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大明妖孽 作者:冰臨神下 (連載中)

 
mk2258 2017-6-10 20:04:48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453 40229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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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八章 夜風颯颯


何百萬從遠處走來,何三姐兒收起機匣,「距離固然是天機術的一項弱點,但是稍縱即逝,你必須搶先出手,才有勝算。」

「明白。」

何三姐兒還要再說,何百萬已經到了,「胡公子,恐怕你得走了。」

「好。就我一個人?」胡桂揚有些驚訝,掃了一眼何三姐兒。

「袁茂派人來了,說是只能帶走你一個人。放心,他們姐弟二人留在這裡,會很安全。」

胡桂揚無話可說,點點頭,又看何三姐兒一眼,然後向何五瘋子笑道:「行了,你可以獨佔一間屋子,我也不用聽你說夢話了。」

何五瘋子一捂嘴,「我又說夢話了?」

何百萬帶路,胡桂揚隨後,兩人快步走向花園出口,何三姐兒目送,沒再說一句話。

何百萬很快回來,向女兒解釋道:「真的只能帶走他一個人,袁茂那邊肯定聯繫上汪直了,胡公子此去雖然冒險,未必就是死路一條。」

「反正你清楚得很,沒有他,我不會幫你對付聞氏。」何三姐兒冷淡地說。

何百萬笑得有些僵硬,「當然,不過有些事情是我不能控制的……好吧,我再想辦法,不管怎樣,先保住胡公子的一條命再說。」

何百萬又一次離開。

何五瘋子望著父親的背景,納悶地問:「三姐,你欠胡桂揚錢嗎?我替你還,多少都能還。」

何三姐兒微微一笑,「我欠的是人情,再多的金銀也還不了。五弟,你若是真為姐姐著想,今後就好好保護胡公子,幫我還這份人情。」

「等他回來的吧,這小子的命不好,到哪都會遇到倒霉事,這回沒準是最後一次了。」

何三姐兒的笑容也有點僵硬。

胡桂揚換上一身官兵的衣甲,獨自站在一間寬敞的客廳裡,有些尷尬,還有幾分好笑,好在等得不久,一小隊官兵直接走進來,到處看了看,轉身就走,帶頭軍官扭頭道:「還等什麼?這裡沒問題,回去覆命吧。」

胡桂揚急忙跟上,隊尾的三名士兵放慢腳步,將他讓到中間。

外面還有更多官兵,很快彙集在一起,大概五六十人,客氣地向管事者告辭,軍紀嚴明,沒有任何人敢於亂走、亂動、亂看。

官兵由角門出宅,順著小巷匆匆行走,有人小聲道:「相爺府好大氣派,踩著他家一根草好像都要命似的。」

「嘿,你若踩著了,還真……」

「閉嘴。」前面有人厲聲道。

胡桂揚扭頭看了一眼,原來自己竟然在大學士商輅家中過了一夜,商輅位居首輔,雖無相職,普通人卻都當他是宰相,將他的宅院稱為「相爺府」。

官兵還在東城繼續搜索,夾帶胡桂揚的這支小隊卻一路曲折向北,路上除了來來往往的官兵,幾乎看不到行人。

走出幾條街之後,胡桂揚開始覺得眼熟,猛然想起,這是前往東廠的方向,心中不由得一驚,握了握腰間的刀,又摸了摸衣袖裡的煙雨盒,它還能再用兩次。

還好,官兵沒有拐向東廠胡同,而是繼續北上,直接來到中城兵馬司,在這裡,軍官前往大堂回話,很快回來,只帶胡桂揚一人出門,沒走多遠,由小門進入一間極寬闊的場院。

「你在這兒看守草場,不準亂走,明白嗎?」軍官語氣很是嚴厲,指著旁邊一間孤零零的小屋,「這裡就是你的住處。」

不等胡桂揚開口,軍官已經轉身走了。

草場很大,遠處還有更多房間,胡桂揚知道這不是遊玩,於是乖乖地進入小屋,站了一會,重重地嘆了口氣。

屋子又小又矮,伸手就到摸著房梁,有一扇小窗,幾乎不透光,屋子裡黑得像是山洞,腳下的屋地沒經任何修飾,坑坑窪窪,有些地方似乎還積著水,窗下一鋪土炕,上面鋪些乾草,還有一卷被褥。

「真應該讓何五瘋子跟來。」胡桂揚小聲道,「好讓他知道,這世上還有更破的屋子。」

胡桂揚解下刀和沉重的甲片,就炕而坐,忽然看到對面的牆上掛著一隻葫蘆,急忙起身拿下來,晃了晃,拔出蓋子,湊近鼻子聞了一下,臉上立刻綻露笑容——裡面有酒。

猛地灌了一口,胡桂揚緊鎖眉頭,「這是酒還是尿?或者兩者兼而有之?」

等了一會,胡桂揚又灌一口,這回慢慢下嚥,終於咂摸出幾分酒味來。

沒有菜,胡桂揚干喝了小半葫蘆劣酒,沒想到那酒後勁挺大,沒多久他就覺得頭暈腦脹,顧不得土炕乾淨與否,倒在上面想小憩一會,結果一閉眼就睡著了。

「喝酒誤事……」胡桂揚還記得何百萬的提醒。

他是被餓醒的,舔舔嘴唇,覺得身邊的乾草似乎都有點令人垂涎。

「早餐真應該多吃一點。」胡桂揚抓起葫蘆,裡面已經空了,推門走到屋外,漆黑一片,整座草場風聲颯颯,不見人影,更不知到哪裡找吃的。

胡桂揚真擔心自己會餓死在這裡,只好又回到屋裡,背了一會火神訣,肚子裡更餓了,心裡納悶,火神訣除了能鍛煉舌頭,究竟還有什麼用途?說是內功,好像也沒什麼功效。

但是他練功才幾天,而且只學會開頭一小段,實在沒資格做出評判,於是又念一會,這才上炕躺下,指望著用困意壓制飢餓,偏偏剛睡了一覺,根本無法入眠,只能強忍飢火,無比懷念那頓沒當回事的早餐。

外面響起敲門聲。

胡桂揚一骨碌爬起來,抓起旁邊的腰刀,問道:「誰?」

「袁茂。」

胡桂揚下炕開門,手裡仍然握著刀。

袁茂閃身進屋。

「帶吃的了?」胡桂揚問。

「帶了,有……」

胡桂揚藉著月光,從袁茂手裡奪過小包裹,還沒打開就聞到了香氣,深吸一口,「白衣左家的燒雞?」

「正是。」

胡桂揚扔掉刀,扒開油紙,先扯一隻雞腿入口大嚼。

袁茂關門,摸黑走到裡面,坐在炕沿上,「慢慢吃,我這裡還有一壺酒。」

「不要。」胡桂揚這時只想添飽肚子,他還從來沒這麼飢餓過。

沒一會工夫,大半隻燒雞入肚,胡桂揚終於想起袁茂,遞過去,「你吃一點?」

「我已經吃過了。」

胡桂揚再不客氣,將整只燒雞吃得乾乾淨淨,在衣服上擦擦手,「以前也有過兩三頓不吃的時候,卻沒有這麼餓。」

「胡公子還有胃口,這是好事。」

胡桂揚坐在炕沿另一頭,「汪直呢?」

「他不能出宮。」

「那就讓我進去。」

袁茂沒有開口,黑暗中,胡桂揚看不到他的神情,「到了這時候,你還是不相信我?」

「我相信你沒有參與陷害袁大人,可我需要瞭解你接下來想怎麼做。」

「你肯定認識厚土教那個叫譚喆的乾瘦老頭兒吧?」

「見過一兩次。」

「他說妖狐十有八九已經混進皇宮,我相信他的猜測,所以決定進宮捉拿真正的妖狐,一切問題自然迎刃而解,你家大人的冤屈也會得到洗脫。」

「怎麼抓?」袁茂追問道。

「首先,要得到汪直的協助,他在宮裡還沒有完全失勢吧?」

「暫時沒有。」

「這樣最好,他不僅願意幫忙,而且有能力幫忙。」

「然後呢?」

「然後?自然就是見機行事,走一步算一步。」

「聽上去你沒什麼把握啊。」

「瞧,我都被逼到這種地步了,有家不能回,有兄弟不能投奔,住在風一吹就要倒的小破屋子裡,沒吃沒喝,外面一大幫人想要殺我,你竟然向我要『把握』?」胡桂揚冷笑幾聲,「袁茂,你想為你家大人求得一份『把握』,就去找我五哥胡桂猛,再有本事的話,就去見聞氏子弟,更有本事,直接找到谷中仙,向他求饒,乞請加入他們一夥,因為『把握』都在他們手裡。」

袁茂沉默了一會,「我不需要十足的把握,只是希望我的選擇不至於給袁大人惹來麻煩。」

「呵呵,你放心好了,如今麻煩都在我一個人身上,無論是死是活,我都不會連累其他人。送我去見汪直,剩下的事情就與你,還有袁大人,完全無關了。」

「不管怎樣,我還是希望能多幫你一些,只有是力所能及的事情,你開口就是。」

「還真有一件事。」

「請說。」

「如果我死在宮裡,而我的那些兄弟只顧自相殘殺,我請你幫一個忙,找回我義父的遺體,將他安葬。」

袁茂愣了一會,「好,這個幫我忙了。」

「遺體十有八九在靈濟宮,不知道他們拿走燒了,還是入藥了,總之剩多少要多少,棺材和墳地是現成的。」

「明白。」

「義父不相信死後有靈,我也不信,我就是不想讓靈濟宮的老道們太得意,他們是一群騙子,還沒有谷中仙的本事大。」

袁茂笑了一聲。

「你既然與五行教有交情,勸他們一聲,與南京非常道聯手吧,這是他們唯一的出路,多備弓弩,先下手為強,這是他們擊敗聞家高手的最佳選擇。」

「好。」袁茂的回答依然簡潔。

「你相信鬼神嗎?」胡桂揚突然問。

袁茂想了一會才回答:「相信,但我也相信這世上的所謂鬼神大都是騙子,比如妖狐,你和你義父做的事情功德無量。」

「嗯,那就在你相信的神明面前,給我祈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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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九章 受寵的太監

汪直還很年輕,不懂那麼多大道理,只明白一件事:自己所擁有的一切都來自於恩寵。

皇帝恩寵萬貴妃,萬貴妃恩寵汪直。

汪直還記得,當他第一次聽說萬貴妃比皇帝年長十幾歲的時候,著實嚇了一跳,當時他更小,口無遮攔,居然當著貴妃的面說:「貴妃娘娘好運氣,竟能獨得寵幸這麼多年。」

不只貴妃,周圍人的臉色都變了,每個人都在想,這個小閹宦要完蛋,自己是默不作聲獨善其身,還是開口說點什麼,以求能得到貴妃的賞識?

不等任何人開口,汪直繼續道:「陛下對娘娘的愛從古至今也沒有第二例了吧?真不知道我是哪輩子修來的福分,居然能親眼見到。」

再年長個兩三歲,這些話也未必有效,有些話就只能由孩子來說,而且是天真無邪、看上去一點心機也沒有的孩子。

汪直年紀小,相貌長得也小,十二三歲了,看上去還不到十歲,眼裡滿是真誠,還有數不盡的羨慕與崇敬。

沒人相信這個孩子懷有心機,連他自己都不信,不管過去多少年,無論是對外述說,還是在自己的回憶中,那個孩子當時所說每一句話、表露出的每一種情感都是發自內心的。

通過萬貴妃,汪直見到了年輕的皇帝。

他保留了口無遮攔的習慣,常常辭不達意,連皇帝也笑話他不學無術,可他注意到的只是皇帝笑了,而不是自己應該該多學幾個字。

「天下讀書人那麼多,學問最高的都在給朝廷效命,被陛下摁在甕中捉了鱉,還缺我一個?我覺得陛下最缺的不是讀書人,是忠心人。」

「你覺得大臣不夠忠心嗎?」

「如果大臣忠心,娘娘就不會只是貴妃。」

這樣的對話,皇后當然不會喜歡聽,傳到萬貴妃耳中,她卻很高興,皇帝一笑置之,事後將小閹叫來,訓斥了一頓。

即使只有十幾歲,汪直也能聽出來,皇帝的訓斥當中還是有一絲信任在裡面的。

從那以後,汪直不是侍候萬貴妃,就是陪著皇帝,很快,他發現自己與皇帝還有一個共同愛好——騎馬。

汪直喜歡騎馬,再烈的馬他也敢騎上去,好幾次被摔得七葷八素,逗得圍觀者哈哈大笑,他卻全不在意,爬起來還要再上。

皇帝也喜歡騎馬,常說太祖是馬上皇帝,自己只有騎在馬背上,才能稍稍體會太祖開基建業之不易,庶幾不會忘本。

因為愛騎馬、會騎馬,汪直年紀輕輕就被任命為御馬監掌印太監,在宮裡這是一個極大的官兒,對汪直來說,只是意味著能騎更多的好馬,而且絕不藏私,每次發現好馬,總是迫不及待地告知皇帝,踴躍之情,彷彿少年要讓最好的朋友親眼看到自己的得意之舉。

御馬監還有一支小小的軍隊,從將到兵都是閹人,汪直自然就是「帥」,在這裡,他結交了許多朋友,其中就包括雲丹。

增設西廠之後,汪直抓捕「貪官污吏」的勁頭兒一如他侍奉萬貴妃以及在御馬監選馬,全無半點避諱,聽說有人做了壞事,不分官民,立刻拿來訊問。

妖狐案只是他追查的諸多案件之一,沒想到,居然就栽在這上面。

「我知道自己得罪了許多人,可我不怕,也沒什麼可怕的,我替陛下辦事,抓的是壞人,得罪的人越多,說明我辦得越好啊。」在御馬監,汪直說話的時候,別人都得安靜地聽著,尤其是在他興奮的時候。

汪直今天比較激動,因為他覺得自己被冤枉、被陷害了,「只有妖狐案,我出錯了。那個聞秀才聞不久,我只見過三兩次,那還是設立西廠之前,我奉命微服私訪——我可以說微服私訪吧?反正我出宮查案,在城外的一家客店裡,聽到聞秀才在那痛罵貪官污吏,憋得臉都紅了。」

汪直長嘆一聲,「店裡的人都不敢吱聲,躲著他走,只有我事後找他聊天,結果他還真掌握著幾名貪官的證據,我一查,果然如此,於是就挺相信他的。」

汪直走來走去,這時停下腳步,問道:「我是不是挺傻?人家設好的套兒,我說跳就跳,連一點猜疑之心都沒有。」

「嗯,你是挺傻的。」胡桂揚說。

他上午進宮,直接被送到了內教廠,這裡是御馬監勇士操練的地方,也歸汪直管轄,最近無事,比較冷清。

汪直愣了一下,笑道:「我沒瞧錯,你的膽子果然很大,別人不敢說的話,你敢說。」

汪直帶了幾個人過來,全都守在外面,他一個人進屋,也不怕危險。

「敢說話沒什麼,敢做事才叫大膽。」

「有道理,我就是因為敢做事,才被大臣忌憚,結果被參了一本,我真是納悶,我抓的都是貪官、壞官啊,這些大臣怕什麼呢?」

「改天大臣們打算殺壞太監、貪太監的時候,看你在不在意。」

汪直又是一愣,「我應該早把你叫進宮來。」

「我來了,但不是為了陪你說話。」

胡桂揚越顯狂傲,汪直卻不怒反笑,「對,是為了抓捕真正的妖狐,洗刷我身上的污名。」

胡桂揚搖頭,「我根本不在乎你的污名,我要抓妖狐,是為了保住自己的性命,所以我會不顧一切地查案,不管牽連多廣、多高,就算萬貴妃和皇帝,也不能阻止我查下去,除非殺了我。」

汪直更高興了,「我沒看錯人,放心,我放你進宮的,出事了我頂著,你儘管放手去查。」

「好。」胡桂揚一直坐著,這時站起身,「我要見李子龍。」

「你為什麼一直想見他?現在已經證實,李子龍只是一個江湖騙子,與妖狐沒有關係,倒是有幾名太監被他哄得五迷三道,竟然帶他進宮,甚至登臨萬歲山!」

汪直打量胡桂揚,忘了自己剛剛給予的承諾,「我可不會犯類似的錯誤,你只能留在這裡,除非有我陪同,一步也不準外出,查案之後,即刻出宮。」

「李子龍偏偏在去年妖狐現身之後幾次混進皇宮,我覺得絕非巧合。李子龍哄騙了太監,或許妖狐哄騙李子龍,利用他潛入皇宮,不知藏身何處。」

汪直想了想,「你說得有點道理,可是來不及了,李子龍已經人頭落地。」

「嗯?什麼時候?我在外面可沒聽說。」

「一個月前了,過一陣子大概會通知外面。」

胡桂揚眉頭微皺,「如此說來,雲丹一直在騙我嘍?」

胡桂揚早就說要見李子龍,雲丹承諾去辦,聲稱一兩天之內就能將李子龍帶出宮,結果等到的卻是死訊。

「不能說是騙,李子龍之死還是個秘密,雲丹並不知情,要說騙,也是我騙你,是我告訴雲丹再等兩天就能把李子龍帶出宮,我以為這樣一來能讓你加緊查案,沒想到妖狐自己蹦出來了,還是我的人!」

汪直罵了一句臟話。

「你見過聞秀才了?」

「沒有,聞秀才關在錦衣衛,我現在甚至不能出宮,哪還能見犯人?」汪直恨恨地說。

胡桂揚盯著汪直左看右看。

「幹嘛?有什麼不對勁兒?」汪直心裡有點發毛。

「陛下為什麼……沒將你關起來呢?」

「因為陛下相信我只是一時失察,被妖狐騙過,但是忠心未變,所以只是取消西廠,罰我不準出宮。」

「對,我就是對這件事好奇,陛下為如此什麼相信你呢?」

汪直有點不高興,「你什麼意思?我不配受到陛下的信任嗎?」

胡桂揚重新坐下,笑道:「聞秀才被捉,兩個人受影響最大,一個是袁大人,但他保住了官位,只是再難回錦衣衛,另一個就是你,西廠被裁、不準出宮,在這件事中,你受損最大,所以你才是聞秀才的主要目標。聞秀才為什麼非要陷害你,我猜其中必有原因,而這與陛下的信任不無關聯。」

胡桂揚一口一個「你」,汪直對此卻不生氣,點了點頭,「老實說,我也不知道陛下為什麼信任我,大概是……都愛騎馬吧?」

胡桂揚當然不認為這會是真正的理由,轉而問道:「李子龍死了,當時被他哄騙的那幾個閹宦呢?」

「都殺了,還有幾個被發配到南京,他們只是倒霉,沒看好門戶,根本不認識李子龍。嘿,如果你混進皇宮的消息傳揚開,也得有幾個倒霉蛋兒要去南京了。」

話是這麼說,汪直的語氣卻很輕鬆,一點也不認為自己會是「倒霉蛋兒」。

「你還需要什麼?」汪直又問。

胡桂揚進宮了,卻發現沒什麼可調查的,想了一會,「我要一桶熱水洗澡,還要一桌好酒好菜,再要一床乾淨厚實的被褥。」

「這些都沒問題。」汪直目露期待,似乎以為胡桂揚下一句話就能指出真正的妖狐是誰。

「除了御馬監,你還有什麼職責?」

「陪陛下聊天,還有服侍萬貴妃,不管我當多大的官兒,都是萬貴妃身邊的小太監。」

「聊天、萬貴妃……聊天、萬貴妃……」

胡桂揚反覆念叨,汪直提醒道:「萬貴妃不是你叫的,提到娘娘的時候,你在心裡想一下就好了,不要說出來。」

「從斷籐峽進宮的人,除了你,還有多少?」

「其實不多,大部分都在外面守陵、看園子,宮裡也就幾十位。」

「從去年妖狐現身以來,有人被殺嗎?」

汪直搖頭,「沒有。」

胡桂揚稍感失望,又換一種問法,「有人亡故嗎?任何原因都算。」

「有,不只一位,宮裡這麼多人,每年都會有過世者,但是跟斷籐峽一點關係沒有,咱們這批人還都年輕呢。」

胡桂揚很失望。

「你還有什麼招?」汪直沒有失望,他的希望都在胡桂揚身上。

「那就剩最後一招了。」胡桂揚抬起頭,「你得將我進宮的消息散佈出去。」

胡桂揚還真就只能利用自身查明真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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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章 神射手

胡桂揚好久沒這麼舒坦了,泡了一個從裡到外都感覺乾淨的熱水澡,隨後飽餐一頓,合衣躺在床上發呆,好像又回到了從前生活中,那時候他只是胡三十六,最大的名氣就是懶散。

美好總是曇花一現,胡桂揚還沒來得睡上一覺,汪直闖進來,站在床前,雙手叉腰,「我在外面奔波,你倒是舒服得跟大爺一樣。」

「犯人行刑之前還能吃一頓酒肉呢,我當然要享受一下,誰知道這輩子還有沒有機會了?」胡桂揚躺在床上,真心不想起來。

「嘿嘿。我考慮過了,決定這麼辦,散佈消息說你進宮了。」

「這不就是我的主意嗎?」

「但是,我要將散佈消息的人抓起來,還要向陛下和娘娘保證,這個消息根本就是謠言,等你抓到妖狐,立刻出宮,我以後再想辦法將人釋放。」

胡桂揚坐起來,「你的計劃倒是面面俱到,可是引不來妖狐。」

「只能這樣,我可承擔不起私挾外人進宮的罪名。我放出去的信息半真半假,但是妖狐如果真懷著巨大的陰謀,那他就一定會寧可信其有,就會上當,就會過來殺你。」

胡桂揚下地穿鞋,「好吧,試一試。這是誰給你出的主意?」

「怎麼,你覺得我不夠聰明,自己想不出這樣的主意?」

胡桂揚笑道:「我覺得你不夠自信,如果這是自己的主意,就應該堅定不移地向我發佈命令。」

汪直愣了一下,冷冷地看著胡桂揚,「敢說話是好事,亂說話就讓人討厭了。」

「哈哈。」胡桂揚全不在意,伸個懶腰,「我還得提個要求。」

「你說,別讓我太為難,我現在好歹還有陛下和貴妃娘娘的信任,被你一鬧,只怕什麼都沒有了,我可不想去南京種菜,聽說在那裡得天天挑糞,臭得要命,挑不夠擔數,還得挨打。」

「不難,我要十二桿鳥銃。」

「什麼?」汪直大吃一驚。

「就是神槍,當然,還得有十二名放鳥銃的好手。」

「不可能。」汪直拒絕得乾脆利落。

胡桂揚卻像沒聽見一樣,繼續道:「四人一隊,能放三輪,必須嚴格遵守我的命令,不可臨敵膽怯,也不可輕敵冒進……」

「我說『不可能』。」汪直抬高聲音,「你當這裡是什麼地方?這是皇城,離天子就隔著……沒幾步遠,喘氣太用力都可能是罪過,弄十二桿神槍,你想造反嗎?」

「內教場離陛下的寢宮還遠吧?」

「那也是在皇城裡面啊。」汪直瞪大眼睛,像看怪物一樣盯著胡桂揚。

發現汪直很堅決,胡桂揚想了一會,「你相信鬼神嗎?」

這個問題他已經提出好幾次了,越來越覺得它很重要。

汪直沒有馬上回答,反問道:「你呢?」

「我是義父的乾兒子,當然不信。」

「嘿,都是趙瑛的乾兒子,你的那些兄弟可有不少人信神信鬼。至於我,相信,若無神明相助,我怎麼可能進入皇宮,為陛下與娘娘效力?你別說這只是巧合……」

胡桂揚笑著打斷汪直,「我不是來跟你爭辯的,你信你的,我沒有意見,只想知道一件事,你覺得妖狐是純粹的騙子,還是有鬼神參與?」

「妖狐妖狐,背後只會有妖魔鬼怪,不會有神仙。」汪直馬上道。

「這不就得了,我只能引來妖狐,怎麼抓住他呢?總不至於讓他把我殺了,全身而退吧?」

汪直又愣住了,想了好一會,不得不承認:「對啊,你只能引妖,不能抓妖,這還真是一個問題。」

「所以我要鳥銃十二桿,管他是鬼是怪是魔是神,保證有來無回。」

汪直搖頭,「不行不行,我要活口,而且鳥銃也未必好用。」

「看是誰用,有我在,鳥銃也能除妖,威力還更大。」

「你等一會。」汪直轉身跑了,胡桂揚又回床上躺著,心裡其實並無把握,連自己能不能引來妖狐都不確定,更不用說殺妖或是捉妖了。

「義父總是胸有成竹。」胡桂揚喃喃道,趙瑛去世多日,形象卻越發清晰,好像就在不遠的什麼地方忙忙碌碌,很快就會過來叫起懶散的義子,命令他做這做那。

汪直很快回來,進屋之後甩出四個字:「給你神槍。」

胡桂揚一躍而起,笑道:「這就對了。」明知汪直又去找人出主意,這回卻沒有道破。

汪直面無表情,咳了一聲,從外面走進一人。

那是一名三十多歲的男子,看裝扮是名士兵,穿著胖襖,只在肩膀、心口等處鑲著小塊甲片,雙手握著一桿鳥銃,銃頭衝上,一進屋就要下跪。

汪直一揮手,示意此人免禮,「這是勇士營的一位高手,十幾歲就進神機營學習放銃之法,學得那是呱呱叫,回來之後擔任教頭,姓賴……你叫什麼來著?」

「小的賴望喜。」

「對,賴望喜賴教頭乃是勇士營放銃第一高手,百步之外能射中一片樹葉,連陛下都稱讚過他。」

「皇恩護佑,再加上督公指點,小的精神振奮,才有那麼一槍,此前此後,再沒有那麼準了。」

「咦,我誇你放得準,你居然不認?」

賴望喜急忙道:「承蒙督公高看,小的實是愧不敢當。」

汪直嘆了口氣,向胡桂揚道:「沒辦法,在宮裡連誇人都這麼難,總之老賴是高手,從現在起歸你了。老賴,這人姓胡,你叫胡老爺,聽他的話,明白嗎?」

「明白,督公。」賴望喜轉向胡桂揚,雙手仍然握銃,哈腰道:「小的見過胡老爺。」

胡桂揚嗯了一聲,這可不是他想要的人,「這才一個,還有十一個人、十一桿鳥銃呢?」

汪直指著賴望喜,「我不是告訴你了嗎?老賴是高手,以一頂十,不,頂二十,比你要的人數還多八個呢。」

賴望喜尷尬地笑,不敢反駁。

胡桂揚搖頭反對,「不行,我要的是十二個人,四人一隊,能放三輪,他一個人……」

汪直搶道:「高手就是高手,放牛、放馬、放鳥銃都是一個道理,總之人已經交給你了,就這一個,你總不能當我無所不能吧?」

「一個肯定不夠。」

「我沒辦法了。」汪直兩手一攤,「對了,消息已經傳出去了,你小心點,我得去抓人,再去各處解釋了。」

汪直拱拱手,轉身要走。

胡桂揚幾步攆上,扳住汪直肩頭,「不管妖狐是妖是人,都是萬中無一的高手,他一個人肯定對付不了。」

「哎呀,你可真麻煩,等我再去想想辦法。」

「天黑之前必須把人和鳥銃送來。」

「知道了。」汪直不耐煩地走了。

胡桂揚覺得自己被算計了,扭身看向賴望喜,笑道:「我沒有小瞧你的意思,可咱們將要面對的是妖狐……」

「妖、妖狐?」賴望喜聲音發顫,顯得十分驚恐,一個陌生的、敢與汪直當面爭論的「胡老爺」,就已經讓他感到驚奇了,突然得知自己要參與除妖,更是令他惶惑不安。

「你不知道?汪直沒告訴你嗎?」胡桂揚豁出去了,對御馬監太監直呼其名。

賴望喜搖頭,馬上又點頭,「我聽說過妖狐,可我不知道督公找我來是要……妖狐不是已經落網了嗎?」

「那個是假的,咱們要捉真的,可能就是今晚。」

賴望喜不只聲音發顫,全身都開始發顫,連帶著手中的鳥銃也不穩當,「今晚?老爺,胡老爺,你是法師?」

「不是。」

「你是道士?」

「不是,我就是一名普通百姓,不對,我是一名百戶。」胡桂揚得提升一下自己的地位,否則的話怕是鎮不住這名槍手,於是將「試百戶」升級為「百戶」。

「哦,胡老爺是家傳的捉妖之術?」

「嗯,算是吧,我父親抓過不少妖賊。」胡桂揚含糊帶過,給對方一點信心。

賴望喜長出一口氣,「總之一切都由胡老爺做主,我就是在旁邊放銃,給胡老爺助威。」

胡桂揚發現事情不對頭,照這樣下去,連這唯一的槍手也沒啥用處了,略一思索,笑道:「不,你的作用可不小,應該說能否除妖,全看你和你手中的鳥銃。」

賴望喜睜大雙眼,聲音又開始發顫了,「這、這……我可擔當不起,胡老爺,實不相瞞,放銃我學了十幾年,不敢說高超,多少會一些,不愧『教頭』之職,可是說到捉妖,我是一竅不通啊。」

「我教你。」胡桂揚淡淡地說。

「我這個……人蠢手笨,怕是學不會。」

「很簡單。你會放銃?」

「呃……」賴望喜看一眼手中的鳥銃,「會。」

「實話話說,有把握擊中多遠的靶子?」

「多大的靶子?」

「跟人一樣大,也跟人一樣會移動。」

「百步是僥倖,頂多五十步。」

「夜裡呢?」

「那就難說了,十步以內才有把握。」

「三十步呢?」

「六七成把握吧。」

「還行。」

何三姐兒說她的御劍之術只有三十六尺距離,賴望喜若能擊中三十步以外的目標,也夠用了。

「可妖狐不是人。」賴望喜沒忘這件事,「能不能擊中很難說,就算擊中了,只怕也沒啥用處,那畢竟是妖啊,還從來沒聽說鳥銃能除妖。」

胡桂揚笑道:「那是普通的鳥銃,等我開光之後,你的鳥銃不只能除妖,還能殺神哩。」
died 發表於 2018-5-14 22:39
第七十一章 捉妖幫手

汪直沒有帶來更多的槍手,而是又送來兩桿鳥銃,「你不是要射三輪嗎?這回夠了。老賴,我記得你演示過連發三銃,應該沒問題吧?」

汪直說什麼是什麼,賴望喜絕不敢表露出半點膽怯或是懷疑,馬上笑道:「沒問題,再說這裡是皇城,自有神明護佑,不管什麼妖魔鬼怪,進到帝王家都會變弱七分,何況還有督公排兵佈陣、胡老爺……」

「夠了夠了。」汪直聽膩了這些奉承話,轉向胡桂揚,「你還有什麼說的?」

「十二個人,十二桿銃。」胡桂揚寸步不讓。

汪直怒了,上前一步,盯視胡桂揚,但是先向賴望喜說:「退到一邊去,這件事與你無關。」

「是是。」賴望喜真希望自己與整件事一點關係都沒有,退到牆邊站立,側身低頭,假裝什麼都看不到,也聽不到。

「胡桂揚,你可有點過分了。」汪直抬頭看著胡桂揚,眼睛一眨不眨,雙拳緊握,臉頰通紅,架勢與小孩子吵架無異,只是多了幾分成年人的威嚴。

皇城乃是天下最講尊卑的地方,除了皇帝與萬貴妃,汪直沒為任何人像今天這樣跑前跑後過,最後對方還不滿意。

胡桂揚卻笑了,「我只是堅持自己的要求,妖狐卻害得你丟掉西廠,還險些失去陛下的信任,我與妖狐誰更過分?」

汪直怒氣漸消,後退兩步,撓撓頭,露出一副愁眉苦臉的表情,改用哀求的語氣說:「我真的沒辦法了,胡桂揚,這裡是皇城,我有天大的本事,也不敢隨意調動士兵啊,就連老賴……」

「啊?」賴望喜不能再裝糊塗了。

「你沒事,沒你的事,把耳朵堵上,堵嚴點,我知道你是不是在騙我。」

賴望喜遵命行事,先將鳥銃小心地倚牆放置,隨手用雙手用力捂耳。

「老賴是我騙來的,他以為我有陛下手諭,其實什麼都沒有。」汪直看向賴望喜,見賴望喜笑著點頭哈腰,終於放下心來,「沒有聖旨,有些事情是絕不能做的,明白告訴你,我現在為你做的每一件事都是殺頭之罪。我就是氣不過自己竟然被妖狐設計陷害,所以才肯冒這麼大的危險幫助你。」

汪直用力揮下拳頭。

胡桂揚等了一會,終於鬆口,「好吧。」

汪直面露喜色,胡桂揚接著道:「你不能在宮裡調兵,可以從外面調啊。」

「你怎麼還不明白?」汪直跳了起來,「皇城、皇城,這裡是皇城!你以為帶個人進來那麼容易?你知道我費了多大力氣才將你帶進內校場?」

「不多,再要兩人,必須會用鳥銃。」胡桂揚無動於衷,繼續提要求,「你能把我帶進來,再帶進來兩人應該不成問題。」

「你……」汪直恨得牙癢癢,眼皮微微跳動。

「離天黑還有一個時辰,你得加緊了,妖狐沒準今晚就會來找我,你也不想明天看到的只是一具,不,是兩具屍體吧?」

「讓你進宮之前,真應該把話問清楚,早知如此……」汪直跺跺腳,轉身走了,到了這一步,他已經沒辦法半途而廢。

胡桂揚向賴望喜做個手勢,表示可以把手掌放下來,賴望喜笑著搖搖頭,他在等督公汪直的命令。

胡桂揚也不理他,走到門口向外張望,他受到過嚴令,不準出屋半步,但是可以透過門縫看幾眼。

內校場佔地不小,可胡桂揚這裡看不到,他住在西南角的一間小廳裡,只能望見數棵古槐,以及一排不知用途的房屋。

回想自己見過的天機術,胡桂揚心中多添幾分把握,雖然只有三桿鳥銃,只要施放得當,應該能成。

胡桂揚找一張椅子坐下,慢慢地喝一杯涼茶,賴望喜仍然捂耳站立,誰也不必說話,兩人倒是相安無事。

將近半個時辰之後,賴望喜有點忍受不住了,他可以站立不動,卻不能總是舉著雙臂,向胡桂揚望去,輕輕地咳了一聲。

胡桂揚明白他的意思,「賴教頭,有些事情我要請教。」

賴望喜的手掌早已放鬆,立刻應聲道:「胡老爺請說。」

「你將鳥銃拿過來。」

「是。」賴望喜順勢放下手臂,捧起鳥銃走過來。

「我一聲令下,你要多久才能放銃?」

「這要看準備情況。」說起鳥銃,賴望喜頭頭是道,「裝火藥和鉛子,點火繩,還得瞄準……」

「假如一切都準備好了,只差最後一放。」

「那就很快了,一、二、三,像這樣查三個數,就能點藥施射。但是火繩不能總燃著,需要時不時吹一下,如果太久不放,還得更換燃過的火繩,碰巧在這個時候,施放鳥銃會慢一些。」

「但是有三桿鳥銃,時間錯開的話,總有一桿能聞命立發吧?」

「可以。」賴望喜肯定地說。

「好。」

賴望喜不想再回牆邊去,問道:「胡老爺,你什麼時候給鳥銃……開光啊?只憑一粒鉛子,可鬥不過妖魔。」

「別急,等人來齊的。」胡桂揚其實將這件事給忘了。

汪直還真守信用,天黑之前真帶進來兩個人,而且是胡桂揚認識的人,一位是袁茂,還有一位居然是靈濟宮道士樊大堅,兩人都穿著道袍。

袁茂稍稍知情,進來之後就道:「我在神機營待過半年,學過放銃之法,可以幫忙。」

樊大堅卻是一臉茫然,「汪廠公,叫我來不是誦經嗎?這是什麼地方?胡、胡百戶怎麼也在?」

「西廠都沒了,哪還來的『汪廠公』?」汪直冷著臉,只看胡桂揚一個人,「人齊了,你還有什麼說的?」

「要個老道有什麼用?」胡桂揚指著樊大堅。

「我總不能再讓外面再送草進來,只好以誦經為名招進兩名道士,沒有老道當借口,連袁茂也進不來。」

袁茂穿著一身道袍,無奈地笑了笑。

「反正就這樣了,行就行,不行也行,今晚抓妖狐,明天你們都出去,我向陛下解釋真相。」汪直受夠了胡桂揚的強硬要求,說完摔門就走,不給任何人開口的機會。

此前一聽到腳步聲就跑回牆邊捂耳站立的賴望喜,這時再次放下雙手,面露喜色,「胡老爺果然早有準備,這兩位道爺來自哪所觀宇?」

「靈濟宮,這位是樊大堅樊真人,這位是袁道士。」胡桂揚介紹道,不提袁茂的名字。

賴望喜更高興了,向兩人拱手行禮,對鶴髮童顏的樊大堅尤為敬重,「久仰真人大名,真人親臨,此番捉妖十拿九穩,不不,十拿十穩,哈哈,哈哈。」

「嗯?」樊大堅還是沒明白怎麼回事。

「袁道士,你帶樊真人出去看看地勢。」胡桂揚道。

「是。」袁茂拽著樊大堅出去了。

找來找去,施放鳥銃的主力還是賴望喜,可他的信心卻不在胡老爺身上。

「人齊了,待會我要設個埋伏,等妖狐自投羅網,我會想個暗號,你一見到就放銃。可能會等很久,你能受得了吧?」

「沒問題,一晚上不睡都行。」賴望喜自從見到靈濟宮真人之後,信心倍增。

「老道會破壞妖狐的法力,所以你不必將他當成妖怪,就當成是普通人,只是身手敏捷一些,瞄準再放銃,稍晚一些也可以。」

「好……」賴望喜剛說出一個字,外面響起一聲尖叫,把他嚇了一跳,臉色都變了。

胡桂揚不當回事,「真人在驅除此地的妖氣,他的法術與別處不太一樣。」

「哦。」賴望喜深以為然。

沒過多久,袁茂與樊大堅回來了,後者面沉似水,一進屋就指著牆角的另外兩隻鳥銃說:「我可不會用這玩意兒。」

「今晚我只要你的法術。」

樊大堅疑惑地打量胡桂揚,「你又在玩什麼把戲?」

「靈濟宮希望抓到真正的妖狐嗎?」

「當然,我們尤其希望汪廠公能夠洗脫冤屈,再掌西廠。」樊大堅很是無奈,「可是,你真需要我施法?」

「十分需要。」

「嗯,你終於開始醒悟了,這是好的開始,以後你可以常去靈濟宮聽經,於你大有好處。」

「有機會一定去。」胡桂揚笑道,「我有一個計劃,你們聽聽怎麼樣。」

胡桂揚打算讓袁茂和賴望喜藏在對面的屋子裡,後窗正好與此間廳門相對,兩人在屋裡架好三桿鳥銃,袁茂掌管一桿,賴望喜同時照顧兩桿,一聽到廳裡的暗號,就推窗放銃。

關於暗號,四人商量了一會,摔杯聲音太小,熄滅燭光、燈光意外太多,其它方法都不夠快,最後約定,讓老道大喊一聲作為暗號。

樊大堅看上去年紀不小,嗓音卻極為洪亮,剛才在外面叫的那一聲只顯出幾分功力就已震動全場。

商議完畢,賴望喜捧來三桿鳥銃,請求靈濟宮真人對它們施法。

樊大堅看了一眼胡桂揚,從袋子裡取出幾樣法器,真的做了一場簡潔的法事,最後焚燒三張紙符,將灰抹在鳥銃身上。

汪直正好帶著一名隨從過來送飯,見到此情此景,十分高興,「就是這樣,這才像捉妖嘛,抓住妖狐,功勞都是你們的,我只要清白。」

有汪直這幾句話,樊大堅的信心也高漲起來,又多做了一陣法事,給胡桂揚等人一一加持法術,祈請神明暗中護佑。

眼看天色已暗,胡桂揚對吃飽喝足的幾人道:「行了,今晚咱們勇鬥妖狐,明晚一醉方休!」
died 發表於 2018-5-14 22:40
第七十二章 宮中秘事

一夜無事,風平浪靜,連隻老鼠都沒出現,胡桂揚困得哈欠連天,老道樊大堅一過三更就趴在桌上睡著了,怎麼推都不醒,妖狐若是真的出現,胡桂揚只能自己大叫一聲發出暗號了。

賴望喜和袁茂倒是盡職盡責,在對面的屋子裡守了一個晚上,火繩隨時保持點燃狀態,地上積了三小堆灰塵。

人人都想休息一會,可是他們首先要過汪直這一關。

汪直大發雷霆,「我連要對陛下說什麼話都想好了,準備將你們四個好好誇讚一通,結果呢?妖狐在哪?我問你們,妖狐在哪?」

賴望喜自覺走到牆邊,雙手摀住耳朵。

袁茂是袁彬的親信隨從,認為自己進宮只是幫忙,無需負責,於是也站到一邊,冷眼旁觀,以求保留幾分尊嚴。

胡桂揚全不在意,汪直還在發怒中,他就張嘴打哈欠。

只有樊大堅羞愧難當,倒不是因為自己睡了半夜,而是覺得以靈濟宮真人的身份,理應對捉妖未成負主要責任。

「廠公休怒,聽我解釋。」樊大堅開口勸道。

汪直毫不客氣地罵了一句,「早對你說過,連西廠都沒了,哪還來的『廠公』?解釋……你有什麼解釋的?你們靈濟宮在我這裡沒有信譽,若不是你們進獻的丹藥尚且有效,我早就勸陛下把你們的老窩拆成平地,全改成馬圈……」

樊大堅的臉漲成了豬肝色,訥訥地不敢反駁。

汪直髮洩一通,最後還是看向胡桂揚,「你說說,妖狐在哪呢?」

「在宮裡。」胡桂揚既無愧色,也不害怕。

汪直更怒,「你昨天的口氣不是挺大嗎?一會要這個,一會要那個,老子還得親自給你送飯。你不是保證昨晚就能抓住妖狐嗎?怎麼連個屁都沒拿著?」

「那是你聽錯了,或者是你希望如此,我說的是昨晚很可能引來妖狐,可沒說肯定能抓到。」

汪直的臉色比樊大堅還難看,跳起來叫道:「沒拿住妖狐,你們一個也沒想走出內校場半步!再等一個晚上,還沒結果,就把你們全都五馬分屍!」

「想拿妖狐,還得答應我一個要求。」

「不行。」汪直轉身就走,在外面上鎖,用力拽了兩下,大聲甩下一句:「不給你們飯吃。」

於是累了一夜的四個人,連早飯都沒得吃,只能喝隔夜的涼茶。

袁茂哼了一聲,「我是袁大人府中的管事,看誰敢攔我。」話是這麼說,他可沒敢真往外闖。

賴望喜仍然捂著耳朵不吱聲。

樊大堅嘆了口氣,「怨我,都怨我,昨晚實在太困,竟然睡著了一會,今晚絕不會了,我要打起精神,定將妖狐拿下。」

胡桂揚又打個哈欠,「妖狐昨晚沒來,今晚也不會來。」

袁茂上前小聲道:「你究竟有沒有把握?」

「沒有。」胡桂揚坐在椅子上,像是要小睡一覺。

袁茂跟過來,有點急了,「胡桂揚,你想開玩笑,別連帶我們啊。」

「是汪直把你們叫進來的,不是我。」

「你、你……不行,待會我要跟汪直說……」袁茂打量胡桂揚幾眼,「你不是這種人,你膽子再大、臉皮再厚,也不至於拿妖狐開玩笑,你有辦法,只是還沒用上,對不對?」

胡桂揚笑道:「辦法是有,但不在我這裡,都在別人手中,我只能等著你們自願交出來。」

「我們?」袁茂苦笑著兩手一攤,「你可太高看我了,若是有辦法替我家大人洗清不白之冤,我早就做了,還會等到現在?」

「我相信你對袁大人的忠誠,可你自有苦衷,沒法全力以赴。」

袁茂臉色微變,「胡桂揚,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胡桂揚笑道:「五行教裡你加入的是哪一派?」

袁茂臉色再變,「這和抓捕妖狐有什麼關係?」

「大有關係,厚土教的譚喆宣稱妖狐必然混入了皇宮,卻不肯說出理由,我相信,抓捕妖狐的『辦法』很可能就在其中。」

袁茂搖頭,「我相信譚喆,如果他瞭解妖狐的具體下落,一定會說的。」

「『只緣身在此山中』,呵呵,等著吧,待會我問汪直。」

袁茂哼了一聲,也找地方坐下,故意背對胡桂揚。

樊大堅覺得自己有義務打個圓場,笑道:「什麼五行教、厚土教,一聽就是無知百姓信奉的邪門外道,哪像我們靈濟宮的二徐真君,那才是真神仙,史書留名,帝王冊封。待會汪廠公來了,我跟他說,再從靈濟宮多請一些人來,布一座除妖大陣……」

胡桂揚問道:「上回你們讓二十幾名道士送死,這回打算派出多少?」

樊大堅老臉一紅,「那不是我的主意……既然是法事,總得有一點獻祭,獻出的越多,法力越強大……」

「按你的說法,凡人想要成仙,得殺人無數了?」

「不是不是,沒有那麼簡單,那個……改天你去靈濟宮,我給你深入講一講。」

胡桂揚笑而不語。

外面開鎖聲響,剛剛說過要與廠公談談的攀大堅,立刻退到一邊,與賴望喜站在一起,只是沒有以手捂耳。

汪直走進屋,看上去沒有那麼憤怒了,瞧了一眼分散的四人,向賴望喜道:「你在幹嘛?屋子裡很冷嗎?」

賴望喜笑著點頭,根本沒聽到。

汪直做個動作,賴望喜這才放下雙臂,「小的見過督公。」

汪直來到胡桂揚面前,一臉嚴肅地盯著他看了好一會,「你還有什麼要求?」

「妖狐不肯入彀,我只好主動出擊,所以我需要你的實話?」

「什麼實話?能告訴你的我都說了。」

「我要那些不能告訴我的事情,比如你說宮裡年年死人,可是妖狐出現以來,必定曾有某人的死亡與眾不同。」

「死就是死,有什麼不同?」

「我在等你告訴我。」

汪直頭也不回地命令道:「你們三個,把耳朵都捂上。」

賴望喜立刻照做,樊大堅猶豫一會,抬起雙臂,輕輕一抖,將手掌從寬袖裡伸出來,一本正經地摀住耳朵,好像這是一項極其嚴肅的儀式。

袁茂猶豫得更久一些,想捂耳覺得有損袁家顏面,不捂耳又得罪不起汪直,乾脆起身,喃喃道:「我出去看看……」

汪直不在意那三人,等袁茂出門之後,他說:「你早就想問這件事,故意等到今天吧?」

「你把我想成什麼人了?」胡桂揚驚訝地問。

「別以為我不懂,你這是……一個什麼計,如果你一開始就問起此事,我立時就會將你攆出宮去,可是等了一天,我跟著你越陷越深,你問什麼,我只好說什麼。」

胡桂揚笑道:「好吧,就算這是我的一計,請問好用嗎?」

汪直大笑兩聲,坐到對面的一張椅子上,「你想知道誰死得不同尋常?好,我告訴你,聽完之後,你別後悔。」

「我沒什麼可後悔的。」

汪直向牆邊的兩人擺擺手,示意他們不用捂耳朵了,「你們也出去逛逛吧,內校場風景不錯。」

兩人齊聲應是,乖乖地出門,尤其是樊大堅,一點也不擺真人的架子。

屋裡只剩兩人,汪直道:「確有一人死得古怪,但是未必與妖狐有關。」

「嗯。」

「當今太子的生母紀妃,也是從斷籐峽送進宮的,你聽說過吧?」

胡桂揚點頭,「民間確有傳聞,但紀妃是前年薨的吧,妖狐去年七月才第一次現身。」

「我要說的不是紀妃,是另外一名宮女,在去年十一月上吊自盡,留下一封遺書,說是要為紀妃殉葬,可她根本沒服侍過紀妃,真是莫名其妙。」

「上吊宮女也來自斷籐峽?」

「不是,她跟斷籐峽一點關係都沒有。」

「去年十一月,李子龍被抓之前還是之後?」

「之前三四天吧,她就是一名宮女,誰也沒把她的話當真,屍體搬出宮草草埋了,不可能真讓她給紀妃殉葬。」

「既然如此,為什麼現在又說她的死不同尋常呢?」

汪直許諾要說實話,這時還是有幾分猶豫,嗯了一會才說:「在那之後,宮裡開始出現紀妃的亡魂。」

胡桂揚長長地哦了一聲,明白汪直為什麼之前不說實情了,這種事情乃是宮闈之秘,不宜外洩,作為知情者,他與胡桂揚都處於不利境地,日後一旦消息走漏,第一個受到懷疑的人就是他們兩個。

「你還想知道什麼?」汪直冷冷地問。

「亡魂最近還出現嗎?」胡桂揚不考慮以後的事情,只想現在如今捉妖。

「五天前出現過一次,你懷疑那是妖狐?不可能,妖狐是男妖,亡魂是女鬼,而且女鬼的膽子很小,一嚇就跑。」

「往哪跑?」

「你可真是……鬼嘛,一下子就消失了。」

「還有別人死得蹊蹺嗎?」

「這回是真沒了,去年七月以來,宮裡亡故十七人,不是得病就是老弱,宮女之死不同尋常,一是因為自殺,二是因為亂寫。」

胡桂揚想了好一會,「你剛才說女鬼一嚇就跑?」

「對。」

「怎麼嚇女鬼?」

汪直茫然不解,「跟民間一樣,請和尚、老道做法事唄。」

「哪位和尚?哪位道士?」

「宮裡沒請和尚,是名道士,姓李,都叫他李仙長,你聽說過?」

胡桂揚搖頭,「帶他來見我。」

「嘿,你以為我在皇宮裡橫著走嗎?李仙長如今是陛下面前的大紅人,我見他都要磕頭請安,怎麼帶來見你?」

「那就帶我去見他。」

「你以為他是妖狐?絕不可能,李仙長從前是京中小吏,半路學仙,家世清白,來歷明晰。」

「我必須做點什麼,才能讓妖狐感到緊張,迫使他來殺我,就從這位李仙長身上開始吧。」
died 發表於 2018-5-14 22:41
第七十三章 白日驅邪

有人就有需求,有需求就有交易,有交易就有市場。

皇城裡也有一處市場,位於玄武門外,每月逢五開市,沿街設鋪,貨物琳瑯滿目,閹宦大搖大擺,宮女三五成群,就算什麼都不需要,也要出來逛逛,尤其是風和日麗的日子,街上的人多得邁不開步,偶有熟人相遇,止步說幾句閑話,總會惹來前後一大片人的抱怨。

據說某位先帝曾來市上微服私訪,看中了幾樣小東西,結果卻沒錢買,攤主福至心靈,覺得此名顧客必非凡人,於是聲稱開張大吉,遇有緣人白送貨物,不要錢,皇帝拿著東西笑而去,事後重賞此人,價逾數十倍。

胡桂揚聽到這個故事之後忍不住笑了,「這是給太監和宮女開的集市,連攤主在內,大概只有一個人長鬍子吧,一眼不就認出來了?還用得著福至心靈?」

講故事的汪直一呆,「你這人真沒意思,一個故事而已,較什麼真兒?」

胡桂揚對故事並不感興趣,「李仙長今天會去市上?」

汪直一下想起來了,「對了,道士、和尚也長鬍子,他們偶爾也能進宮。」可道士、和尚的裝扮與普通人絕然不同,不會被認錯,汪直也覺得這個理由不夠好,搖搖頭,「李仙長聲名顯赫,一些人湊錢請他今天去市上做法事,一是驅鬼避邪,二是保佑生意興隆。」

「那我就去會他一會。」

「你可以去,但不能洩露身份,若是被人看出你不是宮裡的人,不僅你要完蛋,我也跟著倒霉。」

汪直叫一名隨從進來,命他與胡桂揚互換衣服,然後上上下下掃了好幾眼,「不像啊,瞧你這副嬉皮笑臉的模樣,放在宮裡活不過三天,早就被亂棍打死……有了,誰誰,去把我的那個什麼拿來。」

汪直連話都沒說清楚,隨從卻立刻應是,小步跑出房間,很快捧著一隻小木箱回來。

「瞧,這才是宮裡的人。」汪直炫耀道,打開箱子翻了一會,從中取出一把假鬍鬚,對胡桂揚說:「把這個粘上。」

「咦,那我豈非更不像了?」

「對,就要不像,只有這樣,才沒人懷疑你。」汪直得意至極,突然一拍腦門,「對了,這就是為什麼一般人認不出皇帝,因為集市上有鬍子的人不少!假鬍鬚向來賣得特別好。」

汪直的隨從將箱子放在一邊,幫助胡桂揚粘上鬍鬚,唇上、頷下都有,一下子顯老十歲。

汪直在宮裡地位太顯赫,不能陪同去市上,他的隨從也都不行,賴望喜於是又被叫進來委以重任。

賴望喜真是喜出望外,磕頭謝恩,興高采烈地陪著胡老爺出門,到了內校場空地,看不到督公之後,賴望喜變得愁眉苦臉,哀求道:「胡老爺,我也是上有老下有小的人……」

胡桂揚露出驚訝的神情,御馬監勇士也都是閹人,「上有老」可以理解,「下有小」就奇怪了。

賴望喜馬上道:「我有遠房過繼來的兒子,今年十一歲,聰明可愛,我正想辦法給他謀個出身,等我老了以後也好有個依靠。」

「明白,你是想讓我替你在汪直面前求情?」

賴望喜急忙搖頭,「不敢,謀求出身自有規矩,湊足銀子即可,我只求胡老爺一件事,到了市上千萬不要……不要……」

「不要惹事?」

「胡老爺一看就是好人,絕不會惹事,是我想多了,該打。」

賴望喜做勢要掌嘴,胡桂揚攔住,「趕快帶路,你以為我不要命嗎?」

兩人離開內校場,過了一座橋,穿大街、走小巷,前往玄武門外的集市。

胡桂揚平生第一次進入皇城,剛進來時沒機會細瞧,今天當然要好好欣賞一下,可他所處的位置是皇城與皇宮之間的一塊地方,密佈著內官衙署,以及大小閹宦和宮女的住處,並無富麗堂皇的樓宇,到處都是雜草、雜樹,行人也不多,一路走過,倒像是在郊外,只是道路鋪設齊整些。

「皇城也不過如此啊。」胡桂揚有些失望。

賴望喜賠笑道:「這一帶不過是皇家的倉庫與馬場,又是初春,草木未發,景致的確差些,再過半個月,才有可觀之處。若想登高望遠,得去萬歲山……」賴望喜一吐舌,「現在去不得了。」

妖人李子龍去年曾在幾名閹宦的帶領下登上萬歲山,居高臨下,窺視皇宮,從而惹出一場大禍,如今沒人再敢登山,更不用說帶外人去了。

集市在玄武門外東邊的一條街上,挨著幾處內衙,離萬歲山不遠,抬頭就能望見,但是很少有人抬頭,大家都只關注各家的貨物。

賴望喜小聲介紹道:「這座集市是先帝開恩設立的,能在這裡擺攤賣貨的人,來頭都不小,背後都有靠山,價格比外面貴上幾倍,也沒人敢討價還價。」

汪直說得沒錯,市上還真有不少人「留」鬍子,有些人甚至長到腰際,大家見怪不怪,誰也不覺得突兀。

地位高些的太監不會來這裡買東西,街上來來往往的人都是宮裡的雜役,宮女尤其眾多,唧唧喳喳的,與外面的民間女子倒也沒什麼區別,只有服飾迥異。

胡桂揚偷眼瞧了幾位,沒發現姿色出眾者,反而被賴望喜扯衣提醒:「小心些,只看貨,別看人。」

皇城大市上還真沒什麼奇珍異寶,無非胭脂、針錢、衣襪鞋靴一類的日常之物。

兩人隨著人群緩緩前進。

「那個李仙長什麼時候來?」

「我去問問,胡老爺等在這裡,千萬別走。」賴望喜擠入人群,想找個能說得上話的熟人打聽一下。

胡桂揚站在一家針錢攤旁邊,攤前擠滿了人,不只有宮女,也有不少閹人,胡桂揚努力站穩,還是被一步步擠開了。

後面被擋住,退無可退,胡桂揚轉身想說聲「借光」,結果嚇了一跳,擋路的人他竟然認識,對方也認識他。

三十九郎胡桂大也穿成閹宦的模樣,他的臉很光滑,用不著粘鬍鬚,向胡桂揚點下頭,示意他跟上。

胡桂揚望了一眼,找不到賴望喜的蹤影,只好先跟上胡桂大。

兩人走到攤位中間的一小塊空地上,外面行人如織,他們就像是被衝上岸的兩條小魚,並不惹人注意。

「你怎麼來了?」兩人同時小聲問道,同時一愣,又同時笑了。

「我是被人帶進來捉妖狐的。」胡桂揚先回答,沒有透露其他人的姓名。

胡桂大也不追問,小聲道:「我們是東廠調進來的。」

「我們?」

「嗯,大哥、五哥……所有兄弟都來了。」

「在哪?」胡桂揚十分意外,抬頭看了一眼,急忙低下頭。

「市上就我一個,其他人被分派到別的地方去了。」

「東廠調你們來幹嘛?」

胡桂大笑了笑,「三六哥專心捉妖狐吧,別管這邊的事了,如今皇城裡也不安全,跟緊帶你進來的人,盡量別落單。」

「好吧,你也小心……」胡桂揚突然想起,三九弟敢殺十六哥胡桂奇,已經不需要他的提醒。

胡桂大還張著娃娃臉,神情卻好像有所不同,「快到水落石出的時候了,三六哥,除了保命,別的事情都不重要。」

胡桂大擠入人群,很快消失。

胡桂揚悵然若失,與此同時深感困惑。

賴望喜擠過來,一頭的汗,顯得很著急,見到胡桂揚才算鬆了口氣,沒敢指責,只是小聲道:「再等一會,李仙長午時會來,那時候陽氣最盛,是驅鬼辟邪的好時候。」

「鬼、邪都不在,還驅什麼?」

「呃……既然是仙人,自有辦法吧。」賴望喜覺得這個問題很怪。

就是在這一刻,胡桂揚突然備感孤獨,放眼望去,市上的所有人,包括剛剛離開的三九弟,只怕全都相信鬼神,馬上又將迎來一位「神仙」,他站在這裡,就像是混進狼群的狗,模樣或許差不多,卻找不到夥伴。

賴望喜不知道胡老爺在想什麼,只關心安全問題,「咱們也買點什麼吧,要不然太扎眼。」

「嗯,我這裡有銀子。」

「不用不用,怎麼能花胡老爺的錢?」賴望喜就在附近的攤上買了一雙布鞋,顯然是給義子準備的。

胡桂揚買了一包針錢,這是賣得最好的貨物之一。

人群突然騷動起來,「李仙長來了。」傳言像波浪一樣迅速向後湧動,奇怪的是,所有人說到這幾個字時都壓低了聲音,好像會惹來麻煩似的。

傳言過後,人群向兩邊擁擠,在街上讓出一條通道來。

整個集市都安靜了,遠處傳來悠揚的樂聲,所有人紛紛低頭,除了沒有下跪,氣氛就跟迎接皇帝一樣肅穆。

「邪魔避讓,百鬼消亡。」有人喊道,聲音洪亮,抑揚頓挫。

幾名太監前方開道,看服飾,地位應該都不低,隨後是一名乾瘦的道士,左手握持長長的木劍,右手捏劍訣,昂首挺胸,雙目微閉,如入無人之地。

道士身後是一支小小的樂隊,全是太監,領頭者還要替仙長喊話。

「這就是了。」賴望喜極小聲地說,同時拽胡桂揚的衣角,示意他低頭。

胡桂揚低下頭,可是等道士走過來時,他卻突然發力,擠開人群,大叫一聲,合身撲過去。

事發突然,誰也沒有防範,深受皇帝寵信的「李仙長」甚至來不及扭頭看一眼,就被撲倒了。

撲倒還不算,胡桂揚死死掐住道士的脖子,用淒厲的聲音喊道:「你讓我死,我就讓你亡!鬼不是好惹的!」

胡桂揚厭倦再等下去了。
died 發表於 2018-5-14 22:42
第七十四章 眉目

正午時分艷陽高照,玄武門外人頭攢動,一隻「鬼」竟然跳出來撲倒了「神仙」。

一瞬間,所有人都覺得似乎有陰風吹過,幾名離得最近的宮女,出尖叫聲,甚至雙腿軟,倒向身邊的人。

前邊的開道太監和後面的吹鼓小閹都愣住了,好一會才反應過來,卻沒有人敢於上前,反而跟周圍的人一樣,步步後退。

只要一開始沒人邁出第一步,那麼越往後這一步越難邁出。

胡桂揚還在「鬼」、「怪」地亂叫,不再掐脖子,騎在李仙長身上,左手按肩,右手來回扇了七八個巴掌,掌掌脆響。

要論驚慌失措與不明所以,誰也比不上被撲倒的李仙長,可他終於回過味來,大叫道:「來人!救我!」

幾名太監互相看了看,都等對方先邁第一步。

胡桂揚覺得差不多了,怪叫一聲,直直地跳起來,原地轉了一圈,抬頭看看天,左右看看眾人,低頭看看自己的雙手,由一臉茫然變成滿面喜色,「鬼走了,鬼被驅走了!鬼被神仙驅走了!」

眾人齊齊地倒吸一口涼氣。

李仙長爬起來,高冠沒了,披頭散,嘴角流血,兩頰紅腫,尤其是兩隻眼睛,因為暴怒而通紅,指著面前的狂徒,手臂微微顫抖,「你……」

「李仙長法力無邊!」胡桂揚一把抱住老道伸過來的手臂,感激涕零,大聲喊道:「仙長一過來,我就覺得全身冷,好像有什麼東西鉆進我體內,仙長看一眼,我就不受控制,撲過去亂打,可是我心裡是明白的,知道自己被鬼附身,然後覺得有一股暖流護在心口,還有莊嚴的聲音在耳邊響起,最後是鬼受不了,大叫一聲逃跑了。」

眾人還沒從剛才的震驚中清醒過來,聽到這番悚人的講述,越心驚膽戰。

胡桂揚盯著一臉茫然的道士,激動地說:「李仙長救了我,那股暖流,還有聲音,都是你在施法,對不對?」

李仙長對這種事情最敏感,扭頭看了一眼周圍眾多期待的目光,期期艾艾地說:「啊……這個,是一點小法術……小法術,鬼走了就好……」

「可是鬼去哪了?鬼離開我的身體,想必是進入了其他人的身體。」

此言一出,原本擠成一團的人群奮力分開,互相打量,尋找可疑之人。

「請仙長繼續施法,對在場諸人挨個查檢,將惡鬼徹底祛除。」胡桂揚從地上揀起長長的木劍,雙手捧著遞給老道。

李仙長接過劍,狠狠地瞪了胡桂揚一眼,然後大聲道:「諸位休要慌張,只要我在,再厲害的鬼也不敢造次……」

眾人心中稍安,爭先恐後地湧來,請求先查自己身上有沒有鬼,誰若是落在後面,似乎就有附鬼的嫌疑。

胡桂揚趁機退出人群,伸手抓起癱坐在地上的賴望喜,「你不去查一下?」

「胡老爺,你真被……鬼附身了?」

「只能這樣解釋,否則的話,我剛才為什麼忍不住想揍李仙長呢?現在好了,一點想法都沒有了。」

「那……我也去查一下,我這雙腿軟得不行,站立都困難,或許跟鬼有關。」

「嗯,你去吧,我得回內校場了。」胡桂揚逆人群而行,未受阻攔,到了外面,已經沒人能認出他就是剛才那個被鬼附身的瘋子了。

賴望喜猶豫再三,還是跟著胡老爺擠出人群。

圍堵李仙長的人太多,不知什麼時候才能輪到他,而內校場的汪直對他來說比鬼還可怕。

走到人少的地方,胡桂揚從懷裡取出針線包,「我用不到,你拿去吧。」

賴望喜接過禮物,卻沒有像往常一樣含笑稱謝,默默地前行,等到前後再沒有人影的時候,終於問道:「胡老爺,你剛才……是裝的吧?」

「為何這麼說?」

「我當時離得比較近,看得清清楚楚,李仙長根本沒料到會被撲倒,法劍丟了,手勢亂了,嘴唇也沒動,從始至終並未施法,鬼怎麼會突然離開呢?」

「哈哈,那你還相不相信世上有鬼?」

「人死為鬼,肯定是有的。」

「那你還相信李仙長會驅鬼嗎?」

「這個……可能會,但是他有點誇大了,而且被胡老爺戲耍,不像高人。」

胡桂揚笑著點頭,「好。」

賴望喜心裡沒那麼害怕了,「胡老爺為什麼要戲耍李仙長?你們有仇嗎?」

「我們都沒見過面,哪來的仇?」

賴望喜更糊塗了,胡桂揚笑道:「你真想什麼都問個明白嗎?」

賴望喜急忙搖頭,在宮裡充當勇士多年,他太明白「秘密」有多害人了。

內校場的小廳裡,袁茂正在仔細擦拭三桿鳥銃,樊大堅不知從哪弄來一隻蒲團,盤腿坐在上面低聲唸經,兩人都沒搭理胡桂揚,賴望喜一肚子話,對誰也不敢說。

桌上還有酒肉,胡桂揚招呼賴望喜一同吃飯。

剛吃個半飽,汪直來了,站在門口,臉色鐵青地一言不。

賴望喜急忙起身跑到一邊垂手站立,不敢再咀嚼,硬生生將嘴裡的一大塊肉嚥下去。

袁茂放下鳥銃,悄悄地從汪直身後繞出去,躲開這場尷尬。

樊大堅立刻睜眼,向汪直笑了笑,起身行禮,想要說幾句,嘴已張開卻一個字也沒說出來,想了想,也從汪直身後走出小廳。

只有賴望喜不敢動,汪直也不在乎他,走到胡桂揚面前,冷冷地說:「你還吃得下去?」

「還行,為什麼宮裡的食物都是涼的啊?」

「廚房離得遠,食物端到這裡……你為什麼總是不聽話啊?」

「我又做錯什麼了?」胡桂揚抬眼看著汪直,手中的筷子沒停,嘴巴更沒停。

「我讓你去見李仙長,不是讓你去裝神弄鬼,藉機揍人。」

胡桂揚放下筷子,笑道:「你怎麼知道我是裝神弄鬼?鬼就不能附在我身上?」

「呸,鬼見到你就跟見到壞掉的食物一樣,躲都躲不及,怎麼會主動附身?說句實話,你搞那一出究竟想幹嘛?」

「沒什麼,就是想見識一下這位神仙有多大本事。」

汪直坐到對面,「你根本就不明白,李仙長能成為神仙,不只是他自己的本事,更是舉薦人的本事……咦,你站在這裡幹嘛?偷聽嗎?」

汪直終於注意到牆角的賴望喜。

賴望喜嚇得臉都白了,雙手連擺,「不是不是,我、我馬上就走。」

賴望喜逃命似地跑出小廳,心裡有點納悶,督公氣勢洶洶而來,的脾氣還沒有早晨時猛烈,這不正常啊。

小廳裡,汪直仍在向胡桂揚解釋:「李仙長真名叫什麼李孜省,原是京中小吏,待閑時得遇異人,習得五雷法等諸多法門,宮中好幾位大太監同時引薦,陛下試過之後,對他頗為賞識。」

「我還以為你是宮中最大的太監。」

「宮中也如朝廷一般,有文武百官,我算是武官之吧,別的大官兒還有好幾位呢。這不重要,你怎麼盡關心這些小事?總之你真是惹怒了李仙長。」

「不對吧,我走的時候,大家對李仙長的信仰更深了,他應該感謝我。」

「呸,感謝個屁,李仙長白白挨了一頓打,怎麼可能轉頭就忘?他正在派人到處打聽你的來頭,你在這裡躲不了多久。胡桂揚,我讓你進宮是為了抓捕妖狐,你怎麼亂惹禍啊?」

「當然要查一下可疑人物,李仙長不會武功,身上也沒有暗藏機關,看來的確不是妖狐。」

「我早就對你說過……」

胡桂揚淡淡地說:「你打算什麼時候告訴我,東廠把趙家義子都調進皇城了?」

汪直愣了一下,隨後笑道:「你要是不提,我待會就告訴你了。東廠多事,你那些兄弟不是剛剛立了一功嘛,東廠請旨,將他們調進來,對皇城做一次徹底搜尋,以免妖狐還留下餘黨。」

「趙家義子都進來了,還有什麼人被調進皇城?」

「沒了,就你們這些人,哦,還有袁茂、樊真人兩位。」

胡桂揚盯著汪直不吱聲。

「怎麼,你不相信我的話?」汪直有點急了。

「我剛剛幫你一大忙。」胡桂揚沒有繼續質疑。

「哈,我怎麼不知道?」

「李仙長是其他太監推薦進宮的,我讓他出了醜,普通宮人或許看不出來,你卻知道真相,也能說服陛下接受真相,如此一來,豈不是對推薦者的一次打擊?」

汪直神情冷下來,「你覺得自己有資格參與這種事嗎?」

「嘿,我是債多了不愁,你帶我進宮,我總得感謝一下。」

「用不著,你只要抓住妖狐就行了。」

「當然,與昨天相比,今天已經有眉目了。」

「眉目在哪呢?」

「我揍了李仙長,他正在到處打探我的下落與來頭,對吧?」

「對。」

「在聞秀才承認自己是妖狐之前,許多人認為我就是妖狐,對吧?」

「對。」

「現在呢?還有人這樣認為嗎?」

「呃……難說,一般人都覺得妖狐已經落網,也有人覺得……你說得沒錯,仍然有人認為你才是妖狐。」汪直突然有所醒悟。

「這就得了,讓李仙長找到我吧,看他敢不敢對『妖狐』下手,看他對『妖狐』的瞭解有多少,再看他能查出什麼新線索。」

汪直目瞪口呆。

胡桂揚笑道:「對,這就是我的計劃,妖狐不來找我,我就再當一次妖狐。」
died 發表於 2018-5-14 22:42
第七十五章 人人都有

天一擦黑,胡桂揚重新佈置埋伏,樊大堅也被派到前面的屋子裡,協助另兩人監視情況,不用負責發出暗號了。

胡桂揚獨自留在小廳裡。

他一點也緊張不起來,心想乾脆睡一覺,剛要上床,外面響起敲門聲。

時間太早了,應該不是前來暗殺的妖狐,胡桂揚打開房門,只見外面站著幾個人,其中一人提前燈籠,照亮了一位道士。

「呦,今天是什麼日子,居然有神仙登門。」胡桂揚笑道。

李孜省的臉還有點腫,神情卻已恢復威嚴,昂首進屋,站在屋地中間,左右打量,隨從跟進,將燈籠放在桌上,立即退出。

胡桂揚在門口站了一會,關門轉身,看著李孜省,臉上帶著微笑。

李孜省也轉過身,一看到那張微笑的臉,不由得火冒三丈,冷笑一聲:「你好大膽哪。」

「你敢抓鬼,膽子比我大多了。」

李孜省瞇起雙眼,沉聲道:「胡桂揚,你投錯主人了,汪直不過是一個乳臭未乾的小孩子,仗著萬貴妃的寵信,胡作非為,早已惹得龍顏大怒,不日就將被貶往南京。」

「我一直想去江南定居,可惜總難成行。」

李孜省臉色越發陰沉,「實話對你說吧,妖狐這一套已經沒意思了,想用它吸引陛下的注意,嘿,那是癡心妄想。姓胡的,從今往後小些心,我知道你是誰,也知道你在哪,汪直還有機會被貶往南京,你的歸宿就是京城的臭水溝。」

李孜省拍手,外面的隨從立刻推門進屋,提起桌上的燈籠。

「李仙長慢走。」胡桂揚客氣地說。

李孜省依然氣不過,指著自己的臉,「我的臉不會白白挨打!」

胡桂揚送到門口,「忘了提醒一聲,李仙長,我有幾位兄弟,下手比我更狠些。」

在李孜省聽來,這是再直接不過的威脅,指著胡桂揚,「三天之內,我讓你們姓胡的全都死光!」

一行人快步離去。

胡桂揚看他們走遠,走出房間,來到前排屋窗外。

窗戶推開,袁茂小聲道:「我們差點就要發銃。」

「李孜省虛張聲勢,肯定不是妖狐。我問你,這幾天的事情你告訴你家大人了?」

袁茂回頭看了一眼,「我必須向大人請示之後,才能進宮,這可不是小事。」

「當然。準備好,放銃的時候不要打錯目標。」胡桂揚提醒道。

「是。」

胡桂揚轉身回小廳,身後的窗戶關上了。

胡桂揚站在黑暗中想了一會,將床鋪稍作佈置,像是有人躺在上面,自己卻搬張椅子,坐在角落裡,借助陰影的掩護,想著心事。

遠處二更鐘響,鐘聲未絕,胡桂揚聽到輕微的撬門聲音。

胡桂揚坐著不動,左手按在右臂上,煙雨盒還能發射兩次。

小廳原不是住人的地方,床鋪臨時鋪設,斜對門戶,胡桂揚在暗影中坐得久了,隱約能看清門口的情況,只見門被極慢地推開一道縫,然後有什麼東西伸進來,不像是人的手臂。

噗的一聲,彷彿弓弩擊發的聲音,緊接著又是一聲,床上的被褥被擊中了。

胡桂揚就在這時躍起,兩步衝到門前,整個人撲在門上,門板緊緊夾住入侵之物,同時大喊一聲:「時候到了!」

外面的人顯然大吃一驚,鬆手就跑。

這一刻等得無比漫長,胡桂揚開始懷疑放銃者那邊出問題了,耳中終於聽得一聲爆響,緊接著是第二聲。

胡桂揚拉開門查看情況,只見對面火光一閃,連想都沒想,抱頭撲倒,轟的一聲,頭頂碎屑亂飛。

「那是胡老爺!」賴望喜驚叫道。

袁茂躍窗而出,第一個跑過來,「胡桂揚,你……」

胡桂揚抬起頭,「誰放的銃?」

「不是我。」袁茂急忙道,上前扶人。

胡桂揚起身,回頭看去,心中不由得後怕,門楣被射爛了一塊,原來他沒被擊中並非躲得快,而是放銃者瞄得不準,若是再低一點,估計他就爬不起來了。

胡桂揚忍不住罵了一句,又向別處望去,尋找行刺者的蹤影。

「妖狐在這邊。」袁茂看得清楚,當先跑過去。

賴望喜和樊大堅也跑來了,前者邊跑邊抱怨,「樊真人,讓你看著火繩,沒讓你放銃啊。」

「我只是想幫忙,……胡大人,不好意思啊,差點擊中你。」樊大堅道歉。

胡桂揚沒理他,低頭看著被擊中的「妖狐」,那是他認識的人。

袁茂也認識,驚訝地說:「這不是……你的一位兄弟嗎?」

胡桂揚點點頭,這的確是一名趙家義子,單腿跪下,看著那張痛苦的臉,叫了一聲「二九哥」。

二十九郎胡桂忠與胡桂揚年紀相仿,算不上特別親近,但也無仇無恨,他的脅下被擊中一彈,血流如注,他用手捂著,臉上擠出一個微笑,「看來不是我,我想也不可能,我太尋常了,祖神之子怎麼肯寄附在我身上?」

胡桂揚心一沉,「你就為這個來殺我?」

「呵呵,誰活到最後,誰就是祖神之子……我是不行了,三六弟,或許、或許真的是你,別、別怪我,我只是……想快點知道答案。」

「咱們都是趙家義子。」胡桂揚冷冷地提醒,他們都不該相信這種胡說八道。

「義父……並非無所不知,他連……遺體都沒了。」

袁茂跑去小廳查看情況,這時跑回來,手裡拿著一隻木匣,對胡桂揚說:「你知道這是什麼?」

胡桂揚知道,厲聲向胡桂忠問道:「誰給你的機匣?」

胡桂忠又一次擠出笑容,「你也有一個,對不對?大家都有,只有……祖神之子,才能明白……明白……」

胡桂忠吐出最後一口氣,張著嘴,眼中無光,心中似乎仍有不甘。

胡桂揚跪在那裡不動。

袁茂和賴望喜退後兩步,也不開口,只有樊大堅道:「節哀順便,這人既來行刺,就算不得你的兄弟。他就是妖狐嗎?咱們是不是該去找汪廠公?」

胡桂揚站起身,「他不是妖狐。」

「你肯定?」樊大堅問。

胡桂揚嗯了一聲,對他來說,事情已經清晰明瞭,「帶上鳥銃,跟我走。」

賴望喜立刻去取鳥銃,樊大堅跟在後面,袁茂卻沒動,手裡仍然托著機匣,「這東西究竟是怎麼回事?你要去哪?」

胡桂揚抬頭看向袁茂,「如果你想知道真相,那就留在這裡別動,明天或許就都一切水落石出了,如果你不想幹等,那就什麼都別問,跟我走就是。」

袁茂沒吱聲。

胡桂揚伸手,從袁茂手中慢慢拿過來機匣,「這東西放在我這裡比較好。」

這只機匣與胡桂揚左手臂上藏著的那一隻頗為相似。

「每人都有。」胡桂揚喃喃道。

取鳥銃的兩人回來了,賴望喜一個人抱著三桿,沒有分給樊大堅,一旦發現被擊中的是人而不是妖鬼,他對老道就不那麼看重了。

「把鳥銃準備好,待會可能還會用到。」

「是。」賴望喜平時顯得膽小怕事,對鳥銃卻是真的在行,立刻放下兩桿鳥銃,手中只留一桿,拿出隨身攜帶的釬子、藥袋、鉛袋等物,一樣一樣填裝,很快就將三桿鳥銃全都準備好,只是沒有點燃火繩,還不能立刻施放。

「給我一個。」樊大堅伸出雙手,躍躍欲試。

「你?放銃……挺複雜的。」賴望喜不想給。

「你都弄好了,放銃挺簡單,一扣扳機就行。」樊大堅還是想要,覺得這東西比法器好用。

賴望喜看了一眼胡桂揚,勉強交出一桿鳥銃,心裡卻打定主意,絕不能給老道點燃火繩。

胡桂揚邁步要走,袁茂叫道:「等等,我只問一件事。」

「嗯。」

袁茂看了看地上的屍體,「我們沒法置身事外了,是嗎?」

「從進宮的那一刻起,就沒人能夠置身事外,但是說清楚了,不是我將你們拖進來的。」

袁茂點點頭,突然笑了一聲,「我以為自己是袁家人,原來……嘿,事已至此,還有什麼可說的?」

賴望喜察覺到事情不對勁兒,「你們說什麼『置身事外』?這難道不是督公親自安排的任務嗎?咱們要去哪?銃聲這麼大,為什麼沒人過來查看?」

一旦有了疑惑,問題就一個接一個地冒出來了。

樊大堅也開始緊張,「對啊,汪廠公怎麼沒來?平時一有點事,他總是馬上出現……」

袁茂從賴望喜手裡接過一桿鳥銃,他已經明白一點真相,對他來說,這就夠了。

胡桂揚必須做些解釋,掂了掂手中的機匣,說:「就是今晚,趙家義子將選出唯一的倖存者,他是妖狐,也是祖神之子。至於你們三位,都是被派來送死的無用之人。」

賴望喜抱著鳥銃瑟瑟發抖,樊大堅一臉的不可置信,「誰派我來送死?為什麼啊?」

「靈濟宮曾經令汪直難堪,必須有人對此負責,就是你。」胡桂揚說。

樊大堅目瞪口呆。

賴望喜顫聲道:「我沒得罪督公啊。」

「嗯,他只是沒將你的生死當回事。」

四個人還沒動,外面傳來急促的腳步聲。

「準備迎戰吧,沒準我就是活到最後的祖神之子呢。」

「這、這裡是皇城啊。」賴望喜還是沒法遏制全身的顫抖。

「當然,所以祖神之子最終無處可逃。」胡桂揚笑了一聲,「這可是天下最貴重的禮物,只有一個人能享受得起。」

胡桂揚極輕地嘆了口氣,想起送他機匣的何三姐兒。
died 發表於 2018-5-14 22:43
第七十六章 都不可信

闖進內校場的有七八人,或提刀,或赤手空拳,一進到後面的小院就看到了地上的兩具屍體。

「二十九和三十六都死了。」一人道。

「嘿,還以三十六真有一點古怪呢,原來此前全都是僥倖。」說話者上前輕輕踢了一腳。

「二十九怎麼死的?」

「管他呢,你在幹嘛?」

「他們兩個死了,我要機匣。」

「機匣為什麼歸你?」

「因為我先想到的,怎麼,不服嗎?」

「服個屁,你當自己是神子嗎?」

「別吵,咱們說好了要聯手對付其他兄弟,最後再推舉一人為神子。」

「機匣這麼重要的兵器,不能讓一個人擁有太多,我建議大家都不拿,只用自己的。」

「咱們不拿,就會被別人拿走。」

「那就定個規矩。」

「什麼規矩,擲骰子嗎?」

「混蛋,你居然搶先……」

噗噗。

「別怪我狠……」

噗噗噗。

「啊——我跟你拼……」

噗噗噗噗。

胡桂揚爬起來,身上沾滿了血,但那不是他的血,全來自二九哥胡桂忠。

地上的屍體多了好幾具,只有兩人還在喘氣,一人驚訝地看著死而復生的胡桂揚,很快也嚥氣了,另一人邊咳邊狂笑,「哈哈,還是你,咳咳,果然是你,咳咳……」

「其他兄弟在哪?」胡桂揚問。

「早知如此,咳咳,當初,咳咳,何必被義父救下來呢?咳咳,還不如,咳咳,挨那一刀。」

「跟義父沒關係,是你們貪念太重。」

「咳咳,你沒有貪念嗎?」

「比你們少一點。其他人去哪了?」

「咳,你如果真是,咳咳,神子,就……就……」

隱藏的三個人走出來,袁茂和賴望喜手中的鳥銃都已點燃火繩,但是沒有施放。

「你的這些兄弟……出手真是利索。」樊大堅放下鳥銃,低聲念了幾句經文,他的鳥銃只是擺設。

賴望喜身子不再發抖,神情卻更顯惶恐,「這裡可是皇城啊,這些人瘋了嗎?」

胡桂揚看向樊大堅。

老道正好念完一段經,詫異地說:「看我幹嘛?我和這事一點關係也沒有。」

「你向賴教頭解釋一下,這些人為什麼沒瘋。」胡桂揚說。

「為什麼是我?」

「因為你曾經讓二十多名道士送死,能理解我這些兄弟的心思。」

「我……這……這還用解釋?肯定有人向他們許下好處了唄,只要好處足夠大,殺誰不是殺?一將成名萬骨枯,一帝逐鹿枯骨堆成山,這才幾個人?」樊大堅不屑地說。

賴望喜面如死灰,緊緊握著鳥銃。

樊大緊長嘆一聲,「從前我殺人,今天人殺天,天道循環,如今輪到我身上了,有什麼好說的?」

一直沒吱聲的袁茂這時開口道:「接下來怎麼辦?繼續等嗎?」

「不等,咱們去找汪直。」胡桂揚向賴望喜道:「汪直住在什麼地方?」

「啊?督公……在御馬監附近有所宅子,但是未必住在那裡。」

「李孜省呢?他總不至於住在宮裡吧?」

「這個我就不知道了。」賴望喜只是一名御馬監勇士,對皇宮沒多少瞭解。

「你找李孜省幹嘛?」樊大堅問。

「無論是找妖狐,還是找神子,肯定得有人施法鎮壓,我沒猜錯的話,應該就是李孜省。」

「那他十有**是在廣寒殿。」樊大堅發現其他人的目光都盯著自己,不耐煩地補充道:「你們真是什麼都不懂啊,瓊華島廣寒殿是前元留下來的殘殿,裡面曾經死過不少前元后妃,乃是皇城之中至陰之地,無論是誰,想要鎮壓城中鬼怪,就該在那裡佈陣施法,除非他什麼都不懂。」

李孜省是半路出家的道士,樊大堅有點瞧不起他。

「賴教頭帶路吧。」胡桂揚說。

賴望喜咬咬牙,邁步就走,「廣寒殿不算太遠,但是得繞太掖池兜半圈。」

其他三人跟上,賴望喜提醒袁茂:「小心護著火繩,寧可讓它熄滅。」

「我的一直就沒點燃。」樊大堅不太高興,隨後嘆了口氣,「真是奇怪,宮裡想要鎮壓鬼怪,為什麼不找我們靈濟宮呢?」

沒人回答他的問題。

出了內校場走出沒多遠,對面橋上走來幾團人影,賴望喜和袁茂立刻挺銃相迎,樊大堅手忙腳亂地尋找點火之物。

胡桂揚抬起手臂,他沒拿其他人的機匣,都留在了原處,「來者是哪位?」

對面的人停下,領頭者高聲道:「是三六弟嗎?我是十三胡桂兼。」

十三郎胡桂兼在趙家以足智多謀聞名,胡桂揚更不敢大意,「十三哥也想當神子嗎?」

「我一個人過去跟你說話。」胡桂兼等了一會,緩步走來,張開雙臂,以示沒有害人之意,「事情失控了,完全失控了。」

胡桂揚示意袁茂和賴望喜放下鳥銃,「還剩幾個人?」

「應該不多了,照我估計,大概只剩十三四位。」

「誰先開的頭?」

「大哥。」

「他?」胡桂揚有點意外。

胡桂兼慢慢放下雙臂,「具體情況我也不太瞭解,看樣子好像是三九弟說服了大哥,讓他先下手為強,入夜不久就向其他人發起偷襲。」

先下手為強,這還是胡桂揚對三九弟胡桂大說過的話。

「大家的機匣是從哪來的?」

「這個東西?」胡桂兼從懷裡取出一隻木匣,隨手扔在地上,「說出來三六弟可能不信,這是我在山西的時候得到的,一名老者追了我三天,非要給我算命,事後不要錢,還給我機匣,說是以後用得上。沒想到,它是用來屠殺自家兄弟的。」

「我相信。」胡桂揚說,看來每位兄弟的機匣都有一段來歷,此前當成秘密保守。

「三六弟,我得向你道歉,與聞氏勾結是五哥的主意……唉,當然我也有份,妖狐案拖得太久了,都想快點結束。」

「算了,五哥人呢?」

「他受了傷,不知藏到哪去了。」

「你不想當神子?」

「嘿,我能信這種事嗎?顯然有人暗中操控此事,要將所謂神子獻給皇帝,咱們兄弟被人盯上啦,可惜大家都蒙在鼓裡,反而自相殘殺,只有三六弟醒悟得早。」

「你們要去哪?」胡桂揚不想聽十三哥的吹捧。

「無處可去,這一帶的衙署和宅院全都大門緊閉,看來大哥和三九弟事先告知了上司。你要去哪?我們跟你走。」

「去廣寒殿。」

「好。」

胡桂揚沒解釋原因,胡桂兼也沒問,他擅長出主意,卻不擅長帶頭,舉臂喊道:「過來吧,三六弟沒有惡意!」

對面還有三個人,邁步走來,胡桂揚望去,想看看都有誰。

轟的一聲,身後響起放銃聲。

胡桂揚吃了一驚,立刻抬起左臂,正要轉身,卻見對面的十三哥緩緩倒下,再看遠處的三人,轉身就跳。

胡桂兼跪在地上,伸手在肚子上摸了一下,抬手看到暗紅的血跡,「嘿,你還是不信我……」

胡桂揚轉身看去,放銃的人是袁茂,他冷冷地說:「要麼全信,要麼不信,趙家義子全都一個樣。」

胡桂兼笑了一聲,「趙家義子……三六弟,咱們信不信鬼神,一點都不重要,真的,一點都不……」

胡桂兼身子一斜,整個摔倒。

胡桂揚又等了一會才上前檢查屍體。

胡桂兼的左臂上果然還綁著一隻機匣,他剛才扔掉的匣子,十有**來自被他殺死的某位兄弟。

看來袁茂猜中了,趙家義子沒一個可信。

胡桂揚不由自問,如果能保住自己的性命,他願不願意殺死跟隨自己的這三個人?

沒有答案。

「走吧。」胡桂揚走在前面,賴望喜很快攆上來,還是由他帶路。

賴望喜也有疑惑,過了橋忍不住問道:「到了廣寒殿之後怎麼辦?看現在的架勢,找不到那個『祖神之子』,屠殺是不會停下來的。」

胡桂揚邊走邊說:「所以你們要幫我成為神子,然後我再幫你們保命。」

賴望喜不吱聲了,走在後面的袁茂冷笑道:「你也是趙家義子。」

袁茂被自家大人派來送死,如今已不能相信任何人,尤其是趙家人。

胡桂揚仍不停步,繼續往前走,「那你就再放一銃。」

袁茂就在胡桂揚身後,相距不到五步,雙手持銃,尚未再次往銃裡裝藥和鉛子,沉默地走出一段路之後,他說:「暫且信你一次吧,你和其它義子畢竟有些不同。」

四人轉而向南,一路上沒再遇到任何人。

瓊華島是太液池內的一座小島,只有一座橋可通,年久失修,黑夜中看去,十分令人不安。

島上有數點光亮。

樊大堅最先想到這裡,此時卻猶豫了,搶先幾步,跑來最前面,攔住其他人,「既然神子只在趙家人當中,咱們湊什麼熱鬧?遠遠地在一邊旁觀不就得了?」

賴望喜已經不知所措,袁茂卻比平時更加冷靜,「趙家義子全被招入皇城,為的就是不想讓此事外洩,咱們三人皆是知情者,哪有資格看熱鬧?除非有人相助,咱們一個也活不了。」

樊大堅垂頭喪氣,「唉,我就犯過一次錯,連個改正機會也不給嗎?」

他犯的那次「錯誤」中,胡桂揚僥倖逃生。

「呵呵。」胡桂揚突然笑了,這一路上他都很嚴肅,快到廣寒殿,他卻笑了,「對啊,連個改正機會都沒有嗎?咱們不去廣寒殿了,去萬歲山,妖人李子龍曾經去過的地方。」

萬歲山就在附近。
died 發表於 2018-5-14 22:44
第七十七章 走投無路

萬歲山是一座不太高大的土山,山上山下種滿了花草樹木,在樊大堅看來,此山頗有講究:「廣寒殿乃至陰之地,萬歲山就是至陽之所,一陰一陽,皇城方得穩重不墜。」

胡桂揚不關心這些,只想快點登上山頂。

走在最前面的賴望喜突然止步,抬起手中鳥銃,小聲道:「前面可能有埋伏。」

前方有一處突然升起的陡坡,坡上雜樹叢生,夏日裡全綠時會是一番景致,現在卻只顯得猙獰。

「我好像看到樹叢無風自動。」賴望喜對夜間行軍頗有經驗。

胡桂揚也注意到了,那樹叢只動一下就停止了,「放銃。」

「這……可以嗎?」賴望喜雖然做好了準備,卻不敢向著皇家花木放銃。

「可以,等等,樊真人,你來放第一銃。」

「為什麼是我?」樊大堅早想再放一銃,這時候卻有些警惕。

「你驚起埋伏者,他們兩個放銃擊殺。」

「哦,明白。」樊大堅的鳥銃已經放好了火藥與鉛子,只差沒有點燃火繩,於是一手扶銃,一手在身上亂摸。

袁茂遞過來已經燃好的火絨,樊大堅笑道:「平時不練,臨時忙亂。」

火繩點燃了,樊大堅舉起鳥銃,學賴望喜之前的樣子,「好沉哪,我有點托不穩、瞄不準。」

「沒關係,有個大概方向就行。」胡桂揚向賴望喜和袁茂點下頭,示意兩人做好截殺準備。

樊大堅扣動扳機,隨著一聲巨響,銃管裡噴出一條火舌,樊大堅放過一次銃,此時還是驚叫一聲,向後連退兩步,「燒著我了……」

袁茂與賴望喜幾乎同時放銃,坡上的兩個身影倒下,還有兩個身影飛也似地逃走。

「打中了嗎?」樊大堅剛才什麼也沒看到。

「中了。」賴望喜說。

「我打中的?」

四人衝到坡頂,只見地上俯身躺著兩人。

袁茂上前查看情況,離著還有七八步,倒地的一人突然轉身暴起,袁茂手裡只有一桿鳥銃,未裝彈藥,與棍棒無異,稍一愣神,失去了最佳的躲避時機。

那人大叫一聲,又倒了下去,這回真不動了。

袁茂只覺得身體裡一股熱氣瞬間飛出去,騰空而起,隨後心臟狂跳不止,扭頭向胡桂揚低聲道:「多謝。」

胡桂揚伸直左臂,從煙雨盒裡及時射出一團鋼針,它還能再射一次。

「不用看了,裝好鳥銃,咱們繼續走。」胡桂揚放下手臂,這是他第一次對著自家兄弟使用暗器,不想知道被擊中者是誰。

另外三人開始重新裝銃,賴望喜裝好自己的那一桿,與樊大堅交換,再裝一桿。

萬歲山不高,登上陡坡再走不遠,他們已能隱約看到黑暗中的亭子。

上方傳來一個聲音,「胡桂揚,你還真將這三桿鳥銃用起來了。」

胡桂揚止步,大聲回道:「汪直,我就是來找你的。」

「你怎麼知道我在這裡?」

「萬歲山地勢最高,總得有人據此總攬全局,我猜十有八九會是你。」

山頂沉默了一會,「你一個人上來。」

胡桂揚向另外三人小聲道:「你們守在這裡,別讓任何人上來。」

樊大堅驚訝地說:「你要上去送死嗎?剛才明明有兩人逃上山頂了。」

「我必須結束這場屠殺,否則的話誰也活不了。」

樊大堅不吱聲了,袁茂低聲道:「記住,我們三人是跟著你走到這一步的。」他還是不能完全相信趙家義子。

胡桂揚笑了笑,「你們要跟我走的路還長著呢。」

只有賴望喜一句話不說,面朝山下站立,因為聽到汪直的聲音,身子微微顫抖。

胡桂揚慢步向上走去,大聲道:「汪直,我上來了。」

亭子裡走出十餘人,身影模糊,看架勢手上似乎拿著弓弩,胡桂揚從他們中間穿過,掃了一眼,發現他們都不是趙家義子,於是徑直走進亭子。

亭子裡沒有點燈,也是漆黑一片,好在四周沒有圍擋,月光能照進來一些,勉強可以視物。

汪直穿著長長的披風,背對客人,正朝皇宮的方向望去,在他身邊守著一個人,面對胡桂揚,「三六哥,你來了。」

「三九弟。」胡桂揚左右看了看,沒再發現其他人,「大哥呢?你們應該在一起的。」

「大哥剛才不小心跌到山下去了,你沒看到嗎?」胡桂大回道。

胡桂揚搖搖頭,走近兩步,「我想與汪直談談。」

「請,督公一直在等你。」胡桂大退後兩步,沒有離開亭子。

汪直轉過身,笑道:「說是地勢高,其實也看不到什麼,真不明白那個李子龍跑上來幹嘛。」

「他想找到龍脈,好取而代之。」

「呵呵,妄人一個,活該被殺……等等,你說『取而代之』是什麼意思?龍脈怎麼取代?」

胡桂揚又上前一步,也露出笑容,「因為龍脈是個人。」

「你比李子龍還能亂想。」汪直鄙夷地說。

「你聽我說完,就會改變看法。」

「就站在那,別往前走了。你身後有十張弓弩,你只要一抬手,就會遭到射殺。天機術的暗器,我知道是怎麼回事。」

胡桂揚不動,臉上仍然帶笑,「我先要問件事。」

「說。」

「為何給我安排三桿鳥銃?」

「給你鳥銃的時候,我是真希望你能找出妖狐,後來用不著了,不過給你的東西就給你了,犯不著要回來。」

「原來如此。」胡桂揚點點頭。

「你想說什麼就快一點,我希望能早點結束這一些,天亮之前還能睡一覺。」汪直打個哈欠。

「事情要從斷籐峽說起。」

「這麼久?」

「中間很短,不會浪費太多時間。」

「嗯。」

「聞天王和谷中仙用數千童子獻祭,原想召來天兵天將,結果卻召來了祖神之子。」

「你相信這種事?」

「我只講述事實,我是否相信並不重要。」

「嘿,你接著說。」

「神子不會立即顯現,聞天王沒有等到就被官兵所殺,谷中仙逃走,暗中等候十多年,於一年前進京,偽裝作妖狐,殺死多人,破壞了保護龍脈的外圍根基。」

「這是你從五行教聽來的。」

「對,何百萬加入火神教,引導五行教和非常道追查妖狐,其實是將他們往歪路上帶。」

「何百萬不是好人?」

「他從來就不是好人。但妖狐只是歪路之一,還有一條歪路就是祖神之子。」

「呵呵,你果然還是不信。」

「我是否相信並不重要。」胡桂揚再次強調,看了一眼旁邊的胡桂大,繼續道:「重要的是皇帝相信,而且相信神子能夠帶來長生不老。」

「哼,你還真是什麼都敢說。」

「這種時候了,真相對我來說比什麼都重要。」胡桂揚又看一眼三九弟,「是誰令陛下相信神子的?肯定不是靈濟宮,他們早已信譽全失,也不是你,聞秀才的確令你失去陛下的信任。」

汪直又哼一聲,沒有爭辯。

「更不是大哥和五哥,趙家義子全是被利用的棋子,在妖狐和神子之間驚慌失措,一切身不由己。我一度以為是李孜省,可他太普通了,不可能這麼快取得陛下的信任。想來想去,這個人必然在陛下身邊服侍多年,比你還久。」

「比我還久?宮裡還真有幾位,你以為會是誰?」汪直冷笑,顯然不將胡桂揚的話太當回事。

胡桂揚想了一會,「雲丹。」

「哈,胡桂揚,你這是無路可走了。雲丹的確夠老,但他是我的手下,替我辦事,難得進宮面見陛下,而且跟我一樣,受聞秀才拖累,連在陛下面前認錯的機會都沒有。」

胡桂揚沒笑,他的確走投無路了,卻沒有胡說八道,「再回到斷籐峽,雲丹要造子孫湯,但他不是只為自己熬藥,而是給許多太監。汪直,你對宮裡很熟,雲丹投靠你之前,給誰做事?」

汪直沒有回答。

「雲丹與何百萬是老相識,一人主內一個主外,推動妖狐和神子兩條線,煞有介事,弄得人心惶惶,越來越相信鬼神。」

汪直還是不開口。

胡桂揚又一次看向三九弟,「就剩我們兩個了,你允許我上山,就是為了親眼看到我們兄弟相殘,然後將活著的人帶進宮裡。」

胡桂揚直接面對三九弟說話,「可咱們兩人誰也不是神子,趙家義子之所以被選中,只是因為咱們的義父,雲丹與何百萬仍要報當年之仇。」

「咱們當中必有一人是神子。」胡桂大冷冷地說,他早已做好準備,卻一直沒有動手。

「不可能,雲丹與何百萬策劃這麼久,絕不是為了讓別人一步登天。」

「總得有一個人是神子。」胡桂大稍稍顯出幾分激動。

「當然,但這個人早就被選中了,咱們的任務是自相殘殺,最後的倖存者將作為藥材,用來喚醒神子。」

胡桂大呆住了,好一會才問:「那神子究竟是誰?」

胡桂揚看向汪直,「雖然你也受到利用,但你應該能猜出神子是誰。」

「對宮裡的事我從來不猜。」汪直冷冷地說。

聽到這句話,胡桂揚心中再無疑惑——「宮裡的事」這四個字已經足夠說明了一切。

「太子才是神子,從一開始就是他,今後也是他,雲丹與何百萬的所有把戲不過是讓皇帝逐漸相信這一點。」

即使是在黑暗中,胡桂揚也能看到汪直臉色驟變,「汪直,你還要繼續被利用下去嗎?雲丹若是成功,絕不會留著你。」

「為、為什麼?」汪直終於開口,他開始相信了。

胡桂揚不知道為什麼,但他必須立刻找出一個無懈可擊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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