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市科幻] 星城邦 作者：無雲（連載中）

第四章　「新學生」-7

　　待在這陌生的地方不知道是第幾天了，除了被限制外出，鍾允文覺得自己簡直是來當交換學生。每天跟一群不同種族的小朋友吃飯睡覺上課，還有兩條壯得像俱樂部保鑣的大狗不時在腳下來來去去——那隻有著深邃藍眼睛，行為比較穩重的則叫「太郎」；而有著琥珀色眼睛，總會故意撞一下自己，再露出犬齒挑釁的叫「次郎」，她說牠倆是兄弟。
　　而「陳歆」，是那個藍眼女子的名字。
　　她說這裡是所「學校」，至於地點則不能透露。但從四周沒有一扇窗卻密布著管線看來，「學校」絕不是居住區，加上三不五時可以聽到機械噪音，鍾允文確定這應該是某座垂直都市的「底區」。可惜個人系統早被收走，連現在是幾點都不知道，想必別人也連絡不上自己，不過能跟這樣的女性「同居」，應該是許多低階白領夢寐以求的生活，雖然中間卡了兩條大狗與一群小毛頭。
　　老爸老媽倒還好，反正也久久才連絡一次，但這下分社的曠職要記不完了，鍾允文煩惱著可能會丟掉工作。當他提出回家的要求，陳歆卻客氣中帶點強硬地請他再等幾天，此外兩隻兇神惡煞般的大狗顯然也不答應，每當陳歆離開「學校」，那隻「太郎」就會自動守住門口！
　　鍾允文以前只在廣告中看過狗，是那種專屬上流貴婦的吉娃娃，透過紅谷集團生物基因改良保證不會大聲吠叫，性情溫馴之外還可以任選體形毛色。但眼前這隻「太郎」不同於那些無害的寵物，牠黑亮毛皮下厚實的骨架崢嶸，配上立耳和微微擺動的長尾，站立時能像座雕像般不怒而威。平時小朋友都愛和牠玩在一起，不過當陳歆餵牠飼料的時候，那強大咬合力發出狀似輾壓機的聲音，一旦鍾允文靠近門口，牠就會馬上坐立起來，露出勸人別做傻事的表情……
　　說實在，鍾允文還挺怕牠的。
　　至於吃飯靠的是冰箱裡的調理包，陳歆總是三兩下就弄出簡單一餐。反正都是脫水蔬菜配組合肉說不上美味，但與一個女人六個小朋友加上兩條狗一起開動，讓鍾允文有種回家的錯覺。
　　「學校」的格局也很特殊，大大小小的空間以狹窄通道相連，有些地方還得上下爬梯，小朋友都熟門熟路，反倒是自己爬得氣喘吁吁。之後鍾允文慢慢與小朋友混熟，得知他們彼此沒有血緣關係，都是被父母送來這裡寄宿，他們還反問鍾允文是不是新來的「老師」。
比起一般的孩子，他們最明顯的特徵就是聰穎。
　　好幾次鍾允文都誤以為自己是在跟成年人對話，直到小朋友露出天真笑靨，鍾允文才想起對方不過是群六七歲大的孩子。當陳歆幫他們上課的時候，鍾允文發現使用的教材遠超過正常學齡，有些題目連鍾允文自己也答得很勉強。
　　「學校」的課程非常廣泛，從數理、生化、電腦到語文，課餘還搭配音樂與美術。至於陳歆，竟能游刃有餘一個人負責這麼多科目！陳歆還與鍾允文討論過核工專業問題，鍾允文驚訝於她的程度，陳歆卻自謙只是興趣而已，鍾允文這輩子沒見過如此學識淵博的異性。還有陳歆外出總愛戴著那頂棒球帽掩人耳目，鍾允文乾脆地說就送給她，反正自己買了頂新的，至於球星簽名再排隊就有了。
　　他私下忍不住想知道更多關於陳歆的事情，可惜小朋友們對這問題老是格格笑，笑聲驚動趴在地上的「太郎」與「次郎」。
　　兄弟倆同時抬起頭，看看沒有異狀後又懶洋洋地趴了回去。

第四章　「新學生」-8

　　會議室隔音玻璃牆緩緩降下，鄭成駿、金智媛與相馬龍之介先後走出會議室，只留下資安主管一個人苦惱地癱在座位上——剛才老闆要自己保證新的防火牆能徹底杜絕「騎士」的滲透，不然資安部門就準備換新主管，在那種情況下自己還能說什麼呢？
　　老實告訴他，這個「騎士」根本不是一般的駭客？
　　防火牆就像在守衛一座數位城市，基本邏輯是標記出所有進出道路，再設下閘口嚴加盤查。但那是假設侵入者也是開車或走路；如果對方根本是隻在下水道活動的老鼠，整座城市對牠來說根本是不設防的！
　　「騎士」用的不是一般高階程式語言，資安部門好不容易才在叛變的子程式中找到證據，但就像僕人間用原始方言抱怨，作為他們的主人就算想查也無從下手。「騎士」必定是用更低階的方式直接與電腦溝通，這讓他免去「編譯」的程序，能直接讓電腦執行命令，但那代表要在瞬間發出無數道只有「零」與「一」的訊息，就像只用筆尖大小的點完成一幅文藝復興時期的巨作。
　　這對人類來說是不可能的！難道對方擁有企業級的高速伺服器？
　　資安主管繼續揉著額頭，試著拼湊這個攸關自己飯碗的神祕對手。
　　現在只能用最笨的方法，把所有資料庫隔絕成獨立系統，只允許內部特定IP存取，至於非得靠連線才能發揮功能的主程式只能棄守。畢竟「騎士」對一般的企業活動應該是沒興趣，可是「H2」行動所必須的「群組通訊」偏偏就屬於這種，會議中他只敢點到為止的提醒，卻換來鄭成駿的勃然大怒！
　　而資料庫改採獨立系統後，似乎激怒了「騎士」，分社開始出現無預警跳電與消防系統錯亂的狀況，連員工身分證都頻頻出包，最近一次是本季職棒開幕戰當晚，分社行政區全部人被鎖在辦公室裏頭，資安部門被迫加班處理直到狀況解除。
　　抓賊的搞到被賊關起來，簡直是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
　　如此低級的報復像小孩子一樣，如果對方不是人類，這種行為又要怎麼解釋？
　　資安部門主管開始認真思考，如果真的捲舖蓋走路，自己接下來要到哪找工作。

　　壞消息總是傳得特別快，鍾允文涉嫌洩露分社機密遭解職一事，立刻傳得整個「城中」沸沸揚揚，雖然上面的嚴禁討論此事，但核工部門同事都在茶餘飯後竊竊私語。
　　「平時一副不起眼的樣子……還真看不出來。」
　　「是啊～這種商業間諜就是要低調，哪像你這麼愛上鏡頭？」
　　「還說我～你自己也差不多！」
　　「我看那個馬克也有點像，三天兩頭不知道跑去哪。」
　　「沒錯～搞不好他就是下一個呢！」
　　流言蜚語像流感病毒般持續散播，馬克沉默地靠在員工餐廳外點起一支電子菸，他打開個人系統的好友名單，以語音模式尋找鍾允文——畫面出現對方個人資料，旁邊還註明著「目前離線」。另一則緊急訊息跳出來，通知他得趕去「上城」集合，馬克深吸了一口後熄掉電子菸。
　　這世界是如此講求效率，幾秒鐘內你就得決定名單裡的人是不是朋友。
　　在離開員工餐廳之前，他刪除了鍾允文的電話號碼。

第五章　「棋盤外的第三者」（上）

　　暴風雨中的超巨型垂直都市「滬-09」位於長河匯入大海的咽喉，這裡曾是C國最大深水港與機場所在，但大毀滅後此地颶風頻繁，一度興盛的海空運交通幾乎中斷。但憑藉舊有建設與人口潛力，當年星辰能源在此設立總部，整座「滬-09」均為星辰獨資興建，五十萬居住人口中大部份為星辰員工，連帶使本地管理局的組成與運作與其他都市大不相同。
　　民主政治受選票所驅使，只要掌握了足夠的人，就等於掌握了民主！
　　位於五座衛星都市正中央，挺立在陣陣狂風暴雨的「滬-09」呈現一股君王般的氣勢。從天頂到地面，代表星辰能源的三角形標誌無所不在，這裡也是第一座核融合反應爐的誕生地，目前該爐已封存成為博物館。這項偉大技術的成功帶領人類進入新能源時代，有如創造出太陽般取得無盡的能源，也確保了星辰在三大勢力中的優勢地位。
　　無汙染的廉價電力透過併聯電網，日以繼夜提供垂直都市與地底磁浮鐵路所需，進而帶動大毀滅後的人類復興。因此那句「轉動世界」並不是誇示，而是星辰能源名實相符的自豪。
　　鄭成駿與秘書金智媛在總社人員陪同下，和其他分社社長一起登上「滬-09」的專用垂直列車，通過安檢後，他們將直達象徵星辰能源核心的總裁辦公室。「滬-09」外的暴風雨掀起滔天巨浪，狠狠衝擊岸邊的迴水牆。海面上前一波浪頭未息，下一波立刻接踵而至，如此狂暴的海岸線景況是T國所沒有的。
　　鄭成駿步入挑高玄關，這裡以黑色石材作為基調，氣氛宛若神廟般肅穆。在空間逐漸收斂的入口，一具精美東洋甲冑坐鎮中央，火紅胴甲擦得發亮，面部空洞的眼窩則凝視著來客，像是來自冥界的問候。
　　數十位老練的分社社長在此匯集，他們不時低聲交談，每一位年紀都大上鄭成駿許多，相較之下，反倒是身為接班人的自己格格不入。空氣中彷彿聞得到甲冑殘留的血腥味，這氣氛讓鄭成駿感覺很不自在。
　　一位西裝筆挺的灰髮男子出現，他從容不迫地引導社長們進入總裁辦公室，舉目都是數層樓高的落地窗，戶外暴風雨則在他們腳下。只見雲層上烈日熠熠生輝，這裡有位不尋常的領袖正等著他們，他的背影在刺眼陽光中看起來是如此巨大。
　　他是鄭成駿的父親，六十五歲的星辰能源總裁——鄭元昊。
　　長長影子映在會議桌上，猶如這個歷史悠久的大都市般沉穩厚重。
　　他也是黑暗十年唯一倖存的國聯探險隊指揮官，當年他帶回溫帶區外殘酷的氣候數據，讓人類了解要對抗惡劣氣候別無他途，只能興建巨大的集中式人工環境往高空與地底發展。而他與國聯緊密的政商關係，對企業經營來說更是無法以金錢衡量的資源。
　　看著牆上以戰爭作為主題的巨幅畫作，頭髮雪白的鄭元昊摀著嘴輕輕咳了一聲。分社社長們屏退自己的秘書，鴉雀無聲地望向老人的背影。

□

　　門外傳來一陣沉重的腳步聲，太郎與次郎機警抬頭，當大門被慢慢打開，兩隻巨犬猶如黑色砲彈般急撲過去……
　　「好乖～好乖～」一雙大手分別摸著兩隻大狗，大狗像撒嬌的孩子在高大陰影下磨蹭著。「回來啦？」早起的陳歆從廚房探頭，樓下的鍾允文與孩子們都還在睡夢中，高大陰影逕自坐下，太郎與次郎在桌底熱情地鑽進鑽出，沒多久陳歆端著超大份量的早餐走出來。
滿滿一大盤烤過的組合肉三明治，然後是一整壺熱咖啡。
　　大手拎起咖啡壺，把冒著白煙的廉價咖啡因注入杯子裡。
　　「他還活著嗎？」低沉的語調沒有一絲歉疚。
　　「你下手真的太重了。」陳歆的表情帶著抱怨：「能不能改變一下作風？好歹他也救過我，並不是所有的人都是我們的敵人。」
　　「就是因為妳，不然我早解決掉他，現在也不用這麼麻煩！」
　　大手抓起三明治一口咬掉大半，又把吃剩的東西遞給桌下的狗，偶爾停下來啜幾口熱咖啡，三兩下盤子就快空了，連在廚房都聽得到一人兩狗的咀嚼聲……
　　「我知道你是要保護我。」
　　「……」
　　「但能不能別再殺人了？我們只是要活下去，為什麼要做得這麼絕？」
　　「這問題妳得去問星辰或國聯。」
　　「還有，他說他想回家。」
　　「不行～小舞說這傢伙有去過上面，是鄭元昊的走狗！」
　　「那你打算怎麼辦，軟禁他一輩子嗎？」
　　「送他去『農場』，由『醫生』決定怎麼處置。」
　　「如果要送他去『農場』，那應該由我來執行。」
　　「……」
　　「我要親自跟『醫生』討論這件事，我不希望再造成無謂的誤解了！」
　　「……」
　　杯子裡的咖啡被一飲而盡，高大陰影站了起來，兩隻狗也跟著抬頭猛搖尾巴，一起跟隨腳步聲走向門口。
　　「好吧～這次就聽妳的，次郎跟我走，太郎跟妳押他去『農場』。」帶頭的大狗看看陳歆自動坐下，圓滾滾的眼珠子像聽得懂人話，陳歆遞過來一只裝滿補給的背包，對比陰影的體型彷彿是小一號的玩具，陰影用手指一勾就將背包輕鬆上肩。當大門被打開，次郎迫不及待地衝出去，轉眼就不見蹤影。
　　「早去早回，我不習慣當保姆！」
　　大門關上之前，離開的陰影丟下這麼一句話。

　　收拾完餐桌，陳歆摸摸門口的太郎，便沿著爬梯來到樓下。鍾允文與孩子們正在通舖上熟睡著，現在離「學校」的起床時間還有一小時。陳歆凝視著他，不經意摸摸右手那道在俱樂部留下的疤痕。
　　小舞把關於他的一切調查得鉅細靡遺——作息時間、通勤路線、消費習慣、好友名單，最重要的是那些網路瀏覽與發言紀錄，這些數位資料完整勾勒出一個人，甚至是連他自己都不知道的「鍾允文」。
　　陳歆在腦海中再次溫習這些資料，她早已倒背如流。
　　小舞還擷取了投影牆上那段文字訊息：「我幫妳訂了早餐，千萬別回俱樂部，傷口記得換藥，有事可聯絡我……」
　　短短幾十個字，卻讓當時的自己感覺無比溫暖，陳歆不禁看了一遍又一遍。
　　依目前情勢來說，自己對他的了解應該就此止步，就像他對自己那樣的一無所知，這對彼此來說才是最好的，但真是這樣嗎？
　　人類衝突的歷史不就是來自對彼此的無知嗎？我們為何還要一再踏上錯誤的路？
　　陳歆逼自己別想太多，此時鍾允文翻身踢開被單，睡夢中的他滿足地咂咂嘴。
　　看著他的睡臉，陳歆輕輕幫他把被單蓋了回去。

　　當鍾允文醒來的時候，陳歆已經出門去了，太郎大概是守了一整晚的夜，現在無精打采地趴在大門邊，牠打了個哈欠用尾巴拍拍地面要鍾允文安分點。
　　餐桌上已經備好早餐，小朋友們自己熱了些牛奶。餐後他們自動拿出教材溫習，讓鍾允文看在眼裡頗為慚愧，自己小時候應該沒這麼自律吧？
　　悶得發慌的鍾允文隨手拿起一本歌本，上頭的歌詞引起他的興趣，鍾允文喃喃自語：「生於穹頂，來自天際，我們曾是宇宙的星……」
　　「生生不息，火燒不盡，我們曾是宇宙的星……」小朋友們開始唱和，然後開心地笑成一團，他們稚嫩的聲音，讓鍾允文不由自主地跟著一起哼唱。一曲唱罷，鍾允文好奇地問：「為什麼歌詞裡說我們曾是宇宙的星呢？」
　　「歆姐姐沒告訴你嗎？——因為我們是『星族』啊！」
　　一個有雙慧黠大眼的小女孩認真回答，其他小朋友也紛紛點頭。
　　「星族？」鍾允文愣了一下，心想這些小朋友的想像力還真是天馬行空。

第五章　「棋盤外的第三者」（下）

　　麗莎盤起紅髮戴上鴨舌帽，沿著「北-23」的緊急逃生梯直下「底區」，這裡平時罕有人跡，駝色短風衣下一雙長靴揚起厚厚灰塵。等她抵達最底層的逃生門前，麗莎朝門上輕輕叩了幾下。
　　門上開了個小口，遞出一台現金卡片交易機，麗莎插進一張藍色卡片輸入額度，當額度轉移完成，只能在緊急狀態使用的逃生門悄然開啟。麗莎暗自掏出一支口紅大小的金屬管，某種生物爬了出來，那些生物以麗莎為圓心，開始向外振翅高飛。
　　牠們是紅谷集團研發的偵察蜂「追跡者」，以一度滅絕的家蜂與肉食性狩蜂混種後誕生的新品種。擁有高速與續航力，而原始的趨蜜行為透過基因改良，特化成對人類汗腺的氣味有強烈反應。
　　在牠們眼中，人類就是一株株會走動的「花」，一旦確定「花」的種類與位置，必須立刻回到那支金屬管蜂巢告知同伴，利用牠們不可思議的記憶力與複雜舞蹈，蜂巢內的晶片可以解讀個別目標的追蹤資料。猶如從航空母艦上起飛的偵察機，方圓數公里內的人員活動立刻被摸得一清二楚。當「追跡者」陸續返航，麗莎開始讀取蜂巢所提供的情報，同時撥出電話給老爹。
　　「請轉告『媽媽』，我已經下來了。」
　　她輕輕蓋回金屬管的蓋子，準備往下一層的未知移動。

□

　　搭上返回T國的磁浮鐵路，鄭成駿一再想起會議後父親單獨對自己揭露的真相。除了身旁金智媛刻意壓低的電話聲，車廂內一片寂靜。
　　原來父親要自己做的事是如此重要！
　　當他顫抖翻完父親那本泛黃的日記，其中每個字都像鐵鎚一樣敲碎了他所認知的世界，那些異種竟有如此黑暗的過去，現在牠們又準備奪去人類的未來。父親說總社將全力支持T國分社的兩大計畫，一是主導月球預算案過關，二是持續追蹤異種動態，等待最佳時機到來。
　　根據目前的情報，異種有嚴密的組織與戰力，還自稱為「星族」。
　　但只有人類才是地球的主人，「星族」必須被肅清！
　　父親說這是他後半輩子的唯一目標，對威脅視而不見的國聯已無法期待，他發誓不再讓世界陷入那種恐懼，就算賭上星辰能源的一切也在所不惜。
　　在星辰能源中可擔負這個重任的只有T 國分社，鄭成駿感到無比驕傲，父親攤開一份機密報告，為避免遭駭客竊取，這份報告是以罕見的紙本方式記錄。
　　報告內容是多年來在全亞洲進行的學齡兒童定期流感預防注射計畫，但計畫背後是利用回收針頭取樣的大規模DNA篩檢，擁有「星族」DNA的上百位學齡兒童身分已徹底曝光。依照「星族」DNA的遺傳機制，這些兒童的父母至少有一人是「星族」，進一步追蹤這些家庭的遷移軌跡，這幾年來都從亞洲各處指向同一地點——而這個地點就是T國。
　　接著他們就消失無蹤，像從空氣中蒸發了一樣。
　　父親據此研判對方的根據地必定在T國，只是整個T國近百座垂直都市皆由各自的管理局管轄，就算能請得動國聯協調，想發動大規模搜索還是難上加難，這也是總社一直按兵不動的原因，直到「皇后」出現……
　　「皇后」的DNA比起其他第一代星族更加難以辨識，可以輕鬆騙過目前的快速篩檢，父親擔心「星族」已開始進化，很快將出現所有篩檢方式都無法辨識的第三代星族——「國王」。
　　屆時就像披著羊皮的狼混入羊群，人類將被這些異種取而代之！
　　想到這裡鄭成駿不由得顫慄起來，他感覺心臟一陣緊繃。
　　殺，必須殺，父親說對這些仇敵不能有一絲同情。

□

　　在幾乎滿座的「城中球場」，外野大螢幕打出今晚的入場人數已達到五萬八千七百四十三名！
　　在全場屏息中，只聽見清脆的一聲「鏘！」
　　身著黑球衣的「力士．羅德」維持揮棒完成的姿勢，他欣賞著自己這一擊的軌跡，空中白點以完美角度不斷拉高，拉高，拉高……
　　然後落在中央軸柱左邊的外野觀眾席。
　　敵隊外野守備球員只能聳聳肩，而投手則是一副絕望的表情。
　　球場天頂播放起全壘打跑馬燈，3D虛擬煙火引爆全場球迷的瘋狂。轉播主持人緊緊抓住麥克風狂吼：「太神奇了～星辰銳士隊羅德再次擊出全壘打，加上第二局的兩分砲，總共五分打點！目前比數拉開到八比二……」
　　但現場卻有人沒感染到這股熱情，戴著棒球帽的陳歆專注在手持式個人系統，完全不受周邊氣氛影響，她並不是來看球的……
　　在每天黃昏以後，整個「北-23」只有「城中球場」還會亮著太陽燈，利用微調太陽燈的光譜波長，可以在無法察覺的情況下進行大量加密訊息傳遞。當然，這得透過手持式個人系統內建的光譜儀與解碼晶片，再加上能侵入「市內照明電力」系統的天才駭客「小舞」。
　　「小舞」等於是利用光線對陳歆打暗號。
　　太陽燈發出的加密訊息解碼後，陳歆只需直接回覆在自己螢幕上，「小舞」就能以短距離傳輸的木馬程式竊取。
　　就像學生在考試時，她用偷看的方式獲知陳歆的回答。
　　全程不需透過網路與面對面接觸，就算是國聯與管理局也無從監控。而想從全場數萬具個人系統的巨量訊息追蹤到「小舞」，則是完全不可能的事——這就是「學校」與「農場」聯繫的秘密管道！
　　「鏘！」下一棒打者再次擊出安打，敵隊投手臉色慘白地被教練換下場。場邊星辰銳士隊球迷製造出各種噪音，幸災樂禍一路歡送他離開投手丘。
　　對比球場內的熱鬧，等在球場外的麗莎剛吃完油膩的炸肉餅，她舔舔手指，四處張望想找張紙擦手。照理說，管理局給「底區」居民的樓層權限頂多到「下城」，但「追跡者」卻發現竟然有人天天往「城中球場」跑？
　　這種特權不禁讓人特別注意，看來也是跟自己一樣的假身分，此外對方還有個神出鬼沒的保鑣，好幾次都讓自己的跟蹤差點曝光。那晚「天使俱樂部」的目擊者透露星辰情報部門似乎在找人，不管這個戴棒球帽的女子是誰，
　　她也許就是星辰能源，甚至是鄭成駿所要找的人——最重要的是，「追跡者」從她身上分析出與那個低階白領房裡一模一樣的室內芳香劑，誰會在「底區」那種鬼地方用芳香劑啊？
　　幾天前麗莎由「底區」開始跟蹤，對方利用輪鞋高速移動，要不是靠「追跡者」，自己早跟丟不知道幾次了。
　　現在終於能偷空買個炸肉餅充飢，卻連張紙都沒有，這世界的「無紙化」未免也做得太徹底……
　　不過這個炸肉餅還挺好吃的，回去記得跟老爹分享一下。
　　好不容易找到女廁的麗莎忙著洗手，一邊等待她的「追跡者」返航。

　　位於「底區」下方數公里深的磁浮鐵路車站，「北-23」管理局出入境資料庫正忙碌處理數以萬計的旅客簽證。
　　這裡是T國北方門戶，擁有跨越大洋通往南美與歐洲的磁浮鐵路國際線，四通八達的便捷也正是「北-23」被星辰能源選定為分社地點的理由。
　　不同於一般垂直列車終點只能到達「底區」，磁浮鐵路車站以中央軸柱內的專車直達「城中」，車站本身擁有核融合發電機組，供應國際線與國內線磁浮鐵路所需，進而與全球串聯為一個龐大交通網。人類曾靠它自南美輸出救命的糧食，支撐各國熬過黑暗十年，現在則由歐洲的「B&B」磁浮鐵路公司享有專營權。鄭成駿一直主張星辰應該插手亞洲的磁浮鐵路市場，必要時對「B&B」發動惡意併購，但針對這項建議總社卻老是以經費不足給他軟釘子碰。
　　「目前即將進站的是北滬八一六班次，到站時間十四點零五分，準點！」
　　車門倏然開啟，率先下車的是鄭成駿，後頭跟著金智媛。相馬龍之介帶著幾個外勤幹員在月台上守候已久，一見到他，鄭成駿便高深莫測地開口：「什麼事都先放下，跟我上去再說！」
　　接著他轉頭交代金智媛：「關於分社說明會的籌備，我要妳成立專案辦公室，直接對我負責……」金智媛撥起電話安排細節，一雙長腿卻未曾停步。
　　一行人都還沒回到「城中」，整個分社行政區就開始忙碌起來。
　　看著垂直列車外密布的烏雲，鄭成駿眼中閃動著光采，他終於能大顯身手，他一直以來的努力終於獲得父親認同。
　　兔子生的再多還是兔子，永遠逃不出被獵殺的命運。
　　而尖牙利爪的獅子只生一隻幼獅，但那一隻就是草原上的王。
　　遺傳自父親的血統再輔以後天歷練，他註定是這個世界的統治者！

第六章　「小孩與狗」（上）

　　強勁風聲在耳邊呼嘯，一具具風力發電機的風扇卻凍結著，彷彿是超現實裝置藝術，被人遺忘在這高聳入雲的祕密角落。
　　鄭成駿回頭看了看身後，相馬龍之介一臉狐疑地推開門走出來。
　　這裡是「北-23」頂端的備援風力發電廠，下方樓層則懸吊著巨大的抗風阻尼器，數千噸重的金屬球配合電腦即時控制，用以抵銷任何外力對這座垂直都市造成的搖晃。它們一個是利用風的力量，一個則是對抗風的力量。
　　雲端之上的陽光是如此刺眼，讓背靠著防墜網的兩人都微微蹙眉。
　　鄭成駿一聲不響把那份星族學齡兒童的機密報告遞給龍之介，仔細看完後，龍之介把報告還給年輕的老闆，接著吐出一句：「看來他們把這裡當托兒所啊！」
　　鄭成駿對著天空冷冷哼了一聲：「之後總社將全力配合我們的行動，我已批准你對『底區』的掃蕩計畫。所有的人力、裝備和經費都不用擔心，至於管理局那邊就交給我。」龍之介有些訝異老闆的轉變，沒多久之前他還三申五令不准「H2」打草驚蛇。
　　「我們必須將星族徹底剷除，否則人類會像這些風力發電機一樣，被新的競爭者取而代之！」鄭成駿的語氣有些激動，龍之介知道他指的是核融合發電技術，那取代了人類過去所有的發電方式。
　　「你最快什麼時候能準備好？」
　　「裝備檢整加上戰鬥教練場的模擬訓練，大概一個禮拜以後。」
　　「很好，我給你兩個禮拜……再加上你要的碎裂彈！」
　　龍之介吃了一驚，鄭成駿從口袋掏出一顆鋸齒狀的彈頭，得意地展示著。
　　這種彈頭在命中目標後便會爆裂成許多碎片，一路向外旋轉穿出，彷彿好幾把匕首在人體翻攪，擴大對重要臟器的殺傷力。就算四肢中彈也會造成難以縫合的大出血，基本上只要命中一發，目標幾乎沒有存活的可能。因此這款彈頭在「B&B」剛研發完成，就被國聯以不人道的理由禁用了。
　　回顧歷次與「城堡」的交戰結果，「H2」總是居於下風。龍之介不在乎鄭成駿是如何弄到這顆彈頭，他想的是如果全面配發碎裂彈給外勤幹員，他們就擁有能對抗「城堡」的武器。龍之介向年輕的老闆點點頭，掃蕩計畫發動的時間已定……
　　他要跟「城堡」把之前的帳一次算個清楚！

□

　　一隻翩翩鳳蝶停在扶桑花上，黑色的鱗翅帶著長尾，對比紅花分外顯眼。四周都是茂密熱帶植物，高聳的空中步道上許多年輕人來來往往，有的行色匆匆，有的漫不經心瀏覽著個人系統。
　　他們都是就讀於「北-23」城中大學的菁英，在佔地八個樓層的校區進行各種研究。畢竟人類是靠著科技的突破結束了黑暗十年，社會傾向對菁英教育持續投入資源，猶如核融合發電機組，每個垂直都市都擁有自己的特色大學。
　　而「北-23」城中大學是其中佼佼者，除了接受星辰能源挹注核工領域研究，鄭成駿的T國分社更是大力支持該校基因研究團隊，這使它成為T國學子的第一志願。市場傳言星辰能源有意在糧食生產上另起爐灶，目的是與南美的紅谷集團分庭抗禮。
　　眼前奢侈的巨型溫室就是城中大學的研究成果，其中採用水耕與垂直種植技術，成功復育多種大滅絕前的經濟作物，甚至能少量供應本地蔬果市場……而這個本地，當然指的是「上城」。
　　吸飽蜜的鳳蝶振翅飛離，像一片黑色落葉在空中飄動，飛向一座位於溫室深處的研究中心，中心前的雙螺旋造景揭示此處與基因研究的關聯，空中步道上一位清潔人員正推著全自動清潔車走來……
　　嬌小的她一身寬鬆防塵衣，除了播放音樂的全罩式耳機，還戴上護目鏡避免清潔劑噴濺，黃色護目鏡投射出今日的工作路線與順序，也遮住她稚氣的娃娃臉。
　　女孩開始例行的清潔，教授與學生逕自從她身邊走過，沒有人多看這個平凡的清潔女工一眼。包括那間用來進行基因序列解碼的「超級電腦」機房，也無條件對她開放。
　　當上午的工作完成，女孩推著清潔車走出研究中心，她坐在空中步道上的椅子脫下防塵衣，露出黝黑肌膚與一頭短髮，不管身上的工作衫濡濕成一片，她轉開了水壺喝著水小憩……
　　一隻鳳蝶在四周飛舞，女孩在地上撒了點食鹽澆上些水。
　　鳳蝶翩翩落地，伸出口器吸食飽含鈉離子的鹽水，女孩安靜地看著這一切。
　　她是小舞，奉命在此協助與掩護星族，潛伏於這所大學已經兩年。

　　此時機房裡的「超級電腦」螢幕呈現休眠狀態，但核心處理器正以驚人速度破譯星辰T國分社的內部加密訊息，無數由「零」與「一」所構成的指令被逆轉為文字……
　　……
　　……
　　「公共關係部」準備籌辦分社月球擴大投資說明會。
　　……
　　「第一特殊人力資源與事務部」向歐洲的「B&B」緊急採購一批耗材。
　　……
　　「資訊安全部」再次對分社內部進行全面性系統檢測。
　　……
　　……
　　還有「第二特殊人力資源與事務部」的極機密人事命令：
　　「即日起本部所屬人員停止休假，集中進行在職訓練。」

　　當晚透過管理局的「市內照明電力」總程式，小舞控制「城中球場」天頂上的太陽燈，不斷以無法察覺的頻率變動著波長。
　　「截獲……T國分社……『H2』部門……作戰計畫……」
　　「預定七日後……派遣……三十六名……戰鬥人員……進入……『底區』……」
　　「攜帶……重武裝……搭配……管理局……毒品查緝……」
　　「對潛伏星族……發動……逐層掃蕩！」

□

　　被軟禁在「學校」的鍾允文陷入遭老東家控告的震驚——昨天陳歆讓鍾允文透過轉接帳號登入他原來的個人系統，裏頭來自星辰T國分社的開除通知與律師控告讓他莫名其妙，還好南部的爸媽仍在狀況外，只是來了幾個視訊嘮叨他太久沒聯絡。
　　自己何德何能成了商業間諜？還有這下要曠職多久都沒關係了……想到每天加班賣命的公司瞬間就翻臉無情，鍾允文真是越想越氣。至於好友名單裡的同事在事發後紛紛刪除了自己，只剩下死黨周澤恩一個，看著胖恩的名字孤伶伶地掛在那，鍾允文不禁感動，這個死胖子算是夠義氣！要不是個人系統被現在不能撥出，鍾允文真想給他打通電話。
　　至於今天的陳歆似乎有些心神不寧，上課沒多久她就要小朋友們自習，自己匆匆出門去了。這些小傢伙雖然乖乖打開課本，但其中一個調皮的小男孩忍不住跟太郎玩起來。小男孩先讓太郎用狗鼻子頂住一顆飼料，再裝模作樣的扮起魔術師，他的小手快速遮住狗鼻子再移開，飼料就像變魔術般消失了！
　　鍾允文當然知道那是被太郎給吞掉，但是「小觀眾」都笑得好開心，小男孩也就一再故技重施樂此不疲。看著小朋友無憂無慮的笑臉，原先眉頭深鎖的鍾允文也不禁微笑起來……
　　小男孩又突然轉身比出槍擊姿勢，太郎見狀立刻倒地裝死，還故意舉起前腳微微發顫，這下連鍾允文也被這隻大狗精湛的演技逗樂，完全忘記牠平時那股懾人的威嚴。最後小朋友們都放下課本跟太郎玩成一團，鍾允文雙手交疊腦後，微微翹起椅子上下晃動，像是帶孩子參觀動物園的志工大哥哥一樣。
　　就算腦袋再聰明，孩子就是孩子，「玩」才是他們生活中的大事。
　　正當亂哄哄的時候，陳歆推開大門走進來，小朋友立刻一窩蜂回到座位，陳歆放下手上大包小包，用埋怨的眼光瞄了鍾允文一眼，意思是怎麼沒幫忙盯著這群小毛頭。鍾允文無辜地轉頭看向太郎，那隻帶毛的傢伙竟然裝出一副事不關己的表情！
　　身為一個被綁架的肉票，鍾允文覺得自己要做的事未免太多了點。

□

　　接到通知的馬克連絡上部門主管，對方立刻批准了他的長期出差申請。他再次環顧自己空洞的房間，凌亂的洗衣籃還堆著沒洗的髒衣服，地上散落幾個空酒瓶，長長置物架上只有一張充滿諷刺的全家福照片。
　　他拎起打包好的行李，關燈走出房間。
　　走進「城中」轉運車站，馬克通過「上城候車區」管制閘口，坐上直達「上城」的專用列車，車窗外眼花撩亂的樓層百態正如他複雜的人生，馬克腦中反覆思索，或許這就是最後一次了……
　　當無人駕駛的接駁巴士以一貫優雅的姿態行駛，馬克對那些人工美景毫不在意。直到抵達分社行政區，馬克一句話也沒說就逕自踏進去，門口的接待機械人卻當他是隱形人般視而不見。幾個女同事與他錯身而過，她們都忍不住回頭打量這位有點邋遢的中年大叔，馬克卻一反平時的熱情，拎著肩上行李冷漠向前走，一直到走廊盡頭，他對牆上的麥克風說了句：「馬克歐陽，H2編號0013。」
　　一束光線掃過他的視網膜，身後的管制門應聲關閉，當地板載著他緩緩下降，馬克看到已經有同事在槍械室前報到領槍，他們彼此點了點頭。這些人平常都跟自己一樣分屬T國分社各部門，目的是規避國聯的商業管理，再定期集合接受情報與戰鬥訓練，必要時就搖身一變，成為一支不折不扣的私人武力。
　　他們對外都以假身分掩飾，譬如總以愛家形象示人的馬克，他在「H2」內部資料註明的真實狀況根本是「單身未婚」。
　　馬克把行李塞進自己的置物櫃，依保密規定關閉個人系統準備繳回，他把握最後幾分鐘，到茶水間抽了根電子菸。領取完個人武器後，今天槍械室還額外配給六盒新型子彈，此時通往戰鬥教練場的管制門敞開了，馬克的目光投向門後那個人身上——相馬龍之介，「第二特殊人力資源與事務部」戰術總教練，也是馬克真正的直屬主管。
　　精悍身材配上倒三角臉與那撮小鬍子，龍之介有如準備出獵的蒼鷹，佇立在模擬街景中一輛大巴士的車頂上，耐心等待部下的到來。

第六章　「小孩與狗」（下）

　　野村賢唏哩呼嚕吃著宅配拉麵緊盯螢幕，自從麗莎進入「底區」調查，他已經好幾天足不出戶，別說去找唐先生下棋，連上個廁所都速戰速決，深怕漏接了麗莎的支援需求。
　　他再次確認自己那些遍佈在管理局系統裡的「後門」，從市警到消防中隊，整個「北-23」行政單位都在他的監視之下，至於星辰T國分社的防火牆最近動不動就更新，搞得他也被迫三不五時重新來過。自己現在的心情，就像女兒跑去參加狂歡派對的老爸一樣焦慮。
　　至於麗莎之前傳回有關棒球帽女子的情報，阿根廷那邊沒說什麼，只要他們繼續跟下去。野村賢把剩下的麵湯一飲而盡，將空碗扔進回收窗口，空碗在溶劑的洗滌下自動分解，最後化為液體悄悄流走。
　　這些年裡，野村賢與許多紅谷集團派來的商業間諜配合過；他們有的順利覆命，但有的就再也沒回來，彷彿是須臾的白日夢般消失無蹤；其中有男也有女，唯一的共同點就是年輕——年輕的好處是有衝勁，但致命傷也正是衝勁。
　　對於深入敵境的「女兒」，自己能做的只有像燈塔般守望著她。
　　野村賢揉揉發痠的老花眼，打開保溫瓶喝下一大口濃茶。

□

　　「鄭社長，請看這邊！」攝影師客氣招呼著。
　　鄭成駿循聲正視攝影機，幾分鐘後這段獨家訪問就會在網路上聯播，兩座舒適沙發以完美角度面對面，圓滑老練的女主持人已經就座。鄭成駿看著即時螢幕再次調整自己的領帶，場外的金智媛向他點了點頭，現場導播無聲地進行最後倒數……三……二……一……開始！
　　「鄭社長您好～今天歡迎您來到我們『企業領袖論壇』。」
　　「主持人好，各位觀眾好，我是星辰T國分社的鄭成駿，請叫我成駿就可以了。」鄭成駿展露迷人笑容，搭配一身剪裁合宜的西裝，有如偶像明星般耀眼。
專業化穿著能讓對方快速建立第一印象，認為你值得信賴。
　　「成駿～那我們就直接切入主題，探討星辰能源在月球預算案中的角色！」場外的金智媛微微皺眉，事前彩排不是說好要先鋪陳一下企業形象？這位女主持人看來也不是省油的燈。
　　「那當然，我今天願意受訪就不怕您提問。」鄭成駿倒是冷靜應對。
　　「聽說星辰能源在本次全球投票著力甚多，能談談你的看法嗎？」
　　「首先，星辰能源做為一個全球性企業，對人類永續發展有一份責任……」
　　鄭成駿頓了一下，讓攝影師趁機拉近鏡頭來個特寫，女主持人則是饒富趣味地打量這個帥氣的小夥子。
　　「無論國聯推出什麼議題，只要有利人類的未來，星辰能源都會大力支持，而月球預算案就是其中之一……」
　　「但也有不少人認為這是在浪費預算。」女主持人拋出尖銳的問題。
　　「那請問主持人，您現在還與父母同住嗎？」鄭成駿微笑反問。
　　「當然沒有。」
　　「為什麼呢？」
　　「因為老家住不下了啊。」女主持人理所當然地回答。
　　「那再請問您是否有幫家人買保險呢？」
　　「當然有，這不是基本的風險分擔嗎？」
　　主客不知不覺中易位，鄭成駿搶占了發言主導權。
　　女主持人笑容有些僵硬，她開始發現這個年輕社長不可小覷。
　　「地球就是孕育我們的老家，在大毀滅中地球失去三分之二的可居住地，但人類復興後人口快速擴張，繼續擠在這裡爭奪資源，我們遲早要步上互相殺戮的老路……」
　　「發展月球不代表要放棄地球，而是幫人類買一個保險，以不榨乾老家的方式進行永續發展……」
　　「現今地底建築技術已發展成熟，月球較低的核心溫度讓我們能挖得更深，此外地底所蘊含的大量固態冰，也提供核融合電廠運轉所需，進而製造人類所需的氧氣……」
　　「多年來星辰能源持續派遣員工赴月工作，其中許多人在月球落地生根，第一批『月球寶寶』現在已經周歲了，他們將是人類探索未知可能的先驅……」
　　「可是這能代表整個星辰能源的方向嗎？目前貴公司的決策權還是在您的父親鄭元昊手上！」女主持人不客氣地打斷鄭成駿，想搶回一點主導權，年輕的社長無所謂地保持著笑容。
　　公關專家總要你笑不是沒道理的，這能給群眾一種催眠般的安全感。
　　「各位也許耳聞家父是冒險犯難的國聯探險隊指揮官，他老人家對地球未來的積極作為遠超過你我想像……」
　　「我在此宣布，無論月球預算案通過與否，星辰能源都將免費提供所有『月球寶寶』未來的教育所需，善盡我們對開發月球的企業責任！」
　　「此一公益承諾將於三天後的說明會上簽署備忘錄，屆時家父會以視訊方式出席，展現他對人類冒險精神的支持……」
　　「而那種精神是讓我們走出黑暗十年的關鍵！」
鄭成駿雙眼發光，沒人看見他角膜上投射出的即時講稿。
　　女主持人露出佩服的表情，金智媛則望著年輕氣盛的老闆，不經意地咬了咬纖細的手指，最後這場訪問的收視率竟飆破百分之三十五大關！
　　網路上開始對鄭成駿的背景熱烈討論，說明會的預定流程也受到巨量查詢。
　　群眾要的不就是一場精彩的演出？現在他們得到了！

　　鄭成駿年輕挺拔的外表拜網路訪問之賜快速曝光，他不只傳達出贊成方的聲音，也象徵著一種成功的形象，連帶使今天盛大的星辰T國分社投資說明會備受矚目。
　　當久未露面的星辰能源總裁鄭元昊現身視訊，更是讓媒體驚呼不已，大家都預期會看到一個老朽的病體，但螢幕上卻是位精神抖擻的長者，鄭元昊以健朗的姿態完成備忘錄簽署儀式。在他的身後，國聯亞洲區議員一個不少全部到齊，簡直成了這場說明會的背景，這就是星辰蟄伏在檯面下的影響力！
　　遺傳學再次獲得驗證，星辰兩代果然虎父無犬子。
　　金智媛聆聽個人系統傳來興奮的聲音，即時民調顯示中立族群終於表態，贊成方與反對方的差距首次突破誤差範圍，呈現出顯著領先。現在只剩會場外那群煞風景的抗議群眾要處理，她得在眾多媒體離場前完成……
　　金智媛優雅步下階梯，後頭跟著「H2」幹練的娘子軍。抗議群眾中許多男性盯著她們兩眼發直，揮舞手中標語的力道似乎也減弱了幾分。她微笑著要部屬向人群散發星辰的派遣人員徵才通知，面試截止時間是一小時後。
　　轉眼間人群就散去大半，活像下課鐘響般令人莞爾。
　　只剩幾個帶頭的杵在那，無法置信這把火竟然被一個漂亮女人隨手捏熄！

　　「地球至上」又在網路上針對這場說明會大肆叫囂，揚言要對所有地球叛徒發動攻擊，不過大家已對這種狂言見怪不怪，絲毫沒有激起任何漣漪。
　　今晚在「上城」最頂級宴會廳，一場冠蓋雲集的慶祝酒會在此舉行，樂隊演奏著古典樂，顯要與名流杯觥交錯，服務生托盤上一杯杯真正的香檳彷彿不要錢似的，興頭上的鄭成駿喝到臉都紅了，金智媛正打算過去提醒他……
　　「鄭社長～還記得我嗎？」甜膩的聲音讓鄭成駿驀然回首。
　　一襲低胸露背亮片晚禮服，掀動藍色裙襬款款而來，帶著酒意的鄭成駿努力辨認那張似曾相識的俏臉，眼前的麗莎看起來明豔動人，她放下一頭大波浪捲髮，正是兩人邂逅時的淡棕色，麗莎不經意順了順肩上的髮絲，似有若無地看了鄭成駿一眼。
　　女人如果想獲得男性注意，除了臉蛋身材，頭髮是一大關鍵。
　　而小偷就像魔術師，只要成功吸引注意，就能在觀眾看不見的地方為所欲為。
　　此時全場男賓客目光都不在自己的女伴身上。
　　「歐洲來的……留，留學生對吧！」鄭成駿腦袋裡終於搜尋到模糊印象，他依稀記得絲質床單下那副美麗的胴體。
　　「人家就知道你沒忘記！」麗莎一把摟住鄭成駿開始撒嬌。
　　「社長，您應該回去休息了。」金智媛上前低語，靠在社長肩膀上的麗莎朝著她吐了個舌頭，兩位美女陷入最原始的競爭，狀況外的鄭成駿卻還是步履蹣跚。
　　「社長，讓我陪您搭電梯。」金智媛使個眼色，一旁服務生半拖半拉想分開兩人，惹得麗莎發出抗議，旁邊幾個男賓客忙著排解，其中一個想趁機揩油卻被麗莎狠踩了一腳，看樣子自己是無福消受這位火爆女郎，作賊心虛的男賓客狼狽地鑽回人群中。金智媛趁機扶著醉醺醺的鄭成駿進入VIP專用電梯，轉眼就不見人影。
　　她按下老闆所住的樓層按鈕，電梯開始快速上升，車廂裏只有濃濃的酒精味與孤男寡女，金智媛看向窗外，鄭成駿則玩味地盯著她的背影。今天的金智媛放下了髮髻，黑色長髮披在削肩旗袍上，一條華麗的金色蟒紋由肩纏繞至臀，再向下延伸到那雙長腿與白色高跟鞋，這曲線挑逗著男性的征服慾望……
　　而金智媛正看著老闆在玻璃窗上的倒影，身體莫名地發熱。
　　鄭成駿早厭倦那些投懷送抱的異性，但眼前的金智媛卻屢次拒絕他的調情。
　　酒精的作用讓鄭成駿大膽起來，他驟然欺身而上扣住金智媛的雙手，讓這個水一般的女人無處可逃，接著又霸道地強吻她的雙唇，不給獵物任何掙扎機會……
　　奇怪的是，他並沒有受到預期的劇烈反抗。
　　金智媛反而以濃烈的吻回應自己，不由自主地成為一個順從的俘虜。
　　兩人踉蹌出了電梯，從客廳一路交纏到臥房，扯下的衣物被丟的到處都是，滿滿情慾藉由權力春藥催化，在突破道德界線後沸騰到高點。
　　今晚的「上城」襯著罕見巨大圓月，宛如聖經中那座荒淫的索多瑪城。

第七章　「遠距離死神」（上）

　　黃昏的「城中球場」萬頭攢動，市民正蜂湧入場，沉浸在地主隊連勝的喜悅中。此時「底區」一扇逃生門被悄悄打開，低調一行人揹著行李，走向不遠處的地表巴士站。
　　領頭是戴著棒球帽的陳歆與孩子們，緊接著是鍾允文與殿後的太郎。
　　今天太郎身上揹著兩具黑色攜行袋，裏頭不知道裝著什麼東西。出發前陳歆一臉歉意幫鍾允文左手銬上手銬，另一端拖著鏈條繫在太郎頸圈，這隻不怒而威的猛犬瞪著鍾允文齜了齜牙，意思是要他一路上別耍什麼花樣。
　　乍看之下還以為鍾允文在遛狗，這手腕上的手銬令他滿臉無奈。陳歆保證只要鍾允文陪她們去一趟「農場」，他就能重獲自由。在小舞截獲星辰對「底區」的掃蕩計畫後，星族最高決策者「醫生」決定即刻撤離「北-23」的所有星族。他們打算神不知鬼不覺地離開，要讓三天後的星辰與管理局撲個空。
　　斑駁的巴士站旁停了幾輛大巴士，陳歆早算好班次，準備搭乘下一班車出發。當她們走進巴士站，只見牆上貼著幾張泛黃的管理局宣導海報，髒兮兮的地板垃圾四散，平時就沒什麼人的候車區靜悄悄的。陳歆走向售票口買票，她踮起腳尖探頭……售票口內空無一人，熟悉的票務員不知去向，只剩椅子翻倒在地上。陳歆機警大喊：「情況不對！快回頭！」
　　但巴士站外的猛烈槍聲已先一步響起！
　　窗戶玻璃像紙糊似的碎裂，射進來的子彈在牆壁上激出一縷縷白煙，把那幾張宣導海報打成千瘡百孔。
　　小朋友們紛紛驚叫趴地，鍾允文則是不由自主被太郎一路拖著走。
　　獵人的陷阱發動了！
　　馬克隸屬的A小隊等待龍之介的命令，他們已經封死了逃生門，這是目標逃回「底區」的唯一退路。馬克再次點檢身上攜帶的彈藥，其中幾個透明彈匣裝的是碎裂彈，當帶頭小隊長打出手勢，馬克握緊手上的突擊步槍蹲低姿勢調整呼吸，在這種情況下，他必須伺機而動。
　　其他小隊向巴士站猛烈開火逐步逼近，半小時前來自「底區」的線報告知目標如預期般向地表移動，相馬龍之介立刻下令守候已久的「H2」傾巢而出，他們押走巴士站裡的乘客、售票員與司機，強行終止發車，讓這裡成為滴水不漏的陷阱，準備要將目標一網打盡！
　　「H2」幹員們交互掩護，數十把突擊步槍的火力足以壓制任何反擊。
　　負責現場指揮的龍之介環顧四周，不斷尋找「城堡」的蹤跡。但在分社行政區掌握全局的鄭成駿卻胸有成竹，一架無人機迅速升空，機上的全視野廣角鏡頭啟動，二千公尺之上的鄭成駿眼前出現具體而微的立體監視影像，所有人的動靜都一清二楚。金智媛則隨侍在旁——她代表總社授權這次的作戰，「H1」已作好善後準備。
　　綿密而規律的槍聲掩蓋了現場的一切，幹員們小心翼翼朝巴士站推進。
　　其實鄭成駿早料到資安部門的防火牆擋不住「騎士」，所以他故意在分社系統中洩露「H2」即將進入「底區」的訊息，他判斷敵方一定會有所行動——沒人會相信自己費盡千辛萬苦所得來的，竟是致命的假情報！
　　狡猾的獵物上鉤，現在是獵人收網的時刻。
　　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這就是父親所說的兵不厭詐。
　　鄭成駿注視立體監視影像中埋伏在環狀鋼樑上的狙擊組，這是專門對付「城堡」的剋星，就算他再厲害，對上這隱蔽良好的伏兵也是暗箭難防。部署在制高點的狙擊組由兩位槍手與一位觀測手組成，就像是天頂上的眼睛，掩護地表幹員的行動，只要方圓一公里內有任何動靜，長距離狙擊槍的威力絕對能把對方送上西天！
　　幹員身著綠色制服偽裝成管理局人員，持續向巴士站內射擊，中央軸柱下的巴士站已完全被包圍，敵方正龜縮在裏頭。鄭成駿不自覺地心跳加速，他一再提醒龍之介要留下活口，也許父親期待已久的「國王」就在其中。

　　鍾允文則是想不了那麼多，前次俱樂部槍戰的經驗讓他本能地壓低身體爬行，四處噴濺的碎片要不了人的命，只要躲過子彈就沒事。小朋友們被嚇得持續尖叫，陳歆與鍾允文卻被巴士站敞開的大門分隔兩端。
　　呼嘯的子彈不停從大門外射進來，怎麼跟這個女人在一起老是碰上槍戰？
　　鍾允文繼續爬著，左手卻突然被一股蠻力扯了回去，他轉頭看見太郎正咬著鍊條把自己往回拖，鍾允文拼命跟牠打手勢，太郎卻堅持不鬆口，在這危急時刻，一人一狗陷入了溝通困難。
　　此時陳歆一聲呼喚，太郎頓時鬆口朝主人狂奔，手銬上的鏈條被扯得筆直，鍾允文只能連滾帶爬跟著跑。當他們經過大門，高速子彈如利刃般錯身而過，鍾允文整個人靈魂出竅，他似乎看見自己的人生在眼前倒帶——這隻帶毛的混蛋要衝也不先知會一聲！
　　最後他像台雪橇直接被太郎拉倒在地上拖行，鍾允文只能用右手護頭，在滿地垃圾中硬生生開出一條路。
　　憑著可以中頭獎的運氣，一狗一人毫髮無傷，太郎又一個緊急煞車，鍾允文就像甩尾般被甩到陳歆跟前；陳歆看來緊張萬分，她向趴在地上的鍾允文焦急發問：「你還好吧？有沒有受傷？」那雙湛藍的眼眸透露出擔心。
　　鍾允文心想現在還好，不過剛才差點被妳的狗害死！

　　巴士站外堆積如山的報廢零件成了幹員的絕佳掩護，他們紛紛抵達這條攻堅發起線，相馬龍之介透過個人系統進行最後確認。
　　「A小隊就位！」
　　「B小隊就位！」
　　「C小隊就位！～所有小隊已就位！」
　　「狙擊組趕快回報！」龍之介呼叫制高點的狙擊組，他要這次的攻堅萬無一失。
　　「狙擊組回報，目前無異狀……等等！」
　　觀測手的電子望遠鏡中驟然出現一道黑影，正沿著環狀鋼樑向自己快速逼近，黑影瞬間就塞滿整個望遠鏡的視野！
　　「敵襲！」觀測手大喊。
　　他正想拔出手槍，但為時已晚，一隻兇猛的巨犬咬碎了他的右手掌，慘叫聲讓趴地的兩位槍手同時轉過頭來……
　　「衝」是指瞄準敵方棋子間的空隙，連續發動強勢穿插。
　　「轟！」一聲不同於突擊步槍的厚重槍響，打雷般迴盪在挑高的地表樓層。
　　第一個槍手從二十公尺高的環狀鋼樑上墜落，像顆雞蛋直接砸碎在地面。
　　這發冷槍在他扭曲的屍體上開了個大洞，正要隨A小隊發起攻堅的馬克反射性停下腳步，個人系統裡傳來龍之介的狂吼，要幹員立刻就地尋找掩蔽。
　　位於制高點的觀測手仍在垂死掙扎，黑色巨犬用粗壯的前爪狠狠將他按在鋼樑上，這隻猛獸上半身還穿著特製的防彈背心，受害者本能地想推開牠，但黑色巨犬開始猛烈攻擊獵物的咽喉。第二個槍手急著想找出那發冷槍的位置——他看到一個罩著披風的魁梧男人就站在對面鋼樑，剛才那裏明明什麼也沒有！
　　男人再次扣下手上巨型狙擊槍的板機……
　　又一聲震撼槍響，第二個槍手當場被擊斃在鋼樑上，他的屍體緊靠著自己的狙擊槍，整顆頭軟綿綿地垂下來，此時已將觀測手徹底壓制的巨犬發出狼一般的嚎叫。
　　巨型狙擊槍槍機被拉動，一顆像筆那麼長的彈殼被拋出槍膛，下一發特大口徑子彈蓄勢待發，配備三角形抑制器的槍管向空中高高揚起……隨著第三聲槍響，鄭成駿用來鳥瞰全場的無人機被應聲擊落！
　　分社行政區的立體監視影像瞬間崩解，地表幹員仍胡亂朝空中射擊，但他們腳下的步伐卻開始退縮，原本凌厲的攻勢停滯下來，局勢開始變化。
　　只用三發子彈跟一條狗，就把自己手上的王牌徹底摧毀！
　　這種宛如死神的威力，讓雲端之上的鄭成駿不由得渾身發冷。

　　巴士站外的槍聲似乎沉寂了下來，只聽到對方發出零星吆喝。而巴士站內找不到一片完好的玻璃，老舊牆面上到處都是彈痕，有些地方還在冒煙。陳歆忙著安慰被嚇哭的小朋友，太郎朝向外齜牙咧嘴地警戒，鏈條連著手銬還掛在鍾允文左手上。大難不死的他靠在牆角，揉著發痛的手望向陳歆柔弱的背影，孩子們仍在啜泣，鍾允文暗自下定決心……
　　「幫我打開手銬，我去把大巴士開過來！」鍾允文向陳歆伸出了左手。
　　「你會開車？」陳歆有些訝異。
　　「妳聽過《瘋狂駕駛》嗎？」
　　「那是什麼？」
　　「反正就是一款虛擬遊戲，我玩得還不錯。」
　　「可是這是真的大巴士……」
　　「應該差不多吧～還是妳要等外面那些傢伙殺進來？」
　　鍾允文一副豁出去的表情，對方連孩子們的命都不看在眼裡，更別說他這個無辜的路人甲——與其在這裡等死，還不如去拚一拚！
　　陳歆想了想，隨即爬過來幫他鬆開手銬。
　　她看著鍾允文趴低身體，像條笨拙的壁虎緊貼牆角，慢慢朝大門外匍匐而去……

第七章　「遠距離死神」（下）

　　「A小隊盾牌手準備，聽我口令……」龍之介的聲音傳來：「上！」
　　帶頭幹員高舉防彈盾牌，掩護身後成一路縱隊的隊友往巴士站衝去，隊伍中的馬克緊張地四處張望，希望能早一秒發現敵方的身影。
　　「轟！」槍響再次由環狀鋼樑上傳出！
　　帶頭幹員悶哼一聲隨即倒地，強化陶瓷盾牌竟被直接貫穿，這就是特大口徑子彈的威力！
　　「幹員倒地！幹員倒地！」
　　「火力掩護！」A小隊發出一陣慌亂的求救。
　　整個A小隊朝四面八方還擊，像隻被激怒的刺蝟，馬克邊開火邊拉著倒地隊友死命往回拖，其他兩支小隊畏於敵方精準的狙擊，沒有人敢伸出援手。只有龍之介奮不顧身地衝過來，他拉住傷員肩膀跟著馬克一起把人拖回戰線後方。

　　環狀鋼樑上的男人轉移位置再次拉動槍機，下一發子彈進入槍膛，當撞針打擊底火的剎那，彈頭將沿膛線被火藥威力旋轉推出，成為一支高達三倍音速的死亡之矛，在目標聽到槍聲前，就已完全洞穿他的胸膛！
　　但這把一人高的巨型狙擊槍卻沒有瞄準鏡，持槍的東尼將臉頰緊貼槍托，右臉的人造戰術義眼閃爍紅光，與槍口連成一條致命瞄準線，熒熒紅光隨著焦距調整時大時小，東尼維持住平穩呼吸，支撐槍重心的強健左腕牢牢固定，讓這個壯漢上半身成為一座精準的砲塔。
　　他就是相馬龍之介忌憚的「城堡」，守護星族的最強戰將！
　　而擔任斥候的前鋒犬次郎已奔回他身後警戒，提防近距離有敵人突然出現。
　　義眼內建的戰術電腦自動評估威脅順序，依據剛剛的目視影像，一個配備紅外線瞄準鏡的幹員被標定出來！
　　目標藏身在巴士站外的報廢零件後方，東尼拉開槍膛，以手動方式填入一枚「破門槌」特殊彈，它被用來破壞裝甲與掩蔽，並引導下一枚智慧子彈精準命中，有如將第二發子彈射進前一發所留下的彈孔！
　　「轟！轟！」連續兩聲，巨型狙擊槍像條凶狠的黑曼巴蛇吐出蛇信，一名掩蔽良好的「H2」幹員頭部中槍緩緩倒下，不可置信的雙眼仍睜得大大的不肯閉上。
　　一接戰就折損五名弟兄，這下子獵人反倒成了獵物，負責現場指揮的相馬龍之介臉色鐵青。

　　鄭成駿霍然從椅子上起身，他氣得全身簌簌抖動，雖然現在應該尊重龍之介的指揮，但他已經忍不下去了。
　　「通知管理局接手吧～就說我們遭到恐怖分子攻擊！」立體監視影像仍是一片漆黑，作為領導者，最恨的就是這種「意外狀況」。
　　「那要先知會龍之介他們一聲……」金智媛提醒，鄭成駿卻忿然搖頭。
　　「他們得給我撐住，絕不能讓這些異種溜了，我現在就趕下去！」他大步走出辦公室，金智媛隨即通知管理局，又轉頭拿起老闆的西裝外衣追了上去。

　　在接到星辰T國分社的報案電話後，「城中」的反恐特警緊急出動，他們荷槍實彈陸續搭上救災專用列車，整整一個中隊的警力配屬攻堅機器人與多名狙擊手，目前列車駛離「城中」轉運車站，滿車黑鴉鴉的特警讓月台上的市民為之側目。救災專用列車沿中央軸柱疾馳，準備直下地表圍捕攜械歹徒。
　　同一時間在大學的研究中心裡，負責支援東尼的小舞正透過「超級電腦」發動飽和攻擊，管理局防火牆猶如遭遇海嘯，在毫不間斷的巨量訊息狂潮下完全癱瘓。
專用列車外閃過數以百計的樓層，車內瀰漫著一股緊張。
　　反恐特警們持續透過個人系統接收任務情報，歹徒人數不詳，擁有強大火力且受過軍事訓練，現場已有九名星辰保全人員傷亡。
　　預計抵達時間還有三分鐘，列車高速通過「下城」轉運車站過站不停。
　　小舞侵入了管理局的「特殊救災」系統，強行啟動救災專用列車的緊急煞車，列車底部的反向推力火箭瞬間點燃熊熊火焰，車上所有人都被這股力量震倒在地！
　　「嗤～」列車軌道的氣壓煞車同步鎖死，列車一路噴出摩擦火花逐漸減速，當車身終於靜止下來，顯示器上的「預計抵達時間」停在四十七秒。全副武裝的特警奮力撬開車門脫身，改走備用的緊急逃生梯……但在面前等著他們的，是剩下的一百層樓總計兩千階的階梯！
　　「封」是指封鎖敵方棋子，阻止其向中央主戰場推進。
　　小舞巧妙地將敵方增援侷限在一隅，她稚氣未脫的臉專注地盯著監視畫面，啟動緊急逃生梯裡的消防系統。當消防水幕像大雨般噴灑而出，禍不單行的敵人忍不住爆出一連串咒罵聲。

　　天頂上的太陽燈模擬出黃昏亮度，將排成一排的大巴士拖出長長陰影。鍾允文爬到其中一輛底下，他似乎沒被任何人發現，這輛大巴士的引擎已經發動，左側專屬駕駛的出入門打開著，鍾允文悄悄地爬進去——眼前是複雜液晶儀表板，車內不見人影，只剩下懸在擋風玻璃的銳士隊掛飾不停搖晃……
　　擋風玻璃上還投射出導航的指引箭頭，除了幾項車內設備，這儀表板跟《瘋狂駕駛》裡的大貨車差不多。鍾允文抓抓頭，努力回想當初遊戲的基本動作，他扳開儀表板上的手煞車，小心翼翼地打檔——大巴士卻猛然一個暴衝，嚇得他趕緊踩煞車。

　　龍之介跪下來幫殉職的小隊長闔上眼，馬克在一旁等待著他的命令。
　　就操作重量來說，能使用這種巨型狙擊槍的射手必須身材壯碩，但也相對不利於隱匿行蹤，龍之介一直無法理解「城堡」為何能做到神出鬼沒？狙擊組的成員都不是簡單貨色，卻沒人發現「城堡」就潛伏在附近？
　　目前「H2」三個小隊都被對方釘死，巴士站近在咫尺卻看得到摸不著，眼見部屬持續傷亡，身為現場指揮官的龍之介決定孤注一擲：
　　「各小隊注意～全員換裝碎裂彈，集火破壞太陽燈後，開頭燈跟我一起衝！」龍之介高喊，一邊抽換突擊步槍的彈匣。
　　他知道攻堅行動需要照明，但敵方狙擊手更需要，與其成為靶子，不如大家一起變成瞎子！
　　「開火！」三個小隊同時向空中射擊，威力強大的碎裂彈打爆一具具太陽燈，碎玻璃像傾盆大雨般落下，整個地表頓時伸手不見五指，幹員身上的戰鬥服同步由綠轉黑，龍之介一馬當先衝出去，馬克的A小隊緊隨在後……
　　突然的亮度變換，讓趴在環狀鋼樑上的東尼眨了一下義眼。
　　幹員們踩在碎玻璃上向巴士站衝鋒，頭盔附掛的頭燈發出紊亂光束，致命槍響再度響起，但東尼這槍卻打空了！
　　子彈幾乎是擦身而過，龍之介旋即在地上打了個滾繼續向前衝，只要不是上半身中彈，都算龍之介可以接受的賭注。
　　戰術義眼自動切換為熱顯像模式，但幹員的戰鬥服有效地遮蔽了軀幹體溫，東尼只能看到許多模糊的臉部熱源，他見狀嘴唇一縮，口中冒出一截短小的狗笛，太郎與次郎同時豎起耳朵……
　　幹員們有如擋不住的黑潮湧向巴士站，他們突破了這道看不見的防線！
　　千鈞一髮之際，有輛大巴士猛然衝到龍之介面前，像堵牆般擋住去路。
　　「快上車！」車門開啟，鍾允文坐在駕駛座朝巴士站裡的陳歆大喊。
　　龍之介率領幹員繞過大巴士車頭，但隊伍卻遭到後衛犬太郎的猛烈伏擊，黑暗中頭燈只能照到一條敏捷黑影，幹員怕誤傷隊友不敢開槍，太郎卻毫無顧忌；牠以聽覺與嗅覺定位目標，比無人機的立體監視影像更加精準，一口下去就是慘叫與鮮血淋漓，太郎的速度絲毫不受身上負重影響，像道飄忽的鬼魅般頻頻得手。
　　這道黑影渾身上下只有牙齒是白的！
　　龍之介掉頭改繞車尾，恰巧與帶著小朋友上車的陳歆打了個照面，頭燈映出一抹白皙膚色與那雙湛藍的眼，龍之介愣了一下，緊接著又是一頭巨犬發出怒吼——接到東尼回防命令的前鋒犬次郎趕到了！
　　牠像閃電般撲向龍之介，完全不給敵人任何前進的機會，馬克一個箭步上前幫龍之介擋下次郎的利齒，人狗倒地纏鬥成一團，車尾與車尾各自陷入混亂，整個攻勢再度停頓。
　　「斷」為直接切開敵方原本連結的棋子，使其首尾不能相顧。
　　「開車！」陳歆抓緊門把高喊，駕駛座的鍾允文猛踩油門狂打方向盤，車頭前方的幹員紛紛迴避，大巴士亮起刺眼車頭燈加速駛離，奮力甩開車後的大批追兵。陳歆上半身探出車門，棒球帽下髮絲隨風飛揚，她單手靠近嘴邊吹出一聲響亮的口哨。
　　太郎與次郎聞聲立刻拋下混戰中的敵人，掉頭全力追逐大巴士，牠們不斷以「Z」字形路線交錯狂奔，讓幹員追擊的子彈全數落空。當大巴士衝出「北-23」切入地表舊公路系統，兩隻狗也一前一後跳上車來。
　　——獵物突破了獵人的羅網衝出生天！

　　幹員們不可置信地望著在雨幕中遠去的大巴士，要不是彼此還有十幾條命的血仇，連龍之介都想為這群「獵物」擊掌喝采。

第八章　「殘局」（上）

　　「這樣都能讓他們跑了……」
　　「你們到底是幹什麼吃的啊？！」
　　巴士站外的鄭成駿滿臉通紅，像隻食物被偷走的的獅子般暴怒。
　　滿地盡是太陽燈的碎片，「H1」正進行善後，姍姍來遲的管理局特警在現場架起探照燈開始徒勞無功的搜索，只是「城堡」早已消失無蹤。龍之介擔下老闆無情的指責，他低聲回答一句：「弟兄們都盡力了，這次作戰我負全責。」
　　「負責？！你負得了這個責嗎？！」鄭成駿瞪著有如一群喪家之犬的幹員，繼續咄咄逼人：「現在總社已經介入，代表父親懷疑我這個社長的能力！」
　　吵嘈的無線電幾乎蓋掉了他的聲音，空氣中仍瀰漫槍戰後的火藥味，醫護人員來回穿梭，馬克歐陽脫下頭盔靠坐牆角，一頭凌亂棕髮沾黏著汗水，剛從猛犬口中倖存的他按住肩膀傷口，默默望了這個年輕的社長一眼。
　　「你看什麼看？！」怒火中燒的鄭成駿失控狂吼，多虧金智媛把他攔住，但無處宣洩的情緒讓鄭成駿感到一陣暈眩，他霎時兩眼發黑……龍之介一把抱住他，高聲地呼喚醫護人員。

　　數百個樓層之上的「城中」，一陣紛亂腳步聲衝進資訊安全部，值夜班的周澤恩被嚇得睡意全消，他趕緊收起桌上零食，從自己的螢幕前抬起頭。「這是管制區域，沒有許可不能進來！」周澤恩高聲制止這些不速之客。
　　「我是總社督察室室長韓凌，奉命接管這裡。」說話的灰髮男人身穿黑色西裝，後面還有幾個手下同行。此時周澤恩的個人系統認證了對方身分與人事命令，看來這傢伙說的是真的。
　　男人微微抬起下巴，周澤恩注意到對方的左眼混濁，似乎是受過傷。而那隻剩下的右眼傲慢地環顧四周，似乎在尋找什麼屬於他的東西。
　　「我得跟我們部門主管確認……」周澤恩仍在抗拒，這種接管方式他從沒見過。
　　「不需要……」對方找到了主管的位子逕自坐下，將開啟權限的識別晶片插入主機，那群手下也紛紛就坐，其中一個毫不客氣地推開周澤恩。
　　以灰髮男子為中心，整個資訊安全部的螢幕牆逐一點亮，他回頭冷冷地對周澤恩說：「你的主管被總社撤職了，從現在起我就是你的新老闆！」
　　改朝換代有如大風吹，人人都得趕快找到自己的新位置。

　　螢幕牆上不斷旋轉的三角標誌由代表T國分社的紅轉換為黑，灰髮男子的手下迅速從一個伺服器轉接另一個伺服器，就像資訊安全部所對抗的駭客，三兩下就切進了「北-23」管理局的系統！
　　管理局行控中心被調出一台通勤巴士的動態資料，衛星定位顯示這輛車正沿著舊公路行駛，透過車內監視器鏡頭，除了幾個小朋友與一個女子，還能清楚看見自己的死黨鍾允文正在駕駛——他不時轉動方向盤，露出一副緊張兮兮的表情。
　　被趕離座位的周澤恩像旁觀者似的，目瞪口呆地看著這一切。

　　大巴士在細雨中駛上高架橋，一路偶爾有幾輛油罐車交錯而過。
　　這條舊公路除了提供沿線「底區」通勤所需，只剩下運送危險物品的功能，因為這些易燃物通常不准以磁浮鐵路運輸。兩旁昏暗的路燈時有時無，鍾允文靠著車頭燈照亮前方。他這輩子作夢也想不到，自己竟然會開著真正的大巴士行駛在道路上，後頭還載著一堆乘客。
　　雨刷持續撥開雨滴，導航系統的指引在黑暗中格外清楚。鍾允文已對這輛車的操控漸漸上手，他點開一個子螢幕，畫面竟然傳來今晚星辰銳士隊的比賽實況，目前正輪到「力士．羅德」的打席。以前鍾允文一定會盯著看完，但他現在卻毫不猶豫地切換成車尾監視畫面。
　　「我們要去哪裡？」鍾允文向車後高喊。
　　「導航系統設定的目的地是哪？」原本在車尾守望的陳歆來到車頭，她壓低棒球帽探頭到駕駛座，除了她的聲音，鍾允文還聞到一股屬於女性的淡淡香味。他正想轉頭，卻差點與主動靠近的陳歆來個臉貼臉。
　　鍾允文故作鎮靜，指著導航指引說 ：「基-02，北方港口。」
　　「那你繼續開，中途我會告訴你。」陳歆似乎沒打算回車尾
　　「油箱的油都還夠，我一定會把妳們送到的！」鍾允文轉動方向盤，認真看向滿滿的油量表，陳歆在身後凝視他開車的樣子……
　　雖然這個男人不知道自己面對的是什麼，但他的勇氣令陳歆眼眶微熱，這是她從未有過的體驗。
　　孩子們也都跟著陳歆來到車頭，他們像是尋找庇護的小羊，太郎與次郎則是在走道漫遊，不時好奇地到處聞聞嗅嗅。
突然車內響起廣播！
　　「A571號巴士，你未獲許可離站，請立即返回『北-23』！」
　　「A571號巴士，你未獲許可離站，請立即返回『北-23』！」
　　聽起來是管理局發出的警告，但現在誰有空理你啊？
　　鍾允文關掉了廣播喇叭，大巴士在高架道路的雨幕中繼續前進。

　　「目前確認車內乘員包含『皇后』與『士兵』，目標即將通過舊都疏洪道……」灰髮男子低聲透過個人系統回報他的上級，周澤恩豎起耳朵，代表大巴士的黃色行駛路線就在螢幕牆上前進，這些神秘的總社人員持續監視大巴士的動向……
　　「『猛禽』已經出發，預定十八分鐘後抵達！」
　　周澤恩想偷偷撥出電話，卻發現個人系統已經被鎖住。
　　「監控目標周邊通訊，注意『騎士』干預！」
　　灰髮男子寥寥數語，卻透露沉穩的自信，他知道大巴士即將進入收訊不良的山區，如果「騎士」想與目標取得聯繫，勢必得利用不受地形影響的衛星通訊，屆時就是揪出對方的好時機。眼下能提供通訊服務的衛星都在監控之中，他要做的就是「守株待兔」。
　　總裁特別交代，這次無論如何，至少要廢掉敵人一隻胳臂！

□

　　麗莎回想起星辰的慶祝酒會還有些不服氣，自己被壞了好事已經一肚子火，那個女秘書還一副趕蒼蠅的表情——真是氣死人了～本小姐可是同性戀，要不是因為任務才懶得跟妳搶男人，現在剛好免了段虛情假意，上流社會有什麼了不起！
　　麗莎的性向讓她對男女激情格外超然，這正是作為一個商業間諜所需要的。每回施展美人計她都會做足安全措施，以免那些臭男人給自己留下什麼後遺症。
　　反正鄭成駿就在「上城」，將來還有得是機會，倒是「底區」那個棒球帽正妹一家子偷偷摸摸搬家也不先通知一聲，害麗莎今天在球場枯等老半天；多虧「追跡者」即時傳回消息，不然這條線索就斷了。
　　麗莎吁了口氣按下遙控器，面前一扇「底區」的倉庫鐵門緩緩開啟，這裡是老爹安排的秘密據點，在倉庫的昏暗燈光下，一輛重型機車有如沉睡猛獸般靜靜停在那裡。
　　流線的純黑車身與透明車頂渾然一體，像顆黑色的子彈。這輛車原本是作為備用方案，必要時可讓麗莎由「底區」迅速向其他都市撤離，此外老爹還準備了麗莎專用的自動手槍與彈匣。當鐵門完全關上，倉庫裡的她也褪下衣物開始換裝。
　　不久後，一位穿著貼身皮衣的騎士疾馳在「底區」維修通道，黑色安全帽後露出紅色馬尾，艷麗髮絲如狂野火焰隨風翻飛。暗夜中，將停未停的細雨帶起陣陣薄霧，重型機車像把匕首劃開舊公路上的朦朧，留下一道微弱的藍光殘影。

　　大巴士越過鐵橋進入「舊都」，此處曾是百萬人聚集的地表大城，如今卻因水患頻仍杳無人煙，只剩交錯縱橫的排水系統，日夜不停將雨水導入巨大的疏洪道。
　　遠處的第一代垂直都市已廢棄多年，僅有一百零一層的高度讓它看起來像個矮子。
　　「請求套繪道路資料，座標，N25.101122，E121.537886……」當手下複誦座標數據，灰髮男子不滿地轉頭：「那個胖子～為什麼我們連不上你們的資料庫？」周澤恩心裡嘀咕人家只是壯不是胖，你這傢伙說話客氣點。
　　「報告長官～為避免駭客攻擊，前陣子我們的資料庫改成獨立存取……」
　　「獨立存取？那得浪費多少時間？」灰髮男子語帶鄙夷地搖著頭。
　　「長官，那讓我幫您切換過來……」周澤恩假意重設系統權限，卻趁機利用這些傢伙侵入行控中心的路徑，對所有行駛中的通勤巴士發出一個顯眼畫面……他現在能幫死黨做得就這麼多了！
　　鍾允文正專注地開車，陳歆卻指著子螢幕問他，為何畫面從車尾監視器變成了星辰能源的三角標誌？鍾允文也嚇了一大跳，他趕緊在儀表板上尋找能切斷訊號連線的開關。此時，車內的兩隻狗猛烈地吠叫起來！
　　一架搭載多位特戰人員的黑色旋翼機，像隻無聲無息的領角鴞，在高架道路左方的空中出現！

　　「發現目標！重複，發現目標！」旋翼機飛行員確認大巴士車頂的車輛編號，機身艙門口坐滿配戴廣角夜視鏡的黑衣幹員，他們繫著安全索兩腿垂掛在外，身上先進的裝備看起來像一群外星人。
　　「本機準備下降至攻擊高度！」飛行員以機內廣播通知艙門口的領隊幹員，後者對通話器大喊：「情報顯示『城堡』不在車上，可以儘量貼近一點！」太郎與次郎前腳趴在車窗玻璃上，兩隻狗人立起來對旋翼機不斷狂吠。
　　「上面要留活口，你們要有點節制！」飛行員打開熱顯像儀，畫面透過色階呈現出環境溫差，高速行駛的大巴士除了引擎與排氣管，連內部所有生物熱源也都一清二楚。
　　一個人形熱源正往車尾移動。
　　「太郎！」抵達車尾的陳歆趴在車窗下呼喚，太郎立刻奔至主人身邊，陳歆拉開牠身上的黑色攜行袋拉鍊……
　　「逼他們停車！」領隊幹員下令：「標準彈！目標車身鈑金，警告射擊！」艙門口隨即噴出好幾團橘色火焰，旋翼機上的幹員透過夜視鏡瞄準精確命中目標。
　　整輛大客車顫抖起來，槍聲再度嚇哭了孩子們，但他們並沒有驚慌四散，反而是緊緊靠在一起，這是歆姐姐教他們的應變本能。
　　「本車發生異常震動，請停車檢查車身狀況！」大巴士的行車電腦發出警告。
　　「可惡～車上有孩子啊！」鍾允文看了一眼身旁淚汪汪的小朋友，他抓緊了方向盤忿然大吼。
　　旋翼機飛行員開啟對外擴音器喊話：「A571通勤巴士，你車上載有恐怖份子，請立刻停車！重複，你車上載有恐怖份子，請立刻停車！」
　　我聽你在放屁～就這樣對著無辜的孩子開槍，到底誰才是恐怖份子！
　　鍾允文不理會旋翼機的喊話猛踩油門，剛剛自己為避免遭受星辰遠端監控，已經一股腦關閉了包含導航系統在內的所有訊號傳輸，大巴士現在只能盲目進入山區，不顧一切想擺脫敵人的追擊。
　　但唯一能幫助他們的雨卻漸漸停了……

第八章　「殘局」（下）

　　「老爹～路況如何？」麗莎壓低車身繞過彎道，重型機車在暗夜中宛如一顆貼地飛行的流星。
　　「前面雨停了，保持速度再兩分鐘就進入山區。」個人系統傳來熟悉的聲音。
　　「味道越來越明顯，我快追上了。」那支金屬管蜂巢被當作項鍊直接掛在麗莎胸口，幾隻「追跡者」在管口忙碌地捕捉空氣中的氣味分子。
　　「小心點，剛才我這裡穿制服的全衝下去了，現在地表熱鬧得不得了……」
　　「他們老是慢半拍，有什麼好怕的？」麗莎的回答蠻不在乎。
　　「別這麼說，這次搞到好多人送醫院呢！」
　　「反正我又不在家。」
　　「妳這丫頭……」對方聽起來氣得臉都歪了。

　　重型機車駛入蜿蜒山路，這裡屬於缺乏日照的低海拔區域，大毀滅前蒼鬱的森林如今已是慘白死木，雷殛造成的大火又在其中啃食出一塊塊不毛之地。殘破山林無法涵養水土，沿線都有坍方發生，如果沒有導航系通更新即時路況，就算是老練的駕駛也不敢走這條路。
　　幾個驚險的急彎後，麗莎看到一輛大巴士出現在眼前，笨重的白色車身以不尋常的高速前進，看來棒球帽正妹一家子就在上面……但在山路左側的空中，竟有架黑色旋翼機正在掃射大巴士，橘色火光打得車窗玻璃不斷爆裂。

　　「老爹～情況不太對欸！」
　　「怎麼啦？」
　　「有人在搶我的『客戶』，我追上去看看！」
　　「妳那個『客戶』人緣不太好，千萬別多管閒事！」野村賢不住提醒。
　　麗莎卻熄掉車燈猛然加速，重型機車像支箭瞬間插進大巴士右側，另一側的旋翼機駕駛員完全沒發現。麗莎利用大巴士掩護持續超前，直到她發現車頭除了一個司機，還擠無助的幼童，他們小小的臉上滿是驚恐……空中的旋翼機宛如黑色捕鯨船，仍不斷對負傷的白色巨鯨擲出一柄柄魚叉。
　　旋翼機上的傢伙在搞什麼？這車上有孩子啊！
　　「老爹～告訴我怎麼對付『蒼蠅』！」麗莎忿忿呼叫，車尾排氣管轟然低鳴。
　　「妳說對付什麼？」野村賢嚇了一跳，這丫頭又惹了什麼麻煩？
　　「蒼～蠅！」麗莎拔出自動手槍。
　　「人家在天上飛，妳根本沒勝算啊！喂喂喂……」
　　管他何方神聖，本姑娘就算當小偷也有我的原則——無論什麼理由，傷害弱小就是不行！
　　麗莎鎖死油門空出右手，再用牙齒咬住手槍滑套，喀搭一聲完成上膛。

　　山路隨著海拔高度向上盤旋，千瘡百孔的大巴士緊貼山壁疾駛。
　　領隊幹員再次對通話器大喊：「靠近一點，我們要射擊輪胎！」旋翼機應聲逼近到距目標只有十幾公尺，透過破掉的車窗與車內燈光，機上幹員可以清楚看見大巴士裏的狀況……
　　「標準彈！目標車尾輪胎～」領隊幹員話沒說完，車尾突然伸出一柄長槍。
　　「目標有槍啊！」領隊幹員大喊，旋翼機飛行員機警地把機身一偏，下一秒「碰！碰！」兩槍就打在旋翼機機腹裝甲板上，這劇烈的閃避動作讓原本坐在艙門口的幹員紛紛跌進機內。
　　躲在大巴士車尾的陳歆蹲低身體，她扳動退彈桿，手上的霰彈長槍像剃刀般對折，彈出兩顆還在冒煙的塑膠彈殼，她抬頭緊盯旋翼機一邊填裝子彈——這柄槍是東尼幫她挑選的武器，槍管與槍身分解後能裝進太郎的攜行袋，可在幾秒內快速組裝進行精準射擊。除了操作簡單火力強大，射擊時的後座力連女孩子也能駕馭。每次回到「農場」，東尼都會親自指導陳歆熟練這柄槍。
　　陳歆臉頰緊貼槍托，以準星延伸的瞄準線覆蓋目標，連續扣引板機。
　　暗夜中旋翼機像朵飄忽不定的烏雲，長槍鎖定搭載幹員的艙門口，槍膛內火藥瞬間推動數百枚鋼珠噴向空中。差點吃了悶虧的旋翼機也毫不客氣地猛烈還擊，機上幹員發動集火壓制，幾乎要把大巴士車尾整個打爛。
　　「嘟嘟嘟嘟～」連串綿密槍聲傳來，地面一道凌厲的藍光加入戰局。
　　麗莎的重型機車由後方切入旋翼機死角，一束豔紅馬尾隨著方向變換不斷甩動，她巧妙利用每次傾斜車身的角度，將自動手槍依托在左腕對空射擊。
　　「ㄚ頭……聽到……沒……」
　　「收訊很差啊！」一輪子彈打光，麗莎按下卡榫，退出的空彈匣旋轉飛落山谷。
　　「我換……衛星……電話……」線上的野村賢一陣手忙腳亂。
　　麗莎把手槍握柄插進腰際的備用彈匣，喀搭一聲再次上膛。
　　「嘟嘟嘟嘟～」旋翼機被麗莎打得措手不及，但機腹裝甲板擋下了全部的子彈，機上幹員轉移目標，彈雨開始朝重型機車傾瀉而下，麗莎靈活地左閃右躲，一扭頭又鑽進內側拿大巴士當擋箭牌，重型機車隨著山路曲折忽隱忽現，不時對旋翼機噴出橘色火光。
　　「描述一下那隻蒼蠅！」老爹清晰的聲音再次傳來。
　　「有兩具旋翼，上面還載了一堆王八蛋！」
　　「旋翼配置是一前一後嗎？」
　　「是一左一右！」麗莎又打光一輪子彈。
　　「瞄準單側旋翼軸承射擊，那是它的弱點，記得用綠色顏料！」
　　麗莎隨即換上綠色彈頭的穿甲彈朝旋翼機猛打，雙方持續纏鬥，重型機車有如特技表演在大巴士周圍穿梭蛇行。
　　眼前又一個坍方路段，麗莎驚險閃過，大巴士硬生生被山壁刮出火花！
　　駕駛座的鍾允文無暇他顧，顛簸山路好幾次都差點讓他抓不住方向盤，他緊盯路旁飛掠而過的告示牌，深怕一個不注意就開進萬劫不復的深淵……
　　方向盤像有雙看不見的手在與你爭奪，鍾允文得費盡全力才能完成每一個轉向，虛擬遊戲根本沒有呈現出這種失控——要轉還是不轉，他只能在一瞬間判斷！
　　鍾允文在不得已下狠狠撞斷前方低垂的枯木枝幹，整輛大巴士再次猛烈搖晃。險象環生的山路上，負傷巨鯨瘋狂地想甩掉捕鯨船的追殺。
　　移動到車身中段的陳歆感覺敵火暫歇，她探頭觀察，發現敵人竟跟一輛重型機車打得難分難解，一具旋翼噴出火花，飛行速度明顯下降……
　　「右引擎受損～輸出功率不足！」飛行員努力平衡「猛禽」左右旋翼的動力。
　　陳歆把握機會高聲呼喚太郎，除了原本的霰彈槍，太郎的攜行袋還裝滿各種彈藥，她換上具有強大穿透力的「獨頭彈」鎖定敵方機頭猛打；利用旋翼機顧此失彼的空檔，麗莎的重型機車神出鬼沒接替射擊，形成對空交叉火網，打得黑色旋翼機狼狽不堪。
　　當麗莎再度閃進大巴士內側裝填彈匣，陳歆則繼續開火掩護她，她們不同的美麗臉龐上，流露出同樣的堅毅。
　　女人看似柔弱，但在必要時，她們會變得比男人還堅強！
　　又一聲槍響後陳歆擊毀了「猛禽」的熱顯像儀，現在敵人跟她們一樣看不見了。
　　山路終於進入高海拔區域，兩側開始出現針葉林，逼著旋翼機不得不拉高高度，底下的大巴士與重型機車忽隱忽現……
　　追逐了幾個隧道之後，旋翼機失去目標的蹤影。

　　大巴士消失在資訊安全部的螢幕牆上，對方之前就關閉了所有訊號傳輸與衛星定位系統，顯然受過反追蹤的訓練。
　　「韓室長～這裡是『猛禽』，目前續航油料不足，目標竄入山區逃逸！」
　　「算了，先回來吧。」灰髮男子的語氣一副輕描淡寫。
　　「了解，本機準備返航！」
　　灰髮男子轉頭再次確認：「通訊方面有動靜嗎？」
　　周澤恩覺得人家也許早就發現自己動的手腳，還是趕緊找個藉口溜之大吉。
　　此時一個手下高聲回報：「剛剛截獲一段加密衛星通訊，發話者身分無法辨識，我們正以『差分同步』解算位置……」這種追蹤技術周澤恩從沒接觸過，似乎是跳過網路捉迷藏，直接由對方的實體訊號源下手。
　　「有結果了！座標解算後確定是這裡的D113樓層居住區，E街79號……」
　　「居住所有權登記人是『野村賢』！」
　　故弄玄虛的反追蹤迷霧，被意想不到的新技術直接突破，眼前這群人不只是駭客，更是高明的獵人。
　　「韓室長，是否要協助圍捕呢？」
　　灰髮男子搖搖頭：「網子裡的獵物還是會咬人，請金秘書她們自己處理吧！倒是頒獎典禮現在進行的怎麼樣？」
　　資訊安全部的螢幕牆立刻被一分為二，其中一個畫面正播出「永續影展」頒獎典禮實況，新銳導演聶海源以關注海洋生態的《深度四十米》擊敗眾多老將榮獲最佳導演獎，在全場貴賓的如雷掌聲中，這位影壇新星眉飛色舞地走上台……
　　灰髮男子接過手下遞來的即溶咖啡，面無表情看著畫面中的聶海源。
　　聶海源致詞時掩不住志得意滿，鏡頭捕捉到台下那些沒得獎的前輩笑容益發僵硬。

　　那天戶外陽光燦爛，幾隻靈活的綠繡眼在枝枒間跳躍，彷彿自由的精靈。行道樹下成串黃色風鈴花灑落一地，兩旁高樓櫛比鱗次，俯瞰著這城市的車水馬龍。
　　只有他枯坐在被告席，心不在焉地望向窗外，直到身旁的律師推了他一下。
　　「被告洪敏豪，以駭客技術侵入多家企業電腦系統違反『數位犯罪法』，不但引發公眾恐慌，連帶造成商業損失難以估計……」嚴肅的女法官宣布判決，而一旁的陪席法官似乎也在發呆。
　　多家企業？那只不過是被你們查到的部分……
　　「本庭念及被告年輕且犯後態度良好，特予緩刑盼其自新，惟被告往後不得接觸任何智慧型電子產品……」
　　誰在乎啊？等我一走出去就要你們這些老傢伙好看……
　　「注意你的表情！」律師低聲提醒，他只好又揪起眉頭裝出一副懊悔的樣子。

　　誰在乎？——被烙上這個犯罪紀錄等於失去未來，縱然再有能力也沒人敢用！
　　他真想回到過去給當時的自己一記狠狠的耳光！
　　庭外等待判決的大批記者一陣騷動，喧嘩的聲音沿走道傳進庭內。
　　「咚咚咚！」法檯上的審判長敲響法槌努力維持法庭秩序。

　　「咚咚咚！」同樣急促的敲門聲傳來。
　　「野村賢先生～我們是『北-23』管理局市警，請你開門配合搜索！」有位幹員拎著電漿切割器在門邊待命，龍之介示意其他人上前配合……
　　還是被他們找上門了……野村賢嘆口氣，心中卻有種異樣的解脫。
　　「滋滋～」上萬度高溫切割著金屬門片，縱使野村賢設下多道防盜機制也經不起這種暴力破壞，在火焰熄滅的瞬間，幹員撞開了大門！盾牌手掩護身後隊友湧入這個房間，他們看到野村賢就站在面前，手上握了支紅色的引爆器。
　　再等一下就好……
　　「別過來！不然大家同歸於盡！」野村賢高舉引爆器冷靜地說，這讓攻堅幹員稍微退縮。小房間裡燈光昏暗，雙方隔著一箱箱還沒拆封的分子酒彼此對峙。
　　這個老傢伙就是「騎士」？眼前塞滿房間的伺服器與大型硬碟讓龍之介不得不相信。龍之介大喊：「別讓他把資料銷毀！」但攻堅幹員沒人敢輕舉妄動。
　　「棄子」是棋手陷入局部劣勢時不得不的作法，但透過少數棋子的犧牲，也許能保住整個大局。
　　成為棄子是自己的選擇，他不怨任何人。
　　自己已經活夠了，野村賢不想再受那些疲勞轟炸般的偵訊煎熬。
　　但「女兒」還年輕，只要真實身分不為敵方所知，她就有大好人生能過下去。
　　幾分鐘前啟動的全系統銷毀終於完成，所有伺服器都亮起紅燈！
　　過去檔案徹底被破壞無法重組，恰似自己回不了頭的人生，「麗莎．艾薇塔」的真實身分也將跟著消失，野村賢微微一笑——只是自己好想再和唐先生下盤棋啊！
　　他按下了引爆器。
　　瞬間一團猛烈的火球帶著巨響吞噬現場全部人！

　　洪敏豪，五十八歲男性，T國本地人，化名為「野村賢」，綽號老爹。大毀滅前政府列管數位罪犯，緩刑期滿後以貿易商身分作為掩護，秘密從事多項駭客活動，涉嫌違反「數位犯罪法」，拒捕時畏罪引爆預藏炸藥。

　　——當場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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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部的連載已經逐漸進入尾聲，再一章，也就是兩次的更新，就要結束了，屆時實體書也會上市，如果各位卡友喜歡這部作品，還請多多支持我們。m(＿ ＿)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