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大明妖孽 作者:冰臨神下 (連載中)

 
mk2258 2017-6-10 20:04:48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453 402292
kelvin12354 發表於 2018-3-3 12:19
第五十八章 皆有貪念

  義父過世了,三六哥逃走了,趙宅空了,兄弟們分崩離析,所謂的靠山說倒就倒……

  三十九郎胡桂大獨立院中,失魂落魄,想起那條黃狗,突然明白了甚麼叫「喪家之犬」。

  「連狗都會演戲。」胡桂大又好氣又好笑,自己與十六哥之所以會上當,以為胡桂揚與何氏姐弟早已逃走,就是因為那條嗚嗚咽咽的狗,怎麼也猜不到它是在假裝。

  胡桂大慢慢走回後面的小跨院。

  十六郎胡桂奇已經醒了,正在地上奮力掙扎,可是繩子捆得太緊,任他怎麼折騰,都是徒勞無功,看到三九弟,他停下來。

  兩人互視片刻。

  「解開。」胡桂奇冷冷地命令道。

  胡桂大慢慢蹲下,「十六哥,你說這究竟是為甚麼?」

  「甚麼為甚麼?」

  「咱們,趙家義子,四十個人從小一塊長大,跟親兄弟一樣,結果義父一死,屍骨未寒,咱們就開始了互相殘殺,已經死掉十個了,剩下的三十個……唉。」

  胡桂奇目光越發冰冷,「問我沒用,做出決定的人不是我。」

  等了一會,胡桂奇補充道:「或許因為咱們不是親兄弟,義父也沒拿咱們當親兒子對待。」

  「你還嫌義父對咱們不夠好?」

  「義父有過一個親生兒子,如果還活著,絕不會當絕子校尉,他會讀書博取功名,或者做點別的營生,總之不會跟著義父抓捕妖賊,義父帶咱們走的是一條絕路,永遠得不到朝廷的認可。」

  胡桂大搖頭,「你說得不對,你忘了咱們被困在斷籐峽,準備接受閹割時的場景了?是義父把咱們解救了,僅憑此一點……」

  「你真覺得咱們比被閹割的那些人活得更好?」

  胡桂大面露怒容,「十六哥是要說汪直吧,他是千里挑一、萬里挑一,真被淨身,咱們誰也不會有他的地位,而且——汪直已經完蛋了,又回宮裡當小宦去了,只怕這輩子再沒有翻身之時。記得嗎?推倒汪直的就是五哥。你應該記得,你是五哥的人,對他言聽計從。」

  胡桂奇盯著胡桂大,希望利用平素的權威強迫對方屈服,「你既然知道五哥依重於我……我不是可有可無的趙家義子,我是錦衣衛!」

  「對啊,你是錦衣衛,真令人羨慕,四十個兄弟,只有七名錦衣衛,這麼說起來,義父還真有一點不公平,就憑咱們的功勞,至少應該有二十名錦衣衛。」

  「你還有機會。」胡桂奇並不擅長說服別人,這時也只能硬著頭皮開口,因為胡桂大的目光時不時就往旁邊的腰刀瞄一眼,讓他心慌意亂,「錦衣衛換了大人,五哥正受器重,他會給予所有兄弟一個身份。」

  「真的嗎?」

  「五哥親口對我說的。」

  胡桂大慢慢伸手揀起地上的腰刀,那是胡桂奇的刀,「你相信五哥的話?」

  「五哥沒必要撒謊,之前殺死那些兄弟是有原因的,一是迫使妖狐現身,二是給太監們製藥,如今妖狐落網,太監受挫,原因都不存在了,五哥幹嘛還要殘殺自家兄弟?三九弟,仔細想一想吧,雖然你投靠大哥,但是大哥已向五哥低頭,咱們就都是五哥的兄弟了。」

  胡桂奇很少說這麼多話,而且又將「兄弟」掛在了嘴上。

  胡桂大點點頭,表示贊同,刀尖抵在胡桂奇胸前的繩子上,像是要將它割斷,「還有一個原因你沒說:咱們兄弟都得死,最後只剩下一個,他就是『神』。」

  「你在胡說甚麼?」胡桂奇驚訝不已。

  「原來你還不知道,那你早晚也會是犧牲品,不如我幫你一個忙。」

  刀尖沒有割斷繩子,而是慢慢刺入肌膚,胡桂奇沒有躲,他知道,越是躲避,刀傷越嚴重,他只能運氣硬抗,與此同時,盡一切可能說服握刀的兄弟。

  「殺了我,五哥不會放過你。解開繩子,我不會報復你,也不會對任何人提起,這事就算過去了。至於胡桂揚,他性子古怪,說逃跑就逃跑,咱們兩人不必為此負責……」

  「十六哥,你相信鬼神嗎?」胡桂大問,手中的刀停止前進。

  「甚麼?我……不信。」胡桂奇給出趙家義子最為標準的回答。

  「我也不信,可是有人相信。記得嗎?咱們一塊查過的那些案子,多少人因為相信鬼神而傾家蕩產,又有多少人為此殘害無辜?甚至用嬰兒煉丹。義父說,妖魔背後必是貪婪,有人貪生,有人貪財,有人貪色,人人皆有貪念,所以鬼神不絕。沒準義父弄錯了,一直以來,他踏遍千山萬水尋找妖仙,結果全是假的,其實鬼神都在咱們心裡,活在一切貪念當中。」

  「三九弟……」

  胡桂大再不猶豫,手上用力,將刀刺進去,看著鮮血湧出,看著十六哥臉色暗淡,他的心越發堅定,「別擔心,殺死你的人不是我,也不是三六哥,我們都沒這個本事,是何家姐弟,何三姐兒將你擊暈,何五瘋子將你捆綁,你清醒之後出言不遜,何五瘋子一怒之下將你殺死。三六弟為我求情,所以我僥倖逃過一劫,但是也被擊暈。」

  話沒說一半,胡桂奇的臉上已經沒有了生氣,只剩一雙眼睛依舊圓睜。

  「你能被殺死,所以你不是神仙。」胡桂大鬆開刀柄,站起身,一咬牙,用盡全力撞向桌子,可是沒有昏倒,只是額頭出血,很快腫起來。

  他覺得這樣夠了,躺在地上發了會呆,回憶在趙宅的點點滴滴,約摸著三六哥已經走遠,踉踉蹌蹌跑到街上,聲嘶力竭地發出一聲嚎叫。

  胡桂揚沒有出城。

  一個瘸子,一個全身捂得嚴嚴實實的女子,再加一個「聲名顯赫」的除妖者,想要一路隱瞞行跡逃出京城,幾無可能。

  胡桂揚雇來騾車,直接回到北邊的家中。

  這裡緊挨著京城最著名的幾條春院胡同,金銀暢通無阻,無論是人還是物,都能定出價格,一手交錢,一手交貨。

  於是,穿著打扮與胡桂揚、何氏姐弟一模一樣的三個人,僱車從朝陽門出城,一路不停,直奔通州,在那裡,他們將花錢僱船,順流南下一二百里,然後恢復本來模樣,拿著銀子愛幹嘛幹嘛。

  雖然要求有些古怪,給的銀子卻不少,簡直是天上掉下來的餡餅,蔣二皮和鄭三渾迫不及待地接下,再不願撒手,很快找來一名風塵女子,樂顛顛地出城,全當這是一次旅行。

  在這兩人眼裡,胡桂揚很快就會進入錦衣衛當大官兒,無論多麼奇怪的要求都很合理,一點也不懷疑別有內情,蔣二皮還將自家的屋子借給胡大人使用。

  胡桂揚不知道行蹤能隱瞞多久,可能是兩三天,也可能等不到天黑,但他沒有更多的選擇。

  蔣家破舊狹小,稍微值點錢的東西都被賣掉了,鍋碗瓢盆又髒又破,賭徒們留下一地的破爛兒,幾乎無處下腳。

  何三姐兒先進屋,將長袍、帽子都交出來,何五瘋子一直守在門口,負責傳遞,不讓任何人入內。

  冒充者走了,何五瘋子仍然守在門口,面朝天井,惱怒地說:「胡桂揚,這算怎麼回事啊?大宅子裡的僕人越來越少也就算了,如今竟然搬到這種地方來,比你原來的家還小還破。」

  胡桂揚站在院門口,透過門縫向外窺望,「只是暫住,待會咱們就搬走。」

  「可別再搬到狗窩一樣的地方。」

  「我出去一趟,待會來接你們,除了我,別給任何人開門,就說蔣二皮去南城了。」

  「快去快回。」

  胡桂揚扭頭笑了一下,「看住大餅,別讓它亂跑。」

  大餅正在到處嗅聞,對滿地的垃圾很感興趣。

  胡桂揚不在意屋子大小,但是蔣家常有賭徒登門,實在太不安全,必須另尋落腳之處。

  蔣二皮之前還買來幾套衣服,胡桂揚穿上一身,扮成財主模樣,帶著銀子出門,七扭八拐,找到本司胡同的一戶人家。

  這家被選中只有一個理由,足夠大,而且有座花園。

  本司胡同裡住的都是樂戶,沒有不好客的,胡桂揚敲門,很快有人出來相迎,三言兩語就談妥了一筆生意,等他告辭的時候,已經是這家的「姐夫」了。

  在本司胡同,這是一樁極其尋常的生意,三百兩銀子,租住花園裡的小樓一個月,價格高得能嚇死人,但是隨樓「贈送」佳人一名,外帶一日三餐,基本上,所有住過的客人,最後的花費都會遠遠超出三百兩。

  胡桂揚回到蔣家,向何五瘋子道:「得麻煩你們姐弟扮成僕人。」

  「啊?又來一次?十天早過去了,又沒有打賭,我幹嘛做你的僕人,我姐姐更不行。」

  「現在沒工夫解釋,去問問你姐姐,她若是不同意,我再想別的辦法。」

  何五瘋子也知道事情不對勁兒,猶豫片刻,「我去問姐姐。」

  屋裡傳來一個聲音,「我已經準備好了,隨時可以出門。」

  房門打開,走出一個人來,何五瘋子來不及阻擋,驚訝地叫了一聲「姐姐」。

  何三姐兒竟然提前換好了衣服,她現在的模樣完全是一名清秀俊美的小廝。

  「咦,姐姐,你怎麼知道要扮僕人?」

  何三姐兒微微一笑,向胡桂揚道:「這樣可以嗎?」

  胡桂揚目瞪口呆,雖然腦子多次出現何三姐的形象,這時還是感到意外與莫名的心慌。
kelvin12354 發表於 2018-3-3 12:19
第五十九章 故人相見

  任榴兒自認為是風月場中的老手,對區區三百兩銀子全不放在眼裡,「換別的姐妹去吧,我這些天身子倦得很,提不起興致。」

  老鴇對能賺錢的女兒總是和藹的,坐在床邊笑道:「我的兒,三百兩不算少了,眼下才剛剛開春,京裡的客人不願動彈,南方的客人還沒到,好不容易來位客人,你就過去支應幾聲也好,全當是練手。你想那些兵將,不上戰場的時候還要每日操練,那些工匠,沒活兒的時候白干也得干,就怕手藝生疏。咱們這行也不例外,去哄哄樓裡的客人,他既然能拿出三百兩,身上至少應該有一千兩。」

  任榴兒打個哈欠,「好吧,去應付一下,不過有言在先,蘇州的華二哥約好了三四月間來京城,有二哥在,我可不接別的客人。」

  「那是當然,華姐夫財大氣粗,哪是別人可比?」

  任榴兒下床,在兩名丫環的服侍下稍事梳妝,起身要出門,問道:「客人姓甚麼?怎麼稱呼?身邊還有甚麼人?」

  老鴇一拍自己腦門,「瞧我這記性,還是乖女兒想得周到。這人姓楊,叫他楊公子吧,就是咱們京城人氏,沒說做甚麼的,看樣子又是拿祖產出來消遣的浮浪子弟,身邊帶著兩名隨從。」

  任榴兒嗯了一聲,也不用老鴇引見,自己帶著丫環出門,一路迤邐來到花園門口,在這裡,她換了一副神情,眉目低垂,雙手輕扯巾帕,像是不習慣見陌生男子。

  丫環也熟,不待吩咐,一人留侍,一人進園通報。

  任榴兒醞釀好了情緒,嘴角似笑非笑,待會要看對方是個甚麼人物,或是羞澀,或是大方,或是戲謔,或是嫵媚,總之只要是個男人,都會被打動。

  前去通報的丫環回來了,顯得有些茫然,「榴兒姐,楊公子說他有些累了,想早些休息,請咱們明日再來。」

  任榴兒吃了一驚,見的客人多了,向來只有她閉門不納,還從來沒人拒絕過她,何況客人來此租房,必是風流子弟,斷無不見之理。

  「楊公子親口對你說的?」任榴兒問。

  「不是,是他身邊的一名小廝,那個小廝……」丫環不由得笑了。

  任榴兒可不關心小廝,輕哼一聲,「又一個多管閒事的,想必是日後要在自家老爺面前顯擺他是忠僕。你再去一趟,務必見到楊公子本人,一個小廝而已,還敢攔你不成?你們兩個都去。」

  先去的丫環又笑一聲,「那個小廝可值得一瞧。」

  「丫環配小廝,有本事你就逗他玩玩兒。」

  丫環傻笑著再次進園。

  任榴兒重新醞釀情緒,猜測這位楊公子很可能家教甚嚴,對這種客人,羞澀之中再有幾分大方,足夠用了。

  丫環回來了,兩人都在傻笑,第一個道:「楊公子的確不願見人……」

  「沒用的東西。」

  「就知道榴兒姐不信,所以我們將小廝帶出來跟你說。」

  園內又走出一人,青衣小帽,確實是名小廝,看上去不過十幾歲,眼睛不是特別大,鼻子不算特別高,笑容不是特別自然,可整個人卻有一種難以言說的韻味。

  如沐春風,任榴兒想到合適的詞兒了,只看一眼,就覺得自己將要融化,臉上不由自主地露出微笑,這不是她準備好的任何一種笑容,而是發自內心的愉悅,希望給對方一個好印象。

  「你是……」

  「叫我楊三兒就好。」

  「叫我榴兒姐姐吧。」任榴兒和兩名丫環同時傻傻地笑。

  「榴兒姐姐。」小廝很是乖巧,抱拳行禮,臉上的微笑越發令人喜歡,「實不相瞞,我家公子……是從家裡逃出來的。」

  「哦,怪不得。」任榴兒的心思早已不在那個楊公子身上。

  「公子現在不太敢出面,想在這裡躲上幾日,等風平浪靜,家裡老爺氣消下一些,他再回家討饒。公子久聞榴兒姐姐艷名,早想一親芳澤,此番租住貴宅,本意也是如此,但他想等一兩日再與榴兒姐姐見面,一是……」

  「沒關係,我不急,只望公子住得習慣,當一家人相處,我會常來探望,你也可以常去我那裡坐坐……跟我多說說公子的起居。」

  「有勞榴兒姐姐掛念,來日再見,休要見怪。」

  「不怪不怪。」任榴兒恨不得伸手在小廝臉上捏一下,強行忍住,還想再說幾句,對方卻做出送客的意思,只得開口告辭。

  轉身走不多遠,任榴兒長出一口氣,歎道:「世上怎麼會有如此俊俏的小郎?」

  一名丫環笑道:「姐姐相信我了吧?」

  另一名丫環道:「楊公子身邊養著這麼一名小廝,只怕瞧不上……既然來此租房,必然是慕名而來。」丫環及時改口。

  花園裡,化名楊三兒的何三姐兒走向小樓。

  三人當中,胡桂揚是「主犯」,要盡量少出頭,何五瘋子特徵明顯,容易被說出去,只有何三姐兒極少露面,又改為男裝,輕易不會洩露身份,所以由她出面應付外人。

  「這裡的人個個都很友善。」何三姐兒笑道。

  何五瘋子站在門口,歪著身子,「姐姐,你換上男裝就算了,還要拋頭露面,這可不行啊。」

  「逃亡路上,哪有這麼多講究?」

  何五瘋子冷著臉,「是胡桂揚逃亡,不是咱們。姐姐,他有甚麼好,值得你跟著?趁現在還沒拜堂成親,咱們回家吧,找到父親,然後再找一個好郎君。」

  何三姐兒臉色微紅,「別亂說,成親只是一時的借口,咱們姐弟必須幫助胡公子脫困,否則的話,咱們也不安全。」

  「原來不是真要成親。」何五瘋子笑了。

  身後傳來咳聲,何五瘋子馬上收起笑容,「姐姐,你上樓休息,我和胡桂揚睡樓下。」

  胡桂揚走到何五瘋子身後,「房間怎麼分配都行,但是我得先和你們談一談。」

  何五瘋子轉身,「有甚麼可談的?要我說,這裡烏煙瘴氣,不是甚麼好地方,明天就退房,拿銀子走人,有多遠走多遠,等到安全以後,大家各走各路。」

  胡桂揚不理他,向何三姐兒抱拳道:「有些事情我必需求證一下。」

  何三姐兒走來,「嗯,也該是時候了。」

  胡桂揚轉身進樓,何三姐兒隨後,何五瘋子只好跟進來,加快腳步,搶在姐姐前面。

  樓下是一座小小的客廳,擺設很全,茶水都是熱的。

  三人圍桌而坐,何五瘋子警惕地看姐姐一眼,再瞧胡桂揚一眼。

  胡桂揚抱拳道:「我想起了祭神峰上的大部分事情,知道有人在找所謂的『祖神之子』,但是還有不少疑惑,萬望解答。」

  何三姐兒側身而坐,微笑道:「胡公子憶起往事,不會以為自己受到他人的潛移默化吧?」

  胡桂揚搖頭,「不會,從來沒人跟我提起過『祖神之子』,也沒人跟我描述過當時的場景,可我在夢中的所見所聞全都清清楚楚。」

  「既然如此,我也不必秘而不宣了。」

  「如蒙解惑,感激不盡。」

  見胡桂揚與姐姐全都一本正經,何五瘋子稍稍鬆懈,端杯喝水。

  何三姐兒想了一會,「咱們這些人大都不是廣西斷籐峽人氏,來自四面八方,小時候為妖人所擄,一路帶至斷籐峽。」

  「嗯。」胡桂揚沒有這麼早的記憶,但是當初趙瑛仔細調查過,這些孩子的確來自各處府縣,或賣或送,輾轉被送往斷籐峽,因為記憶丟失,更詳情的來歷無法查找。

  「斷籐峽蠻賊收集童男童女是為了祭神,你應該想起來了。」

  「想起來了。聲稱『祖神之子』降世的那人是誰?」

  「我瞭解不多,只知道他姓谷,人都稱他為『谷中仙』。」

  「手持長刀的男子呢?」

  「那是蠻賊的頭目之一,姓聞,人稱聞天王。」

  「他和聞秀才是一家人?」

  何三姐兒點頭,「聞氏原籍荊湘一帶,家族龐大,曾參加千斤劉反叛,眼見大勢將去,帶領族人逃至廣西,谷中仙等人都是他請去的。」

  千斤劉是當年有名的草頭天子,名聲響亮,流傳至今,胡桂揚也聽說過,「他們怎麼不在老家請神?」

  「原本是有這樣的打算,因為準備不足,才移到斷籐峽,最終還是失敗,任何神明都沒有現身相助。」

  「我記得聞天王當時要殺人尋神。」

  「他沒殺幾個人,谷中仙說服了他,說神子尚未成熟,至少要等十年。」

  斷籐峽在成化元年年末被攻破,成化十二年年中,妖狐出現,恰好過去十年多幾個月。

  「聞天王就這麼被說服了?」

  「谷中仙很擅長迷惑他人,但是聞天王沒能活下來,死於亂軍之中,應該是谷中仙帶走了聞氏族人,十餘年後,再來京城尋找『祖神之子』。」

  「如此說來,聞秀才真是妖狐?」

  「對這件事,我也很困惑,只怕別有內情。」

  「天機術又是怎麼回事?你和聞氏子弟都會這種功夫。」

  何三姐兒笑道:「此事更為複雜,以後我再慢慢講給你吧。」

  胡桂揚也笑笑,沒有追問下去。

  見兩人在笑,何五瘋子又警惕起來,挺身咳了兩聲,表示自己還在。

  「咱們……當時就認識吧?」胡桂揚問道。

  何三姐兒點點頭,「咱們三人在荊襄匪巢中就已相識,一塊被聞天王、谷中仙帶到斷籐峽。」

  何五瘋子瞪大雙眼,「這麼早就認識?姐姐,你可沒對我說起過這些事情。」

  何三姐兒繼續道:「聞氏子弟此番前來京城,必是來找『祖神之子』,不達目的不會罷休。胡公子,這些天來,你多次逃生,只怕已是他們最關注的目標。」
mk2258 發表於 2018-5-2 23:07
第六十章夜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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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何五瘋子躺在臨時搭建的床鋪上,翻來覆去,怎麼都睡不著,乾脆坐起來,“胡桂揚?”

    “嗯?”隔著不遠,胡桂揚也沒睡著。

    “他真不是我親爹?”

    “不是。”

    “那我該怎麼稱呼他?何百萬,還是繼續叫爹?”

    “隨你喜歡。”

    “什麼意思?”

    “怎麼稱呼都行,你若是覺得他平時不錯,感念他的養育之恩,稱呼不用變,如果覺得從小到大沒受過他的恩,甚至受過不少苦頭,那就直呼其名,叫他何百萬。”

    “有道理。”何五瘋子重新躺下,喃喃自語:“要說養育之恩,還真感覺不出來,除了吃穿,他什麼事情都不管,我上面本來還有三個哥哥,一個淹死、一個燒死、一個摔死,他都不在乎,大哥不小心掉進河裡,別人下水去救,他就在岸上看著——對,就叫他何百萬。可是這幾年來,他對我和姐姐確實不錯,我在外面惹禍,他不打也不罵,賭錢欠債,他都給償還……”

    說著說著,何五瘋子竟然睡著了。

    胡桂揚平時一入夜就犯困,今天卻怎麼都沒法入睡,他倒是希望快些進入夢境,或許能夠再想起一些往事。

    何三姐並非知無不言,對某些事情總是一語帶過。

    將睡未睡,外面突然傳來輕微的敲門聲。

    何五瘋子仍在呼呼大睡,胡桂揚一下子坐起來,他正在逃亡,對任何異常都比較敏感。

    敲門聲又響了兩下,像是風吹瓦片落在了地上。

    “誰?”胡桂揚低聲問。

    “楊三哥哥?”

    胡桂揚一愣,楊三兒是何三姐兒的化名,突然加上“哥哥”兩字,很是詭異,起床下地,來到門口,捏著嗓子,用更低的聲音問道:“你是?”

    外面傳來一聲輕笑,“好兄弟,快開門,我有好事找你。”

    “主人在休息,我不開門。”

    “真是不識好歹,楊三哥哥,是榴兒姐姐請你過去。”

    外面的人是任榴兒的一名丫環,胡桂揚馬上明白過來,覺得十分好笑,嘴上仍裝糊塗,“這麼晚了,找我做什麼?”

    “才三更而已,良辰美景,怎可虛度?榴兒姐姐請你吃酒。”

    “吃酒也該請主人。”

    “楊三哥哥,榴兒姐姐今晚隻請你一個人。”

    “我可沒錢。”

    “嘻嘻,榴兒姐姐不要你的錢,你若能哄她開心,沒準還能白得幾兩銀子呢。”

    “幾兩不行,我要三百兩。”

    外面的人愣了一會,隨後罵道: “真是個呆子,白瞎一副好皮囊,想要三百兩,到你主人床上 去,也不撒尿照照自己的德性……”

    腳步聲遠去,胡桂揚竊笑不已,隨後又有一點失落,“堂堂楊公子,居然不如身邊的一名隨從受歡迎,真是……”

    胡桂揚躡手躡腳地往回去,突然覺得不對,止步抬頭,一片漆黑中,隱約看見有人站在樓上,似乎在向自己招手。

    這可不好回應,萬一看差了,上面根本沒有人,或是會錯了意,對方只是出來看一眼,胡桂揚的舉動很可能會遭到嘲笑。

    “寧可被笑。”胡桂揚暗道,悄悄往樓上走去,行至一半,忽聽樓下的何五瘋子大叫一聲,嚇得他腿都有點發軟,站在樓梯上不敢再動。

    樓上的何三姐兒小聲道:“五弟睡得沉,沒人碰他,不會醒的。”

    起碼這真是何三姐兒在邀請他上樓,胡桂揚鬆了口氣,加快腳步上樓,“剛才外面有人找你。”

    “我聽到了。”

    胡桂揚有點不好意思,“抱歉,我胡說了一通。”

    “沒有,你回應得很好啊,三百兩銀子把她嚇退了。可她究竟為什麼請我過去,是不是咱們的真實身份暴露了?”

    何三姐兒畢竟極少出門,說起往事的時候頭頭是道,在別的事情就比較單純了。

    胡桂揚撓撓頭,“應該不會,她請你過去是為了……為了……你知道這是什麼地方吧?”

    “像是煙花之地。”

    “嗯。”

    胡桂揚站在樓梯口,何三姐兒站在門口,隔著好幾步,同時陷入沉默。

    “我選這裡,是因為魚龍混雜,不會受到關注。”胡桂揚解釋道,馬上又補充道:“我雖然住在附近,但是從沒來過這裡。”

    何三姐兒輕笑一聲,胡桂揚有些惱火,還有幾分後悔,對方並未提問,自己實在沒必要多嘴多舌。

    “想必那邊不會再來打擾了,你還有事嗎?”胡桂揚問。

    “接下來你打算怎麼辦?”

    胡桂揚對此已有考慮,“眼下形勢混亂,但是已有脈絡可尋。妖狐等諸多亂像都與聞氏有關,谷中仙如果沒死,或許也已藏身京城,找到他,一切問題都可破解。”

    “可是咱們一點線索也沒有,還要防著追捕。”

    “妖狐被抓,東廠與錦衣衛獲益最多,其次是我的那些兄弟,這些人很可能與聞氏勾結。反之,倒霉的人是西廠汪直和前府袁彬。明天我就想辦法與他們取得聯繫,只憑咱們自己是沒法查案的,必須藉助這兩人的勢力。”

    “嗯,你想得周到。”

    “還有你父親,他對聞氏顯然還有更多了解,等我站穩腳跟,先要找他。”

    “到時候我們姐弟可以幫忙。”

    “如此最好,但是——”

    “胡公子無需在意,父親當年從斷藤峽偷偷帶走五人,將我們撫養長大隻是為了查找神子,其中並無多少親情。”

    胡桂揚放心了,“何百萬頂多算是知情者與中間人,只要他願意幫我找出谷中仙,其它事情並不重要。”

    “你要注意安全。”

    “放心,我對京城很熟。”

    “你的那些兄弟們也很熟。”

    “這個……就只能碰運氣了。”

    “不只是趙家義子,還有錦衣衛和東廠,以及聞 氏弟子,不乏一等一的高手。”

    胡桂揚苦笑道:“只好寄希望於是我祖神之子了。”

    “虛妄終是虛妄,平時相信無傷大雅,危急時刻是救不了你的。”

    “你的意思是……”

    “天機術你已經見過了,或可作為防身之用。”

    “天機術出神入化,能學會當然最好,可是來不及吧?”

    “無妨,學會一點是一點。”

    腳步窸窣,何三姐兒走近幾步,伸手遞過來一件東西,“天機術一半靠武功,一半靠器械,太複雜的你還用不得,我這裡有一隻煙雨盒,一次能齊射三十枚細針,可用三次,操作比較簡單,你拿去防身。記住,十步之內使用最佳,最遠不可超過三十步。”

    胡桂揚小心地接過盒子,不敢亂動。

    “這裡有皮索,可以綁在手臂上,這裡有機關,向上一扳即可,能扳三次,別太用力,一次扳到頭的話,面的細針就都射出去了。因為隔著衣袖,所以你要多練練,摸准位置,別傷著自己。”

    盒子不大,胡桂揚試了幾次就明白了,“天機術都要依賴器械?”

    “無一例外。”

    “那你要帶多少機關啊?”

    “最多的時候我會帶十件,所以要穿寬大的袍服,而且不敢隨便出門,如果是在自己家中,可以佈置得更多一些。”

    胡桂揚明白了,怪不得何三姐兒此前只能留在小跨院裡,換下原來的衣服之後,多出來的東西裝了一隻大包袱,而聞氏子弟無不是寬袍大袖,聞不見還帶著一頭驢,驢背上馱著的包裹裡顯然暗藏機關。

    即便如此,天機術仍有常人難以理解的地方,胡桂揚知道自己還沒學到那一步,所以也不多問,只是笑道:“身上帶那麼多東西,很累吧?”

    “當然,所以要以武功為根基。待會你去讓五弟教你火神訣。”

    胡桂揚搖頭,“他說了,那是神仙傳授的武功,必須有什麼仙體才行。”

    “我教你兩句話,趁五弟說夢話的時候,你背出來,他就會接下去。”

    “這樣也行?”胡桂揚想不到還有這種學武功的方法。

    “嗯,小時候我們兩個各得傳授,師父不准我們互授法門,我就是這樣偷學來的。”

    何家姐弟的師父也是一位來歷不明的奇人,胡桂揚問過,可他們說不出所以然來,只記得那是一位來去無踪的神秘老者。

    “好,我試試。你不能直接教我嗎?”

    “五弟傳授的效果會更好。”何三姐兒沒做更多解釋,繼續道:“'皇皇火威,天地之殤。'就這兩句,每次不要貪多,記住十句左右就夠了,一定要記牢,默默背誦,不必出聲,但要動嘴。”

    “我要是不明白其中的含義……”

    “到時候再說,總之先要背熟。”

    “好吧。”胡桂揚練過武功,雖然不太刻苦,在兄弟們當中也能排在中上,義父請來的所有武師都強調“練”這個字,一年到頭風雨無阻,姿勢稍有不對就挨打,從來沒有火神訣這麼易學的,只需要背誦而已。

    何三姐兒退後幾步,“如今不比從前,多學一點天機術,你的安全就會增加一分。”

    胡桂揚稍稍臉紅,“性命攸關,我不會再偷懶。”

    “嗯,堅持住。”

    胡桂揚忍不住了,“在祭神峰上你就對我說過這句話,究竟要堅持什麼?”

    何三姐兒沉默了一會,“首先,要堅持活下去。”

    她沒說“其次”,轉身要回臥房。

    胡桂揚又問道:“你記得咱們的真實姓名嗎?”

    “孰為真?孰為假?對現在的你我來說,胡桂揚、何三姐兒就是真。”

    胡桂揚轉身下樓,坐在床鋪上發了一會呆,不遠處的何五瘋子又在嘀嘀咕咕。

    “皇皇火威,天地之殤。”胡桂揚說出這兩句。
died 發表於 2018-5-14 22:29
第六十一章「堂兄」

胡桂揚說完之後默默地等著。

何五瘋子嘀嘀咕咕,胡桂揚聽不清,只好上前兩步,隱約聽到「天牌」、「地牌」等詞,原來何五瘋子夢裡還在賭錢。

胡桂揚稍稍抬高聲音。

何五瘋子不再嘀咕,連呼吸都變慢了,過了一會,他說了幾句,字字清晰,與夢話全然不同,可胡桂揚完全聽不懂。

「什麼?」

何五瘋子自顧背下去,與其說是口訣,不如說是怪聲集合,各種稀奇古怪的發聲的中間,還夾雜著叩齒、咂舌、動喉、鼓腹、深吸等種種小動作。

胡桂揚這才明白何三姐兒為什麼讓他每次只學十句,按何五瘋子的做法,他甚至沒法斷句,更不用說背誦怪聲,再配合以那些奇怪的動作。

胡桂揚跟隨義父抓捕妖賊的時候,見識過不少所謂的修行法門,對叩齒等動作稍有瞭解,否則的話,根本無從學起。

火神訣與那些法門很相似,只是更複雜,更晦澀,通常的法門是念誦一段經文,內容完全能聽懂,然後叩齒、咂舌若干下,不像火神訣,字字古怪,全無含義。

何三姐兒說得輕鬆,其實佈置了一項極艱難的任務。

若在從前,胡桂揚絕不受這種苦,寧可睡大覺,可他剛剛保證過絕不偷懶,而且他也的確沒有理由偷懶,敵方高手如雲,隨便派個人來,他都不是對手,總不能每次都靠意外僥倖逃生。

何五瘋子的背誦弱了下去。

胡桂揚又念一遍。

何五瘋子重新開始,胡桂揚集中注意力,只學開頭兩三個發音,心想萬事開頭難,何三姐兒既然能用這種方法學會,自己也能。

每當聲音減弱,胡桂揚就重新引導,何五瘋子倒是不累,隨口就念,人也不醒,看上去睡得還更踏實了。

時間過得飛快,胡桂揚尚未領會竅門,外面的天快要亮了,晨曦透過門窗照射進來,何五瘋子伸伸懶腰,似乎要醒。

胡桂揚急忙回到自己床上,只覺得口乾舌燥,兩頰麻木,腦子裡昏昏沉沉,暗自感嘆,原來沒有容易練成的神功,都這麼艱難。

「希望何氏姐弟沒騙我。」胡桂揚想道,眨眼工夫就睡著了。

他又夢到了祭神峰,但是沒有看到新內容,還是那幾個場景,尤其是聞天王兇神惡煞般的面孔,越來越大、越來越近,最後甚至伸出舌頭來舔,胡桂揚怎麼都躲不開……

他一下子驚醒,發現的確有一條舌頭在舔自己,不是早已死掉的聞天王,而是活著的黃狗大餅。

大餅是條野狗,昨晚睡在外面,有人來它也不叫,到了白天卻混進屋子裡,在主人臉上亂舔一通。

胡桂揚只好起身,推開大餅,打個大大的哈欠,外面太陽還沒升起太高,自己大概只睡了一個時辰,暈頭脹腦,骨節僵硬。

大餅吐著舌頭,在他面前轉圈兒。

「去,沒有吃的。」胡桂揚站起身,屋子裡沒有人,抬頭看去,何三姐兒不知在不在。

大餅飛奔出去,沒一會又回來,嘴裡叼著一塊骨頭,放在胡桂揚面前。

「你不是妖怪變的吧?竟然能聽懂我的話。」胡桂揚彎腰在狗頭上胡亂摸了兩下,「自己吃去吧。」

大餅叼著骨頭跑到桌子下面去了。

來到樓外,胡桂揚看到了何五瘋子,他正在一小塊空地上練拳,招式雖不複雜,卻是虎虎生風。

「早啊。」胡桂揚打招呼。

何五瘋子收勢,神采奕奕,「我還以為換個地方會睡不著,沒想到一覺到天亮,就是嘴裡有點幹。對了,早飯吃什麼?」

「沒人送早餐?」

「沒有,大餅倒是不知從哪弄來幾根肉骨頭。」

胡桂揚出花園,到前院找老鴇,「不是說好供應一日三餐嗎?到現在連盆洗臉水都沒送去。」

老鴇笑臉相迎,「唉呀呀,楊公子怎麼親自來了?這些死丫頭,奸懶饞滑一樣不缺,就是不會做事,我馬上派人送水送餐。」

老鴇的許諾果然有效,沒過多久,兩名丫環送來了清水與食物,一進樓就四處張望,一人道:「楊公子這麼早就起來啦,怎麼不讓僕人服侍?」

「那兩個劣僕,一個不聽話,另一個更可笑,非說這裡有女妖,昨晚來騙他開門,還好他沒有上當,你們說可不可笑?」

兩個丫環賠笑,再不敢多問,匆匆告辭。

何五瘋子得到過指示,外人來的時候盡量躲起來,這時從樓梯後面問道:「真有女妖嗎?」

「放心,真有女妖,害的也不是你。」

「那我就放心了。」何五瘋子也不洗臉,直奔食物。

「先給你姐姐送一份,還有水。」

何五瘋子很聽話,一手拎桶,一手托著食盤,點點頭,「還行,知道想著我姐姐,我對你的印象好了一點。」

胡桂揚洗漱完畢,吃了兩口飯就走了,又來前院見老鴇。

老鴇一通道歉,胡桂揚表示不在意,然後又掏出一錠銀子放在桌上,足有二十兩,老鴇眼睛一亮,立刻伸手拿住,隨即縮回袖中,壁虎吞吃蚊蟲也沒這麼快。

「果然是富貴人家的公子,大人不記小人過,還給這麼多賞錢。」

「你知道我什麼租住你家,卻不與任榴兒見面嗎?」

「公子從家中逃出,不願見人嘛,老身明白。」

「不只如此,其實……」胡桂揚欲言又止。

老鴇拿了錢,一心只想巴結,「公子但說無妨,老身是爽快人,做得到便說做得到,做不到絕不裝模作樣地攬事兒。」

胡桂揚笑道:「有你這句話,我就實話實說吧。我因為得罪老父,被迫從家中逃出來,可是父子情在,還想再回家中。」

「那是當然。」

「可我父親這個人極不好說話……」

「哦,我明白了,令尊想必也是風流人物,公子想借花獻佛,讓我家女兒替你求情。」

「呸,這世上哪有兒子給老子做這種事的?」

老鴇嘿嘿地笑,「也不是沒有……公子繼續說。」

「我有一位堂兄,深受我父器重,我要求他說情,這位堂兄曾經向我提起過榴兒姑娘,說是仰慕已久,卻一直無緣得見。」

老鴇恍然大悟,「別說了,我明白了,楊公子去找堂兄吧,只要你能請來,沒有我家女兒說不服的男人。」

胡桂揚抱拳笑道:「你救了我,好,我這就去請人。」

老鴇起身相送,「不過,醜話說在前頭,楊公子之前給的那三百兩只是一個月的房錢。」

胡桂揚又掏出一錠銀子,「事成之後,必有重謝。」

老鴇喜笑顏開,送走客人,立刻就去找任榴兒,說清來龍去脈,一家人心裡都踏實了,不再以為客人過於古怪。

胡桂揚讓老鴇安心,他也的確是要找一位「堂兄」,汪直被招回宮中,老太監雲丹不可信任,這條路暫時不通,胡桂揚只能先從袁彬那裡爭取支持,直接去前軍都督府或者袁府都不可行,因此,他要在半路等人。

時近中午,本司胡同裡行人稀少,整條街似乎還處於沉睡中,胡桂揚突然明白過來,為什麼沒人送早餐,因為老鴇一家根本沒料到會有客人這麼早起床。

胡桂揚先去史家胡同,遠遠看了一眼自己的小家,一切正常,沒有官兵或是怪人看守,他又去觀音寺胡同,站得更遠,沒瞧出異樣。

他的「逃亡」似乎沒有引起任何異動。

胡桂揚知道袁邸的位置,算出前軍都督府到袁邸的路線,沿途找一家僻靜的茶館,坐在靠窗的位置,要一壺茶水,邊喝邊等。

天氣尚有寒意,掌櫃不願開窗,胡桂揚多要了幾樣點心,換得一塊縫隙。

幾年積攢的銀子就這麼如流水一般花出去,胡桂揚暗自心痛。

京城散衙比較晚,往往要到天黑,袁彬位高,不受束縛,任何時候都可以回家,所以胡桂揚必須緊盯街上不放,做好了準備,如果今天等不到,明天再來,只是不知還有沒有機會。

五哥等人必然正在四處尋找他的下落,只是還沒有大張旗鼓而已。

胡桂揚閑極無聊,默默地背誦昨晚學會的幾個發音,只是不能做出相應的動作。

將近黃昏,胡桂揚看到了迎面走來的隊伍。

袁彬年老,又是前朝老臣,雖是武官,也獲準乘轎,走得較慢,前後扈從有十幾人,前方有牌有杖,行人紛紛讓路。

胡桂揚早已付過錢,起身就走,掌櫃也不阻攔。

跟著隊伍走了一會,確定無人跟蹤,胡桂揚加快腳步,貼著街邊行走,漸漸與轎子平齊。

扶轎跟隨的人正是袁茂。

就這樣走出不遠,袁茂一扭頭,終於看到了胡桂揚,臉上露出驚訝至極的神情,馬上收斂,什麼也沒說。

胡桂揚放慢腳步。

袁茂向轎中小聲說了幾句,連連點頭,招來另一名隨從扶轎,自己退至一邊,看著隊伍遠去,這才轉身看向胡桂揚,一臉的提防。

「走,我請你喝酒,再介紹一位美人給你認識。」胡桂揚笑道。

袁茂仍然冷著臉,「少來,先說說這是怎麼回事吧,人人都說你已經逃出京城了。」

「沒說為什麼?」

「傳言不少,還是妖狐那一套。」

「但你總該相信我沒有陷害袁大人吧?」

袁茂沉默片刻,「先說你為什麼來找我吧。」

「為了真相。」胡桂揚收起笑容,「這裡不是說話的地方,咱們去個隱蔽的所在,對了,請你給我當一會『堂兄』。」

袁茂十分勉強地同意了,總覺得再見到胡桂揚,乃是不祥之兆。
died 發表於 2018-5-14 22:30
第六十二章第一次拉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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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茂從來不認為自己是一名普通的隨從,就連「親信」這個詞,都有點貶低他的身份。

與許多入府之後改姓的奴僕不同,袁茂的確姓袁,與袁彬是論得上的親戚,袁彬曾經當眾說過這是他的親侄兒,無論公私,都可以稱他為「伯父。」

袁茂從來沒這麼稱呼過,但是在心裡,他將袁彬視為至親之人,鞍前馬後地奔走效勞,沒有半句怨言,反而覺得這是一種榮幸。

袁彬子孫滿堂,沒有一個人能像袁茂這樣受到無限的信任,隨時留在身邊。

對袁彬的對頭,袁茂視若敵仇,這就是為什麼在錦衣衛衙門外,他要衝上去痛斥胡桂揚。

「袁大人那麼信任你,把你當成趙瑛的繼承者,甚至願意為你引見當朝閣老。」袁茂一邊走一邊說,語氣很是嚴厲,「可你辜負了這份信任,還差點一走了之!」

胡桂揚笑呵呵的聽著,全不當回事,也不解釋,頂多嗯一聲。

他的笑容總是那麼不合時宜,袁茂越看越氣,停下腳步,「你不想解釋嗎?」

胡桂揚也停下腳步,驚訝地說:「就在這裡?當著滿街行人的面?我還以為咱們要小心行事呢。」

「咱們要去哪?」袁茂左右看了看,天色剛黑,街上行人卻越來越多。

「一個好地方。」

華燈初上,胡桂揚帶著袁茂回到了本司胡同。

離著還很遠袁茂就認出來了,「你不是要帶我去那種地方吧?」

胡桂揚笑道:「看來你對這裡很熟,應該是常客啊。對了,到地方之後咱們都姓楊,以堂兄弟相稱。」

「為什麼來這裡?」

胡桂揚笑得更開心了,「就是因為大家想不到啊。瞧見那座二郎廟沒有?旁邊不遠就是我自己的家,義父從前安排我聯絡這一帶的幾個潑皮,我乾脆搬來居住,義父專門下達過嚴令,我若是邁進春院一步,邁進哪條腿就打斷哪條腿,兩條腿都邁進去,就一塊打斷。」

「趙瑛是名合格的南司百戶。」袁茂冷冷地說。

胡桂揚繼續道:「趙家義子一時猜不到我敢留在這裡,按我估計,起碼有三天安全。替我擋著點兒,這一帶有幾個人認得我。」

兩人來到任家,老鴇熱情相迎,但是給出一個「壞消息」,「真是不巧,一位熟客來了,說是過兩天就要乘船南下,今天死活要見榴兒姑娘一面,我是好說歹說,實在抹不開面子,真不是有意晃點兩位公子……」

胡桂揚假裝發通脾氣,最後換來一桌豐盛的酒席以作補償。

花園小樓裡,何五瘋子已經等急了,「怎麼才回來?這家人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總來找『楊三哥哥』,都被我打發走了。」

酒菜很快送到,何五瘋子給姐姐送上去一份,下來大吃,吃完之後將骨頭收在一個盤子裡,拿出去餵狗,對同桌兩人以及他們的交談一點都不感興趣。

袁茂沒怎麼吃,他來這裡只關心一件事,「妖狐真不是你抓住,並且用來陷害袁大人的?」

「先說說,讓你收集的消息怎麼樣了?」

袁茂此前領到過一項任務,收集妖狐案受害者的詳細信息,「差不多了。」

「然後呢?你從中看出了什麼?」

袁茂沒吱聲,目光冰冷。

「你要是不信我,何必跟我來呢?」胡桂揚笑著問道。

「我來這裡是要聽你的解釋,而不是向你報告情況。」

「好吧,我先來。簡單點說,事情是這樣的,十多年前,有個叫聞天王的叛賊首領,還有一個叫谷中仙的妖人,他們相信能用童男童女獻祭,招來真正的天兵天將。在荊襄之地嘗試失敗之後,他們逃至斷籐峽,在祭神峰上再次嘗試。」

「嗯。」袁茂神情不變。

「這一回,他們相信招神成功了,但是招來的並非天兵天將,而是『祖神之子』,它附身在某位童子身上,十年之後才會顯現。」

袁茂還是沒有開口,輕輕把玩面前的酒杯,自己似乎沒有意識到。

「可這名被附身的童子是誰呢?聞天王已死,谷中仙有一個想法,以為能被殺死的人必然不是他想找的目標,於是不停殺人。」

「和你義父趙瑛的想法相似。」

胡桂揚點頭,「但我義父絕不會隨意殺人,寧願花費力氣一點一點地收集證據,確認無誤之後再抓人。」

「接著說,這些事情與妖狐有何瓜葛?」

「應該輪到你說了,如果我沒猜錯的話,你在妖狐案受害者當中已經找到了證據。」

袁茂神情稍稍緩和,「我不知道這算不算證據,妖狐案中的遇害者全都在過去的十多年裡去過斷籐峽,有些是兵將,有些是商人,其中數人肯定登臨過祭神峰——常用的稱呼是九層樓,那裡曾是叛賊最後的據點,被攻破時死傷無數。大多數人去那裡只是看看風景,感慨一番。」

「還有五行教的教主呢?」

袁茂稍顯驚訝,「原來你已經……沒錯,遇害者當中包括五位教主,教主是他們自己的叫法,在朝廷眼裡,他們是工匠把頭。」

「他們也都去過祭神峰?」

「去過,其中三人參加過當年的斷籐峽之戰,另外兩人事後去的,幫助官兵修築營寨。」

「這就對了。」

「什麼對了?」

「谷中仙十幾年前就聲稱神子附身,卻等了這麼久才來尋找,一是培養力量,二是把握不足。此番前來,他不僅要找到神子,還要破壞龍脈,雙管齊下,以奪取天下。」

「奪取天下?」

胡桂揚沒有笑,「對一群相信神子附身、相信龍脈的人來說,奪取天下只是小事一樁。」

袁茂低頭想了一會,抬頭道:「一群江湖騙子而已……」

「江湖騙子?難道你還看不出來嗎?江湖騙子已經成功說服了許多人,不信的人反而是少數。」

袁茂又想了一會,「你的那些兄弟,胡桂神、胡桂猛也都信了?」

「我不知道,但他們做過的那些事情,的確有利於谷中仙。」

「他們就不怕自己也是谷中仙的目標?」

「或許就是因為害怕,他們才會屈服。」

袁茂起身,「我要將你說的這些事情報給袁大人,然後再做定奪。」

胡桂揚搖頭,「等你一去一回,或許我已經身首異處,或者也被說服,從此充當你們的敵人。」

袁茂慢慢坐下,「你打算怎麼做?」

「我要你想辦法聯繫上汪直,最遲明晚之前,我要見他。」

袁茂騰地又站起身,厲聲道:「那不可能,雖然同遭貶斥,汪直是罪有應得,我家大人是受人陷害,堂堂前府都督僉事,朝廷欽命大臣,怎麼可能與閹宦勾結?」

胡桂揚等他說完,又露出不合時宜的微笑,「所以才要你去啊,袁大人不能勾結,你能。」

袁茂在桌上重重一拍,「袁某大好男兒,不做這種卑鄙勾當。」

「嗯,袁大人一生清清白白,大概從沒做過茍且之事,可是假如,我是說假如,袁大人不小心掉進污水溝裡,你要不要跳進去相救?那會沾上一身臟水,洗都洗不掉。」

「當然。」袁茂明白胡桂揚的意思,只好又坐下,「為什麼非得聯繫汪直?既然知道是谷中仙在作怪,把他找出來繩之以法,不就得了?」

「沒那麼簡單,谷中仙此番有備而來,官府差人雖多,卻有他們管不到、不敢管的地方。」

「你是說……他躲進了宮裡?」

「天下還有比皇宮更安全的地方嗎?我就是沒辦法,否則的話也要進去躲躲。」

袁茂難以置信地搖搖頭,「妖人李子龍去年混進皇宮,只是在邊緣逛了逛,惹出多大麻煩?不可能又有人混進去吧?」

「這就是咱們要借助汪直查清的問題啊,時間緊迫,不可能一點一點地調查,必須從最可疑的地方查起。」

袁茂沉默良久,「你不想讓我與袁大人商量一下?」

「你可以商量,但是這就相當於將重擔轉給袁大人,他必須考慮自己的身份、地位與名聲,想來想去,把時間都耽誤了。」

袁茂又沉默一會,「如果這件事出了紕漏,我就是袁家的大罪人。」

「對,如果出紕漏,我是死人,你是罪人。」胡桂揚也不安慰,直接承認了。

「我是什麼人?」何五瘋子不知什麼時候回來了,抱著狗問道。

「你是愚人。」

「漁人?打魚的?」

胡桂揚不理他,看向袁茂。

袁茂還是不肯直接回答,而是說起另一件事,「袁大人執掌錦衣衛多年,深受先帝寵信,當今天子初登基時,也是厚愛有加,十幾年過去,卻突然將袁大人調至前軍都督府,明升暗貶,你知道為什麼?」

胡桂揚搖搖頭,雖然傳言很多,但是都不準確。

「因為袁大人活得太久了。」

「這也算理由?」

「對別人或許不算,對袁大人卻是個累贅。袁大人執掌錦衣衛,直接管著南司,尋找妖仙多年,拜你義父所賜,一無所獲。」

「抓住許多騙子。」

「對南司和袁大人來說,這就是一無所獲。而問題就出在這裡,一心想要長生的先帝英年早逝,替先帝尋找長生之術的人卻活到了古稀之年。等到當今天子注意到這一點的時候,袁大人就有『罪』了。」

「有人改變了陛下的心思,勸陛下關注長生了。」胡桂揚明白袁茂說這些話的含義。

「所以你應該明白,咱們面臨的困難有多大了吧?」

「所以你應該明白,為什麼一定要拉攏汪直了吧?」

袁茂起身,「如果惹出事,我承擔,你承擔,絕不可連累袁大人。」

胡桂揚也站起身,端起酒杯,「那是當然。」

說服一個人就已如此艱難,胡桂揚佩服那個還沒見過面的谷中仙,竟然能將那麼多人拉攏過去。
died 發表於 2018-5-14 22:31
第六十三章告密

丫環收走了殘羹冷炙,胡桂揚坐在椅子上發呆,不遠處,何五瘋子鋪床,打算休息了,「希望今晚還能睡個好覺。」

何三姐兒從樓上走下來,問道:「為什麼不直接找袁大人幫忙呢?」

胡桂揚從沉思中醒來,起身道:「袁大人是朝中老臣,一心只想恢復舊日的權勢,對他來說,鬼神信亦可,不信亦可,能討好皇帝就行,只要條件合適,他會投向谷中仙。」

「還是你想得周到。」何三姐兒似乎有些失望。

何五瘋子盤腿坐在床上,「我瞧袁茂也未必是好人,沒準出門就會把咱們出賣。」

「只要他真的忠於袁彬,就會替我去找汪直。」胡桂揚說不清自己為什麼會信心滿滿,想了想,笑道:「耿直的人比較好騙。」

何五瘋子嗤了一聲,「這就是我一直不喜歡你的地方,你比較……奸詐。」

「哈哈,的確,我比較『奸詐』。可是我問你,走在河邊的時候,你希望同伴會游泳,還是不會?」

「會遊戲當然最好。」

「上戰場的時候,你希望不希望站在身邊的同袍武藝高強?」

「這還用問?當然是越強越好。」

「這就對了,如今咱們面對的是一大**詐之徒,你不覺得咱們也需要一點『奸詐』嗎?」

「這個……」何五瘋子心裡仍覺得不對,嘴上卻說不出理由。

胡桂揚看向何三姐兒,「見到汪直之後,還會見識更多的『奸詐』,如果你們誰有更好的主意,能夠光明正大地擊敗敵人,最好現在就說出來,不管冒多大的風險,我都願意接受。」

何五瘋子往床上一躺,「別讓我想。」

何三姐兒微微一笑,「你總是出主意的那個人,我沒有意見。」

胡桂揚一愣,正想問自己還出過什麼主意,何三姐兒已經返身上樓了。

「別看了。」何五瘋子提醒道,「怨你自己,幾天前直接成親,也就沒事了,現在……嘿嘿,姐姐未必會同意了。」

胡桂揚走到床邊坐下,笑道:「不急,反正名聲已經傳揚出去了,她想嫁給別人,只怕難嘍。」

「為什麼我的拳頭又癢癢了呢?」何五瘋子斜睨胡桂揚。

「為什麼我的心情這麼好呢?」胡桂揚倒身便睡。

胡桂揚沒有真睡著,半個時辰之後,他悄悄起身,走到何五瘋子床前,「皇皇火威,天地之殤。」

何五瘋子比打鳴的公雞還要準,立刻背誦怪文。

胡桂揚這回多背了幾句,不再像昨晚那樣摸不著頭腦,隱隱覺得其中有脈絡可尋。

遵從何三姐兒的叮囑,他沒有貪多,約摸夠二十句了,回到床上輕聲練習,頻頻出錯,他就不停糾正、重複,覺得這比站樁還累。時不時也會心生退意,覺得此時練功再辛苦,也是遠水難解近渴,可是一想到可能會受到何三姐兒的嘲笑,他又堅持下來。

「大概我從小就比較懶散,所以她才會提醒我『堅持住』。」胡桂揚想。

忙碌一天,胡桂揚畢竟還是困了,堅持了多半個時辰,開始昏昏欲睡,就算何三姐兒站在面前監督,他也很難睜開眼睛。

恰在這時,響起了敲門聲,比昨晚顯得急迫。

胡桂揚不得不睜眼,心中惱怒,趿鞋走到門口,「誰啊?又來找『楊三哥哥』?」

「是。」外面的人回道。

「睡了,明天再來吧。」胡桂揚太睏了,沒心情逗丫環。

「叫醒楊三哥哥,你們快點逃走吧。」

胡桂揚一驚,困意頓消,「我們付了房錢,為什麼要逃?」

外面的聲音更顯急迫,「你是不是姓胡?」

胡桂揚又是一驚,沒有立刻回答,外面的人接著道:「如果你姓胡,就快點帶著楊三哥哥逃走,有人要來抓你們。」

「是誰……」不等胡桂揚話說完,外面的人道:「請轉告楊三哥哥,我是為他來報信的,我叫紅雲。」

腳步聲匆匆離去,胡桂揚打開門,只見到一個遠去的背景。

外人來的時候大餅不叫,這時卻從陰影裡蹦出來,跑到胡桂揚面前搖尾吐舌。

「袁茂真把我出賣了?」胡桂揚急忙轉身進屋,先往何五瘋子身上踢一腳,突然想起這個傢伙碰不得,立刻收腳,大喊了一聲,隨後又向樓上跑去。

何五瘋子跟著喊了一聲,卻沒有醒過來。

還沒到樓上,何三姐兒走出來了,「這裡不安全了?」

「嗯,馬上就走。」

「我已經準備好了。」

胡桂揚只能隱約看見何三姐兒的身形,她又穿上了寬大的袍服和斗笠,除了個子稍矮,完全看不出這是一名女子。

何三姐兒之前那身衣服交出去了,相隔不到兩天,她又做了一身,胡桂揚甚至不知道她是從哪弄來的布料。

胡桂揚正要下樓再去叫何五瘋子,忽然想起何三姐兒不能視物,「我帶你下樓。」

「謝謝,不必了,我能看見。」

胡桂揚沒工夫多問,快步下樓,連喊幾遍,何五瘋子終於醒來,茫然道:「這是哪?你是誰?」

「起床逃命。」

何五瘋子起床穿鞋,胡桂揚抓起床邊的包裹,裡面還剩一點銀子,肯定不夠再租這麼合適的房子了。

胡桂揚帶路,何三姐兒隨後,何五瘋子最末,三人依次出門,大餅跟在邊上。

還沒走到花園門口,何五瘋子突然大笑三聲,「我就說袁茂不可信,肯定是他告密。」

胡桂揚無從解釋,笑了一聲,並不接話。

時值三更左右,任家還沒到熄燈休息的時候,房間裡傳來陣陣歡聲笑語,胡桂揚帶路在廊下行走,盡量避開燈光。

前面的廂房裡突然走出一名龜奴,雙手端著食盤,看到胡桂揚,愣住了。

胡桂揚罵了一句,「白花這麼多銀子,連個陪的人都沒有,走,咱們到別家找去。」

趁龜奴愣神,胡桂揚大步往前走,何氏姐弟緊隨其後,何五瘋子更沒辦法掩飾自己的瘸相了。

剛出大門口,老鴇飛一般追出來,拽住胡桂揚的一隻胳膊,笑道:「哎呀,胡公子,怎麼說走就走,嫌我們招待不周?快回來,我這就叫榴兒姑娘……」

一聲「胡公子」讓胡桂揚恍然大悟,原來出賣自己的不是袁茂,於是反手抓住老鴇的手腕,「你認得我?」

「胡公子盡說怪……」老鴇一下子反應過來,自己說錯話了,臉上變顏變色,「那個……楊公子,瞧我這張嘴,裡面有一位姓胡的客人,我一時嘴拙,叫錯人了,楊公子別生氣,待會罰我三大杯。」

胡桂揚手上用力,老鴇吃痛不過,忙道:「鬆手,快鬆手……我認得你是史家胡同的錦衣衛。」

「你什麼時候認得我?」

「胡大人剛搬來的時候我家男人就去打探過,哎呦,快鬆手。」老鴇痛得直流眼淚。

胡桂揚還是大意了,他雖然不是真正的校尉,但是一直為錦衣衛做事,這樣的人搬到附近,自然會引起一些關注,只是「鄰居」們都很謹慎,沒有主動結交。

任家院裡跑出五名手持棍棒的漢子,口中喝罵,卻不敢這就上前。

胡桂揚將老鴇一推,大聲道:「何五瘋子,別說我看低你,一對五,你行嗎?」

何五瘋子甚至沒有開口,一瘸一拐地幾步就衝到五名漢子面前,一拳擊出,當時打翻一個。

其他四人唬了一跳,舉棒亂打,何五瘋子也不躲避,頂多讓過腦袋,用身子硬抗,順手抓住一條棍棒,拽將過來,另一手揮拳便打,一拳一個,頃刻間打倒五人,每倒一人,守在一邊的大餅就狂吠兩聲。

五人倒地之後全都抱頭蜷身,沒一個再敢起來。

何五瘋子扭頭看向胡桂揚,滿臉的挑釁神情。

「是我錯了。」胡桂揚笑道,「走吧。」

本司胡同的夜晚從不寂寞,但是街上已經沒有行人了,只能聽到各家各戶隱隱傳出來的嬉笑聲。

胡桂揚眼下沒地方可去,夜裡若是遇上巡邏士兵,更是說不清,只好先回蔣二皮家裡躲一躲。

蔣家不在本司胡同,但是離著不遠,胡同裡大都是窮人家的矮小房子。

胡桂揚留著鑰匙,開門進院,馬上翻牆出去,在外面重新將門上鎖,又翻牆而入。

「又回來了。」何五瘋子皺眉道。

「天亮就走。」胡桂揚知道這裡也不是久留之地,面對院門站立,「如果有人追來……」

「咱們就打他個雞犬升天。」

何五瘋子亂用詞,胡桂揚還能笑出聲來,「如果來的是江湖人,當然要拚命自保,如果來的是錦衣衛或者官兵,不要反抗,由我來解釋,實在解釋不通,寧可跟他們走,被官府關起來沒準還更安全一些。」

「我可不幹,誰敢抓我,我就揍誰。」何五瘋子絕不服軟。

「五弟,聽胡公子安排。」何三姐兒道。

「姐姐,你可不能進監獄,待一會也不行啊。」

「沒關係,我受得了。」

何五瘋子還想再反對,胡桂揚道:「要是我猜得沒錯,待會來的人會是聞家子弟,你有得一打。」

「這還差不多。」何五瘋子開始摩拳擦掌。

「這裡不夠隱蔽嗎?」何三姐兒問。

「任家十有八九將消息傳給了五哥,他能找到這裡。」

何三姐兒上前兩步,「來的若是聞家子弟,只有我能對付。」

大餅夾著尾巴跑進了屋裡。
died 發表於 2018-5-14 22:33
第六十四章夜戰八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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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桂揚心裡還存著一線希望,或許消息傳得沒有那麼快,或許不會傳到五哥等人耳中,或許五哥並沒有投向妖人,或許五哥即使投向妖人也不敢明目張膽地派出聞氏子弟,或許他們不會太快找到蔣家……

寂靜的夜裡傳來清脆的蹄聲,打破了一切希望。

蹄聲在大門外停止。

屋門口的何五瘋子伸出一條臂,示意胡桂揚進屋躲一躲,胡桂揚沒動,讓一名年輕女子擋在最前面,已經夠丟人的了,他不能在這種時候當縮頭烏龜。

何五瘋子沒太用力,見胡桂揚不動,向他投去讚許的目光。

何三姐兒站在小院中間,距離大門不到十步,紋絲不動。

門縫裡有陰影遮擋,外面的人走到了門口,透過門縫向裡面望了一眼。

「嘿。」外面的人不屑地冷笑一聲,隨即退後。

很快,又有一個聲音在外面傳來,「三六弟,十六弟究竟怎麼得罪你了,你要殺他滅口?」

胡桂揚認得這是十三哥胡桂兼的聲音,愣了一下,「十六哥死了?」

「唉,事已至此,你還要狡辯嗎?三九弟說是何家姐弟下的手,可你當時就在現場吧,而且現在也還跟他們混在一起。」

「放……」何五瘋子強行忍住後面的話,滿面怒容。

胡桂揚卻放聲大笑,「又死一個,真是有趣,而且還是身手最好的十六哥,嗯,這說明武功已經沒用了,只有十三哥這樣的聰明人,或許能夠活到最後。」

胡桂揚明知殺人者必是三九弟,卻沒有戳破。

外面的胡桂兼長嘆一聲,「該說的我都已經說了,眾兄弟對你仁至義盡。」

「十三哥,衷心希望你能活到最後,成為『祖神之子』,因為咱們兄弟當中,屬你最聰明,心腸也最狠,隱忍一段時間之後,能為我們報仇。」

胡桂揚不知道今晚能不能逃過此劫,臨死之前也要挑撥離間一下。

胡桂兼又嘆一聲,「三六弟,你這是瘋魔了,誰也幫不了你。」

「先幫你自己吧,十三哥,五哥固然不好對付,大哥也未必就像表面上那樣軟弱,你得先過自家兄弟這一關,才有資格入選『祖神之子』,然後才是聞氏子弟、谷中仙這些更大的挑戰。」

胡桂兼沒再吱聲。

胡桂揚正要再次開口,前面的何三姐兒抬起左臂。

事實上,先出招的不是她。

一柄細劍躍牆而入,無聲無息,直到何三姐兒還招,胡桂揚才藉著月光看到半空中寒光一閃。

何三姐兒用的也是細劍,兩劍相擊,噹的一聲,立刻各自縮回。

若不是事先知道細劍末端有繩索相連,這樣的打法看上去還真像是兩人以法術御劍。

即便如此,胡桂揚還是迷惑不解,御劍與能射出鋼針的煙雨盒不同,只靠機關操縱似乎達不到如此境界。

門外又有一柄細劍躍牆而入,這回換了一個方向,比前一次稍低一些,幾乎貼著牆頭,像一條鬼鬼祟祟的蛇。

何三姐兒盯得緊,立即還招,兩臂同時揮動,操縱的不是一柄細劍,而是兩柄,第二柄劍直到大門。

原來對手也有第二柄細劍,從門縫裡進入,貼地飛向,若不是何三姐兒眼尖,非中招不可。

當當兩聲,敵方細劍迅速後退。

「呵呵,小姑娘有幾分本事,你的師父是哪一位?」外面的人問,胡桂揚覺得很像是那個聞不見。

何三姐兒沒有回答,站在原地,集中精力準備迎接下一招。

「御劍只是粗淺功夫,老夫要領教你的搬運之術,請接招。」

話音未落,一大塊石頭破門而入,砸出一個大窟窿,直奔何三姐兒而來。

蔣家窮得一無所有,小院裡除了幾樣破爛兒,只在角落裡放著一個多年不用的石碾子,外面的石頭尚未破門,石碾子已經騰空而起。

兩石相撞,不是噹的一聲了,轟然巨響,碎屑紛飛,何三姐兒不得不退讓躲避,就連門口的胡桂揚與何五瘋子也要小心避讓碎石子。

碎屑尚未落地,一片粉塵當中,又有石塊飛來,比較小,像是路上或是牆內的磚石,但是速度更快。

何三姐兒快速揮臂,蔣家屋上的瓦片陸續飛下,替她阻擋進攻。

這樣的戰鬥,胡桂揚更看不懂了,趁著院內一片混亂,他一貓腰,向院牆跑去。

何五瘋子一把沒抓住,還以為胡桂揚要跑,正要開口責罵,卻見他衝自己擺手,似乎另有目的,於是又將嘴巴閉上。

磚頭瓦塊橫飛,何三姐兒雙臂揮動得越來越快,但是不停地小步後退,已有不支之意。

蔣家的牆不到一人高,胡桂揚矮身牆下,等了一會,突然起身,順勢一跳,雙臂按在牆頭,左臂伸直,右臂彎曲,右手在左臂上輕輕一扳,煙雨盒射出三十枚鋼針。

胡桂揚姿勢笨拙,還有幾分可笑,效果卻是奇佳。

昂的一聲,街上的毛驢慘叫一聲,隨後是瘋狂的蹄聲,還有一個憤怒的喝止聲。

何三姐兒壓力驟減,卻沒有趁勝追擊,只求自保。

胡桂揚跳回地面,扭頭笑道:「他有一部分機關由驢馱著,對不對?」

「嗯,但你這樣做是不對的,天機術有規矩,不傷馱獸。」何三姐兒說。

「可我不會天機術,用不著遵守你們的規矩。」

「你傷了驢,他絕不會放過你。」

「他就是來殺我的,難道還指望他會手下留情不成?」

何三姐兒沉默一會,「你說得對,現在沒必要死守規矩,但你以後要加倍小心了。」

兩人說話間,何五瘋子已經跑到門口張望了一會,「外面沒人了。」

事情不會就這麼完結,胡桂揚笑道:「糟了,房子快要拆光了,蔣二皮回來,非得氣瘋不可。」

蔣家的狀況沒他說得那麼誇張,但是的確一片狼籍,院子裡到處都是碎石破瓦,房頂漏洞百出。

「待會再有人來,讓我打一架。」何五瘋子心癢難耐了。

胡桂揚也走到門口,向街上望了幾眼,的確沒人,聞不見和胡桂兼都走了。

可他不知道接下來要去哪,偌大的京城此時已經沒有他的藏身之地。

「咱們只能投官了。」胡桂揚轉身道。

「什麼?投官?咱們又沒犯法,幹嘛投官?」

「就因為沒犯法才要投官。」胡桂揚看向何三姐兒,主要向她解釋,「之前我還不能確認,如今已經非常清楚了,五哥、十三哥投靠聞家,錦衣衛、東廠都不可信,眼下之計唯有先投官,或有一線生機。」

「一線生機?一路殺將出去,到哪都是生機。」何五瘋子不服。

胡桂揚心裡清楚得很,五哥、十三哥原想暗中解決他,失敗之後,將不得不動用更多的力量,到時候,只憑他們三人絕不是對手。

「聽你的。」何三姐兒說。

「姐姐,投官就是要蹲監,你沒進去過,不知道那裡有多苦,我可知道,絕不能讓你進去!」

「投官也不容易,先得殺出一條血路,何五瘋子,準備打架吧。」

「如果我能開出一條路,咱們就不投官,直接出城。」何五瘋子道。

「好。」胡桂揚敷衍道。

何五瘋子第一個走到街上,「往哪走?」

「中城兵馬司和東廠最近,但這兩家都有錦衣衛的人,不可信,刑部在西城,中間隔著一座皇城,路太遠。咱們往這邊走,一路向北,或許可以到順天府。」

何五瘋子不管去哪,有個方向就行,邁步急行,腿腳不好,走得卻快。

胡桂揚向何三姐兒道:「抱歉,把你們連累了,我會盡一切努力不讓你們坐牢。」

「我相信你,坐牢也沒關係,我受得了。」

遠處傳來何五瘋子的公鴨嗓:「走不走了?」

胡桂揚請何三姐兒先行,自己護在後面,蔣家大門沒必要上鎖了,就讓它敞開著,喊了一聲「大餅」,那條狗不知是膽小還是跑了,沒有出現,胡桂揚也不等了。

街上依舊無人,左鄰右舍就算聽到聲音,也不敢出來查看。

一隊巡邏兵丁迎上來,一人喊道:「什麼人?站住!」

何五瘋子早就憋著一股勁兒,二話不說,赤手空拳衝上去。

兵丁有十幾人,呼的散開,手持刀槍要將膽大的瘸子包圍。

他們實在低估了這個瘸子的實力。

何五瘋子一身蠻力,但也知道兵丁不是本司胡同的龜奴,自己空手難敵,於是趁對方立足未穩,衝向一人,劈手奪過長槍,連槍頭都沒調轉,當成棍棒掄了一圈,大喝道:「擋我者死!」

眾兵丁大吃一驚,想不到在城裡會碰見這種人,連聲吆喝,還是將他包圍。

跟在後面的何三姐兒道:「我立過誓,天機術只用來對付天機術,還有管教五弟時偶爾一用。」

胡桂揚覺得這樣的誓言有點呆,聞氏子弟可不管這些,已用天機術殺人無數,「何五瘋子開道,我護著你。」

胡桂揚手裡沒有兵器,只能握拳走在前面,不禁後悔小時候沒有刻苦練功,如今落入如此尷尬的境地。

好在何五瘋子神勇無比,一桿槍掄得如狂風驟雨,眾兵丁圍擋不住,喊著要找救兵,紛紛逃散。

何五瘋子騰出手來,調轉槍頭,大聲道:「走!」

「你沒去邊疆建功立業,真是可惜了。」胡桂揚道,路上有兵丁扔下的刀,順手揀起一口。

「江湖好漢,不吃皇糧。」何五瘋子自有一股英雄氣概。

三人繼續前行,沒再遇到巡夜兵丁,卻被兩伙明火執仗的不明身份者前後夾擊了。

「殺死妖狐餘孽!殺死妖狐餘孽!」前後都有人大喊大叫,火光中,照見服飾各異,絕不是官兵或者錦衣衛。

胡桂揚問何三姐兒:「你真不能對這些人用天機術?」

「不能。」何三姐兒肯定地說。

「我的煙雨盒可以吧?」

「可以。」

胡桂揚笑了,「那就死戰一場,沒準真不用坐牢了。
died 發表於 2018-5-14 22:34
第六十五章發誓

何五瘋子握槍守前,胡桂揚持刀備後,背對背站立,面對前後兩撥敵人,共同保護站在中間的何三姐兒。

每一撥敵人都有一兩百之多,雖然不是正規官兵,卻比官兵更難對付官兵起碼允許投降,而這些人,無意留下活口。

抱歉,我實在沒轍啦。胡桂揚大聲道,雖已走到窮途末路,他卻顯得比平時更加高興,只能在這裡拚死一戰,看來咱們三人誰也不是祖神之子,這樣倒好,免去許多煩惱。

就你話多,打完再說何五瘋子吼道,前後人群的叫嚷聲太大,他不得不叫喊。

沒辦法,平時不練功,光練嘴皮子了。何五瘋子,如果還有一線生機,帶著你姐姐逃走,別管我。

廢話,當然不管。何五瘋子雙手持槍,眼看人群越走越近,興奮得直舔嘴唇。

胡桂揚就是這毛病,越到危急時刻,嘴巴越停不下來,何三姐兒,以後可能沒機會了,能告訴我你的真實姓名嗎

胡桂揚不問自己與何五瘋子的真名,只問何三姐兒一人。

嗯,我叫何三姐兒的回答被一陣突然鼎沸的人聲淹沒了。

前後兩撥人幾乎同時發起進攻,他們的進攻不如官兵齊整,氣勢卻更足,殺聲震天,火把照亮刀槍劍戟,比白日裡更加殺氣騰騰。

胡桂揚雙手握刀,高高舉起,也大聲吼叫起來,到了這種時候,早忘了胳膊上的煙雨盒。

人群跑近了,近得能看到臉上蒙著的布。

胡桂揚心裡納悶,卻沒工夫細想,死死盯住跑在最前面的一人,打算給對方一個下馬威,然後他不知道還有沒有然後了。

相距不到十步,胡桂揚忍不住了,抬腿準備迎上去,突然間,對面的人群分開了,像是遇到石柱的河水,自然分為左右兩股。

胡桂揚重新站穩腳跟,嘴裡的吼聲越來越弱,最後甚至有幾分尷尬,因為沒有人過來與他交戰,看都不看一眼,全都從兩邊跑過去,迎戰對面的人群去了。

胡桂揚小心翼翼地轉身,看到何三姐兒還站在原地,何五瘋子卻已加入戰團,也不管是敵是友,長槍掄得滴水不漏,周圍無人敢於靠近。

最重要的是,前後兩撥人並非一夥,竟然打了起來。

胡桂揚看得呆住了,被人從身後拍了一下才反應過來,急忙轉身,雙手還舉著刀。

跟我走。一名蒙面人說。

那人稍稍扯下臉上的面,胡桂揚認出來了,這是火神教的年輕長老鄧海升,心中一下子安定下來,來不及多問,馬上向何三姐兒說:有救兵,咱們走。

還有五弟。

何五瘋子,回來胡桂揚大聲喊道。

何五瘋子正打得興起,根本沒聽到叫喚聲,反而向人群深處攻入,眼看就要被團團圍住。

何三姐兒出手,一條繩索飛出,硬生生將何五瘋子拽了回來。

三姐何五瘋子氣得臉通紅,就不能讓我痛快打一架嗎

胡桂揚道:以後有機會,現在有救兵,咱們該走了,除非你想讓你姐姐留下來冒險。

何五瘋子愣了一會,這才注意到周圍並不都是敵人,已有兩撥人打在一起,這

快走,此地不宜久留。鄧海升催道。

胡桂揚與何五瘋子依然護著何三姐兒,跟隨鄧海升逆人群而行,在各條胡同裡拐來拐去,期間還穿越了三戶人家的院子,沒有任何人出來阻擋,走到最後,連自認為對東城很熟的胡桂揚也迷失了方向。

殺喊聲逐漸消失,鄧海升終於停下來。

這裡像是大戶人家的後花園,夜中看不清有多大,但是附近有假山有流水,想必不會太小,幾棵歪脖樹後面,掩映著三間草屋。

鄧海升拱手道:委屈三位在此暫歇。

胡桂揚點頭,你怎麼找來的喊著要除妖孽的又是什麼人

鄧海升伸手指向三間草屋,讓那邊的人給你解釋。我要走了,這是京城,數百人半夜械鬥,要處理的麻煩可不少。

鄧海升匆匆離去,留下困惑不解的三個人。

這人是誰幹嘛救咱們這裡是哪何五瘋子一堆疑問。

胡桂揚帶頭走向草屋,到了這一步,他已經沒什麼可怕的了,走出幾步之後,他回頭笑道:嘿,咱們不如做個約定。

什麼約定何五瘋子問。

誰若是最後成為祖神之子,發誓不殺另外兩人,怎麼樣

胡桂揚只是在開玩笑,何五瘋子卻當真了,這幾天他聽了不少,卻一直沒理順,也不想真弄懂,只在意一件事,這可是朋友之間才發的誓。

咱們都一塊出生入死了,還不算朋友

好,我發誓,不管當不當那個之子,都不會殺你們兩個,不對,不殺你胡桂揚,對姐姐根本不用發誓。

我胡桂揚也發誓,不管以後發生什麼,就算成為祖神本人,也不會傷害你們兩人,何三姐兒與何五鳳。胡桂揚的玩笑之心突然消失了,想起自家兄弟,他開始覺得這個誓言無比珍貴,於是又補充道:絕不會,我以自己的性命發誓。

何五瘋子十分滿意,我也以性命發誓。三姐,該你了。

我何三塵指月發誓,或遠或近,或險或阻,或神或人,無論身為何物,都不會傷害何五鳳與胡桂揚。何三姐兒的聲音微微發顫,似乎比另外兩人更認真,只是青紗遮住了面容,顯露不出臉上的神情。

何五瘋子失望地說:我不應該第一個發誓,好詞都讓你們用了,我能再來一次不

何三姐兒笑道:發誓就一次,沒有第二次。

胡桂揚抬頭望去,明月高懸,見證三人的誓言,恍惚間,他覺得這一幕有些熟悉,似乎曾經發生過。

草屋裡走出一人,笑道:我在這裡苦等,你們卻在外面發誓。

何五瘋子一個箭步衝上去,你百萬爹。

這是什麼鬼話何百萬斥道。

你不是我親爹,我不知道該怎麼稱呼你了。

我就算從河裡撈只王八養上幾年,它也比你孝順。當初若不是我出手相救,你不是被殺,就是被閹,憑此一點,你不該叫我一聲爹嗎

何五瘋子撓撓頭,好,你還是我爹。

何百萬搖頭,向胡桂揚拱手道:我說過,還要進城找我這雙兒女。

胡桂揚還禮,難得見到這麼守信用的人。

裡面請。

何百萬唯獨沒對女兒說話,何三姐兒也不開口,避開了稱呼的麻煩。

草屋外看簡樸,裡面卻一點都不粗陋,牆上掛著名人字畫,胡桂揚雖不認識,也知道件件有來頭,桌椅也都是上好的木料製成,角落裡擺放著熏爐,香氣陣陣。

何三姐兒站在門口不肯進屋,何百萬向兒子道:送你姐姐去旁邊屋裡休息,她應該很累了。

好,哪間何五瘋子得問清楚。

出門右拐那一間。何百萬也必須說得清楚。

剩下兩人對面而坐,何百萬再拱手,恭喜胡公子又一次逃出生天。

我都已經是火神傳人了,不影響我當祖神之子

何百萬笑了笑,不影響。

原來火神與祖神是一家人,嗯,有趣。

何百萬知道胡桂揚只是開玩笑,也不說破,胡公子該有不少疑惑

反正你都知道,用不著我囉嗦了。

何百萬點頭,何五瘋子回來了,端壺倒水,自己喝了一杯,看到父親嚴厲的目光,這才給另外兩人分別斟茶,嘀咕道:有手有腳的,非得等我回來嗎

何百萬道:一件件說,攔截胡公子的那些人,大都來自漕幫。

嘿。胡桂揚立刻就明白了,漕幫是運河船工的幫會,人數龐大,但是居住在城裡的不多,與幾名趙家義子來往親密,自然會聽從老五胡桂猛的命令,救我的人肯定是五行教了。

只有火神教,另外四教不肯參與,也來不及叫他們。

火神教怎麼知道我今晚遇難這是胡桂揚最納悶的問題。

袁彬袁大人身邊的一名親信,名叫袁茂,他通知火神教暗中保護胡公子,沒想到第一個晚上就出事,一時倉促,湊不齊太多人,剛剛過百。

袁茂胡桂揚想起來了,自己此前提及五行教的時候,袁茂是知情的,還將教主稱為把頭,只是沒料到他能直接命令火神教。

五行教的來歷,胡公子大致有所瞭解了,我們與朝中某些大臣關係還是不錯的,袁大人就是其中之一,胡桂猛抓捕的教徒獲釋,袁大人暗中幫了不少忙。

胡桂揚想了想,無奈地說:我已經一頭霧水了,袁大人跟你們有交情,可他一直借助我義父抓捕京城內外的妖賊。

除了胡桂猛那一次抓捕,五行教並未受到打擾,那些假冒鬼神的騙子被抓,對我們只有好處,沒有壞處。

可是聽你之前的話,火神教不像是忠於朝廷的鷹犬。

當然不是,我們自成一派,與朝中大臣有合作,也有矛盾。這些都不重要,胡公子,你選袁大人當成盟友,這一步棋走對了,試圖聯手汪直,或許也是一記妙招,但是你想找出聞氏高手與谷中仙,必須借助我們火神教。

你們又想借助我什麼呢除了火神傳人那一套。胡桂揚不想再聽對方的胡說八道。

何百萬笑道:原因一直就在胡公子身邊,你還沒有明白嗎

何三姐兒胡桂揚終於醒悟了,只有何三姐兒能對付聞家的天機術,可她卻偏偏要來到胡桂揚身邊。

他對自己的小時候的經歷更感興趣了。
died 發表於 2018-5-14 22:35
第六十六章堅信不移

十幾年前,何百萬還叫梁鐵公,是個的江湖騙子,最擅長裝神弄鬼,詐取受害人的錢財,在此期間,他結識不少「奇人」,對於鬼神,持有一種頗為實在的態度:很可能存在鬼神,但是像他這樣的人,永遠不得其門而入。

因為不心害死了百戶趙瑛的親生兒子,梁鐵公被抓,輾轉落入太監雲丹手中,接下來的幾年裡,兩人合作,走遍名山大川,希望通過各類「奇人」搜尋真正的神仙。

就是在這個過程中,梁鐵公開始堅信真有鬼神,而且相信自己就在門外晃蕩,只差一步就能與神仙為伍。

這讓他激動不已,更加賣力地四處踏訪。

聞天王與谷中仙的名字就在這時傳入他的耳中,梁鐵公與雲丹即刻前往荊襄一帶,結果晚了一步,在官兵的強大攻勢下,那兩人已經逃之夭夭,而且帶走了大批童男童女。

梁鐵公循跡追至廣西斷籐峽,在這裡,他遇到了一生中最大的奇跡,從此對鬼神再無半點懷疑。

當時他們在一處驛站中休息,梁鐵公覺得自己受到感召,半夜忽然醒來,沒有任何原因,出門在月下閑逛。

那人出現了,飄浮在空中,若隱若現,梁鐵公有機會逃出太監的掌握,但是要承擔一項艱巨的任務。

「斷籐峽裡有五名中選童子,你要將他們帶走,好生撫養,但是不可干涉他的生死,因為他們的性命不屬於凡人。」

中選童子身上有標記,他們全都配戴一塊玉珮,玉珮比較奇特,渾體雪白,唯獨中間有一個黃豆大的血點,如果盯視久了,會覺得血點忽大忽,甚至在慢慢移動。

梁鐵公兩腿發軟,跪在地上聽完了這番指示,到屋裡,他想到一個主意,可以輕鬆完成神仙交待的任務。

他早就聽過有一種子孫湯,於是假稱有神人托夢,將藥方進獻給太監雲丹。

雲丹欣喜若狂,以為自己的一片誠心終於感動了上蒼,立刻前去拜見監軍太監,尋求幫助。

於是,大軍攻破斷籐之後,所有童男童女都被留下,以獻俘為理由,將童男閹割,梁鐵公藉機悄悄地挨個檢查,果然找到了五名配戴玉珮的童子,讓他意外的是,其中有一名童女。

但他不會懷疑神意,趁著官兵初勝,一切尚在混亂中,悄悄送走了五名童子,自己則在祭神峰上表演了一次「」,手段非常簡單,聲稱要單獨檢查祭壇,四下無人時,將一具提前藏在這裡的屍體點,自己則偷偷逃走。

不出他所料,所有親眼看到屍體燒的人,去之後都自覺自願地添油加醋,將得活靈活現,由不得太監們不信。

經此一事,雲丹更加相信子孫湯了,沒想到卻在將要大功告成的時候,來了一個趙瑛,收走了全部「藥材」。

到京城之後,靈濟宮道士向太監聲稱他們也會製造子孫湯,梁鐵公後來聽此事,一點也不意外,他與道士們有過幾次合作,太瞭解那些人了。

梁鐵公改姓何,以算命先生的身份行走江湖,專心撫養五名義子、義女。

讓他失望的是,一連幾年,神仙沒有再給予任何指示,這些孩子也沒有顯出任何異樣,反而有三個接連喪生,梁鐵公一次也沒有干涉,看著他們死去,事後將玉珮拿走。

整整五年之後,他一直期待的奇跡終於到來。

何三姐兒與何五鳳在江邊遇到了神仙,一人獲授天機術,一人獲授火神訣。

梁鐵公聽此事之後驚喜萬分,可惜神仙不肯相見,他只能盡力提供方便,讓一子一女專心學習法術在他看來,天機術與火神訣顯然屬於法術。

火神訣還好,只需專心修煉就是,天機術卻比較麻煩,需要能工巧匠製造複雜的器械,雖然梁鐵公不明白為什麼神仙不肯直接給予法寶,但還是四處尋找工匠,為女兒製造大大的盒子。

一開始,梁鐵公以為希望都在何五鳳身上,最後他發現女兒何三姐兒才是最獨特的那一個,她不僅聰明,學習天機術進展奇快,而且剛被收養的時候就給自己起名「三塵」,最讓梁鐵公驚訝的是,她竟然擁有從前的記憶。

斷籐峽共有童男童女數千人,梁鐵公基本都見過一遍,因為藥物的影響,這些孩子失去了兒時的記憶,他從來沒懷疑過,直到兩年前,一兒一女神功初成,神仙師父不見蹤影,何三姐兒突然承認,自己其實記得從前的許多事情。

何三姐兒剛被收養的時候大概六七歲,正是單純可愛的年紀,相處多年,居然從來沒有顯露出自己擁有記憶,十幾年如一日,比大人隱藏得還要好,直到十歲這年,才自願透露真相。

何三姐兒出真話是有原因的,「我要找一個人,他是我兒時的夥伴,無論如何,我要找到他。」

梁鐵公當然要追問原因,他當年已經仔細搜尋過了,其他孩子並無特異之處。

何三姐兒卻不肯了,總之,義父若是願意幫忙,當然最好,如果不願意,她就要自己去找。

至於何五瘋子,即使以為何百萬是生父,也會義無反顧地跟隨姐姐。

在沒有神仙更進一步指示的情況下,何百萬沒有辦法,只能同意何三姐兒的計劃,也就是從那時起,何三姐兒不再叫他「父親」,因為她什麼都記得,而且很早就猜出了何百萬為什麼會撫養他們五人。

斷籐峽童子數千,何三姐兒唯一的線索就是她要找的人是個男孩子,比她大兩三歲,姓名肯定已經更改,至於其它,一概不知,或者是不。

範圍縮到兩千人左右,當年被閹割的童男大批死於軍中或者路上,還剩一千多人,一半送至北京,一半運到南京與鳳陽,年齡合適的大概有三五百人。

這些事情都是梁鐵公調查出來的,因為常居江南,於是從先從南京、鳳陽找起,花費將近一年時間,他想方設法去見可能的人選,或圖畫其貌,或口述其容,結果毫無進展,於是他們來至北京,梁鐵公正式化名為何百萬。

何百萬之所以不願太早來北京,是因為害怕,他知道,百戶趙瑛不相信當年的,還在找他。

行走江湖多年,曾在北京混過很長一段時間,何百萬早就聽火神教,而且兒子何五鳳學的就是火神訣,他以為這是神仙給予的一個暗示,於是想方設法入教。

果不其然,火神教真有一套火神訣,但只是一套古怪的經,沒有任何功效,只有極少數人有機會讀到,教眾將它當成上古經,禮敬有加,卻不當事。

趙家義子是何百萬最不想接觸的一群人,於是先從太監找起,這比在南京麻煩多了,結果還是一無所獲。

直到聽趙瑛逝世,何百萬終於鬆了口氣。

趙家義子四十人,年紀符合的有十餘人,何百萬悄悄見過之後,轉述給女兒。

何三姐兒一下子就認準了胡桂揚。

聽到這裡,胡桂揚不由得抬手摸摸自己的臉,「我的長相有什麼特別嗎?」

「女兒不肯,但我描述一遍之後,她就認準是你。」

「然後就要立刻嫁給我?」

何百萬哈哈大笑。

何五瘋子一直在旁邊聽著,皺眉道:「還有這麼多故事,原來姐姐也不是親姐姐,唉,為什麼我覺得這一切都不像真的呢?」

何百萬沒理他,正色道:「求親是不得已之舉,認出你之後不久,事情一樁接一發生,尤其是非常道的沈乾元來到京城,告訴我們妖狐與新興起的聞氏大有關係。聽過他的講述之後,我立刻明白,原來妖狐的手段其實就是天機術。」

何百萬好像想起了什麼,沉默良久,「我真不明白,天機術明明是神仙傳授給三姐兒的,為什麼聞氏也會呢?而且好像更厲害一些。」

胡桂揚當然更不知道,但是他會亂猜,「這還不簡單,所謂神意難測,神仙的脾氣誰也猜不透,比如你吧,明明是個江湖騙子,害人無數,居然會被神仙選中,承擔重任,照此推測,神仙再選一群更大的壞蛋,也在情理之中。」

何百萬全不在意,何五瘋子卻舉起拳頭,「胡桂揚,就算是朋友,也不許你這麼我爹,我不能殺你,但是可以揍你吧?」

胡桂揚笑道:「好吧,看在你的面子上。」又向何百萬道:「既然聞氏也從神仙那裡學會天機術,你為什麼不順應神意投靠聞氏呢?」

「因為聞氏的天機術乃是邪術,這是一場考驗,也是神明給予我的真正任務。」何百萬兩眼發亮,他是真相信這些,「邪不壓正,神仙要借助我們一家三人之手,消滅聞氏。何三姐兒也明白事態緊急,所以找人求親,是想盡快與你匯合。胡桂揚,你也是神仙選中的童子之一,只是晚到了十多年。」

「照你這麼解釋也行。」胡桂揚一點也不想爭論。

何五瘋子卻越聽越興奮,「原來咱們這麼重要?太好了,哈哈,我的火神訣和一身功夫終於要有用武之地了。」突然他警惕地看著父親,「姐姐的天機術別人也會,我的火神訣呢?」

何百萬搖頭,「暫時還沒聽有任何人學過。」

何五瘋子心滿意足地笑了。

胡桂揚卻知道,何三姐兒已經偷偷學會了火神訣,他則正在偷學。

「了這麼多,谷中仙究竟藏在哪?你有線索嗎?」胡桂揚問。

「其實胡公子已經知道了,妖狐所在,極可能就是谷中仙的藏身之地。」

「皇宮。」胡桂揚希望袁茂能盡快聯繫上汪直。
died 發表於 2018-5-14 22:36
第六十七章天機術

胡桂揚很想見識一下作為標記的白玉珮,可何百萬拿不出來,「都在我女兒那裡,玉珮是天機術器械的一部分,她拿去造盒子了。」

何五瘋子為此作證,「連我的也拿走了,不過那東西留在我手裡也沒什麼用處,記得有一回我差點給扔了。」

何百萬曳,「不是差點,就是給扔了,你拿玉珮打水漂,我花錢找了三位水性極佳的漁夫,下河找了將近一個時辰才給撈回來。」

何五瘋子嘿嘿地笑。

何百萬今晚說了不少話,覺得差不多了,起身道:「就是這樣,與谷中仙、聞氏的戰鬥,乃是正邪之爭,我女兒是勝負的關鍵,而她一定要找到你,那麼你也是關鍵。聞氏開始尚不知情,現在用明白了,你們的處境因此會更加危險。我會幫助你們,火神教也會,如果一切順利,五行教全體以及非常道,都能提供幫助。」

胡桂揚也站起身,無所謂地嗯了一聲,正要拱手告辭,忽然想起一個問題,「你確定咱們是正,谷中仙、聞氏是邪?」

「當然。」何百萬顯得驚訝,顯然沒料到胡桂揚會提出這樣的問題。

「理由呢?」

何百萬仍然顯得驚訝,想了好一會才開口,「因為我親眼見到神仙了,而且你也看到了,聞氏濫殺無辜,這難道還不夠邪嗎?」

胡桂揚笑道:「別誤會,我在想,五哥他們並非奸詐邪惡之徒,怎麼會與聞氏狼狽為奸?沒準他們也以為自己是正派。」

何百萬大憶頭,「詳情我不知曉,但是趙家義子投靠聞氏只能有一個原因,為了權勢。」

胡桂揚仍然在笑,「如此說來,你算是棄暗投明了?」

何百萬臉上毫無愧意,反而微微昂起頭,「無所謂暗,也無所謂明,我相信神意高於明暗、善惡、是非這些凡俗之辯。你想說趙瑛的兒子吧?那讓你失望了,我的確怕趙瑛找我報仇,但我並不後悔,也不自責,因為我當時無意害死任何人,他兒子死了,是因為他延誤時間,即使受到指點,仍遲遲不去請靈濟宮的道士,與我無關。況且,神仙既然找到我,親自給我啟示,正說明我所做的一切,都符合神意。還有」

「既不後悔,也不自責,那你不必說這麼多辯解。」

何百萬臉色變了幾次,最後拱手笑道:「另一間屋子你和五鳳住,明天一早,咱們換個地方。」

胡桂揚拱手還禮,大步走出房間,何五瘋子跟在後面,「幹嘛不給我單獨安排一間房?」

主人安排得很周到,一間房裡有兩張同樣大小的床,兩桶熱水,還在冒著熱汽。

胡桂揚沒問這裡的主人是誰,洗漱之後躺在床上,將這些天來見過的事情、聽過的話,舊能回想一遍。

「真累啊。」他打個哈欠,另一邊,何五瘋子已經鼾聲震天了。

胡桂揚猶豫了一下才去誘導何五瘋子背誦火神訣,然後回到床上練習,不知不覺睡了過去。

他夢到了何三姐兒,形象模糊不清,忽男忽女,忽大忽小,但他知道那是何三姐兒,跟她說不停,連自己也不知道說的是什麼。

他是被何五瘋子推醒的。

「起床,吃飯,待會要走。」何五瘋子無精打采地說,也沒完全醒過來。

胡桂揚強迫自己坐起來,發了會呆,穿衣、穿鞋,「真是奇怪,咱們斜候就認識,卻完全不記得彼此,又要重新結交。」

「啊——」何五瘋子打了一個大大的哈欠,「有什麼奇怪的?不記得更好,因為我總是對你芋不好,沒準咱們斜候是仇人。」

「哈哈。」胡桂揚終於擺脫了殘存的夢境,「有道理,誰說相識就一定是朋友呢?」

早餐很清淡,熬得爛熟的雜米粥,幾樣鹹菜、蜜餞、臘肉,雖不豐盛,卻足夠吃飽。

吃完不久,何百萬匆匆趕來,「昨晚的事情鬧得有點大,如今半座城戒嚴,官兵挨家搜索來歷不明者。」

「不會搜到這裡嗎?」何五瘋子嘴裡的臘肉還沒嚥下去。

何百萬微笑道:「不會,你們就留在這裡,耐心多等一天吧。吃得怎麼樣?」

「還行,就是每樣都太少,而且沒有酒。」何五瘋子道。

「喝酒誤事,還是不喝的好。」何百萬想了想,又提醒道:「就留在屋子裡,盡量少出門,如果出去,絕不要亂走,更不要離開花園。萬一消息洩漏,這裡也不安全了。」

「知道了,知道了,我們也沒地方可去啊。」何五瘋子不耐煩地說。

何百萬告辭,很快有一名男僕過來收拾碗盤,順便還送來清水,期間頭不抬、眼不斜,好像屋子裡根本沒有外人。

僕人走了,兩人百無聊賴,屁股還沒坐熱,何五瘋子跳起來,「不行,我得出去透透氣,一說不讓出門,我就憋得慌。」

何五瘋子出去,沒一會又回來了,打開門,探頭進來,「出來,三姐找你。」

何三姐兒站在一棵虯扎的老樹下,一身淡黃色長裙,長髮隨便一挽,剩餘的頭髮編成幾根細辮,垂在耳畔。

初春時節,花園裡顏色暗淡,那一襲淡黃長裙分外醒目。

何三姐兒沖兩人笑了笑,她用有十九、二十歲,眉目卻依然稚嫩,唯有微笑和說話時才會顯得成熟,「我在想,待到百花盛開,這裡一定很美。」

花園佈置得頗為用心,這裡一叢,那裡一簇,幾乎沒有重樣的花草樹木,雖然都沒有煥發生機,單是想像,就能看出幾分錦麗。

胡桂揚四處看了看,「這家不是大富,就是大貴。」

何五瘋子冷冷地說:「什麼時候你能弄這樣一座花園送給我姐姐?」

「花園再美,也是凡物,凡物只配送給凡人。」

何五瘋子不屑地撇嘴,「沒錢就說沒錢,少來虛的。」

何三姐兒上前道:「昨晚才發誓要做朋友,今天就鬥嘴。胡公子,請你出來是要問一句,你想學天機術嗎?」

胡桂揚還沒回答,何五瘋子跳了起來,「什麼?不行,絕不可以。三姐,你忘了?咱們在矢面前發過毒誓,絕不將自己所學的法術授予他人,就算你和我,也不曾互相傳授,他一個外人」

「胡公子不是外人。」何三姐兒淡淡地說,「至於在矢面前發過的毒誓,我認,也願意承受。」

胡桂揚沒問毒誓是什麼,曳,「既然這樣,我不能學。況且我也不是聰明絕頂的人,一時半會學不透徹,白白浪費時間而已。」

何三姐兒盯著胡桂揚,何五瘋子又開口了,「你竟然不想學?胡桂揚,你知不知道,多少人為了學習天機術,願意少活三五十年?」

「三五十年,能喝多少美酒、欣賞多少人間美景啊?我還是留著吧。」胡桂揚知道天機術很厲害,但是真不感興趣,「放心,我有辦法擊敗聞氏高手。」

「射毛驢嗎?僥倖成功而已,你還想一直成功?」何五瘋子最佩服三姐的天機術,所以知道聞家高手極不好對付。

「總之我有辦法,只是還沒準備好。」胡桂揚賣起了關子。

何五瘋子根本不信,何三姐兒卻認真地考慮了一會,「好吧,既然胡公子不想學,我也不可勉強。但你瞭解天機術的弱點嗎?」

胡桂揚曳,「說這個不違背你發過的毒誓吧?」

「不違背。」

「等等,讓我想想。」何五瘋子努力回憶在矢面前說過的話,最後道:「的確沒有這方面的毒誓。」

何三姐兒微微一笑,回到歪脖樹下,從彎曲處拿起一隻木盒,「這是御劍匣。」

胡桂揚見識過「御劍之術」了,頗多不解,於是仔細看了看,匣子長一尺左右,寬四五寸,高三寸許,個頭不算小,非得是寬袍大袖才能隱藏得住。

「聞秀才也有一個,與這個一模一樣。」胡桂揚記得很清楚,聞秀才的機匣在火神廟被鳥銃擊損。

「外表或許一樣,內裡絕不相同。」何三姐兒在匣子側面推了一下,手中多了一枚玉珮,「沒有它,只能當普通的器械使用,稱不上『御劍』,此物難得,聞家子弟肯定捨不得浪費。」

「玉珮,好久不見了,是我的那一枚嗎?」何五瘋子問。

「不是。」何三姐兒仍托在手中,示意兩人可以走近查看。

胡桂揚上前幾步,看得更清楚了,那是一枚上窄下寬的橢圓形玉珮,中間位置上果然有一粒紅點,與一般玉珮不同,通體沒有打孔。

何三姐兒將玉珮放回匣內,然後單手托匣,五指在下方輕捻慢挑,只見一截細劍飛出匣外,末端連著細至幾不可見的絲線,在主人身前上下翻飛,彷彿善舞的長袖。

「哇。」何五瘋子贊嘆不已,他也是第一次如此清晰地看到天機術。

何三姐兒收回細劍,「聞秀才的木匣能做到嗎?」

「不能。」胡桂揚得承認,聞秀才的劍術根本無法與之相提並論,「如果是玉珮的功效,為什麼要借助機匣?」

「跟你一樣,我也是只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我有五枚玉珮,所以有五件最好的機匣,其他匣盒就是普通的器械了,但這不是我想告訴你的。」

天機術也有弱點,胡桂揚想了一會,「距離?」

「嗯,再怎樣出神入化,天機術也要憑借器械之利,盡我所能,御劍不過三十六尺,如果是搬運之術,只能在二十尺以內。」

胡桂揚笑了,「真巧,這跟我想到的應對之法不謀而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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