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大明妖孽 作者:冰臨神下 (連載中)

 
mk2258 2017-6-10 20:04:48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453 402282
kenzotenma 發表於 2017-8-5 15:46
第三十八章 開門揖客

   偌大的趙宅里,只住著兩個人和一條狗,早晨睜眼之後,胡桂揚做出的第一個決定是要招幾名真正的僕人。

    何五瘋子不知在哪間屋子里呼呼大睡,黃狗大餅一直守在胡桂揚門外,一見他出屋就撲過來,使勁搖晃尾巴,獻寶似地將嘴里的木牌送上。

    胡桂揚接過木牌,一眼不看,直接扔向院子另一頭,大餅立刻追上去,在木牌落地之前將它一口叼住。

    昨晚的酒肉還剩一些,胡桂揚吃了幾口,將剩下的都扔到地上,大餅跑來,趴在地上大吃,兩只前爪中間仍然護著木牌。

    胡桂揚將一把椅子搬到前廳門外的台階上,坐等客人到來。

    趙瑛生前經常這樣做,那時候人多,四十名義子,加上若干外圍番子,院子里擠滿了人,其中只有極少數人有資格回話,大多數人只是過來表示尊重。

    趙瑛抓的人多,救的人更多,背靠錦衣衛南司,雖然官職卑微,權勢卻不小,因此能吸引不少三教九流之人。

    胡桂揚要接待的卻只有三個人。

    第一個趕來的是十三哥胡桂兼,代表東廠。

    “大哥和五哥知情嗎?同意嗎?”胡桂揚起身問道。

    “大哥、五哥雖然投向西廠,但是絕不想因此得罪東廠,所以他們支持我為東廠效力。”胡桂兼笑道,上前施禮,“我是奉命來協助你查案的,你對我這麼客氣,對其他人怎麼辦?”

    胡桂揚坐下,“也對,咱們現在不是兄弟了。”

    “重新來過吧,此案完結之後,或許咱們還能再次兄弟相稱。”

    胡桂兼個子不高,相貌卻極英俊,是趙家義子里當之無愧的美男子,做事、說話從無瑕疵,沒人能討厭他,胡桂揚也不能。

    “等著瞧吧。”胡桂揚嘴上這麼說,心里可沒將十三哥當成敵人。

    人還沒到齊,胡桂兼不問查案的事情,只是閑聊,進前廳看了一眼,出來笑道︰“義父的空棺還在,你竟然在廳里面養一條狗。”

    “只是空棺而已,就算義父還躺在里面,他也不會在意。”

    “的確,義父從不在意這種事,別人的看法對他好像沒有任何影響。”

    說起義父趙瑛,兩人可聊的話題更多了。

    西廠的人第二個到來。

    老太監雲丹換上一身藍布長衫,頗有幾分讀書人的模樣,可是目光陰郁,腰背微駝,好像久試不第,因而滿腹怨氣,還像是討債失敗的老掌櫃。

    胡桂揚沒有起身,冷淡地說︰“汪廠公派你來的?”

    “是。”雲丹從嗓子眼里吐出一個字,不得不拱手作揖,“胡百戶需要西廠做什麼,請隨時告訴我,我會安排。”

    “現在就有一件事。”

    “請示下。”雲丹低頭不看人。

    “趙宅最近死了不少人,得請一批和尚、道士過來超度亡靈,你負責吧。”

    雲丹的頭垂得更低了,七名義子、兩名丫環、二十多位道士的死亡,都與他有關,明知胡桂揚是在諷刺,卻不敢發作,回道︰“法事已經做過了,胡百戶還要再來一次?”

    “那就算了。”胡桂揚並非真心想做法事,“這幾天我總得宅子里鬼影幢幢,你說做過法事了,那可能是我想多了。”

    雲丹老臉一紅,咳了兩聲,沒有接話。

    有外人在,胡桂揚、胡桂兼不方便閑聊,三人都不說話,就像是進行一場比賽,看誰最先承受不住這尷尬的沉默。

    打破沉默的是黃狗大餅,它已經吃飽了,叼著木牌跑到胡桂揚腳邊,放下牌子,就像知道主人心意似的,對胡桂兼不聲不響,唯獨沖雲丹連叫幾聲。

    雲丹全當沒听見,胡桂揚呵呵地笑,伸手摸摸狗頭,以示鼓勵。

    袁彬的隨從袁茂最後一個趕到,總算化解了雲丹的難堪。

    袁茂年紀不大,與胡桂揚相仿,個子不高不矮,在大人身邊時畢恭畢敬,今天獨自前來,卻是昂首挺胸,遠遠地站住,略一拱手,說︰“見過胡百戶。”

    人算是齊了。

    胡桂揚坐在椅子上打量三人,挪了挪屁股,嘴唇左右動來動去,像是在思考一項極其重要、極其為難的事情,最後起身道︰“快到中午了,咱們先去吃飯吧。”

    胡桂揚喜歡坐在茶館里,泡一壺好茶,讓跑堂去旁邊的面館要一大碗面,多加錢,臊子要厚厚一層,油汪汪的,看一眼就能增加食欲。

    今天,他要四碗面。

    胡桂兼對這家茶館以及這種吃法很熟悉,與胡桂揚同時拿起筷子,豎起來在桌上掂了兩下,隨後埋頭大吃,動作整齊劃一,像是專門訓練過,其實是因為兄弟太多,吃飯時必須你爭我搶。

    吃下小半碗之後,胡桂揚抬起頭,有些驚訝地說︰“你們怎麼不吃?不餓嗎?”

    雲丹和袁茂連筷子都沒拿起來。

    “呃……不太餓。”雲丹勉強道,不願意費力編造更合理、更復雜的理由。

    相比之下,袁茂就直接多了,“看著就髒,吃不下。”

    胡桂揚向來管不住自己這張嘴,笑著問道︰“比你見過的官場還髒?”

    袁茂面露怒容,胡桂兼開口道︰“街邊的面,吃慣了自有一番味道,吃不慣的確實會覺得過于油膩。胡百戶,還能再吃嗎?”

    “能。”胡桂揚欠身將袁茂的面端到自己這邊,雲丹主動將面碗推過去,胡桂兼起身接過來,點頭致謝。

    兩個人吃了四碗面,胡桂揚喝口茶,擦下嘴,說︰“吃飽了才好做事,我這就分派任務啦。”

    雲丹眉毛一挑,沒吱聲,袁茂左右看了看,“就在這里?”

    茶館里不只他們這一桌客人,還有七八位,坐在不同的位置上,茶館不大,聲音稍高一點,所有人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沒事,都是熟人。”胡桂揚不在乎。

    見別人都不反對,袁茂于是嗯了一聲。

    胡桂揚先摸摸肚子,正要開口,外面傳來一個公鴨嗓,“胡桂揚,出來吃飯為什麼不叫上我?”

    何五瘋子一瘸一拐地進來,怒氣沖沖地站在胡桂揚面前。

    “坐那邊去。”胡桂揚指著旁邊的一張空桌子,然後向劉四掌櫃道︰“再來四碗面。”

    何五瘋子神情緩和,“只有面?”

    “只有面。”

    “那我要多加臊子。”

    “多加。”

    何五瘋子這才走開,向劉四掌櫃道︰“昨天你選的菜都不錯,今天晚上照樣再來一頓。”

    劉四掌櫃笑著點頭,目光卻看向胡桂揚,又點下頭。

    胡桂揚轉向同桌幾位,“我說到哪了?”

    雲丹和袁茂不好發問,胡桂兼道︰“這位是?”

    “贏來的僕人,能吃能睡,不會干活兒,還好,明天就到期。”

    隔壁桌的何五瘋子笑道︰“明天到期,後天我就能揍你了。”

    胡桂揚沒理他,向胡桂兼道︰“想起來了。我需要一批看家護院的保鏢,值得信賴,武功高強,能擋住妖狐以及無關人等。”

    “沒問題,今晚我就能找來。”胡桂兼道,這對他來說是一件小事。

    雲丹咳了一聲,插口道︰“妖狐是妖,凡人擋不住的。”

    此言一出,除了焦急等臊子面的何五瘋子,整個茶館里的人都看過來。

    胡桂揚盯著老太監,過了一會說︰“什麼人適合防妖?和尚還是道士?”

    “道士。”雲丹肯定地說。

    胡桂揚的目光轉向胡桂兼,“那就再找幾名道士,一要法力高強,二要講道義,那種連自己人都出賣的家伙,一個不要。”

    胡桂兼笑著點點頭,雲丹老臉又一紅,扭頭看向別處。

    胡桂揚卻偏偏要對老太監說話,“雲老公,我有不少重要的事情要交待給你。”

    “老公”是對太監的尊稱,雲丹客氣地道︰“請說,只要是西廠能做的,我們絕不推辭。”

    “好,第一件事,妖狐去年七月初七夜出,妖人李子龍被抓之後,妖狐消失,我要提審相關人犯,尤其是李子龍。”

    “李子龍被關在宮里。”雲丹提醒道。

    “我知道,所以才找西廠幫忙,如果連這點事情都做不到……”

    “好吧,我回去問問,或許可以,但我不敢保證。”

    “第二件事,明天我要提審靈濟宮所有道士……”

    雲丹拍案而起,怒道︰“不行!”

    茶館里的其他客人嚇了一跳,悄悄溜走了幾位。

    胡桂揚抬頭看著老太監,“所以西廠不是全力協助我查案,而是派你監督我查案?看來我與汪廠公溝通有誤。”

    提起汪直,雲丹怒氣頓消,慢慢坐下,“靈濟宮……你想見誰,告訴我名字,用不著所有人吧?”

    “必須是所有人。”胡桂揚變得更嚴肅,“靈濟宮已經來過趙宅,又是施法,又是殺人,我總得回訪一次。”

    兩人互視,最後是雲丹退讓,“好,我會安排。”

    胡桂揚露出笑容,“還有第三件事。”

    雲丹強按怒火,“請說。”

    “我現在只是燕山前衛試百戶,位卑言輕,何以查案?請西廠給我在錦衣衛安排一個位置,不要實授,臨時的就行。”

    胡桂揚若是一開始就說這件事,雲丹自有一堆理由拒絕,現在卻只是冷淡地回了一個字︰“好。”

    胡桂揚也說了一個“好”,站起身,“今天就到這里,進展順利,離查明妖狐真相已經不遠了。”

    胡桂兼和雲丹都起身告辭,袁茂也站起身,卻沒有離開,“我呢?沒我的事情,是吧?”

    “不,有你的事情。”

    “嗯。”袁茂顯得極不情願。

    “我的臨時僕人要到期了,你就留下給我當幾天隨從吧。”

    “欺人太甚!”袁茂先是一愣,隨後厲聲喝道。
nihil2006 發表於 2017-8-6 10:38
第三十九章 廢話

    袁茂托著茶盤走進趙宅前廳,微微低垂目光,腳步幾乎無聲無息,來到桌前,將茶盤放下,分杯斟茶,一絲不亂。

    胡桂兼立刻起身謙讓,胡桂揚坐在那里沒動,等袁茂斟茶完畢,問道︰“你不會懷恨在心,在茶里動手腳吧?”

    “不敢。”袁茂生硬地說,在茶館里一番對峙之後,他還是選擇了屈服,沒辦法,袁大人將他派來,完全任務之前,他無論如何不能甩手就走。

    “我相信你。”胡桂揚笑道,拿起茶杯品了一口,“嗯,你烹茶的功夫不錯,袁大人有福。”

    袁茂不吱聲,拿走茶盤,退到一邊。

    胡桂兼這才重新坐下,“十名護院已經找妥了,天黑之前能到,至友鏢局花家兄弟介紹的,個個身手不凡,雇錢貴一點,月銀五到十兩,這筆錢東廠出。”

    “那可太好了,咱們可以多報幾十兩……”

    站在一邊的袁茂不屑地哼了一聲,馬上扭過臉去。

    胡桂揚不理他,繼續道︰“用這筆錢給家里的僕人買幾身像樣的衣服。”

    胡桂兼沒法接這句話,只好含糊過去,“其實不用非得雇外面的保鏢,咱們兄弟當中……”

    “我防的就是他們。”胡桂揚冷冷地說。

    胡桂兼正色道︰“有些人的確要防著點兒,但事有輕重緩急,趙家義子最擅長追查各類妖人,與京城內外的三教九流都有交往,手里掌握不少人脈,有他們相助,事半功倍。”

    “你說的沒錯,可我怕大哥、五哥不會真心幫我,反而又會暗中害我。”

    “呵呵,你想多了,三六弟——我還是叫你三六弟吧,比較順嘴——大哥、五哥他們之前為什麼做那種事情?為了靠山,三六弟如今就是新靠山,他們怎麼會再害你?巴結你還來不及呢。”

    “真的?”

    “你不必相信我,只需相信利益,利之所至,自有情義。”

    胡桂揚尋思良久,“十三哥覺得我應該怎麼做?去拜訪大哥、五哥,還是招他們過來?”

    听到“十三哥”,胡桂兼知道事情成了,笑道︰“家有一老,如有一寶,這句話用于現在,最合適不過。”

    “趙家的‘寶’已經不在了。”胡桂揚看向空棺。

    “義父不在,還有孫二叔呢。”

    “哈,二叔是崇佛敬道的人,與義父只是私交比較好,講義氣,便是很少參與咱們趙家的事情。”

    胡桂兼搖頭,“三六弟誤會‘如有一寶’這句話了,找孫二叔出面,不是讓他幫忙查案,也不是請他彌合咱們兄弟之間的裂痕,而是說只有在孫二叔家里,咱們兄弟才能重新走在一起,否則的話,無論是你去見大哥、五哥,還是大哥、五哥來這里,都有點不太合適。”

    “怪不得義父把你當軍師,那……你安排吧。”

    胡桂兼起身,“有三六弟這句話就夠了,明天晚上,趙家兄弟重聚,用不著恢復從前的關系,只求化解仇怨,哪怕是暫時的也好,總之全力查案,抓捕真正的妖狐,也算是完成義父未竟之業。”

    “還有義父的遺體。”胡桂揚提醒道。

    “當然,遺體一定要找回安葬。”

    何五瘋子走進來,“外面來了一群人,說是新請的護院,他們比我還能打?我可不信。”

    胡桂兼笑道︰“護院是個苦活兒,武功高低還在其次,重要的是能日夜巡視,眼觀六路。”

    何五瘋子直搖頭,“那我不干。”

    胡桂兼出去將十名保鏢請進來,一一介紹,這十人都有經驗,見過主人之後,立刻分工協作,全不用胡桂揚指派。

    胡桂兼告辭,胡桂揚送到大門口。

    “三六弟,听我一句勸,把握住這次機會,今後前途無量,想過什麼日子皆隨己意,就算要報仇,也等地位穩固再說。”

    “嗯,我明白。可這也是大哥、五哥的機會,他們若是再露出一點惡意,不要怪我無情。”

    “都是自家兄弟,能害你就能害我,大哥、五哥若有異志,我絕不會坐視不管。”

    兄弟二人拱手而別。

    胡桂揚回到前廳,袁茂已經點起油燈,問道︰“百戶大人還有吩咐嗎?”

    “沒了,你去休息吧,可以回袁府,想留在這里也行,房間隨便你選。”

    袁茂應了一聲是,抬腿要走,腳步卻又落回原處,“百戶大人願意听我一句廢話嗎?”

    “廢話……行,說來听听吧。”

    “你這樣是查不出真相的。”

    “哦?為什麼?”

    “雲丹是西廠的人,本身就是太監,你那些兄弟,明里暗里也都為西廠做事,你卻將所有事情都交給他們,最後能有什麼結果?肯定是符合西廠太監的願望︰妖狐是真妖,幕後或許還有鬼神的影子,只需繼續追查下去,就能找到真仙。至于百戶大人,不過是個傀儡,用來向皇帝證明西廠沒有藏私。”

    “我沒有這麼倒霉吧?”

    “反正我說的都是廢話,百戶大人盡可不必當真。”

    袁茂邁步要走,胡桂揚道︰“你說的這些確實都是廢話,因為我早就明白了。”

    “可是……”

    “西廠正在勢頭上,我的那些兄弟又的確善于查找‘妖狐’這一類人,既然能用上,為什麼不用呢?至于用到什麼地步、什麼時候,嘿,走著瞧吧。”

    “那是我想多了。”

    “你是袁大人的親信,看到我盡用西廠的人,當然要多想一點。不過,我還真有一件事要交給你做。”

    “百戶大人請說。”袁茂的語氣緩和許多。

    “自去年七月初七夜起,妖狐數月間殺傷多人,我需要所有遇害者的卷宗,包括姓名、身份、住址、遇害時間、這些年都去過哪些地方,總之越詳細越好。”

    “官府的卷宗可沒有這麼詳細。”袁茂吃驚地說。

    “所以這是一項艱巨的任務,五天之內能完成嗎?”

    “嗯……至少得一個月,許多事情要走訪遇害者家人重新詢問。”

    “一個月?妖狐的尸體到時候都已經送到陛下面前了,十天,頂多十天,妖狐案的真相必然藏在死者身份當中。”

    “我盡量。”袁茂不敢打包票。

    “袁大人不是總說有朝中大臣支持嗎?動用你能運用的一切力量,沒準用不上十天。記住,越快越好,你是在與西廠競爭,哪怕是晚一天,也可能一敗涂地。”

    “好。”袁茂不再推辭,盯著胡桂揚看了一會,“我會告訴袁大人,你比我預料得……好一些。”

    “只是‘一些’?”

    “畢竟還沒有確切的線索。”

    “哈哈,走你的吧,你只是袁大人的隨從而已,老老實實傳話,多看少想,就是你的本分。”

    袁茂剛剛生出的一點好印象,瞬間消失無蹤,低低地哼了一聲,快步離開。

    胡桂揚獨自坐在椅子上嘿嘿地笑,突然沖外面叫道︰“進來。”

    話音未落,黃狗大餅躥了進來,嘴里還叼著那塊木牌,它在門外等了很久,一到胡桂揚面前就歡快地搖尾巴。

    “瞧你,還沒長大就是個諂媚的奸臣模樣,我還真有點好奇,你說汪直在皇帝面前,是不是跟你一樣?”

    大餅將木牌往胡桂揚手里送。

    胡桂揚接過木牌,“這上面就算是涂了燕窩,也該被你舔沒了,還咬著它干嘛?你表現得這麼怪,我都要懷疑你是奸細了,說,你是不是妖怪?”

    大餅輕輕地蹭腿,胡桂揚伸手在它頭頂亂撓,“皇帝也挺有意思,竟然指定我查案,我既沒有真正的官職,又沒有可信之人,拿什麼查案?只好渾水摸魚,摸來摸去,摸到一只狗的頭……”

    胡桂揚順口胡謅,突然閉嘴,目光停在另一只手中的木牌上。

    大餅還在頂主人的手掌,希望再被多撓一會。

    “讓我看看你的牙。”胡桂揚托起大餅的嘴巴。

    大餅還是只小狗,但是牙齒已經長齊了,上下兩排,全露出來之後,頗有幾分陰森凶狠之意。

    胡桂揚再看木牌,明明是木頭做的,只是稍沉一些,被大餅叼了這麼久,竟然連點牙印都沒留下。

    “還真有一點古怪——明天我去找個識貨的人,沒準能賣個好價錢。”

    “汪。”大餅連吠幾聲,像是在表示反對。

    “連你都是我的,說賣就賣。”胡桂揚起身,一手拿著木牌,一手托著油燈,去客房準備睡覺。

    大餅乖乖地跟在後面,趴在門外,似乎要守一夜。

    屋里,胡桂揚對著燈光查看木牌,除了堅硬和沉重,再沒瞧出特異,“何百萬將它送來,必有原因,老狐狸不肯說,想引誘我主動找他詢問,嘿,看看誰更有耐心。”

    胡桂揚將木牌扔在桌上,脫衣脫鞋,上炕睡覺。

    大概一個時辰之後,胡桂揚突然坐起來,從睡夢中返回現實,瞬間出了一身冷汗。

    他以為自己夢到了什麼,這時卻什麼都記不起來,只有驚恐的感覺還在,心髒狂跳不止,好一會才恢復正常。

    “我沒耐心了。”胡桂揚赤腳下炕,摸黑走到桌前,抓起木牌出屋。

    大餅果然守在門口,過來舔胡桂揚的腳。

    “何五瘋子!”胡桂揚扯著嗓子大喊,一連幾聲之後,從對面的房間里終于傳出一聲惱怒的回應︰“干嘛?”

    “天一亮你就回家,把你姐姐接來,我要成親!”
nihil2006 發表於 2017-8-6 10:39
第四十章 太監服軟

    月光泄地,夜風乍暖還寒,胡桂揚赤腳站在門口,腳背被大餅舔得發癢,彎腰撫摸狗頭,就在同一瞬間,只听得頭頂嗖的一聲響,隨後是瓷器落地的粉碎聲。

    大餅受到驚嚇,轉身就跑,夾著尾巴,肚皮貼地,全沒有一點斗志,更沒有護主之心。

    胡桂揚也是大吃一驚,抬頭看去,只見何五瘋子正從對面大步走來,手里拎著木棍,雖然還是一瘸一拐,卻有一股凶神惡煞的氣勢。

    “喂……”胡桂揚知道事情壞了,一邊後退,一邊大叫道︰“來人!護院!保鏢!”

    胡桂揚剛將房門關上,何五瘋子手中的棍子飛來了,正中門板,力量奇大,在里面頂門的胡桂揚差點被推個跟頭。

    “胡桂揚!王八蛋!給我出來!”

    胡桂揚可不會開門,心里納悶,自己到底怎麼惹著這個瘋子了,令他連“僕人”身份都給忘了,難道是打擾他睡覺了?

    剛剛請來的護院跑來幾位,好言相勁,沒說幾句,何五瘋子就動起手來,乒乒乓乓一通打,嘴里不干不淨,倒是終于將事情說明白了,原來他發怒是因為姐姐沒有得到尊重。

    胡桂揚打開門,想要解釋幾句,只見三名護院已經被打倒在地,只剩一人還在苦苦支撐,大餅總算還記著主人,遠遠地站在一邊,時不時吠叫一聲。

    “何五瘋子……”

    胡桂揚還沒來得及多說幾個字,何五瘋子放下對手,又沖過來,他因為有一條腿瘸,躍撲的姿勢比較獨特,好腳往地上一頓,側身斜著飛來。

    砰的一聲,胡桂揚沒事,被撞到的是另一個人。

    十名護院當中有一個頭目,名叫李通,綽號“半堵牆”,意思是下盤穩重,如牆扎根,人都叫他李半堵。

    拿了人家的錢,就要替人家賣命,尤其是看家的第一個晚上,李半堵絕不能讓主人家受傷,來晚一步,沒趕上圍攻何五瘋子,卻正好替胡桂揚擋了一撞。

    李半堵剛來得及扎個馬步,略一運氣,用小腹硬接一招。

    何五瘋子被彈了出去,連退幾步,一屁股坐在地上,摸摸自己的頭,一臉茫然。

    李半堵沒動,長出一口氣,沉聲道︰“小兄弟,在別人家里要守禮節……”

    何五瘋子不懂什麼叫禮節,張嘴就罵,爬起來又要打。

    這時十名護院都趕來了,將何五瘋子團團圍住,只等胡桂揚一聲令,就將他拿下。

    胡桂揚上前,拱手道︰“何五瘋子,我向你道歉,你姐姐是天仙下凡,我不該隨意提起她。”

    何五瘋子臉色稍緩,“這還差不多。”

    胡桂揚示意護院們可以讓開了,“那成親的事……”

    “能娶到我姐姐,是你的天大福氣,你得準備三媒六證,去我家求親,我爹會拒絕,你再去求,來回十次之後,我爹才能點頭。然後你把這里好好收拾一下,東西都要新的,僕人至少要一百個,選良辰吉日,派大紅花轎把我姐姐接來。從此以後,夫妻和睦相處,姐姐管家,你去謀個大官兒,給我姐姐爭份誥命。還有,不準取妾,不準蘊美貌丫環,在家要听話,在外要老實。”

    一名護院忍不住想笑,被何五瘋子瞪了一眼,立刻板起面孔。

    “還有嗎?”胡桂揚客氣地問。

    “暫時這些,其它要求等我想起來再告訴你,總之,你要對我姐姐好,千依百順,否則的話……”何五瘋子揮揮拳頭,斜睨周圍的護院,表示以一敵十,自己也絲毫不懼。

    “你說完了?”

    “說完了。”何五瘋子放下拳頭。

    “那你現在是我的僕人吧?”

    “當然,還剩一天,願賭輸輸,我何五瘋子從不賴賬。”

    “好。”胡桂揚向李半堵等人拱手,“有勞諸位,明天我請客。沒事了,你們退下吧。”

    眾護院走開,李半堵放慢腳步,如有萬一,還來得及相救。

    胡桂揚向何五瘋子笑道︰“來,僕人。”

    何五瘋子走近幾步,“嗯,我來了。”

    “我有一件極其重要的事情要交給你辦。”

    “你說,想揍誰?”

    “誰也不揍,你去一趟南城外的保慶胡同,最東邊有戶人家,有塊匾寫著‘雄兵百萬’四個字。”

    何五瘋子一直點頭,听到“雄兵百萬”才反應過來,“這不就是我家嗎?”

    “對,就是你家,你去一趟。”

    “干嘛?”

    “替我向何家求親。”

    何五瘋子愣住了,“我去求親?”

    “對,你不是說要求十次親嗎?就由你來打頭陣。”

    “可我就是何家的人。”

    “沒辦法,你既然當僕人,就必須先為主人家做事,然後才能考慮自家,對不對?”

    何五瘋子撓撓頭,“好吧,天亮我就去。”

    何五瘋子還是沒太想明白,轉身向臥室走去,一邊走一邊嘀咕。

    胡桂揚在後面大聲道︰“對了,小心點,何家有個瘋子,別惹著他!”

    “何家還有一個瘋子?”何五瘋子很是驚訝,等他明白過來,胡桂揚已經關上房門,“這樣的姐夫,必須揍幾頓才能老實。”他想了一會,又釋然了,“其實不用我動手,姐姐一根手指頭就能打得他服服帖帖。”

    胡桂揚回屋又拿起木牌,坐在黑暗中,輕輕摩挲,他急著求親,當然不是為了那個從未謀面的何三姐兒,而是想見何百萬。

    火神教掌握著一些極其重要的線索,胡桂揚必須盡快問出來。

    次日一早,何五瘋子不告而別,也不請示,直接從前廳拿走一包銀子,估計有百余兩,想是要做聘禮,可他卻沒有問胡桂揚的生辰八字,也沒要名貼。

    胡桂揚這天要做的事情不少,早早地吃過飯,坐在前廳等候三名助手的到來。

    第一個趕到的人是老太監雲丹,與昨天相比,完全變了一個人,不僅來得早,而且態度謙卑,進屋之後竟然下跪,口稱“老朽跪見”,倒把胡桂揚嚇了一跳。

    “你別這樣,我可有點害怕。”胡桂揚急忙起身讓開。

    雲丹仍然跪在地上,抬頭道︰“胡大人受陛下指派徹查妖狐一案,老朽見胡大人如見陛下,跪拜乃是應有之禮。何況老朽之前多有得罪,非一跪拜所能盡贖,唯求胡大人垂憐,給老朽一條生路。”

    胡桂揚這才慢慢坐回原位,“你起來說話。”

    “胡大人肯原諒老朽了?”

    “首先,你別再自稱‘老朽’了,好像我欺負你似的。其次,我現在沒資格忌恨他人,更沒資格原諒。再次,我只想查案,查清妖狐真相,給陛下一個滿意的交待,除此再無它求。你與其向我跪拜,不如專心幫我查案。”

    雲丹又磕一個頭,這才起身,神情稍顯激動,“胡大人所言,正是老朽……也是我的想法,私人恩怨再重,也比不上陛下交待的事情……”

    胡桂揚抬手打斷雲丹,“咱們不妨有話直說,我不會輕易原諒任何人,你也不必在我面前過分謙卑,大家合作查案才是正經。從現在開始,誰也別暗中下絆兒,各司其職,若是立功,有我一份,自然也有你一份。至于事後是當仇人,還是當朋友,到時候再說,怎麼樣?”

    雲丹兩手一攤,“雲某再對胡大人有半點異心,教我天打五雷轟,死無全尸。”

    “別再來‘天打五雷轟’了,外面的那個大坑還沒修好呢。”胡桂揚暗自佩服老太監,說服軟就服軟,諂媚之態比黃狗大餅有過之而無不及,“說吧,昨天交待的三件事情,哪個難住你了?”

    胡桂揚心里明白得很,老太監態度轉變如此之大,只能是因為那三件事。

    雲丹微微一笑,“大人明鑒,我也不敢隱瞞。胡大人想要一個臨時職位,以方便查案,廠公說了,這個比較難辦,但是可以給一份拿人駕貼,不寫姓名,不拘事件,隨胡大人使用,事後敷奏即可。如今駕貼已到刑科,下午就能送到府上。”

    胡桂揚點頭,“行,可以。”

    “廠公還有一個要求,出示駕貼的時候,大人身邊得有至少一名錦衣衛,也好名正言順。”

    “好說,十三哥是錦衣衛,以後帶著他就行。”

    “胡大人想要提審妖人李子龍等犯,廠公說他會安排,頂多三日,胡大人就能審犯了,只是地點要由西廠安排。”

    “這件事也算完成了。靈濟宮的老道呢?今天我能去嗎?”

    雲丹嘿嘿一笑,他如此低三下四,正是為了這群道士,“靈濟宮知錯了,也害怕了,他們願意付出一切代價,只求能取得胡大人的諒解。”

    “這與諒解無關,我是在查案。”

    “對,靈濟宮明白這個道理,他們的要求不高,胡大人想問話,上至真人,下至火工,都可以登門,只求胡大人不要去靈濟宮。”

    “好吧,先叫那晚的三位真人過來,他們若肯老實招供,我就不去靈濟宮。”

    “沒問題,三位真人明天就來府上請罪。”雲丹如釋重負。

    胡桂兼隨後趕到,他已經安排好了一切,當天傍晚,胡桂揚要去孫龍孫二叔家中小坐一會,將會“偶遇”大哥、五哥,三人可以敞開胸懷一解前愆。

    袁茂來得最晚,態度沒有變化,請安之後站在一邊,沒有通報任何進展,看到雲丹賣力巴結的樣子,他顯出幾分驚訝,很快掩飾住了。

    下午,駕貼果然送來,憑著它,胡桂揚幾乎抓捕京城內外的任何人。

    他將駕貼收藏起來,不打算立刻使用。

    胡桂兼又找來一些男女僕人,趙宅恢復了幾分熱鬧。

    傍晚,胡桂揚換了一身衣服,準備前往胡同口的孫家,出家門步行不遠,迎面看到一頂小轎,前頭帶路的人正是何五瘋子。

    何五瘋子無精打采,一瘸一拐地走到胡桂揚面前,說︰“我姐姐來了,今天就成親吧。”
nihil2006 發表於 2017-8-6 10:47
第四十一章 送上門的新娘子

新娘子說來就來,全無半點矜持,弟弟何五瘋子固然覺得很沒面子,胡桂揚更是完全出乎意料,愣在當場。

    陪他一塊出門的胡桂兼也很驚訝,“三六弟要成親嗎?怎麼也不提前知會一聲,大家也好過來慶賀一下。”

    “沒有的事。”胡桂揚抓住何五瘋子的胳膊,拽到一邊,低聲問︰“這是什麼意思?你爹何百萬呢?”

    “什麼‘什麼意思’?是你說要成親的,姐姐說‘好吧,事不宜遲,今天就成親吧’。”

    胡桂揚說這話是要叫來何百萬,沒想到卻真的引來一個新媳婦,于是又問︰“你爹在哪?”

    “不知道,他好幾天沒回家,不知去哪玩了。現在不是找他的時候,趕緊的,先把我姐姐接進去。”

    “不行。”胡桂揚沒做好娶親的準備,而且他一直以為所謂嫁女只是何百萬引誘自己上鉤的借口,事到臨頭,退縮的肯定是何家,沒料到這個何三姐兒真這麼著急。

    “不行?”何五瘋子的一只眼楮又瞪起來。

    “先把你姐姐送回家,明天……”

    何五瘋子一把抓住胡桂揚的衣領,惡狠狠地說︰“已經來了,怎麼回去?還讓不讓我姐姐見人了?胡桂揚,本來我是不同意的,可姐姐既然堅持,今天你是想娶得娶,不想娶也得娶。”

    胡桂揚不是那種固執的人,笑道︰“好吧,你們姐弟倆先進去,等我回來再說。”

    “你要去哪?”

    “呃……去見一位長輩,就算要成親,也得有長輩在場,你說是不是?”

    何五瘋子松手,“過了今晚,我就不是你的僕人了,姐姐在我心目中最大,你若是敢對她有一點不好……”

    “那你就揍我。”

    “狠狠地揍。”

    “往死里揍。”

    何五瘋子點點頭,表示滿意,向後面抬轎子的人招手,“來吧,就是前面這家。”

    轎子經過,胡桂揚忍不住扭頭看了一眼,隱約見轎簾晃動,急忙低頭,快步走開。

    胡桂兼追上來,笑道︰“三六弟這是娶妻還是納妾?”

    “看見那個瘸子了?轎子里是他姐姐,你說我會娶嗎?”

    “那你打算怎麼辦?人一旦進入家門,想攆走可就不容易了。”

    胡桂揚哈哈一笑,回頭看了一眼,止住笑聲︰“十三哥,你糊涂了,這不是我的家,是義父的住宅,我只是臨時借住而已。待會從二叔家離開,我就去逃難了,東廠、西廠都行,要不然……十三哥家里有空房嗎?”

    “啊?我家……我家小門小戶,只怕藏不住你。”

    “哈哈,別怕,我要是躲藏,肯定離觀音寺胡同遠遠的,你別泄漏我的行蹤就行。等這姐弟倆兒住膩了,自會離開。”

    胡桂兼笑著搖頭。

    孫宅里,大哥胡桂神、五哥胡桂猛已經到了,見到三六弟,全都站起身,一個尷尬地微笑,一個陰郁地垂頭,都不知道該說什麼。

    胡桂揚不理二人,直接向孫龍拱手,“二叔,我又活著來見你了,你別失望啊。”

    “能不失望嗎?我還以為自己熬過了趙瑛,還能把他的干兒子也都熬過去呢,你倒好,該死不死的,又回來煩我。”

    爺倆兒一見面就拌嘴,別人听著尷尬,他們卻樂在其中。

    互相詛咒一番,孫龍沉下臉色,轉向胡桂神、胡桂猛,“閑話少說。幾天前的事情,是你們兩個不對。唉,趙瑛對我說過,他這輩子最得意的事情就是四十個干兒子都養大了,一個也沒損失,這倒好,他前腳剛走,你們就跟割韭菜似的殘害自家兄弟,是要給趙瑛陪葬嗎?你們兩個自己怎麼不帶頭?”

    胡桂神、胡桂猛羞愧難當,無不面紅耳赤。

    孫龍斥責一通,嘆息一聲,“四十名絕子校尉,轉眼只剩三十個,無論怎樣,都是你們兩個做得不對,說點什麼吧。”

    胡桂神咳了一聲,“義父一走,我就慌了,總想盡快找個靠山,一時糊涂,听信了太監的挑撥與教唆,做出……那種事情,只求三六弟不記小人過,不,我沒臉再做大哥,只求胡大人能夠不計前嫌,許我效犬馬之勞。”

    孫龍搖頭,“虛頭巴腦,不夠誠懇。老五,你呢?”

    胡桂猛一直低頭,這時抬起來,悶聲道︰“我沒本事保住所有弟兄,只能除掉一些,保護一些,如果我錯了,我願意道歉,可是……”

    “如果錯了?你現在還覺得自己是對的?”不等別人開口,孫龍先怒了。

    “十幾年前,義父將我們從太監刀下救出,如今威脅仍在,義父卻不在了,我能怎麼辦?直接與太監對抗嗎?那樣的話,所有兄弟都會遭殃。而且,我沒殺害任何一位兄弟,只是……只是沒有阻止別人動手。”

    “你……”孫龍氣得說不出話來。

    胡桂猛轉向胡桂揚,“但我的確參與陷害你了,為的是盡快逼出妖狐,有朝一日,你若是證明自己確與妖狐沒有半點關系,那我的確大錯特錯,應該道歉,跪下磕頭也行。”

    “我現在還沒洗清嫌疑?”胡桂揚問。

    “沒有,那晚的雷鳴和白光,可能是任何人發出來的,自然也可能是你。你將妖狐嫌疑洗得干干淨淨,反而更可疑。”

    胡桂揚無話可說,孫龍皺眉道︰“他?胡桂揚?趙家最懶、最不上進的小子,竟然能造出這麼大動靜?”

    “他若是妖狐……”

    “算了!我不管你們的閑事了,自相殘殺去吧,全死干淨了才好,以後別來我家。今天見活人,明天見死人,這種事我接受不了。”孫龍吹胡子瞪眼,雙手驅趕,“走,全都出去,別給我添堵。”

    胡桂兼上前勸住孫二叔,胡桂猛向胡桂揚抱拳道︰“二叔說得對,再這麼折騰下去,只能是兩敗俱傷。我向你道歉,義父一生都在教咱們尋找證據,我沒有證據就胡亂猜疑,的確不對。我沒有別的本事,恰好查過幾次案子,認得幾個閑人,你若是需要,我全都貢獻出來,絕不藏私。”

    孫龍氣仍未消,“什麼叫‘二叔說得對’,這根本不是我的話。”

    胡桂揚抱拳還禮,笑道︰“二叔說得確實沒錯,如今時世艱難,大家合力尚難保住平安,若再自相殘殺,倒是正中敵人下懷。事情已經發生了,咱們不必稱兄道弟,但也沒必要互相仇殺,不如一塊努力,立場奇功,憑此站穩腳跟。”

    胡桂神、胡桂猛同時抱拳,兄弟三人相視而笑。

    孫龍更加不滿,“盡拿我說事,我什麼時候說過這樣的話?”

    胡桂兼雙手按在孫龍肩上,笑道︰“二叔沒說過這樣的話,卻有過這樣的意思,我們心領神會了。”

    孫龍搖頭,“你們四個都是人精,只有趙瑛能壓得住,我就是一個糟老頭子,看孫子都覺得費力,更不用說你們這些家伙。行了,我就是提供一個地方,你們合好如初就行,別煩我了,都走吧。”

    “我們備了酒席,要與二叔一醉方休。”

    “你們幾個心眼太多,我可不敢喝你們的酒。”孫龍一點也不領情。

    胡桂揚道︰“酒席就免了吧,我倒是有幾件事要問大哥、五哥,今天太晚了,明天說,大哥、五哥別將我拒之門外就行。”

    胡桂猛說“不會”,胡桂神回“怎敢”。

    四個人被孫龍“攆”出去,胡桂神、胡桂猛告辭先走,胡桂兼停了一會,在孫家門外︰“只能先這樣了,大哥、五哥的道歉未必真心,但是你有宮里的支持,手中又有駕貼,他們暫時不敢再動手腳,你盡管驅遣就是。”

    “十三哥,別人我不在乎,你可得留下給我當軍師。”

    “我不過出點小主意,眼下能力挽狂瀾的人,只有你。”

    胡桂揚笑了笑,“這是老天爺不讓我過舒服日子啊。好吧,我去逃難了,明天……你去西廠找我吧。”

    “好,你稍等一會,我找幾個人跟著你,如今是多事之秋,不得不多防備著點。”

    “行,我在這兒等著,別被何家人看到。”

    孫家住在胡同口,胡桂兼向里面走去,胡桂揚站在門外,有心進去再跟孫二叔說幾句,想想還是算了。

    閑極無聊,胡桂揚隨意踢地上的石子,最後腳上用力,將石子踢到牆下的陰影里。

    結果石子又回來了。

    胡桂揚驚訝地看著那片陰影。

    何五瘋子一瘸一拐地從樹後走出來,站在幾步之外,冷冷地看著胡桂揚。

    “你怎麼在這兒?”胡桂揚十分尷尬。

    “你要逃難?逃什麼難?”何五瘋子問。

    “呃……妖狐,有消息說妖狐要來行刺,所以我要躲一躲。”

    “干嘛不想讓我們‘何家人’知道?”

    “怕你們擔心。”

    何五瘋子盯著胡桂揚,走過來抓住他的胳膊,“跟我回去,有我和姐姐,別說一個妖狐,就算是玉皇大帝親來行刺,也動不了你一根汗毛。”

    胡桂揚想反抗,卻爭不過何五瘋子,只能跟著往趙宅走,“有點太急了,怎麼也得先找著你爹何百萬,讓他做主……”

    “我們家的事,向來是姐姐做主,我爹肯定不會反對,你就不用擔心了。”

    “那也得有個儀式什麼的,否則的話,豈不委屈了你姐姐?”

    何五瘋子手上突然用力,痛得胡桂揚差點叫出聲。

    “我姐姐已經受委屈了,怎麼都無法挽回,你若是再敢推三阻四,我先殺了你,再到姐姐面前自殺謝罪!”
mk2258 發表於 2017-10-9 09:08
大明妖孽 第四十二章 還是娶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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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桂兼帶著五名護院匆匆走在胡同里,與磨磨蹭蹭往回趕的胡桂揚、何五瘋子碰個照面。
“嘿,十三哥,別走啊,回去喝喜酒。”胡桂揚熱情地打招呼。

胡桂兼一怔,馬上明白過來,“好啊,我再找幾個兄弟。”

“大哥、五哥就不用找了……”胡桂揚嘴里說著話,手臂順勢掙脫何五瘋子的手掌,突然一步躥出去。

五名護院已經得到暗示,立刻上前兩步,擋在何五瘋子面前。

何五瘋子不明所以,“對,喜酒就該熱熱鬧鬧,多叫幾個人……你們干嘛?”

李半堵拱手道:“朋友,成親要兩情相悅,哪有強迫的道理?胡大人乃是吃皇糧的官爺,娶親斷不可如此隨意。在下勸你一句,帶你姐姐回家,請媒婆上門……”

何五瘋子終于明白過來,“你想阻止我姐姐今晚成親?”

“我沒資格阻止成親,只是請你守點規矩,不要以為……”

何五瘋子大喊一聲,一拳擊來,李半堵早有準備,雙腿彎曲,兩腳扎根,也大喊一聲,硬接對方的拳頭,隨后向前逼近半步。

何五瘋子再想出拳,只能后退,他可不服氣,“行啊,再接我一拳。”

何五瘋子接連出拳,李半堵拳拳硬接,兩人你一聲我一聲,呼喝聲不絕,一個半步半步地逼近,一個一邊退一邊擊打。

胡桂揚總算安全了,小聲道:“就讓他一個人抗?”

胡桂兼笑道:“半堵墻是成名人物,一身橫練的硬氣功,京城無人能敵,對付一個無名小卒,用不著幫忙。”

胡桂揚放心了。

李半堵已經將何五瘋子逼出十余步,不再前進,問道:“朋友,還要打嗎?”

十幾、二十拳下來,何五瘋子也有點氣喘,“你身上是不是穿鐵板了?”

“從小練的一點粗淺功夫,用不著鐵板。”

“本來呢,我是不想打的,可是為了姐姐,還是得打,打到你讓路為止,打到我拳頭爛了為止。”

何五瘋子揮拳又要打,李半堵道:“等等,我先跟主人家說幾句話。”

“行,我等你,我也需要休息一會。”

李半堵轉身走到胡桂揚面前,抱拳行禮。

胡桂揚贊道:“李師傅好身手,練的是鐵布衫嗎?”

李半堵擺擺手,“老了,不比從前。請恕在下無禮,有句話我想問問。”

“請說?”

“大人不愿迎娶何家的女兒,是因為此女容貌太丑,還是嫌門不當戶不對?”

一名護院突然問出這樣的話,胡桂揚不由得愣了一下,“呃……我沒見過何三姐兒,不知美丑,至于門戶,我還真沒資格挑剔。只是……只是來得有點突然,我又忙著查案……”

“既然如此,我勸胡大人一句,娶了吧,人家已經上門,退之無益,就算不能當正妻,做個侍妾也好。”

胡桂兼在一邊道:“李半堵,你可有點多管閑事了,怎么,你不想打了?”

李半堵回頭看了一眼,嘆了口氣,“這小子的拳頭跟鐵一樣,我怕再受幾下,腸子非碎了不可。如果胡大人遇到危險,沒啥說的,我領錢了,拼死也得上,可人家是送姐姐來成親的……胡大人也不想為這種事情死人吧?”

胡桂揚知道何五瘋子的拳頭有多硬,苦笑道:“剛才看你步步逼近,還以為你能打贏呢。”

“平時比武,我是挨一拳回一拳,跟他打,我必須全力運氣防守,根本不敢還手,哪有贏的機會?”

胡桂兼改而笑道:“三六弟,我看你就認了吧,大不了娶個丑八怪,反正沒有媒妁之言,你也不必說破,就當納妾好了,不耽誤你以后娶正室。”

“義父從沒納妾。”

“可義父有侍寢的丫環。”胡桂兼拍拍三六弟的肩膀,“李半堵說得對,實在不值得為這種事出人命。”

何五瘋子站在十幾步以外,雙拳緊握,雙眼在黑暗中像狼一樣微微閃亮,以他的脾氣,如果知道姐姐受辱,還真可能鬧出人命。

胡桂揚懊喪地在額頭輕輕拍了兩下,“我還以為何家是拿成親下套兒,沒想到會來真的,我上當啦。”

“嘿,一個女人而已,有什么可怕的。是南城何百萬的女兒吧,我聽五哥說了,他正在追查何百萬的下落,如果這家人真有問題,送到官府就是了,三六弟也落個大義滅親的名聲。”

胡桂揚不想要這種名聲,但是沒辦法可想,只得向何五瘋子招手,“過來。”

“你讓他們幾個一塊上吧,等我打贏了,你就趕快成親。”何五瘋子走來,挽起袖子,雖然被逼得步步后退,卻一點也沒受傷,斗志仍然旺盛。

胡桂揚看了一眼李半堵等人,五名護院一塊搖頭,想法全都一樣,接這份活兒是為了養家糊口,不值得為“退親”賣命。

“今晚不成親。”

何五瘋子聞言舉起了拳頭,胡桂揚急忙道:“把屋子收拾一下,張燈結彩,十天之后再成親,在此期間,你們姐弟就住在這里好了。”

何五瘋子轉轉眼珠,“我得問姐姐的意思。”

“行,你去問問,咱們回家吧。”胡桂揚沒辦法,自己不是對手,護院不愿賣命,他還真斗不過何家姐弟。

一行人返回趙宅,在大門口,胡桂兼告辭,胡桂揚還是有點不甘心,“十三哥,你說這算怎么回事啊?東西兩廠的力量隨我調動,竟然……唉。”

“事情有時候就是這樣,老虎能獵殺野豬,卻對眼前亂飛的蚊蟲毫無辦法。再說,萬一是絕色美女呢。”胡桂兼大笑著離去,與護院一樣,他真不覺得這是壞事,三六弟沒必要絕人于千里之外。

何五瘋子沒聽懂這兩人在說什么,只是不太喜歡胡桂兼,小聲道:“小白臉沒好人,以后讓他少來咱們家。”

“對,‘咱們家’管得太松,總有人隨便亂進。”

何五瘋子點頭,向幾名護院道:“從今天開始,我跟你們一塊看家,看誰還敢亂進。你的鐵肚皮挺厲害,什么時候教教我,我不白學,傳你幾招拳法,受益無窮。”

李半堵抱拳道:“那敢情好,就怕我太笨,學不了你的拳法。”

“你還能比我更笨?”何五瘋子唯獨對李半堵有好印象,跟他聊個沒完。

胡桂揚回前院客房,何五瘋子去后院找姐姐,臨走時對幾名護院說:“看住這小子,待會我要是找不到人,拿你們撒氣,我認人,拳頭可不認。”

李半堵等人早看出何五瘋子是什么人了,紛紛給出承諾。

何五瘋子走了,五名護院真的守在門口,盯著胡桂揚。

“是我出錢請的你們,當然,錢是東廠拿的,可我怎么也算是主人家吧?你們看著我是什么意思?”

李半堵抱拳道:“抱歉,不是我們叛主,實在是……一個清白人家的好女兒,人都到了,胡大人再怎么著也得顧及一下人家的面子,再說,這是好事,不是壞事。”

“你怎么知道那是‘好女兒’?”

“有這樣一個弟弟,想必沒人敢招惹姐姐。”

胡桂揚反駁不了,只好道:“行了,你們忙去吧,我不走就是,勉為其難,我也當回新郎。”

“恭喜。”護院們拱手相慶,各去守衛門戶,“主人”還真不容易逃出去。

胡桂揚關上房門,找出藏在床下的駕貼,小心地放在懷中收好,又找出一些銀子,袖中、腰囊、懷里各塞幾塊,然后打開門,小聲道:“大餅,大餅,狗子!”

這兩天總守在門口的黃狗,竟然沒影了,連那塊木牌也叼走了。

“我這是眾叛親離嗎?”

胡桂揚正想著怎么才能繞過宅子里的護院,何五瘋子從后院匆匆回來,看到胡桂揚還在,放慢了腳步,“姐姐說了,成親不著急,十天還是十個月都可以,只要你認這門親事就行。”

“呃……我認。”胡桂揚想開了,李半堵等人說得沒錯,再怎么著他也沒吃虧,就算這是何百萬設的陷阱,自己也得走近點兒才能看清是怎么回事。

“你認就行,走吧。”

“去哪?”

“后院,見我姐姐啊。”

“這還沒成親呢……你姐姐是什么人?”胡桂揚北邊的家臨近春院胡同,那里的女子倒是天天換“姐夫”,不用成親就住在一起。

“好人唄。”何五瘋子心思慢一點,很快也明白了,“你想什么呢,只是讓你們見一面,不到成親,絕不許睡一塊,我不允許。”

胡桂揚笑道:“何家的家教還挺嚴。”

“當然。”

后院很空,何三姐兒到來之后挑選東邊的小跨院居住,那里正好是趙瑛從前的住處。

何五瘋子敲打院門:“姐姐,胡桂揚到了。”

“嗯。”里面有一個聲音回道,院門打開一條縫,人沒出來,黃狗大餅出來了,顯得十分激動,圍著胡杜揚又蹦又跳,好像幾年沒見面,吐著舌頭,嘴里沒有木牌。

胡桂揚真想一腳將這條狗踢飛,但是起碼的禮貌還是要遵守的,拱手道:“在下胡桂揚,見過何家小娘子。”

里面又嗯了一聲,院門沒再敞開,反而關上了。

胡桂揚看看何五瘋子,小聲道:“這就可以了吧?”

何五瘋子也不知道,“姐姐,還有話要說嗎?”

“數日之間,胡公子將有大難臨頭,請務必小心,不可離開此院。”

胡桂揚終于聽到何三姐兒的聲音,笑道:“有勞小娘子操心,我這些天的‘大難’就沒斷過,不用太在意。”

“請胡公子勿忘初心,一定要堅持住。”

“堅持住”三個字讓胡桂揚吃了一驚,一下子想起夢中的提醒。
V123210 發表於 2017-10-28 23:49
大明妖孽 第四十三章真人講真話

    「白天比較安全,天黑之後一定要回來,留在後院,連前院都不要去。」門後的何三姐兒提醒道。

    胡桂揚想要開個玩笑,看了何五瘋子一眼,強行忍住,「我儘量吧,有時候身不由己……」

    「不是儘量,是一定,你處於危險之中。」

    「什麼危險,能說得詳細一點嗎?」

    門內沉默了一會,「暫時還不能說,請胡公子相信我,我正是為此而來。」

    「有勞小娘子掛念,可是說實話,咱們還不太熟,小娘子真的不必過於費心。」

    何五瘋子小聲道:「你敢不領情?」

    「不是,只是像我這樣……實在承受不起。」

    「姐姐說能,你就能。」

    門內的聲音道:「弟弟,不准這麼對胡公子說話。」

    何五瘋子對姐姐言聽計從,立刻閉嘴退到一邊,但是看向胡桂揚的眼神還是很不服氣。

    「總之,請胡公子務必小心在意。有些事情我還沒辦法說清楚,以後自會水落石出。」

    「謝謝。」胡桂揚實在不知說什麼才好。

    當晚,他住進了後院的一間耳房裡,輾轉反側,並非因為挑床,而是對何三姐兒感到困惑不解,她為什麼要說「堅持住」三個字?有什麼可堅持的?初心又是什麼?兩人明明從未見過面,她的語氣為何顯得非常熟悉?

    最後他還是睡著了,夢境一個接一個,說不清是美夢還是噩夢,醒來之後全忘得乾乾淨淨。

    可他的心情很好,洗漱完畢,連喝兩碗米粥,讚不絕口。

    送飯的何五瘋子說:「好吃吧?這可是我姐姐親手熬的粥,算你有口福。」

    胡桂揚忍不住想,留何三姐兒當個廚娘也不錯。

    太監雲丹又是第一個趕到的,而且帶來了三名道士。

    樊大堅、王大旋、田大昌,都是靈濟宮「大」字輩弟子,擁有朝廷封給的「真人」稱號,樊大堅是師兄,當初站在太極位上,鶴髮童顏,最有仙人氣派。

    「我們是來請罪的。」樊大堅開口,兩名師弟附和。

    胡桂揚坐在前廳裡,旁邊就是空棺材,冷淡地看著三名道士,「請罪就算了,現在也不是時候,我只想問幾件事,你們如實回答就好。」

    「絕不敢有半句隱瞞。」

    「除了與趙家有仇,你們還有什麼理由認為我是妖狐?」

    三名道士互相看了一眼,樊大堅道:「說出來胡大人可能不信。」

    「別管我信不信,你先說說。」

    「今年正月的時候,有人來靈濟宮,請我們算一算妖狐的下落。」

    一邊的雲丹插口道:「無需隱諱,這個人就是汪廠公,他當時還沒有擔任廠公之職。」

    「正月裡連西廠還沒有呢。」胡桂揚略一尋思,覺得不對,「等等,妖人李子龍去年被捉,招供說妖狐是他的手下,宮裡不是相信這種說法嗎?」

    還是雲丹回答,「其實是東廠相信,可妖狐遲遲沒有落網,汪廠公覺得李子龍的供詞不盡真實,當時他還在御馬監,暗中做了一些調查,包 向靈濟宮求助。」

    「嗯,你接著說。」胡桂揚對道士說。

    樊大堅咳了一聲,他是有名的道士,擁有真人之號,在京城內外信徒眾多,與朝中大臣尚且能夠分庭抗禮,如今卻站在一名試百戶的面前,像僕人一樣謙卑有加,像犯人一樣接受訊問。

    「扶乩。」樊大堅沒有選擇,他今天的任務就是盡一切努力討好這位百戶,以保住靈濟宮的顏面。

    「扶乩?」

    「對,就是……」

    「我知道什麼是扶乩,幾個人共扶一支筆,在沙盤上畫來畫去,寫出字就當是神仙的旨意。」

    「差不多,我們靈濟宮的扶乩向來靈驗,不是民間所能比擬,大真人親自……」

    「扶乩說我是妖狐?」

    「我們扶乩三次,每次都得到相同的仙旨,只有四個字——趙氏狐子。我們想來想去,似乎只有趙百戶家的胡氏義子最為符合。」

    「哪四個字?」

    樊大堅抬手,在空中慢慢比劃出四個字。

    「我們兄弟四十人,怎麼就落到我頭上了?」

    樊大堅看了一眼雲丹,不知往下該怎麼說,雲丹代答:「靈濟宮有一塊闢邪青玉,遇妖而熱,汪廠公那天來府上弔唁趙百戶。」

    「哦,原來是這麼回事。」

    趙瑛過世的那天,汪直親來弔唁,曾與多名義子交談,其中就有胡桂揚。

    「廠公見我的時候,身上的玉肯定是發熱了?」

    一名太監和三名道士同時點頭,樊大堅道:「而且只在接近胡大人身邊時發熱,所以……所以我們認定了大人就是妖狐。」

    「既然如此,你們早該動手,為什麼還要殘害我的兄弟,嫁禍於我?」

    樊大堅又變得猶豫,雲丹道:「是這樣,當時還有幾義子不在京城,廠公比較穩重,想等全都測試一遍以後再動手。而且廠公也想造子孫湯,需要子孫根做藥引,所以就與胡桂神、胡桂猛分別商議……」

    其它事情就不用多說了,太監們想造子孫湯,又不想太惹人注意,所以就嫁禍於「妖狐」胡桂揚。

    「我記得你對我說過,趙家義子一個都活不了。」

    訊問目標由道士變成了太監,雲丹也不迴避,馬上道:「我那時鬼迷了心竅,總想報當年的斷藤峽之仇,令趙瑛的救人之舉化為烏有。可現在不一樣了,我已沒有報仇的念頭。」

    「子孫湯呢?」

    「終是幻夢一場,廠公也覺得此舉無益,已將所有收集到的藥材送至城外,胡大人隨時可去查看,然後付之一炬,從此以後,再沒人能做此藥。」

    胡桂揚不信雲丹的話,但是沒有爭辯,向道士說:「你們今天帶來闢邪青玉了?」

    樊大堅搖頭,「闢邪青玉出了問題,最近這幾天裡,時不時就會無故發熱。」

    「沒準靈濟宮裡都是妖怪。」胡桂揚笑道,馬上又問:「長生不老藥呢?還要造嗎?」

    樊大堅回道:「實不相瞞,長生之藥是否要煉、能否煉CD要看妖狐案的進展,如果胡大人真能證明妖狐只是騙局,那麼最 要的一味藥材沒了,煉藥只好推遲,甚至取消,如果妖狐為真,並且被胡大人活捉或是殺死,長生之藥必成。」

    胡桂揚笑了一聲,「那位白衣人是什麼來歷?」

    三名道士深感羞慚,樊大堅硬著頭皮答道:「那人是外省的豪傑,來靈濟宮避難,順便……幫我們一個忙。還請胡大人體諒,牽扯到江湖上的一些恩怨,我們實在……不能透露此人的姓名。」

    胡桂揚也不是特別關心,知道怎麼回事就行了,「行啊,諸位既然誠懇,我就不追問了。最後一件事,那天晚上我突然暈暈乎乎的,是你們偷偷下藥了吧?」

    「是,藥下在了飯裡。」

    「什麼藥?」

    「破煞丹,是我們靈濟宮特製的秘藥,人服之昏昏沉沉,妖服之法力大減……」

    說起自家丹藥,樊大堅露出幾分得意,胡桂揚道:「這就是當年迷暈我義父親兒子的丹藥吧?」

    樊大堅一愣,神仙般光滑的臉一下子紅了,「早年間的事情,我不瞭解……」

    「呵呵,別怕,我就是隨便一問,義父生前都沒找靈濟宮報仇,我更不會。」

    三名道士鬆了口氣。

    胡桂揚向雲丹問道:「廠公那天來弔唁,曾經說服了一個人,是誰?」

    「廠公沒有提起此事,等我回去問問。」

    胡桂揚端起桌上的茶水喝了一口,似乎要送客,結果他開口道:「樊真人,把你們的破煞丹送幾副來。」

    「啊?」三名道士都愣住了。

    「別緊張,我就是覺得吃完之後感覺不錯,想再嘗嘗,以後若是碰到看不順眼的人,也能用來毒害一下。」

    道士們更緊張了,樊大堅語無倫次,「這個……我們……好像……」

    還是雲丹救了他,「靈濟宮沒那麼小氣,胡大人既然想要,下回再來,一定奉上。」

    「是啊。」樊大堅的語氣不是那麼肯定,「可以拿來一些,下次……」

    「今天下午我就要。」胡桂揚不給他們含糊其辭的機會。

    雲丹使眼色,樊大堅立刻應承下來。

    送客人到門口,胡桂揚親切地拍拍樊大堅的肩膀,「廳裡的棺材還空著呢。」

    樊大堅一愣,馬上回道:「趙百戶吉人自有天相,遺體必能返回。」

    胡桂揚大笑幾聲,返回前廳,待了一會,頗感無聊,他弄清了一些事實,可還是不知道該怎麼抓捕「妖狐」,「等袁茂的消息吧。」他自語道,仍然相信從遇害者的身份當中能夠找出真正的線索。

    袁茂今天沒來,吃過午飯之後,胡桂揚與十三哥胡桂兼一道出門,先後去見大哥胡桂神和五哥胡桂猛。

    還是沒有問出什麼,兩人倒是沒有隱瞞,承認了一切,對十名「無用」兄弟的死亡,並沒有特別愧疚,胡桂神多少還會假裝懺悔一下,胡桂猛則很直白地說:「受到太監的覬覦,卻沒有義父照顧,他們本來就活不了多久。」

    從五哥那裡告辭,在胡同裡,胡桂揚問胡桂兼:「是義父的錯嗎?竟然教出五哥這樣的義子?」

    「這不是誰的錯,五哥他們一直覺得自己應該做更大的官兒,而不只是錦衣校尉,這不用誰教,既入官場,都會有競爭之心,三六弟初入門戶,以後會明白的。」

    「十三哥呢?你也是錦衣校尉,有遺憾嗎?」

    胡桂兼笑了笑,「當然遺憾,可我有自知之明,官場裡比我聰明的大有人在,比我根基深的更多,要是比心狠手辣,我更是自嘆不如。縱有大靠山,我憑什麼取得人家的信任與賞識?沒用的,對我來說,機會遠未到來,可能一輩子 來不了。」

    「機會沒去找十三哥,找到我了。」

    「所以要好好珍惜,記住,別管太監和大臣怎麼想,你最終要討好的只有一個人。」

    胡桂揚當然知道這個人就是宮中的皇帝,可他對皇帝的想法一無所知。

    「真相。我只能用它來討好了。」胡桂揚回到趙宅後院,天色將晚,他望了一眼何三姐兒居住的跨院,倒有點希望大難真能臨頭,起碼能提供一個直接的線索。

    傍晚時分,靈濟宮派人送來了破煞丹,胡桂揚決定服食少許,希望能夠再次夢迴山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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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妖孽 第四十四章神藥難測

    破煞丹黃豆大小,深灰色,光澤暗淡,裝在乳白色小瓷瓶裡,靈濟宮很貼心地送來瞭解藥,解藥粉末狀,裝在另一隻藍色的小瓷瓶裡。

    「丹藥碾成粉末,和水或者摻在食物裡服下,小心,破煞丹不可服用太多,最多三粒,一日內可解,服兩粒,兩日內可解……」

    「明白了,服一粒,三日內可解,對不對?」胡桂揚笑道。

    送藥的樊大堅搖頭,嚴肅地說:「如服一粒,六個時辰之內必須吃解藥,否則很可能一睡不醒。」

    「奇怪,怎麼吃得少反而藥效重呢?」

    「神藥難測,不可以常理度之,而且我剛才所言乃是解藥時間,若論藥效,還是越多越強,三粒已有危險,一粒持續得太短,所以常用兩粒。 」

    胡桂揚將破煞丹全倒在手心裡,查了一遍,「才十二粒,兩粒一次,只夠六次。」

    「不少了,胡大人……」

    「哈哈,六次夠了,我沒那麼多人要害。還有一件事,既然破煞丹服用之前要磨成粉末,為什麼不直接做成粉末,與解藥一樣?」

    「神藥難測。」樊大堅又說一遍,「碾成粉末之後,藥效只能維持一個時辰,所以平時要以丹丸保存。」

    「還真是神藥。」胡桂揚見過不少故弄玄虛的丹丸,以靈濟宮最為「難測」,「麻煩你專程送來。」

    「這是我應該做的。」

    「沒什 送你的,估計你也不在乎金銀,送你一粒破煞丹吧。」

    「不必,不必,這個……我有。」

    胡桂揚將破煞丹倒回瓶內,手中只留兩粒,像敬酒似地說:「來,不必客氣,你一粒,我一粒,一睡方休。」

    樊大堅臉色都變了,「這、這可不是開玩笑的東西。」

    「靈濟宮沒少拿它開玩笑吧?要不然義子的親兒子當年怎麼會說死就死呢?」

    樊大堅更顯尷尬,猶豫不決地伸出手,「只服一粒的話,六個時辰之內必須服用解藥,胡大人得預先做好安排。」

    「解藥要用多少?」

    「清水一茶杯,粉末少許……」

    「少許是多少?」

    樊大堅已經將破煞丹拿在手裡,尋思一下,決絕地說:「我將解藥配好,然後我一個人吃破煞丹,等我睡著了,胡大人記得在六個時辰之內餵我解藥就好。」

    「靈濟宮若想害我,絕不會明目張膽地用破煞丹,所以我不是在試探你,只是覺得你們應該嚐一嘗自己的神藥。」

    「是,請胡大人準備清水。」樊大堅不為自己辯解。

    「清水壺裡就有。」胡桂揚說罷走到前廳門口,大聲喊道:「李半堵!老李!」

    護院李半堵很快趕到,抱拳道:「大人有何吩咐?」

    「幫個忙,待會我與這位道爺會在廳裡小睡一會,你看我們入睡一個時辰之後,給我們餵解藥,先餵我。」

    「啊?什麼解藥?」李半堵嚇了一跳。

    「沒事,死不了人,你記得入睡一個時辰之後餵解藥就行。樊真人,怎麼個餵法?」

    「簡單,捏鼻子灌下去就行,一次一小口,別嗆著。」樊大堅已經兌好一杯解藥,聽胡桂揚堅持要服食破煞丹,又兌一杯,所用藥末的確不多,每次只以指甲蓋挑出一點。

    胡桂揚托起手中的破煞丹,豪爽地說:「老道,咱們一睡泯恩仇。」

    樊大堅臉色仍有點發白,「好,一睡……泯恩仇。」

    「先說清楚,各睡各的。」

    「當、當然,入睡一個時辰之後吃解藥。」

    「一個時辰。」

    兩人正要服丹,李半堵急忙上前,「等等,大人、道爺,這是怎麼回事?」

    「一時解釋不清,你記得灌解藥就行,瞧,這裡兩杯水,我與老道一人一杯。」

    李半堵還是困惑不解,「如果有危險… …」

    胡桂揚扭頭問老道:「會有危險嗎?」

    「只要解藥餵得及時,通常不會有事,偶有萬一,只能聽天由命。」

    胡桂揚再不多說,將一粒破煞丹送進口中,一仰脖,嚥了下去。

    樊大堅也吞下丹藥。

    這回換成李半堵臉色蒼白了,「大人,我才來兩天,不敢擔此大任,我去找十三爺,讓他……」

    「不必,就是你了,我信任你,你有什麼擔心的?」

    李半堵看看胡桂揚,又看看桌上的兩杯水,不知說什麼才好,只覺得這位主人處處透著怪異。

    等了一會,胡桂揚問:「多久入睡?」

    「只吃一粒,入睡得會快些,大概一個時辰之後。」

    「這麼久?老李,那邊有凳子,你也坐下,大家聊會吧。」

    李半堵掇條凳子,繞過中間的棺材,坐在主人下垂手,惴惴不安。

    三人實在沒什麼好聊的,胡桂揚道:「老李,十三哥請來了新廚子,去讓他備桌酒菜,咱們邊吃邊等,瞧瞧他的廚藝怎麼樣。老道,能喝酒嗎?」

    「喝酒的話,藥效發作得更快。」

    「太好了,弄一大壇來。」

    李半堵沒辦法,他是護院,只能順著主人做事,起身正要走,樊大堅補充一句:「我喝酒,不吃葷。」

    「做幾樣素菜。」胡桂揚說。

    「好。」李半堵去傳命。

    新來的廚子正想顯露本事,宅子裡原有儲存的米麵肉菜,這個季節沒有新鮮蔬菜,廚子就地取材,先送上幾樣涼菜,隨後是熱菜,素菜則是豆腐皮、蜜餞一類的東西。

    酒沒有一壇,但是熱好了,兩隻壺輪流送來,沒有中斷的時候。

    三人圍桌共飲,一開始還都有些拘謹,幾杯熱酒下肚,很快變得自在,尤其是老道樊大堅,完全變了一個人,袖子挽起來了,筷子飛起來了,酒杯轉起來了,髒話脫口而出,一口一個「胡老弟」、「李老弟」,神仙氣度半點不剩,更像是久別重逢的江湖豪傑。

    但他的確不吃肉,只吃素菜。

    「胡老弟,我不騙你,破煞丹真是神藥,江湖上的蒙汗藥根本比不了。而且你別嫌少,靈濟宮一年才能造出一百餘粒,一下子給你十二粒。」樊大堅罵了一句髒話,夾菜吃了一口。

    胡桂揚微醺,對髒話不以為意,笑道:「所以要送你一粒,權當回扣。」

    樊大堅一拍桌子,又罵一句,「算我倒霉,上午道歉的是我,傍晚送藥還是我,別人都不願來、不敢來。還好胡老弟夠爽快,也不記仇。來,我再敬你一杯,以後大家就是朋友,有事找我,靈濟宮的神藥不只一種。 」

    「既然是朋友,你告訴我實話,義父的遺體是不是你們偷走的?」

    樊大堅還沒醉到無話不說的地步,「呵呵,靈濟宮上上下下幾百口,誰做了什麼,我不能全都知道,不過我覺得遺體是小事,胡老弟只要能查明妖狐真相,遺體自然也會回來。」

    「到時候腐爛得只剩骨頭了吧?」

    「不會,我們有神藥……我是說不管遺體在誰手裡,都會得到妥善保存。」

    兩人推杯換盞,陪坐的李半堵不敢縱情恣意,一杯酒能喝好一會。

    樊大堅臉很紅了,舉杯問道:「胡老弟,你猜我有多大歲數?」

    「三十往上……」

    樊大堅不屑地嗤了一聲,「小瞧我?」

    「八十往下。」胡桂揚補充道。

    「哈,實不相瞞,今年剛好七十一。」

    胡桂揚雖然猜了「八十往下」,聽說老道已經七十一,還是很驚訝,李半堵更是欽佩不已,「真人竟已如此高壽,真是一點也看不出來。」

    樊大堅鬚髮雖白,臉上卻沒有皺紋,笑道:「全拜靈濟宮神藥所賜。」

    「把神藥獻給皇帝,靈濟宮不就發達了?」胡桂揚不說信,也不說不信,只當是聊天。

    「光有神藥不行,還得勤加修煉,一般人受不了這種苦,更不必說九五至尊。不過我們的確經常往宮裡進獻神藥,皇帝喜歡,兩位也一定會喜歡。」樊大堅的微笑既神秘又曖昧。

    李半堵江湖經驗豐富,一說就懂,埋頭吃菜,胡桂揚卻笑道:「皇帝也要破煞丹?」

    「當然不是,聽說胡老弟新娶一房夫人,倒是能用得上。 」

    胡桂揚也明白了,大笑道:「你怎麼不去本司院胡同?生意肯定好得不得了。」

    「神藥難成,怎麼能賣給俗人?」

    「老道不是清心寡慾嗎?怎麼會造出這種神藥?」

    「藥理相通,只要有神力加持,所願立成。」

    胡桂揚突然收起笑容,「你們向宮裡獻藥,太監們豈不是會非常惱火?」

    樊大堅愣了一下,隨後大笑,「所以他們才想要子孫湯啊。」

    「靈濟宮造這些神藥,要害不少人吧?」胡桂揚問道。

    李半堵將頭垂得更低了,樊大堅卻無所謂,「天地為洪爐,萬物為芻狗,花草樹木可入藥,鳥獸蟲魚可入藥,就連金石砂土都可入藥,何況人乎?胡老弟,看開一點,人分尊卑貴賤,一將成名尚要萬骨枯零,十條賤命換一條貴命,你說值不值?」

    「我得先知道自己這條命是貴是賤。」

    「呵呵,貴賤並非注定,胡大人的性命,從前……是一回事,現在又是一回事,你的命貴得很,貴得很哪。」樊大堅兩眼放光,看到的似乎不是一個活人,而是價值連城的一味奇藥。

    胡桂揚裝作沒看出來,「十條賤命就能造出神藥,那十條貴命豈不是能直接造個神仙了?」

    樊大堅大笑,沒有回答。

    胡桂揚打個哈欠,「困了困了,這是藥效發作嗎?」

    樊大堅也有一點睡眼惺忪,「差不多了,胡老弟是要睡在床上,還是……」

    「就在桌上趴一會。老李,記得一個時辰。」

    「是,大人。」

    胡桂揚推開桌上的酒杯,枕著雙臂睡了。

    樊大堅多等了一會,低聲道:「人間就是藥鼎,不是做藥就是被做藥。」說罷也枕臂睡了。

    只剩李半堵還保持清醒,放下酒杯,呆坐了好一會,起身走到門口,向外面看去。

    月光如水,院子裡一片安靜。

    李半堵突然覺得有些奇怪,他明明安排了巡夜的護院,為什麼連個人影都不見?
V123210 發表於 2017-10-28 23:49
大明妖孽 第四十五章解藥

    李半堵感到奇怪,向影壁的方向叫道:「小張飛!」

    「小張飛」是一名護院的綽號,上半夜該是他巡視前院。

    等了好一會,李半堵正要再叫,小張飛從影壁後面探出身來,擺擺手,又退回去了。

    李半堵十分奇怪,既然人還在,就該回一聲,莫名其妙地揮下手是什麼意思?

    「小心點兒,前門閂好了嗎?」

    小張飛又探身出來揮下手,還是不肯開口。

    李半堵三十多歲,江湖經驗卻極為豐富,察覺異常之後,並沒有表現出來,而是嗯了一聲,回身看了一眼廳裡睡著的兩人,將廳門關閉,順著廊廡走向東廂房,路上保持警惕。

    他敲了敲門,這間屋子裡睡著幾名護院,可以起來幫忙。

    雖然只是有一點懷疑,李半堵也不想獨自去查看,行走江湖多年,他明白一個道理:規矩需要雙守遵守,如果一方藏在暗處,那就沒必要再講什麼道義了。

    屋裡沒有回應,李半堵望了一眼天空,時間不算太晚,應該是二更前後,屋裡的人不至於睡得太沉。

    他又敲幾下,還是沒有回應。

    李半堵真的警覺了,摸出隨身攜帶的短刀,後退幾步,在客戶、前廳、影壁三個方向各看一眼,決定先去影壁那裡查看明白。

    趙宅的前院不算太大,從東廂的客房走到影壁也就二十幾步,李半堵小心翼翼,一步一停,短刀藏在身後。

    如果這是普通人家,他也不至於如此緊張,可是關於胡三十六郎的傳言他聽過不少,受僱的時候特意多要了幾兩銀子。

    二十多名道士幾天前剛剛死在這裡,據說是被天雷擊死的,可是聽過樊大堅的一番話之後,李半堵另有了想法。

    整個院子裡悄無聲息,只有腳步落地時的輕微響動。

    離影壁還有七八步,李半堵正要將身後的短刀亮出來,只覺得手腕子一緊,像是被捕獸夾狠狠夾住,不由得大吃一驚,全身出了一層冷汗,來不及運氣,扭身想要反抗,又有一隻手伸過來,摀住了他的嘴。

    「噓。」

    「唔……」

    「是我。」

    李半堵聽出這是何五瘋子的聲音,稍稍放心,可還是不停掙扎。

    「我鬆手,你別亂叫。」

    「嗯……」

    何五瘋子鬆手,李半堵立刻跳到一邊,橫刀在前,「你……」

    「噓。」何五瘋子指指影壁。

    李半堵不明白這是什麼意思,還是點點頭,見何五瘋子往另一邊繞去,他提著刀前進,要來一個兩面夾擊。

    影壁正對大門,陰影比較重,門廊上本來掛著燈籠,這時已熄滅,只能隱約看到一個身影站在影壁下。

    何五瘋子猛地跳起,上去就是一拳,身影橫著飛出去,一聲不吭。

    李半堵稍一猶豫,沒有動右手的刀,而是紮個馬步,用左手去托飛來的身體。

    出乎他的意料,那具身體入手極輕,單手也能托得住。

    「用刀!」何五瘋子大喝道。

    李半堵還在猶豫,忽然看到身體的胸口似乎有血跡,心中一驚,顧不得許多,立刻拋出去,同時揮刀亂砍。

    砰,那具身體落地,已顯得頗為沉重。

    李半堵不算虔誠的信徒,可是身為江湖人,對鬼神非常敬畏,這時心裡掠過一個念頭——有鬼!

    何五瘋子可不管是人是鬼,跑過來一通亂踩,「行了。」

    地上的人正是小張飛,挨了幾刀,又被狠踩數腳,已是面目全非,但是真正的致命傷仍在胸口。

    李半堵先是毛骨悚然,很快鎮定下來,低聲道:「有刺客?」

    「有吧。」

    李半堵又出一身冷汗,「他在我手裡輕得跟紙片一樣。」

    「那是因為有東西附在他身上。」

    李半堵的心都要停止跳動了,「他剛才還向我揮手……」

    「他死了有小半個時辰了。」

    「有、有鬼!」

    「有鬼又怎樣?照樣打他個有來無回。」

    李半堵可沒有這個膽量,「如果是人,我能對付幾個,如果是鬼……我可沒學過驅鬼之術。」

    「學什麼驅鬼之術,就當他們是人,該打就打。」

    「能、能打死嗎?他們已經是鬼了。」

    「誰知道,反正這個是被打倒了。」

    何五瘋子一瘸一拐地繞過影壁,向前廳走去,李半堵急忙跟上,看了一眼東廂房,想到裡面的人一直沒有回應,心中像有毛蟲爬過一般,顫抖不已。

    「真有鬼啊?這麼說來,妖狐也是真的。」

    「先別管那些,救人要緊。」

    「救誰?」

    「當然是胡桂揚。姐姐早料到他有大難,結果今晚就來了。」

    「你姐姐會算命?」

    「我爹會算命,我姐姐……也會一點。」

    李半堵沒有因此安心,反而更加惶恐,「何老弟,你會抓鬼吧?」

    「我會打鬼。」何五瘋子揮揮拳頭。

    李半堵絕非膽小之輩,這時卻心生退意,可是一想到自己在京城的名聲,今晚若是逃走,以後再沒辦法幹護院這一行了,咬牙道:「好,那就打,我去取兵器。」

    李半堵不敢去客房拿自己的兵器,跑到演武堂找了兩口腰刀、一條鐵棍、一桿長槍,抱在懷裡,快步回到前廳。

    何五瘋子站在桌前,「好啊,你們吃吃喝喝,居然不叫我。」

    李半堵懂得該怎麼說話,「想叫你了,怕打擾你休息。」

    何五瘋子半信不信,「怎麼還有個老道,我來把他們叫醒。」

    「等等,胡大人和樊真人吃了丹藥,說是一個時辰……嘿,都這個時時候了,還等什麼,我餵解藥。 」

    兩杯清水就放在桌邊上,與酒菜分開,李半堵放下懷中的兵器,上前拿起一杯水,另一隻手扶起胡桂揚,發現自己騰不出手來捏鼻子,「何老遞,幫忙扶一下。」

    何五瘋子從後面扶住胡桂揚,李半堵分幾次將清水灌進去。

    胡桂揚仍然酣睡不醒。

    「這真是解藥嗎?」何五瘋子問。

    「是啊,真人兌好的,一直放在那裡沒動過,稍等一會,給真人也餵解藥。」

    兩人合作,給樊大堅也餵下解藥,結果也是沒有反應,鼾聲如雷,睡得比胡桂揚還深。

    「不能啊,難道還要多等一會?」李半堵想不明白原因。

    「等什麼?搬到後院去。」

    「啊?」

    「事到如今,只有我姐姐能保護胡桂揚。」

    「我去叫點人,胡同裡住著不少趙家義子,我知道十三爺的住處。」

    「來不及了,幫我抬人。」

    何五瘋子托著腋下,李半堵抬腳,慢慢向外面走去,「樊真人怎麼辦?」

    「誰管他安不安全,留在這兒吧,估計也沒人要害他。」

    樊大堅趴在桌上熟睡,何五瘋子和李半堵抬著胡桂揚往後院去,出門剛走出幾步,就聽外面的街道突然傳來一個聲音,「有刺客!」隨後是急促的敲門聲。

    「趙家義子來了!」李半堵大喜。

    「他們沒用,先把人抬到後院去。」

    「趙家義子最擅長降妖捉鬼,我去開門。」

    「別……」

    何五瘋子剛說出一個字,李半堵已經放下胡桂揚的雙腳,快步向大門跑去。

    「真是……」何五瘋子罵了一句,乾脆將沉睡的胡桂揚扛在肩上,仍向後院走去。

    前廳離後院更近,何五瘋子一瘸一拐走得卻慢,剛到門口,那邊的李半堵已經打開偏門。

    胡桂兼帶著幾名兄弟趕來了,看到影壁附近的屍體,沒有追問詳細,「胡桂揚呢?」

    「在睡覺,何五鳳正將他送往後院。」

    胡桂兼一愣,馬上明白過來,三六弟肯定是吃了破煞丹,繞過影壁,遠遠看到何五瘋子,急忙大聲道:「等等,把人留下。」

    「不行。」何五瘋子頭也不回地拒絕,伸手推門,沒推開,再加力,還是沒推動,「咦?」

    胡桂兼等人匆匆跑來,「沒有解藥嗎?」

    「已經吃了,不好用。」李半堵在身後回道,萬分自責。

    「靈濟宮又使壞?」胡桂兼難以相信。

    「真人也睡著了,解藥同樣沒用。」

    何五瘋子終於將通往後院的門踹開,正要進去,胡桂兼一把將他拽住,「我們的人馬上就到,你要去哪?」

    「你們不行,只有我姐姐能保護胡桂揚。」何五瘋子甩開胡桂兼,邁步進入後院。

    胡桂兼正要追趕,另一頭突然傳來聲音,「胡大人呢?」

    樊大堅從前廳搖搖晃晃地出來了,帶著明顯的醉意。

    李半堵大喜,「真人醒了,說明解藥有效,胡大人,胡大人!」

    胡桂兼衝到樊大堅面前,厲聲道:「為什麼解藥對三六弟無效?」

    「什麼?」樊大堅一驚,酒醒了七八分,「胡大人沒醒?」

    李半堵往後院看了一眼,「沒醒。」

    樊大堅繞過胡桂兼,幾步跑到門口,邁步進到後院,只見何五瘋子正扛著胡桂揚走到院子中間,可是速度越來越慢,像是在頂著狂風前進。

    樊大堅目瞪口呆,「妖狐!妖狐來了!」

    胡桂兼等人都衝進後院。

    眾目睽睽之下,何五瘋子突然向前衝出去,踉踉蹌蹌跑出好幾步,險些摔倒在地。

    胡桂揚卻留在了原處,雙腳無力地踩在地上,頭歪著,仍在睡夢中,雙臂古怪地張開,右手指向何三姐兒居住的小跨院,左手伸向前廳的房頂。
V123210 發表於 2017-10-28 23:49
大明妖孽 第四十六章 身不由己

    胡桂揚在「跳舞」,既不優美,也不自然,像是戲台上的木偶,操縱者的技能過於低劣,只能做出左右搖晃和上下揮臂等幾個簡單的動作。

    月光照耀之下,這樣的場景分外詭異。

    在場的幾個人都看得呆住了,胡桂兼第一個反應過來,「先救人!」

    老道樊大堅伸臂攔住,「且慢,胡大人顯然是被鬼怪附體,不可輕易觸碰,待我施法祛邪之後再救人不遲。」

    碰到這樣的事情,誰也不敢亂動,胡桂兼雖然不信鬼神,可是眼見為實,他找不出破綻,只得先聽道士的話。

    樊大堅伸手一摸,身上什麼都沒帶,向李半堵道:「去前廳拿我的袋子來。」

    老道隨身帶著一隻布袋,裡面裝著不少法器,吃飯的時候放在了桌上,李半堵對它有一點印象,急忙轉身跑去拿袋子。

    胡桂揚的動作越來越怪了,若干次身子歪斜得幾乎貼地,下一瞬間卻又直直地站起來。

    「真的有鬼。」胡桂兼身後的一名兄弟顫聲道。

    「當然有鬼,但是不用怕,我們靈濟宮專治鬼怪……嘿,那個瘸子,站住別動!」

    何五瘋子丟掉了肩上的胡桂揚,差點摔倒在地,站穩腳步之後,站在那裡發了一會呆,似乎也被眼前的景象嚇住了,沒過一會,他卻突然邁步跑向院子中間。

    「笨蛋,敵人在屋頂!」何五瘋子腳步不停,經過胡桂揚身邊,沒有止步,更沒有出手相助,繼續跑向前廳屋後。

    胡桂兼等人也都前行幾步,轉身抬頭仰望。

    果然,屋頂上站著一個人,身穿深色長袍,身影模糊,伸出右臂,時不時輕輕揮擺一下,每次都能帶動院子中間的胡桂揚。

    「原來不是鬼。」胡桂兼等人大大地鬆了口氣,雖然還是不明白此人是怎麼操控胡桂揚的,但是心裡不那害怕了。

    樊大堅沒有失望,反而面露喜色,「不是鬼,是妖,此人分明是在用妖術控制胡大人,快拿我的斬妖劍……」

    李半堵跑回來了,不僅帶來了道士的布袋,還抱來幾件兵器,轉身也看到了房頂上的人,大吃一驚,「剛才他就在我頭頂!」

    何五瘋子衝著房頂大聲道:「王八蛋,別玩把戲,下來真打一場!」

    原來何五瘋子拳頭夠硬,腿腳不好,上不得房,只能在下面叫陣。

    那人根本不理他。

    樊大堅跑過去,「讓開,我要施法除妖。」

    何五瘋子扭頭看著老道,「你?」

    「我乃靈濟宮真人,修道數十年,龍虎相濟、陰陽貫通,會念秘咒、能請真仙……」

    「好,你來。」

    樊大堅正要從布袋裡取法器,忽然覺得身子一輕,不由得大駭,「你幹嘛?」

    何五瘋子雙手抱住老道,「在地上怎麼除妖,我送你上房。」

    「什……」樊大堅話剛出口,身子已經騰空飛去。

    何五瘋子又瘦又小,臂力卻是奇大,一百多斤的道士被他拋起兩丈多高,比房簷還要高出幾尺。

    樊大堅哇哇怪叫,布袋也扔了,手舞足蹈地掉在屋簷上,踩掉了幾片瓦,雙手緊緊扳住空隙之處,一動不敢動。

    何五瘋子大失所望,「快上啊,妖怪就在你頭頂。」

    樊大堅扁扁地趴在房頂上,更不肯起身了。

    不過又有人上房了,胡桂兼等人在這裡居住多年,小時候淘氣也都有過爬牆上房的經歷,知道哪裡適合攀登,何五瘋子與樊大堅說話的工夫,他們已經登上房頂,踩著屋脊排成一行,胡桂兼站在最前面。

    「閣上是何方神聖,敢來趙宅鬧事?」胡桂兼手裡握著一柄刀。

    離得近些,那人的形象清晰了一些,是名蒙面男子,身材很高、很瘦,寬大的長袍晃晃蕩蕩,但他仍不開口,甚至沒有扭頭看一眼,右手繼續操控胡桂揚。

    胡桂兼再不多話,提刀沖上去,剛跑出三四步,就覺得手腕被什麼東西緊緊纏住,不由自主地高高舉起手中的刀,隨後原地轉身,竟然向身後的同伴砍去。

    「小心!」胡桂兼大叫一聲,刀還是劈了下去。

    跟在後面的人是李半堵,嚇了一跳,身後還有別人,沒法後退,急忙揮刀格擋。

    兩人在狹窄的屋脊上鬥在一起,胡桂兼不停道歉,刀法也不精湛,只是一味亂砍,對面的李半堵則不敢使出全力,只能防守,不能進攻,一時間僵持住了。

    「我的手臂……」胡桂兼用左手去抓自己的右臂,明明握緊了,仍然身不由己。

    這時更多人趕來,前院裡有人大聲道:「十三弟,怎麼回事?需要幫忙嗎?」

    「五哥?先別管我,我身後的人……」

    「十六弟。」老五胡桂猛明白了形勢,立刻叫人。

    十六郎胡桂奇是趙家義子當中武功最高的人,前些日子在城北受過傷,但那是為了栽贓給三六弟而自創的傷口,並不嚴重,早已恢復。

    聽到五哥的召喚,胡桂奇應了一是,話音剛落,人已經躥上屋簷,身形不停,再次起躍,到了屋脊的另一頭,與十三郎胡桂兼等人相對,中間則是無名男子。

    胡桂奇不愛說話,提刀直奔目標。

    無名男子左手操控胡桂兼,右手擺佈院子中間的胡桂揚,這時收回右手,指向胡桂奇。

    噹的一聲,胡桂奇揮刀,竟然擋住了飛來的東西,腳步幾乎沒停。

    無名男子第一招失利,右手在腰間隨手一摸,拽出一柄細長的劍來,刷刷刷連刺三下,全然不採守勢。

    這三劍比剛才揮手擲來的暗器要凌厲得多,胡桂奇止步接招,卻沒有一刀能與長劍相撞,每次對方都在電光火石的一瞬間收手。

    長劍的威脅絲毫沒有因此減弱,胡桂奇沒能前進一步,反而為了避開第三劍,不得不後退半步。

    不管怎樣,無名男子沒能立刻取勝,對他來說,這就是失敗。

    院子裡的胡桂揚垂下一條手臂,身子側斜著,快速向小跨院的方向移動,比剛才的「跳舞」還顯詭異。

    「把人留下!」老五胡桂猛已經帶人衝進後院,看到三六弟的奇怪樣子,立刻就要上前相助。

    何五瘋子攔住去路,不管三七二十一,揮拳就打,「人是我姐姐的。」

    胡桂猛見過何五瘋子,知道這是胡桂揚賭來的僕人,見他攔路,只好帶人後退,「住手,你是哪邊的?」

    說話間,房頂上的交戰已經結束。

    無名男子嘿了一聲,縱身一躍,幾個起落,到了西廂房,極快地向北而去,片刻之後,傳來他的聲音:「保得了一時,保不了一世,祭神峰終將收回所有祭品。」

    十六郎胡桂奇追了上去,剛到西廂屋頂,就被五哥叫住,「窮寇莫追,先下來。」

    前廳房頂上,十三郎胡桂兼也恢復了自由之身,先向李半堵道歉,隨後催促眾人下到地面。

    後院聚集的人越來越多,卻都被堵在門口附近,何五瘋子攔在路上,「誰也不准進來。」

    胡桂兼擠過人群,先向五哥點下頭,對何五瘋子道:「你和你姐姐知道有人要來?」

    「對頭。」

    「那是誰?」

    「不認識。」

    「為什麼要……操控三六弟?」

    「不知道。」

    胡桂兼沒法問下去了,老五胡桂猛道:「十三弟,你怎麼中招了?」

    「我……」胡桂兼抬起右臂,旁邊有人提著燈籠,只見小臂中間的位置袖子已破,只剩幾根線還連著,裸露出來的部分有一圈紅,顯然是細線勒出的痕跡。

    即便如此,也不至於整個人都受到控制。

    「我也說不清,手臂就是不聽使喚。」

    「又是江湖伎倆,不必在意。」老五胡桂猛說這話是為了安撫人心,其實他也明白,這種「伎倆」可不尋常,跟隨義父多年,一次也沒見過。

    「這是妖術,你們怎麼不信?」房頂上傳來一個聲音。

    老道樊大堅還趴在上面,聽到了下面的說話聲,卻不敢下來。

    老五胡桂猛命人上去將道士扶下來,樊大業先怒視何五瘋子一眼,隨後向趙家義子們說:「事情還不明顯嗎?聽說胡大人奉旨捉妖,妖狐來報仇了,你們錯過了一次大好機會,若是讓我早些施法,妖狐已經落網了。」

    「沒關係,不管那是人是妖,敢露面,他就逃不了。」老五胡桂猛早有安排,不願細說,又問道:「那人所說的『祭神峰』是什麼意思?」

    沒人能回答,樊大堅猜道:「估計是妖狐的老巢。」

    「我知道祭神峰是怎麼回事。」一個聲音從後院對面響起。

    胡桂揚緩步走來,一步一扭,臉上卻還掛著那副人人熟悉的笑容,「誰趁我睡覺的時候動我的腿了?」

    「你醒了!」

    眾人一擁而入,何五瘋子攔不住,乾脆轉身,也跑向胡桂揚,「我姐姐救你一命。」

    「替我謝謝她。」胡桂揚平淡地說。

    「汪汪。」身後突然躥出黃狗大餅,它一直躲藏,確認安全之後才跑出來。

    眾人來到近前,胡桂兼搶先問道:「三六弟,你還記得剛才發生什麼嗎?」

    胡桂揚搖頭,「但我記起了一些更早以前的事情,祭神峰就在斷藤峽,當年咱們都曾經站在峰頂——充當祭品。」

    胡桂揚的夢境終於變得更清晰了。
V123210 發表於 2017-10-28 23:49
大明妖孽 第四十七章峰頂的回憶

    胡桂揚如願做了一個夢,夢迴十幾年以前,他與許多孩子站在山峰之上,等候著一場準備已久的獻祭,可是不知道為什麼,獻祭沒能成功,正中間的主祭者暴跳如雷,指天痛罵……

    接下來的事情他就不記得了,夢境太短,不足以還原全部記憶。

    「祭神峰,就叫這個名字。」胡桂揚走向眾人,每邁一步都覺得全身痠痛,尤其是雙腳,好像崴過一樣,「許多孩子差點死在上面,僥倖逃脫之後,卻又落入太監們手中,大都遭到閹割,只有極少數人被義父所救。」

    在場的義子誰也沒有相似的記憶,他們對從前的事情忘得乾乾淨淨,無法證實胡桂揚說得是否準確。

    「剛才的刺客是誰?」胡桂兼問。

    「刺客?」胡桂揚一臉茫然,他剛醒來,恢復了一段十幾年前的記憶,對剛剛發生的事情反而一無所知。

    胡桂兼簡略地講述了一遍胡桂揚受到操控的場景,同時亮出自己受傷的手臂。

    胡桂揚也抬起雙臂,借助附近的燈籠,照見他在同樣的位置上也有細繩勒出的痕跡,一邊稍深一些,幾乎快要流出血來,另一邊淺些,只有淡淡的一圈。

    「我姐姐沒用全力。」何五瘋子指著傷痕較淺的那隻手臂說。

    「有人想要完成當年的獻祭,刺客或許是當年的司祭之一,我印像中,站在中間祭壇上的大人有七八位。」

    靈濟宮道士樊大堅道:「如胡大人所言,當年必是一場邪祭,妖魔並出,諸位危矣,必須早做打算。」

    如果不是在房頂上噤若寒蟬,樊大堅還有幾分威嚴,如今卻沒人將他的話當回事。

    胡桂兼又問:「十幾年前的事情了,那些人就算逃脫了官兵的圍剿,為什麼現在才來刺殺咱們這些倖存者?而且……為什麼要從三六弟開始?」

    「這都是需要咱們查清的問題。」胡桂揚轉向老五胡桂猛,「如果沒有意外,應該有人跟蹤刺客吧?」

    「嗯。」胡桂猛一個字也不肯多說。

    「好,那就這樣,謝謝諸位趕來相助,我現在沒事,大家散去吧。」

    胡桂猛拱拱手,仍是一言不發,轉身離開,大多數人都跟著他走,個別人留下。

    胡桂兼走近兩步,用目光指了一下小跨院,「沒危險吧?」

    「放心。」胡桂揚微笑道。

    胡桂兼也告辭,李半堵早跟著其他人離開,只剩何五瘋子與老道樊大堅,前者住在這裡,後者暫時無處可去,要等天亮才能回靈濟宮。

    「為什麼解藥會失效呢?按理說頂多一刻鐘你就該被喚醒才對。」樊大堅自己先提出了疑問。

    胡桂揚反而不在意,「反正醒了,早晚無所謂,何五……瘋子,送道爺去前院休息。」

    「把你一個人留在這兒?」何五瘋子麵露警覺,擔心的並不是胡桂揚,而是小跨院裡的姐姐。

    「你怕我出手太重嗎?」胡桂揚調侃道。

    「切,你?十個也不是姐姐的對手。」何五瘋子不太擔心了,抓住老道的胳膊,「走吧,前院房間多,你隨便挑。」

    樊大堅不想走,卻擰不過何五瘋子,只得往前走,扭頭道:「胡大人,妖魔並出,凡人是擋不住的,靈濟宮能幫你,我們……」

    老道被拽出後院。

    李半堵從前院走來,讓過何五瘋子與老道,向胡桂揚拱手道:「一名護院遇害,其他幾人被迷暈,現在沒事了。」

    「又有一個?」

    「是。」

    「你先安置一下,明天再說吧。」

    「是。」李半堵欲言又止,最後還是沒有開口,轉身回前院去了。

    胡桂揚支走了所有人,將院門關閉上閂,轉身走向小跨院。

    小院門戶緊閉,胡桂揚站在門外,沒有敲門,直接道:「你究竟是誰?」

    隔了一會,門裡輕嘆一聲,「你還是沒想起來。」

    「我記得你也在山頂,雖然我看不到,卻記得你應該就站在我身後,離得不遠,就這些,別的還沒有想起來。」胡桂揚有一種奇怪的感覺,就像是離家多年的遊子,終於返鄉,物是人非,眼中所見都那麼熟悉,又都與記憶中不太一樣。

    「咱們——當時很熟嗎?」胡桂揚問。

    門內傳來極輕微的笑聲,「算是比較熟吧,當時有許多孩子,都被關在一座院子裡,想不熟也不行。」

    「你記得從前的所有事情?」

    「和正常人一樣,有些記得,有些不記得。」

    「那你記得我是誰?」

    「嗯。」

    胡桂揚等待後面的回答,門內卻沒有聲音了,他剛要開口,遠處傳來何五瘋子的叫聲: 「開門!為什麼關門?」

    胡桂揚沒動,答案對他來說太重要。

    「我現在不能說。」門內回道。

    「為什麼?」

    「因為你的記憶還沒有完全恢復,不應該受到任何影響,你今天聽了我的話,以後再有記憶,怎麼確認真假呢?。」

    胡桂揚還想再問下去,裡面的何三姐兒說:「早晚有一天你會想起來的,你們都會。」

    「只怕我們活不到那一天。」

    「收好真火令牌,堅持住。」

    門內沒有聲音了,只剩何五瘋子還在大聲發出威脅,命令胡桂揚立刻開門。

    黃狗大餅不知何時又鑽了出來,嘴裡叼著那塊木牌。

    胡桂揚拿過木牌,滿腹疑惑沒有消解,慢慢走向前院。

    砰的一聲,何五瘋子破門而入,看到胡桂揚沒有進小跨院,鬆了口氣,怒意卻沒有稍減,「幹嘛關門?幹嘛不開門?」

    胡桂揚微微一笑,「你站在左邊,與我隔著兩個人,奇怪,你當時好像沒有瘸。」

    何五瘋子滿腔怒火變成了一頭霧水,「你在跟我說話?」

    「原來你和我們一樣,什麼都不記得。 」胡桂揚搖搖頭,走向前院。

    「等等。」何五瘋子指著與小跨院相對的廂房,「你得留在後院,否則的話,我姐姐沒法保護你。」

    「好。」胡桂揚隨便選了一間廂房,回頭道:「你跟來幹嘛?」

    「看著你,你離我姐姐太近了,我必須防著點。」

    胡桂揚大笑,也不點燈,摸黑坐在炕上,「防我什麼?」

    「當然是防你欺負姐姐。」

    「你姐姐用一根線就能操控他人,幾乎是仙術了,還怕我這樣的凡人?」

    「不是一回事,姐姐要藉助器械才能以線控形,所以你必須留在後院,再遠的話,器械就搆不著了,可是如果太近,姐姐……我說這些幹嘛?總之我得防著你。」

    胡桂揚全不記得自己受操控的情形,只是聽十三哥胡桂兼講述之後,心中大致明白,「房頂上的那個人可沒用器械。」

    「是啊,我也不懂,那個人真是厲害,姐姐做不到。」

    「但他們的『法術』是一樣的?」

    何五瘋子坐在炕的另一頭,沉默了一會,回道:「稀奇古怪的事情太多了,老爹竟然會平地躍牆,還是火神教的大人物,他一點也沒向我透露,現在又失蹤了,真是……姐姐也變了,不知為什麼,非要嫁給你這個傢伙,老爹居然也不反對。姐姐的天機術乃是神仙師傅所授,說是獨傳之秘,連我都不會,結果今晚又來了一位,天機術好像比姐姐還要厲害。」

    何五瘋子的困惑比胡桂揚更多 遠遠超出他的承受能力,突然在炕沿上重重一拍,「都是你!」

    「我?關我什麼事?」

    「自從姐姐決定嫁給你之後,怪事就一樁接一樁,所以一切都是你搞的鬼。」

    「照這麼說,我自從見到你之後,遇到的怪事更多,還差點被人殺死,都是你策劃的嗎?」

    何五瘋子語塞,好一會才道:「你配不上我姐姐。」

    胡桂揚笑了兩聲,倒下睡覺,何五瘋子等了一會才躺下。

    胡桂揚很想再進入夢境,可是已經睡過一覺,不是很困,手裡握著所謂的真火令牌,只覺得這些天來發生的所有事情都不真實,幾乎要動搖他從小建立的信念。

    「義父是怎麼堅持過來的?」

    次日一早,胡桂揚剛剛起床,老道樊大堅過來告辭,同時提醒道:「我想明白了,胡大人的解藥之所以遲了一段時間,是因為這是你第二次服食破煞丹。神藥難測,請胡大人再不要輕易服食,過一段時間再說。」

    「那是多久?」

    「三個月?半年?我回靈濟宮問問。」樊大堅拱手辭別,袍袖飄飄,比夜裡更像是神仙下凡。

    太監雲丹一大早趕來,已經聽說昨晚發生的事情,非常驚訝,「胡大人說得沒錯,斷藤峽的確有一座祭神峰,當年我趕到的時候,聽說峰頂曾有過一次邪祭,叛賊意欲憑此扭轉戰局,結果還是慘敗於官兵,幾名祭司應該都被斬首了,怎麼還有剩下的?」

    「斷藤峽……你還記得梁鐵公嗎?」胡桂揚問。

    雲丹臉色微變,老實回道:「記得。」

    「他當年就是在祭神峰自焚的吧?可他沒死。」

    雲丹臉色連變幾次,最後道:「當年他將我也騙過了,直到去年,我才得知他化名何百萬,又回到了京城,但是沒有聯繫。胡大人覺得他與昨晚的刺客有關?」

    如果刺客是何百萬派來的,他為什麼又讓女兒來提供保護呢?如果刺客與他毫無關係,為什麼所使用的「天機術」與何三姐兒幾乎一樣呢?

    胡桂揚想不出答案。

    十三郎胡桂兼匆匆跑來,「五哥查到刺客的下落了,三六弟要一起去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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