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大明妖孽 作者:冰臨神下 (連載中)

 
mk2258 2017-6-10 20:04:48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453 402281
ponggan 發表於 2018-7-20 15:41
四百四十九章 觀心

    張慨登門拜訪,面色蒼白,被鳥銃擊中時受的傷顯然還沒有痊愈。

    “這裏被擊中。”一見面他就抬起右臂,然後左手從下方穿過,努力指向後背,“西廠的人說他們手下留情,否則的話我非死不可。”

    胡桂揚探頭看了一眼,“傷勢不輕,你應該在家多多休養。”

    張慨笑著搖頭,“家裏人天天埋怨我惹是生非,我寧願出來走走。”

    “所以就走到我這裏來了。”胡桂揚從來沒覺得自己與張慨是朋友,連比較熟悉都算不上,但還是接待此人,讓老馬準備一桌酒菜。

    張慨也不客氣,坦然入席,端起酒杯,“胡校尉前些天成親,我沒來,今天算是補上,來,我敬你一杯。”

    “補上什麼?”

    “賀喜啊。”

    “可你是空手來的。”

    “君子之交,不講這個。”

    “哦。”胡桂揚舉杯,與張慨同時喝下,然後道:“難怪君子這麼少。”

    “哈哈,胡校尉說話總是這麼有趣。你也別說我‘空手’,我還真帶來一件禮物。”

    “在哪?”

    “在這裏。”張慨指著自己的嘴巴,“我給胡校尉帶來一個好消息。”

    胡桂揚抬手阻止張慨說下去,笑道:“動嘴是我的強項,你竟然拿來對付我?這一招我熟,將欲奪之,必先予之,你說給我帶來一個好消息,其實是想從我這裏得到什麼吧。我都懶得猜,是這個?”

    胡桂揚拍拍腹部。

    張慨起身,馬上又坐下,“胡校尉將神玉放在身上?”

    “還能放在哪?哪都不安全。”

    “也對,但我真不是來要神玉的,這麼多異人,失去神力之後只有我沒再練功,以此贖罪,遠離是非。”

    “好吧,我就聽聽你的‘好消息’。”

    “我們同意給胡家當護院。”

    胡桂揚猜中了招數,卻沒有猜到內容,不由得一愣。

    張慨笑道:“能讓我們這些人看家護院,天下沒有幾家能做到吧?”

    “等等,你說的‘我們’是誰?”

    “我、蕭殺熊、趙阿七、小譚,我還能再找來幾位從前的異人。”

    “‘同意’又是什麼意思?我可沒說過要雇請你們,我甚至沒說過需要護院。”

    “這麼大的宅院怎麼可能不需要護院?別以為京城就很安全,遭盜遭搶的可不少,何況胡校尉身懷至寶,所謂‘卞和無罪,懷玉其罪’,胡校尉不可不防。”

    “對啊,防的就是你們幾個。李歐和江東俠呢?”

    “這兩人逃之夭夭。”

    “逃之……哦,他倆得到神力玉佩,要找地方練功。”

    “對,練成之後,必來奪玉,所謂雙拳難敵四手,胡校尉需要我們這些幫手。”

    胡桂揚越聽越覺可笑,“我怎麼知道你們是幫手,還是扒手呢?我成親那天晚上,有人躲在窗外……”

    “那個是小譚,他非常抱歉。”

    “用不著,我既不相信你們,也不需要你們,我自己能保護神玉。”

    “馬有失蹄,人有失手,一個好漢三個幫,多幾名幫手,胡校尉能有什麼損失,我們連工錢都不要。”

    “嗬嗬,聽你這麼一說,我更不想收留你們了。”

    張慨歎息一聲,“胡校尉這是逼我說實話啊。”

    “你剛才說的那些都是謊言?”

    “也是實話,但還有一些沒說。我們知道胡校尉是替陛下保管神玉,就此斷絕念頭,再沒有奪玉的想法。”

    “是嗎?”胡桂揚一點都不相信,端起酒杯慢慢喝。

    “可我們也不想離神玉太遠,既然不能擁有它,那就保護它,至少能留在它身邊。”

    “嗬嗬,所以你們不是護院,是護玉。”

    “也可以這麼說。胡校尉若是還有懷疑,我們可以發毒誓。”

    “算了,我不信那個。他們至少會些武功,你現在沒有半點功力,怎麼護玉?”

    “當不了護玉,我可以當師爺啊。我從小讀書,考中過舉人,考進士的時候功敗垂成。”

    胡桂揚搖頭,“我就是一名校尉,要什麼師爺啊?”

    “賬房、管家都行。”

    “你是皇親國戚!誰敢請你做這個?”

    “我不在乎。來,喝酒。”

    “我在乎。老馬做的鴨肉不錯,你嚐嚐。”

    兩人推杯換盞,張慨屢次想要繼續勸說,都被胡桂揚用酒攔下。

    到了最後,張慨已是醉眼朦朧,舌頭也大了,仍不忘此行的目的,按住酒杯,再不肯喝,“我們這一輩子算是毀在了神力上,從此食不知味、夜不能眠,胡校尉若肯收留,我們盡心護玉,若不肯收留,我們拚死也得來奪玉,沒辦法,身不由己啊。”

    胡桂揚笑道:“好吧。”

    “你說什麼?你同意了?”

    “同意,但是有個要求。”

    “要求隨便提。”

    “我不要護院、師爺,我要成立一個‘觀心社’。”

    “觀心社?”張慨一臉茫然。

    “就是那種參禪打坐、隨便聊天的會社。”

    “啊?”張慨更加茫然。

    胡桂揚卻來了興致,“人人皆可入社,每月交銀十兩,包吃包住,一次交一年,可以打折。如此一來,你們的願望達成,我也算多個營生,能向花大娘子做個交待,怎麼樣?”

    張慨思忖良久,皺眉道:“你要向我們收錢?”

    “這是我送你的‘好消息’。”

    張慨突然大笑,舉杯一飲而盡,起身道:“就這麼說定了,明天我們就來。”

    胡桂揚後悔要錢少了,“想要好吃好喝,得另加錢!”

    張慨揮揮手,表示簡單,歪歪斜斜地離去。

    胡桂揚要壺熱茶,正坐在廳裏醒酒,花大娘子推門進來,說:“行了。”

    “什麼行了?”

    “新娘子很好,我將你家的財物都已交托完畢,從今以後,由她管家,我就不用來了。”

    “咦,這裏也是你的家,為什麼不來?”

    花大娘子難得地笑笑,“偶爾來串門吧,平時就不來了。”

    胡桂揚起身,“是我得罪你了,還是小草?”

    “已經成親了,還叫什麼‘小草’、‘小花’?要稱‘內人’、‘荊拙’。”

    “我與內人誰得罪你了?”

    “你們兩口兒都很聽話,對我沒有半點懷疑,我很滿意,可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這裏從前是趙宅,現在是胡家,而我是花家的人。”

    “你是我的姐姐,永遠不會變。”

    “出嫁的姐姐也是外人。”花大娘子擺手,表示不想說這些,“你不必多說,我做這些事情不全是為你,是為義母……好吧,義父也算上,希望他們二老的墳墓不至於無人打掃。”

    “一年至少四次,絕不會少。孫二叔萬一過世,我就將那塊地買下來,搬過去住。”

    “孝心也得有度,記得時時掃墓就好,搬過去幹嘛?總之你算是穩下來了。”

    “我剛剛又找到一分營生,能成的話,每個月至少會有四五十兩進項。”

    “那就更好了,你們兩口兒好好過日子吧。”

    “可我們夫妻二人都不懂持家之道。”

    花大娘子皺起眉頭,“我自己還有一個兒子呢,哪有工夫天天照顧你們?都是這麼大的人了,什麼事情都能學會。”

    “好吧,我們慢慢學,可是你別偶爾才來一趟,經常過來看看。”

    “行行,有空我就過來。”花大娘子不耐煩地說,想了一會,開口道:“有些事情你得教教新娘子。”

    “什麼事情需要我教?論武功,她會得比我多。”

    花大娘子平時直爽,這回卻有些猶豫,半晌才道:“你想要孩子吧?”

    “當然,有孩子才能接著給義父、義母掃墓。”

    “你們現在這樣怎麼會有孩子?”

    胡桂揚恍然大悟,臉色微紅,“她都說了?”

    “她什麼都不懂,能說什麼?是我問出來的,她從小在山裏長大,無父無母,姐姐是名大盜,村裏人都將她當男孩子看待。出山之後大部分時間跟在幾個怪人身邊,他們眼中根本不分男女。好不容易到了何家,老兩口兒視她為掌上明珠,但終究是外人,也不好說什麼。所以……你明白了吧?”

    “我要向小草……向內人說什麼?”

    花大娘子十分惱怒,直接道:“小草不懂夫妻之間的事情,不知從哪聽來的奇談怪論,心裏很是害怕。你多少懂點吧?”

    胡桂揚再次恍然大悟,不能說懂,也不能說不懂,只得笑著點點頭。

    “那就去向新娘子說清楚。唉,義父是怎麼將你們養大的?”

    “不怪義父,別的兄弟成親都挺正常。”

    “那就是你的問題,你狐朋狗友那麼多,再有不懂的,去問他們。”花大娘子甩手離去。

    “小草聽到什麼奇談怪論,會嚇成那樣?”胡桂揚大為好奇,只能心裏想想,不好詢問。

    可是怎麼向小草說清楚,卻是個難題,這比單純的耍嘴皮子要困難得多,胡桂揚想了一個下午,總算準備好一套說辭,傍晚時分信心十足地前往洞房。

    小草竟然不在,何家跟來的仆婦說小姐去了東跨院,讓姑爺稍等一會。

    胡桂揚沒辦法,先是坐在桌邊等,然後來回踱步等,最後躺在床上等,眼看二更將至,燭花剪了好幾次,小草終於推門進來。

    “待那麼久?”胡桂揚起身問道。

    “嗯,和蜂娘聊天來著,我能聽懂她的許多意思了。”

    “啊……我也有話要說,但是不急,你若困了,可以過兩天再說。”

    小草關好門,走到桌前吹熄蠟燭,窸窸窣窣地寬衣解帶,“沒什麼可說的,我已經問明白了,胡桂揚,把衣服都脫掉。”
ponggan 發表於 2018-7-20 15:45
四百五十章 饑餓

    小譚找到趙阿七,將他拉到一間無人的屋子裏,嚴肅地說:“我再也忍不下去了,兩年,整整兩年!天天打坐,什麼禪也沒參出來,坐得我頭昏眼花,每年還要交一百兩銀子……我真是快要瘋啦。”

    “你又不缺銀子。”趙阿七平靜地說,相比小譚,他有幾分得道的意思。

    “跟銀子無關,還是異人的時候,誰沒搶過一點金銀珠寶?問題不在這裏。”

    “在哪?”

    小譚猶豫片刻,他們早已約好,有些事情最好不提,可是忍到今天,不提不行,“你見過神玉?”

    “當然沒有,咱們發過誓,身在趙宅,不提……”

    “你能感覺到它?”小譚繼續問,將神玉稱為“它”。

    趙阿七想了一會,“胡校尉走近的時候,偶爾會有一點感覺。”

    小譚咬著嘴唇。

    “你到底想說什麼?”

    “我要奪玉,你參與嗎?咱們共享。”

    趙阿七冷笑一聲,“別說共享,先說說你要怎麼奪玉?奪玉之後你要往哪躲藏?”

    “天下之大,還沒有藏身之地了?咱們往北去,或者去海上,只要不是朱家的天下,朝廷能耐你我何?至於如何奪玉,手段是現成的,就看你敢不敢用。”

    趙阿七又冷笑一聲,但他的確在想,最後道:“我不想惹出人命,胡校尉對咱們還算不錯。”

    “每年一百兩銀子!”

    “你自己都說了,一百兩銀子是小事,整個京城,只有胡校尉肯收留咱們。”

    “奪回神玉,你我不需要任何人收留。”

    “縱有神玉,也無神力。”

    小譚長歎一聲,“時至今日,你以為我還想吸取神力嗎?我只想天天看到神玉、撫摸神玉,僅此而已,至於何三塵,離她越遠越好。”

    趙阿七還在思索。

    “咱們總共十一人,別人我都信不著,只找你一個,你若不同意,我也不勉強,自己單幹,只求你別給我泄密。”

    趙阿七一狠心,“與其苟且而活,不如慷慨赴死,賭它一把,就算失敗,也是為神玉而亡!”

    “就是這個意思!”

    “什麼時候動手?”

    “咱們先去安排好逃亡路線……”

    外面傳來嬰兒的叫聲,小譚立刻閉嘴,向趙阿七滿含深義地看了一眼,趙阿七點下頭,開門出屋,臉上露出笑容,笑道:“小花是在找我嗎?”

    胡桂揚抱著女兒,納悶地說:“你究竟有什麼本事,能讓我的女兒天天纏著你玩兒?”

    “這種事情要看眼緣。”

    胡桂揚打量趙阿七,看不出“眼圓”、“眼方”,不情願地將女兒遞過去,小家夥撲到趙阿七懷裏,毫不客氣地揪他的胡須。

    “原來她是喜歡你的胡子,我也應該留起來,疼嗎?”

    趙阿七呲牙咧嘴地說:“她才多大力氣?不疼……不算太疼。”

    兩人正說話間,蜂娘帶著大餅走來,小花立刻鬆開趙阿七的胡子,向蜂娘張開雙臂,嘴裏含含糊糊地喊娘、喊餅。

    胡桂揚無奈地搖頭,“她是蜂娘,那是大餅,我的乖女兒,你就不能……”

    蜂娘搶過嬰兒,抱著她繞圈,又彎下腰,讓大餅仔細嗅聞。

    胡桂揚跟在身邊,小心提防,在他看來,女兒在蜂娘懷裏比較危險。

    小花笑聲不停。

    趙阿七也在一邊看著,突然想,自己也可以擁有兒女,這個念頭一閃而過,他的心突然狂跳起來,為了掩飾,不得不轉身走開。

    那是神玉,雖然什麼也沒看到,但他相信只有神玉能讓他產生這種感覺,為了讓感覺延續下去,他舍得世間的一切享受。

    趙阿七鄙視自己,卻又無可奈何。

    趙宅的觀心社組織鬆散,小譚隨便找個借口,出門數日又回來,沒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他找到趙阿七,“準備好了,沿途的住處、金銀都已妥當,胡桂揚會以為咱們往北去,其實咱們要去海上。”

    “非得用小花要挾胡校尉嗎?她還只是一個嬰兒。”

    “又不會傷害她,只是用她交換神玉而已。沒有別的辦法,真打起來的話,咱們聯手,勉強能與胡桂揚打個平手,夫人一甩鏈子槍,咱倆完蛋。唉,我就後悔一件事,夫人生產的那天,咱們應該動手。”

    “可以等,夫人肯定會再生一個……”趙阿七眼睛一亮。

    小譚搖頭,“那是胡桂揚的女兒,跟你沒半點關係。而且我這次出門聽說一些傳言,李歐、江東俠好像已經練成神功,要來京城奪玉,咱們得搶在前頭。”

    趙阿七輕歎一聲,“絕不可以傷害小花。”

    “我會做那種事情嗎?”

    “什麼時候動手?”

    “明天下午,小花再找你玩的時候,我會想辦法將胡桂揚引開,你帶著孩子走。”

    “還有蜂娘和那條狗。”

    “嗯,我都會引開,你只管出宅,去南城的增福老店,找夥計劉小五,他會給你一間房,一個字也不會多問,你在那裏等我。”

    兩人商量完畢,照常去參禪打坐,只是心中更沒辦法保持平靜。

    趙阿七一晚上沒睡著,三番五次地反悔,又三番五次地重新下定決心。

    次日午時一過,來了一夥意外的客人,打亂趙阿七與小譚的計劃。

    客人共是三位,故意錯過飯點兒,請門口的仆人通報,說是故人來訪。

    胡桂揚正努力討取女兒的歡心,無意會客,張慨替他出門接待,見到三位客人,不由得一愣,隨後拱手大笑道:“果然是故人,快請進,找你們許久了。”

    兩年前失蹤的李歐、江東俠和林層染來了,面對從前的“太子丹”,三人既無意外,也無懷舊,江東俠道:“我們要見胡桂揚。”

    “你們要加入觀心社?找我就行。”

    “不是,更重要的事情,必須與胡桂揚面談。”江東俠道。

    兩年不見,張慨變化不大,對面三人卻都是滿臉滄桑,像是受過不少苦頭。

    “好吧,我就做次主,帶你們去見他。既是故人,想必他也不會拒絕。”

    後院的一角,小花正步履蹣跚地追趕大餅和蜂娘,胡桂揚與趙阿七在一邊看守,忽聽得身後有人道:“這是胡校尉的女兒嗎?”

    兩人轉身,趙阿七一驚,沒想到傳言是真的,他與小譚怕是要晚一步。

    胡桂揚笑道:“你們三個跑哪去了?搞成這個樣子。”

    “走遍名山大川,拜訪名師高隱,雖然飽受風霜之苦,但也學到不少本事。”江東俠拱手道。

    李歐比較直白,“胡桂揚,我們來找你比武,還有何三塵,讓她也出來吧。”

    “找何三塵,你們來錯地方了,去火藥局。至於比武,咱們幹嘛要比武?”

    林層染明明沒有變老,說話卻是有氣無力,“比一比高下強弱,看一看誰更有資格持有神玉。”

    “你與何三塵輸,就乖乖交出神玉。”李歐莫名其妙地露出饑餓之態。

    站在一邊的趙阿七一下子明白過來這是怎麼回事,因為他也忍受著同樣的“饑餓”,看樣子,李歐等三人比他和小譚更餓。

    胡桂揚苦笑道:“神玉屬於皇帝,你們武功再高,我也不能交出來啊。”

    江東俠道:“那就打敗我們,讓我們斷了這個念頭。”

    “你們是來求敗?”

    “求敗,但不留情,你最好真能打敗我們,對大家都有好處,否則的話,唯有魚死網破這一條路。”李歐上前兩步,已經忍不住要動手。

    “你的神力玉佩呢?”胡桂揚問。

    “用光了。”李歐掏出一枚玉佩,看了一會,隨手扔在地上,玉佩碎成數截。

    “我也有一枚,還沒用盡。”胡桂揚掏出玉佩,晃了兩下,這是他從孟休屍體上搜出來的東西,“我這人太懶,練功也不用心。”

    “廢話什麼?動手吧!”李歐喝道,又邁出兩步。

    小花被嚇到,撲到蜂娘懷裏,大餅轉身,面朝客人發出低吼。

    “誰要比武?”小草帶著幾名仆婦走來,雖是女裝,卻有一身的英武之氣,頗像她的姐姐神槍無敵高含英。

    “我認得你,你是何三塵身邊的傻姑娘。”李歐曾與何氏姐弟有過來往,見過小草幾次。

    小草卻不記得他,“認得我,我也不會手下留情。”

    小草一步不停,相距還有十幾步就已甩出鏈子槍,身後的仆婦急忙後退避讓。

    鏈子槍神出鬼沒,李歐不敢怠慢,亮出兵器接招。

    他的兵器頗獨特,是兩面鐵牌,形似壓扁的編鍾,比手掌略大一些,平時掛在腰帶上,不怎麼惹人注意。

    丁丁當當,鏈子槍的攻擊全被鐵牌攔下。

    “有點本事。”小草笑道,出槍更快,李歐凝神接招,無暇它顧。

    小草突然收回鏈子槍,退後兩步,“你已經敗了。”

    李歐總算緩了口氣,發現周圍多出不少人,大都是從前的異人。

    李歐臉上一紅,“我沒……”話一出口,就覺得雙臂疼痛難忍,如千針攢刺,不由得鬆手,扔掉鐵牌,仔細一看,十指腫脹,連兵器都拿不了,更不用說比武。

    江東俠上前,“胡夫人好身手,我來討教……”

    小草興致勃勃,可是有人比她更急,嗖地從她身邊躥出去,二話不說,揮拳就打。

    陌生的客人嚇到了小花,蜂娘比胡桂揚和小草更生氣。

    江東俠吃了一驚,急忙還招,對方空手,他也不用兵器。

    蜂娘的武功頗為怪異,圍著對手不停繞圈,快逾旋風,就是不肯正面迎敵。

    江東俠沒有選擇,只能跟著轉圈,數十圈下來,他發現自己腳步不穩,目光開始追不上對手,心中大駭,可是沒辦法停止,之前是他追隨蜂娘的腳步,現在卻是蜂娘助他旋轉,將他當成了一只人形大陀螺。

    江東俠越轉越快,終於忍不住,大聲道:“停,我認輸……”

    直到聽見小花的笑聲,蜂娘才退回原處。

    江東俠又轉十幾圈,總算停下,只覺天旋地轉,仿佛處於大醉之中,向李歐和林層染慘然一笑,“咱們白練了。”

    林層染上前,“別急,還有我呢。”林層染向胡桂揚等人拱手,“我用天機術,誰來賜教?”

    小草正要開口,又有人搶在前面。

    “天機術?那你應該去見三姐。”何五瘋子來了,也不讓人通報,直接走來後院,“胡桂揚,三姐請你去看機匣。”
ponggan 發表於 2018-7-20 16:14
四百五十一章 斷刃

    火藥局偏居西南城一角,占地頗大,胡桂揚帶著十幾人趕來觀看新機匣,其中也包括林層染等三人。

    大概是嫌人多,何三塵、阿寅都沒露面,聞不語冷著臉接待這群客人,第一句話就是提醒大家:“什麼都不要碰,若生意外,生死自負。”

    “這裏死過人嗎?”李歐探頭問道。

    “沒有。”

    “你們都沒事,我們怕什麼?”李歐帶頭走向存放機匣的房間。

    這間房子的外觀與兩邊並無區別,只是門口多了幾名看門的聞家人,神情一個比一個冷淡,像是被迫接待一群不識趣的窮親戚。

    屋子裏很黑,眾人一字排開,適應一會才逐漸看清新造出來的機匣。

    “這分明就是一口棺材。”蕭殺熊說道,他也加入觀心社,參禪打坐沒學會,說話倒是越來越直。

    “還是一口大個兒棺材。”李歐補充道。

    的確,何三塵與聞家人造出的新機匣就是小機匣的放大,占據差不多半間屋子。

    聞不語懶得向這些人解釋,來到胡桂揚面前,伸出手來,“神玉帶來了?”

    所有的目光都看過來,胡桂揚在懷裏摸索一會,拿出一枚玉佩放在聞不語手中,“我已經分不清哪個是神玉了,你拿去試試吧。”

    “神玉應該是冷的,這個不是。”

    “神玉就是神玉,半年前,寒意盡去,與普通玉佩沒有區別,你可以摔在地上,也可以放在機匣裏試試威力如何。”

    聞不語皺眉,“你帶著多少玉佩?”

    胡桂揚在身上摸了幾下,“十二三枚吧,家裏還有更多。”

    聞不語稍一猶豫,將玉佩往地上用力一擲,玉佩彈跳幾下,完整無缺,正好停在趙阿七腳邊。

    左右數人同時伸手,趙阿七占據地利,彎腰揀起玉佩,輕輕摩挲兩下,喃喃道:“這真是神玉,我能感覺到。”

    胡桂揚笑道:“我選得還挺準。趙阿七,交給聞不語。”

    趙阿七像是沒聽到這句話,等了一會才慢慢抬頭,茫然看向眾人,又等一會才將玉佩緩緩遞過去。

    聞不語一把奪來,“不會是金丹吧?”

    “第一,金丹上面有紅暈。第二,金丹已經非常罕見,林層染,你既然要用天機術比武,手裏肯定有金丹。”

    林層染也跟其他人一樣,目光片刻不離神玉,“嗯,我有一枚神力玉佩,用它驅使機匣,效果不錯。”

    “丘連實當年說至少有三枚神力玉佩,現在就有四枚了,蕭殺熊,這都是你的功勞。”

    若在平時,蕭殺熊聽不得“神力玉佩”四個字,此時卻只是啊了一聲,目光依然不離神玉。

    聞不語走到房間一角,背對眾人,將神玉放入匣內,隨即退後數步。

    “誰來操縱機匣?”胡桂揚問。

    沒人回答,聞不語向站在門口的李歐道:“讓開。”

    “為什麼?”李歐站立不動。

    “隨你便。”

    聽到這三個字,李歐反而讓開,剛剛邁出半步,只見一道白光從機匣裏射出來,貼著他的左臂掠過。

    李歐大驚,就地翻滾,再起身時,發現袖子破了一個口子,臂上多了一道劃痕,沒有流血,隱隱有燒焦的味道。

    白光持續了一會,聞不語從另一名聞家人手裏接過一口腰刀,慢慢切下去,白光不變,那刀就在眾人眼中斷為兩截,比裁紙還要輕鬆。

    白光消失,眾人呆若木雞,就連胡桂揚也驚得說不出話來。

    聞不語神情不變,聲音卻微微發顫,“這只是試造的機匣,既然成功,我們要造威力更大的神機匣!能夠與天機船一戰!”

    聞不語取出神玉,還給胡桂揚,“還由你保存,最多四年,它就能派上真正的用場。諸位請離開吧。”

    “請我們過來,不管飯嗎?”胡桂揚笑著問道,見聞不語依然冷臉,他向自己帶來的人說:“回趙宅,我請大家喝酒,一醉方休。”

    沒人吱聲,眾人失魂落魄地陸續出屋,到了外面,何五瘋子抬高聲音,“在胡家誰說要比天機術來著?我可以去問問三姐,看她願不願意……”

    “不用了。”林層染馬上道,他曾從東宮得到過幾只上好機匣,花費兩年時間熟練手法,再加上神力玉佩,自以為能夠憑此躋身頂尖之列,今天看過何三塵與聞家人造出的新機匣,才知道自己差得太遠。

    他只是熟練掌握手法而已,用的機匣還是兩三年前造出來的舊物,就像是高手拿著木劍,要與另一名高手的利刃對抗,沒有半點勝算。

    “我認輸。”林層染加上一句,從手臂上解下自己的機匣,小心地取出裏面的神力玉佩,遞給何五瘋子,“請轉交給何三塵,它在我手裏完全是種浪費。”

    何五瘋子接在手中,“三姐其實並不需要……好吧,謝謝,你叫什麼來著?”

    “我姓林,叫林層染。”隨後他轉向胡桂揚,“你的觀心社還收人嗎?”

    “收啊,一個月十兩銀子,按年交一百兩,包吃包住,童叟無欺。”

    林層染看一眼李歐與江東俠,“咱們都白忙了,我要留下,只求能親眼看到神玉發揮威力,它在咱們手中無異於暴殄天物。”

    江東俠歎息一聲,“苦練兩年,咱們甚至不是婦人的對手,還爭什麼?我也留下。”

    李歐長出一口氣,“老實說,我早就覺得厭倦,一直沒好意思說出來。胡桂揚,你那個觀心社,除了交錢,還有別的要求嗎?”

    “想來就來,想走就走,想吃就吃,想睡就睡。”

    眾人回到趙宅,酒席已經備好,於是入座開懷暢飲,許多人參禪兩年,不如今日所見影響更大。

    將近二更,胡桂揚先退席,回到後院,只見妻子小草正與岳丈、岳母到處尋找女兒小花。

    胡桂揚沒有大醉,笑道:“不用問,肯定是在蜂娘那裏。”

    小草有點著急,“我去找過,蜂娘說趙阿七將小花抱走。”

    “趙阿七明明在前邊喝酒……不對,他比我離開得早……”胡桂揚的些微醉意一下子消失得幹幹淨淨,轉身向前院跑去,小草緊隨其後,剩下何家老兩口不知所措。

    仆人老強正要關門,胡桂揚上前攔下,“趙阿七出去過?”

    老強想了一會,“好像是,應該回來了吧?這都什麼時候了。”

    “大概多久以前?”

    “不到半個時辰。”

    胡桂揚邁過門檻,一眼就看到趙阿七抱著小花從街上走來,心頭一塊石頭落地,轉身向小草道:“在這呢。”

    小草跑出去,奪回女兒,怒道:“你幹嘛帶小花出門?”

    “她想吃糖,所以我就帶她去胡同口……”

    “她才多大!”小草更怒。

    懷中的小花卻樓住母親的脖子,將一塊關東糖遞來,笑嘻嘻地說:“甜的,吃娘。”

    小草的怒意一下子消失,還是埋怨道:“她連牙都沒長齊,吃什麼糖啊?”

    “她喜歡舔。”趙阿七笑道。

    小草抱著女兒回院,趙阿七要跟進去,被胡桂揚攔下。

    “買塊糖而已,用不了半個時辰。”

    趙阿七愣了一下,“今天我才明白,我們這些人就是一群螢蟲,卻要與日月爭光。李歐他們覺得累,我也是。小花很安全,我會用自己的性命保護她。”

    胡桂揚也愣住了,訕訕地說:“謝謝你這麼看重我女兒。”

    “小花讓我想起聞苦雨。”

    胡桂揚又是一愣,聞苦雨原是趙宅的丫環,除了住宅,與小花沒有半點相似之處。

    “啊。”胡桂揚不願破壞趙阿七的幻想,“回去接著喝酒吧。”

    趙阿七邁步進院,在門口轉身道:“對了,小譚不會回來了,他受夠了參禪打坐,要去別的地方待著。”

    “永遠不回來?”

    “永遠。”趙阿七邁過門檻,連抬腿都顯得疲憊。

    胡桂揚在門外站了一會,仆人老強探頭道:“老爺,可以關門了嗎?”

    “你去休息,我來上閂。”

    老強巴不得少點活兒,立刻應聲離去。

    胡桂揚坐在門檻上,看著空蕩蕩、黑黢黢的街巷,喃喃道:“居然已經兩年了……”

    胡同外跑來一個人,遠遠地喊道:“胡桂揚,是你嗎?”

    “是我,你怎麼又來了?還有酒……”

    “快跟我走。”何五瘋子快步跑到近前,拽起胡桂揚就走。

    “去哪?幹嘛?”

    “緊急得很,快點走。”

    “我得跟家裏說一聲……”胡桂揚沒爭過何五瘋子,路上他聽說是何三塵出事。

    何三塵住在南城,胡桂揚從未來過,何五瘋子拽著他跑過大街小巷,遇見巡夜官兵也不躲避,還得是胡桂揚高喊“錦衣衛查案”,才沒引來麻煩。

    與趙宅相比,這是一座極小的住處,與胡桂揚從前的家頗為相似。

    侏儒阿寅正在狹小的庭院裏來回踱步,見到胡桂揚立刻道:“怎麼才到?”

    “因為我不會飛。”

    “少貧嘴,去看看三姐。”

    “你還沒跟我說清楚……”胡桂揚被何五瘋子、阿寅硬推進屋裏,房門從外面關上。

    屋裏很黑,沒點燈燭,胡桂揚咳了兩聲,床上傳來虛弱的聲音,“五弟把你找來做什麼?”

    “我也不知道。你受傷了?今天操縱機匣的人是你吧?非常成功,將大家都嚇一跳,許多人因此徹底放棄對神玉的野心,比參禪打坐有效多了。”

    “不夠成功,它的威力應該更大……”

    胡桂揚上前兩步,仍然看不到人,輕聲道:“這是試造……”

    “不行,現在的威力只有這一點,正式造出來也不會強太多。四年,我只有四年時間!”

    “未必是四年。”

    “嗯?”

    “夢裏說是十個循環,僬僥人的一個循環未必就是一年。”

    “可能更早。”

    “我倒覺得會更長,沒準長到咱們都死了,若是論壽命,凡人那比得了那群家夥?”

    何三塵輕聲一笑,沉默片刻,“你走吧,我會繼續造機匣,真正能發揮出神力的機匣。”

    胡桂揚還想說點什麼,最終選擇默默離開。

    “這麼快?”何五瘋子疑惑地問,他與阿寅一直等在外面。

    “因為你三姐根本沒事。”胡桂揚大步離開,分外想念家中的妻子與女兒。
ponggan 發表於 2018-7-20 16:19
四百五十二章 匣成

    胡桂揚帶著剛剛兩歲的兒子去認趙瑛夫妻的墳墓,“這個是祖父,這個是祖母,這個是二叔祖,他們姓趙、姓孫,咱們姓胡。他們已經去世,以後我也會死掉,再往後就是你了,小樹。”

    懷中的兒子突然哭起來。

    “別怕別怕,人死燈滅,先死的人不會回來害你。”胡桂揚笑道,“掃墓就是一個儀式,表示活人還記得死人……”

    蕭殺熊走來,一把奪走小樹,惱怒地說:“你嚇唬他幹嘛?”

    “沒有啊,他聽不懂我說什麼,大概是餓了。”

    一次出城掃墓,胡桂揚帶來二十多名隨從,浩浩蕩蕩,外人看到,還以為是王公出遊,其實真正的主人是胡桂揚身上的神玉。

    過去的幾年裏,沒人再嚐試奪取神玉,但也沒人離開,反而又有幾名從前的異人過來投奔。

    胡桂揚帶隊回城,剛轉到官道上,就見從通州城方向有十餘名騎士疾馳而至,他這邊人多,但不願惹事,於是勒馬讓路。

    “一群死太監。”蕭殺熊在胡桂揚身後呸了一聲,他從三年前開始喜歡聽書,經常在茶館裏一耗就是一天,聽慣了忠義故事,對太監的印象越來越差。

    “死太監你也惹不起。”胡桂揚笑道,抓起兒子小樹的雙手,“快看,死太監在路上騎活馬,多有趣。”

    蕭殺熊又呸一聲。

    “死太監”們明明已經跑過去,突然又都調頭回來,其中一人來到眾人面前,大聲道:“前面那位可是錦衣校尉胡桂揚?”

    胡桂揚沒穿官服,竟然也被認出身份,“正是在下,對面是哪位公公?”

    “前西廠汪公,請胡校尉借一步說話。”

    胡桂揚大吃一驚,沒想到這麼巧,竟然會在路上遇見汪直,將兒子交給蕭殺熊,自己拍馬過去,跟隨傳話者去見故人。

    “哈哈,果然是汪公,你長大不少,我卻開始老了。”

    汪直騎在馬上,眉頭一皺,隨即舒展,罵了一句,“你小子還跟從前一樣狂妄,見我也不下馬?”

    “西廠都沒了,我還拜什麼?”

    西廠早已遭到裁撤,汪直在外監軍數年,被攆到南京,算是就此失勢,可是從來沒人敢當面揭他傷疤。

    汪直愣了一會,又罵一句,“我差點忘了你有多討厭,你幾句話就讓我想起來了。”

    “汪公好記性,汪公怎麼回來了?是要重開西廠嗎?我最近倒是閑著沒事……”

    “重開也不會再找你,盡給我惹事。”汪直揮揮手,示意隨從太監退到一邊去,他要私下與胡桂揚交談,“京城要出大事,你一點也沒聽說?”

    “火藥局要造出新機匣了?”胡桂揚心目中的大事就這一件。

    “那算什麼大事?胡鬧而已,但是沒準會受影響。”汪直突然壓低聲音,“陛下臥病在床,招我火速回京。別的我也不多說,只告訴你一件事:等到西廠再開,我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毀掉機匣、放逐妖婦。”

    “咦,汪公與機匣有仇嗎?”

    “你真是什麼都不懂啊。回去問別人吧,收好神玉,很快我就會調用。”

    “調用幹嘛?”

    汪直卻不理他,招呼隨從,揚長而去。

    胡桂揚回到城裏時已是傍晚,可他仍要出趟門,向小草道:“我要去趟何家。”

    “哪個何家?哦,我知道了,去吧,記得活著回來。”

    胡桂揚笑著離開

    何氏姐弟與阿寅仍住在南城的小宅子裏,幾年沒來,院子裏更顯破舊,似乎很長時間無人打掃。

    何五瘋子開門,也不吱聲,像是不認識來者。

    “我,胡桂揚。”

    “知道是你,來幹嘛?”

    “來要債。”

    “嗯?我們什麼時候欠你錢了?”

    “現在沒欠,很快就要欠了。”

    “這是什麼話……”

    胡桂揚擠進去,站在門外,拱手大聲道:“宮中生變,你有準備嗎?”

    何三塵開門出來。

    胡桂揚心中暗驚,幾年不見,何三塵的模樣沒怎麼變化,神情卻與從前大為不同,再沒有當年的溫婉,越顯堅毅,像是被無數難題所困擾,她卻拒絕放棄或是退縮。

    “你也聽說了?”何三塵問。

    “嗯,聽說皇帝病重,怕是熬不過去。太子登基,對你和新機匣不利。”

    “不過是重新討好一位新皇帝而已。”

    “沒那麼簡單,十年之期差不多到了,天機船一直沒有再臨的跡象,新機匣也沒製造成功吧?皇帝的長生夢就此破碎。至於太子,你能想出他這些年來遭受多少折磨嗎?”

    皇帝的長生夢就是太子的噩夢。

    “那就等,等新皇帝也做起長生夢的時候,我又可以繼續造機匣了。”

    “唉,你不再堅持十年之期了?”

    “天機船的一個循環未必是凡人的一年,你說得沒錯。但是天機船肯定會再回來,肯定會。”

    胡桂揚拿出神玉,“還給你,你很快就會用到它。”

    何三塵微微一怔,“人人都知道神玉在你手裏,你交給我,不怕得罪太子嗎?”

    胡桂揚笑道:“不得罪一下新皇帝,怎麼算是胡桂揚呢?”

    何三塵上前接過神玉,喃喃道:“六年前,它是神力,現在卻只是一枚機心而已,可惜我的機匣還用不到它。”

    “對那些仍視它為神力的人來說,此玉還有大用。”胡桂揚拱下手,告辭離去。

    何五瘋子開門,忍不住道:“你以後會常來嗎?”

    “你家太小,去我那裏吧,我請你喝酒。”

    何五瘋子看一眼三姐,含糊地嗯了一聲。

    回到家裏已是深夜,胡桂揚躺在床上,好入沒有睡著。

    小草轉過身,輕聲問:“又要有麻煩了?”

    “再大的麻煩也比不上小花、小樹兩個淘氣孩子。”

    “誰把他們教成這樣的?都是你、趙阿七、蕭殺熊護著,讓我打也打不得,罵也罵不得,你們本事這麼大,當初怎麼不自己生孩子?”

    胡桂揚將妻子摟在懷裏,“我將神玉還回去了,再有麻煩我也不會參與。”

    “唉,你倒是不想,就怕別人不同意。”

    次日上午,袁茂與樊大堅到訪,這兩人往常總是下午登門,喝到傍晚才走,今天來得早,胡桂揚猜測有事。

    果不其然,今天樊大堅沒有叫叫嚷嚷,從進屋開始就保持沉默,由袁茂開口。

    “我是代東宮來的,東宮一直欣賞胡校尉,希望你能重回錦衣衛做事。”

    “嗬嗬,錦衣衛人才濟濟,我能做什麼?”

    “降妖除魔,還世間一個清靜。”

    胡桂揚想了一會,“請袁兄回去轉告東宮,你親眼看到我仔細思考,但我還是不回錦衣衛了,沒有別的原因,懶人一個,頹廢多年,養出一身懶肉,想動也動不得啦。”

    袁茂對這個回答一點都不意外,笑道:“東宮知道胡校尉一直閑居,不可能馬上出任要職,所以希望你可以先去掌管火藥局。”

    “火藥局是太監管的地方。”

    “錦衣衛通常會派駐一人坐鎮,此職一直空缺,胡校尉正適合。”

    胡桂揚還在猶豫,樊大堅開口道:“同意吧,你不接管火藥局,機匣就造不下去了。”

    “東宮想要繼續造機匣?”胡桂揚有點意外。

    “東宮不同意,是我倆勸說東宮,以為機匣將成,毀之可惜,不如再給一點時間。可東宮不信任何太監,所以才要你去管事。”樊大堅道。

    “你倆幹嘛趟渾水?”胡桂揚還是很意外。

    “記得丘連實嗎?”樊大堅一旦開口,就不給袁茂機會。

    “當然記得,在瓊華島上他逃了,這些年一直沒露面。”

    “他又回到谷中仙身邊,一塊收集天機船之夢,後來谷中仙去世……”

    “谷中仙死了?”

    “三年前的事情了。丘連實聚集一批所謂的‘神仆’,繼續收集夢境,最後得出的結論與何三塵一樣,天機船必會再臨,只是時間難以確定。”

    “東宮沒做過類似的夢嗎?”

    “東宮不說,誰能知道?但東宮已經說了,天機船蠱惑人心,若連皇帝都以為那是神船,百姓該做何選擇?國之根本不可因一條船而毀。”

    “嘿,跟我的想法一樣。”胡桂揚笑道,轉向袁茂,“一定要將我的原話轉告給東宮。”

    “嗯,我會說你跟東宮的想法一樣。”

    樊大堅繼續道:“讓你掌管火藥局,不是為了將機匣造好,而是要做得悄無聲息,沒有痕跡。”

    胡桂揚起身,“我接受這個職位。但我要多問一句,汪直不會再掌權吧?”

    “不會再有任何一位太監掌權,東宮登基之後,最先解決的就是此一弊端。”

    十天之後,皇帝駕崩,太子登基,次年改年號為弘治。

    胡桂揚拒絕升官,仍以錦衣校尉的身份進駐火藥局,放歸大部分工匠,只留少數人繼續製造機匣。

    弘治皇帝在位十八年,英年早逝,三十六歲駕崩,終生沒有給予火藥局太多的人力、物力。

    又一位新皇帝登基,生性貪玩,好大喜功,卻從來不知道火藥局的真正目的,自然也不會過問。

    正德皇帝同樣英年早逝,接下來的嘉靖皇帝在位四十多年,火藥局越發顯得尋常。

    嘉靖十一年,當機匣終於造好的時候,波瀾不驚,沒有留下片字記載,只有何五瘋子感到高興,拎著一壺酒來找胡桂揚,“這回三姐可以放下心事了,來,咱們一醉方休。”

    兩人狂飲一通,沒什麼好菜,就挨個回憶那些早已過世的故人。

    “現在已經沒人相信過天機船啦。”何五瘋子雖老,身板倒是硬朗,“連我也懷疑,當初在鄖陽府見到的場景究竟是不是真的?”

    “你希望那是真是假?”

    何五瘋子喝下一杯酒,“實話實說,我希望那是假的,我還希望咱們從來沒去過鄖陽府,三姐或許早就嫁給你……算了,說這些沒用。你還記得梅娘子嗎?”

    “記得,多少年沒聽到她的消息了,你怎麼突然想起她?”

    “是三姐,幾個月前出門,碰到一名老婦,像是梅娘子,帶著兩名孫兒逛街。三姐在那之後很是感慨,總說天機術害人,不可流傳,可是沒人會天機術,機匣也就沒用了。她為此苦惱不已。”

    胡桂揚也老了,嘴卻沒變,“你三姐也是糊塗了,梅娘子跟天機術有什麼關係?”

    “不知道,反正她最近感慨比較多。機匣已成,我說過來一塊喝酒,她不同意,說自己一生毀在天機術上,如今總算成功,不能離開半步。”

    胡桂揚一愣,突然起身,向隔壁房間跑去。

    房內橫著碩大的機匣,何三塵站在前面,聽到聲音,轉身露出笑容,恍惚之間,歲月盡消,又露出掩埋多年的溫婉聰慧。

    “此機一發,神船必毀。”

    “咱們連天機船何時再來都不知道。”

    “無需知道,天機船在凡間埋下種子,我也給它埋一粒,大家彼此彼此。”

    “這麼多年了,你還是不服氣。”

    “在我之上,不可有未知之神。”

    何五瘋子也跟過來,一臉的莫名其妙。

    何三塵向自己最親近的兩人說:“不必再找傳人,讓天機術失傳吧,沒有點血機心,匣子的威力不值一提。唯一的神玉就在此匣中,它不需要操縱,只要天機船出現在京城,它自會施放。你們要做的事情就是保住它。”

    “咱們一塊保護機匣。”何五瘋子道。

    何三塵微微笑了一下,說:“將我火葬,片骨不留。”

    胡桂揚命長,活到萬曆初年,臨終前委托自己的一個孫子看護機匣。

    又過數十年,火藥局白光衝天,地震數十裏,時人多歸因於鬼神。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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