隔壁的響聲,胡桂揚又睡著了,半夢半醒間,又被驚醒,這回是叫聲,而且耳熟的叫聲。

    “胡桂揚!胡桂揚!快點出來!”

    胡桂揚披衣穿靴,走到門口拽門,發現外面上鎖,原來羅氏還是不放心。

    叫聲時近時遠,那人顯然不知道胡桂揚住在哪,所以到處叫喊。

    兩廠在趙宅派駐大批高手,竟然沒人出面阻止。

    好一會之後,叫聲終於停止。

    胡桂揚舉手敲打牆壁,很快,外面傳來羅氏的聲音,“早說過,讓你踏實睡覺。”

    “又是打鼾、又是叫人,怎麼睡?而且那人在叫我的名字。”

    “不用你管,聞家人替你打發。”

    “來者是誰?聽著好像有點耳熟,又是蕭殺熊找來的幫手吧?”

    “早說過……”

    胡桂揚雙臂用力一推,門鎖斷裂,他走出房間,笑吟吟地說:“你說過的話我只記得一句,‘兩廠、東宮都將你當回事’,所以你猜怎麼著?我也將自己當回事。”

    羅氏笑了一聲,轉身走開。

    “自己的閑事還是自己來管吧。”胡桂揚走到院門口,撤下門閂,出院瞧望,隱約見到另一頭的空地上似乎有人影。

    真有兩個在打鬥,一個是聞不語,大袖飄飄,以天機術對敵,另一人身穿白衣,手持雙劍,雖不能攻到敵人身邊,但也鬥個旗鼓相當。

    趙宅幾乎每間房裏都有人,這時卻一個都沒出來,胡桂揚獨自觀戰,看了一會不由得歎息一聲,“這才是真正的比武,我與小譚只是打架。”

    兩人戰鬥的區域頗為廣大,胡桂揚只能站在遠處觀望,終於有一次白衣人靠近時,胡桂揚看清了面容,吃驚地說:“李刑天!你、你怎麼不念詩了?”

    “胡桂揚,是你找人比武,為什麼讓聞家人替你出頭?”

    “不是我讓的,聞不語,我以教主身份命令你住手。”

    聞不語收回兩柄飛劍,退到胡桂揚身邊,說道:“教主不是他的對手。”

    “那是我的事。”

    聞不語笑了笑,拱手道:“教主自便,若需幫助,喊一聲即可。”說罷離去,將教主留給登門挑戰者。

    “你是什麼教主?”李刑天上前問道。

    “睡覺之主,簡稱‘覺主’。”胡桂揚笑道。

    李刑天微微皺眉,“你在跟我開玩笑?”

    “朋友之間的玩笑。”

    “朋友?誰跟你是朋友?”李刑天露出怒容。

    “你不是李刑天嗎?”

    “我叫李歐,李刑天是我從前……亂起的名字。”

    “李歐?”胡桂揚驚訝不已,“為什麼?李刑天這個名字不好嗎?”

    “凡人一個,何敢‘刑天’?還是用本名比較好。”

    “所以你也不念詩了?”

    “神力令我狂妄,早該改正。”

    胡桂揚長歎一聲,“異人大都可憎,唯獨你比較有趣,可惜啊可惜。”

    “有趣?”李歐有些惱怒,“身為異人時,我殺傷無數,其中甚至有我的親人,罪孽至今尚未贖清,你竟然說我那時‘有趣’?”

    胡桂揚拱手道:“抱歉,是我胡說八道,你若是還記得我,就該知道我這張嘴總是犯錯。”

    “我記得你,不關心你的嘴,將神玉交出來吧。”

    “等等,你既然後悔異人時的所作所為,幹嘛還要神玉。”

    李歐沉默片刻,“後悔是後悔,異人是異人,兩回事,再有機會成為異人,我會控制神力,不會讓它操縱我。”

    “那我收回剛才的話,不道歉了,還是那個詩興大發的李刑天比較有趣。”

    李歐嘿了一聲,“你說過,誰比你厲害,誰能拿走神玉?”

    “蕭殺熊請你來的?”

    “沒錯。”

    “我的承諾只對他和他請來的幫手有效。好吧,咱們打一架,可你有劍,我是赤手空拳。”

    李歐收劍入鞘,將劍放到地上,“可以了?”

    “可以。”胡桂揚不講江湖規矩,話音剛落,人已衝過去,他知道自己在招數上遠遠弱於對方,所以要貼近纏鬥。

    李歐竟然沒有躲避,也衝過來,兩人手臂相交,李歐突然小聲道:“何家讓我帶句話:做好準備。”

    “準備什麼?”胡桂揚一頭霧水。
ponggan 發表於 2018-7-20 13:13
四百三十章 兩廠之爭

    李歐緊緊握住胡桂揚的雙臂,像是在與他較勁,其實沒怎麼用力,小聲道:“我來京城有段時間了,一直找不到機會來見你。”

    “她派你來的?”胡桂揚也在假裝用力,很快發現李歐的功力並不弱於自己,他必須真用力才能與之抗衡。

    “當然。”

    “沒人懷疑到你?”

    李歐當年與何氏姐弟有過來往,學到一些獨特的功法,還得到金丹資助,被視為何三塵的馬前卒。

    “將近三年,我與何家沒有過任何接觸,一直住在京城,誰會懷疑我?我與其他異人一樣,痛恨何三塵奪走神力。”

    “可你帶話給我……”

    胡桂揚糊塗了,繼續增加力量,全身骨節咯咯作響,對面的李歐也不示弱,寸步不讓,說話時變得咬牙切齒。

    “這些話幾年前她就已經告訴我,你這邊一旦定親,我就該過來告訴你,可是一直沒機會……”

    李歐突然大吼一聲,向前邁出半步。

    胡桂揚被迫後退,低哼一聲,拚盡全力,將失去的半步硬奪回來。

    “你練的什麼功法?”胡桂揚也是咬牙切齒地說話。

    “僬僥人的功法,何氏姐弟當初教給我的。你的功力……來自神玉?”

    “何氏姐弟對你不錯啊,為什麼……沒人盯著你?”胡桂揚覺得自己快要堅持不住,手臂微微顫抖,已經沒有多少功力可以使用。

    “有……啊。”李歐也不輕鬆,面紅耳赤,吐字的時候尤顯艱辛,“半年前……他們……才對我完全失望,專盯……你一個。”

    “認輸吧,比拳腳,我不如你,比功力,你……你……不如我。”胡桂揚勸道。

    “我三歲習拳、五歲練內功、七歲玩刀劍,任何一項……都比你強。”李刑天被激起競爭之心,非要在功力上壓過對手不可。

    “你不是……敗給我,是敗給……神玉。”胡桂揚懶得解釋玉佩的底細。

    “你並非神玉,只是……神玉的……渣滓。”

    “嘿嘿。”

    “哈哈。”

    兩人很難再說話,卻都不願露怯,於是一個笑,另一個大笑。

    笑了一會,胡桂揚突然道:“神玉給你。”

    “你終於認輸……”

    李歐已是強弩之末,見對方服軟,立刻將雙手鬆開,待要後退,胡桂揚卻欺進一步,一拳擊中他的下巴。

    李歐力已用盡,身形遠不如平時敏捷,眼睜睜瞧著拳頭打來,竟然來不及躲避,被一拳打翻在地。

    胡桂揚撲上來,騎在李歐身上,左手掐脖,右拳又要打,嘴裏道:“還是給蕭殺熊?”

    原來這是一句話,“神玉給你還是給蕭殺熊?”

    “我認輸。”李歐在拳頭打來之前說道,不像胡桂揚,他的認輸非常明確,沒有別的含義。

    “真認輸,不打了?”胡桂揚還不放心。

    “嗯,不打了。”

    胡桂揚鬆開手,本想站起來,結果一屁股坐在地上,喘息幾次,突然哈哈大笑。

    李歐也坐起來,惱怒地說:“你使詐。”

    “我三歲撒謊、五歲偷竊、七歲設套,學的就是這個,樣樣都比你強,當然要用上。”

    李歐一愣,“真的?三歲的時候你才會說幾句話?”

    “你三歲的時候習拳,我就不能練嘴?”

    “嘿,總之我認輸,但不服氣。”

    “你來這裏究竟是要奪玉還是帶話?”

    “都要,對了,話還沒說完。”

    “嗯?打了半天,你竟然將這麼重要的事情給忘了?”

    “是你……算了,她讓你做好準備,該成親就成親,別胡思亂想,更不要自作主張。”

    換成胡桂揚一愣,“她以為自己是誰?我的親娘嗎?”

    “我哪知道?”李歐費力地站起身,“行了,我再也不欠她什麼,從此一刀兩斷,我會全力奪玉,你要小心。”

    “咦,你明明已經認輸……”

    “那是今晚,以後我會換個方式奪玉。”

    “瞧,一學就會,你也使詐。”

    李歐大笑,“你說得對,下回我不跟你比內力。我從哪出去?”

    “你從哪進來的?”

    “飛簷走壁,現在飛不動了。”

    “後門比較近,跟我來。”

    後門在東跨院旁邊,裏面不僅插著門閂,還上了一把鎖,胡桂揚撥弄兩下,歎息道:“沒辦法,這是我家,但是不歸我管,我給你找張梯子,還是翻牆出去吧。”

    “那怎麼可以?我李刑……李歐好歹也是江湖名門之後,絕不做翻牆鑽洞的事情。”

    “翻牆鑽洞與飛簷走壁有什麼區別?”

    “區別大了,一個是無路可走,一個是處處皆路。”

    “那你等會吧,功力恢複之後就能飛簷走壁了。我不陪你,要去睡覺了。後會有期。”

    “好好保護神玉,我會再來取的。”

    胡桂揚盯著李歐看了一會,笑道:“就算你自己不承認,我也要說:你骨子裏其實是李刑天,可惜失去神力之後,你的膽子變小,親手扼殺了那個有趣的家夥。”

    夜色也遮不住李歐的怒容,“我膽子小?你說我膽子小?”

    胡桂揚不再理他,轉身回東跨院,院門沒閂,他進去之後關好,進屋躺下就睡,再不關心李歐的真實面目,也不在意會不會再有噪音。

    胡桂揚睡到日上三竿才起床,想起李歐帶來的話,越琢磨越是困惑,別人也就算了,何三姐兒竟然也讓他老實成親,難道何家小姐真是她本人?可這無異於自投羅網,完全不像她一貫的行為方式。

    “而且她已經進入胡家大門一次,還要再進第二次?”胡桂揚起身穿衣穿鞋,只覺得全身酸痛,連動下手指都覺得困難,只得又倒下躺了一會,第二次起床依然艱難,但他能忍受得住。

    院子裏沒人,胡桂揚看一眼公主的臥房,一步一挪地去往前院,在廚房裏找到老強、老馬,“給我弄點飯吃,涼的也行。”

    老馬立刻動作,老強蹲在門口,小聲問:“老爺,你說這算怎麼回事啊?”

    “又怎麼了?”

    “宅子裏住滿了官兵,不讓走,也不用我倆幹活兒,我們就在廚房裏過夜,受點苦沒什麼,可這是什麼意思?我們被囚禁了?”

    “你倆該幹嘛幹嘛。”胡桂揚坐在板凳上,接過一碗米飯配鹹菜,往嘴裏撥拉。

    “能走嗎?”老強小心地問。

    “能,工錢照算,賞錢可就沒戲了。唉,西廠說事成之後給我五千兩銀子,該怎麼花呢?”

    老強、老馬互視一眼,同時道:“我們留下。”

    老強笑道:“其實我聽明白了,官兵只是要借助咱們這裏布置陷阱,大概是要抓什麼人,與老爺無關,與我倆更沒關係。”

    胡桂揚吃個半飽,放下碗筷,“這就對了,放寬心,就當官兵全是遊魂,你們看不見他們,他們也看不見你們。”

    兩名仆人激靈靈打個冷戰,又有點打退堂鼓。

    胡桂揚起身離開,剛出廚房,就看到李孜省從大門進來,一臉嚴肅,像是懷著心事,兩名小道童跟在後面,輕手輕腳,不敢靠師父太近。

    “呦,這不是李仙長嗎?抱歉,我胳膊痛得厲害,沒法給你行禮。”剛剛還端碗吃飯的胡桂揚,這時真覺得胳膊抬不起來。

    李孜省瞥了一眼,一聲不吱,直奔前院的臨時客廳,一名校尉在裏面開門迎接。

    “難道是我變遊魂了?”胡桂揚喃喃道,轉身要走,忽聽汪直叫道:“胡桂揚,給我進來,我聽你的聲音了。”

    胡桂揚跟在李孜省身後進廳,只見廳裏擠滿了人,正中擺著三張椅子,汪直、尚銘各坐一張,中間空著,顯然是留給後到的客人。

    李孜省也不客氣,向兩位廠公分別點頭,徑直入座。

    西廠校尉居左,東廠校尉站右,胡桂揚知道自己沒資格坐椅子,也不願選隊伍,幹脆站在門中間,正對著宮中的三名權勢人物。

    李孜省坐下之後一抬頭就看見胡桂揚,目光立刻挪開,“讓兩位廠公久等了。”

    三人都不想說客氣話,尚銘馬上道:“宮裏怎麼說?”

    “宮裏說對手狡猾,不可小覷,此次抓捕,只許成功,不許失敗。”

    尚銘和汪直都是一愣,同時道:“由誰抓捕?”

    李孜省尚未回答,門口響起不合時宜的笑聲。

    汪直還當胡桂揚是西廠的人,怒視道:“讓你進屋是帶耳朵聽著,誰讓你笑的?”

    胡桂揚閉嘴,重重地點下頭,表示自己再也不笑。

    李孜省的臉色因此又陰沉兩分,“宮中沒有明說,但我想這其中的意思是讓兩廠各自抓人,誰抓到誰立功,但是不要互相拆台,誰拆台誰有罪。”

    汪直膽子更大一些,開口道:“就這麼大點的地方,除了兩廠,還有東宮的人,這個……誰都施展不開啊,難免互相磕著碰著,而且總得有個人做主吧?”

    尚銘馬上道:“做主的人當然是李仙長,他……”

    沒想到,李孜省立刻搖頭,“抓人我不在行,等你們成功之後,我負責問話,在這之前,我不幹涉這裏的事情。”

    兩位廠公陷入沉默,彼此都不肯讓對方居於己上。

    “讓東宮做主。”汪直提出一個建議。

    “那就是一名侍女!”尚銘馬上拒絕。

    “讓東宮再派個人來。”汪直道。

    “不妥,東宮那邊早就說了,他們只是觀察,真抓人時不會動手,怎麼可能再派人來?何況東宮還有誰能比兩位廠公地位更高?”李孜省也表示反對。

    “那就按宮中安排,兩廠各做各的,誰在背後下絆兒,誰是王八蛋。”汪直一著急,又說出髒話。

    尚銘搖頭,“真有磕絆,誰能說得清楚?還是兩家倒黴。”

    “你想怎樣?”汪直有些急躁。

    “咱們將各自的計劃細說一遍,請李仙長定奪,誰的計劃更有把握……”

    汪直立刻道:“不成,連宮裏都知道何三塵狡猾,計劃要有,更重要的是隨機……胡桂揚,你在幹嘛?”

    胡桂揚一直在撇嘴,這時上前一步,笑道:“要不,讓我試試?”

    “試什麼?”

    “做主啊,正好這裏是我家,由我指揮東西兩廠,也算是名正言順吧。”

    汪直呸了一聲,尚銘冷笑不止,若非有外人在場,早就下令將胡桂揚亂棍打出去。

    李孜省卻將目光轉向胡桂揚,盯瞧片刻,開口道:“你肯抓捕何三塵?”

    “誰來我抓誰,不問身份。”

    李孜省左右各看一眼,“或許,可以讓他試試。”
ponggan 發表於 2018-7-20 13:16
四百三十一章 宅主

    胡桂揚來到廚房門口,大聲道:“老強、老馬出來,老爺有話要說。”

    兩名仆人開門探頭,一臉的驚駭。

    “咳嗯,以前你們叫我‘老爺’,說實話,我是有點心虛的,現在可以了,因為我剛剛升官,是真正的‘老爺’。”

    兩人大喜,立刻邁過門檻,拱手恭喜,老強問道:“老爺升的什麼官?小旗?”

    胡桂揚撇撇嘴。

    “總旗?”

    “切。”

    “百戶?”老強瞪大雙眼。

    “更大。”

    兩名仆人驚住了,一個道:“千戶?”另一個道:“哪有直升千戶的道理?得先是副千戶。老爺,你究竟當的什麼官兒?”

    胡桂揚一指腳下,“咱們趙宅的大宅主。”

    由驚喜到困惑,再由困惑到失望,兩仆對主人的信任降到最低,嗬嗬笑了兩聲,老強道:“老爺真愛開玩笑。”

    “不開玩笑,兩位廠公正在商議是否給我這個職位呢。”

    “啊?老爺本來就是這裏的家主,還需要別人的同意嗎?”

    “家主是家主,無非是房契上寫著我的名字,宅主是宅主,意味著這所宅子裏所有人都要聽從我的命令。”

    “所有人?”

    “對。”

    “除了我倆以外的其他人……”

    “全包括在內。”

    兩人倒吸一口涼氣,待得久了,他們早已聽明白,這些天駐紮在宅中的官兵來頭不小,皆是東西兩廠的人,不要說平民百姓,就是朝廷命官,見到這些人也要嚇得半死。

    自家老爺居然能讓東西兩廠俯首聽命,絕對是件了不起的事情,假如他說的真是實話。

    “老爺還是在開玩笑吧?哪有‘大宅主’這種官兒?”老強笑道,不太相信。

    “‘大宅主’是我想出來的,臨時任命,沒有現成的官稱,所以我編了一個。雖說是臨時,至少能維持一兩個月,還不夠厲害。”

    “厲害。”兩仆敷衍道,老馬問:“真正的老爺們還在商議?”

    “商議只是流程,他們肯定同意……咦,什麼叫‘真正的老爺’?”

    “老爺息怒,那邊的老爺官兒太大,我不知道該怎麼稱呼……”

    廳門打開,一名校尉向胡桂揚招手,“過來。”

    “來了。”胡桂揚快步走去,留下兩名仆人面面相覷。

    “你覺得老爺像是要當官的樣子嗎?”

    “不像,你看‘真老爺’叫他的方式,就是一句‘過來’,咱們的老爺就得乖乖跑過去,哪像是大官兒?”

    胡桂揚聽不到議論,進到廳裏向兩位廠公和李孜省拱手,笑道:“我可以做主了?”

    汪直與尚銘一個揮揮手,一個使眼色,滿屋子的校尉們紛紛退出,一個不留。

    只剩四個人,李孜省道:“你是真心要為朝廷效力?”

    “食君之祿,忠君之事,我每月領取朝廷的俸祿,當然要為朝廷效力,此心此情,蒼天可鑒……”

    汪直最了解胡桂揚,插口道:“算了,少說這些沒用的,何三塵是你的老情人,你真舍得抓她?”

    胡桂揚拱手道:“廠公此言差矣,何三塵給我神玉,卻不給我吸取之法,陷我於危險之中,這些年來,我一直困頓不前,全都拜她所賜。如今她想拿走神玉自己享用,我為什麼要同意?為什麼還要感念她的舊情?”

    汪直向另兩人笑道:“瞧,我就知道這小子會說話:你不相信吧,覺得他的話裏有幾分道理,你相信吧,又總覺得不妥,好像自己已經上當受騙。”

    尚銘冷冷地說:“我只感覺到上當受騙。”

    胡桂揚笑而不語,等別人替他辯解,果然,李孜省開口道:“不必讓他參與機密,無非是在兩廠發生矛盾的時候,由他定奪一下。”

    “他肯定偏向西廠。”尚銘道。

    “不對,他肯定偏向東廠,你們不是將五行教拉攏過去了嗎?他正好是個破教主。”汪直反駁道,“而且他是南司校尉,理應服從南司的命令。”

    尚銘笑了一聲,這名校尉可從來沒將南司當回事。

    李孜省不耐煩地擺手,“兩位廠公都有道理,正好彼此抵消,就讓他管幾天吧,總比兩廠自行其事要好些。”

    汪直先點頭,尚銘最後也無奈地點頭。

    胡桂揚上前兩步,笑道:“那我就是大宅主了?”

    “大債主?你是誰的債主?”汪直問道。

    “不是債主,是‘宅主’,宅院的主人。”

    汪直皺起眉頭,“讓你管點小事而已……把大字去掉,只許叫‘宅主’。”

    “多謝廠公。”

    李孜省起身道:“我先回宮,此子狡黠,兼又桀驁不馴,兩位廠公不可掉以輕心。”

    汪直與尚銘起身相送,臉色都不太好看。

    胡桂揚也拱手相送,笑道:“多謝李仙長將我看得這麼重要,請轉告宮裏,我現在很好‘馴’……”

    李孜省目不斜視地走出客廳。

    胡桂揚又向前走出兩步,“我這就開始管事嗎?”

    汪直道:“我倆還在這兒呢,用得著你管事?等我倆離開,才由你管事。”

    尚銘急忙道:“也不是真的管事,兩廠在各處的布置不用你過問,也不許你進屋查看。你只需擔負協調之責,兩廠的人若是不小心發生糾紛,你要將他們分開,等我與汪公到來解決。若是實在等不及,許你做個臨時決定,總之以息事寧人為第一要務,絕不可影響兩廠的計劃與交情,明白嗎?”

    “不可影響兩廠的計劃,我明白,交情……我就有點糊塗了,是不許兩邊的人走得太近嗎?”

    兩廠明爭暗鬥,誰都知道,但是從來沒人說破,就連汪直與尚銘,在公開場合也要表現出精誠合作的意思,胡桂揚卻提出質疑,令兩人很是尷尬。

    汪直走來,抬手在胡桂揚頭上敲了一下,“別耍小聰明,你明白尚公的意思。”

    胡桂揚捂頭笑道:“被廠公當頭棒喝一下,我確實明白了。還有一件事,大家已經接到通知了吧?別我出面‘協調’的時候,誰都不拿我當回事。”

    “有問題找韋瑛和梁秀。”汪直看向尚銘,“走嗎?”

    尚銘點頭,慢慢走來,經過胡桂揚身邊時,似乎要說什麼,最後卻是一言不發,與汪直先後出屋,帶領隨從離開趙宅。

    胡桂揚在前後院裏走來走去,感覺非同一般,可惜兩夥人相安無事,沒他發號施令的機會。

    逛了兩圈,找韋瑛和梁秀各說了幾句話,胡桂揚開始覺得無趣,又回到東跨院。

    羅氏打開院門,冷淡地說:“現在是白天。”

    “所以呢?”

    “所以你不該過來。”

    “你還沒聽說嗎?兩位廠公剛剛任命我做‘宅主’,專門協調兩廠人員的來往。”

    “什麼主都沒用,兩廠管不到這裏。”

    “也對,那就請你通報一聲,我要求見丁宮女。”

    “有什麼事?”

    “你管不到的事情。”胡桂揚笑道。

    羅氏笑了笑,真的轉身去通報,很快回來,“丁宮女見你。”

    胡桂揚搖搖頭,“就剩這一小塊地方,我一定要爭取過來,做一個真正的‘宅主’。”

    “當這個宅主有什麼好處?”

    “暫時沒什麼好處,可我就是這樣一個脾氣,人人都讓我老老實實,我偏偏沒法老實,非得折騰點事情不可。”

    羅氏又笑了笑,沒再說什麼。

    公主坐在床沿上,前方擺放屏風,顯露出模糊的身影。

    胡桂揚痛恨屏風,真想立刻將它推開,最後還是忍住衝動,坐在一張小凳上,扭頭看向羅氏,“我要說的事情,你不適合聽。”

    羅氏從公主那裏得到示意之後,走出房間。

    “胡校尉有何要事?”公主問道。

    “不是什麼要事,就是一點疑惑。”

    “哦?”

    “李孜省今天來了,對我視而不見,連句威脅都沒有,於是我猜他肯定是奉命要對我做些什麼。於是我主動請纓,希望掌管兩廠留駐此間的眾多校尉。他竟然同意,還強迫兩廠廠公接受,這可有點奇怪。”

    “要求得到滿足,你卻感到奇怪?”

    “那是一次試探,不該得到滿足。”

    “你懷疑李孜省有意將你拉入陷阱?”

    “嗯……感覺他是奉命行事,因為他非常不情願,完全掩飾不住。”

    公主想了一會,“李孜省是陛下面前的紅人兒,能奉誰的命?”

    “所以才奇怪啊,若是聖旨,李孜省不敢表現得如此勉強,若不是聖旨,誰能命令他?”

    “你懷疑東宮?”

    “東宮還沒這個權力吧,我覺得是懷恩在使計。”

    公主沉默一會,“胡校尉希望我做什麼?”

    “我就是來提個醒兒,希望東宮不要被懷恩騙過。或許這只是我的杞人憂天,丁姑娘不必太在意。”胡桂揚起身,準備告辭。

    “胡校尉稍等。”

    公主留人,卻遲遲沒有開口。

    “丁姑娘還有事情?”胡桂揚問道。

    “我想我知道是誰給李孜省下的命令。”

    “不是懷恩?”

    “可能是他,但懷恩也是奉命行事,最初的命令出自東宮。”

    “嗬嗬,東宮未免太看得起我了,而且東宮什麼時候取得這麼大的權勢,能讓李孜省聽命?”

    “詳情我不了解,但是東宮的確發生一些事情……請胡校尉耐心等候,很快就會水落石出。”

    公主最終還是沒有說出全部實情。

    胡桂揚也不逼問,拱手告辭,他知道的事情已經夠多了。

    羅氏送他到院門口,“這裏也歸‘宅主’了?”

    “快了,真到那一天,你會聽從我的命令吧?”

    “要看是什麼命令。”羅氏笑道,嫵媚叢生,隨即關門。

    胡桂揚發了一會呆,喃喃道:“有她在,根本不會有人懷疑丁姑娘的身份。”

    他又開始到處巡視,最終回到前院,別人的態度變化不大,老強、老馬卻搶著來討好老爺,一人捧酒,一人端著果脯蜜餞,緊跟其後。

    “家裏還有這些好東西,怎麼早不拿出來?”胡桂揚邊走邊吃,兩名仆人只是諂笑,不做解釋。

    入夜之後,胡桂揚還是到東跨院休息,以為能睡個安穩覺,剛躺下不久,就被一陣急促的敲門聲吵醒。

    胡桂揚披衣出屋,羅氏正好也出來,看到他立刻轉身回屋。

    “哪位?”胡桂揚向院外喊道。

    “聞不語。”

    胡桂揚打開院門,“急事?東西兩廠打起來了?”

    “沒打,是梁鎮撫,他出了點問題,需要教主去看看。”

    胡桂揚笑道:“在這裏要叫我宅主。哈哈,終於有事可做了。”
ponggan 發表於 2018-7-20 13:22
四百三十二章 裝神

    梁秀出了一身透汗,像是剛剛洗完澡,連衣裳都被打濕,可他無法更換乾爽的外衣,因為一群人正盯著他。

    按品級,這些人都是他的下屬,這時卻用奇怪與警惕的目光看著他,最大的恭敬不過是保持幾步的距離。

    “怎麼回事?你們為什麼用這種眼神看我?你們……幹嘛進我的房間?”梁秀憤怒地質問。

    沒人回答。

    梁秀赤足下地,抓起放在桌上的腰刀,順勢拔刀出鞘,胡亂劈砍,“滾開,你們這些惡鬼,別以為在夢裏就能嚇到我!我乃錦衣衛南司鎮撫,專職捉鬼拿妖,我有神明護佑,不怕你們!”

    十餘名下屬紛紛躲避,卻不怎麼怕他,反而在悄聲議論。

    梁秀更怒,可是全身無力,手中的刀重逾百斤,揮舞幾下就累得他氣喘籲籲,這讓他更加相信自己是在夢中,眾多妖魔變成錦衣衛的模樣要來害他。

    “滾開,我沒做過虧心事,不怕你們!去找胡桂揚,他最壞,他不敬鬼神,去找……”

    梁秀在人群中看到胡桂揚的笑容,比平時更顯不合時宜,也更讓人惱怒。

    梁秀丟掉手中的刀,身子晃了兩下,重重地坐在地上,面如死灰,喃喃道:“你連鬼神都給說服了?”

    “相由心生,你看到的就是你想看到的,是胡桂揚說服了鬼神,還是鬼神說服了你?”

    胡桂揚的聲音與平時一樣,無論說什麼都帶有一絲玩世不恭,好像連他自己也不相信嘴裏說出的這些話。

    梁秀卻被打動,“你們……你們是哪位神仙派來的?”

    “就是你啊。”

    “我?我不是神仙……”

    “人人心中都坐著一尊佛,人人頭頂都有神明環繞,平時善事做得比較多,神佛在危急時刻就會出來保護你,所以才有‘立地成佛’、‘舉頭三尺有神靈’這樣的說法。”

    有人噗嗤笑了一聲,梁秀扭頭看去,那是南司的一名小旗,平時在他面前謹小慎微,連大氣都不敢喘。

    “七情六欲皆為神,這位是你心中歡愉所化,還有憤怒、悲傷等等諸神,都在這裏。”

    “原來如此,那你是……”

    “我是你頭頂的守護神。”

    梁秀急忙跪起磕了個頭,“原來是守護神大人,發生什麼了,引得諸神顯靈?”

    “你快要死了。”

    梁秀嚇得又坐在地上,渾身更覺酸軟無力,“怎麼會?我沒病沒傷,只是睡了一會……”

    “病傷一類的災害不歸我們管,要奪你性命的是惡鬼。”

    “啊?為、為什麼?”

    “你仔細想想,見到我們之前,你還見到了誰?”

    “見到你們之前?”

    “對,我們是被惡鬼引出來的,我們一出現,惡鬼就跑了。”

    “想來是我一生行善,沒做過虧心事,才得諸位神靈保護。”

    “但危急還沒結束,惡鬼隨時還會出現,你得將它們再引出來,我們好將其一舉消滅。”

    “怎麼引?”

    “回想,仔細回想,想起即是引來。”

    “我想……我想……你們真是我的守護神?”梁秀有點含糊,身上的疲憊感太真實,以至於他想咬下自己的手臂。

    “我們皆是你的心神所化,故此知曉你的一切事情,比如你說自己從來沒做過虧心事,可你在尚公家裏所做的事情我們可都看在眼裏。”

    梁秀臉色驟變,“我、我……她與尚公並非真實夫妻,所以……”

    “所以神明沒有特別怪罪於你,反而在危急時刻顯靈救你。”

    “是是,我仔細想。”梁秀再無疑惑,努力回想,連周圍幾人的切切笑聲都沒注意到。

    眼前白光一閃,梁秀一下子想起來了,“沒錯,在諸位守護神出現之前,是有惡鬼出現……不是惡鬼,是船,大船,天機船!”

    “惡鬼也會變化形態,不用管它是船是車,想想你見到什麼、聽到什麼。”

    “天空都是烏雲,天機船時隱時現,向地面射出多道白光……五道白光,好像是在緩緩下降,然後……然後有個聲音說話。”

    “說什麼了?”

    “說了許多,我想不起來。”

    “再想,總能記起一兩句來,這對保住你的性命至關重要。”

    梁秀心中一懍,冥思苦想,心中真的浮現幾句話來,“帶走……帶走至尊者……凡人不值得一救,帶走至尊者就夠,其他凡人……其他凡人自生自滅……”

    “帶走至尊者做什麼?”

    “我、我再想想……帶走至尊者……圈養起來,觀察變化。”

    “圈養?像對待豬羊那樣?”

    “我說不清,聲音在天上,離我太遠,傳到我耳中時,全都含糊不清……惡鬼為什麼要對我說這些話?”

    “為了勾走你的魂兒啊,你太將天機船當回事,所以惡鬼就變成它的樣子,用它的話引起你的注意,還好我們出現得及時,再等一會,你就會跟著天機船一塊升天,魂兒沒了,人自然就死了。”

    “對啊,我當時真想上船來著……好在有神靈保佑,我已經回想起來了,為什麼惡鬼沒再出現?”

    “你現在太清醒,惡鬼無機可趁,你躺下睡一會,惡鬼自會出現,我們就可以出手殺鬼了。”

    “睡著不會有事吧?”

    “這麼多神靈保護你呢。睡吧,睡得越死越好。”

    “死?我不想死。”

    “睡得越熟越好,等你醒來,一切都已結束。睡吧,快睡吧,哦,記住胡桂揚是好人,要不然我也不會變成他的模樣。”

    “是是,我也覺得胡桂揚不算壞人,就是比較討人厭煩而已。我這就睡,確實累了,要睡一會,有勞諸位神靈,我今後一定多行善事,供養神佛……”梁秀躺在地上睡著。

    胡桂揚輕輕擺手,示意屋裏諸人悄聲出屋。

    外面夜色正深,眾人圍成一圈,西廠也有人走來,見沒什麼大事,又都走開,算是避嫌。

    一名南司校尉道:“鎮撫大人……就是做了個怪夢吧?醒來就好,應該沒事。”

    另一名總旗搖頭,“不必自欺欺人,咱們都知道,類似的夢不至一個人做過,梁大人是最近一位,只是說辭與別人稍有區別。”

    “梁大人一直在調查天機船,接觸過不少做夢者,受他們影響,才會做相似的夢吧?”

    眾人討論片刻,沒個結論,將目光都投向胡桂揚。

    “宅主”胡桂揚被聞不語叫來,裝神弄鬼,問出了一部分夢境,眾人自然當他是頭目,讓他負責。

    “嚴格來說,這不算兩廠糾紛,所以不歸我管。”胡桂揚笑道。

    眾校尉都明白這是一件麻煩事,誰也不願接手,立刻有人道:“可這事也不屬於東廠與南司布置的陷阱,宅主可以管,對不對?”

    其他人附和,胡桂揚笑道:“好吧,那我就管管,你們回去休息,明天一早我再找鎮撫大人問話,若是日所有思夜有所夢,那就算了,若是真有古怪之處,也由我上報。”

    眾人紛紛讚同,拱手告辭,一名小旗晚走一步,向胡桂揚小聲道:“那個……鎮撫大人看到我笑,我很後悔,如果胡宅主有辦法……”

    “我爭取讓鎮撫大人忘記這件事。”

    “多謝,胡宅主救我一命,此恩必定不忘。”

    “先別謝我,成與不成還說不定呢。”

    “只要胡宅主盡力就好。”小旗拱手告辭。

    最後只剩下聞不語,“請教主原諒,我不是故意給教主找事,梁鎮撫當時大叫大嚷,已經引起西廠的注意。”

    “防患於未然,你做得很對,而且我願意管這趟閑事。”

    “梁鎮撫清醒之後,怕是會痛恨剛才在場的所有人。”

    “哈哈,放心,都是我一個人承擔。”

    “多謝教主,我也告辭了。”

    “等等,還有兩件事。”

    “教主請說。”

    “第一,跟你說過,在這裏要叫我宅主。”

    “是,宅主。”聞不語說得比較勉強,因為這個稱呼實在有些古怪。

    “第二,你做過夢沒有?”

    “我?”

    “去過鄖陽的人都有可能做夢,你曾經登船,按理說做夢的話應該更清晰一些。”

    “聞家莊迄今為止還沒有人受到天機船的感應。”聞不語淡淡地回道。

    “如果有的話,及時通知我。”

    “當然,一定讓教主第一個知道。”

    胡桂揚回到東跨院,睡到天亮起床,剛穿好衣服,羅氏就推門進來,“外面催你好幾次了。”

    “催我幹嘛?”

    “你昨晚攬下的事情,現在就忘了?”

    “哦,梁秀的事。”

    “對,梁鎮撫派人請你過去。”

    “不急,我得先吃飯,我可以在這裏吃吧?你們的飯菜比老馬做的要好。”

    “當然。”

    胡桂揚洗漱、吃飯,一切妥當之後才踱步出院,七八名校尉等在外面,一見到他,立刻上前,簇擁著他往前走,七嘴八舌地請他快點去見鎮撫大人。

    梁秀非常、非常憤怒,若非忌憚東宮的人,早就提刀衝進東跨院。

    眾校尉將胡桂揚推進屋裏,立刻關門,誰也不肯跟進去。

    梁秀滿臉通紅,手中握著出鞘的腰刀,如同仇人相見,“胡桂揚,你、你……”

    “大人慢著點,別閃到腰。”胡桂揚笑著上前,奪下腰刀扔到牆角,按住梁秀的肩膀,迫使他坐下。

    梁秀毫無反抗之力,心中更怒,“你、你……”

    “大人息怒,本來半真半假的事情,大人一鬧,就會變成實打實的真事。”

    梁秀仍然憤慨不已,但是慢慢冷靜下來,終於能說出完整的話來,“你要將些事上報?”

    “我的上司就是鎮撫大人,我往哪報去?無非是搪塞眾人之口。”

    “你不報,也會有人上報。”梁秀長歎一聲,突然明白過來,令他失態的是恐懼,而不是怒火。

    “那就上報給合適的人。”

    “我的事情必須報給東廠,尚公……”一想到自己昨晚當眾承認與尚銘之妻有染,梁秀越發恐懼,怒火也重新燃燒起來,“你為什麼要誘我說出……”

    “報給東廠,順便也報給東宮吧。”

    “東宮?關那裏什麼事?”

    “東廠當你是瘋魔,與其他做夢者一視同仁,東宮不會。”

    “東宮當我是什麼?”梁秀茫然地問。

    “一個證據,一個消息來源,如此一來,你或許還有脫身的機會。”

    梁秀盯著胡桂揚,不知是否應該相信他的話。
ponggan 發表於 2018-7-20 14:04
四百三十三章 志同道合

    臘月二十九這天,蕭殺熊找到第三位幫手,反過來說可能更準確一些,第三位幫手找到了他。

    與李刑天一樣,張慨拋棄異人時期更響亮的名字,拒絕別人再叫他“太子丹”,反複強調:“在下姓張,名慨,字懷古,當年魯莽,做下一些不知深淺的狂妄之事,‘太子丹’之名尤其忤逆不忠,休要再提。”

    但他還是出面,找到蕭殺熊等人,“事情該有一個了結,至少咱們都有資格弄清楚那枚玉佩究竟是什麼。”

    張慨、李歐、蕭殺熊、趙阿七、江東俠、小譚一行六人,午時過後來到趙宅大門口,求見主人胡桂揚。

    “宅主很忙,現在沒空見客。”大門口的一名錦衣校尉冷淡地說,給一戶民宅看門,他覺得有些丟人。

    “宅主是什麼玩意兒?”蕭殺熊驚訝地問。

    “宅主就是你們要見的人,幾天前剛被任命為宅主。”

    趙阿七笑道:“這是師兄能想出來的名頭。我們與胡宅主有約在先,請通報一聲,他肯定會見。”

    錦衣校尉站立不動,“我只負責守門,不管通報的事情。”

    “請問誰負責通報?”

    “不知道。”校尉一副拒人於千裏之外的架勢。

    李歐道:“不需要通報,上回我直接進院,叫胡桂揚的名字,他就出來了。”

    校尉冷笑道:“我記得你,半夜闖宅,吵得大家睡不踏實。此一時彼一時,當時還沒準備好,你再闖一回試試?安靜下來的人肯定是你。”

    李歐想要動手,被江東俠拽住,“咱們應約前來比武,沒必要鬧事,在外面等一會,宅裏總有別人出來。”

    李歐突然想起一件事,“前門不讓進,咱們可以走後門,我那天就是從後門出來的。”

    六人調轉方向,兜了一個大圈,來到趙宅後巷。

    後門緊閉,裏外都有鎖,李歐敲了半天,裏面也沒人應聲,“胡桂揚說了,他在家裏做不得主,我那晚等了一個時辰才有人開門,開裏面鎖的是羅氏,開外面鎖的是個陌生人。”

    “羅氏。”趙阿七與小譚互視一眼,誰也沒再說下去。

    “胡桂揚!”李歐突然高聲叫喊,倒將五名同伴嚇了一跳,蕭殺熊隨後也叫了一聲,更加響亮,卻依然沒人回應。

    “這個家夥故意躲避咱們吧?”蕭殺熊猜到。

    “有人來了。”江東俠提醒道。

    從巷外走來兩個人,隆冬季節,又沒下雪,這兩人卻都舉著油紙傘,看上去頗有些滑稽。

    “嘿,羅氏手裏不也總是拿著傘嗎?”蕭殺熊道。

    “現在不拿了。”小譚隨口道,發現其他人都看向自己,急忙道:“我見過她一次,偶遇……”

    沒人相信他的回答,但也沒人追問。

    新來的兩人走近,第一人收起傘,笑道:“好久不見,大家別來無恙。”

    “丘連實。”張慨認得此人。

    另一個也收起傘,卻沒人認得,“恭喜蕭兄恢複舊貌,受過不少苦頭吧?”

    “你是誰?”蕭殺熊不客氣地問。

    “在下林層染,與蕭兄一樣,也算是恢複舊貌,受過的苦,唉,一言難盡。”

    林層染當年極度衰老,如今卻是一名尋常的中年男人,蕭殺熊立刻生出同病相憐之心,歎道:“真是一言難盡,異人不少,只有咱們兩人最倒黴,受過的苦最多。”

    “是啊。你們來找胡桂揚嗎?”林層染問。

    “我們約好比武三次,我只要贏一次,他就將神玉還給我,今天是第三次,誰想到這個家夥竟然避而不見。”蕭殺熊憤慨地說。

    “胡桂揚手裏真有神玉?”丘連實問道。

    蕭殺熊正要開口,江東俠搶先道:“兩位又是為何而來?”

    張慨補充道:“谷中仙早已是階下之囚,兩位現在為誰做事?”

    丘連實笑道:“天寒地凍,不如找個地方坐下來談吧。我可以先回答一個問題,我二人專為諸位而來。”

    張慨等人互相看了一眼,不怕丘、林二人,蕭殺熊道:“那就找個地方,但是別走太遠,今天無論如何我們得找胡桂揚比武。”

    “就在巷子外頭。”丘連實道,與林層染撐開傘,在前頭帶路。

    蕭殺熊追上來,疑惑地問:“沒雪沒雨的,你們兩個大男人,打什麼傘啊?”

    “有備無患,萬一待會下雪呢?”丘連實笑道。

    “下雪就落在身上唄,也用不著打傘啊。”

    “我倆身子骨弱,不比諸位強健。”

    “嗬嗬,當初可沒看出你來這麼弱。”蕭殺熊連連搖頭。

    巷子盡頭有家茶館,林層染開門,丘連實請眾人進店。

    店內沒有喝茶的客人,反而擺著兩桌酒席,菜肴豐盛,還都冒著熱氣,其中一桌已經坐著七個人,全是二三十歲年紀,一模一樣的緊身打扮,像是一個師父帶出來的徒弟。

    這七人身上也都有一把傘,或是拿在手裏,或是背在身後。

    蕭殺熊等人一愣,站在門口沒再往前走,江東俠認出其中兩人的容貌,“這幾位都是當年的官府異人吧?”

    “正是,先請入座,我給大家介紹一下。放心,異人就是異人,不分官府與江湖,失去神力是咱們共同的劫難。”

    蕭殺熊膽子大,第一個坐下,拿起酒就喝,其他人也都陸續找位置坐下。

    林層染沒有入席,掇條凳子坐在店門口。

    丘連實先介紹七名官府異人的姓名,再介紹江湖異人,雙方客氣地拱手,都顯得比較冷淡。

    江東俠雖然不是六人當中功力最強者,但是見多識廣,算是默認的首領,起身道:“丘兄盛情,我等心領。酒菜不必急著享用,倒是丘兄用意,最好先說個清楚,否則的話,我們心裏不安。”

    聽到這些話,蕭殺熊無奈地放下筷子。

    丘連實請江東俠坐下,自己也坐下,“江大俠以為這七人是給我撐腰的嗎?非也,我帶他們來,恰恰是要向諸位顯示誠意,官府異人當年數量雖多,但是失去神力之後大都甘當凡人,只有這七位苦練功法。所以,異人當中有志向者,都在這裏了。”

    “未必吧,羅氏也在練功,她就不在這裏,而在趙宅。”蕭殺熊反駁道。

    丘連實道:“道不同不相與謀,羅氏與咱們的志向不同。”

    “怎麼個不同?”江東俠必須問明白。

    “羅氏投靠朝廷,如今專為東宮做事,只求在凡人中間出類拔萃,對奪回神力興趣全無。”

    “還有異人不想奪回神力?”蕭殺熊無法理解。

    丘連實微微一笑,“人各有志,異人也不例外。比如官府異人,雖曾得過神力,卻一直受到朝廷管束,難得體會到神力的好處,因此一旦失去,反而如釋重負,只有這七位心還念念不忘,寧可脫籍為民,也要繼續練功。”

    “至於羅氏,她以為尊卑有序,皆由天定,凡人即便得到神力,也會淪為帝王的藥材,莫不如遠離神力,只當功力深厚的凡人。”

    “學我啊,當初大家若是都早點離開京城,就不會上當受騙。”蕭殺熊看向張慨與李歐,怒道:“我們不提,別以為就是忘記,大家神力被奪,你倆是罪魁禍首。”

    李歐大怒,起身要動手,被張慨拉住。

    “蕭兄說得沒錯,咱們的確是罪魁禍首。”張慨並不否認,歎了口氣,“最終我倆得到什麼呢?我因為當時過於狂妄,功過相抵,一直賦閑在家,連東宮的職位也丟掉了,而且永遠不會再得到信任。李兄更是不幸,為何家奔走,最後神玉卻被交給胡桂揚,他一無所得,連句感激都沒有。”

    李歐被說中心事,拿起酒杯一飲而盡,再不打算保密,大聲道:“前幾天我還替何三塵傳話,算是做完最後一項任務,從此與她恩斷義絕!”

    “傳話?”

    “傳什麼話?”

    “你什麼時候見過何三塵?”

    好幾人同時問道。

    “還是幾年前的事情,何三塵讓我等胡桂揚定親的時候轉告他做好準備,老實成親,別的事情都不要做。”

    “你怎麼早不對大家說?”蕭殺熊怒道。

    “跟你們沒有半點關係,我為什麼要說?”李歐怒目回視。

    丘連實打圓場道:“這都是小事,但是從現在起,咱們得聯起手來,彼此信任,共同奪回神力。”

    李歐怒氣還沒消退,斜眼道:“我們為什麼要信任你?大男人冬天打傘,可有點古怪。”

    丘連實輕擺手中的傘,笑道:“實不相瞞,這不是傘,而是特製的機匣,我們不僅修煉內功,還都學會了天機術。”

    蕭殺熊等人先是一驚,隨後警惕起來。

    丘連實將傘放在一邊,繼續道:“回答張兄最初的問題:我們這些人都受李仙長資助,為他做事。”

    六人知道李仙長是誰,趙阿七疑惑地問:“你們也投靠官府,與羅氏有何區別?”

    “區別很大,東宮無論何時都是朝廷,李仙長卻未必。”

    “什麼意思?”

    “李仙長說了,他為朝廷做過那麼多事情,也想偶爾為自己著想一下,只要咱們肯分享神力,他願意暗中提供幫助。”

    眾人無言。

    丘連實道:“我想咱們這些人,誰也不會獨享神玉吧?”

    所有人都搖頭,小譚有些激動地說:“ ‘獨享’是諸惡之源,咱們就是因為這個念頭才失去神力,我只想要回原本屬於自己的神力,這就夠了。”

    其他幾人紛紛讚同,李歐開口道:“小譚說得有道理,但我心裏還是不踏實,不是不相信你,而是不相信李孜省,他畢竟是皇帝的寵臣,誰知道他葫蘆裏賣的什麼藥?沒準又是一樁陰謀。”

    丘連實從懷裏掏出一只鐵匣,打開兩層蓋子,露出裏面的一枚玉佩,“李仙長沒法親自到此,但他願獻此物以表誠意。”

    蕭殺熊騰地站起來,“你已經將神玉奪到手了?”

    丘連實笑著搖頭,“這不是神玉,而是用蕭兄的神力造出的數枚金丹之一。”

    “原來是你們七個!”蕭殺熊一下子想當初圍攻自己的七個人,縱身撲向隔桌的七人。

    趙阿七和小譚將他牢牢抱住。

    丘連實道:“從前的事情,蕭兄何必計較?神力並無差異,奪回神玉之後,我們還你更多一份。”

    蕭殺熊重新坐下,依然憤憤不平。

    丘連實見時機成熟,舉起酒杯,“大家共飲此杯,然後抓胡桂揚、尋找神玉、捕何三塵,如何?”
ponggan 發表於 2018-7-20 14:10
四百三十四章 請客

    胡桂揚這個“宅主”不是白當的,東西兩廠真給他送來不少活兒,僅僅保持不到兩天的相安無事,雙方開始爭奪地盤。

    中間一趟廳堂是東廠所建,裏面已經布置大量機匣,其歸屬毫無爭議,東跨院裏住著東宮送來的宮女,同樣沒有爭議,前院、二進院兩邊的廂房以及整個後院,則成為兩廠校尉爭奪的目標。

    東廠來得早,占據一部分房間用來休息,可汪直動作淩厲,親自帶隊進駐趙宅,占據幾乎所有廂房,用來安置銃手,如此一來,居住就成了大問題,兩廠都想占據最大、最好的房間,先是校尉們互相爭吵,慢慢向上層漫延,韋瑛、梁秀最後都被牽扯進來。

    這兩人往往拒絕出面,每次得到消息都甩下相同的一句話,“去找宅主定奪。”

    胡桂揚倒是樂此不疲,他解決紛爭的方法非常簡單,不問緣由是非,不分東廠西廠,一律叫到前院喝酒,非喝到雙方同時告饒為止。

    僅有的兩名仆人忙得團團轉,這頓酒菜剛剛做好,又要準備下一頓,好在花大娘子經常找人過來幫忙,相應之物都由她負責采買供應,減輕不少負擔。

    胡桂揚不僅功力大增,連酒量也比從前大得多,數十碗不醉不倒,只是要經常上茅廁,以至於得到一個“漏酒校尉”的稱號,他聽說之後也不在意,反而自誇:“漏酒比漏水好,起碼說明我喝得起。”

    大年三十這天上午,花大娘子親自帶人送來一車食物,讓老強請來胡桂揚,一見面就說:“雖然你說過好幾遍,我還是得問一句:這麼多人的飯錢,都由兩廠負責吧?”

    “當然,本來就都是兩廠的人,他們不出錢誰出錢?”

    “錢呢?十來天了,我可一文錢都沒見著,用的全是我家的銀子,花家小門小戶,經不起這麼折騰。”

    胡桂揚撓撓頭,“今明兩天過節,我沒處要銀子去,初五之前,怎麼樣?”

    花大娘子點頭,“這才像話,賬單全在我那裏,東西兩廠隨時可以去對賬。”

    一般人家千方百計躲著廠衛,花大娘子有點怕,但是為了要錢,她膽子極大,就算是皇帝欠債,也敢去問一聲。

    “放心吧,我絕不讓花家吃虧。”

    “說到吃虧,丁宮女怎麼樣?”

    “很好啊。她和吃虧有什麼關係?誰吃虧?”

    “當然是丁宮女,人家好好一個姑娘,從帝王宮裏走出來的人物,卻嫁入你家做個無名無分的側室,又趕上你家鬧哄哄的,沒有個正經模樣,你說她吃不吃虧?”

    “嗯,是有點吃虧。沒事,等事情全都了結之後,我會補償她。”

    “怎麼補償?”

    “再找個好人家,把她嫁過去做正妻。”

    花大娘子橫眉立目,舉手做勢要打,“說什麼話呢?你將人家糟蹋……”

    胡桂揚小聲笑道:“沒糟蹋,她還是好好的。”

    花大娘子滿臉狐疑,“你……”

    “我都定親了,不想害人,我既非文人雅士,又非腰纏萬貫的財主,要什麼側室?”

    “丁宮女是公主身邊的侍女,不是你想要就要、想送走就送走的啊。”

    “所以要等這邊事情了結之後再說嘛,那時候丁宮女就是普通民女,與公主再無關係。”

    花大娘子搖頭,“你雖出於好心,卻會得罪公主,你想好了,願意幫你的人不多。”

    “如果我猜得沒錯,公主也會願意。總之請花大娘子幫我物色個合適人家,但是先不要透露風聲,我不想現在惹出事端。”

    “嗯,我看看再說吧。”

    “對了,你沒看見過丁宮女的樣子吧?”

    “沒有,她那天戴著蓋頭呢?可我聽說她模樣沒的挑,是不是?”

    胡桂揚點頭,“絕對是第一等。”

    “那就好。”

    “你也別說是從我家出去的,徒增麻煩。”

    “那能說嗎?得,我都開始考慮誰家合適了。不行,這事太大膽,我得想想再說。”

    “慢慢想,反正不著急。”

    花大娘子轉身要走,馬上止步,“忘了一件事,外面有人要見你,說是你的熟人,等你兩天了。”

    “什麼熟人……哦,我知道了,幾位?”

    “八九位吧,一位比一位古怪,我要是你,就找借口不見。”

    “沒辦法,我早就答應下來,不能不見。”

    胡桂揚將花大娘子送至大門口,向外看去,果然見到蕭殺熊等人,於是揮手道:“我在這裏!”

    蕭殺熊幾步跑過來,“你還敢見我?”

    “為什麼不敢?你又不是我的對手。”

    “嘿,可你好大架子,我們從昨天中午等到現在,你想耍賴吧?”

    “我人都來了,耍什麼賴?來吧,誰要跟我比武?你不用說,我看到太子丹了。”

    “他叫張慨張好古,不讓別人叫他舊名。”

    “甭管是誰,打完過年,把大家都叫過來吧,先吃飯,再比武。”

    “吃飯?”

    “今天是年三十兒,你們既然來了,就是我的客人,當然要招待一頓酒飯。”

    “那……謝謝了。”蕭殺熊鬆弛的臉上有些不好意思。

    胡桂揚向張慨等人招手,大聲道:“我許過諾言,一段時間內不出大門,就不迎接了,你們自己過來吧。”

    趙阿七等人走來,胡桂揚大都已經見過,對丘連實道:“多日不見,你沒跟你哥哥入教嗎?”

    “我們兄弟各走各路。”

    “那你可以當我的客人。”胡桂揚拱手,隨即攔住最後一人,“這位是誰,好像沒見過。”

    “林層染。”

    胡桂揚恍然大悟,“原來是你,真是……你和蕭殺熊的變化最大,你現在……”

    胡桂揚有些糊塗,這個林層染當初腳踩數只船,是個立場極不明晰的人物。

    “我現在流落江湖,自由自在。”林層染笑道,明白胡桂揚的意思。

    眾人進門,前院只有一間房用作臨時客廳,胡桂揚就在這裏設筳待客,老強、老馬習以為常,很快準備出一桌酒菜,稱不上精美,但是有魚有肉,頗為豐盛。

    桌子不夠大,九個人稍顯擁擠,氣氛卻不錯,大家一塊回憶異人時期的種種事跡,都覺得恍如隔世,張慨原本是異人的首領,最為驕傲,如今卻變成謙謙君子,默默喝酒,說話不多。

    胡桂揚特意敬他一杯,笑道:“想不到我有機會與太子丹同桌共飲。”

    “千萬別提‘太子丹’三個字,羞愧難當,咱們兄弟相稱就挺好。”

    “好吧,張兄請滿飲此杯。”

    兩人喝光杯中酒,胡桂揚又道:“張兄曾立奇功,不在朝中為官,怎麼有心情出來與江湖兄弟來往。”

    張慨臉色微紅,“就是被‘太子丹’三個字害的,宮裏將我功過相抵,許我回家閑住。”

    “嘿,咱倆的待遇一樣。‘太子丹’這個名字是你自己起的啊,當時有人說意思是‘太子的丹藥’,你是怎麼想的?”胡桂揚好奇地問。

    張慨臉色更紅,含糊道:“隨便起的,沒什麼含義。”

    “那些閹丐你又見過嗎?他們對你可是崇拜得很,前一陣子他們還跟我玩綁架呢。”

    “不見,一個也不見。綁架的事情我一無所知……”張慨的臉色越來越紅。

    蕭殺熊放下手中的一大塊肉,提醒道:“張慨,你要小心,胡桂揚知道要與你比武,怕自己不是對手,提前施展攻心之計,讓你心慌意亂。”

    胡桂揚大笑,“想不到在座諸位當中,數你最聰明。”

    “我不是聰明,只是不相信你。”蕭殺熊吃喝盡興,卻不領情。

    胡桂揚又敬一杯酒,“請張兄不要多想,但我的確有些奇怪:普通異人練功奇速,但也只是比較快而已,最終功力超不過凡人,李歐的功力強一些,功法來自僬僥人墓中的記載,我的功力來自玉佩,更強一些……”

    “我不覺得,那晚是你使詐……算了,我不多說。”李歐埋頭吃菜。

    “承讓。”胡桂揚向李歐拱下手,再向張慨道:“張兄既然來找我比武,想必是自認為功力不弱,你練的是什麼功法?”

    其他人也都看向張慨,他們有先入之見,以為“太子丹”的功力必然是異人第一,直到胡桂揚提起,他們才想明白一點:失去神力之後,大家都是凡人,除非另有機緣,否則的話誰的功力都不會太強。

    張慨把玩酒杯,似乎不太願意回答這個問題。

    “張慨,你真得解釋一下。”蕭殺熊開口催道。

    又等一會,張慨放下酒杯,“看來是瞞不下去了,其實這些年來我一樣功法也沒練過,是個再普通不過的凡人。”

    眾人大吃一驚,蕭殺熊尤其吃驚,“你、你……那你還要替我比武?你連胡桂揚的一根手指頭也鬥不過啊。”

    “我的計劃是鬥智不鬥力,讓胡桂揚自己認輸。”

    “這怎麼可能?你是要害死我啊。”蕭殺熊大怒,騰地起身,被旁邊的江東俠硬拽回去。

    張慨的臉反而不紅了,“有什麼不可能?胡桂揚提出比武,其實就是有意交出玉佩,缺的只是一個借口,我可以提供這個借口。現在看來,他需要的不是我。”

    滿桌無語。

    胡桂揚突然開口大笑,“怪我,全怪我,將一出好戲提前搞砸了。不過張兄的確猜對了,我想交出玉佩,這東西是禍患,我不想留在手裏。”

    “給我啊,它本來就是我的。”蕭殺熊伸出手來。

    胡桂揚搖頭,“不行,給你就是害你,就像刀劍,我不能將殺人利器隨便交給一個小孩子,對方至少得是一位擅長舞刀弄劍的高手。”

    蕭殺熊想了一會,“你說我是小孩兒?”

    “我說你不是高手。”

    蕭殺熊不滿,卻無從辯駁,只能悻悻地喝酒。

    胡桂揚向李歐道:“李兄還差一點。”

    李歐冷笑一聲,也不爭辯。

    胡桂揚的目光先後掃過趙阿七等人,都沒停留,最後落在丘連實、林層染身上,來回打量幾眼,盯準林層染,“傘裏有機關?”

    “嗯。可我不是來要玉佩的。”

    “但你也不是自由自在。”胡桂揚笑道,對林層染他了解比較多,這是一名軍吏,並不喜歡真正的江湖生涯,但凡有一點機會,也要給自己找個靠山。

    “嘿嘿。”林層染乾笑。

    胡桂揚掏出玉佩,“酒也喝差不多了,誰來拿玉?”

    蕭殺熊再也不想裝下去,起身掀桌,喝道:“還等什麼?動手吧!”
ponggan 發表於 2018-7-20 14:13
四百三十五章 變計

    丘連實原本製定了一套完整計劃,先是比武,然後是聲東擊西,隨後是引蛇出洞,再後是暗渡陳倉,最後是殺個回馬槍,令東西兩廠防不勝防。

    蕭殺熊這一掀桌子,一條計策也用不上。

    李歐早已忍耐多時,上次戰敗他就不服氣,這回第一個響應,合身撲來,嘴裏叫道:“再打一次!”

    老實說,胡桂揚是有點意外的,他向來管不住自己的嘴,見誰都要猜疑一番,猜錯了就打哈哈混過去,猜對了則令對方狼狽不堪,總之都不討喜。

    他可沒料到這些前異人真的別有用心,所謂比武只是一個幌子。

    他倒是不怕,玉佩在手,鬥志也比平時旺盛得多,將玉佩緊緊握住,拳打李歐,腳踢蕭殺熊,嘴上仍不肯停歇,“一起上吧,來個了結!”

    丘連實歎息一聲,向林層染發出暗示,兩人同時加入戰團。

    還剩下四人,張慨沒練過功法,戰鬥剛一開始就急忙躲開,趙阿七、江東俠、小譚稍一猶豫,先後參戰。

    房間本來就小,地上一片狼籍,七人打一人,幾乎沒有輾轉騰挪的餘地,胡桂揚不擅招式,比較喜歡這種打法,雖然不占上風,倒也沒有露出明顯的敗相。

    丘連實大聲道:“諸位請稍退一步,讓我倆來!”

    別人都盡量後退,蕭殺熊和李歐卻不肯讓開,仍與胡桂揚纏鬥不休。

    丘連實、林層染找準機會,調轉紙傘,將傘柄末端對準胡桂揚,分別射出細線。

    丘連實的線不小心纏到李歐的手臂上,林層染的線則準確纏中胡桂揚的右腕。

    胡桂揚這一拳正擊向蕭殺熊,到了半途竟然不受控制地低垂,心中立刻明白這是天機術,但他現在功力深厚,沒有完全受到控制,左手、左腳還能動,於是先飛起一腳將蕭殺熊踢開,伸左手去解右腕上的細線。

    在他身邊,李歐大怒,衝丘連實道:“我早猜到你心懷鬼胎。”

    “別亂動,我給你解開。”丘連實急忙解釋道。

    李歐不信,他受到的控制更少,雙手抓住細線,要將對手拽過來。

    操縱機匣是件極為精巧的活兒,丘連實舍不得毀掉手中的傘,只得鬆手,罵聲“笨蛋”,一步躥來,揮掌拍向胡桂揚。

    胡桂揚還擊,可是半邊身子越來越不受控制,偏偏丘連實功力之強不在他之下,只憑一手一腳根本鬥不過。

    “停。”胡桂揚收招站定,“我不打了。”

    “你認輸了?”站在一邊的蕭殺熊大喜過望。

    “當然不認,我給你們時間幫一下李歐。”

    李歐拽來紙傘,忙亂之間,手臂上的細線沒有解開,反而纏得更緊。

    丘連實過去,厲聲道:“告訴過你,別亂動。”

    “你……”李歐滿面通紅,既有羞愧,也有警惕。

    丘連實拿起自己的傘,輕輕按動幾下,細線自行解開收回,不等李歐開口,丘連實轉身發招,將胡桂揚的左腕纏住。

    胡桂揚笑道:“丘兄的手法不如這位林兄啊。”

    “我的神力,快交出來!”蕭殺熊眼睛都紅了。

    胡桂揚努力晃了兩下,發現只有嘴巴不受影響,稍稍鬆了口氣,“這不是咱們約好的比武,玉佩不能給你,而且你的三次機會都沒有了。”

    “嘿,現在可不是你做主的時候。”蕭殺熊過來要掰胡桂揚的手掌。

    丘連實攔住他,“現在不是計較小利的時候,忘了嗎?這只是你的一部分神力而已。先將胡桂揚帶出去,若得神玉,你能分到幾倍的神力。”

    蕭殺熊止步,勉強地說:“好吧,出去再說,還按原計劃進行嗎?”

    原計劃早就已支離破碎,丘連實忍住不滿,“做些改變,咱們分成三撥闖出去。第一撥是江、趙、譚三位,出門之後大叫大嚷,往後院去,吸引官兵注意。第二撥是蕭、李、張三位,請蕭兄、李兄假裝挾持張兄,直接往大門外闖……”

    “咦,原計劃不是這樣的。”張慨質疑道。

    “原計劃裏張兄是一位可以依靠的高手,現在……請張兄低頭,暫時假扮一下胡桂揚,多少對大家有點幫助。”

    張慨撒謊在先,這時不敢再說什麼。

    蕭殺熊對他人的態度全看對方功力深淺,上前將張慨扛在肩上,“這樣一來他就抬不起頭了。”

    張慨沒敢反抗。

    丘連實繼續道:“我與林兄帶胡桂揚最後一撥出去,出宅之後一切都按原計劃進行,大家明白嗎?”

    眾人點頭,卻沒人動彈,尤其是第一撥的江、趙、譚三位,腳底像生根一樣,一動不動。

    丘連實哈哈一笑,從懷裏拿出鐵匣,拋給江東俠,“一點薄禮,事成之後,大家共享神玉。”

    江東俠顧不得大俠形象,馬上打開鐵匣,摸了一下匣中的玉佩,確認無誤,又讓趙阿七、小譚各摸一下,“由我攜帶,兩位沒意見吧?”

    兩人同時點頭。

    另一邊的蕭殺熊不幹了,“我們三人的呢?”

    林層染操縱胡桂揚鬆手,玉佩掉在地上,蕭殺熊撲來,卻被李歐搶先一步。

    “它在我手裏比較安全。”

    李歐直接將玉佩收入懷中,蕭殺熊連多看一眼的機會都沒有,不敢多說什麼,只得道:“你拿也行,但是記住它屬於咱們三人。”

    胡桂揚向丘、林二人笑道:“好一群白眼狼,吃我的、喝我的,還要搶人、搶物。你倆的天機術跟誰學的?很一般啊。”

    丘連實笑道:“請胡校尉諒解,我們並無惡意,更不會傷你性命,事成之後,必然將你原樣送回,還要擺席請罪。”

    “說那些廢話幹嘛?”蕭殺熊肩上扛人,有點著急。

    丘連實道:“請李兄將胡校尉捆綁起來,現在這樣不太方便。”

    胡桂揚道:“還是你倆學藝不精,要不就是機匣造得不夠好。”

    林層染用另一只手掏出軟繩遞給李歐。

    李歐來到胡桂揚身後,一邊套繩子一邊說:“這就叫報應,你會使詐,別人也會。”

    “對啊,所以你想要神玉,別人也都想要,你抬頭看看,滿屋子的人,誰值得你信任?”

    李歐沒抬頭,“獨吞神力的結果就是失去神力,我們已經明白這個道理,一塊發過毒誓,任何情況下都要共享神力。”

    “明白道理就不需要發誓,既然發誓就是還沒接受道理。”

    李歐將繩子係成死結,“省省你的嘴功吧,沒用。”

    丘連實向門口的江東俠等人點下頭,三人開門出屋,亂叫“神玉”、“胡桂揚”,直奔後院而去。

    外面叫聲未歇,蕭殺熊扛著張慨,與李歐一道衝出去,叫嚷著“帶人快走”,奔向大門。

    趙宅亂成一片。

    胡桂揚笑道:“不等天黑嗎?”

    按原計劃是該等到天黑的,丘連實無奈地說:“烏合之眾難成大事,請胡校尉老實跟我們走。”

    “我快要被捆成粽子了,還能怎樣?”

    “順其自然,胡校尉頗有道家風度,你若願意,可以與我們共享神力。”

    “不行,我這人霸道,要麼獨享,要麼幹脆拒絕,從來不懂什麼是共享。”

    外面突然傳來連串巨響,仿佛晴天霹靂,門窗皆被震得顫動不已。

    這是西廠校尉齊射鳥銃。

    丘、林二人等的就是這一時機,外面銃聲未絕,林層染當先衝出去,丘連實扛起胡桂揚緊隨其後。

    時近黃昏,前院各屋的窗口濃煙升騰,正在迅速擴散。

    放銃之法至少要安排三輪,可今天並非重要日期,銃手大都休息,只安排了一輪,放過之後,必然要重頭準備。

    林層染幫忙,丘連實扛人躍上房頂,貓腰疾奔,向胡同深處跑去。

    胡桂揚只能看見瓦片和牆頭飛速掠過。

    丘林二人早已定好路線,忽上忽下,忽左忽右,一步也不停歇,將近天黑才回到街面上。

    他們比原計劃到得早了一些,等了一會才有騾車過來,兩人將胡桂揚扔進車廂,自己卻沒有上車,繼續奔跑。

    胡桂揚更是什麼也看不見,車廂顛簸起伏,他能做的事情就是翻個身,自語道:“我這是第幾次被綁架了?什麼時候才是個頭兒啊?”

    車停下時夜色已深,兩名陌生人出現,將胡桂揚拖出車廂,送到房間裏。

    胡桂揚左瞧右看,認不出這是什麼地方。

    胡桂揚被放在椅子上,笑道:“能給我解開繩子嗎?我不會逃走。”

    兩人既不回答,也不看人,一個站在門口,一個坐在窗下,時刻監視外面。

    “我有一點印象,你倆是當初的官府異人吧?也在趙宅住過,怎麼給丘連實、林層染做事了?你們的上司呢?唉,不必多說,你們都是神力的受害者,不死不休。其實何必呢?神力只是天機船留給凡人的一點殘羹剩炙,你們若真有野心,就等天機船再來時……”

    “閉嘴。”終於有一人沉不住氣。

    “給我解開繩子,我喝多了,要解手。你們不知道我的新名號嗎?‘漏酒校尉’是也。”

    坐在窗下的那人起身,正要走向胡桂揚,門口的人說道:“來了。”說罷稍稍打開門。

    丘、林兩人到來,丘連實一進屋就給胡桂揚解開繩索,拱手道:“多有得罪,請胡校尉多多海涵。”

    “讓我解手,再說海涵的事情。”

    “給胡校尉拿夜壺來。”丘連實道。

    “就在這兒?”

    “都是男人,又是朋友,胡校尉不必拘謹。”

    “嗯,從前你偷聽水聲,現在要光明正大地聽?”

    丘連實大笑。

    夜壺送來,胡桂揚背朝他人,衝著牆角解決,良久方才結束,“不好意思,酒喝得有點多。”

    端走夜壺的人皺眉抽鼻。

    “多嘴問一句,你們真打算讓其他人到這兒嗎?”胡桂揚道。

    丘連實點頭,“當然,玉佩裏的神力雖然不多,也不該平白流落在外。”

    “蕭殺熊的神力被分成幾份?”

    “我知道的有三份,還有沒有更多,我就不知道了。”

    “分配神力的人是哪位?”

    “李仙長。”

    胡桂揚嗬嗬笑了兩聲,“得,那我真要倒黴了。”

    沒過多久,三名前官府異人帶著江東俠回來。

    江東俠身上負傷,進屋就倒在地上,“聞家的天機術太強,趙阿七與小譚……唉。”

    又過一會,兩名前官府異人帶回李歐。

    一向膽大的李歐面無人色,“再來一輪鳥銃,我也出不來……”

    胡桂揚開始覺得離開趙宅是件好事。
ponggan 發表於 2018-7-20 14:18
四百三十六章 體諒

    李歐與江東俠都不是膽小的人,行走江湖多年,算是見多識廣,為了奪回神力,更是不懼任何艱難險阻,從趙宅逃出來之後卻是心存餘悸,一個扶著桌面,一個坐在地上,身子不由自主地微微發抖。

    江東俠、趙阿七、小譚三人熟悉趙宅的格局,知道自己是股誘兵,無心戀戰,原打算衝到二進院之後,立刻跳上西廂房的屋頂逃之夭夭。

    計劃未出紕漏,三人或躍或攀,順利上到房頂,只是低估了兩廠的實力。

    也是三人過於托大,在房頂上竟往後院跑去,正好經過新蓋起來的一趟廳堂,趙阿七為了吸引更多人的注意,竟然叫喊道:“何三塵,哪裏跑?”

    至少十柄飛劍從廳堂窗戶裏疾射出來,末端拖著手指粗的長線,有上有下,有左有右,將三人團團包圍。

    江東俠跑在最前面,眼睜睜瞧見一柄尺餘長的飛劍將前方兩步遠的屋脊擊得粉碎,好在他經驗豐富,一躍而過,沒受影響,身後的小譚沒瞧見,一腳踩空,直接掉了下去。

    飛劍力大,瞬間碎瓦亂飛,江東俠幸運地逃出包圍,卻被兩柄悄無聲息的小劍擊中,他憑著一股狠勁兒掙脫小劍,再不敢在屋頂奔跑,跳到隔壁院子裏,翻牆而出,與接應者彙合,算是逃過一劫,卻沒見到趙阿七與小譚。

    “聞家天機術比從前更厲害,只差一點,我也回不來。”江東俠絲毫沒有逃出生天的喜悅。

    “西廠的神銃更厲害。”李歐終於緩過神來,坐在凳子上,已經連喝兩杯茶水,“他們準備不足,若是再放一次……”

    李歐的經曆比較簡單,他也是跑在最前面,已經到了大門口,西廠施放一排鳥銃,後面的蕭殺熊與張慨中彈倒地,他只來得及回頭瞥上一眼,沒敢停留,奪門而出。

    幸運的是,事發突然,兩廠校尉沒有緊追不舍。

    胡桂揚揉揉被繩索勒疼的胳膊,“不夠厲害啊。”

    一屋子人的目光都看過來,尤其是死裏逃生的李歐與江東俠,露出幾分怒容。

    胡桂揚笑道:“東廠機匣、西廠神銃,目的都是為了圍捕何三塵,第一次施用就出現這麼大的漏洞,總共九個人裏,竟然逃走五人,不算我們三個,也有兩人躲過攻擊。這不只是你們的僥幸,也是東西兩廠的失誤。這樣的陷阱,怎麼可能留住何氏姐弟?”

    李歐憤然道:“我說過,他們準備不足,若是再有一排神銃,咱們誰也逃不出趙宅!”

    江東俠也道:“前後十幾扇窗戶,只有靠近西廂的兩扇窗裏有飛劍射出,聞家人若是全力施展,就算是神仙也躲不過。”

    胡桂揚還是搖頭,“那也不對,至少十柄飛劍,還有不知多少柄小劍?我幾年沒練天機術了,讓我連射十次,也能射中個六七次。所以要麼是聞家人手下留情,要麼是他們的機匣放大之後出現偏差,沒有預料得那麼精準。至於西廠的神銃,倒有可能是因為準備不足,但是何三塵什麼時候出現誰也不知道,她若是拖延個十天半個月,西廠銃手不都累癱了?”

    李歐、江東俠對胡桂揚的猜測不感興趣,仍覺得東西兩廠太過強悍,自己沒死在趙宅,憑的全是運氣。

    “除非神力在身,否則的話沒人是兩廠的對手,何三塵也不行。”李歐道。

    “就算有些小小的漏洞,兩廠很快也能彌補,咱們這次計劃,有些大意了。”江東俠看向丘連實。

    丘連實歎了口氣,“機匣與神銃我都見識過,沒想到稍加改造之後,竟有如此威力,是我計劃不周,望兩位原諒,至於蕭殺熊等人,希望他們只是被俘。”

    江東俠不想鬧得太僵,“你的人等在約定地點,將我二人帶回來,足以說明丘兄絕無惡意。”

    丘連實拱手,“得江兄體諒,丘某不勝感激。”

    李歐沒那麼好脾氣,“少說沒用的話,胡桂揚已經帶出來,該找神玉了。”

    丘連實笑道:“這個不急。”

    “怎麼不急?大家冒險為的不就是神玉嗎?”

    “現在拿到神玉也沒用。神玉圓滿,既不會給出神力,也不能激發功力,必須擁有相應法門,才有大用。”

    李歐看向胡桂揚,“胡桂揚剛才嘮叨那麼多漏洞,其實關心的不是咱們,是那個何三塵,看來他們兩人一直藕斷絲連。原本我還不太相信他能引來何三塵,現在相信了。”

    胡桂揚笑笑,“可你們既沒有機匣,也沒有神銃,靠什麼讓何三塵交出法門?只是拿我當威脅嗎?”

    丘連實道:“這個不勞胡校尉費心,你只需老老實實,別試圖逃跑就好。”

    “為什麼每個人都讓我老老實實呢?我一直很老實啊,這一路上我沒掙紮吧?到了這裏也沒動拳腳吧?別看你們人多,真打起來我也不怕。”

    丘連實拱手道:“多謝胡校尉的配合。”

    “你每個人都謝,誰還在意你的感謝呢?江東俠,你說是不是?”

    江東俠嘿了一聲,沒說什麼。

    丘連實笑道:“禮多人不怪,而且我是真心感謝諸位,今天正好全趕上了。咱們先在這裏暫住一晚,明天一早轉移。我會打聽蕭殺熊等人的狀況,只要還有一線生機,定要將他們救出來。”

    “何三塵要一個月以後才能到京吧?”江東俠問道,原本信心十足,見識過兩廠的實力之後,卻擔心夜長夢多。

    “難說,何三塵以成親為誘餌,沒準早就潛入京城,待機而動。”

    李歐一驚,起身道:“何氏姐弟一個比一個厲害,再加上一個聞空寅,咱們這些人可能真不是對手。”

    丘連實安慰道:“不怕,何三塵並非無所不知,咱們今天這次劫人,肯定出乎各方意料……”

    “至少出乎我的意料,白瞎我那些好酒好菜了。”胡桂揚插口道。

    丘連實繼續道:“等咱們布置好陷阱,就可以透露口風,引何三塵入彀。”

    “你有比兩廠更好的陷阱?”李歐問道。

    “李兄莫急,咱們以後詳談。”

    李歐看一眼胡桂揚,沒再追問。

    “害怕我告密?”胡桂揚笑著搖頭。

    丘連實安排七名同夥守衛宅院,讓林層染出門打探情況,請李歐、江東俠去別的房間休息,最後對胡桂揚說:“胡校尉就在這裏委屈一夜吧。”

    “還好,別忘了給我送飯來。”胡桂揚轉向要走的李歐,“李兄,保管好我的玉佩。”

    李歐輕輕按住腹部,“嘿,你想要回去嗎?從我的屍體上拿走吧。”

    “放心,若有這樣的機會我不會放過。”胡桂揚眨下眼,“別人也不會放過。”

    李歐沒覺得自己與胡桂揚沒熟到可以眨眼的地步,皺眉道:“省點力氣吧,我們不會中你的離間計。”

    “還用我離間嗎?你們已經損失四個人,‘離’的是生死。”

    李歐承認自己說不過胡桂揚,邁步離開。

    丘連實最後一個要走,笑道:“胡校尉的嘴皮子功夫,我是十分佩服的,希望胡校尉多行君子之道,動口不動手,免去不必要的麻煩。”

    “你怕我動手?”

    “胡校尉實在不甘心的話,可以試試。”丘連實笑得比胡桂揚還多。

    “不試,張慨說得對,我確實想將玉佩交出去,找來找去,你是最合適的人選。”

    “玉佩不在我這裏。”

    胡桂揚笑道:“沒錯,玉佩在李歐手中,但是在我看來,李歐只是裝玉的匣子,你才是真正的擁有者。”

    “承蒙高看。”丘連實拱手告辭。

    “你以為這樣就能讓何三塵上鉤嗎?”胡桂揚大聲問。

    丘連實在外面將門關上,臉上依然帶笑。

    屋子裏沒床,胡桂揚將椅凳拚在一起,合衣而臥,很快睡著,連晚餐也不等了。

    次日淩晨,胡桂揚被林層染叫醒,“胡校尉,起床出發了。”

    “你把這叫起床?”胡桂揚伸懶腰、打哈欠,“新地方有真正的床嗎?”

    “應該有吧。”

    “看來你不是主事的人,告訴丘連實,我說過會配合,但是房間還這麼簡陋的話,我可就變卦啦。”

    “變卦的意思是……”

    “動手啊,你在趙宅見識過我的功力。”

    林層染微笑道:“的確,請稍等。”

    林層染關上門,很快回來,身邊跟著一人。

    “還沒介紹過,他叫孟休。”

    “記得,昨天孟兄坐在窗邊,不想給我解繩子,還想跟我動手來著。”胡桂揚笑道。

    孟休二十七八歲年紀,原是官兵,在鄖陽成為異人,失去神力之後再度練功,得到李孜省、丘連實的幫助,進展奇速,靠的不只是玉佩,還有自己的努力與天賦。

    “我做次主,讓胡校尉見識一下孟休的功力,也好斷絕動手的念頭。”林層染道。

    孟休慢慢走到胡桂揚面前,冷冷地說:“請指教。”

    胡桂揚想了一會,笑道:“算了,你們看上去都不像是愛開玩笑的人,我何必自討沒趣?走吧,別耽誤工夫。”

    孟休顯得有些失望,林層染道:“識時務者為俊傑,胡校尉是位俊傑。”

    “明知死路一條還要屢敗屢戰者為豪傑,你們都是豪傑。”

    兩人互相嘲諷,同時大笑,只有孟休冷著臉,相比動嘴,他更願意動手。

    騾車已經備好,胡桂揚、林層染、孟休同乘一輛,丘連實、李歐、江東俠乘坐另一輛,另外六人或是趕車,或是步行跟隨。

    車窗遮得嚴嚴實實,胡桂揚看不到外面的街道,走出不遠,他猜道:“咱們這是要進宮吧?”

    車裏很黑,林層染不動聲色,孟休卻露出明顯的驚訝表情。

    “能讓李孜省覺得安全可靠的地方,只能是宮裏。啊,上次進宮還是好幾年以前,終於又有故地重遊的機會。”

    林層染道:“胡校尉真是閑不下來,你還猜到什麼?”

    “其實不用猜,事情都明擺著:趙宅的陷阱大張旗鼓,根本騙不過何三塵,所以你們來一次‘意外劫人’,用來安撫何三塵,讓她乖乖入套。不知道她是怎麼想的,反正我沒上當。”

    “可你還是跟來了。”林層染笑道,沒有承認,也沒有否認。

    “冒險的又不是我,是你們,就算是丘連實也不能幸免。分享神力?哈,神力若是允許你們分享,就不是神力了。總有一個人會搶先出手,除掉所有‘分享者’,總有。”

    林層染、孟休都不吱聲。
ponggan 發表於 2018-7-20 14:23
四百三十七章 孤樓

    胡桂揚下車的時候望了一眼,驚訝地發現身處的地方似乎是一座小島,身後是座殘破的高樓,前方越過水面,隱約能夠看到高牆。

    “我知道這是哪。”胡桂揚大聲道,看向其他人,“李仙長還真是忘不掉這個地方,當年他就是在這裏施法瓊華島梳妝樓。”

    “廣寒殿。”林層染糾正道。

    胡桂揚仰頭觀樓,“也叫廣寒殿,百姓叫它梳妝樓,據說前朝的一位皇后在這裏住過,怕是被軟禁吧,你們瞧這裏,孤樓一座,什麼皇后願意住這種偏僻的地方?”

    “現在是孤樓一座,當初沒準是廣廈千萬間,年久失修才消失的。”林層染伸手,“胡校尉請上樓。”

    “我可以進去?”

    “當然,這就是為胡校尉準備的。”

    胡桂揚點點頭,整整衣裳,邁步進樓,適應一下裏面的陰暗,找到樓梯的位置,拾級而上,沒走多遠又退回來,向眾人笑道:“算了,樓下就挺好。”

    樓板丟失數層,剩下的也不穩當,胡桂揚不願冒險。

    樓下擺著十多張簡易床榻,還有一些沒打開的木箱,胡桂揚在中間走來走去,專在角落裏摸索,見其他人看向自己,笑著解釋:“沒準這裏還有皇后遺失的寶物,找出來能值不少錢。”

    沒人理他,丘連實開始給眾人安排任務,他帶領七名前官府異人專職看守胡桂揚,並設置埋伏,等候何三塵的到來,另外三人則要出去散布消息。

    林層染熟知計劃,因此沒說什麼,江東俠與李歐卻有滿腹疑惑。

    江東俠的傷還沒好,說話時經常皺眉,“消息一旦傳出去,東西兩廠不會找上門嗎?”

    “會,但是李仙長至少能擋住他們七天。”

    “七天管什麼用?何家姐弟連影兒還沒有呢。”李歐驚訝地說。

    丘連實露出微笑,“請兩位原諒我之前口風把得緊,其實何三塵已經進京。”

    江東俠、李歐還沒開口,遠處的胡桂揚道:“樓已經很破了,我拆掉幾塊木板沒問題吧?”

    “只要樓不塌掉就行。”丘連實回道。

    “我不是異人,沒那個本事。”胡桂揚繼續在犄角旮旯裏探索

    李歐總算能夠開口,“何三塵已經進京?消息準嗎?”

    “準,李仙長從各方得到許多消息,都表明何三塵至少五天前已經進京,不知躲在什麼地方。”

    李歐再無話說,江東俠道:“李仙長真能擋住東西兩廠?”

    “嗬嗬,從今晚開始,島上要來一百名僧人、一百名道士和一百名喇嘛,共同為陛下和萬貴妃祈福祈壽,持續七日七夜,期間任何人不得進出。這道旨意能夠擋住東西兩廠,卻阻止不了何三塵。”

    “不準進出,我們怎麼辦?”江東俠必須問個清楚。

    “三位散布消息,七日之後,林兄會帶你們進宮,一同分享神力。”

    林層染上前道:“兩位若是連我也不相信,這事兒也就辦不成了。”

    江東俠笑道:“有林兄陪伴,足矣,我怎麼會不相信?”

    李歐到處看看,“何三塵若是真來,你們怎麼抓她,現在可以說了吧?”

    “可以。”丘連實向孟休等人道:“打開箱子。”

    一共五只箱子,全被打開,裏面盡是一模一樣的紙傘。

    “機匣?”李歐問道。

    丘連實拍拍手裏的傘,“沒錯,活捉何三塵就靠它們了。”

    李歐還在觀看,江東俠又皺起眉頭,“丘兄好像對天機術很熟啊。”

    丘連實將自己手中的傘交給孟休,從箱子裏隨手拿出一柄,笑道:“我對天機術一知半解,這些傘只有一種用途。”

    傘柄末端射出一根細線,準確纏住遠處的一條手腕。

    胡桂揚正在觀察一處木板縫隙,右腕被纏,不由自主地抬起,他也不反抗,苦笑道:“非得拿我試招嗎?”

    “換成別人,江兄未必相信。”丘連實收回細線,又向江東俠道:“這批傘形機匣只有這一種用途,抓人正好,卻無力傷人,東廠與聞家人新造的機匣,我事前一無所知,李仙長也不了解。”

    江東俠拱手道:“江某多疑了。”

    “多疑是好事。”丘連實看著箱中的諸多紙傘,“我們這裏有八個人,傘有數十把,只需要兩人能夠纏住何三塵,大功即成。”

    “還有何五鳳、聞空寅和一個小姑娘,這三人也不可小覷。”李歐提醒道。

    “登島的僧道喇嘛當中,李仙長安排了一些高手,他們負責對付何三塵帶來的幫手,不管有多少,全要一網打盡,或殺或俘。”

    胡桂揚走來,“等等,俘虜就行,幹嘛要殺?”

    “因為我們需要的人只是何三塵。”林層染代為回答。

    胡桂揚笑道:“你們總說何三塵狡猾,就沒想過她會將功法打散,分別教給不同的人?如果換成我的話,肯定會這麼做。”

    “那麼怎樣?反正何三塵掌握全部功法。”

    “她若是不肯親自前來呢?或是來了卻逃過圍捕呢?或是被俘但拒絕交出功法呢?你們就不想有個備用計劃?”

    丘連實微笑道:“胡校尉不再裝作漠不關心了?”

    “我是為你們著想,希望將事情快些結束,不留後患。”

    “嗬嗬,不勞胡校尉費心,是殺是俘,我們自有定奪。”

    “後悔的時候別找我。”胡桂揚走開,繼續尋找“寶物”。

    “何三塵盡得僬僥人墓中的秘密,幾年前功力就已不弱,如今只會更強,只憑天機術想要抓她,怕是有些困難。”李歐還是不太放心。

    丘連實道:“李仙長能夠動用的力量就是這些,總不能找兩廠幫忙吧?謀事在人,成事在天,只能如此。”

    李歐想了一會,“也對,萬事俱備也就不需要咱們出力了。”

    丘連實將江東俠、李歐帶到島上,只是為了讓兩人看一眼,心裏踏實,計劃既已和盤托出,再沒必要留下,林層染帶兩人離開,依然乘坐騾車,島外自有李孜省的人接應,送出宮去。

    丘連實等人更不能閑著,將箱子裏的紙傘拿出來,一一試用,然後藏在樓內樓外不同的地方,一旦手中的傘損壞,隨時隨地還能再拿出一柄來。

    胡桂揚一無所獲,坐在一張床上,看他們試傘、藏傘,忍不住問道:“丘連實,你真要用這些東西抓捕何三塵?”

    “當然,你已經看到了。”

    “我還以為你用這些東西騙取江東俠、李歐的信任,讓他們甘心為你散布消息呢。”

    “只是散布消息而已,用得著‘騙取’信任?我是真心要與大家共享神力。”

    “再說下去,連我也要相信你了。但你需要李歐,需要讓他親眼看一切布置,因為何三塵可能比較相信他的話。”

    “哈哈,江東俠還說自己多疑,與胡校尉一比,他的疑心實在是太少了。”丘連實已將紙傘分發完畢,走到胡桂揚對面的床前坐下,“無論怎樣,何三塵會來找你,也會落網,你的相信與懷疑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這個人。”

    “重要的是神玉,與其拿我做人質,不如用神玉做誘餌。”

    “誰說我們沒有神玉的?”

    胡桂揚微微一愣,隨後笑道:“你應該告訴李歐,讓他相信你有神玉。”

    丘連實輕輕搖頭,“用不著,話若是說透,反而沒人相信,李歐懷疑我有神玉,這就夠了。”

    “不愧是跟隨谷中仙一段時間的親傳弟子,我嗅出何百萬的氣味。”

    “哈哈,何百萬也有師承。時間緊迫,我就不閑聊了,請胡校尉好好休息,什麼都不用做。”

    “我得吃飯。”

    “請稍等,雖在宮裏,但是偏居孤島之上,沒什麼好酒好菜,請胡校尉體諒。”丘連實起身拱手道。

    “能吃飽就行。”

    飯菜很快送來,果然簡單,幾個饅頭、兩樣鹹菜、一只冷卻的燒雞,沒有酒,只有清水。

    胡桂揚全都吃光,躺在床上不動,等候天黑。

    丘連實等人布置完成,也都回到樓裏,在床上或坐或躺,都不怎麼說話。

    胡桂揚左邊是丘連實,右邊是孟休,兩人都坐著,一個在默默地想著心事,一個像是在練功。

    胡桂揚側躺,向丘連實道:“這裏可能是前朝的冷宮,用來安置失寵的皇後。”

    “有這個可能。”丘連實微笑道,對這個話題明顯不感興趣。

    “我猜皇後肯定是因為貌美而遭人嫉妒。可憐、可惜、可歎,青春年華全都耗在這座孤樓裏。”

    “嗯。”

    “也有可能是遊玩之地,皇後偶爾來住一晚,觀賞美景,這樣的話,她反而受寵。”

    “也有道理。”

    “丘兄不關心這種事?”

    “我不認得這位皇后,關心做甚?”

    “以史為鑒,可以知興替,研究一下前朝皇后為何受寵、失寵,對你大有好處。”

    “嗬嗬,我不覺得,丘某雖然無德無才,但是有點小小傲氣,不求寵於任何人。”

    “嗯,所以你想獨吞神力,計劃已經有了吧?”

    丘連實輕輕搖頭,“已經這個時候了,你還覺得挑撥離間有用?”

    “難說,除了咱倆,這裏還有七個人,誰知道他們心裏是怎麼想的?沒準有人和你一樣,也想獨吞神力,或者看穿你的為人,一直在防備著你呢。”

    “哈哈。”丘連實大笑,其他人也笑。

    胡桂揚坐起來,等笑聲停歇,開口道:“看來我是猜錯了。”

    “大錯特錯。”

    “你們彼此間非常信任。”

    “當然。”

    “這可稀奇了,神玉怎麼會允許凡人,而且是好幾位凡人,對它不是一心一意呢?”

    “並不是每個人都像胡校尉那樣多疑。”丘連實給出一個解釋。

    胡桂揚想了一會,指著丘連實手中的傘,“既然是機匣,既然有奇效,傘裏裝有點血機玉?”

    “當然,金丹總共沒剩幾枚,東廠一批,我這裏一批,東宮得到幾枚,差不多都用光了。”

    “能裝點血機玉,就能裝神玉,所以神玉就藏在某把傘中?”

    丘連實笑道:“胡校尉不僅多疑,還喜歡猜測。”

    “偶爾也有猜對的時候,丘兄不動聲色,可是你瞧下其他人,他們可都變顏變色,證明我猜得沒錯。”

    丘連實沒有扭頭,“告訴你也無妨,神玉的確就在某把傘中,沒人知道是哪一把。”

    “就靠這個你們互相信任?聽上去……你們自己覺得可靠就行。嗯,我想睡了,你們動手的時候小點聲,我有預感,不用等消息散開,今晚必出事。”
ponggan 發表於 2018-7-20 14:28
四百三十八章 真假玉

    “今晚必出事。”胡桂揚給出一句預言,倒頭便睡,一覺到天亮,睜眼看去,樓內只剩下他和孟休兩人。

    “打起來了?”胡桂揚問。

    孟休站在一邊,連目光都沒轉動一下。

    胡桂揚不在意,哪怕是面前沒有活人,他也能滔滔不絕地說下去,“失敗一次不算什麼,何三塵肯定還會再來。不過我挺佩服你們,竟然想到將神玉藏在機匣裏。李孜省從哪找到神玉的?懷恩那裏嗎?唉,我還為他是一個好太監呢,誰想到……”

    “昨晚沒人來。”孟休終於開口。

    “什麼人也沒來?”胡桂揚不太相信。

    “除了做法事的三百人,再沒有任何人來島上。”

    預言沒有實現,胡桂揚只是撇下嘴,“又猜錯了,沒關係,勝敗乃兵家常事,對錯是我家常便飯。昨晚沒出事,今晚肯定出事。”

    每天預言一次,早晚都會實現,孟休臉上微微抽搐一下,“你最好少說話。”

    “我已經比平時少說話了。”

    “那就別說話。”

    “嗯。”胡桂揚起身,將兩排床榻推開一些,騰出一小塊空地,活動腿腳,練習一套長拳,再練一會火神訣,嘴唇不張開,從喉嚨裏發出各種聲音。

    練功完畢,他又開始滿樓尋寶,這裏敲敲,那裏摳摳,的確沒說話,聲音卻不斷。

    孟休沒忍住,開口道:“你算是犯人。”

    “應該算是誘餌吧。”胡桂揚馬上走過來,長出一口氣,“你也覺得無聊?”

    “不管你是什麼,都該老老實實地少動彈。”

    “不行,心裏有事,沒法總是坐著不動。你若是嫌煩,我去樓上看看,樓梯雖然壞了,但我小心一點,應該沒有問題。”

    孟休攔在前面,“你不能上樓。”

    “咦,昨天還沒人管我呢,今天就不行了?”

    孟休不回答,也不肯讓路。

    “昨天還沒布置好陷阱,是吧?”胡桂揚笑著抬頭仰望,“誰在上面?是不是很冷啊?還是你們輪流值守?何三塵什麼時候來誰也說不準,她若是非要等到二月,你們也沒辦法……”

    孟休一拳擊來,胡桂揚馬上還招,笑道:“這才有點意思,閑著也是閑著,不如打架……”

    孟休的拳頭比李歐還要凶猛,胡桂揚很快落於下風,再沒精力開口說話。

    孟休不只功力深厚,招式也頗為精妙,十拳之中,胡桂揚只能躲開兩三拳,剩下的全要以身體硬抗。

    胡桂揚嘴碎,很少主動挑釁,有時會認輸,但是絕不求饒,連挨七八拳之後,他也怒了,不退反進,寧可挨打,也要將孟休逼到角落裏。

    一團身影突然衝過來,強行分開兩人,笑道:“都是朋友,為何大打出手?”

    孟休乖乖退到一邊,胡桂揚嚷道:“丘連實,你拉偏架!”

    “我偏向誰了?”丘連實一臉愕然。

    “偏向孟休,他打我二十幾拳,眼看就要被我逼得無路可退,該挨我打了,卻被你分開。”

    孟休穩紮穩打,後退只是為了出拳方便,毫無敗相,丘連實看在眼裏,卻沒有說破,笑道:“進來得急,沒注意局勢。不管怎樣,胡校尉是個淡泊名利的人,想必也不在乎勝負輸贏。”

    胡桂揚捂著腮幫子,“本來是不在乎的,可是挨打之後有點在乎。”

    “哈哈,我帶來飯菜,胡校尉吃過再打如何?”

    “好主意。”

    飯菜還跟昨天一樣,胡桂揚倒不挑剔,邀請孟休一塊過來吃,“功力再深,也要吃飯,誰讓咱們是凡人呢?”

    即使是吃飯,胡桂揚的嘴也閑不下來,“僧、道、喇嘛到齊了?”

    “昨晚就到了,外面又是鼓樂、又是唱經,胡校尉沒聽見?”

    “睡得死。”

    “真是羨慕胡校尉處事不驚的坦然。”

    “我驚什麼?這是你們與何三塵之間的事情,我早說過,拿我當誘餌沒用,不如直接亮出神玉。”

    “怎麼會沒用?今天早晨,西華門發現一封信,是何三塵親筆所寫。”

    胡桂揚驚訝得飯都忘了吃,“真是她的筆跡?寫給誰的?寫的什麼?”

    “筆跡沒錯,信是寫給你的。”

    “寫給我?”胡桂揚更加吃驚,“信呢?”

    “抱歉,信暫時不能給你,內容也要暫時保密。”

    “那你又何必告訴我這件事呢?”

    “只是想讓胡校尉安心,何三塵會來救你,無論是我們將她活捉,還是她拿走神玉,事情都算完結,再與胡校尉沒有半點關聯。”

    “李仙長也是這麼想的?他一直看我不順眼,我全靠著這點‘關聯’活到現在。”

    “大人自有大量,李仙長不是那種記仇的人。”

    胡桂揚笑了兩聲,繼續吃飯,很快又問道:“你們當中誰能辨識何三塵的筆跡?”

    “我不知道,這件事情很重要嗎?”

    “不重要,我只是想知道宮裏誰與何三塵一直有書信來往,我可認不出她的筆跡。”

    丘連實只是笑,沒有開口。

    “嗬嗬,筆跡對我不重要,對你們可挺重要,宮裏有人與何三塵保持聯係,李孜省對此是不知情?還是知情不說?有鬼啊有鬼。”

    孟休放下碗筷,向丘連實道:“要我教訓他嗎?他總是逮住一句話猜來猜去,沒一次準確。”

    胡桂揚也放下碗筷,“你才認識我幾天?我猜準的時候你恰巧不在來,咱們再戰。”

    丘連實擺手,“你倆又不爭什麼,勝了有何用處?吃飽就躺一會,胡校尉想猜就猜,孟休不想聽就別聽。”

    “聽他說話讓我心煩……好吧,我不理他就是。”孟休無奈地說。

    丘連實起身,將碗筷收走,背影剛在門口消失,胡桂揚就道:“他去問筆跡的事情了,這回我猜得肯定準。”

    孟休起身走開。

    胡桂揚無聊地敲打桌子,突然起身,向外走去。

    孟休一個箭步衝過來,攔住去路,“你要去哪?”

    “茅廁,除非這裏有淨桶、夜壺。”

    孟休慢慢讓開,胡桂揚走出危樓,到處望了幾眼,“那些和尚、道士、喇嘛在哪呢?”

    “與你無關。”孟休跟出來。

    “茅廁跟我有關。”胡桂揚笑道。

    孟休一聲不吭地在前面帶路,繞到樓後,伸手指著一間小屋。

    “這是剛建不久的茅廁吧?前朝皇後肯定不會用它。嘿,我瞧見道士了。”胡桂揚望見島邊的一邊樹林裏有道士的身影,還隱約聽到唱經的聲音。

    “快進快出。”孟休催道。

    “你是說吃飯,還是說解手?”胡桂揚大笑著進入茅廁,許久才出來,“有點漏風,草紙也比較粗糙。李孜省權勢那麼大,不能給咱們建個好點的茅廁嗎?”

    “走。”

    “樓裏太悶。你那些同伴藏在哪了?”

    “回去。”孟休加重語氣。

    “我怎麼覺得有點冷啊,很久沒有這種感覺了。”

    “樓裏不那麼冷。”孟休努力克制。

    “不對,我不應該感覺到冷,雖然玉佩被搶走,但我的功力還在……這附近是不是藏著傘?”胡桂揚走到孟休身前,小聲道:“只有神玉才有這種冷法,你明白我的意思吧?那把傘就在這裏!”

    胡桂揚扭頭看向剛剛走出來的茅廁,“這也太對不起神玉了。”

    “不在那裏。”孟休怒道,伸手去抓胡桂揚的胳膊。

    兩人又打起來。

    外面空曠,沒有可以逼住對手的角落,胡桂揚很快認輸,“停,我已經暖和了,不用再打。”說罷快步走向樓內。

    孟休等了一會才跟上去。

    胡桂揚坐在床上,微笑道:“我要練會功,既不說話,也不下地亂走,你若想去解手,請自便。”

    “我不……”

    “人有三急,強忍無益。”胡桂揚眨下眨眼,壓低聲音,“順便找找寶物。”

    胡桂揚閉眼練功。

    孟休站在那裏凝視胡桂揚,好一會之後,轉身出樓。

    胡桂揚的確是在練功,不知過去多久才睜開雙眼,看到孟休已經回來,笑道:“怎樣?”

    “什麼怎樣?”

    “解手之後是不是舒服許多?”

    孟休嘿了一聲,沒有回答。

    “樓上有人監視咱們嗎?”

    孟休搖搖頭。

    “你找到神玉了?”

    孟休幹脆移開目光。

    “你能辨出神玉嗎?”胡桂揚追問。

    “金丹可以被吸食,玉佩能夠激發功力,神玉入手微涼,除此之外再無異樣。”

    “你知道的事情不少,可這是它們三者之間的區別,若是一枚極普通的玉佩呢?在外面凍上一凍,你能看出它與神玉的區別?”

    “機匣裏為什麼要放一枚普通玉佩?”此言一出,孟休等於承認他的確去樓後找過神玉。

    胡桂揚笑道:“對啊,為什麼要放一枚與神玉相似的普通玉佩?你試過那柄傘嗎?它若是能產生奇效,說明裏面至少是一枚金丹。”

    “沒有。”孟休等了一會才給出回答,心裏十分後悔。

    “外面人多眼雜,不試也對。拿出來讓我看看。”

    “嗯?”

    “神玉陪我將近三年,我一眼就能認出它來。”胡桂揚其實極少接觸神玉,但這種事情外人無從知曉。

    孟休沉默片刻,“然後呢?”

    “不管是不是神玉都還給你,還能怎樣?我又不是你的對手。”

    “你最好將嘴巴閉嚴。”

    “你最後肯定還要分享神玉的吧?丘連實說過,獨享是條死路,誰存有這樣的念頭誰倒黴。”

    “當然,但不是現在,至少要等抓到何三塵之後。”

    “明白,讓我看看吧。”

    孟休極不喜歡胡桂揚,更不相信他,猶豫多時,才慢慢從懷裏取出一枚玉佩,伸手遞到胡桂揚面前。

    胡桂揚掃了一眼,“不是,將它放回原處吧。”

    “你確定?”

    “這就是蕭殺熊神力分出的第三枚玉佩,跟我擁有的那一枚沒什麼區別。”胡桂揚往床上一倒,打算睡一覺。

    “還有一枚。”孟休道,收起玉佩,拿出第二枚。

    胡桂揚起身,“嗬嗬,你竟然也會開玩笑。嗯,這麼說來丘連實將第三枚玉佩給你了,怪不得你的功力這麼強。”

    “它是不是神玉?”孟休只在意這一件事。

    胡桂揚看了一會,“我得碰碰它。”

    “的確是涼的。”

    “涼也分許多種,無法準確描述,我得親手摸過之後,才能告訴你真假。”

    孟休張開手指,胡桂揚輕輕拿起玉佩,在手裏把玩一會,將玉佩往地上一扔。

    玉佩碎為幾塊,孟休大驚。

    胡桂揚道:“李孜省在戲耍你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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