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品小說計劃」步步生蓮 作者:月關 (連載中)

 
acer76123 2017-7-18 08:15:30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499 236794
acer76123 發表於 2017-8-26 12:04
第181章 風流老鬼

  一點櫻紅香唇,小巧柔軟。

  兩個人閃電般分開,楊浩只覺方才那一剎只是彈指間的事,又似千萬年般恆遠,一時暈陶陶的忘了身在人間。

  楊浩感覺如此,折子渝更加不堪。可憐她一個二八佳齡的少女,再如何見多識廣,再如何雍容穩重,這時候趴在那兒,也只覺頭重腳輕,如蹈雲彩,身子軟軟的渾不著力,一顆心跳跳的偏不著地,半晌竟是說不出一個字來。嚅嚅著嘴唇,只有一雙眸子,如輕霧遮月一般朦朧。

  眼見楊浩癡癡地看著她,她也不知這時該嗔該怨,只得垂下頭去,一顆心「嗵嗵」地跳的厲害。楊浩本來也有些發呆,待見她杏眼含煙,臉染桃花,垂首俯臥,訥訥難言,不由衝動再起,忽地探手一搭她的香肩,折子渝詫然抬起頭來,還未看清楊浩的模樣,便再次被他吻住。

  這一遭兒可是真正的吻了,折子渝一枚小雀舌兒被楊浩吮住,腦子裡頓時一片空白,嬌軀輕顫著任他輕薄,竟是絲毫反應不得。直到窒息的感覺上來,她才清醒過來,一時羞不可抑,輕輕搡他一把,分開了身子,這才低聲說道:「楊……浩……哥哥,不…………不行的,這成什麼樣兒……」

  那一聲「浩哥哥」,那一聲似羞還怨的「這成什麼樣兒」,依稀曾經聽過了的。霍地,腦海中一道閃電喚醒了他的神智,「浩哥哥……」那清脆的、甜甜的聲音在耳畔迴響,楊浩忽然一陣心酸,他癡癡地看著折子渝月下那張嬌美的容顏,透過了她,彷彿看到了另一張俊俏可愛的面孔,那個女孩兒愛他、敬他、想他、念他,自將身心托附於他,從不曾有一刻離棄了他……

  眼看著折子渝稍顯淩亂的秀髮,他彷彿看到了那個女孩被人丟了一身垃圾,卻竭力地整理著衣裳,讓自己顯得不是那麼狼狽,她帶著最甜美最幸福的微笑,把那枚三文錢的釵子緩緩插入青絲……

  不知不覺間,楊浩已淚流滿面,折子渝看在眼裡,忽然感到一陣剜心的痛楚,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麼這麼心痛,但是楊浩的痛苦,在這一刻她已感同身受。她的鼻子一酸,忽地湊過去,雙手環住楊浩的脖子,然後義無反顧地吻了下去。

  青澀的吻,完全沒有技巧可言。她笨拙地嘗試著,想學著楊浩的樣兒撩撥他的舌頭,但是剛剛親了他一下,她便沒了勇氣,忽地一抽身子,她便像隻小小狸貓,飛快地閃進了草叢。

  楊浩癱開雙手,仰望著一天星辰,慢慢閉上了眼睛。

  範思棋隱約聽到一點動靜,警惕地低聲問道:「誰?」

  他側耳聽聽,除了風吹野草的婆娑聲,什麼都聽不見,這才放心地直起腰來,繼續念道:「遵彼汝墳,伐其條枚。未見君子,惄如調飢……」

  「知府大人,府州送糧送軍械的車隊已經走了。」

  「知道了。」楊浩頭也不抬,繼續埋頭清理著文案。壁宿說完了見他沒什麼反應,便向葉大少遞了個眼色,兩人悄悄退開幾步。

  「我說,看這模樣,知府大人未必對那姑娘有意啊,一點留戀之意都沒有……」

  「那就好。」葉大少眉飛色舞:「知府不與我爭,餘者莫能與我爭。嘿嘿,這折姑娘我是越看越順眼,我決定了,回頭就去府谷尋訪她的下落,上門求親。」

  「就你?我切……」

  「你切個屁。本大少怎麼了,本少爺有銀子。我用銀子砸,不信砸不開她家的大門,我用金條撬,不怕撬不開我老丈人的嘴……」

  「喲喲喲,越說越來勁。我告訴你,別跟我爭,我跟楊浩耳是患難之交。他做了官,我一定也弄個官做。你敢跟我搶娘子?善了個哉的。」

  「壁宿,過來!」楊浩摞下毛筆,直起腰來,向他喊道。

  壁宿向葉大少做了個得意的表情,趕緊跑了過去。

  「壁宿,你去把楊晉城他們找來,我有話說。」

  「好勒。」壁宿痛快地答應一聲,飛快地跑出去了。

  這是當初審問小野可兒和諶沫兒的那間房子,如今臨時充做了知府衙門。

  「木老,你來了。」外邊匆匆走進幾人,楊浩臉上露出笑容,快步迎上前去。雙方彷彿只是普通朋友般,李光岑拱拱手道:「知府大人相召,草民豈敢不來,不知府尊召草民來,有何吩咐?」

  楊浩正容道:「官家授我特權,可舉賢任能,提拔官員。我剛剛寫好奏表,上奏朝廷,請旨封官。木老德高望重,武藝高強,如今正是用人之際,本府想請木老出山,擔任蘆嶺州團練副使之職,木恩為指揮使,木老手下諸家將僕從,俱有一身過人的武藝,便都委任為都頭,各領一都人馬,訓練一支驍勇善戰的民團出來。還望木老應允。」

  李光岑目光一閃,眸中露出一絲笑意:「府尊如此高看,老朽敢不從命?」

  「甚好,如此就請諸位去軍中向赤軍主報導,程判官正在登記戶藉,劃分鄉里。其中民壯鱗選出來後,會到赤軍主營中報導,具體事宜,你等可先聽從赤軍主吩咐。」

  「老朽……啊不,下官遵命。」李光岑與楊浩相視一笑,帶著木恩等人轉身走了出去。

  「葉公子。」

  葉之璿正在一旁看著熱鬧,楊浩又把他喚到面前,和顏悅色地道:「葉公子,你也看到了,這蘆嶺州百業俱無,一切都要從頭開始。我覺得,這是你葉家車行向西延伸的一個好機會啊。我想,請貴號在府谷、蘆嶺州各設一家號,廣原分號連接起來,以後,我蘆嶺州需要有大批物資運往中原,也需要從中原購買大批物資回來,這件生意,採買方面有一些物資也可以委託葉家車行去做,其中商機不言而喻,我相信以令尊和你的眼光,應該看得出其中利益。這也算是本府對你們慨然義助難民的一個回報吧,不知你意下如何?」

  葉之璿大喜,忙道:「好哇,我馬上寫信給家父,把分號開到這裡邊。到時本少……啊不,到時小民就坐鎮府谷,承接廣原與蘆嶺州的生意。」

  「如此甚好。」楊浩微微一笑,又道:「公子雜學豐富,善於養鳥,你看,從這裡往府谷,路途也嫌遙遠。我還想委託葉大少幫著訓練信鴿,這樣在一些固定地點設立接收訊息的鳥舍,委派專人接收傳遞消息,千里關山,一朝便至。這樣的本領,我只有找葉公子你了。」

  葉之璿這養鳥、訓鳥之術一向被乃父罵成不務正業、雕蟲小技,在楊浩口中卻這樣大受重視,不禁喜出望外,連聲道:「成成成,不過……自古以來,以鴿子傳訊最怕遇見飛鷹,這西北地區又多鷹,用鴿子實不牢靠,啊!不如用鷹如何?比鴿子加安全,只是鷹飛不如鴿子及遠,但是既是分段設立接收地點,那就無所謂了。」

  楊浩大喜:「成啊,這些事本官一竅不能,你盡可自作主張,放手去做。」他微微一笑道:「官家許本府授官之權。這些官麼,如今可都空置著呢,如果你做事得力,本官便送你個官兒做又何妨?」

  「當……當真?」葉之璿先是一呆,隨即大喜若狂,聲音都發起顫來:「奶奶的,誰說本大少百無一用啊,玩鳥都能玩成官兒,古往今來本大少也是第一人啦。」

  待得了楊浩肯定的答覆,葉之璿二話不說,抬腿便衝了出去,一溜煙趕到嶺下,找到葉家車行的夥計,二話不說便直奔府谷去了。老葉家八輩子沒出過當官的,以前有錢也不成,見了人總得低聲下氣的,現在你再看看。

  葉之璿趴在車子裡咬牙切齒地「獰笑」:「老爹,你總說兒子沒出息,這回本少爺就讓你瞧瞧,你兒子比他老子可要出息多哦。」

  打發了葉之璿離去,一群在戶藉登記時被確認原是商賈的人又趕進來,楊浩請他們落坐,很客氣地說明了自己用意,又道:「你們原本有的是做大生意的,有的是做小生意的。不管做什麼生意的,在這裡你們都可以大展拳腳,蘆嶺剛剛剛成立,所需之物,皆需外來。將來也有大量物資需要運出,具體需要些什麼,我想不需本官指點,你們應該比本官更了解。」

  有的商賈疑慮重重地道:「府尊大人,我們離開北漢時,的確把金銀細軟都帶了出來,用作本錢經商,正是我們的本份。只是……小民有一事不明,心中實在忐忑啊。大人,咱們這蘆嶺剛剛剛設州置府,不管務農、做工、種地、狩獵、打漁、放牧,要想產生自用之外的剩餘物品也得兩三年時光吧。我們有什麼可以拿去賣的?購進了物資,又有什麼人有錢去買的?」

  楊浩笑道:「這個,你們不必擔心,咱們自己不產物品,難道不能低價買入,高價賣出嗎?這一行當,諸位當比本府了解的多。」

  他徐徐掃視一圈,見商賈們大多有些疑慮,便道:「諸位,前幾日黨項人來我谷中劫掠,被我官兵打敗,這事諸位都知道吧?」

  見眾商賈點頭,楊浩笑道:「以後,但凡插著咱蘆嶺州旗幟的商車,你們就不必擔心黨項人來搶劫。往西,是黨項七氏的地盤,本官已請了與他們熟稔的人從中斡旋,今後,黨項七氏所產牛羊、馬匹、草藥、各種筋、膠、牛角、獸骨等物資,可以由我蘆嶺州的商賈來收購,然後銷往中原。再從中原購買米糧、成藥、鐵鍋、布匹、茶葉等物賣給他們。這樣一來他們成了咱們的主顧,正兒八經做生意賺的錢比縱騎搶劫要多的多,他們還會對咱們不利麼?你們還怕沒得錢賺麼?」

  眾商賈聽了又驚又喜,商人本來多疑,但是楊浩如今是什麼身份?那是朝廷命官、蘆嶺州知府。一個朝廷大員會信口開河?這在他們是一件根本不可想像的事,所以在旁人來說需要用許多手段來說服、來使他們相信的事,在楊浩來說卻只是一句話的事。

  楊浩一番話,讓這些正在發愁來日生活會很難過的商賈們看到了無限光明,他們興衝衝地議論著,許久之後才紛紛起身向楊浩告辭。早一步下手,就早一點搶到先機,他們已準備趕回去招聘夥計大幹一場了。

  壁宿早把楊晉城等人找了來,這些衙差們還知道守規矩,楊浩在房中與這些商賈聊天,他們便在外面靜靜等候,直到這些商賈們喜氣洋洋離開,楊晉城才帶了幾個捕快頭兒進來見禮。

  楊浩連忙攔住,笑道:「晉城兄……」

  楊晉城臉色一變,連忙擺手道:「不敢當,不敢當。府尊老爺有什麼話儘管吩咐,楊晉城實不敢當府尊老爺如此稱呼。」

  楊浩笑道:「你我本是故交,有什麼當不得的。」

  楊晉城苦笑道:「此一時,彼一時也,大人如今是一府之尊,這上下尊卑還是要講的。」

  楊浩搖搖頭,只得說道:「楊都頭,你們都是廣原府的巡捕衙役,被本府借來運送這數萬百姓。如今北漢移民已在這裡紮下根來,照理說,本府應該馬上放你們回去。你們在廣原有家有室,離開這麼久,家裡一定想念的很。不過本府如今正是用人之際啊,本府想請你們再留一段時間……」

  楊晉城等人聽了都面露難色,楊浩看在眼裡,不動聲色,繼續說道:「本地官府剛剛成立,三班衙役一個也無,地方上的人沒有個熟悉衙門事務的人打理可不成。所以,本府想請楊都頭暫任觀察推官一職,這幾位都頭、捕頭,分任左司理參軍、右司理參軍、司戶參軍、司法參軍,協助本府管理百姓。」

  楊晉城等人聽了身子齊齊一振,楊浩故作不見,又道:「為期麼……就以半年為限好了。半年之後,諸位如有仍想回廣原的,本府送上豐富程儀,如果願意留下,就由暫任轉為正式,不知諸位意下如何?」

  楊浩還沒說完,他們已經把頭點得跟小雞啄米一般了,這還有不答應的?在廣原,他們這輩子已經升到頭了,左右就是一個吏,如今是什麼?是官!再熬一百年,也根本不可能落到他們頭上的官帽現在正向他們招手,白癡才不答應。若是不答應,回家他們娘子都能用抖麵杖把他們打將出去,蘆嶺洲初設怎麼了,他們拿的是朝廷的俸祿,旱澇保收,還怕沒有飯吃?大不了把老婆孩兒都接過來,若放過了這機會,還不後悔一輩子。

  一旁壁宿見了可就有點著急:「眼看著楊晉城他們都一步登天了,我可怎麼辦啊?」等到楊晉城他們千恩萬謝地出去,壁宿終於忍不住了,挺著臉笑道:「楊……府台大人,他們都有官兒做,那我呢?」

  楊浩笑道:「你麼,我還真沒想好你適合做些什麼。」

  壁宿一聽頓時垮下臉來,楊浩忍俊不禁道:「這樣城府如何做官,總要喜怒不形於色才好。你先去一趟穆柯寨,把這裡情形說明一下,我原想要待穆羽長大一些再讓他到我身邊做事,如今身邊實在無人可用,你且問問穆老寨主意思,如果願意,就讓小羽現在過來,如果穆家能來更多的人,那我更是歡迎不勝。至於你麼,呵呵…… 等你回來一定有個合適的位置給你做。」

  壁宿這才歡喜起來,忙不迭地應聲去了。

  楊浩把這些人都打發出去,一屁股坐回椅上,捏著眉心喘了口氣兒,想著黨項七氏晉謁總盟主李光岑之期已然近了,他盤算著屆時自己如何與這些草原上的梟雄見面。一邊想著,一邊提起茶壺,就著壺嘴兒想潤潤喉嚨,誰知那茶壺整個兒都豎了起來,卻連一滴水也沒有淌出來。

  楊浩納罕不已,記得這壺茶沏上來之後他壓根就沒顧上喝呀,難道是讓壁宿那小子都喝光了?可這重量不對呀……掀開蓋兒茶水滿滿的,提壺再倒,還是一滴水也不出來。楊浩奇怪地舉起壺來看向壺嘴:「莫非被茶葉堵住了?那也不應該一滴都徜不出來呀……」

  不想他這舉壺茶水忽地傾瀉而出,淋了他一臉。幸好那茶水擱久了已經變成溫熱,楊浩趕緊摞下茶壺,把臉擦乾淨了盯著那隻茶壺發呆。

  「太邪門了……」楊浩左右心裡有點發毛。

  他忽地想起昨晚與折子渝悄悄溜回樹下時那奇怪的一幕。因為剛剛的傾情一吻,兩人之間的關係突飛猛進,但是感情增溫的速度太快,一向落落大方的折子渝卻有些不適應了,她羞人答答地低著頭,擰著自己的手指頭,站在那兒一時不知該說什麼才好。

  楊浩牽起姑娘柔軟嫩滑的小手,心裡又酸又甜,明知道人家姑娘想聽什麼,偏偏也是說不出口。遲疑半晌,他才低聲道:「明日一早,你就要回府谷了,早些……早些回去歇息了哦……」

  「嗯……」折子渝輕輕仰起臉來,出幽地瞟他一眼,低聲道:「我……我在府谷等你。」

  「好,此間事了,我就去府谷。」

  楊浩說著,張開了雙臂,折子渝忸怩了一下,還是忘情地撲進了他的懷抱,柔聲道:「浩哥哥,不管以前有多少苦,以後……我會陪著你。不要太傷心,你的親人,也不會希望你一直沉緬於過去。」

  「我知道,給我點時間,我會慢慢適應……」楊浩輕拍姑娘手感極佳的背臀,嗅著她髮絲間的香氣,正想放開她的時候,好像被什麼撞了一下似的,身子一震,撞到了她的身上,與此同時,某個部位不受控制地膨脹起來,直挪梆地抵在了姑娘柔軟的小腹上。

  折子渝先是一愣,忽地醒悟過來,她羞叫一聲,像隻中了箭的兔子,轉身便跑,待跑出七八步遠,才停住身子,頭也不敢回,低低說道: 「明日,你不必來送我。」

  「怎麼?」楊浩呆呆地問,只道自己方才舉止唐突,姑娘臉嫩,已經動怒。折子渝怎好說一見了他,就捨不得再走。她羞窘地跺了跺腳,嗔道:「人家說不用就不用,偏要問那麼多。」說完了又怕真的嚇著了他,飛快地瞟他一眼,又低低跟上一句:「我……在府谷……等你……」

  望著姑娘背影,方才如洪水般突然湧起的情慾一下子又消失的乾乾淨淨,那個方才猴急起來,嚇著了人家姑娘的那條闖禍精又突然垂頭耷腦地歇了下去。楊浩還從來不曾經歷過這樣情況,一時莫名其妙。

  隱約裡,彷彿聽到一聲嘆息,再細聽,卻只有風吹樹木的沙沙聲。當時他只道自己一時色迷心竅,才弄出這麼孟浪的事來,所以也沒有多想。可是現在看到這古怪的茶壺,楊浩心裡開始有點發毛:「這山上……不是有什麼不乾淨的東西吧?」

  他小心翼翼地拿起茶壺,揭開蓋兒看看,又舉在手裡瞧瞧,輕輕彈彈聽了聽聲,就跟鑑定古董似的,卻沒發現什麼異常。

  正詫異間,他忽然感覺身後站的有人,猛一回頭,就見四個白鬍子老頭兒直挺挺地站在後面,正笑瞇瞇地看著他,楊浩驚得一跳而起,手裡的茶壺跌到地上,「啪」地一聲跌得粉碎。

  「哎呀呀,府台大人受驚了,府台大人受驚了。老朽知罪,老朽知罪,不知……摔壞的這件是哪一朝的古董。」四個老頭兒大驚,齊齊打躬作揖,楊浩心裡發毛,指著他們變色道:「你們……你們是甚麼人?」

  四個老者連忙自我介紹道:「府台大人,老朽林朋羽,這位是秦江,那兩位是盧雨軒、席初雲,我等……俱是被鄉民們推選出來的鄉長裡正,剛剛上任,因無直屬上官,所以有一件事,特來請示府台大人。門口沒有衙役站班,老朽們冒失了,稀裡糊塗就闖了進來,因見大人正端詳一件古物,所以本不想驚動,沒想到反害得府台大人失手打碎了寶器。」

  楊浩聽說這四個白鬍子老頭都是剛剛民選出來的裡正鄉官,羊非什麼陰曹的小鬼,這才放下心來,苦笑道:「摔碎的只是普通的茶壺,談不上什麼珍貴。啊,四位老人家快快請坐,不知道你們來見本官,到底有什麼事啊。……

  楊浩說著,忙請四人坐下,自己也拉過一把椅子,與四位老者揖讓一番,見他們不肯先行就坐,只好自己先坐下去。不想那椅子明明放在身邊,誰知竟然料錯,這一下直接坐到了地上。

  「噗嗵!」一聲,楊浩結結實實摔到地上,痛得呲牙咧嘴。四個老者眼見知府大人如此狼狽,連忙忍笑上前將他扶起,楊浩心中怪異的感覺更強烈了,他覺得就像有一個隱形人正在身邊捉弄他,讓他當眾出醜似的。可是當著四個老者他又不好把這種亂力亂神的稀奇事兒說出來,只好強笑道:「沒什麼,沒什麼,四位老丈請坐,請坐。」

  楊浩說著抓緊了椅背,小心翼翼地蹭到了椅子上。

  四個老頭就坐,林朋羽便道:「府台大人,如今蘆嶺州新設,許多孩子需要讀書,卻沒有一個地方就讀、沒有一個師長授業。學業一旦荒廢,貽誤的可是一生。老朽以為,旁的遲一些都沒有關係,唯獨這學業是一刻荒廢不得。如今蘆嶺州當首先成立學府,讓孩童們有個讀書的所在,這是頭等大事啊。

  「唔,有理,有理,老丈所言大有道理……」楊浩一面東張西望有無甚麼「暗器」又來偷襲,一面隨口敷衍道。

  「嗯,對了。」

  楊浩忽地想起一件事來,他敲敲腦袋,思索道:「四位老丈都是讀書人出身,我這裡有一首詩,叫什麼來著,唔……對了,說的是什麼……即見君子,不我遐棄。遐棄。魴魚赬尾,王室如毀……幾位老丈可曾聽過?」

  一聽知府大人要跟他們舞文弄墨,四個老者都來了精神。說起來,在選拔鄉官裡正這些基層小吏時,程德玄還真沒搞鬼,選出來的不是有威望的大戶人家,就是飽讀詩書的宿儒,這四個老者正是北漢國裡小有名氣的讀書人,平素常以風流名士自詡,真才實學也確是有的。

  初見楊浩時,人家是官,幾個老傢夥不免也要裝裝樣子,如今一見楊知府拿出這麼一首風流情詩出來考較他們,便知碰上了同道中人,四老者不禁坐直了身子,把衣擺一甩,齊刷刷把右腿往左腿上一架,撚鬚微笑起來。

  楊浩心中納罕:「什麼情況?我這一問,四個老傢夥頭搖尾巴晃的這是幹嘛呢?」

  就見林朋羽撚鬚微笑道:「府台大人所吟,可是……遵彼汝墳,伐其條枚。未見君子,惄如調飢。遵彼汝墳,伐其條肄。即見君子,不我遐棄。魴魚赬尾,王室如毀。雖則如毀,父母孔邇……」

  楊浩眼睛一亮,擊掌道:「不錯不錯,正是這首詩,老丈何以教我?」

  林朋羽呵呵笑道:「想不到知府大人也是我道中人,啊……本來就是麼,知府大人年輕有為,滿腹學識,自是風流中人。可惜此處沒有酒肆茶樓,歌舞助興,不然……我等老朽,與大人把酒言歡,品詩吟句,何其快哉?」

  楊浩見他說了半天,還是沒解說那詞意思,不禁微蹙眉頭,另一老者席初雲見狀忙解說道:「府台大人,這首雅詞,錄自《詩經》,是講述少男少女野合偷歡之妙境,意思是說,奴家在河堤上一邊走一邊折著樹枝,可你還是不來,奴家真是如飢似渴阿;奴家在河堤上一邊走一邊折嫩條,看到你來了,真想馬上和你如膠似漆啊……」

  楊浩聽他從頭到尾解說了一遍,不由為之一窒,眼見席初雲說的眉飛色舞,心中暗道:「這個老不正經的……」

  他卻不知唐宋五代名士,與後世程朱理學盛行之後的名士不同,這時節的才子向來以風流為文雅之事。十八新娘八十郎,一樹梨花壓海棠,那才叫雅緻,這些事有什麼不好說的?如今的讀書人活泛的很,可不比後世的白鬍子學者,多少總要在人前裝裝正經樣子。在他們看來,男人麼,談論女人、談論風流,那是再正經不過的事了。

  林朋羽被老友搶了先,只好進一步賣弄,搖頭擺尾道:「呵呵,此詩大雅,含蓄,含蓄得緊吶。大人你想,那情郎未來時,小娘子急不可耐,「伐其條枚」 ,急的直折樹枝,可是情郎來了之後,為何要「伐其條肄」,折起嫩柳枝來了呢?這個麼……應該是可以鋪在地上的,哈哈哈……。」

  盧雨軒緊接著道:「精彩之處還在後面,那'赬'指的是紅色,那'毀'指的是火焰,嘖嘖嘖……,魴魚赬尾,王室如毀。魴魚嫩紅如魚尾,王室熾熱如火爐,這魴魚和王室是暗喻,指的是什麼呢,很形象哇,哈哈,不言而喻、不言而喻啊……」

  四個老者齊齊撫掌大笑:「妙不可言,妙不可言矣……」

  楊浩無言地看著這四個眉飛色舞的老傢夥:「真真的老不正經矣……」

  眼見四人都快笑抽了,楊浩才咳嗽一聲,心一本正經地道:「唔……,四位老丈真是……真是學識淵博,本府領教了,佩服、實在佩服啊。」

  四老者齊齊拱手微笑:「豈敢豈敢,大人誇獎。」

  楊浩拿這四個拿肉麻當有趣的白鬍子老頭沒辦法,只好哭笑不得地道:「好了,本府已經知道了。這便叫人在已經開闢好的房捨中擇幾間大的,四位老丈可似舉薦一些賢人,以四位老丈學識,如果願意抽暇去教授學生,本府也十分歡迎。對了,有一個叫範思棋的舉人,可以請來擔任學院博士,勞煩幾位裡正回去找到他,告知一聲。」

  著他想端茶送客,這才想起茶壺都打碎了。

  四個老頭倒也識趣,一見他動作連忙答應下來,一邊恭維楊浩重文重學,一邊起身告辭。楊浩把四人送出門去,微笑道:「四位老丈,如今你們已是地方上的鄉官裡正。本府的署衙剛剛建立,正是用人之際,你們家中有什麼子侄,又或在鄉里發現各方面的人才,都不妨及時來向本官薦舉,只要確有真才實學,本府不拘一格,盡皆錄用。記住了,是各方面的人才,不一定要拘泥於讀書一途。」

  四個老者見府大人這般賞識,還允了他們自薦子侄,不禁喜出望外,連連拱揖道謝。待四個老者文心閣更新告辭下山去了,楊浩聳聳肩膀,學著他們的樣子轉過身去,搖頭擺尾地吟道:「此詩大雅,含蓄,含蓄得緊吶。精彩之處還在後面,嘖嘖嘖……,魴魚赬尾,王室如毀。妙不可言,妙不可言矣……」

  他學著四個老頭說話,剛剛走到門口,那門吱呀一聲,忽然無風自動,「咣當」一聲就關上了,楊浩張口結舌,瞪大兩隻眼睛看著,正要伸手觸門,那門吱呀一聲又自己打開了,房間裡空蕩蕩的,卻根本沒有半個人影。

  楊浩的汗毛刷地一下就豎了起來,他倒退兩步,大聲喝道:「是誰,出來!」

  只聽半空中一個裊裊細細的聲音道:「遵彼汝墳,伐其條枚。未見君子,魴魚赬尾,王室如毀,伐其條肆。下即見君子,不我遐棄。魴魚赬尾,王室如毀…………呵呵呵,昨夜郎情妾意,多好的機會,只要你軟語相求,那小娘子必半推半就,成就好事。可惜,可惜啊,大好機會,良辰美景,都被你這呆子白白放過……」

  「你是誰?」楊浩色厲內茬地喝問。

  「嘿嘿,我麼……我是一隻風流老鬼……,你這風流小鬼,真想見見我麼?」

  楊浩四下這窯洞是貼山壁挖掘的,四下哪裡能藏得住人,他頭髮梢兒都豎起來了,一轉身便飛跑出去。

  林朋羽四個老頭一邊下山,一邊品評著這位知府大人如何平易近人、如何臭味相同。秦江笑道:「這位知府大人絲毫沒有架子,又是我道中人,待這蘆嶺州建好,你我可約知府大人出來,一同飲酒下棋,品詩吟對。在漢國這些年,你我始終沒有出頭之日,如今年紀大了,也不用想入仕做官的事了,巴結好知府大人,把咱們的子侄安排個妥當的去處也就是了。」

  秦江正說著,就聽後面遙遙有人喊:「四位老丈,四位老人……」

  四人回頭就見知府大人提著袍裾飛奔而來,兩隻帽翅搖晃著直砸肩膀,林朋羽一見感動莫名,唏噓道:「古人求賢若渴,倒屐相迎。府台大人敬老,拔腿狂追。噫……不知府台大人又有什麼吩咐?」

  楊浩奔到他們面前,氣喘籲籲地道:「四位老丈,鄉民百姓之間,可有會降妖的道士?」

  四個老頭一呆,不禁面面相覷,楊浩見狀,又補充道:「會念經的和尚也成……」 本帖最後由 acer76123 於 2017-9-3 10:07 編輯

acer76123 發表於 2017-8-26 13:09
第182章 說服七氏

  草盛鷹飛,美麗的大草原就像一張綠油油的毯子,綿延地舖向遠方。秋天的氣息已經臨近了,天更青,風更清,策馬輕馳,馬蹄聲聲,每個騎士的精神都抖擻起來。

  嚴格地說,有一個人例外,一襲文士長跑,髮束公子巾,看來倒也眉清目秀,只是有點精神不振的樣子,他的身子鬆弛地隨著戰馬起伏,看他臉上的表情倒像是要睡著了,時不時還要打個呵欠。

  李光岑看了暗暗搖頭,實在忍不住說道:「浩兒,這一番咱們是去會見黨項七氏族長,締結同盟的。雖說你是我的義子,黨項七氏理應奉你為共主,不過......草原上的漢子敬重的是真英雄,佩服的是絕對的實力。

  你若是這副模樣,他們面上縱不說甚麼,心裡也不免要看輕了你。僅憑一個名份,恐怕你難以約束那些桀驁不馴的草原豪傑啊。 」

  「啊~~啊~~啊~~,是,義父,我曉得了,不會再他們面前丟人便是。」楊浩一個哈欠打完,苦笑著應了一聲。他也不想擺出這副萎靡不振的模樣啊,可是......換了誰連著幾天睡不好覺,怕也沒了精神頭吧。

  這幾天,他似乎被那隻風流老鬼給纏上了。堂堂知府,朝廷大員,他又不好公開張揚此事,私下裡他也曾跟範老四、劉世軒等幾個親隨含糊地提過,可是這些人聽的莫名其妙,因為他們沒有一個發現過異狀,只要楊浩與別人在一起時,也絕對不會出現什麼古怪的現象。

  楊浩本來是最不信鬼神的一個,可是這麼古怪的事,除了鬼神他想也想不出其他合理的解釋,暗中被一隻老鬼捉弄,試問他又怎能安睡?說不曾安睡吧,卻又不然。每次撐著眼皮熬到半夜沉沉睡去之後,他就一覺到天亮。夢中常常會做一個古怪的夢。

  夢中,他感覺自己浸身於一個溫泉之中,一股股溫暖的水流環繞著他湧來湧去,那種感覺很舒服,可是待他醒來,卻沒有做水療的舒適感,反而渾身酸疼。做一次這種夢,可以理解為做夢,連著幾晚如此,他現在已經開始相信遇到了傳說中的「鬼壓身」了。

  回頭看了看,身後跟著十幾輛大車和幾十個商賈。再往後,草海莽莽,不見盡頭。抬頭瞧,艷陽當空,獨自懸在澄澈如水的天空中。

  楊浩暗自忖道:「鬼在大白天是不敢出來的,如今離開了蘆嶺州,這兩天我總該能睡個安穩覺了吧,那老鬼還能跟著我出來?」這樣一想,楊浩的心裡稍稍安穩了些。

  後面的大車放著的是一些鹽巴、茶葉、米麵、藥物、布匹,和價錢便宜但製工非常精美的首飾,那是楊浩授意這些商賈們去採買回來的,他有意盡快促成蘆嶺州和黨項七氏之間的合作,當然不會放過這麼好的「招商洽談會」,有些事情,帶上這些長袖善舞的商賈們,他們自會做的比自己更好。

  楊浩思索著轉過頭來,見李光岑面有憂色,不禁有些慚愧,便定下心神考慮這場結盟大會來。說實話,對這次會盟他並不擔心,之所以會盟未定,便把這些商賈們帶來,也是因為他知道黨項七氏目前的處境,是無法拒絕他的條件的。

  他所提議對黨項七氏是大大有利的,黨項七氏如果用劫掠的手段,七氏所獲得的財物遠不及正常出售貨物所得為多,而且西北地區的百姓俱以堡寨方式聚居,一個堡寨就是一個軍事要塞,很有一點全民皆兵的味道。同時折楊兩家的兵馬也分散駐紮於各處,正規軍和民壯配合默契,以黨項七氏連最起碼的戰鬥武器都極度匱乏的狀態,除了打個措手不及,很難佔上什麼便宜。他們要付出極慘重的代價,才能劫掠到一點讓族群在嚴冬時節延續下去的物資,他們如何拒絕自己這個極具誘惑力的條件?

  至於征服黨項七氏,使他們為自己所用,楊浩根本沒有這個心思。按照他的分析,李光岑自幼離開夏州,雖說李光岑是拓跋氏族家族的合法繼承人,但是就算現在的他,在黨項七氏中威望也有限的很,黨項七氏若非急需一位名正言順歸攏人心的共主來統領七部和夏州抗衡,未必便肯遠赴吐蕃把他請回來。

  自己這個便宜少主更不用說了,功勳未立威望不足,又沒有一個強大的本部氏族震懾諸氏,如何號令諸部?再者,他要號令諸部做些什麼?控制了這麼些兵馬,要管他們吃、要管他們穿,卻又沒有什麼用,一旦為趙官家獲悉,說不定還要惹來殺身之禍,他才不肯做這樣的蠢事。

  在楊浩想來,只是要解決蘆嶺州百姓的危機,為李光岑的族人安排一條出路,利用自己的特殊身份,以共同的利益使得對蘆嶺州懷有敵意的折楊兩藩和黨項七氏都成為蘆嶺州的朋友和保護者,自己這個父母官兒就做得自在了,這就是他最大的目的。

  懷了這份心思,他才不在乎黨項七氏是否敬畏他,是否能在黨

  項氏中建立絕對的威望,因此就算這幾日睡得好、吃得香,他也提不起精神來把這次會盟看得太重。

  李光岑卻不是這樣想。他自知來日無多,原本只想著族人們能有一條出路,也算了解了一樁心願,沒有辜負這些族人數十年來無怨無悔的追隨。可是認了楊浩這個義子之後,他是真的動了慈父情懷,總想著讓義子的力量更狀大才好。這就是得隴望蜀了,楊浩哪知他一番苦心。

  前方出現了一條河,像一條玉帶逶迤而來,十六開更新快,看小說就來十六開河邊開滿了五顏六色的花朵。遠處是一座雄峻的高山,自山上緩勢而下的草原上,有一群群的牛羊,彷彿黃的雲,白的雲,在綠油油的草地上輕輕飄動。

  負責警戒的人已經發現了他們這支隊伍,有人策馬馳向遠處一頂頂白蘑菇似的帳篷,留下策應的人則舉起了號角,蒼涼的「嗚嗚」聲在空曠的草原上低沉地想起。

  「浩兒,前邊就是細封氏部落了。」

  乍見黨項族人的營帳,李光岑禁不住一陣激動,他放緩了速度,對楊浩道:「細封氏現在是七氏之中最大的部落,也最為富有,族長五了舒擁有族人一萬五千帳,該有七八萬人,他自己統領一部,兩個兒子各領一部,雖說野離氏在七氏之中最為善戰,但是目前來說,細封氏的實力最強。 」

  「嗯,孩兒曉得了。」雖說楊浩並不想統禦七氏,到了這一步,還是不由自主地打起來精神,腰杆兒也挺了起來。

  「轟!」前方白雲一般悠閒走動的羊群忽然受驚似的左右跑開,亮開一條綠色的道路,兩千多名騎士自那片連綿直上高山的營帳群中飛奔下來,如同傾瀉的洪流。李光岑一勒戰馬,筆直地坐在馬上,微瞇雙目,凝視著那群飛奔而來的騎士。

  「嗚~~~嗚嗚~~~~嗚~~~~」

  數十隻號角同時吹響,那些騎士奔到他們馬前忽然一勒馬韁避向左右,兩千餘騎就像訓練有素的儀仗隊,片刻功夫就分列左右,站的整整齊齊。在兩千騎草原健兒組成的人牆盡頭,又有數十騎飛奔而來。

  李光岑靜靜地道:「細封、費聽、王利、頗超、野離、房當、米擒七氏頭人到了,浩兒,下馬,隨在老夫身後。」

  說罷,李光岑翻身下馬,昂然走向前去,楊浩忙跳下馬來,隨在他的身後。木恩等人卻仍侍立原地,靜靜地坐在馬上不動。

  隔著十來丈遠,那些人齊刷刷地勒住了戰馬,紛紛板鞍下馬,在一個身材魁梧的圓臉老者帶領下,這群裝束整齊的頭人族長大步迎上前來,雙方隔著幾步遠便停了身子,彼此打量一番,那圓臉老者臉上露出了笑容,張開雙臂奔上來,與李光岑擁抱在一起。

  楊浩站在李光岑後面,靜靜地打量這群黨項七氏的頭領,聽著他們用自己聽不懂的語言互相寒喧,李光岑與七氏族長一一擁抱過後,與那圓臉老者手拉著手走回來,到了楊浩身邊,笑容滿面地道:「五了舒,這就是我的兒子,現為大宋國蘆嶺州知府兼團練使的楊浩。」

  楊浩學著草原人的禮節,微笑著上前一步,單手撫胸,躬身施禮道:「楊浩見過各位大人。」

  楊浩此時尚未被奉為七氏共主,按理說他只是李光岑的子侄,那些頭人不需還禮的,不過楊浩另一個身份卻是蘆嶺州知府,這些族長頭人雖說在草原上自行其事,並不服中原王法教化,但是每個人都受封過中原的官兒。

  他們的官兒很雜,有的是受後晉封的、有的是受後唐封的,有的是受後周封的,還有的是受如今的大宋和北漢封的,在他們眼中可分不清這些中原王朝我興你亡的變化,他們只知道自己身上也兼著中原的官兒,所以一見楊浩行禮,忙也露出笑容,紛紛上前行禮。楊浩行的是剛學來的草原上的見面禮,他們行的倒大多是中原官場上同僚之間的作揖禮,

  亂七八糟一通寒喧,大家這才安靜下來。

  五了舒大笑道:「來來來,李大人,楊大人,我的帳下已備下了肥嫩的羊羔、醇香的美酒,五了舒和諸位頭人們一直在盼著你們趕到呢,走,咱們到帳中喝著美酒再作詳談。」

  眾人紛紛上馬,有人大喝一聲,那兩千餘名武士忽然拔刀出鞘,就聽「嗆」地一聲,兩千柄彎刀齊刷刷舉到空中,映著日光耀目生輝。眾頭人拱衛著李光岑、楊浩父子就在這鐵騎彎馬陣中緩緩馳向高坡上的營帳。

  兩千柄彎刀同時出鞘的鏗鏘之聲,把一股蕭殺的味道直接傳進人的心裡,楊浩也不覺得有些屏息,李光岑注意到他的異樣,微微一笑,趁人不備小聲說道:「不用被他們這副模樣嚇住。細封氏在七氏之中最為富有,七八萬人的大部落,估計鋼刀也不過就在三千柄左右,草原上缺乏鋼鐵,而無論大宋還是夏州,在這方面控制的都是極嚴的。」

  楊浩聽了若有所悟,他微微點了點頭,細細打量,發覺這兩千騎確實算是這個部族最強的武裝力量了,有很多人的馬鞍雖然擦的鋥亮,其實已然陳舊,彎刀刀鞘的吞口也是,偶爾還能看見幾個連鞍轡也不齊全的騎士。

  到了營帳群,就見許多黨項羌的婦女和孩子,都好奇的圍攏在那兒,看著他們,五了舒也不理會,一路向前,到了一幢最大的帳篷前面,才勒馬大笑道:「到了,李光岑大人,楊浩大人,請。」

  只見大帳前頭,左右各有幾隻大鍋,正在烹煮著什麼,右側一個沙坑上還架著一頭羊,烤成了金黃色,油脂滴落火中,火苗起伏不定。

  李光岑跳下馬來,左右看看,捋鬚大笑:「哈哈,五了舒啊,我早聽說七氏之中,以你的部落最為強大、也最為富有,如今看來真是不假呀。 」

  五了舒聽了露出一副有苦難言的模樣,他欲言又止,乾笑兩聲道:「光岑大人誇獎了,細封氏族人...如今...唉,一言難盡,來來來,進帳,進帳。」

  一旁有人冷笑道:「你有什麼不好說的,為了保全族人,你把寶貝女兒娜布伊爾都嫁給了李光睿做小。娜布伊爾可是我們草原上的一顆明珠啊,原本......原本她該許給我兒子的,嘿,結果,還不是一樣,你們所擁有的那塊最豐美的草原,還是被迫讓了出來,還給了李光睿的族人。你若想繼續依附夏州,再把小女兒瑪爾伊娜嫁過去,或許能再換幾年太平!」

  五了舒聽了一臉尷尬,楊浩閃目看去,見說話話的這人骨架奇大,蒼頭白鬚,但臉頰無肉,濃眉豹目,依稀記得方才見禮時介紹到此人,似乎是往利氏的族長。

  野離氏族長蘇喀一見這兩位族長一個憤懣不平,一個神色尷尬,忙打圓場道:「革羅羅,你也不要埋怨五了舒啦,如果一個女人真能換來一族的安寧,我們就算把自己的女兒都送給李光睿又如何?女人嘛,還能有什麼用處。

  但是他李光睿實在是欺人太甚,那顆貪婪的心永遠也沒有滿足的時候。如今有光岑大人主持大局,我們早晚會向那個賊子討回公道,這些不痛快的事,在這充滿希望的日子裡還是不要再提了。 」

  往利氏族長革羅羅悻悻地住了口,眾人簇擁著李光岑和楊浩進帳,由李光岑和五了舒坐了主位。

  今日所議,就是七氏聯盟,推舉共主,討伐李光睿。當然,通過蘇喀傳言,各族的族長頭人們已經知道了楊浩的大致計劃,對於楊浩隱忍一時,繼續力量,以等待最佳反擊時機的態度,他們已經有所了解。今日會盟,是要進一步確定這些事情,倒不是當場歃血為盟,立即發兵討伐夏州,所以氣氛還算平和。

  李光岑依然說明自己已經年邁,身體生了疾病,不能鞍馬操勞,然後推出了自己的義子。這些事各位族長頭人已經了解,他們想知道的是,楊浩所說的計劃能否得到保障實施,能否真的改變黨項七氏艱難的處境。同時做為早已內定的共主,他們還想考較一下,看看楊浩是否有資格做他們的大頭人。

  經過這些時日的思量,楊浩的思路更加縝密,說出來也更具信服力。他把自己計劃又重新說了一遍,聽得眾族長頻頻點頭,信心也大了起來,從容說道:「如今的情形你們也知道,所以我建議你們可以先販賣一批貨物給商家,等他們運到中原賺了錢回來再把屬於你們的那一份拿回來。馬上就要進入秋天,你們的牛羊皮貨運抵中原剛剛進入東季,正好賣個好價錢。這樣,你們可以賺的更多,而且經此一事交結一些個可以相信的朋友,以後生意會更好的。

  至於商賈那邊,你們不用擔心,一旦販賣貨物的,可以到官府登記,我們蘆嶺州官府會看顧那些外出販和的商賈親眷,如果還會發生有人席捲貨物就此逃之天天的事情,蘆嶺州官府會負責賠償。 」

  這些族長管理著一族的生計,他們不止是一名驍勇的戰士,更是一族的智者,對於經營、生產、販賣這些事都非常了解,楊浩一說,他們就已想的通透明白,甚至延伸聯想的比楊浩更遠,楊浩的這個計劃如果能夠施行,他們當然明白其中產生的巨大效益。

  「楊浩大人智計過人,李光岑大人遊子如此足慰平生哈哈哈……」

  五了舒撫須大笑,隨即話風一轉,又道:「只是....我們七氏一向受製於夏州。如今將牛羊、毛皮全部轉交給蘆嶺州發賣,很難徹底瞞過夏州,那時夏州發兵來攻,我們不是要提前與夏州正面對敵,打亂了楊浩大人隱忍蓄力,謀而後動的計劃嗎?不知楊浩大人對此有何定計?

  楊浩微微一笑,按膝道:「這件事,朝廷沒辦法,折禦勳沒辦法、楊繼勳沒辦法,楊浩初做知府,手中兵甲有限,若敢妄言能對付西北第一強藩,恐怕諸位也不相信吧?

  此事,還需各位大人齊心協力。夏州方面,你們該做的供奉,不妨一如既往,能瞞多久是多久。產出所餘則不妨盡數交予我蘆嶺州發賣。夏州蘆嶺州初建,那些北漢遷來的商賈們也需要有個開拓商路的過程,在此之前,就算只是你們細封氏一族所產的羊皮毛,他們也吃不下,這生意的擴大本身也有個過程嘛。等到生意越做越大,夏州方面發現有異時,你們有積糧,有兵甲,實力與現在相比已不可同日而語,夏州方面也得掂量掂量,是不是?

  其二,黨項七氏以前被夏州壓迫了狠了就想反抗。想要反抗缺米少糧,又無兵器,便只有去劫掠府州、麟州。

  結果是腹背受敵,夏州李光睿還不曾出兵,你們的戰士便在同楊折兩藩的戰鬥中消耗殆盡了,以致屢屢失敗。

  卻從未想過與折楊兩家聯手……」

  楊浩說到這兒,往利氏族長革羅羅便按捺不住想要說話,楊浩把手一按,笑道:「當然,各位族長從大局著想,未必不曾想過聯合折楊,共抗夏州。只是,這麼多年來,你們隨同夏州李氏與折楊兩家打了無數次仗,府州、麟州無數孤兒寡母,他們的父親、丈夫,可能就是死在你們的手中。你們的族人,也有許多喪命在他們手裡,這份仇恨,也迫使你們不能違背眾多族人的愛憎,而與折楊聯手,否則不等夏州兵來,你們先要起了內訌。」

  革羅羅正是要說這番話,見他先說出來,端起碗酒來一飲而盡,抹抹嘴巴不吭聲了。楊浩欣賞地瞧了這位性情直爽、心直口快的往利氏頭人一眼,又道:「而折楊兩藩呢,除了要顧及許多將領和百姓的情緒,還要顧忌到夏州李氏的強大。西北三藩,以夏州最盛,而折楊兩家各自擁有自己的地盤,這些地盤就在夏州俯視之下,如果貿然與你們結盟,必須顧忌到與夏州的正面衝突,僅以府州來說,大小數百寨,每處駐兵最多的也不過三千人,根本無法應付夏州傾巢而出的報復性打擊。

  而蘆嶺州則不然,北漢遷來的這些百姓,與你們各族並無恩怨。與你們交易,互惠互利,你們的族人百姓只有擁護,不會反對。各位族長不必擔心族中的大小頭人會生異心。

  同時,蘆嶺州地理情況特殊,護住一地,便是護住了全州,沒有分兵之虞。夏州知曉之後,折楊兩藩盡可推脫,避免與他們的直接衝突。而李光睿若要對蘆嶺州發難,折楊兩藩卻可就近遣兵調將,以蘆嶺州民團的身份直接參戰,讓他李光睿啞巴吃黃蓮,卻沒有對兩藩動武的理由。再者,呵呵……」

  楊浩狡黠的一笑,又道:「夏州如果要討伐蘆嶺州,必須經過諸位大人的領地,就算你們現在力有不逮、袖手旁觀,他李光睿也放心不下吧?他既不敢把精銳大軍都抽調出來,讓自己的後方根基變成一座空城,也不敢不留後手防備諸位大人,而集中兵力攻擊蘆嶺州,所以我蘆嶺州可謂是穩如泰山。」

  他微微坐直了身子,雙手一攤,笑道:「與我蘆嶺州毗鄰的可是諸位大人,那時他李光睿大人怎麼辦吶?他要打,你們就降。降歸降,牛羊馬匹還是照樣往蘆嶺州送,他看又看不住,難不成還要來個大換防,把最豐美的草原和夏州城讓與諸位大人,他自己搬來跟我楊浩做鄰居?呵呵,就算他肯,那些還要靠著草場和牛羊過日子的拓跋氏大人們也不肯吧……」

  眾族長大人想像李光睿左右為難的模樣,都會意地笑了起來……

  諶沫兒側耳聽著帳內動靜,恨恨地把手裡揪著的一把野草丟開,說道:「這個小白臉,就是長了一張巧嘴,也不知道在裡面說了些甚麼,哄得各位大人這麼開心。」

  她轉眼看見那隻正被牧人農婦輕輕轉動烘托著的肥嫩羊羔,眼珠一轉道:「我去弄點瀉藥給他吃,要他拉個一佛出世,二佛涅槃!」

  「回來!」小野可兒一把拉住他,輕斥道:「這裡是五了舒大人的營寨,你要怎麼下藥?弄不好給別的大人吃了,少不了要挨一頓責罰。再者說,用這樣手段不是好漢,他縱吃了苦頭,我也臉上無光。」

  「那就這樣算了?說起來,他倒並未真的難為過咱們,可是……他有什麼本事,要讓咱們七氏奉他為主。我就不信,他比得過你。」諶沫兒憤憤不平地道。

  小野可兒想了想,微笑道:「有了,我去找幾個兄弟,今晚踏舞大會的時候好好整治他一番,叫他灰頭土臉地滾回去。」

  大帳中,五了舒興衝衝地站起來,恭敬地為李光岑斟上酒,又為楊浩斟上酒,然後提著酒壺逐個為各氏頭人斟酒,藉著斟酒的機會,與各位族長頭人不斷地交換著眼色,時時低語幾句。

  李光岑看在眼裡,臉上露出一絲神秘的微笑,他一手攬著鬍鬚,欣然將一大碗酒喝了下去。

  五了舒與蘇喀、革羅羅等人交換了意見,待酒倒滿,紛紛離席走到大帳正中,雙手捧碗,面向楊浩站定。楊浩看向李光岑,李光岑微笑著將自己的空碗扣到了面前的矮幾上,然後向楊浩一揚鬍鬚,示意他端起酒碗。

  楊浩疑惑地端起酒來,五了舒上前兩步,舉著滿滿一杯酒、單膝跪地,高聲說道:「駿馬馳聘,離不開辨識道路的眼睛。雄鷹騰空,離不開強勁有力的翅膀。大智大慧的楊浩大人啊,是白石大神把您送給了我們,你就是我們的眼睛,你就是我們的翅膀。我們願意匍匐在您的腳下,奉您為我們的主人。」

  眾頭領紛紛跟著跪下,異口同聲地道:「遼闊的大草原永遠是楊浩大人的牧場,黨項七氏的頭人永遠是您驅策的牧馬人,我們願意遵從白石大神的指引,奉您為夏州草原永遠的主人!」 本帖最後由 acer76123 於 2017-9-3 10:08 編輯

acer76123 發表於 2017-8-26 13:22
第183章 酒色財氣呂洞賓

  熊熊的烈焰在夜空中升騰,就像一隻巨天的火把,紅紅的火光映著圍著巨大火堆的每一個人的臉,都帶了一層健康的紅色星飛揚在空中,就像漫天飛舞的螢火蟲,給這草原的夜晚,蒙上了一層神秘的色彩。

  簡單的樂器奏出了歡快的鼓點,十多個羌族少女正在篝火旁載歌載舞,身段窈窕,舞姿曼妙。

  上風口的草地上鋪著氈毯,各位族長頭人們盤膝而坐,主席上坐著楊浩和細封族族長五了舒,因為他已被奉為草原七氏的共主,所以連李光岑也得避到側席上去,草原上尊重的是絕對的權利和地位,尊重的是尊卑,而不是長幼。

  每位族長頭人身前都擺著一張小幾,幾旁放著一罐罐馬奶酒,幾上的盤子中卻盛著大塊的烤羊肉,那是一整只一整隻的烤全羊,由五了舒大人親手剖解後,分給諸位大人享用的。

  楊浩面前的盤中放著一塊最肥腴鮮嫩的羊肉,他也學著頭人們的樣子,用小刀輕輕削著羊肉,蘸了鹽沫兒塞進嘴裡。不時向頭人抱著酒壇搖搖晃晃走到他的面前,有的客客氣氣說上一堆敬詞,有的走到他面前站定了身子,便放聲高歌起來,一首敬酒歌唱完,便恭敬地舉起了大海碗,這種誠摯的勸酒,雖不及中原酒宴上的復雜,反而更難叫人拒絕,盛意拳拳之下,由不得他不喝。

  幾大碗酒下肚,楊浩的腦袋已經有點暈眩了。在他面前,那些衣著鮮艷的黨項羌族少女正在舞蹈歌唱,羌族少女的風情迥異於中原少女,相對於中原女子,她們更富野性和活力。

  此刻,她們都穿著短短的馬甲式上衣,舉手舞蹈時衣裳提起,便出健美、圓潤的一截小蠻腰,腰下系著橫條紋的小筒裙,楊浩的眼前是一雙雙渾圓結實的大腿,那些大腿的膚色是小麥色的,健康、性感、火辣。

  這些少女的身體都很勻稱健美,中間的一個少女長相最為俊俏,下巴尖尖的,翹直的鼻子,有些上翹的嘴唇,笑時出一排雪白的牙齒,形狀很別致的包頭青花布帕和她脖子上戴著的銀飾,隨著她舞蹈的動作快樂地跳躍著,把她的笑和她的美純樸自然地表現了出來,充滿了健康的活力。

  羌人本是古戎人的一支,而戎人可是從春秋時起就盛產狐狸精的。不知多少傾國傾城的禍水,就出自她們的祖先,這些可愛的少女,儼然就是一隻隻小狐狸精,許多大漢的目光,始終都被她們吸引著。

  充滿異族風味的舞蹈非常吸引人。時而,她們前後揮動雙手,柔軟的腰身款款而動,仿佛一匹匹駿馬馳騁在草原上,羯鼓聲也變成了輕快的馬蹄聲,她們光潤柔美的小腿上一雙雙皮靴子便也富有節奏地踏動起來。

  時而,她們曲腕擺臂,恍若一隻隻出水的天鵝,婀娜多姿,配著那俏美的五官、嫵媚的眼神,明明是一個個充滿青春和自然活力的少女,卻給人一種勾魂攝魄的感覺。

  整排舞蹈的少女,都以中間那個少女為中心,攸進攸退,這些草原上的百靈鳥,是這場踏歌晚會最大的亮點,而欣賞她們的各族族長頭人,卻都是年過半百的老頭子,除了……坐在主席的楊浩。

  一個自幼見慣了文弱書生的少女,她嚮往傾慕的很可能是健壯粗獷富有陽剛之氣的男子,同樣的,一個見慣了粗獷大漢的異族少女,文質彬彬斯斯文文的讀書人才對她有莫大的殺傷力。

  苗漢雜居地區的苗族女孩子,常常對漢人男子一見傾心,文輕率地便懷著一腔情火托付終身,心結果時常發生始亂終棄的事,閣就是因為這個原因。草原上的漢子都是粗獷健壯的,如今出了楊浩這麼一個異類,又是坐在主席上,那些少女舞蹈時,嫵媚的眼神,便都在他身上逡巡起來,看得不少草原上的勇士都吃起味來。

  五了舒坐在楊浩旁邊,抹抹嘴巴上的油漬,笑眯眯地看了楊浩一眼,向那中間的少女遞了個眼色,那少女看到了他的示意,卻負氣地扭過了頭去,旁若無人地扭著輕盈的小腰肢,把款款搖擺的屁股朝向了他,五了舒不禁出慍怒的神色。

  這個少女就是他的小女兒瑪爾伊娜,五了舒作為除了拓拔氏之外黨項七氏中最富有、最強大的一族族長,城府和心機也是最深的。會同其餘六氏反抗夏州,在他看來是必須的,不讓夏州有所忌,朦,他的日子也不好過。

  但是他清楚地認識到,拓拔氏作為黨項各部第一大部落,已經有數百年歷史,數百年蓄積的力量,絕不是他們三年五年十年八年內就可以超越的。拓拔氏,即便是七氏聯手也是不可能打敗的,他們能打倒的,只有李光睿。只有奉李光岑或其義子為主,才能在黨項七氏的外力足夠強大時,迫使拓拔氏各位貴族頭人退讓一步,罷黜李光睿,迎回李光岑或他的義子,夏州草原的主人,仍將是拓拔氏的利益代表,那就是李光岑一脈。

  要確保細封氏一族的利益,和僅次於拓拔氏的地位,他就必須盡快巴結上這個未來的草原之王。李光岑和野離氏的甦喀是幼年好友,已經先他一步和李光岑拉上關係了,他能打的主意,就是與李光岑的義子拉上關係。事成,自己將來就是定難軍節度使楊浩大人的岳父;事敗,不過是賠上一個女兒而已,有甚麼打緊?

  方才,見楊浩欣賞半天,目光漸漸停留在他的女兒身上,五了舒心中士分歡喜,便示意女兒拉楊浩共舞,不想這個女兒嬌縱慣了,野性難馴,竟然違逆他的意思。

  五了舒對女兒暗中示意,早落在一旁幾個有心人眼中,那幾個少年登時氣炸了肺。本來,黨項七氏恭奉一個中原少年為共主,這些草原上的少年英雄就頗有些不服氣,如今見五了舒大人又有意將細封族的百靈鳥瑪爾伊娜許配給這個看起來文質彬彬的楊浩,這些瑪爾伊娜的傾慕者登時將敵意的目光投向了毫不知情的楊浩。

  小野可兒含笑看了一眼楊浩,與他們低低耳語幾句,幾個黨項武士點了點頭,便有一個緊緊牛皮腰帶,大步向楊浩席前走來。

  那些少女的舞蹈確實令人陶,楊浩正看得撫掌贊嘆,身前忽然站了一個人,擋住了他的視線,楊浩不由一怔,只道是又有人來敬酒,他抬頭看時,才發現這人只是一個似乎不到二十歲的少年。這只是從他略顯稚嫩的面相上來看,若只看他身材,卻如三旬壯漢,虎背熊腰。

  「楊浩大人!」那少年雖然向他撫胸彎腰,致以見到頭人時的恭敬禮,但是滿臉夠傲,毫無恭敬之色︰「我是細封族的摩西加納,聽說楊浩大人文武雙全,是以七氏頭人一致恭認楊浩大人為我族共主。我們草原人最敬佩的就是真正的好漢,摩西加納想陪楊浩大人較量一番刀劍拳腳,還望楊浩大人賞臉,讓我黨項各氏的勇士們心服口服」。

  五了舒一怔,把酒碗重重一頓,沉下臉來喝道︰「摩西加納,你好大的膽子,竟敢向楊浩大人挑戰。你是什麼身份,下去!」

  摩西加納挺直了胸膛,昂然道︰「五了舒大人,摩西加納是細封氏的戰士,是大人您親自賜予寶刀的勇士。我想邀請楊浩大人較量武技,是因為許多族人懷疑楊浩大人是否擁有統領我們黨項七氏豪傑的能力,是否擁有躍馬殺敵的本領。如果……五了舒大人不允許我向楊浩大人挑戰,摩西加納自當遵從。」

  他輕蔑地看了楊浩一眼,等著他的反應。以他的估計,沒有一個人能承受這樣的挑戰,能容忍這樣的輕蔑,只要楊浩應戰,他就給他個好看。不想楊浩這次到草原上來是抱著大家發財的態度來的,壓根就沒把這個大頭人的位置看在眼裡,不應戰會不會威風掃地,會不會失去黨項七族勇士的效忠之心,本章來自好一二三中文他根本不在乎,所以見五了舒為他解圍,只是從容地笑了笑,目光又復看向那些少女。

  可惜,那些少女雖看他氣質模樣與草原上粗野的大漢們不同,看向他時多有青眯之色,如今見他面對挑戰居然忍氣吞聲,也不禁齊齊出輕蔑失望之色,楊浩見了不禁好笑︰「這些小丫頭,男人要是為了屁大點事就喊打喊殺的,在她們看來就是粗野無狀。不肯惹事生非呢,又覺得懦弱膽怯,倒是不好侍候呢。」

  小野可兒一見楊浩竟不應戰,眼珠一轉,又對一人耳語幾句,那人立即大步走來,哈哈笑道︰「在下野離氏族人牟西。五了舒大人說的有理,刀槍無眼,拳腳無情,今天是七氏結盟,推舉共主的大好日子,怎麼好做如此煞風景的事情。不如……就由在下與楊浩大人較量一下力氣如何?這樣比,不會誤傷了人,我想楊浩大人不會不給這個面子吧。」

  這人比摩西加納更加魁梧,他上身只穿了一件麻布背心,裸著兩條肌肉墳起的粗壯手臂,楊浩估摸著,他那手臂都能有自己的大腿粗。五了舒一拍桌子還未說話,牟西已經轉過身去,大聲嚷道︰「諸位姑娘請讓一讓,野離氏力士車西,要與楊浩大人較量較量氣力。」

  那些翩躚起舞的少女趁機收勢,紛紛避到兩邊,車西四下看看,大步文心閣走到環著火堆圍坐的牧人圈子邊上。在右前方,有一塊一人高的巨石,合抱粗細,半埋土中,車西生怕五了舒大人製止,快步走過去趕開左右的牧人,上下一打量那塊巨石,忽然一彎腰抱住了那塊大石,雙腿站定,雙臂一較力,沉聲大喝︰「起!」

  一連拔了兩拔,又左右一搖,那塊巨石轟地一聲,泥土如浪般翻滾起來,四下的牧人們頓時大聲喝彩。這樣的神力,在黨項武士中也屬少見,他們自然興高彩烈。

  甦喀也有些不滿族人對楊浩的刁難,雖說草原上的漢子最為重視武勇,可是混到他這個位置的頭人,哪怕他是最好戰的野離氏人,也早就明白真正的強者,靠的是精明的頭腦,而不是發達的四肢,楊浩就算連隻雞都殺不死有甚麼關係?文心閣做為大頭人,他的使命是能凝聚七氏合力,能強大七氏的實力,而不是百人斬、千人敵的個人功夫,可是有什麼辦法呢,草原上的風氣如此,並不是每一個族人都有這樣的見識,做為放長,他可以命令族人尊奉楊浩為大頭人,卻沒有辦法讓他們從心底裡敬畏這個大頭人。

  他帶來的親隨們眼見自己的族人如此大出風頭,更是洋洋得意,紛紛喝彩。此時牟西卻已說不出話來。這塊石頭實在是太沉了,他渾身的肌肉都繃緊起來,連腮上的肌肉都在突突直跳,他鼓著眼睛,抱著那塊巨石一步步向前挪動,勉強走出七步,將懷抱中的巨石「騰」地一聲往地上一放,呼呼地喘著粗氣,回頭得意地道︰「楊浩大人,牟西一身莽力,楊浩大人身份尊貴,未必能抱著它走出七步,呵呵,大人只要能把它抱起一下,就算是車西輸了好了。」

  牟西說的如此光明磊落,頓時贏來牧人們更大聲的喝彩,人們紛紛把目光投向楊浩,尤其那些舞蹈的少女,眼中更是出興奮好奇的目光,不管楊浩是不是能贏,輸贏她們才不關心,她們喜歡的是男性之間的這種爭鬥。

  楊浩摸摸鼻子,看著那塊巨石,心中估摸︰「這石頭已經被他從土裡拔出來了,我要是來個助跑……,不知道能不能把它推倒。抱起來?那不扯淡麼,就是讓我拿出吃奶的勁兒也不成啊,不管是吃誰的奶……」

  眼見楊浩沉默不語,人群中已經傳出嗤笑和不屑的口哨聲,許多牧人擠上來,試圖去抱那塊巨石,可是力氣最大的也隻把它稍稍抱離地面,木恩沉著臉,盯著那塊巨石估量了一下,以他的力氣,勉強也能抱起這塊巨石,但是要抱著它走上七步甚至更多,卻是萬萬不能。不過如今少主受辱,無論如何他得出頭了。大不了先抱過巨石,然後同那混帳較量一下拳腳,到時好好教訓他一番找回面子。

  計議已定,木恩便沉哼一聲道︰「你也知道我家大人身份尊貴麼?這樣粗野無禮的舉動,我家大人豈會與你較量。讓我來領教領教。」

  「且慢!」楊浩也知真正打鬥起來,那個車西未必是木恩對手,若是騎射,說不定更非他一合之敵D可若論力氣,正是這牟西長項,這些人今晚是打定主意要讓自己現醜了,這較量力氣一關即便讓木恩捱過去,他們也必定再想別的花樣,難道全讓部下去抵擋?乾脆認輸了便是,誰管你敬不敬我,只要蘆嶺州穩若泰山,我自做我的太平官去。心裡這樣想著,楊浩便施施然地站了起來。

  四下裡牧人百姓頓時一片嘩然,其實他們看身板,也曉得這位楊大頭人絕不可能比牟西更具神力,想不到楊浩竟然真敢應戰,就連那些少女中間的瑪爾伊娜都瞪大了一雙美目,詫異地看著楊浩。

  「浩兒,你……」李光岑自然知道自己這個義子的斤兩,他有大仁大義之心,大義大勇之行,論起匹夫之勇,卻實在上不了台盤,他站出來乾什麼?

  「義父請寬坐……」楊浩擺手製止了他,一步步走向那塊巨石,身後是黨項七氏的族長、頭人們驚疑的目光,一見楊浩長袍飄飄,斯斯文文地走來,許多牧人都緊緊圍在那塊巨石旁,想看看他到底如何舉起那巨石。

  楊浩走到那塊巨石旁,上下看了看,暗中用勁藉著拍打的動作試了試那巨石的份量,巨石紋絲沒動,楊浩便扭過頭來,坦然笑道︰「車西勇士果然神力,竟然舉得起這樣份量的大石,我想不止在黨項諸部,放眼天下,這樣神力的勇士也不多見。呵呵,楊某……」

  「哇……」楊浩還未說出「自愧不如」四個字,四下裡已響起一片驚呼聲,楊浩詫然回頭,這一回頭把他也嚇了一跳,這巨石明明和自己的身材差不多高,怎麼現在矮了一頭?

  楊浩一低頭,借著篝火的光亮,才發現這塊巨石已經陷進地裡一塊,受到大石的擠壓,大石四周的草皮都拱了起來。

  楊浩莫名其妙地又拍了拍,那塊巨石應聲又下陷了一頭的距離,這一下四周的驚呼聲已此起彼伏,近處看得到的人大呼小叫,後面不知情的人拚命往前擠,場面一時亂成一團。

  楊浩愕然不已︰「這石頭……莫非下面可巧是什麼流沙,自己個兒就陷下去了?不能啊,這麼多人站在這兒,要真是流沙,大家早一起完蛋了。這石頭……」

  楊浩遲疑著又拍了一下,這一次,所有的人都看的清清楚楚,隨著楊浩輕飄飄一掌拍下,那塊石頭又向地下陷進去深深一塊,楊浩一陣狂喜,忽然若有所悟。他回過頭去,接著方才的話茬兒從容笑道︰「楊某就不舉石頭了,既然牟西勇士將它自土中拔出來,楊某便把它送回去,你看如何?」

  牟西瞪大一雙牛眼,早就說不出話來。要把這石頭壓入土中,比他從土中把石頭拔出來,何止難上十倍,而且……而且這人根本就是輕飄飄的一拍,這是什麼可怕的功夫?一時間車西看著楊浩,那眼神就跟見了鬼似的。

  楊浩心裡這時候也在「噗通噗通」的亂跳,這種古怪的事情,除了見鬼他再想不出第二種可能。這幾天他恰好被鬼纏上了,沒想到這隻鬼神通還不小,竟然一路跟到大草原上來了。「他為什麼幫我?莫非……因為我是漢人,他是漢鬼,大家同仇敵愾不成?」

  「楊告大人神力,不不,是神功,牟西拍馬難及,我認輸了。」牟西倒也爽快,一見他這功夫,自己實是難及萬一,便乾脆認輸了事。

  「哈哈,牟西勇士客氣了。你這樣的神力,已是萬中無一了,楊某也欽佩的很。」楊浩一面客氣地說著,一面笑吟吟地往回走,後面許多牧人一擁而上,有的往上拔、有的往下壓,有的左右搖晃,試了半天,確實沒有半點玄虛,不禁對楊浩的驚人神力贊嘆不已。

  「楊大人真是……深藏不啊,我等欽佩不已。」

  楊浩還未走回座位,甦喀等人便紛紛起身,滿懷敬畏地向他撫胸施禮。

  眼見楊浩如此勇力,小野可兒等人也看得目瞪口呆,有人便膽怯道︰「楊浩大人神力無敵,確是白石大神為我們挑選的主人,我們……我們還是退下吧。」

  他這樣一說,倒惹惱了一人,這人也是細封氏族人,瑪爾伊娜石榴裙下的追隨者,眼見自己傾慕的美人兒要被她的父親送給楊浩,他妒火中燒,哪還理會楊浩的身份,他把坎肩一脫,出一身結實的疙瘩肉,冷哼道︰「力氣大,不一定就是神勇無敵。車西比我力氣大,不還是常常敗在我的手下?我跟他摔一跤看看,我就不信,他的跤比我摔得好。」

  摔跤角力,是草原上的男兒從小就玩的遊戲,摔跤對技巧的要求很高,文並不是力氣大就一定佔便宜,心所以這人還不死心,閣大步走出來,高聲道︰「楊浩大人,我是細封氏族人日達木基,方才見識了楊浩大人的神力,曰達木基欽佩的好,我想向大人討教一下摔跤的功夫,不知大人可肯賞臉?」

  「神跤手日達木基向大頭人挑戰了,大頭人,跟他比。大頭人,跟他比。」

  那些族長頭人們還沒說話,許多牧人便興高彩烈地慫恿起來,楊浩有些猶豫,他下意識地四下望去,希望能看到個鬼影兒什麼的,可惜四下全是牧人,半空中只有繁星點點,哪裡有隻老鬼頭。

  正猶豫間,那些鼓噪吵鬧的叫嚷聲中,忽然有個清朗的聲音清晰地傳進他的耳朵︰「哼!慌張什麼,跟他鬥!這種只有幾斤蠻力、隻曉幾手粗淺功夫的莽夫算個屁!」

  楊浩一聽這個聲音,不禁心中大定,他哈哈一笑,走上前道︰「成,那咱們就比上一比,不過……這是最後一次,在本大人看來,欣賞美人兒舞蹈,可比打打殺殺的有趣的多,哈哈……」

  「成!」細封氏神跤手日達木基看了眼娉娉婷婷站在一旁的眾少女,瑪爾伊娜正笑盈盈地瞟著這裡,不由勇氣倍增,重重地一點頭應承下來。

  楊浩看著他,眼中滿是憐憫之色︰「可憐見的,你要倒黴啦。只是不呢……那隻老鬼是打算上我的身,還是上你的身……」

  摔跤結束,楊浩斷定,那隻老鬼上了日達木基的身,日達木基的摔跤術原本水平如何,他並不知道。方才甫一動手,日達木基表現出來的氣勢和身法、動作,也著實的唬人,可是一沾著他的身子味道馬上就變了,可憐那一身肌肉的大漢貼吧生蓮吧就像得了小兒麻痹,手軟腳軟,毫無還手之力,眾目睽睽之下,他輸了。輸了還不是最慘的,最慘的是,草原的牧人大多都懂得摔跤,人人都看得出,楊浩根本毫無摔跤技巧,他是用最直接、最簡單的拳腳結束的戰鬥。

  日達木基從草地上爬起來,仿佛見了鬼似的看著楊浩離去的背影,小野可兒、牟西、摩西加納等人擁上來扶住他,紛紛問道︰「你搞什麼鬼,怎麼可能這麼敗給了他?他根本不懂摔跤的,你隨意一絆他就得趴下,你……」

  日達木基機靈靈打個冷戰,臉上出抑製不住的懼意,喃喃道︰「有古怪,一定有古怪,我只要一挨他的身子,麻筋就像被撞了一下似的,半邊身子都沒了力氣。難道真是白石大神在庇佑他嗎?」

  楊浩回到席上,諸位族長頭人看著他的目光與原來已大有不同,五了舒大人哈哈大笑,「啪啪啪」三擊掌道︰「來來來,諸位大人,咱們一起來踏歌起舞吧。細封氏的姑娘們,還不邀請各位大人下場,一起歌舞起來嗎?」

  那些少女們聽了,歡笑著跑上來拉起一位位頭人下了場,那個生得最美、笑得最嫵媚的姑娘像一頭小牝鹿似的,輕快地奔到楊浩這一桌,頸間銀飾發出的悅耳響聲戛然而止,她那一雙嫵媚的眸子瞟了眼五了舒大人,然後微笑著伸出了她的雙臂,目標卻是楊浩。

  一雙皓腕,各帶一隻銀鐲,雙手縴細的手指就像兩朵蘭花,向楊浩做出了邀請的姿勢︰「楊浩大人,我叫瑪爾伊娜,請您陪我跳支舞,好麼……」

  「姑娘,這個……我不呢……」楊法還沒說完,那個美麗的少女便打斷了他,嫣然笑道︰「很簡單的,我教你,來……」

  那雙雲朵一般柔軟的小手握住了他的手,把他拉了起來。眾頭人和姑娘們手牽著手兒繞著那篝火,許多牧人也自發地下場跳起舞來,在他們外面又組成了二環、三環、四環……

  他們圍著那篝火,若逆時、若順時,跳起了簡單而歡快的踏圈舞……

  「今天那塊石頭,還有和那隻什麼雞摔跤的事,都是你在幫我是吧?雖說我不怕輸,也不在乎丟人,不過贏的感覺真的挺好,呵呵……謝謝你啦老鬼……」

  「如果你以後晚上不要老纏著我那就更好啦,陰陽有別啊,我發覺自己現在明顯是陰氣過盛、陽氣不足,整天沒精打採有氣無力的……」

  很大的一頂帳蓬,卻隻睡著楊浩一個人。楊浩坐在榻上,盯著帳中空空無人的一角,自言自語地說著話。如果有人恰巧看到他現在這副模樣,一定會以為他腦子壞掉了。

  「我要睡覺了,不知你的墳頭在什麼地方,你今晚托夢給我吧,好不好?你幫了我的忙,我怎麼都要報答你一番的。給你燒點紙、上柱香,請個和尚超渡一番,也免得你做個孤魂野鬼……」

  「唉……,你要是請個和尚超渡我,我會被人笑的,死了都難閉眼吶。」

  忽然,那個清朗的聲音又說話了,幸好這些天楊浩已經習慣了他的聲音,雖說毛骨怵然,卻還沒有驚跳起來︰「你……你不喜歡和尚啊……」

  那聲音捉磨不足,無法確定從哪個方向傳來,他只好東張西望地乾笑道︰「你不喜歡和尚啊?那你說好了,不管是道士還是阿訇,你說得到,我就請得來,只要你不再纏著我就好」。

  「哼哼,你以為我想纏著你?要不是一時好奇,你一路跪著來求我,老道我也懶得下山。」

  楊浩反應甚快,一聽這話不禁奇道︰「老道?你不是鬼麼?」

  「哈哈,如今雖不是鬼,早晚也要做鬼。」隨著話音,帳簾一掀,一個人走進帳中來。

  楊浩一驚,順手便抓過放在枕邊的佩刀。他的刀,除了在死亡河道那段時間實在缺少糧食,為了節省體力停練過一段時間,此後每天五百刀,仍是勤練不輟,如今已增至每天六百刀。自五百刀以後,每多劈一刀,都需要極大的毅力,從五百到六百,看著不多,他所付出的辛苦和汗水卻比以前還要超出百倍,艱苦的訓練換來的是長足的進步,此時楊浩雖不能同練武多年的人相比,一刀在手還是勇氣倍增。

  可是看到走進帳來的人,楊浩卻一下子呆住了,入帳這人道冠長袍,背負一劍,看起來只有四旬上下,一頭烏發,煩下三綹長須,面如冠玉,蘊藉儒雅,兩點星眸極為有神。這樣脫俗的相貌,實在出乎他的意料之外,他不禁脫口問道︰

  「神仙?」

  那道人手捋長須,仙風道骨地一笑。

  「妖怪?」

  那道人不以為忤,呵呵笑道︰「敬我如神仙的,自然是有。說我是妖怪的,卻也不少。你說我是神還是妖?」

  「那應該就是妖怪了。」楊浩說著話,已放下了刀。看到了這個人,看到了這個人身後帳上的人影,他已知道這個捉弄了他幾天的人並不是什麼鬼,而是一個活生生的人。

  盡管一個人擁有這樣大神通,遠遠出乎他的想像,但是對方既然是人,那種莫名的恐懼便也消失了。他不怕死,他這幾日的畏懼本就是對於陌生離奇的事物一種本能的反應。

  「道長是何方高人?連番捉弄於我,又暗中相助於我,所為何來?」

  楊浩迅速穿上長袍,披散的頭髮卻來不及束起,便向這道人揖禮問道。

  那道人大刺刺地在帳中坐了,自袖中摸出一隻朱紅色的小酒葫蘆來,眯著眼睛喝了一口,嘿嘿笑道︰「貧道姓呂名岩,字洞賓,道號純陽子,不知你可聽說過麼……」

  楊浩的手一停,兩隻眼睛頓時瞪大起來,呂洞賓?!在民間傳說中被敬為神仙的道教傳奇人物,他又遇到一個了,這個名氣比「睡仙」陳摶更大,呂岩呂洞賓……那可是傳說中的八仙之一啊!

  這呂洞賓也不知高齡幾何,卻是養生有道,滿頭烏發,面如冠玉,英俊的相貌也極具魅惑。他不說不笑時,一派仙風道骨,儼然世外高人,但是言笑時,眼中卻總帶著一絲獪黠的味道。

  「呂……呂道長的名號,在下……在下依稀聽說過的。」楊浩也不知道這位後來被尊為神仙的呂祖,此時名氣有多大,只得含糊說道。

  呂洞賓將他的反應看在眼裡,又是微微一笑。他自得了陳摶的書信,便立即離開了紫薇山修行之地,千里迢迢地趕來了府州。修道之人修的是自然之道,盼的是白日飛升、肉體成仙。可是古往今來,只聽說有人成仙,卻有哪個見過?天道浩翰,以他們的才智,窮盡一生探索,也未必能得窺門徑。而天機卻是逆天改命,破碎虛空而來,對他們這些修道人自然有著極大的吸引力。

  像他這種修習天道的出家人,對世間離奇之世最為關注,他在道家古藉之中曾見記載,東晉時候,民間有一五歲幼女,突然說起她從未聽過的外地方言,說她是某戶人家媳婦,身故轉世,如今前夫與兩個孩子還生活在某地。家人只當她中邪,無人相信。

  直到數年後,她家因故掇遷到異地,正是這女童所說前世的居處。她所說那戶人家模樣,院中情形,前夫與兩個孩子名姓,俱都一字不差,這才轟動一時,被有心人記載了下來。想不到千百年難得一見的天機,如今竟再次出現,呂洞賓立即興致勃勃地下了山。

  在他想來,如果能弄明白這天機的來龍去脈,說不定就能窺破時空的奧妙,從此超脫於時間和空間之外,不生不死、往來古今,成為真正的神。

  然而他到了蘆嶺州後,暗中用類似催眠術一類的功夫盤問過楊浩的來歷,雖聽他說的詳細,但是呂洞賓真正在意的東西卻一點也沒有得到。為什麼能穿越時空?楊浩也是只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呂洞賓總不能買一批定窯的瓷器,挨個往自己腦袋上敲,以期待穿越之奇跡吧。

  陳摶修的是出世之道,心境恬淡,既知不可為,便乾脆回了太華山調教小徒弟去了。這呂洞賓卻不肯罷休,暗中又用伐筋易髓之術探索楊浩全身經絡筋脈,想看看是否與常人有何不同。

  呂洞賓重外修,更重內修,他本就是內丹術(氣功)得臻大成的一代大宗師,在他想來,能倒轉陰陽,穿越時空,這人必與常人有所不同。他以真氣探索楊浩身體的那幾日,就是楊浩每日做夢夢到浸身溫泉中做水療的那幾天。

  結果呂洞賓累個半死,卻一無所獲。楊浩雖然每天起來都渾身酸疼,疲軟無力,其實卻是撿了個大便宜。他已二十出頭,骨骼筋脈本已成形,再難修習高明武功,縱是苦練硬功,也很難大成。呂洞賓忙活了幾天,以玄門上乘功法搜索他身體異處,耗費了大量真元,卻為他伐髓易筋,改變了根骨。

  呂洞賓與陳摶不同,陳摶修的是出世之道,恬淡自然,呂洞賓卻是修的入世之道,酒色財氣,一樣不缺。自謂率性而為,方是真人。平白許了人家這麼大的好處,自己卻空乎而歸,就算旁人不知道,也沒人笑話他,以他的性情也是無論如何都受不了的。

  眼見從這楊浩身上是無法看破天道,得窺生死之門的奧妙了,呂洞賓還不死心,他暗中跟在楊浩左右,眼見他整日忙忙碌碌,雖是天機轉世,卻與一般凡夫俗子無二,卻也看不出甚麼異常來。

  那晚楊浩與折子渝路遇同行,由意外一吻到傾情一吻,他隱在暗處都看得清楚,一時促狹心起,還在暗中促弄了他。不過楊浩為蘆嶺州百姓的所作所為,他都一一看在眼裡,卻是暗暗佩服的。

  他修的是入世之道,楊浩所為大對他的胃口,這天機是窺不破了,楊浩得的便宜也已是白送給他了,自己不撈點便宜回去,實在是不甘心。因此上他便生起了另一個念頭︰收他為徒。

  呂洞賓暗中思忖︰我是散修之人,比不得陳摶門徒眾多,自立一派。如今我年歲已高,不能得窺生死之門,說不定哪一天就要駕鶴西遊,這一身藝業不尋個合適的人來傳授,不能將它發揚光大,百年後誰還記得我生蓮吧貼吧呂洞賓的名頭。我與這楊浩,也算是一場緣份,看他為人品行倒也不錯,根骨也已經我伐髓易筋,不如收了他為徒。況且,他是千年難得一遇的天機,我收了天機為徒,光是這一點,就勝他扶搖子一籌了。

  呂洞賓做此打算,其實還有一番惡趣味,只是他自己心中不肯承認罷了。他比陳摶學道要早,但是於易理、易卜之道卻不及陳摶高深,只在武藝上勝他一籌,以呂洞賓的為人脾性,心中常常不服,但確實技不如人,也無可奈何。

  陳摶信中已提及收了一個女娃兒為徒,還提及了她將來與楊浩的一場緣份。呂洞賓便想,我這做師傅的壓不到你的頭上去,我的開山大弟子卻要壓到你的關門大弟子身上去,這不也算是替我這師傅報了一劍之仇了麼?這樣一想,呂洞賓登時手舞之、足蹈之,興高彩烈,樂可不支。

  可是轉念一想,自己這次下山,簡直就是給這天機送了莫大好處,也不知道是否這就是天意使然,呂洞賓心中有氣,這才捉弄了楊浩幾天,嚇得他疑神疑鬼,連覺也睡不好,出了心頭一口惡氣,今日這才現身出來。

  楊浩聽他說明來意,哪有不允之理。藝多不壓身啊,旁的不說,這呂老頭兒都不知道多少歲了,看著還這麼年輕,學子他的功夫,至少強身健體,延年益壽啊。

  當下楊浩連聲答應,鄭而重之地跪行了拜師之禮。修道之人崇尚自然,也沒有那許多規矩,受了他三拜,呂洞賓便認下了這個徒弟。

  他望著自己這個便宜徒弟,捋須笑道︰「好,好好,如今你既拜我做了師傅,師傅就隨在你身邊一段時間,把這身功夫傳授於你。吾胸中所學,博大精深,要一骨腦兒傳授於你容易,領會貫通、發揚光大,還要靠你自己修習。待你學會了為師的本領,為師還要到關外去。你若有什麼不解這處,可上太華山向陳摶那老牛鼻子請教,他的大弟子無夢,多少也能幫你。不過,你可記住,哪一句無法領會貫通,方可向人請教哪一句,萬萬不可把為師所學透與他太華山一派知道。」

  大宗師常有鄙敝帚自珍的毛病,楊浩便唯唯地應喏了。呂洞賓又欣欣然道︰「來日你功夫大成,一定要將本門發揚光大,最好蓋過了那陳摶一派,為師便沒有白收你這個徒弟了,哈哈……」

  楊浩見這個看似態度和靄、平易近人的師傅如此具有好勝之心,不禁有些好笑,便道︰「師傅是出家人,修了一輩子道,怎麼還看不破,對自己老友也有這麼大的好勝之心?」

  呂洞賓瞪他一眼道︰「我是你師傅,為師的為人品行你須謹記。為師放蕩形骸,不拘小節,好酒能詩愛女色,率性而為,修的就是這入世之道,酒色才氣。與他扶搖子老牛鼻子修的出世之道大不相同,嗯……大不相同。」

  他撚撚鬍鬚,眸中忽地閃過一絲謔黠之色,說道︰「扶搖子修的是出世之道,我純陽子修的卻是入世之道。非是我的神通本領不及他,實是我純陽子好酒貪杯嗜好女色,用在功夫上的心思遠不及他,這才落了下風。

  你是我的徒弟,我的徒弟和他的徒弟繼承了兩師衣體,自然也是她出你入,嗯嗯,哈哈……,妙極!你隨為師好好修習,將來一定要替為師爭回這口氣啊。」

  楊浩一聽︰「這是什麼意思,總不會也要搞個嘉興煙雨樓,十八年比武大會吧?」

  待他忐忑問起,呂洞賓聳肩大笑,隨即臉色一正,道貌岸然地道︰「楊浩吾徒,非是為師不肯說與你聽,實是天機不可泄啊。你且用心隨為師修習道術武功,好好的入你的……世。來,你看著為師的鬍鬚發誓,一定一起……你要欺負得他扶搖子的徒弟死去活來,替你師傅揚眉吐氣啊……」
   本帖最後由 acer76123 於 2017-9-3 10:08 編輯

acer76123 發表於 2017-8-26 13:30
第184章 塞外相逢

  蘆嶺州已經初具規模了。谷口是用黃土壘起的又高又厚的堡寨,黃土粘性極強,又滲了糯米汁蒸過,牆體一乾硬可磨刀。因為是就地取材,所以牆體建的又高又厚,城牆上密布箭垛和滾木擂石。高高的城門如果砍伐深山裡的千年老樹,木板的長度一根就可以封頂上去。但是為了經得起撞擊,城門木料用得是複合型的木料,用一根根銀拓木侵以桐油,外裹鐵皮,鉚釘城門。

  赤忠的大軍已經返回了自己的駐地,守軍和巡城的兵丁換成了經過行伍訓練的民壯,行伍訓練的主要是軍紀和配合作戰的能力,而木恩及那十幾個都頭教授給他們的個人戰技,正在顯著提高他們的單體作戰鬥能力。待蘆嶺州賺了錢,買到足夠的馬匹之後,他們就可以變成可攻可守的驍勇戰士。

  第一批隨楊浩趕到黨項七氏部落做買賣的商賈,帶回了大批的牛羊,皮毛,筋膠牛角獸骨,他們在蘆嶺州招納了大批普通百姓做夥計,已經押運著牛羊,皮毛,趕赴中原去了。

  同時,一些有遠見的商賈,已經從商入工,利用挖掘好的一幢幢窯洞,招納大批男工和女工,將從黨項人那兒賒買來的物品進行再加工。皮毛由針娘們做成半胡半漢新穎別緻的衣袍,被褥,骨膠,獸筋,牛角,再加上就地取材的硬拓木等物則用來製作弓箭,這些東西一旦製好,既可以留自用,也可以轉手再賣給草原上的黨項人,其利比原料價高十倍不止。

  得到壁宿帶去的口信以後,穆柯寨全力響應,不但小穆羽興衝衝地趕來,就連他的姐姐,姐夫也帶了些單身的寨丁趕到蘆嶺州。穆老寨主雖是一個沒有明確官秩的山民,但是在這西北山區,一寨之主不壓於一方大員,在地方上他們擁有絕對的威望和權力,而且要時常與官府大交道,可不是耳目閉塞,目光短淺的普通小民。

  蘆嶺州單獨設州,自成一方勢力,穆老寨主就感覺到了他發展的餘地。

  如果蘆嶺州將來能成為西北又一藩,早些與他們建立聯繫,對穆柯寨就有莫大的好處。即使不是如此,如果能通過蘆嶺州這個橋頭堡於西域羌人建立直接聯繫,穆柯寨同樣可以獲得商機,搶先一步,穆柯寨就可以比周圍諸寨發展的更好。

  柯鎮惡和穆清漩夫婦趕到蘆嶺州後,也加入了民團,並且在其中擔當了都頭,他們不擅長草原作戰,卻擅長山地作戰和埋伏,夫婦倆擔負了巡山的任務,對佈置在各處山嶺上的簡單的箭樓重新進行了建築和部署,並且在向山外一側的密林草叢中佈置了大量陷坑,機關,並通過狩獵傳授給民團士卒山地作戰的本領,整個蘆嶺州在這樣的經營下真的如銅牆鐵壁一般。

  窯洞裡傳出朗朗的讀書聲,手工匠人們進進出出,山野中伐木工人砍伐下一顆顆大樹,在山谷平原上建起了一幢幢的房屋。牛欄,豬圈。山谷裡和山谷外開闢出一塊塊菜地和良田,山谷外那條隱在蘆葦蕩中的大河即便在雨水缺乏的季節,寬度也有一里多地,這還只是暢遊的範圍,隱如蘆葦叢的水面還不知有多長。

  一些懂打漁的百姓用山中巨木製作了些獨木船,彷彿一條條靈活的魚兒似的穿梭在蘆葦蕩裡,用魚叉,魚網捕捉鮮魚。蘆嶺河水深不及兩米,各種野生魚類十分豐富,楊浩收到漁民們敬獻給府尊大人的大鯉魚一條,那條魚足足能有二十斤上下,把上輩子見過最大不超過六七斤重的大鯉魚的楊浩驚得目瞪口呆。

  葉家車行已經載府谷和蘆嶺州設立了商號,這樣的商機,在商場山上打了一輩子滾得葉老東家如何看不到?尤其聽到兒子有希望做官,把個葉老東家歡喜得跑到葉家祠堂裡抱著老爹的牌位號啕大哭一場,莫說是有錢賺,就算是賠錢的生意,這樁買賣他也是做定了。

  有葉家車行專事運輸,蘆嶺州百姓專事再加工,再加上商賈們往返採買,蘆嶺州每日往返的車輛都滿載貨物,生意十分興隆,而且插了蘆嶺州的旗子,往昔極野蠻的黨項人即便看見了也絕不拔刀動槍,看得許多附近州府的商賈們眼熱不已,紛紛跑來蘆嶺州做生意。楊浩自然是打開城門熱烈歡迎,絲毫沒有為難的意思。

  外地的商賈腳夫們多了,他們大多是些單身漢,又沒個落腳處,於是酒肆,茶樓,飯館客棧也都像雨後春筍一般冒了出來,自然,賭場和妓院也隨著興起,一開始還只是商賈腳夫們閒來無事在樹下林中關撲搏錢,很快就發展到了有人經營起專門的賭場。而妓院最初也只是一些婦人開起了半掩門兒的私娼寮,這樣的銷金窟,慧眼獨到者馬上搶到了先機。

  楊浩對這些場所的出現,並不逆天試圖去改變,只是竭力把他們納入規範,各種酒館飯店賭場妓寮均需在衙門登記安章經營納稅,知府衙門的府庫迅速地鼓起來。

  開封府的那位趙官家事先是絕對不會想到一無所有寸瓦皆無得蘆嶺州會這麼快財源滾滾,按他估計,蘆嶺州如果真能站穩腳跟,苦心經營十年才能勉強自給自足,這還是最好的打算,實際每年朝廷上從哪些已經存了上百年的邊境重鎮收上來的稅賦,還不夠補貼的支出呢,所以當初大筆一揮,免了蘆嶺州十年賦稅。

  他有考慮到蘆嶺州的設置必然受到麟州和府州的排擠,楊浩這個可憐知府即無錢又無人,隻送了他一項便宜的知府官帽,還附贈一個拖後腿的程判官,覺得自己確實有點不厚道,心中有愧,所以還撥付了大批的物質和錢款給他。這一來楊浩手頭更寬裕了,於是一座巍峨雄偉的官衙便在谷中建造起來。

  「這筆錢,是一定要花的,把它建好、建得越大。越氣派越好!要讓道我蘆嶺州來的各地商賈和黨項羌人一看到這座府衙,就曉得我蘆嶺州的實力和威嚴!」這是楊浩親口對李玉昌說的。

  李玉昌上次在蘆嶺州賺了一大筆錢,如今眼見蘆嶺州生意的紅火,也不禁為之眼紅,並且有心在蘆嶺州設一家皮貨商號,即承攬了知府衙門的建造任務,自然竭盡所能。

  官衙建造,猶如小皇宮,其規模比例雖大有不如,但是佈局上基本類似,衙前廣場,府衙大門,進門之後是儀門和角門,在往前去是庭院,兩側是警衛和僚屬的小戶間。然後是大堂,用來舉行各種儀式和辦署重大事件。大堂就是電影中常見的「明鏡高懸、碧海紅日」堂了。

  再往後去是二堂,照例也先是庭院,庭院既要美觀,也要有官衙的那種大氣和鄭重。二堂才是知府大人處理日常事務的主要所在,二堂左右是會客室和簽押室。二堂也有一塊匾,比大堂小一些,上書「天理國法人情」六個大字。

  二堂左右的院落是他的親信幕僚辦公所在。楊浩已聘請了那晚所見得書呆子範思琪做他的主簿師爺,這人剛正不阿,甚至有些愚腐,但是這樣的人用這放心。可是幕僚如果全是範思琪這樣的人,那這個知府做起來就有點頭疼了。

  幕僚師爺,各有所長,屬於為知府擔任出謀劃策的人物,謀劃於密室,幕僚是少不了的人物;行權於上下,幕僚更要從中調度策劃策應;令行於鄉里,更要靠幕僚們的神來之筆。由於幕僚的特殊地位,楊浩才可以利用他們做許多自己,不便做不好做的事情;由於這些幕僚有權而非官,乃是推脫責任,轉嫁危機之類的不二人選,有了他們,權力運用才能得心應手,所謂運用之妙,存乎一心。如果這幕僚都是範思琪一樣的呆子,那如何使得。

  所以楊浩便把林朋羽那四個老傢夥都請了來,此外有招募了一些讀書人,有這四頭成了精的老狐狸坐鎮,這幕僚班子很快搭建起來。

  蘆嶺州如今百業待興,日常事務十分繁雜,全賴這套得力的幕僚班子,諸事才做的得心應手,楊浩只需拍板決定一些大方向上的事,具體事務全甩給他們,結果蘆嶺州越來越忙,他反倒越來越輕鬆,不必事事親為了。

  二堂之後是三堂,這是官員日常起居之所,有些涉密和不宜公開的案件也在這裡審理,官員可以再這裡品茶,更衣和讀書。三堂沒有匾額,只有一副楹聯,為楊浩口述,由如今兼看學府教授的主簿師爺範思琪所寫:「得一官不榮,失一官不辱,勿說一官無用,地方全靠一官;吃百姓之飯,穿百姓之衣,莫道百姓可欺,自己也是百姓,」倒是一筆好字。三堂東西兩邊院落是知府大人家人的住處,現在當然全部空置。

  漢人文化,很重視一個「中」字。立中國而撫四夷,宇宙洪荒,以我為中,是以不管皇宮還是官衙,主要建築都是建在一個中軸線上。李玉昌這一番真是大手筆,打開蘆嶺州的城門,正中間便是筆直一條康莊大道,足可供二十匹馬並排馳騁。

  大道盡頭,依山而建,便是蘆嶺州知府衙門,居高臨下,俯瞰谷兩側的居民,一種不凡的氣概撲面而來……

  三堂後面的後花園,此刻正在一個三縷長鬚的青袍秀士仗劍獨舞,此人正是呂洞賓。呂洞賓的劍法輕靈靈動,於當初程世雄當堂舞起「婓將軍勢」時滿堂電光颯颯,霹靂雷霆的感覺簡直不可同日而語,看在外行人眼中,那「婓將軍勢」是縱橫沙場所向無敵的殺人劍法,而呂洞賓這套劍法,飄逸瀟灑,不沾一絲人間煙火氣,這才是不蘊絲毫殺氣的劍舞。

  可是經呂洞賓調教多日的楊浩卻已依稀看出了他今日所展示的這套劍法的利害,雖無滿室劍光雷霆,可是劍招如羚羊掛角,無跡可求,劍勢輕靈翔動如同不可捉摸的一縷清風,無孔不入,無從抵擋,但是劍上偏無半分威壓,勁力全部內斂,不曾稍洩半分。

  呂洞賓一劍舞罷,一如程世雄那日一般劍如飛龍,天蛟騰空,也不知唐人武士是不是都好這樣的收劍勢。只不過他收劍比程世雄更加嚇人,程世雄是手持劍鞘,他的劍鞘卻是背在背上的,那裡劍筆直在空中落下,呂洞賓手捏劍訣,擺個POSE,那劍「鏘」地一聲便插入鞘去,若偏了一分這位喜歡耍寶的活神仙呂字上面插了一豎,就要變成串串燒了。

  「呵呵,楊浩吾徒,你看為時這套劍法如何?」

  楊浩讚道:「師傅這套劍法犀利無比,劍勢一展,令人頓生無從抵擋之意,端的利害。尤其難得之處,使這套劍法施展開來,大細長劍,飄逸如飛,不佔一絲塵埃,如同天上神仙,令人望而傾慕。」

  呂洞賓一聽大喜,扶鬚長笑道:「徒兒好眼力,世人讚我可千里之外飛劍取人頭,乃劍仙中人物,凡夫之見,令人哂笑。為師實有三劍,一斷無名煩惱,二斷無名慎怒,三斷無名貪欲。你說這套劍法飄逸瀟灑,不染塵埃,這正是這套劍法的精髓所在。

  徒兒啊,為師這套火龍劍法學自火龍道人,當初剛學時,這套劍法亦不免沾惹了一絲火氣,施展開來,滿堂颯颯,聲勢著實驚人。為師窮十年時光潛心研究,對這套劍法進行了改進,方有今日這般輕靈,呵呵......只是威力比原來小了一些......」

  楊浩聽了他的話兩頰肌肉不由自主地抽搐了幾下,呂洞賓斜眼瞄了他,撫鬚問道:「徒兒你想說啥?」

  楊浩摸摸鼻子,吃吃地道:「師傅窮十年經歷苦心琢摸,將這套劍法改得......改得威力小了,只為顯得飄逸輕靈,瀟灑不俗?」

  呂洞賓洋洋得意道:「那是自然,昔日長安市上,為師舞罷這套改進的劍法,那真是風流倜儻,不可一世。美人爭相驚呼,滿樓紅袖頻招啊,呵呵呵......」

  楊浩乾笑不語,心中自忖:「大唐人物風流氣象果然大盛本朝。所思所想,與常人大不相同,說起來,呂洞賓與古龍筆下夜帝倒是十分相似,武功高絕,風流倜儻處處留情,情人滿天下,幾乎所有女子都為之傾倒,而且才華橫溢,琴棋書畫樣樣俱佳。既能隨時不忘享受,又能恪守為人之道,這樣多姿多彩的人生,也不過如此了。」

  呂洞賓看他表情,撇了他一眼,一本正經的問道:「楊浩愛徒,你可是覺得為師忒不正經?」

  「沒有啦………」,楊浩言不由衷的恭維道:「徒兒只是覺得師傅坦率可愛,風流自賞,實乃性情中人。」

  呂洞賓大悅,眉飛色舞地道:「浩兒真吾愛徒,頗知為師風範。為師當年就憑這無雙劍法,打動了長安市上第一名妓白牡丹的芳心,那一番溫柔滋味,真個銷魂兒。」

  他又瞟了一眼楊浩,訕笑道:「你就呆了一些,為師瞧那女子端莊於外,媚骨於生,實是一個尤物,可惜,可惜呀,那晚大好機會被你白白錯過。你這性兒得改改,才能繼承為師的衣缽。」

  楊浩揪著一張包子臉苦笑道:「徒兒要繼承的,就是師傅這種衣缽麼?」

  「這是自然。」呂洞賓一本正經的道:「為師少年時,寶馬輕裘,任性遊俠,便立下今生志向,要酒色財氣,率性而為,當時……當時正是少年輕狂時啊……」

  他臉上露出回憶的神色,微笑道;「當時,為師還曾賦詩一首,自抒一生志向,贈與淮南名妓杜秋娘。詩曰:勸君莫惜金縷衣,勸君惜取少年時,花開堪折直須折,莫待無花空折枝……。後來,秋娘以此詩博了鎮海節度使李琦的歡心,就此從良,做了他的侍妾。唉,很多很多年啦……」

  楊浩一對眼珠子都快突了出來,這首詩太有名了,都說是淮南名妓杜秋娘想做,沒想到......竟是她抄自呂祖啊。呂祖可是我師傅,不成,不成,這事沒完,我將來一定得把這段故事寫下來,讓後人都知道,我師傅才是這首詩的原作者啊。

  呂洞賓嘆道:「如今想來,舊日時光恍若一夢。轉眼間,翩翩美少年就成了滄桑中年,中年又至老年,如果……時光能夠倒流,那該多好……」

  就在這時,一頭蒼鷹遙遙飛來,在空中盤旋一周,忽地一斂翅膀,箭一般俯射下來。呂洞賓一抬眼角,就覺勁風撲面,胸前鬍鬚飛揚而起,那頭雄鷹挾著一天勁風疾射下來,已穩穩地站在楊浩肩頭,歪著頭睇著他看。

  這是葉之璿訓練好的第一頭雄鷹,因為自府谷到蘆嶺州這段路還沒有修好,行路比較困難,所以這頭鷹專用做這一段路的通訊。車船店腳牙,是當時消息最為靈通的行當,楊浩把葉家車行掌握在自己手中,所得遠不止於經濟利益,通過葉家車行,他能掌握社會各個層面許多方面的消息。

  楊浩看罷密信,對呂洞賓道:「師傅,這幾日,我想去府谷一趟,你要不要同去?」

  「怎麼?為師正要把天遁劍傳授於你,有此神技在手,將來不知我徒要傾倒多少妙齡少女,方才不墮為師聲名,你不好好學武,急著去府谷做什麼?

  楊浩道:「黨項七氏已與夏州李氏,府州折氏乞降議和,折大將軍率兵回返府谷,蘆嶺州如今雖風風火火,可是要在這裡站穩腳跟,還離不開府州的麟州的支持和配合,麟州楊藩一向惟府州馬首是瞻,我這個蘆嶺知府怎麼都得去拜會一下這位折大將軍,只要能得到折大將軍承諾,那麟州方面也就不成問題了。 」

  「嗯,那倒是應該去走一趟的,不過為師就不去了,呂洞賓笑道:「那晚那位姑娘,著實可愛得很,連師父我看了都起了凡心。偏生你那溫吞模樣兒,著實叫人著急。為師我風姿美儀,翩翩若仙,若是與你同行,萬一那位姑娘看上了為師,那為師豈不是有些對不住愛徒? 」

  說到這裡,他的興致忽起,欣欣然一撫美髯道:「近十年來,為師都在紫薇山上潛修,久不曾浪跡風塵。也不知寶刀老否。徒兒啊,你看為師如今這般風範,還能打動少女芳心麼?」

  楊浩沒理這老不正經,一轉身就去餵鷹了。呂洞賓一手撫鬚,一手捏著劍訣,獨立樹下,孤芳自賞。秋風至,落葉飄零,呂祖自我陶醉,飄然若仙......

  契丹都城上京,如今更是一片蕭殺。

  草原上,原本綠油油的青草已經變成了斑斕的黃色,大片大片的野草被辛勤的牧人們割到,堆成一個個大草堆等待運走,這是他們為牲畜準備的今冬糧草。

  牧人們自己要下地割草,更要看顧那些奴隸。這些奴隸有的是被人販子自幼販賣過來的,他們就相對自由一些,而且還要負起看管其他奴隸的責任。更多的奴隸則是「打草榖」時從漢境擄來的,還有戰場上抓獲的俘虜。

  這些人中,除非已經在這裡生活了幾年的熟奴,而且表現一向馴服,才會被主人打開牢牢釘在他們雙腿上的細鐵鐐,給他們相形較大的自由。眼前的這幾個奴隸,明顯還是生奴,他們腳上都帶著鐵鐐,臉上也沒有熟奴歷經歲月養成的木訥和馴服。

  遠處,一騎紅馬飛馳而來,繡鳳的紅披風在風中飛揚,熟稔的人都曉得這是蕭後到了。皇帝體弱多病,以下旨蕭後可代為秉政,下詔亦可稱朕,等同於契丹的女皇帝,這些牧人見了,誰不敬畏,方才還對努力呵護鞭笞的牧人們紛紛丟下馬鞭,惶恐的匍匐在地,向他們的女皇頂禮膜拜。

  蕭後帶著一對女兵疾馳而過,頭都未回。一箭地外,還有後續人馬陸續趕來,但是蕭後已經過去,牧人們便站起身來,不需再向隨同的狩獵的部族大人們頂禮膜拜。

  被迫下跪的那些奴隸們也都站立起來,拿起鐮刀繼續割草。一個臉上生著短髯,腮上有道刀疤的精瘦漢子慢慢抬起臉來,向蕭後離去的背影深深凝視了一眼。

  「啪!」他的肩上突然挨了一鞭,那牧人的鞭子甩的極好,這一鞭便炸開了他的衣衫,鞭稍如蛇吻,揚起幾滴血珠。那精瘦漢子痛得一激靈,轉身喝道:「你為何打我? 」

  「你是我買來的奴隸,只要我喜歡,就打死了你,又有什麼?蕭後經過時,你敢隨意敷衍,不好生下跪膜拜,若被大人們看見你不恭敬,邊我也要受你牽連,你說我打得你打不得你?」

  那個牧人越說越火,揚手又是一鞭,那精瘦漢子忍無可忍,兩道劍眉一的擰,突地伸手抓住了鞭梢一扯,那牧人立時不定,不禁一個趔趄。

  他惱羞成怒,囁唇打個呼哨,騎馬巡弋的幾個牧人立即圈馬向這裡撲來。旁邊一個高壯的奴隸站到那精瘦奴隸身邊,與他頂著肩膀,向那牧人怒目而視,另有一個身材頎長、面容清俊男子走上前去,陪笑道:「回離保大人,小六做事一向勤快,只是脾氣倔強了一些,大人只要他安心做事便是,何必追究許多呢。」他走動間腳下鐵鐐錚錚,原來也是一個奴隸。

  這人如今也一蓬鬍鬚,看不出年紀大小,只有一雙澄澈如泉的眼睛透著年輕的活力。如果他的部屬或是楊浩此刻在這裡,驟然看去,恐也認不出這一位就是大宋禁軍的都知虞候羅克敵。

  此時,羅冬兒一身勁裝,荷弓背箭,正押著後隊策馬而來。雖說一身勁裝,可她迥異與草原兒女的水一般柔婉的氣質,在諸女兵之中仍是如月當空,卓爾不群。

  她的駿馬後面馱著幾個獐子,麅子和狐狸,這幾隻野物是她親手所獵,她的騎射功夫在蕭後和耶律休哥這樣的大行家傾心傳授之下如今進境實是一日千里。

  獨在敵巢小心求全的心境磨練,騎馬射箭自身武藝的提高,把羅冬兒深藏在怯弱外表下的那種骨子裡的堅強磨練了出來,如今的羅冬兒容顏如昔,但神采更盛,那點漆般的雙眸透出靈動堅毅的神韻。

  「冬兒,你乖巧伶俐,如今已是娘娘身邊最得寵的女官了,呵呵,娘娘說,過些時日,要封你做女官正,做她的侍衛統領呢。那樣一來,你也是位大人了,要有規劃自己所有的牧場和房捨,你整日隨侍一娘娘身側,到時有了自己的府邸也沒時間去打理,我撥幾個女婢和馴奴過去聽你使喚如何?」

  羅冬兒嫣然道:「那就有勞休哥大人了。這些事,我還真的做不來。說起來,到上京這麼久,我也只在皇宮中行走,再不然便是陪娘娘到西郊行獵,連上京城是個什麼樣兒都沒見過呢。」

  「那……有閒暇時,我陪你去逛逛上京城可好?呵呵,上京城繁華,不弱於中原呢。」

  「好啊,唉!就怕沒有閒暇,抽不得身。」

  耶律休哥大喜道:「只要你肯去便成,一定有機會,一定有機會的。」

  耶律休哥大喜不禁,只覺羅冬兒態度漸趨和善,自己一番情意不算白費。羅冬兒悄悄瞟他一眼,心中也自揣摩:「如今總算漸漸得了蕭後信任,可自由出入的機會多了。可是聽說這一路南下,有許多重要關隘,我想逃走,只有一次機會,不許得妥善準備,遁走的路線要打聽的明白、通關的令牌要弄到手,還要擇個短時間內不會被他們發現的機會,憑我一人,著實不易,如今還虛與委蛇,套得更多有用的情報……」

  就在這時,前方幾個牧人騎馬過來,不由分說便對那三個奴隸一頓鞭子,雙方糾纏到了路邊,耶律休哥勒馬怒道:「你們在做什麼,若驚了羅姑娘的馬,本大人要你們好看!」

  「大人恕罪」,那牧人忙彎腰行禮,諂笑道:「啊,原來是休哥大人啊,小人是回離保啊,就是從您族人那兒買了十幾個奴隸的那個回離保,這幾個生奴不肯聽話,小人正在教訓他們呢。

  這時羅冬兒的馬也慢了下來,她的目光從三個生奴身上掠過,瞧及那粗壯漢子時登時一怔,那粗壯漢子看見了她,頓時也瞪大了雙眼,目中露出驚駭欲絕的神情。

  羅冬兒容顏未改,這三個生奴當中,鐵牛形貌變化最小,所以兩人對視一眼,都立即認出了對方。鐵牛指著她:「啊啊」連聲,卻是連話都說不出來。羅冬兒嬌軀一震,立即扳鞍下馬,急急上前兩步問道:「你是鐵牛?你……你……你是小六麼? 」

  那對牧人怒目而視的精瘦漢子這才看清了她容貌,不由大吃一驚:「你……怎麼是你,你還活著?」

  耶律休哥眉頭微皺,下馬走來道:「怎麼,冬兒你認得他們……」

  「他們……」冬兒站在前面。急急的向他們使眼色,說道:「他們本是我的鄉親,在中原時,彼此家中都是有來往的。想不到……想不到竟在這裡相遇,你們……怎生到了此處?」

  彎刀小六何等機警,他隱約也猜到了羅冬兒如今的處境,順勢編些理由來搪塞了一番。

  原來二人穿越子午谷,追蹤那隊契丹兵去,想要撿些便宜。結果出了子午谷,迎面正撞上耶律休哥的人馬,被他的族人擄來成了奴隸。而羅克敵卻是在戰場上力竭負傷被擒。他被帶回北國後,自承姓羅名浩。乃是軍中的一名都頭。當時宋軍皆解甲死戰,而且他們人數不過兩百多人,耶律休哥也難辨他話中真假。關押了一段時間,問不出個所以然來。便和其他奴隸一同發賣,都被這回離保買了下來。

  一見彎刀小六和鐵牛,羅冬兒不禁歡喜流下淚來,當著耶律休哥的面又不好太過真情流露,只得泣聲說道:「我獨在上京,遠離中原萬里,實未想到,在這裡還能看到鄉親故人。休哥大人,我想……把他們要到身邊,待我有了府邸,由這些鄉親故人幫我打理家宅,你看……可使得麼? 」 本帖最後由 acer76123 於 2017-9-3 10:09 編輯

acer76123 發表於 2017-8-26 13:33
第185章 意外

  耶律休哥聽了羅冬兒的話本能地便想拒絕,可是一看羅冬兒哀求的目光,心腸又軟了下來。羅冬兒好不容易對他有了副笑臉,他可不想為了幾個奴隸惹她不快。

  這幾個生奴尚不馴服,在上京城也掀不起什麼風浪來,大不了到時候再派些親信過去監視著他們便是,也費不了多少心思,想到這裡,耶律休哥便大方地一笑道:「不管你要什麼,只要我有,無不奉上。幾個奴隸而已,有什麼打緊呢。回離保啊。本大人要把他們贖買回來,你算算該付你多少錢……」

  回離保站在一旁早聽得明白,眼見專事調解皇族之間糾紛的大惕隱司耶律休哥大人對這位美貌少女一副言聽計從的模樣,連忙陪笑道:「休哥大人,瞧您這話兒說的,不過幾個奴隸,大人您張了口,小人還敢要錢?您儘管把他們帶走,能孝敬大人,那是小人的榮耀。」

  耶律休哥一笑,探進懷的手又抽了出來,說道:「成,難得你這份心思,那我就不客氣了。你們兩個。跟冬兒姑娘走吧。」

  彎刀小六目光一閃,急忙一拉羅克敵道:「還有他。」

  羅克敵此時的模樣與當初已有不同。耶律休哥上下打量幾眼,才把他認了出來,耶律休哥依稀記得,此人是宋軍的一個都頭,被擒來之後也問不出甚麼有用的情報,最後才發賣為奴,想不到今日又遇到他了。

  耶律休哥眉頭一皺道:「這個人……是一個宋軍的俘虜,實不宜……冬兒姑娘,你與此人並不相乾吧?」

  在草原上這段時光,彎刀小六、鐵頭和羅克敵相依為命,互相扶持。已經建立了極深厚的友情,如今自己有了擺脫為奴的和會,怎忍心捨下羅克敵一人,彎刀小六靈光一閃,急叫道:「大人,他是冬兒姑娘的遠房堂兄,怎麼能說並不相乾?」

  羅冬兒原本聰明,只是以前性情有些怯懦,所以常顯得沒有主意,如今獨處敵巢心智經受磨煉,這點城府還是有的,聽了彎刀小六的話,曉得他是要保下這個漢人。

  彎刀小六和鐵牛是因為她才被擄來契丹,羅冬兒心中愧疚萬分,既是他想保下這人,那是無論如何都要遂了地們心意的。是以她抬頭看著羅克敵,驚訝片刻,便露出恍然神色道:「真的是堂兄?你……你怎也到了這裡?」

  耶律休哥大為不悅,他雖喜愛羅冬兒,卻還不致為了一個女子利令智昏,甘願受人戲弄,一見他們如此作戲,直將自己做了白癡,心頭火騰地一下就躥了起來,他臉色一沉就待發作,但一指羅克敵時,卻忽地想起了羅克敵自報的名號羅浩。

  他姓羅,那時他可不曾見過冬兒姑娘,會這麼巧麼?莫非,他真的是羅冬兒的遠房堂兄?耶律休哥轉念一想,大宋西北邊軍多從當地招募。這人自承是邊軍一個都頭,又恰恰姓羅,說不定還真是冬兒姑娘的遠房堂兄。存了這心思,轉念再想。那精瘦漢子看起來心眼頗多,可冬兒姑娘卻稚嫩清純的很,若非她的堂兄,要她如此作戲,怕是神情變化很難做到這般自然。如今不妨先答應下來,回頭再盤他們身份,若有破綻,不怕他們能掩飾的天衣無縫。

  這樣一想,耶律休哥便哼了一聲。沉聲道:「既然如此,那你也一起來吧。你們記著,有冬兒姑娘在。不會有人再去難為你們。可是你們最好也要安份守己一些,若是馴服乖巧,來日脫了奴籍卻也不難。若是不然……,哼!一旦闖出禍事來,不但你們倒黴,還要連累冬兒姑娘。懂麼?」

  彎刀小六連忙點頭,羅克敵忙也做出才認出羅冬兒的模樣,與她驚喜相認。因這一耽擱,與前方的蕭綽娘娘就遠了,耶律休哥負有護衛責任,此時不能久耽,只得囑咐冬兒快快跟上,自己打馬揚鞭,先追著蕭後去了。

  耶律休哥一走,羅冬兒便吩咐幾名女兵兩女共乘一馬,讓出了戰馬給羅克敵三人。三人一上馬,鐵牛便按捺不住,氣呼呼地道:「嫂嫂。你怎落到了契丹人手上,那個契丹大官兒對你很是客氣,你……你可是受了他的欺侮,不然怎還能夠指揮這些契丹女兵?」

  羅冬兒忙辯解道:「那個契丹大官兒叫耶律休哥,是契丹人的大惕隱司,專門管理皇族之間糾紛的一個官兒,權力很大。他……對我確實很是客氣,不過卻從不曾有什麼無禮言行,是個謙謙君子,你不要多想。」

  羅冬兒一替耶律休哥說話,便連彎刀小六都露出狐疑神色,他們所見的契丹人凶狠殘暴,羅冬兒一個如此俊俏的漢人女子,會受到契丹人禮遇?若非許了那契丹大官兒什麼甜頭,她會在契丹人中混的風生水起? 」

  羅冬兒一見他們神情,又氣又羞。說道:「冬兒被擄來後,幸得契丹皇后蕭娘娘寵愛,一直留在她的身邊。從不曾受人欺侮,冬兒所言句句是真,兩位兄弟竟不信我麼?」

  彎刀小六想起羅冬兒為了楊浩不惜挺身而出,受人淩辱又復沉河,在子午谷前為了不拖累大頭且能保全清白而寧可自盡,以她如此貞烈的性兒,斷不致如自己所想那麼不堪,忙道:「大嫂,我不信契丹人有那麼知禮,卻信你的為人。你說是,那定然是了,不過我看那什麼休哥未必便懷著什麼好心,你可要對他多加小心,保持戒備。」

  羅冬兒道:「這我自然省得。咱們不要耽擱太久引人生疑,快上馬。待進了上京城,尋個機會咱們再做詳談。」鐵牛見彎刀小六這麼說。只得暫且拋卻滿肚子心思,疑慮重重地上了馬。

  彎刀小六和鐵牛有些想法不足為奇。

  當時宋遼交往不多,又受到打草榖的威脅,是以民間百姓仇視遼人,將他們妖魔化的傾向十分嚴重,在百姓傳說渲染中的北國,不過是一群未開化的野人,毫無文明秩序可言。

  孰不知當時契丹立國已六十多年,政治體製比中原還要健全,由於幽雲十六州的漢人十分眾多,中原經歷五代之知時,又有許多漢人包括商賈和讀書人北遷入契丹國境避難,就此定居下來,契丹族人漢化的程度也相當高。

  此時,契丹人統治著西至流沙,東至黑龍江流域及原屬渤海的地區,北至臚朐河(今克魯倫河)南部包括燕雲十六州地。以上京為中心的契丹舊地和西北各遊牧部落居地。仍實行奴隸製的統治。東部滅渤海后仍實行原有的封建製。南部幽雲十六州地,則繼續實行漢人傳統的封建社會制度和政治制度。由此形成為西部、東部以及南部三個不同的區域。在這三個區域內居住著不同的民族,實行不同的制度,統一於遼朝的統治之下。契丹貴族穿漢服、習漢文、學漢字成為時尚,許多契丹貴族在馬上精於騎射,驍勇善戰,回到府邸,卻是琴棋書畫,談詩論畫,樣樣精通。無論法製還是文化,北國都已有相當高的程度,那並不是一個無法無天的灰暗世界。

  但是奴隸沒有人權,處境比漢人家的奴婢還要不堪,那是事實。彎刀小六和鐵牛剛被捉來,就是置身於最底層的奴隸,又始終拘押在回離保的帳幕之下,對契丹人唯一的了解就是皮鞭和辱罵,看法自然一如。

  羅克敵對北人卻是比較了解一些的,知道北人也有父母妻兒、也知君臣忠義,而且北人向來崇慕南人文化,許多自中原而入契丹,受到契丹人重用,一躍成為契丹高官重臣的漢人不在少數。這位冬兒姑娘一直處在契丹上層人物之間,又得契丹皇后青睞,境遇好些並不稀奇。

  他頷首應道:「冬兒姑娘說的是。我等雖受虐待,但北國百姓之間。與我漢人百姓之間實無二致。北人也是講孝悌忠信、禮義廉恥的。只是我等奴隸身份,不在其中罷了。冬兒姑娘托庇於契丹皇后門下。能有如此境遇便不足為奇。」

  他目光一掃,見那些女兵都輟在後面,聽不清他們說話,忙又促聲道:「冬兒姑娘,我看那耶律休哥對我仍有疑心,你我速速通報彼此身份。統一一個說辭出來,免得受他盤問時露出馬腳。」

  「好!」羅冬兒也下意識地左右看了一眼,壓低嗓音道:「奴家祖上,本系淮南人氏。先父羅公遠,於十七年前遷至霸州柳家村定居。以教書授業為生。家母……」

  她還沒有說完,羅克敵就直了眼睛。失聲道:「淮南羅公遠?令堂閨名可是喚做李嫣然?」

  這一下輪到羅冬兒吃驚了,她驚詫地看著羅克敵,說道:「我娘的閨名,除了奴家與先父,再無旁人曉的。你……你怎知道?」

  羅克敵一陣激動,說道:「冬兒姑娘,啊不……冬兒妹妹,你可曾聽令尊提起過羅公明此人?」

  羅冬兒想了想,搖頭道:「從來不曾聽說……」

  羅克敵臉色一黯,苦笑道:「叔父……真是至死也不肯原諒我的爹呢……」,

  羅冬兒愕然道:「你說甚麼?」

  羅克敵望著她,正色道:「冬兒。我……真的是你的堂兄,家父羅公明,是令尊的胞兄,令尊……令尊憎惡家父連事五朝,朝朝作官,被人譏諷為政壇不老鬆,有失讀書人節氣,是以心懷怨尤,兄弟二人常生口角。十七年前一晚,兩人酒後爭吵,家父氣極摑了叔父一掌,不想叔父性情執拗,就此攜了嬸娘離家出走,再也沒了消息。真沒想到,父親找了你們十幾年都沒有你們一家人的下落。你我兄妹卻在此時此地重逢………… 」

  羅冬兒聽的瞪圓了杏眼,一張可愛的小嘴張成了O型,左右彎刀小六和鐵牛也聽得呆了。彎刀小六萬萬沒有想到自己一言成讖,說他們是兄妹,真的就成了兄妹:「奶奶的,我還咒那回離保不得好死呢,他怎麼就不死?喔!對了……我忘了說時間……」

  「程判官,我蘆嶺州西近黨項,東接府州,欲與中原往來,離不得府州折氏的支持,本府此番去府谷,尚無法預料需幾日時光。我不在的這些日子,武備之事由團練副使木老、柯兄弟負責,工商稅賦之事由林朋羽等四老負責,學府之事由範思棋負責,司法之事由你全權負責。各位務須齊心協力,將我蘆嶺州經營的紅紅火火。」

  程德玄恭敬有禮地道:「府尊儘管放心,我等當恪盡職守,各司其責,斷不會令府尊大人有後顧之憂。」

  這些天,程德玄的表現可圈可點。做事兢兢業業,從無半點牢騷。那嗜酒的毛病也改了。對楊浩也恭敬的很,讓人一點毛病都挑不出來。楊浩也不知道他是痛改前非了還是懷著什麼其他的心思,為安全計,便把司法刑律一事交予程德玄負責,軍權由李光岑、木恩和柯鎮鎮、穆清漩夫婦負責。財權則由林朋羽四老調度、範思棋把總。這兩樣最重要的權力分別由他信任的人掌握著,也不怕程德玄玩出什麼花樣。同時把這兩樣權力再次進行分配製衡,也避免了一家獨大、貪汙腐化。

  見程德玄答對得體,態度恭敬。楊浩微微一笑,又與李光岑碰了一個眼神,然後向範思棋、林朋羽、柯鎮鎮等人抱一抱拳,一兜馬韁,便率著壁宿、穆羽等人馳離了知府衙門,沿著平坦開闊的官道向谷外馳去。

  呂洞賓也在他的隊伍中,前些天壁宿一襲僧袍跟在楊浩身邊招搖過市。大家早就看習慣了,現在又冒出個拽得跟二五八萬似的中年道士,大家也不覺奇怪,楊浩不做介紹。大家也不追問。

  呂洞賓近十年來都在關外苦修,與陳摶老友已多年不見,如今他年歲已高,天年將盡,與老友是見一次少一次,此番赴太華山,就是想見見老友敘敘舊。他與楊浩半路便分了手,獨自策馬奔向太華山,楊浩則帶著一從隨從直奔府谷。

  直到此時才去與折禦勳見面,楊浩自有他的打算。折禦勳此前正裝腔作勢地率兵圍剿黨項七氏,人不在府谷,這是一個原因。但是更主要的原因是,如果早早趕去府州,那他就是一個不折不扣的叫化了,只能向折禦勳乞討恩賜,而無法坐下來對等的談判。

  如果是在以前,那他是不會在乎的。即便是不對等的談判,只要保全了他親自帶出來的這幾萬百姓,達到了他的目的那就行了。但是如今不可以,如今他是蘆嶺州知府,如果不能為自己爭取到足夠的權益,以後處處受製於人,他在蘆嶺州的日子可不好過。

  所以直到與黨項七氏秘盟成功。蘆嶺州的商路已初步拓展,想要進一步擴大影響和經營,已無法忽視府州的存在,而自己也具備了一定的資本與他討價還價,這才趕赴府谷。

  楊浩上一次來,住的是府谷驛站,這一次仍舊住在驛站裡。然後持拜貼去拜見折大將軍,不想到了折大將軍府上卻吃了個閉門羹,他在府前站了半晌,入內傳報的人才回來,皮笑肉不笑地對他道:「府台大人,我家節度使大人領兵出征剛剛回來,偶染小恙,身子不適,如今不宜見客。府台大人請回吧,待我家大人身子好些,再邀大人過府一敘」。

  楊浩聽了不慍不怒,微微一笑道:「那倒是楊某來的不巧了,折大將軍身系府州安危,既染病疾,可是怠慢不得,還請管家回覆節度使大人。請大人請醫用藥,好生歇養身體,待大人痊癒,楊某再來拜訪」。

  那管家沒想到楊浩反應如此坦然,不由怔了一怔,待要再說什麼卻又忍住,眼看著楊浩微笑告辭離去。這管家側頭想了一想,又急急趕回了。

  壁宿怒道:「大人,那折禦勳怎麼可能恰於此時生病,又生了什麼病連見客都見不得了,他這是明擺著是有意怠慢,不想與你交道。」

  楊浩笑道:「也不竟然,人家是大人物嘛,大人物們做事,少有直來直往的,總喜歡繞來繞去,好像別人來找他,都是懷著千百重心機。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高高在上久了。城府自深,疑心的毛病是免不了的。世間梟雄哪個不是曹操?你當都和你這江湖上的好漢一般一條腸子通到底麼?」

  他上了馬車,往座位靠背上一倚,微笑著道:「咱們回去,要知道折禦勳是根本不想與我交往,還是想拿拿身段,壓壓我的威風,咱們只要一試便知。」

  壁宿跳上馬車,訝異道:「如何試他?」

  楊浩泰然道:「上次我以欽差身份來府州,承蒙府州諸官吏、豪紳盛情款待。來而不往非禮也,今朝本官以蘆嶺州知府之尊再度來到府州。理當回請一番才是。回去之後,便下貼邀請府谷官吏、豪紳赴宴。這些人不管是官還是商,個個都是仰折府鼻息過活,消息靈通、心機靈活,只要他們肯來,那折大將軍倒底揣的什麼心思,咱們心裡也就有數了。」

  他含笑點頭道:「回去,本大人要施展無雙書法,親筆寫請柬。這頭一個要請的,就是折大將軍的幾位公子,呵呵,且看他們……來是不來……」

  小樊樓,是府谷最大的一間酒店。

  東京汴梁也有一座樊樓,就是水滸中林衝和陸謙曾經在那兒吃過酒的樊樓。那是東京汴梁最大的一幢酒樓,五代時候,那幢酒樓本是經營酒肉兼批發銷售白礬的一個所在。本名叫做白礬樓。後來名氣越來越大。樓也不斷擴建增高,最後發展成一座有五幢的樓宇、每幢三層的建築。

  其規模倒底有多大呢?大名府的翠雲樓有百十個閣子,東京白樊樓的規模比它隻大不小,一幢樓百十個房間,五幢樓就是五六百個閣子,可以說是北宋時的五星級大酒店。聞名於天下,是以便有人在府谷建了小樊樓,借了東京樊樓的名氣,其規模雖比不得東京汴樑的白樊樓,也有一百多個閣子。

  楊浩在此宴請貴客,與他此刻的身份地位倒也般配。楊浩的請柬漫天飛花一般的撒出去,早知折禦勳心意的府州官吏和與折府過往甚密的秦家、唐家、李家這樣的豪紳巨富盡皆心中有數,縱然語氣不甚堅決。也沒有一個斷然拒絕。那些摸不透折府心意的官吏與商賈,雖無門路探聽折大將軍態度,卻會揣摩上意,一見這些官吏的反應,便也心中有數,紛紛答應下來。

  楊浩得了回信,得知折禦勳的拜把兄弟永安軍轉運使任卿書、軍都虞候馬宗強、折家三位公子、唐家三少等人都答應只要有暇一定赴宴,心中便安定下來。這些人既是這般態度,那折大將軍今日的拒絕相見就不必擔憂,折大將軍如此裝腔作勢,不過是想造成自己的緊迫態度。逼他做出更大讓步而已。既然折大將軍對蘆嶺州亦有所求二就不怕他不肯結盟,區別只在於做出多大讓步而已。

  眼看天色將晚,楊浩換上一襲文士輕袍,施施然出了驛站,便乘車直奔小樊樓而去。坐在車中,望著路上來來往往的行人,文楊浩忽地想到了那個倩麗的人兒,心那一晚唐突。閣冒犯了佳人,害得她大發嬌嗔,不許自己次日送她離開。想起當時的反應。楊浩自己也有些臉熱,只道折子渝臉嫩,不好意思與自己相見。次日果然不曾去送,這一來倒忘了問她住處,如今到了府谷,可如何去找她呢?

  多日不見,雖說府州事務繁雜。可是還是時常的想起她。不知不覺間,這個愛笑的可愛女孩已經走進他的心裡,如今想起來,心情更覺熾熱。正怔忡間,忽地馬車一停。聽見有人大聲喝罵和女人嚶嚶啼哭之聲。楊浩忙收斂心神,問道:「出了甚麼事?」 本帖最後由 acer76123 於 2017-9-3 10:10 編輯

acer76123 發表於 2017-8-26 13:38
第186章 攜美赴宴

  前邊的馬夫回稟道:「大人,有人於鬧市間毆打婦人,許多百姓圍觀,阻了咱們的去路。」

  「哦?」

  楊浩心中好奇,順手掀開轎簾,探身向街上看去,隔著七八丈遠,就見一個身穿銅錢紋員外袍,頭戴員外帽的矮壯中年男子,正扯住一個年輕婦人的頭髻,劈頭蓋臉一通掌摑,打得那婦人披頭散髮,口鼻流血,情形說不出的狼狽。

  楊浩皺了皺眉,眼見街上許多人圍觀,卻無人上前解勸,不悅道:「這算什麼,大男人當街打女人,這麼多人在此圍觀,竟無人上前解勸一下。壁宿......」

  壁宿會意,向他點點頭便溜下馬去,泥鰍一般擠進了人群。楊浩遠遠地再看那員外,雖是身著一身員外袍,確是滿臉橫肉,兩隻金魚泡的眼睛,濃眉重鬚,十分凶狠,直如一個殺豬的屠夫。

  那少婦本來容貌十分姣好,被他廝打得蓬頭亂髮,臉上片片淤青,兩頰赤腫。那人仍是毫不客氣地狠狠掌摑,一邊破口大罵,其形其狀十分惡劣。只是那人方言濃重,語速又急,楊浩離得遠,也聽不清他在罵些甚麼。

  片刻功夫,壁宿從人群鑽了出來,往車上一跳,攤開雙手道:「大人,咱們沒法管吶,人家大官人教訓自己的小妾,誰管得了?」

  楊浩問道:「因為何事?」

  壁宿訕訕地道:「我方才打聽得消息,這員外叫鄭成和,是個暴發戶,如今專做皮毛生意,有時也販些驢騾牛馬,門庭不大不小,家業不厚不薄,在府谷也算小有名氣的一個商賈……」

  楊浩打斷道:「我是問,他為了何事毆打那婦……毆打他自家的妾侍。」

  壁宿苦笑道:「這人是個出了名的妒夫,據說他家的後院兒連條看門狗都不許是公的,家中美妾侍婢十餘人,但有絲毫觸逆,非打即罵。方才他與那妾侍自旁邊那家珠寶店出來時,與一少年錯身而過,那少年隻向他的妾侍客氣地笑了笑,也沒做旁的事,那少婦素知自己官人好妒,更加不敢看那少年,不想被鄭大官人瞧見,還是妒火中燒,把自家妾侍扯過來便打,就是這情形了,人家自家事,旁人怎好管得。」

  楊浩想起自己老娘也是這般受人作踐毫無身份的卑微女人,一時觸動自己心事,不由無名火起,他一彎腰出了車轎,便想跳下車去。車左坐著一個年青人,名叫何京笑,本是北漢一縣衙的刀筆吏,被楊浩招聘到知府衙門,此番隨行府谷的,一見大人動作,立即勸道:「大人不可,這可是府谷。」

  楊浩怒道:「那又如何。」

  何京笑道:「大人,民不舉,官不究。更何況這是自家官人教訓妾卑,官府也管不得。再著說,大人您可不是府谷知府,越俎代庖,不免要觸怒折大將軍。大人身繫萬民,有大事要做,旁人家的私事,理他作甚?屬下以為,這樣的事,還是不要乾涉的好。」

  秋風迎面一吹,楊浩的神志也清醒過來,他怔怔半響,悲涼的一嘆,鬱鬱地坐回車子,沉聲道:「驅開路人,繞道過去。」

  壁宿看他神色不愉,也不敢多言,忙示意那車夫將車趕至路側,驅散圍觀路人繞道過去,走到那鄭大官人旁邊時,人群中忽地鑽出一個玄衫少年來,一把抓住那鄭大官人的手腕,雙眉倒立厲聲喝道:「混賬東西,為何這般毆打一個婦人?」

  這少年不但聲音清脆,長相也似溫潤處子一般俊俏嫵媚,那鄭大官人一見了他,不由得哈地一聲冷笑,高聲嚷道:「就是你,就是你,方才那人就是你。你們這對狗男女,我看你們眉來眼去地就知道你們不是什麼好相與,怎麼樣?怎麼樣?我這裡剛一打這賤人,你就忍不住跳出來了。小淫婦,你還說不曾與人私通,他怎麼為你跳出來,老爺我今日不當街打殺了你這賤婢,難消心頭之恨。」

  楊浩一看那玄衫少年,眼中登時露出驚喜的神色,失聲道:「折姑娘?」

  那玄衫少年正是易釵而弁的折子渝,聽鄭成和又妒又恨地一吼,她又是好氣又是好笑,不禁鄙夷道:「自私好妒,毆打女人,哪個女子隨了你這樣的男人,真是倒了八輩子的大黴。你給我看清楚來了,本姑娘是男是女?」

  她把胸膛一挺,高高揚起的秀項上不見喉結,胸口蓓蕾微微聳起優美的曲線,再配上她俊俏嫵媚的五官、清脆悅耳的聲音,分明就是一個穿了男裝的女子。四下圍觀的百姓恍然大悟,不禁哄堂大笑起來,那鄭成和眼見對方竟是一個女人,方知誤會了自己愛妻,面紅耳赤之下,他吱唔一陣,突然又復惱羞成怒,抬腿便是一腳,將那喜極而泣的小妾踹了一個大跟頭,惡狠狠罵道:「不知羞的賤婢,你看不出人家是個女人麼?見了個穿男裝的小娘們,你也無端的發騷賤笑,如此浪盪無行,回去爺再好生收拾你這小浪蹄子!」 鄭大官人罵完了,便灰溜溜地上了自己的馬車,那頗有幾分姿色的少婦被他毫不疼惜地一腳踹在地上,捂著小腿痛苦呻吟,鄭成和在車上坐定,怒喝道:「還不滾上車來?要給老爺我丟人現眼麼?」

  那婦人不敢怠慢,急忙爬起身來,忍著眼淚,一瘸一拐地上了他的馬車,像條被主人痛毆了的狗兒似的,怯怯地湊到他身邊去。鄭成和鼻孔朝天,腳下「嗵嗵」地在踏板上踢了兩腳,馬車便向前駛去。

  折子渝見那婦人不爭氣的樣兒,恨恨地一跺腳,正想轉身離去,楊浩急叫道:「折姑娘」。

  折子渝應聲抬頭,一見是他,一雙俏目不由張大,驚訝中露出欣喜神色。

  其實楊浩到了府谷城,而且還吃了她大哥一碗閉門羹的事,折子渝已經知道了。對大哥的心思,她更是心知肚明。這件事,她不想利用自己的影響力做什麼乾預。這些日子蘆嶺州在做什麼,成效如何,她一清二楚。她看中的男人,既然似會點鐵成金術的神仙一般,把一無所有的蘆嶺州,把人人視作死地的蘆嶺州,轉眼間就變成了一塊風水寶地,難道還應付不了自家大哥的手段?得知楊浩吃了閉門羹回去,立即大撒請帖宴請府谷官紳,折子渝就曉得楊浩是要旁敲側擊,打探大哥的底線。自家傾心的情郎和長兄如父的大哥鬥法,為了各自的利益討價還價,慧黠如她,自然是要置身事外的。而且,這個冰雪聰明的小女子,覺得這是一件很有趣的事,她倒想看看,是自己大哥手腕強硬一些,還是那個他更勝一籌,所以雖極想與楊浩相見,還是暫時克製了自己的感情隱居幕後。

  今日楊浩去小樊樓的事他也知道,卻是有意置身外。她九叔因為官家有削藩之舉已去了中原,如今她暫時接替九叔,負起了折府的密碟事務,這些日子也很忙碌,為行動方便帶著男裝出行,不料想見他時,偏生無法相見。想避開他時,卻偏偏撞見了他。

  折子渝心中叫苦,卻故作欣然的上了車,一挨近他身子,想起他上次衝動反應,還未說話,折子渝的臉上先暈紅起來,輕聲說道:「我正想,眼看秋風起了,卻不見你來。這想著想著,你就來了。」

  楊浩一探手放下轎簾,折子渝更加不自在了,臀兒便悄悄往座位一側挪了挪。楊浩拉住她的手,親熱的道:「我也不曾想,在這裡遇見你。方才還在發愁,不知該往哪裡去找你呢。」

  折子渝見他牽掛自己,心中也自歡喜,抿了抿嘴唇,她才低聲道:「我也......時常想你......

  這一句話說罷,二人再複無言,楊浩捂著她柔潤的小手,兩人執手相望,眼中盡是濃濃情意。車輪轆轆,也不知過了多久,折子渝才「啊」的一聲清醒過來,她抽回手,輕輕掠掠鬢邊髮絲,扭捏道:「你......這是要往哪裡去?」

  「喔,」楊浩道:「我在小樊樓設宴,款待府谷官紳。你......與我一同去吧。」

  「甚麼?」折子渝一聽「大吃一驚」,忙擺手道:「使不得,使不得,你......你如今是蘆嶺州知府,宴請的又都是府谷的高官巨賈,我一個小女子,我......」

  楊浩又輕輕握住她手,柔聲道:「今日遍撒請柬,柬上早已說明,此是便宴,無乾官事,只為答謝府谷士紳前次我來的款待之情。各位官紳富豪可攜帶家眷同來。我知西北不比中原,女眷亦可同席,你怕什麼?」

  折子渝聽了這話,霍的抬起頭來,眸中露出驚喜之色,旁人帶的是家中女眷,他帶自己去幹什麼?楊浩這番話雖然沒有明說,分明就是承認了彼此的關係了。難道自己的終身,真的就此著落在他的身上了。

  折子渝忽又想起扶搖子那日含糊所言,芳心中忽有忐忑起來,預知一些事情,果然不是好事。否則此刻只有歡喜,哪裡還會患得患失。

  扶搖子那老道說甚麼雙夫之命,他……他可別出了甚麼事情才好。

  折姑娘心思百轉,楊浩見她歡喜不語,只道她答應了,欣然道:「你答應了便好,咱們這就走吧。」

  他微笑著上下打量一番,笑道:「你雖著男裝,仍是國色天姿,嫵媚端莊,哈哈,我想……你今晚的風頭一定蓋過所有官紳女眷的秀色了。 」

  折姑娘暗暗叫苦不迭:「這一下可糟了,他宴請的那些官紳,有幾個不識我相貌的?這一遭兒隨他去了,慢說穿了男裝,我就是穿一身乞丐裝,也定然是要震驚全場了。大哥正想給他一個下馬威,我卻隨他出雙入對……,苦也苦也,這下可如何是好?」

  饒是折子渝智計百出,此時也全然沒了主意。

  那時男女對感情一事終究要含蓄一些,不比現代開放。楊浩縱想求親,也只會請了媒人,去對她父母商談下聘,不會與她私下計量。如今邀她同赴宴會,已然是最明白不過的表白了,如果她拒絕,會不會給楊浩一個錯誤的訊號,讓他誤以為自己不想嫁她?

  有了這份擔心,折子渝便不敢輕率拒絕,可若不拒絕......,折大小姐不覺直了眼睛:這晚的酒宴,那可真是精彩了......

  小樊樓今日被楊浩包了,大廳中百鳥朝鳳圖下的酒桌上,已經坐了些先到的官紳,但是身份較高的官員和商賈卻是一個沒到,以他們的身份,當然沒有主人未到,便先行現身自降身價的道理。

  但是折家幾位小公子卻不管這些,他們最大的才十八歲,都是活潑好動的少年,哪有耐性等待,早早的便到了地方。見折家幾位公子到了,有些想確定一下折府的意圖的官員,商賈便紛紛湊過啦探他們的口風。

  此時酒宴未開,但小樊樓為府谷第一酒家,照應自然周到。乾果蜜餞、清酒茶水已紛紛呈送上來,折惟正酒來杯乾,喝的高興,便大聲道:「你們不須問了,家父素來威嚴,本公子哪會去探他口風?所以你們從我這兒也是什麼口風都探不去的。」

  眾官員士紳頓時大失所望,折海超便笑道:「如果蘆嶺州放棄武力,專事商賈,那麼我府谷也不妨與他分一杯羹。可是他楊浩大官人不曾請示我伯父,便自作主張,未免太過目中無人了,總要打壓一下他的氣焰才好。再者,讓他生了敬畏之心,咱們府谷不也多得一些好處嗎?

  眾官員士紳聽了連連點頭,有那謹慎的仍然問道:「二公子,這……是折大將軍心意嗎?」

  折惟信哼了一聲道:「家父雖未明言,難道我這做兒子的還看不出他心意嗎?今日赴宴,是不想斷了他楊浩的念想,卻也不是就此杯籌交錯,你好我好。一會兒,我任叔父也要來赴宴的,到時你們就知端倪了。諸位稍安勿躁,到時只管看我叔父眼色行事,讓他曉得我府谷官紳上下一心,要想得到我府谷支持,還怕他不讓出重利來?」

  眾管紳聽他說的如此明白,不由嬉笑顏開,紛紛點頭稱是。

  這時折惟昌興高采烈的跑進來道:「來啦來啦,楊浩的車駕已經到了巷口。」

  折惟正忙道:「快快快,各自歸位,各自歸位,莫要先亂了自家陣腳。」

  那些小官商紛紛趕回自己座位,折惟正等人今天有意要給楊浩再來一個下馬威,便有意思坐得東倒西歪,杯中也盡斟了酒,旁若無人,各飲自酌,要讓楊浩一進來,就曉得他們不把這位蘆嶺知府兼團練使大人放在心上。 」

  楊浩車子駛進巷中,折子渝眼見已經到了小樊樓,心中更慌,期期艾艾的道:「浩......浩哥哥,你是官身,如今宴請的不是府谷的官吏,就是地方上的巨商大賈,我......我只是一個民女,身份卑微,怎好與官紳們的家眷相見,再說......再說......」

  她臉上泛起兩朵桃花,垂下去幽幽低聲道:「浩哥哥,你的心意,子渝明白,可是你我畢竟不曾......不曾有什麼名份在身,這般出去,惹人笑話。」

  楊浩被她一聲「浩哥哥」叫得心中湧起無限柔情,他已經負了一個深愛他的女子,怎肯再讓這為之傾心的女孩兒為他受委屈。方才在街頭所見一幕,更是深深刺激了他,身份卑微?身份卑微的好女子就活該受人欺負嗎? 」

  他一把攢住折子渝手腕,豪氣乾雲地道:「我今拜一位道人為師,學習武藝。恩師一生,率性而為,活的逍遙自在。我這徒兒,怎好丟了師傅的臉?自然也是要率性而為才是,子渝,你不要害怕,誰若辱你,便是辱我,楊浩從此再不容自己的女人受人欺負,受人傷害。走,我們下車!」

  折子渝被他一聲「我的女人」叫地芳心一顫,那拒絕的話兒再也說不出來,被他一扯,就像吃了那迷魂藥兒似的,乖乖的隨他下車,,小鳥依人般的傍在他身旁,耳畔心中不斷迴響的只有那一句「我的女人......我的女人......」一時滿腔歡喜,柔情萬千,都忘了身處何處。

  楊浩一下了車,就見旁邊停了一輛馬車,車旁站了一個矮胖粗魯的男人,雖穿了一身員外袍,那臃腫不堪的身子卻如水缸一般難看,他那兩條小短腿往車旁一站,好像比那車輪也高不了多少。

  只聽他粗聲粗氣地往車上罵道:「賤婢,老爺我本想帶你出來給爺長長臉,瞧你那臉,可怎生見人?」

  楊浩一瞧,這夯貨正是路上所見那個奇妒無比的鄭成和大官人,鄭大官人越說越怒,擼擼袖子,往掌心呸了口唾沫便要上車:「眼看時間到了,又不能回去換個人來,奶奶的,來來來,讓爺再摑幾下,整張臉都紅起來,就看不出異樣了。啐啐!」

  車上那小妾駭的渾身發抖,連忙哀求道:「老爺,求你不要再打了。我……我在車上稍作打扮,敷些胭脂水粉,一定遮掩得下去。」

  「這個傢夥也是來赴宴的?那幾次飲宴,我見過他麼?」楊浩怔了一怔,忽想起有幾次宴會自己都推脫未去,是由程德玄去赴宴的。這人想必就是那時去的,如今依著當初的請柬,也受了回請。

  雖說他很是看不上這鄭成和,甚至相當的厭惡,可是這些人肯來赴宴,還如此重視這場宴會,分明就是看上了蘆嶺州未來的巨大商機,楊浩倒不便多說什麼。他暗暗冷哼一聲,鄙夷地瞥了那矮冬瓜似的鄭成和一眼,便溫柔地牽起了折子渝的小手。她的小手掌形纖美,肌膚溫潤如玉,真個是叫人百撫不厭。

  楊浩回眸一笑,柔聲說道:「子渝,我們走。」

  「喔……」折子渝像個受氣小媳婦兒似的,被他牽著一步步走向小樊樓的大門,心中只是哀叫:「完了完了,死了死了,我折子渝這一下可要成為府谷第一名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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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cer76123 發表於 2017-8-26 13:44
第187章 不請自來

  「當朝翊衛郎楊浩楊大人到~~~」

  喚其官名,而不提其差使,分明是要強調一下他如今不過是個七品官。在府谷折家這一畝三分地上,朝廷的一個七品翊衛郎當然算不了什麼了不起的官兒。

  迎賓唱了官名,卻不見廳中有人出迎,楊浩也不以為然,攜了折子渝的抒坦然入內。

  「哈哈,各位大人、各位公子,楊某今日宴請諸位,反來得遲了,失禮,失禮,恕罪,恕罪。」

  楊浩走到廳中站定,放開了折子渝的手,滿面春風地打了一個羅圈揖。眾官吏士紳們得了折惟正的囑咐,照樣喝茶的喝茶、嗑瓜子的嗑瓜子,喧囂談笑之聲不斷,隻將雙眼向他望來。

  待看清了楊浩身邊那個如墨衣裹玉,明艷照人的玄衫少年,許多人便是微微一怔,繼而看清了「他」的容顏,那些人臉上俱都露出驚容。那身子都如中了定身法,一個個僵在那兒,所有的喧囂就像被一把無形的利刃一下子切斷了似的。

  折惟正垂著眼皮,慢條斯理地把一杯酒灌進嘴巴裡,連看都懶得看楊浩一眼。但他忽覺廳中氣氛又些異樣,抬頭一看,忽然「吭」地一聲,兩道酒水便從鼻子裡噴泉一般湧了出來。

  折海超的神色也有些呆滯,他舉著一杯酒正要往嘴裡倒,這時那杯酒還是慢慢傾倒下來,卻全倒在了自己臉上。折惟昌年紀小,一眼看見小姑姑,登時大驚失色,張口就要叫出聲來,還是他二哥折惟信反應快,一把掩住了他的嘴吧,把他的聲音堵在了嘴裡。

  楊浩料想一進廳來,這些人多少是要給他一些難看的。他的目的,是藉這次飲宴測試一下折禦勳的真正態度,同時有一些不方便由折禦勳和他面談的事情,也需與折禦勳的幕僚心腹交談一番,了解一下折禦勳的底限。

  至於那些小魚小蝦的有意折辱,若是沉不住氣與他們計較,徒惹一身閒氣,反顯得自己沒有城府,所以他一個羅圈揖行下來,根本誰也不看,昂首便向主位走去,耳聽吵雜聲止,還道旁人是被他從容的態度震攝,哪曉得自己竟成了那隻假虎威的狐狸。

  折惟正兄弟四人看著折子渝,俱是一臉疑惑,折子渝窺個空檔,向他們狠狠一瞪。兄弟四人被小姑姑包含威脅的目光一瞪,慌忙低下頭去,噤若寒蟬一般,再也不敢作怪。

  楊浩施施然走到主位前,一轉身正欲就坐,卻見折子渝沒有跟上來。她站在門口,神情有種說不出來的古怪。楊浩還道她見到一堂貴賓舉止有些失措,這時自然需要自己為她做主,便一撩官袍,坦然坐下,向她招手喚道:「子渝,來這裡坐。」

  「喔......」楊浩一聲呼喚,折子渝連忙答應一聲,杏眼瞄向折惟正等人時的煞氣威風一掃而空,乖乖便向楊浩走去。一身男裝,卻走出了十分女人味來。

  一見折子渝這般聽話,竟是他們從來不見過的氣象,折惟正四兄弟眼珠子都要鼓了出來,折惟信膽顫心驚地道:「大哥,他是男是女,真是小姑姑嗎,怎麼怎麼這麼聽那楊浩的話?」

  折惟正沒好氣的:「廢話,你沒聽楊浩喚她芳名子渝,形貌與小姑姑一般無二,又是同名,難還有第二個人麼?」

  折海超鬼祟地道:「大哥,小姑姑......這般聽他的話,莫不是......莫不是喜歡了他?」

  折惟昌登時驚道:「什麼?不會吧,那他不就是我們的小姑夫了?咱們......咱們還要不要為難於他?」

  折惟正:「為難他楊浩不打緊,得罪了小姑姑,可就再無寧日了。你們也看到了,小姑姑在他面前如此乖巧聽話,那可是從不曾有過的事情。」

  折海超:「小姑姑不知何時與他相識,竟有了這麼深的情意,不知伯父知不知道,難不成咱們誤會了伯父的心意?大哥,依我之見,咱們還是趕緊派個人去,把此間事情稟報伯父知道,看看他如何處斷才是。免得咱們莽撞,壞了伯父的大事。

  折惟正翟然道:「不錯,海超所言甚是。我出去一下,吩咐人馬上回去。」

  就在這時,楊浩見到許多賓客都不錯眼珠地看著自己身旁坐下的折子渝,便呵呵一笑:「諸位,今日楊某在小樊樓設宴還請諸位,是答謝諸位對楊某的款待之情。所以請大家盡可攜帶家眷來,大家越隨意越好,不須有甚麼拘謹。這位折子渝姑娘,是楊某的紅顏知己,今日在路上相遇,楊某臨時起意,邀折姑娘來,充作女主人,待女賓們到了,也好有個合適的主人款待。」

  他又轉向折惟正,笑道:「折公子,說起來……,這位子渝姑娘與你還有一些淵源呢,唔……看年紀,你們應該以兄妹相論才是。」

  「喔?當真?果然?哈哈……,哈哈……」折惟正乾笑兩聲,幾乎失手打翻酒杯。

  楊浩微笑:「正是,府州折氏、雲中豪門,在此數百年來,折氏家族開枝散葉,子孫無數。這位折姑娘,也許你不認得,不過……她也是府谷折氏後人,算起來,是你一門遠親呢。喔,對了,聽說折姑娘的九叔在你府上做了管事,說起他來,你應當認得的?」

  折惟正咧了咧嘴,只是那笑真比哭還難看:「是麼,呵呵……,不知……不知這位折姑娘的九叔,姓甚名誰啊?」

  折子渝吸吸鼻子,臉色糗糗地道:「喔……我九叔啊……,折家大小管事數百個,說了他的名字,公子你也未必曉得。小女子確實也是折氏一系後人,我九叔名字中有個德字,是德字輩的。」

  「哎呀,姑娘的九叔是德撞的?如此說來……如此說來,按輩分,我應該喚您一聲小姑姑才是。」

  折惟正「又驚又喜」地站起來認親:「海超、惟信、惟昌,快快起來,見過小姑姑。」

  「小姑姑……」兄弟四個如釋重負,齊刷刷向折子渝行了一禮。

  「哇,你輩兒還挺大的。」楊浩悄聲對折子渝道。

  折子渝哭笑不得地看著這四個打小與她玩作一堆的「剛認」的侄兒,訕訕地道:「這個……是啊,我爹比我九叔大著二十多歲呢,這個……大家族都這樣,都這樣兒……」

  折惟正屁股剛一挨凳子就小聲道:「惟昌啊,你年紀小,不會有人注意你,你溜出去守在門外,但有來客,千萬囑咐一下,莫讓小姑姑露了馬腳。」

  「好!」折惟昌興高烈地道:「我明白了,小姑姑這是在幫爹爹算計姓楊的,使得是美人計,對吧?」

  折海超嘆了口氣,摸摸他腦袋:「四哥,我們眾兄弟之中,看起來還是你聰明些……」

  折惟昌得他誇獎,大喜道:「二哥,此話當真?」

  「當然當真,唉……可愁死我了……」

  唐府,一輛高輪馬車傍在二門外面,唐三兒披頭散髮、博帶寬袍地走過來,腳下卻已把高齒木屐換了一雙布覆,他走到車旁,正要舉步上車,忽聽一聲嬌喚:「三哥,等等我。」

  唐三扭頭一看,吃驚道:「焰焰,你來做什麼?」

  唐焰焰一陣風般趕來,說道:「我也去,哼哼,我正打算去蘆嶺州找他,那混賬卻自己送上門來,好的很,我陪你去見他。」

  「這個……,焰焰,今日赴宴的,都是府州官吏、地方豪紳,你一個女孩兒家……」

  「你那請柬我看過了。可以攜帶女眷,不是麼?」唐焰焰屁股一拱,把唐三兒頂到一邊,打開車門大刺刺地往車廂中一坐,瞪起杏眼:「看什麼看,難本姑娘這模樣會給你丟臉不成?」

  唐三摸摸鼻子,苦惱地道:「小妹吖,今天赴宴的,都是府谷有頭有臉的人物……」

  唐焰焰大怒,柳眉豎起,挺直嬌軀:「難你家唐大姑娘就沒頭沒臉了?」

  唐三乾笑道:「那倒不是,我家小妹何止有頭有臉,還有胸有臀呢。」

  「哼哼,你知就好。」唐焰焰洋洋得意地靠回座位。

  唐三無奈地攤手道:「可是……,小妹阿,女孩子,應該矜持一下才是。哪個男人不喜歡柔情似水的女孩?你也知,他如今已是蘆嶺州知府,論身份,不比咱們唐家低。如果你讓他在大庭廣眾之下丟臉,恐怕……再也沒有機會討他歡心了。」

  唐焰焰輕輕側首,扶著胸前垂髻秀髮,小鳥睇人一般嬌俏道:「三哥,誰說人家不矜持了,你我是去尋他打架不成?你看人家如今這副模樣,難還不淑女麼?」

  唐三看看自己小妹,今日打扮果然柔婉。上襦下裙都是淺綠色,一件衣身狹窄短小的夾衣,領口袖口用金絲刺繡,還鑲著綾錦,但顏色偏素,華美中不失素雅。

  至於下裳,則是一件下擺呈圓弧形的多褶斜裙,款式貼臀,寬擺齊地,腰間一條細細的帶子,上衣下裳皆剪裁精巧體,顯得纖腰細細,嬌小美麗的酥胸也顯得更飽滿了些,這使得少女原本秀麗清純的容貌中憑添了些嫵媚。

  看得出來,今天妹妹是精心打扮過了的。渾身素雅,遍體嬌香,臉如蓮萼,唇似櫻桃,兩彎細細柳眉猶如遠山含黛,那種嫻雅嫵媚,大家風範,嗯......,如果他不露出囂張的神態,放肆的言語,那大膽如異族少女的奔放,倒真的是一個清純可愛的小佳人。

  唐三少沉吟片刻,不放心地問道:「你......今日真的隻隨我赴宴去,不會生事?」

  「當然啦,絕不生事。」

  「不管什麼情形,不管那楊浩有沒有惹你生氣?」

  「當然啦,我會在那麼多人面前丟自己的臉嗎?你放心啦。」

  「你......保證今晚一定做個淑女?」

  唐焰焰的兩柳眉慢慢豎到了極限道:「你上不上車?你不上車,我替你去。」

  唐三少趕緊爬上車子,往她旁邊一坐,愁眉苦臉地道:「妹妹,哥哥實話對你說了吧,今日楊浩邀宴,府谷的官吏士紳們是打定主意要給他一個下馬威的,這樣做嘛,是為了打擊一下他的氣焰,他若肯乖乖地夾起尾巴做人,以後為折府馬首是瞻,兩州合作才能長久。你今日去便去,卻只做個看客,千萬不要憤憤不平。這其中的輕重,你千萬要分清啊。」

  「今日府谷的官吏士紳要給楊浩一個下馬威嗎?」

  唐焰焰不驚反喜,雀躍拍掌道:「好啊,好的很,他這個人就是屬驢的。趕著不走打著倒退,哼,就該讓他吃點苦頭,他才曉得天高地厚,才曉得我唐家相助的好處。」

  她發完狠,重重的一拍唐三少的肩膀,十分豪爽的道:「你放心,今天去,我只是看看他,他被你們欺負的灰頭土臉才好,我絕不會幫他,也不會胡亂說話丟你唐三少的臉。

  唐大姑娘什麼時候說話不算數了來著?你就把心放進肚子裡去吧!

  赴宴的士紳越來越多,女眷們集中於側面幾席,由折子渝負責款待。一開始楊浩還不放心,生怕折子渝沒見過這樣的場面,在這些命婦貴婦們面前生怯、舉止會有失措。他一面迎接客人,一面時不時向女客們那邊溜上兩眼,待見折子渝落落大方,言語得體,這才放下心來。

  在座那些比楊浩先到的官吏士紳地位較低,本來許多人是不認得折子渝的,不過如今相互詢問一番,也早就曉得了她的真正身份。他們沒有本事探聽折大將軍心意,都是從旁察言觀色,暗自揣測。如今折大將軍的胞妹居然陪同楊浩赴宴,還以女主人自居,二人的真正關係已是昭然若渴,他們哪裡還敢對楊浩無禮。

  而後來的客人們身份較高,大多卻是認得折子渝的,他們還沒進門,便在門外得了折惟昌的囑咐,要他們千萬不要與折子渝相認,不可說破她的身份。這些人俱有城府,頓覺其中有些蹊蹺,因此不動聲色進了廳來,便暗暗觀察二人,待見二人情愫暗蘊的模樣,分明便是一對情侶,不免便疑心蘆嶺州與府州的關係已經發生了變化。

  折家的大小姐嫁了誰?嫁給了麟州楊家現任家主的大哥楊繼業。麟州、折州從此結為同盟,共進共退,西抗夏州,東抗大宋。近二十年來如同一體。如今……,莫非折大將軍有意故技重施,再以姻緣與蘆嶺州楊浩建立同盟?

  一時間,他們得不到明確的指示,不曉得折大將軍心意,不免都失了主意,今晚赴宴的主賓是折大將軍心腹、亦是折大將軍的拜把兄弟永安軍節度使任卿書。眾人如今只想等他到來,看看他是什麼態度,如果說最知折禦勳心意的,那自然為他莫屬。

  這樣一來,任卿書未到之前,便再無一個賓客敢對楊浩無禮,折惟正那些公子們暗暗琢磨的折辱楊浩的法兒,更是一個也不敢使將出來。

  楊浩見了眾人客氣的模樣,原先預料的針對他的刁難竟是一樁也無,不由暗暗納罕:「奇怪,看眾人客氣中帶著些敬畏的態度,今日不像是想要難為我呀。折大將軍先送了我一碗閉門羹,卻又不許這些人難為我,他的心意倒是有些讓人揣度不透了,比起這些久居上位、慣使心機的大人物來,我還是嫩了一些啊。

  折禦勳自己避不露面,又不想靠這些人給我施加壓力,他到底在打什麼主意?嗯……也說不定這些赴宴的官吏不夠資格探知折禦勳心意?不管如何,任卿書做為永安運使,是一定會明白折禦勳心思的,待他到了,折禦勳到底是什麼心意,也就水落石出了。

  永安運使任卿書的馬車終於到了。馬車一停,車夫跳下車去,放下踏板,打開車門,車中先走出一人來,一襲白袍,肋下佩劍,雖是文士打扮,眉宇之間卻盡是勃勃英氣,正是府谷軍都虞侯馬宗強。

  隨後走出一人,也是文士打扮,頭戴翹腳璞頭,頜下三縷微髯,年約四旬,神情氣度,自蘊威嚴,正是永安軍中的財神,轉運使任卿書。

  任卿書下了馬車並不進樓,他看了眼氣勢恢宏的小樊樓,回首向車中笑道:「呵呵,衙內,這裡就是小樊樓了,請。」

  車中應聲探出一個人頭來,這位衙內豹目環眼,一雙眼睛充滿剽悍的野性。頭頂刮得光禿的發亮,額前劉海卻蓄得極長,自左右編成小辮兒垂下來。頜下鬍鬚虯生而曲卷,兩隻耳朵上各帶著一隻金光閃閃的大耳環,竟是黨項人打扮。

  抬頭看看小樊樓滿樓燈火輝煌的模樣,他鼻翅一震,發出重重一哼,一隻黑色的皮靴才伸出來踩在踏板上,只聽踏板吱呀呀一響,整輛車子微微一沉,這人已然落地。

  他健壯魁梧的身子舒展開來,懶洋洋地伸了個懶腰,動作雖然慵懶,渾身卻似充滿了勁道。看他身量,有一米八上下,體重至少兩百多斤,可這樣的體重,卻讓你看不出一點臃腫累贅的感覺,反而感覺他一旦動起來,會矯健敏捷的如同一頭豹子似的。

  這人身穿一襲左襖短袍,袍裾盡飾白色狼毫,腰帶上掛著一口鑲嵌著寶石的碩大彎刀,看起來煞氣騰騰。

  他哼了一聲,譏笑道:「西北有三藩,這蘆嶺知府先來拜府谷,看來在他心中,折節度才是分量最重的人啊!嘿嘿,走,他不去夏州,我李繼筠便屈尊降貴,親自來拜一拜他。」

  說罷寬厚的肩膀一晃,兩隻純金的大耳環搖晃著,便當先走向大門,龍行虎步,十分跋扈。任卿書不以為忤,他微微一笑,對馬宗強遞了個眼神,便隨在李繼筠的身後。

  西北第一強藩定難軍節度使李光叡之長子,大宋欽封的定難軍衙內都指揮使、檢校工部尚書李繼筠,到了。 本帖最後由 acer76123 於 2017-9-3 10:11 編輯

acer76123 發表於 2017-8-26 14:03
第188章 彩頭

  廳中賓客們已到了十之八九,楊浩見眾人沒有使什麼花招難為他,心中雖覺有些詫異,卻也放下了心事,便起身逐桌向客人們寒喧招呼。折惟正做為折府大公子,在座官紳們的代表,自然要在一旁幫他介紹身份。

  兩人到了靠近廳門的一桌時。客人們紛紛起身緻禮,這些客人的地位就比較低了,看著楊浩和折大公子時,臉上諂媚的笑容也就多了些。一個矮胖子攜著女眷剛剛趕到,正與這一桌的朋友打著招呼,還未來得及把女眷送到左側那邊女賓們聚集的的方去,一見折大公子與楊浩滿面笑容地走過來,忙也站住身子見禮。

  楊浩一看此人,正是路上兩次相遇的那個鄭成和,他下意識地便向鄭成和身旁女人看去。這女人大概是常被奇妒無比的官人毆打,熟能生巧,頗知如何掩飾傷痕,這時臉上敷了粉、又塗了胭脂,頭髮也重新梳理過,那副狼狽樣兒已然不見。雖說若仔細看去,還能發現她的臉頰還有些腫赤,卻也不是那麼明顯。看這少婦姿容頗為嫵媚,也真難為了那鄭成和說打便打,毫無憐香惜玉之心。

  鄭成和聽折惟正介紹,眼前這位年輕公子便是蘆嶺知府,臉上立時露出恭敬的笑意,待見這位年輕的知府大人一雙眼睛盡在自己侍妾臉上打轉,登時妒意又起,臉色也陰沉下來。

  楊浩打量那侍妾幾眼,忽地發現鄭成和不愉的神色,心中不由一凜:糟了,像他這樣好妒的男人著實少見,他當著這麼多官吏士紳未必就敢當庭發作,可是他隱忍回去,恐怕他這位可憐的侍妾更要受到百般折磨,忙打個哈哈掩飾道:「鄭員外,本官略知一點醫道。今觀鄭員外女眷氣色,似乎稍有不妥,若是有甚麼不舒服,可不要延誤了醫治才好。」

  鄭成和一聽,這位知府大人著意打量自己的女人,原來只是看出有些不妥,心裡這才舒服了些,呵呵笑道:「大人眼光銳利,小人這個侍妾的確偶染小恙,不妨事的,不妨事的。伊人,真個不懂規矩,見了大人還不見禮?」

  他那侍妾被楊浩一打量,便覺心驚肉跳,站在官人身後不敢有絲毫舉動,生怕惹得官人不匯合,哪裡還敢上前見禮,聽到他吩咐,這才慌忙福禮,舉止難免有些局促。鄭成和不悅道:「去去去,不上台盤的東西,且去女賓那邊就坐。」伊人聽了如釋重負,慌忙又是一禮,急急向女賓那邊走去。

  楊浩暗暗搖頭,對這位心胸狹窄、妒意超強的鄭員外,他實無半分好感,正想繞過他去再見見其他人。門口忽地闖進一個人來,那唱禮的門童趕上前去還未及問他名姓身份,被他隨手一撥便跌到一邊去,險些撞翻了一席酒。

  折惟正一見此人,眉頭微微一皺,隨即露出一臉笑容,急步上前道:「衙內怎地來了?」

  楊浩也向那人看去,只見此人頭頂禿禿,兩鬢垂著小辮兒,兩耳各帶一隻碩大的金環,心身上一襲飾以皮毛的短袍,皮靴彎刀,身體雄壯直如人熊一般,分明便是一個黨項羌人。不知連折惟正也要恭維討好的這個衙內,到底是個什麼身份,便也趨身迎了上去。

  李繼筠藉著朝廷削藩,先對楊折兩家下手的機會,兩次三番到府州來壓榨好處,與折惟正本已熟識了的,便站定身子,大聲笑道:「官家設蘆嶺州,置蘆嶺府,聽說新在蘆嶺知府楊浩就在這裡,本衙內不請自來,想見見這位鄰居。」

  「呵呵,在下便是楊浩,不知這位衙內是?」

  折惟正一旁倏計心中一緊:「我折家欲與蘆嶺州結盟,此事應該秘密些才好,要知蘆州、麟州、府州若結為一體,對夏州最為不利。他這是從哪兒得了消息趕來?此人飛揚跋扈,連父親也不怎麼放在眼裡,此番出現,可不要鬧個不可收拾才好。」

  心裡想著,他便急急向楊浩介紹道:「啊,楊大人,來來來,我給你引見一下,這位……便是夏州李光睿大人之子李繼筠,如今是定難軍衙內都指揮使、檢校工部尚書。」

  工部尚書雖是個虛銜,卻是他的官職,這樣的官職,楊浩縱是五品知府,也要比他低的多。一聽他是夏州李繼筠,楊浩暗暗吃驚,又知他官職遠高於自己,忙趨前相見,施禮道:「下官楊浩,不知李大人駕到。有失遠迎,恕罪、恕罪。」

  李繼筠一雙棱光四射的豹眼上下打量著楊浩,嘿嘿一笑道:「楊知府不必客氣,李繼筠不請自來。叼擾了。」

  「不敢、不敢,李大人請上座。」

  李繼筠嘿地一笑,也不客氣,甩開大步便向主位行去。到了百鳥朝鳳圖下,李繼筠大馬金刀地往主位上一座,手按刀柄,顧盼左右,就像一個要點將出兵的大元帥,哪有一點來坐客吃酒的模樣。

  女賓那邊折子渝見了這李繼筠。一雙秀眉不由微微一蹙。在府州。折家想讓誰做瞎子、聾子,那這個人就甚麼也別想看到、甚麼也別想聽到,李繼筠能聞訊趕來,恐怕是大哥有意向他透露了消息。大哥明明有意與蘆嶺州結盟的,卻把夏州李繼筠弄來意欲何為?

  李繼筠幾次來府谷,胃口一次比一次大。折子渝雖未與他正面打過交道,卻隱在幕後出謀劃策,與他較量過幾回了。折子渝雖然智計百出,但是在絕對的實力面前,一切計謀都是浮雲流水。折家的實力遠不及李家,如今又有求於李家,縱有折子渝運籌帷幄,還是被李繼筠佔了大量的好處去。

  如今黨項七氏「乞降」,戰事已然結束,折禦勳率兵回了府谷,折家便不肯答應夏州的牛羊皮毛出入府州地境時不繳稅賦的要求,李繼筠不願空手而歸,這些天滯留在府州不走。常去糾纏折禦勳。折禦勳既不能避而不見,又不肯再做讓步,幾乎每天都被李繼筠找上門去胡攪蠻纏。沒想到今日楊浩設宴,大哥竟把這塊狗皮膏藥甩進了小樊樓來。

  折子渝心裡忖度著大哥的意圖。生怕楊浩在李繼筠面前吃了大虧,忙向女賓們告了聲罪,急急向這邊行來。

  任卿書與馬宗強走在後面,剛到門口便被折惟昌攔住,折惟昌向他們囑咐了一番,兩位將軍一聽就傻了眼。

  美人計?屁的美人計,這小子異想天開,竟想得出這樣的結論。折家有必要向蘆嶺知府行美人計麼?如果是大宋官家那還差不多,就算是夏州李家,份量也不是那麼足啊。這分明就是……,一向眼高於頂的折二小姐怎麼偏偏就喜歡了他?

  兩位將軍無暇多說,慌忙搶進廳來,一進廳就見李繼筠遠遠坐在盡頭屏風下的主位上,虎踞龍盤,以客壓主,彷彿他才是這場晚宴的主人。任卿書和馬宗強叫苦不迭,急急互相打個眼色,匆匆與楊浩見了禮。便一同向李繼筠行去。

  今日把李繼筠這個刺兒頭弄來赴宴。確實是折禦勳的主意。折禦勳執掌府谷軍政大權,身為一方軍閥,絕不是一個只知道用蠻力的人,合縱連橫、互相利用、牽制製衡這些權謀之事他一樣了然於心。

  蘆嶺州的設置本在他意料之中,以他料想,趙官家也未必就甘心把這幾萬百姓平白充實了府州的實力。可是楊浩另僻蹊徑,把蘆嶺州定型為單純的商業城市,而且那麼快與黨項七氏建立了密切聯繫,卻大大出乎他的意料。

  先機已失的情況下,他務必要盡快抓回主動。最主要的目的,是把蘆嶺州的發展限制住,絕不能讓蘆嶺州的軍事實力快速膨脹起來,對府州形成威脅。第二個目的,就是要從中分一杯羹,蘆嶺州雖然利用它特殊的地理位置和政治身份,做到了府州做不到的事,但是目前畢竟仍在府州掌控之下,這塊巨大的經濟利益,府州怎麼可能置之不顧?

  他授意任卿書把李繼筠請來赴宴,是要在楊浩這個外來戶面前造成一種假像,讓他曉得府州與夏州的關係其實很密切,迫使楊浩降低合作條件。

  在夏州方面,又可以讓李繼筠曉得朝廷新設立的這個蘆嶺州與府州是站在一起的,迫使夏州有所忌憚,放鬆對府州的奪迫。

  此外,今日讓李繼筠親眼看到蘆嶺知府宴請府谷官吏士紳,切斷蘆嶺州同夏州合作的可能,迫使楊浩只能向自己靠攏,堅定地站在他這一邊,也是他的一個目的。

  可是他千算萬算,就是沒算到小妹會對楊浩生了情意。如果楊浩真的做了自己妹夫,那府州、麟州、蘆嶺州在共同利益的基礎上又建立了姻親關係,自然不需他再做這種戒備。所以任卿書一聽折惟昌說起折子渝在場,便知要糟,今天只怕是要弄巧成拙了。

  如今弄成個王見王的局面,想要挽回已不可能,這可如何是好?

  任卿書和馬宗強心中焦急,陪著楊浩剛剛走到李繼筠面前,李繼筠已然發難了。楊浩才是今日宴客的主角,可是主位偏偏被李繼筠故意佔據,楊浩又不好為了一個座往讓他起身,只得在側首就坐。

  幾個人剛剛坐定,李繼筠便左右顧盼,兩個大耳環搖得金光燦爛地道:「哈哈,今日楊知府宴客,府谷上下官吏,行商坐賈,來的可是真不少啊。」

  楊浩欠身笑道:「下官率領北漢移民往府州來時,承蒙府州官紳熱情款待,十分的禮敬,下官早該回請一番才是。只是朝廷設置蘆嶺州。下官忝為蘆嶺州首任知府,諸事繁雜,不得抽身。如今總算稍稍安定下來,下官這才趕來,以全禮節。」

  「哦?」李繼筠眉毛一挑,嘿嘿笑道:「蘆嶺州如今已安定下來了麼?據本官所知,就在十日之前,野離氏還曾攻打蘆嶺州,大肆劫掠,是麼?」

  李繼筠說的是事實,黨項七氏與蘆嶺州秘密交易,想全然瞞過夏州的耳目十分因難,這用兵「劫掠」之計就是細封氏族長五了舒那頭老狐狸想出來的。一待黨項七氏有什麼大宗的牛羊或皮毛要交易時,就把牛羊和裝載貨物的車子夾在軍伍之中,攻打蘆嶺州一次。

  一旦打仗,雙方探馬四出,夏州的細作就無法靠近了。物資夾在軍伍之中,也更容易隱蔽,至於打仗的結果,自然是來襲的黨項人「劫掠」了他們需要的物資大勝而歸,而他們帶來的牛羊馬匹、草藥皮毛,也要盡數落入蘆嶺州之手。

  楊浩對這種明裡交戰,暗中交易的方式還進一步完善,把它變成了一場場攻防戰的軍演。每一次交易。都是一次軍演,這樣一來戲做的更加真實,而且通過不斷的切磋,提高蘆嶺州民團的戰鬥實力,發現城池防禦上的種種不足和破綻講行改進。至於李繼筠所說的十日之前關前戰鬥。還是楊浩親自指揮的呢。

  楊浩微微一笑道:「李大人所言甚是,自我蘆嶺州建州設府以來,的確屢屢受到黨項諸氏的攻擊。幸好蘆嶺州地勢險要,城高牆厚,這才確保無虞。」

  李繼筠仰天打個哈哈,說道:「確保無虞麼?黨項諸部驍勇善戰。他們若非毫無組織,只是流匪一般洗掠蘆嶺州,你們還能確保無虞嗎。哪一天他們諸部聯手,大舉進攻的話,恐怕蘆嶺州就要變成一片廢墟了。」

  楊浩反問道:「黨項諸部,盡受夏州節製。不管夏州也罷,蘆嶺州也罷,都是大宋臣屬,黨項諸部桀傲不馴,屢屢興兵伐我蘆嶺州,令尊身為夏州之主,約束部眾不利,恐也難辭其咎吧?」

  李繼筠兩道濃眉一立,冷笑道:「楊大人這是在指責家父麼?」

  楊浩拱手道:「下官不敢,下官只是覺得,約束黨項諸部,正是令尊的責任。我蘆嶺州屢受攻擊,百姓死傷無數,令尊大人既為夏州之主。牧守一方,理應節度諸部,免生戰事。」

  李繼筠一捋虯鬚,狡猾地笑道:「難,難啊。黨項諸部,名義上雖臣服於我夏州,但是諸部各有地盤、各有人馬。這些人名是宋民,實是生番,不服王法教化,缺什麼搶什麼,我夏州也是屢受其難,喔……任大人在這裡。你可以問問他,前不久,諸部叛亂,還是我夏州和府州聯手出兵,這才平息了戰亂。西北情形,不是你想像的那麼簡單的,這裡的百姓,也比不得久服王法教化的中原。一個書呆子,在這種地方,是站不穩腳跟的。」

  李繼筠不知楊浩來歷,只當他這個知府也是兩榜進士考出來的官兒。看他模樣也是斯斯文文,是以譏諷他一個文人成不得大事。

  楊浩不以為忤,微笑道:「李大人說的是,其實下官也知令尊有令尊的難處,只是蘆嶺州連受劫掠。損失慘重,心中難免憤懣,方才言語有些過激,還請大人勿怪。今番往府谷來,下官一方面是答謝府谷士紳前次的熱情款待,另一個目的,就是想向折大將軍乞援,希望蘆嶺州百姓能置於永安軍的翼護之下。」

  李繼筠得到的消息是黨項七氏正在輪番襲擊蘆嶺州,把蘆嶺州當成了一塊任意宰割的肥肉,夏州本就有縱容諸部為亂,避免諸部與漢人融合,保持黨項諸部的獨立性,對此自然不會節製;反而有些幸災樂禍。

  楊浩此來府州,他就預料是借兵來了,他所不忿者,只是楊浩不去夏州乞援,反來府州借兵,分明是不把李氏放在眼裡。如今聽楊浩說的這般可憐,李繼筠不禁哈哈大笑道:「府谷諸軍皆立堡塞,黨項諸部盡是遊騎,攻守之勢就此定矣。永安軍雖驍勇,然據堡寨而自保尚可。哪有餘力周濟你蘆嶺州?」

  此言一出,許多府谷官吏露出不忿之色,但是李繼筠所言屬實,他們又無話可講。夏州李氏與府州折氏時而議和、時而征戰,一直是李氏攻而折氏守,折氏守府谷守得有聲有色,倚仗地利還能打些勝仗,卻從未主動去伐李氏,不是折氏歷代家主沒有擴張之心,而是折氏一旦發兵主攻則必敗,論起實力來,府州較夏州確實差了一截。

  但是李繼筠身在府谷,居然肆無忌憚地說出這番評論,那麼府州折氏在夏州李氏眼中是個什麼地位就可想而知了。

  楊浩見他狂妄如此,心中暗喜,遂從容笑道:「府州百姓耕墾田地。植桑種麻,安居樂業,衣食無憂。自然不屑做那縱騎遊掠的強盜。我蘆嶺州百姓亦是如此,今向府谷求助援手,雖不能徹底絕了戰患。但是有府州兵馬策應,也可使遊騎強盜有所忌憚,保我蘆嶺州不失。」

  李繼筠外表雖粗獷,卻並非有勇無謀之輩。但是是否有謀是一回事。他在西北一人之下,萬人之上,肆無忌憚慣了,明知楊浩示弱是有意激起府谷官吏同愾之心,心裡卻不在乎,大剌剌便道:「黨項諸部遊騎如風,來去自如,你想防要防到甚麼時候去,能防得住麼?」

  「不知李大人有何高見?」

  李繼筠傲然道:「楊大人,你想倚靠一棵大樹,也得看清楚哪棵樹最高最壯,最值得倚靠。放眼整個西北,我李氏若認第二,哪個敢稱第一?你若想保蘆嶺州一方太平,做個安穩官兒,我勸你往夏州去見家父,從此奉我李氏號令,每年繳納貢賦錢帛。有我李氏為你做主,黨項諸部又豈敢欺你過甚!」

  這句話一說,就連任卿書、弓宗強都倒抽一口冷氣,西北三藩對大宋雖有不臣之心,但是面上功夫還是要做得十足,不肯授人把柄。可是如今這李繼筠膽子也太大了,竟然說出這番話來,這也太狂妄了吧。

  楊浩是什麼人?雖說在西北諸強藩之間他的實力最小,官職又低,但他是朝廷新設的一州牧守,從這一點上來說,他與夏州李光睿是平起平坐同殿稱臣的。如今李繼筠狂妄如斯,要他奉李光睿為主,向夏州納賦,他把夏州當成甚麼了,東京開封府麼?

  楊浩聽了也是暗暗吃驚,他飛快地一掃,將眾人反應都看在眼中,立時便做出了決斷。蘆嶺州這個怪胎的誕生,就是因為抗著中央這桿大旗,各方勢力既有忌憚,又相互牽制,這才讓他站穩腳跟,今日若在此大節大義處示弱含糊。失去子蘆嶺州存活的根本,蘆嶺州也就沒有存在的必要了。

  當下他「啪」地一拍桌子,霍地立起,凜然道:「李大人,你還未飲酒便已醉了麼,怎地竟能說出這番話來?楊某雖職卑言輕,卻是官家欽命的一方牧守。夏州李光睿亦是大宋的臣子,楊某若臣服夏州乞安。豈是為臣之道!蘆嶺州哪怕在兵威之下化為飛灰,也斷無不臣之舉。李大人,禍從口出,還望你多加謹慎。」

  連折禦勳對李繼筠都要禮讓三分,如今反受楊浩教訓,李繼筠不禁勃然大怒,他按著刀柄慢慢站起。冷笑道:「有骨氣,可是有骨氣也要有本事才成,否則就是妄自尊大了。楊大人身為蘆嶺團練使,節製行伍。訓練士卒,遣兵調將,行軍打仗,定然是一身武藝,所以才有如此傲氣了。李繼筠承蒙楊大人一番教誨,還想領教一下楊團練使的武功。不知楊大人可曾賞臉?」

  團練使高於刺史而低於防禦使。比衙內都指揮使高了一階,兩個人論文職,李繼筠授的是工部尚書銜。比楊浩這個知府高出一大截,論武職。卻又比楊浩低了一級。李繼筠一直以為楊浩是個進士出身的官員,自己大字都不識幾個,不敢與他比較文采,所以揚長棄短,一口咬定他的團練使身份,想在武藝上壓他一頭。好生折辱他一番。

  折子渝早就到了,還與任卿書以目示意,交換了一下看法。這時一見李繼筠要與楊浩較量武藝,不禁心中發急,楊浩的來歷她一清二楚。楊浩懂武藝?要是他做過民壯。大概也曾在農閒時季舞過一陣槍棒。卻哪能和李繼筠這樣的人相比。

  是以一聽李繼筠要與楊浩較量武藝,折子渝立即閃身出來,裝著剛剛趕到,毫不知情的模樣,微笑道:「大人,客人大多已經到了,你看……是不是該開席了?」

  李繼筠扭頭看去,卻見是一個玄衣少年,定睛再看,便認出是個女子。折子渝只是男裝打扮易於出行,五官面目本就沒做掩飾,只消仔細去看便認得出來。李繼筠這一看,呵,真是好俊俏的一個姑娘:肌膚白得就像新雪乍降,俏臉桃腮眉目如畫,一腔怒氣登時化為烏有,轉怒為喜道:「這位姑娘……是什麼人?」

  楊浩見折子渝向自己連打眼色,曉得她是為自己來解圍的,李繼筠那虎狼之勢,他看著也有些忐忑,今日本是為了與府谷官紳交往,楊浩哪有心思與他動武,而且也無勝算,便道:「這位姑娘是我的朋友。赴宴的官紳多有攜帶女眷的,下官便請她來招待。子渝,快來見過夏州李繼筠李大人。」

  「哦?這麼說,是你的紅顏知己了?」李繼筠捏著下巴上下看看,只覺這姑娘一身玄衣,不管是臉蛋、頸項還是雙手,只要露在衣外的肌膚盡皆白如沃雪,潤如美玉。女扮男裝者,就算容貌原本平庸的也會透出幾分俊俏來,何況這折子渝原本極美,那韻味自然更是撩人。

  「小女子見過李大人。夏州李大人的威名,小女子在府州也是久聞大名的,今日楊知府宴請府谷官紳。李大人肯賞臉光臨,小樊樓真是蓬壁生輝。小女子敬大人一杯酒,聊表敬意。」

  折子渝有心替楊浩解圍,這樣劍拔弩張的場面,有個女人出面說合。消消他的火氣,一場波折也就過去了。因此上巧笑嫣然,自一旁桌上提起酒壺,斟了兩杯,捧一杯與李繼筠道:「李大人,請。」

  「嗯……,唔……」李繼筠睨她一眼,接過了酒盞,那酒盞不大。李繼每一仰脖子,便把一杯酒全潑進了口中。

  「李大人好爽快!」折子渝嫣然一笑,亦舉杯就唇。白瓷細碗襯著她那潤紅的香唇,有種動人心魄的美麗,李繼筠心中不覺一動,這女子嘴巴稍嫌大了些,和她精緻如畫的眉眼有些不太相襯,有點破壞了五官整體的和諧美。但是專注手她的紅唇時,卻又讓人覺得特別的誘人。

  白瓷細碗與那嬌豔的紅唇相映。清澈的酒液輕輕度入口中,更令人產生一種動感的美麗。這樣的香唇。若吮一管玉簫,該是怎樣旖旎的意境?尤其是……她是楊浩這不知好歹的小子的情侶……,一念及此,一股強烈的佔有欲忽地湧滿了李繼筠的心頭,他的目中慢慢泛起了熾熱的光來。

  折子渝飲完了酒,向他亮了亮杯,嫣然一笑道:「李大人,請落座。這酒宴就要開了,一會兒,大人還要多飲幾杯才是。」

  李繼筠喝道:「且慢。」

  楊浩眉頭微微一擰,問道:「李大人還有何吩咐?」

  李繼筠斜眼看向折子渝,捋鬚道:「美人一杯酒,便想讓本官放棄比武麼?楊大人,酒宴不急著開。咱們還是先較量一下武藝吧。我有汗血寶馬一匹,日行千里,價逾萬金,如今就拿來做了彩頭,你若較量武技贏了我,這匹汗血寶馬便送了給你。若是你輸了……嘿嘿……」

  他一指折子渝,大笑道:「那麼……這美人兒便要歸我所有,如何?」 本帖最後由 acer76123 於 2017-9-3 10:12 編輯

acer76123 發表於 2017-8-26 14:31
第189章 泡妞劍法

  「嘩!」

  在場諸人除了楊浩和李繼筠。幾乎人人知道折子渝的真正身份,一聽這話頓時嘩然,任卿書臉色鐵青,折惟正四兄弟卻氣得臉色通紅。折子渝肌膚白得就像新雪初晴,慍怒之下一張俏臉卻是粉馥馥的。李繼筠見了,奪為己有之念更甚,放肆貪婪的目光在折子渝身上打著轉,充滿赤裸裸的侵略性,彷彿她已是自己的囊中之物。

  「以武降之,再奪其美妾,讓他這一遭灰頭土臉、名譽掃地,一個沒有威望的官兒,如何牧守一方?」

  他根本不覺得夾在麟州和府州之間的蘆嶺州那塊「雞肋」會有什麼利用價值,也壓根沒想過要招攬楊浩為己所用,他如此狂妄作態,扮成一個有勇無謀的狂野武夫,就是要把來府谷乞援的蘆嶺知府在府谷主人的眼皮子底下折辱一番,把他灰溜溜的趕出西北去。

  趕走了楊浩又能如何?數百年來,西北各路梟雄打打殺殺、你爭我奪。向來是強者稱王。那中原天子不過是在事後送來一個便宜官兒以正其名,彷彿自己對這裡擁著著絕對的統治權似的,其實不過是個名兒罷了。趕走了楊浩,諒那開封府的趙官家也無可奈何,他會為了一塊不值一文的死地,為了一個窩囊廢官兒怪罪夏州麼,把這楊浩趕走,讓天下人都看個清楚:西北這塊地盤。到底誰說了算。這就是李繼筠打的主意。

  如果眼前這少女是楊浩的正妻,那李繼筠縱然狂妄,也不會說出以她為彩頭的話來,可楊浩介紹的含糊不清,李繼筠便誤會這美貌少女是他的侍妾。

  若是夫人,不會不明確表明身份。而且據他所知,這楊浩還未成婚。若不是夫人,即便是已經下了聘禮,即將迎娶過門的正妻按道理也不應該現在就以女主人的身份替他迎客,所以李繼筠這樣猜想也合乎理。

  既然是妾,那便贏她過來又有何妨,何況自己還拿出了心愛的汗血寶馬做賭注,若不是有著必勝的把握。這彩頭上還是自己吃了虧了。

  李繼筠有此想法不足為奇,西北地區如今行的仍是唐律:「妾乃賤流」、「妾通買賣」、「以妾及客女為妻,徒一年半,遠徙。妾是低賤的,而且是永遠不能扶正的,以妾為妻者,判離之後還得服勞役。拿妾當賭資的「一擲賭卻如花妾」。拿妾易物換取寶馬的風流韻事也久已有之,美妾與牲畜同價。文人士子還時常以美妾相互饋贈以顯友誼,可見在他們眼中這些女子們等同何物。

  如果說劉安殺妻以款待劉備乃是小說家言的話,那唐朝名將張巡殺妾則是史實了。張巡守睢陽,糧食吃光了就吃戰馬,戰馬殺光了就啃樹皮。這些也都吃光了就開始吃人,吃人的順序是女人、男性老者、男性孩子。這其中最先吃的就是女人,為了以身作則,率先垂範,他先把自己的美妾殺了,並且說:「我恨不能割自己的肉給你們吃,怎會憐惜區區一個女人? 」

  這話中可見的是袍澤情深,獨不見對他愛妾的一絲憐憫。一日夫妻百日恩,百日夫妻似海深。即使是小貓小狗相處久了也是有感情的,何況是和自己有如此親密關係的女人。很難想像張巡是怎麼在兵士們面前一刀宰了他的女人,然後扒得赤裸裸的丟進大鍋去烹煮成食物。

  這個沒有留下姓名的妾,當時能陪在張巡太守身邊,必然是年輕貌美極受寵愛的,可是臨危之時,她最先成了枕邊人口中的食物,不知她被自己託付終生的男人親手殺了又與眾兵士分食其屍體的時候該作何感想。可見當時女人低賤的觀念如何深入人心。

  李繼筠以自己的汗血寶馬為質,押上對方一個侍妾,自覺光明磊落,甚至還有些賠了,卻不知楊浩已是怒火中燒。

  楊浩無法想像,怎麼在一些人的觀念中,會把奴婢侍妾看得如此低賤。把他們堂而皇之地拿來買賣交易。還自認為是風雅之舉,楊浩臉色有些發青,他忍著怒火沉聲喝道:「李大人,以馬易人,這樣的話你也說的出來? 」

  李繼筠瞟了折子渝一眼,淫笑道:「汗血馬,胭脂馬,還不都是給人騎的,有甚麼不妥?

  「無恥!楊浩沉聲一喝,李繼筠也不免變了顏色。

  一旁折子渝聽了李繼筠的話,隻氣得嬌軀發抖,楊浩一把握住她手。緊了緊,示意她平靜下來,然後轉身對李繼筠正色說道:「我不知道在你眼中視女人為何物,但是在我心裡,她們與男人一般無二,無論身份高貴與卑微都不容輕賤。楊浩不會拿一個女人來做任何事的賭注。我從不覺得自己有那個權利! 」

  楊浩這番話,折子渝還不覺得甚麼。因為她本身就身份高貴,也只有今日因為隱瞞了身份,才被李繼筠視做民間女子,拿她做了彩頭,二樓圍欄上的許多歌女舞女聽了楊浩這番擲地有聲的話,卻是感同身受。許多女子眼圈都紅了。

  今日楊浩設的是大宴,包了整個小樊樓,那些侍酒陪客的酒女、歌女、舞女都在樓上房中閒坐,待樓下起了爭執,所有賓客寂然無聲,李繼筠的大嗓門便傳到了樓上,這些女子們便都悄悄走出來憑欄而望,觀看動靜。

  如今楊浩這番話說著平淡,聽在她們耳中,卻是從不曾聽過的言論。這些歡場中女子,從來只見蜂蝶追戲,何曾見過護花使者。楊浩這番話聽在她們耳中,竟有振聾發聵之感。

  李繼筠對楊浩這番話卻是不以為然,冷笑道:「怎麼,你可是自知必敗,心生膽怯,所以不敢與我賭麼?」

  楊浩怒火上衝,大聲道:「你要戰,我便戰,你若贏了,縱取了我頭去,我也沒有絲毫怨言。但是,我不會與你賭,縱然我有十成十的必勝把握,也不會答應這樣荒唐的各件。只要我點一點頭,就已是對她的褻讀,不管我勝還是我敗!」

  「好!二樓圍欄內那些歌女舞女們禁不住嬌聲叫好,紛紛鼓起掌來;折子渝也不禁為之感動,她握緊楊浩的手,抬頭向他望去, 眸波流轉,滿眼柔情:「楊郎並不知我身份,卻能如此呵護,他的胸懷見識,果然沒有叫我失望」。

  門口,一身高級乞丐打扮的唐三少頂門立檻地站在那兒,身旁站著一身素雅淑女打扮的唐焰焰。二人到了有一陣了,只是廳中人人都在看著楊浩與李繼筠的交鋒,竟無人注意到他們的到來。

  因為折惟昌也溜進廳中看熱鬧去了。兄妹二人還不知其中詳情,眼見楊浩與折子渝情意綿綿,唐威暗暗驚訝不已:「不對啊,折惟正不是說今日要打壓一下楊浩的氣焰?怎麼……怎麼折二小姐與楊浩卻是一副兩情相悅的模樣?莫非……我在中原暗暗活動的消息已經被折府察覺,惟正已對我生了戒心?應該不會……我與惟正、惟信相交已久,他們哪有這樣的城府?」

  一旁唐焰焰卻隻盯著楊浩與折子渝拉在一起的手兒,那雙漂亮的大眼睛如果能射得出刀子來,折子渝和楊浩的那兩隻手早就被她剁下來拿回家去醬成了「摟錢耙」。

  「難怪他總是避我躲我,原來是搭上了折二小姐。」唐焰焰妒火中燒,身形一動便要衝上前去。唐威一邊緊張地揣度著種種可能,一邊還分神注意著小妹的動靜,唐焰焰身形甫動,唐威便一把拉住了她,低聲道:「小妹,淑女,要淑女啊。」

  唐焰焰氣得渾身發抖,恨聲道:「淑女淑女,屁的淑女,我已經變成輸女了。 」

  「如果你就這麼衝上去,那才真的輸了。唐威一面解勸,一面四下察看,待他發現張非、李澤皓、童升典和方圓幾人所坐的一席,便一扯妹妹道:「走,先去坐下,弄清楚狀況再說。

  這時,李繼筠已抽出了那柄比普通的彎刀寬了一倍、長了一倍的彎刀來,舉刀過頂,氣勢如泰山壓頂一般,狠狠地逼視著楊浩。唐焰焰被三哥拉著一路走,一路惡狠狠地道:「劈,劈了他個忘情負義的王八蛋!」

  隨即又道:「三哥,那叉大狗熊是什麼來歷,武功厲不厲害?」

  折子渝不知楊浩武功如何,但是估計下來,也是遠遠不及李繼筠 的。她本想阻止,卻也知道這種場合再要阻攔,楊浩必然下不來台。她與李繼筠暗裡打過幾回交道,知道這人粗中有細,並不似外表所表現出來的那麼狂妄粗魯。

  楊浩是大宋朝廷的官員,夏州如今也是向大宋稱臣的,李繼筠雖有挫敗楊浩的心思,卻絕不敢傷害他性命。有了這個想法,折子渝便沒有阻攔,她看了楊浩一眼,關切地道:「你小心一些,如果不敵,坦白認輸便是。男兒家的本事,並不在匹夫之勇,切切不可逞強。

  楊浩點點頭,說道:「你放心,我曉得。」他把折子渝拉到一旁坐下。又向馬宗強拱一拱手,微笑道:「馬兄,請借佩劍一用。」

  「呃……楊大人小心。」馬宗強瞥了折子渝一眼,見她沒有什麼示意。便硬著頭皮解下了自己的佩劍。

  楊浩持著連鞘長劍,步回廳中空地前站定。所有的人都屏息向前望來,百鳥朝風圖下,左邊是彎刀如月的李繼筠,禿頂金環,凶神惡煞。右邊是一襲長袍,頭戴公子巾,手持連鞘長劍的楊浩,文文靜靜地站在那兒,只看氣勢,李繼筠已勝出一籌。

  他彎刀在手,獰笑一聲道:「楊團練使,你我較技,本是切磋武功。然刀劍無眼,某縱有心相讓,恐也會有失手,你可要……」

  楊浩淡淡一笑,截斷他道:「馬有失蹄,李衙內儘管出手!」

  四下裡立時傳出一陣輕笑,二樓的女子們笑的更是放肆,李繼筠臉一紅,大吼一聲,刀光霍地地一閃便迎頭劈了下來。刀光如匹練,看這一刀威勢,若是楊浩站著不動,這一刀就能把他劈成兩段。

  相罵無好言,相打無好拳,楊浩知道與夏州這個過節是結定了,乾脆更放肆一些,爭取府州官吏士伸更多的好感。但他嘴上說的輕鬆,心中卻很緊張,他練過武,也殺過人,但是戰陣上廝殺,與這樣冷靜的對敵,是兩種截然不同的場面,一時之間,他還有些不適應。

  李繼筠一刀劈下來,楊浩急急後退,拔劍出鞘,劍光如閃電,颯然點向李繼筠的刀鋒,劍出鞘,他的人彷彿也一下子出了鞘,鋒芒氣勢,大有不同。

  「好啊!好啊!楊大人好功夫!」

  「英雄出少年!」

  「楊大人真厲害,打得他抬不起頭來。」

  「楊大人文武雙全,實在了得。」

  「楊大人縱橫天下,神功無敵。」

  刀光霍霍,聲如殷雷,楊浩在閃電般的刀光中趨進趨退,避其鋒芒,正覺有些狼狽,忽聽一陣陣喝彩聲起,不由哭笑不得:「這誰啊這是,他都劈了二十多刀了,我才還了一劍,神功無敵?我還千秋萬載,一統江湖哩。」

  楊浩抽個空檔循聲望去,卻見正是二樓那些憑欄觀戰的鶯鶯燕燕正在嬌聲為他吶喊助威。

  楊浩方才那番尊重女子,絕不以女人作賭注的話,已經令這些女子們對他心生好感。而且,楊浩雖然不是一個風姿飄逸的美男子,長相也是十分耐看的,李繼筠禿頂虯鬚,卻不太符合這些美眉們的審美觀。姐兒眼中,俊俏的總是要受歡迎一些。再者,楊浩是漢人,李繼筠是黨項人,誰遠誰近還用問麼?你要看球,中國隊對韓國隊,你為誰喝彩?

  女人要是向著一個人,那是沒有道理可講的,明明楊浩落了絕對下風,她們卻大聲為楊浩喝起彩來。連巳掌都拍紅了。

  李繼筠聽了心中更氣,本來還留了三分力道,免得收力不及,真個把楊浩斬於刀下,這時怒火上衝,再無顧忌,他大喝一聲,刀光更顯凜厲。

  李繼筠刷刷刷一連劈出七刀,楊浩飄身連退七步,已然到了牆邊,楊浩錯身一讓,彎刀貼身而過,激起一片勁風,刮得髮絲飛

  揚。只聽「嘩啦」一聲,那牆角供著一個財神爺的小香案,被李繼筠一刀連木偶帶香案劈為兩半,香灰瀰漫騰空。

  楊浩見此威勢,心中不由一凜。目光微微一掃,見折子渝因為李繼筠這一刀而忘形地站了起來,滿臉恐懼擔憂之色,一時豪情湧起,他大袖一拂,驅散香灰,手中一口劍翩然一揚,突地一劍刺向李繼筠的左肩。

  李繼筠收刀後退,剛剛站定身子,楊浩劍光又到,李繼筠不及蓄力。再度撤身後退,楊浩奮起餘威步步緊逼,一連刺出七劍,李繼筠則一連退出七步,到了一根合抱粗的紅色大柱處,抽身一滑,繞到柱後。這才避開了楊浩七劍連珠、一氣呵成的攻勢。

  楊浩一直避守防禦,首次發威。竟使出這樣妙到毫巔的劍術,全場賓客不由齊聲喝彩。李繼筠繞到柱後,避過了連珠七劍,騰身出來。霹靂般一聲大吼,幾乎蓋過全場雷鳴般的喝彩聲,巨大的彎刀也自空中斜斜斬向楊浩的脖頸。

  這一切說來話長,全只在須臾之間,那些客人剛剛喝出彩來,李繼筠猶如天外飛來的一刀已從柱後迸現,此時楊浩第七劍堪堪刺空,「叮」地一聲正中亭柱。二樓、三樓的女子們見狀,已駭得驚叫起來。

  唐焰焰霍地一下跳了起來,一把掐住唐三的手臂,手腳冰涼,小臉發白,只道楊浩措手不及,這一刀就耍把他的頭砍飛了去,驚得竟是連動都動不了了。

  就見楊浩劍尖在柱上一點,劍刃一彎倏直,楊浩大袖一拂,腳下足尖在劍刃彈起的剎那一點地,整個人如同一隻大鳥般倒飛了起來,這一躍足有一丈五六,李繼筠那一刀固然劈空,楊浩這倒縱而飛的一形卻更顯飄逸瀟灑,翩躚若飛。

  楊浩本是一身公子文士打扮。配著這樣身法,看起來沒有一點糾糾 武夫的氣質,反而如同淩波而至的仙人。這一手脫困的身法漂亮至極,樓上樓下的人都看得眼前一亮,連喝彩聲都忘了。

  楊浩翩然落地,李繼筠猶如野蠻衝撞一般,三個箭步便衝到了他的面前,沉聲一喝,手中彎刀便如匹練一般攔腰卷至,楊浩身形滴溜溜一轉,這一刀力竭時,他的身形也堪堪停了下來,頭頂旋飛而起的公子方巾還未及落下,他已當胸一劍反刺了回去。

  楊浩從程世雄處所學的劈柴刀法並非只是粗淺的刀術,程世雄曾逢明師指點,一身武技造詣頗高。他教楊浩那一招,是內外兼修武學的築基功夫,如何吐納、如何運力、如何出刀收刀,內中都大有學問。

  楊浩平日勤練他所授的這一招。每一刀出手都要調息吐納,把身體機能調整到最佳狀態,實際上這是由表及裡,從外功入內功。上乘功夫築基,比普通功夫高明多多,這數百日勤練不輾,楊浩的根基已經紮。

  而呂洞賓所授更加高明,他是由內功而至外功,楊浩本已紮下根基。又被呂洞賓耗費內元給他做過易筋伐髓,耳聰目明,體力強勁,再經他點撥功夫,進境實是一日千里,這幾個月來所學,勝過普通人十年。

  當然,武藝一道,從毫無根基到有十年基礎,有這樣的名師指點倒也容易。但是武藝越往高去越是艱難,一旦升至高原瓶頸,也許數十年進境也有限的很,完全比不得前期的進境。但是至少目前,他雖比李繼筠的自幼苦修尚有不及,而且遠不及李繼筠殺人經驗豐富,卻也不是泛泛之輩了。

  方才甫一交手,他還有些驚慌失措。自身的功夫十成中發揮不出一半來,如今一刀險些將他劈死,心神反而全然寧靜下來,如今他眼前再看不到其他人的存在,耳中再聽不到一聲喝彩,眼中所見,只有李繼筠一人一刀,耳中所聞,只有李繼筠刀上呼嘯而起的風聲,五官六識,盡皆專注於李繼筠一人。

  這一從容施展,就見楊浩大袖飄飄。手中一劍任意揮灑,一舉一動簡直是說不出的美妙。明明他手中持的是殺人的利器,偏偏如仙人舞劍。不染一絲俗氣。他的一招一式,一個眼神一個動作,一趨步一縱身。都飄逸如仙,叫人看得心花怒放,目眩神馳。

  他此刻施展開的,正是當年火龍道人授予呂洞賓的天遁劍法。呂洞賓每日對著一人多高的銅鏡苦心鑽研,用了十年的功夫,把它改造成了泡妞劍法。雖說威力比起火龍道人所授弱了一些,可是這套劍法真的被他改造得美倫美煥,如同大唐劍舞了。

  本來李繼筠如殺神一般,刀光霍霍,步步劈斬,遠遠看去,就如一道道裹挾著殷殷風雷的閃電繞著他的身體在打轉,任誰看來,都曉得此人極為厲害。可是碰上楊浩這種舉舉手、抬抬腿,轉個身都講究優美雅致、不沾絲毫人間煙火氣的泡妞劍法。高下立判。

  人人都覺得,這是楊浩有意讓著李繼筠,否則早就把他斬殺於劍下了。若非如此,哪有人生死相搏且落了下風的時候,還能如此從容,風度如此飄逸瀟灑?看看,看看,人家那一劍刺出,人家那大袖一甩,就連一個眼神,都是妙不可言。

  李繼筠不知楊浩這套劍法根本就是為了耍帥而創;越是見他氣定神閒。越是心浮氣躁。尤其是楊浩心境平和下來,手眼身法步無不瀟灑萬分。一副勝券在握的模樣,直把他恨得咬子切齒。

  他的刀勢淩厲,氣勢便不能持久。又兼心中急於扳回一城,手下更失了沉穩,楊浩發揮出了十成的本事,他反倒只剩下了七分,此消彼長之下,反被楊浩劍勢克製,漸漸屈居下風,變成了守勢。

  楊浩的武功,最大的特點是漂亮,最能感受它的威力的,不是對手。反而是周圍的看客。呂洞賓之所以對這套劍法煞費苦心的進行改進。本就是為了賣弄風騷。可是連呂祖自己怕是也沒有想到,原來漂亮也是一種威力,它雖不能直接製敵。卻能影響敵人的心情,叫他難以發揮自己全部的實力。

  泡妞劍法一出,楊浩真是揚眉吐氣。每一劍刺出,都攻敵之必救,李繼筠空有一身武力,刀法犀利無匹,先機已失之下也只能步步後退,刀刀防守。楊浩大袖飄飄,如翩翩起舞,每刺一劍。樓上樓下便喝一聲彩,李繼筠每退一下,樓上樓下便又喝一聲彩,只不過這回是倒彩,把個李繼筠氣的一佛出世、二佛升天,刀法更顯急促。連六分的實力都發揮不出來了。

  二人殺回「百鳥朝鳳圖」下時,李繼筠步伐散亂,氣息也粗重起來。他心知如此下去必敗無疑,於是把心一橫,一刀揮轉如輪,遮住自己要害,趁楊浩挺劍刺向他大腿時。猛地縱身一躍,如牛般狂哞了一聲。和身撲上,掌中刀一招力劈華山,拚著這一劍把自己大腿刺個對穿。也要把楊浩斬殺於刀下。

  楊浩自隨程世雄練刀,學的就是力不可使十分。 隨呂洞賓學劍,那劍法飄逸瀟灑,更不可能氣極敗壞,手上始終留了三分勁的,一見李繼筠拚著兩敗俱傷,使盡全力向他撲來,立即倒踩七星,翩然後退,李繼筠力道將盡之時。楊浩已旋身到了他的身側,飛起一腿,便踢在他的臀後。

  李繼筠刀勢將盡,縱勢未止,被楊浩這一踢,借了他自己向前縱躍的力道,只聽「嗤啦」一聲,便將「百鳥朝鳳圖」劈開,整個人「咕咚」一聲撞進了屏風後面去。

  這是一扇巨大的漆木雙面彩繪屏風,中間部分是在絹布上繪的圖畫。所立處後面正是樓梯,這屏風擋在這裡,既顯美觀,又能起到屏障作用,使樓梯下三角形部分擱置的許多雜物不會呈現出來。李繼筠這一跤摔進去,也不知撞到了什麼東西,稀哩嘩啦便是一陣響。

  楊浩收勢拔腰,負劍於後,左手食中二指捏個刮訣,在頜下一劃,至胸方止,兩隻眼順勢一撩,這一個收劍勢,照樣是帥氣的很。

  楊浩如今火候還欠缺的很,可不敢學程世雄、呂洞賓拋劍於空,插入劍鞘的手法,至於捏個劍訣,豎於胸前倒也罷了,為何還要在頜下一劃。在場那些懂劍術的武人也不知其中奧妙,只是覺得他這樣捏劍訣,比起原本中規中矩的姿勢更顯瀟灑,不禁大為嘆服。

  楊浩其實也不懂為什麼捏個劍訣還要在頜下一劃,其實那是呂洞賓每次收劍時梳理他心愛的美髯時的一個習慣動作,楊浩不知就裡,原模原樣的學了過來。他手捏劍訣,至胸而止。

  折子渝滿腔愛慕,情熱如火,再不理如今是眾目睽睽之下,她如一隻蝴蝶般翩然走至楊浩身邊,自袖中摸出一方潔白的手帕,便溫柔地為他拭去額頭汗水。樓上樓下掌聲彩聲連成一片,一見二人恩愛模樣,樓上便有人嬌呼道:「憐香楊知府,護花翊衛郎!」登時眾女相和,四處皆聞。

  這些女子雖是歡場賣笑,何嘗不嚮往花好月圓?這樣的才女佳人場面。正是她們所見的。

  楊浩聽了她們的嬌呼,與折子渝相視一笑,一齊抬頭往樓上看,只見滿樓鶯燕,紅柚頻招,許多女子把那小手帕舞得跟萬國旗似的,真是壯觀。咦?那件是什麼玩意兒?楊浩定睛一看,不由大汗:此間女子太也豪放,怎麼把胸圍子也扯下來了……

  楊浩趕緊收回目光,不提妨這目光一垂下來,正看見一個綠衣少女。騁婚婷婷地站在淫蕩天成的唐三少旁邊,雙手抱臂,玉面生寒,嘴角噙著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正冷冷的看著他。

  楊浩機靈靈便是一顫:「唐大小姐?!」

  正驚忡間,背後「唰」地一聲響,「百鳥朝鳳圖」上那隻開屏孔雀的尾巴中央,冒出一個虯鬚禿頂小辮金環,滿臉都是蜘蛛網的人頭來,惡狠狠地向他獰笑道:「姓楊的。好功夫!我李繼筠記下了,來日,我當親上蘆嶺州,再向你好生討教一番! 」

  「衙內,比武較技,本是一樁韻事。偶有失手,無傷大雅,衙內何必放在心上。 」

  李繼筠剛從屏風後邊爬出來。任卿書便上前安慰道,李繼筠這一敗。又受樓上女子們奚落,哪裡還有顏面留下,只是重重哼了一聲,滿懷仇恨地瞪了楊浩一眼,大步便向廳外行去。

  他是任卿書和李繼筠請來的,如今他灰頭土臉離去,還不知要惹出什麼事來,他們二人若不隨去。恐李繼筠另有異樣想法,這時也顧不的與楊浩再於酒席宴上互鬥心機,正好折子渝的意外出現使得他們原本的計劃必須做些修正,二人告了聲罪。便向李繼筠急急追去。

  「既已得罪了他,便無須後悔。一時半刻,諒他也玩不出什麼花樣。這裡可不是他的夏州,這裡還有滿堂賓客,應該開席了。」

  折子渝見楊浩神色有些異樣,便在一旁低聲提醒道。

  「啊?喔……」楊浩醒過神來,連忙向眾賓客拱手道:「因為一個粗人,險些擾了諸位的雅興,楊某忝為地主,慚愧,慚愧,現在咱們就開席飲宴,楊某向諸位貴賓置酒賠罪。來呀……」

  一旁酒家得他示意,立即向後廚通知一聲,小二們便魚貫而入,將一盤盤一碟碟的菜餚呈送了上來。

  「不會過來,她不會過來,大庭廣眾之下,她一個大家閨秀,不會不知矜持……」楊浩暗暗祈禱著。看也不敢再看唐焰焰所在的位置,強自鎮定著走向自己座席。

  唐焰焰一見他像是沒看到自己這個人似的,心頭更是有氣,本來還想隱忍一時,這時大小姐脾氣發作。登時把袖子一甩,閃身便衝上前來。

  唐三少一把沒抓住,眼見妹妹氣勢洶洶衝向那並肩而立的一對璧人。就要上演一出二女爭夫的好戲。趕緊抓起了酒杯遮臉,酒杯舉起又覺太小,乾脆把頭埋入方圓懷中,抓起他的大袖擋在自己前面。

  方圓攬住他的腰,嘻皮笑臉的道:「咦,三娘子這是發的哪門子騷啊……」

  唐三少道:「我不認得她。我真的不認得她……」 本帖最後由 acer76123 於 2017-9-3 10:12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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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0章 紅拂遺風

  「楊浩!」

  唐焰焰一聲叫,楊浩猛的一顫,彷彿才看到唐焰焰似的,驚喜道:「啊,原來唐姑娘到了,楊某有失遠迎,恕罪,恕罪……」

  「哼,少跟我裝模作樣的,本姑娘有話問你。」

  折子渝何等眼力,瞥見楊浩有些心虛討好的笑容,再看到唐焰焰盛氣淩人的態度,不免露出狐疑神色。

  當初在廣原普濟寺,楊浩的確是偷窺了人家的潔白女兒身,他瞞得了旁人,瞞不了自己,所以對唐焰焰總有些愧意。後來因為自己一個含糊的手語令得本就對他已生好感的唐姑娘萌生愛意,可他當時前程未卜,卻拒絕了姑娘的好意。虧得唐焰焰是那種大大咧咧的個性,若換一個姑娘,受了這般奇恥大辱,尋死上吊也未必不能,所以楊浩對她更覺負疚。

  一個男人,若對一個少女既愧且疚,見了她如何不提心吊膽。更何況唐焰焰當初負氣離開時曾說過還要找他算賬的話來,如今他果然來了,楊浩怎不緊張。一聽唐焰焰有話問他,楊浩更是緊張,吃吃說道:「唐姑娘,有……有什麼事情?」

  眼見賓客們都像免子似的豎起了耳朵,折子渝忙道:「楊大哥,唐姑娘既有事情相詢,你可帶她去二樓小間敘話,這裡有我應答招待,你儘管放心。」

  楊浩感激地看她一眼,應聲道:「好,那就有勞你了。唐姑娘,這邊請,有什麼話,咱們上樓去談吧。」

  唐焰焰見他對折子渝一副言聽計從模樣,心中更覺有氣,她也知道大庭廣眾之下若是撕破了臉面對自己不利,只是個性使然,實在按捺不住。這時楊浩說要上樓闢個小間敘話,她便把袖子一甩,徑直衝上前去,把樓梯跺得山響,楊浩硬著頭皮跟在後面,像被押赴刑場似的,滿懷悲壯地跟上了樓去……

  小樊樓外,任卿書、馬宗強追到階下,只見數騎絕塵,蹄聲悠遠,已然消失在夜色當中。他們那輛寬敞的馬車還停在原處。一見兩位將軍出來,車夫忙迎上前道:「任將軍、馬將軍,李衙內氣衝衝地出來,上了他的戰馬,便領著幾名侍衛走了,小人不知發生了甚麼事。」

  李繼筠原本與任卿書、馬宗強同乘一車而來,但他的座騎和幾名貼身侍衛卻是隨在馬車後面的,此番李繼筠主動向楊浩挑戰,結果卻落得個顏面掃地,李繼筠再也無顏待下去,一出酒樓便飛身上馬,領著自己幾名侍衛呼嘯而去。

  任卿書的臉色有些冷峻,急忙追問道:「衙內可曾說過要去何處?」

  那車夫道:「李衙內怒氣衝衝地出來,上了馬便走,小人只聽他忿忿然吼了一聲:走,回夏州!,隨即便跑得沒影了。」

  任卿書神色一馳,慢慢地籲了口氣,望著李繼筠消失的方向,目光變幻,也不知在想些甚麼。一旁馬宗強攤開雙手苦笑道:「就這麼走了?嘿,走了也好,這些天李衙內就像一貼狗皮膏藥,貼得節帥寢食難安,偏偏甩之不脫。不想今日誤打誤著,倒被楊浩一把給揭了下去。 」

  任卿書搖頭道:「只怕他未必肯就此甘休,這一走,唉,咱們也上車。」

  馬宗強詫然道:「李繼筠既然走了,咱們……不回去赴楊浩之宴麼?」

  任卿書「嘿」地一聲笑,說道:「你沒見二小姐與楊浩那副郎恃妾意的模樣?此事……恐怕就連節帥也是被蒙在鼓裡的。咱們先去,百花塢把此事稟報節帥,看看他的意思再說。」

  馬宗強點頭應是,二人上了馬車,直駛「百花塢」折帥府邸。

  車輪轆轆,拐出鬧市長巷,駛上那座連通南北兩城的大橋,任卿書望著夜色中只聞濤聲怒吼,難以窺其真顏的黃河水,忽地悠悠說道:「唐家有意每中原發展,如今已搭上了開封府南衙這條線,你在節堂做事,是節帥身邊親近的人,如果有甚麼不利於唐家的消息,能遮掩時便幫著遮掩一下。

  馬宗強一呆,驚道:「唐家移往中原,這是六宗的決定嗎?」

  任卿書微微一笑,說道:「並非六宗的決定,你也知道,六宗大執事,由六宗的家主輪番執掌,對六宗的約束力有限,只要不是做出對大家不利的事來,各宗享有自主之權。

  如今官家有意削藩,節帥使了一招,養匪計聯合麟州、夏州,搪塞了過去。但是……朝廷勢必不會就此罷休,依我看來,什麼時候唐、漢被滅,什麼時候就是官家向西北全力施壓之時了。唐家未雨綢繆,未嘗不可。所以,能幫,咱們就幫他一把。」

  馬宗強沉吟半晌,神色凝重地道:「自中原四分五裂,諸侯爭霸以來,我七宗五姓便將根基遷至偏遠安寧之地,窮數十上百年光景,才在蠻漢交界處紮下根來,現在唐家要往中原去了,他們認定趙官家就是真命天子了?

  任卿書自窗外收回目光,撫須微笑道:「如今說來,言之尚早。秦始皇千古一帝,六合一統,威闢八荒,那是何等威風,還不是歷二世而終?隋文帝雄才大略,南北割據三百年,自他手中方得統一,短短二十年間,大隋戶口銳長,墾田速增,積蓄充盈,甲兵精銳,威動殊俗而盛極一時。古往今來,國計之富者莫如隋,結果隋焰帝不肖,大好江山還不是頃刻間土崩瓦解?

  自唐中葉心來,各方節度野心滋生,直歷五代,大權在握者篡位自立不知凡幾,三年立一帝,十年亡一國,走馬燈一般變幻。如今若非趙官家杯酒釋兵權,分權製衡,層層控制,中原天下早不知又換了幾撥主人。

  不過這武夫篡立的鬧劇是否能至宋而止,天下能否就此安定,如今尚未可知,六宗以為,根基紮於邊疆之策暫不可變。不過唐家要先往中原趟路,也由他去,多一條路總是好的。

  馬宗強眉頭微鎖,沉吟道:昔年折家因黨項吐番之患,自麟州收縮兵馬以禦強敵,六宗執事以為,折家是黨項鮮卑一脈,非我族類,因而扶持火山王楊袞,希望他能爭霸西北,成為麟府二州之主。

  不料楊袞成為麟州之主後,反而擺脫了我們的控制,與折家結為姻親同盟。幸好他對我們有所忌憚,不曾洩露我們的意圖,否則我們露在明處的力量,就此便折損在折家手中,西北根基難免遭受重創。如今唐家妄自行動,與南衙趙光義有所勾結,就恐事發,會牽累了我們……

  任卿書冷靜地道:「此一時,彼一時也。繼嗣堂傳承至今,唯一的使命,就只剩下家族的延續,富貴的保全。唐家想把生意重心放到中原,謀的是利,與昔日扶持火山王與折家爭權不同,所以就算節帥知道了心中不喜,卻也不會因此心生殺意,頂多要影響到唐家在西北的利益而已,我對節師甚為了解,這一點你可以放心。

  不過以我的看法,我們大可不必去與中原的巨商大賈們爭利。多少年來,我們在這裡苦心經營,已經穩穩地紮下了根基。吐番、回訖、大食,天竺、波斯,這一條條黃金白銀的西域商途,是我七宗五姓先輩們使了大心力,耗費無數辛血和本錢,才鋪就的道路。

  我六宗如今掌握著同這些地方和國家的商路,可謂是進退自如。中原動盪,餘威不足以損我根基。中原平定,趙氏王朝一統,西北三藩不管是戰是降,也不致慘烈到玉石俱焚的地步,我們立足於此,並無大礙。若是中原穩定下來,我們掌握著如此重要的商路,承接東西,還怕不能財源滾滾,永保富貴? 」

  馬宗強欣然道:「我也是這個意思。對了,如今楊浩在蘆嶺州異軍突起,六宗執事有沒有拉攏扶持他的意思?

  任卿書莞爾搖頭道:「你覺得……他能成什麼事?我六宗扶持拉攏者。莫不是一方強藩門閥,對我六宗有武力庇佑之助。麟州如此、府州如此,夏州也是如此。蘆嶺州先天不足,雖經他別出心裁,以重商之道立州,不過……如果他只是做些生意,值得我們有所投入麼。他的生意做的再大,大得過我六宗?呵呵……」

  任卿書往座椅上一靠,撫須笑道:「況且,雖說有了二小姐這層關係。但是節帥對他到底肯下多大的力氣扶持如今尚未可知;李衙內一怒之下趕回夏州,恐怕馬上就要對他不利。他能不能在夏州兵威之下站穩腳跟也殊難預料;而他一旦站穩了腳跟,混得風生水起之後,開封府那位趙官家會不會坐視他成為西北第四藩,如今也難揣測。這楊浩麼,現在還不配讓我們六宗對他下大本錢……」

  折子渝看著二樓那扇緊閉的房門坐立不安。終於,她忍不住向同席的女賓們告了聲罪,便轉身向樓上行去。折子渝初還步履沉穩,待上了樓梯時,心跳已不自覺加快。她一口氣衝到那間房前,手指一沾門柄,忽然有些情怯:「我與唐焰焰雖非熟識,卻也有過來往。這人雖然嬌蠻,卻非不識大體的人物,今日怒氣衝衝攔住楊浩去路,豈能無因?楊浩為何一見了她便露出驚慌愧疚的神色,難道……難道兩人有過什麼不可告人的事麼?我若進去,聽到些甚麼不堪入耳的事來,那該如何自處,我若不進去……

  折子渝的手指每每觸及門環同。便觸電般地收回來,心頭患得患失,進,還是不進,這麼一件簡單的事,竟令她躊躇難決。

  忽然,她察覺樓下似乎有些異樣,回頭一看,就見賓客們舉杯的舉杯、挾菜的挾菜,只是所有的動作都凝固在空中,一個個伸長了脖子,正往樓上望來。折子渝這一回頭,就聽「轟」地一聲,彷彿冰川解凍,大傢夥兒斟酒的斟酒、布菜的布菜,猜拳的猜拳,又自忙碌起來。

  到此地步,折子渝已是羞刀難入鞘,再也無法回頭了,當下便把心一橫,推開門闖了進來。那門一開即合,樓下熱鬧的場面再度凝固。所有的人都伸長了脖子往樓上看。儘管他們什麼都看不見,也聽不到。

  唐焰焰在府谷的名氣可比折二小姐還要大啊。想當初,唐大小姐為了討一匹好馬,竟然闖進「群芳閣」那樣供男人們尋歡作樂的地方去找她三哥,結果意外發現了秦逸雲,秦大少被她提著短劍滿樓追殺,鬧得「群芳閣」雞飛狗跳,那事在府谷可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如今這位彪悍的女霸王打扮得粉嫩嫩的來找楊浩,這就有些耐人尋味了。一個少女跑來找他一個大男人,能有什麼事?怎不由人想入非非。而楊知府見了她之後的神色,卻更加的耐人尋味。

  在場許多官吏、士伸都是情場上打過滾的人物,對楊浩那副表情並不陌生,這些老爺們年輕的時候在外面拈花惹草,被自己老婆抓著正著的時候,也是這副表情。

  如今,折家二少姐也衝進去了。似乎有一場比楊浩和李繼筠一戰更精彩的表演就要開始了?只不過……那隻偷腥的貓兒必然是楊浩了,卻不知折子渝和唐焰焰這兩位姑娘,哪一位才是那條被偷的魚兒……

  可惜,這樣的好戲卻看不見,客人們一個個急得抓耳撓腮,只恨不的自己長一雙順風耳、一雙透視眼。

  房中,楊浩與唐焰焰隔著一張桌子對面而坐,一見她進來,楊浩不禁露出如釋重負的神色。折子渝觀察著二人情形,平靜了一下呼吸,微笑上前道:「楊大哥,你這主人久不去待客,可未免有些失禮,呵呵,唐姑娘的事……談完了麼? 」

  楊浩還未答話,唐焰焰忽然一指折子渝,醋意十足地道:「你喜歡的人就是她,是不是?」

  折子渝芳心「砰」地一跳:「果然是為了情,楊浩他……他對人家做了甚麼? 」

  楊浩沒想到唐焰焰這樣直接,神色間不免有些尷尬。他看了眼折子渝,折子渝一雙澄澈的眸子只是柔靜地凝視著他,也在等著他的表態。楊浩忐忑的心忽然平靜下來,堅定地點了點頭:「是!」

  這一個字說出來,折子渝緊繃的心弦忽地鬆開,她這才發現,自己的掌心競然有些潮濕。

  唐焰焰脹紅了臉,大聲道:「我對你的情意,難道你不知道?當日你對我說,只因前程未定,不敢慮及家室,原來全是遁詞,什麼時候起你們已變得這般相好了,你說,我哪裡不好,我到底哪裡不好?」

  楊浩澀然道:「當初唐姑娘向我吐露情懷,楊某未嘗不曾心動,只是當時前程未卜,楊某確實不敢慮及家室。此後我與姑娘再不曾謀面。待我在蘆嶺州安定下來之後,便遇到了折姑娘。唐姑娘,你性情率直,容顏嫵媚,又是豪門貴女,自然沒有甚麼不好,不過緣分這種東西,哪是我們凡人能夠……」

  唐焰焰「啪」地一拍桌子,俏眼圓睜道:「放屁,不用你假惺惺誇我。若我真有那麼好,你為什麼不要我?被你那般拒絕,你當我心裡好受?你當我還有臉面去見你?你若真對我有心,既已在蘆嶺州安定下來。為何不能來尋我? 」

  楊浩被她一番連珠炮的話問得滿臉苦色,訥訥地道:「這種事,本是一種因緣,它想來的時候自然就來了,又哪裡是我們所能掌控的。唐姑娘一番情意,楊某感激不盡。只是你我沒有這個緣分……」

  折子渝一旁聽著,隱約聽出一點眉目來。原來不是自己情郎負了人家,而是唐焰焰一廂情願,折子渝心中歡喜,機靈古怪的性兒又恢復過來,忽地嫣然笑道:「我道楊大哥做了甚麼對不起唐姑娘的事來,原來卻是……。唐始娘敢愛敢恨,此番前來,頗有紅拂夜奔的風範,勇氣可嘉,實在令子渝佩服的很。只不過……你要效紅拂夜奔。楊大哥卻不是藥師李靖呢。」

  唐焰焰大怒,柳眉一豎道:「你是在譏諷我不知羞、不知禮,傷風敗俗、行為不端麼?」

  折子渝連忙擺手,臉上的笑容卻更甜了:「唐姑娘你可千萬不要誤會。紅拂女夜奔李靖,以身相許,實乃一代奇女子,無愧風塵三俠之稱。如此人物,正是我等欽仰的人物。古有紅拂女夜奔,今有唐姑娘自薦,一時瑜亮,我對你欽佩萬分,哪有半分不敬。 」

  折子渝笑得越甜,唐焰焰心中越怒,眼見楊浩鋸嘴葫蘆一般,連個屁也不放,唐焰焰眸波一閃,忽地站起身道:「好,好好,你們合起夥來欺負我。姓楊的,你這是要始亂終棄了,是不是? 」

  唐焰焰撒手鐗一出,折子渝的笑容登時僵在那兒,楊浩像隻受驚的兔子般跳了起來,惶恐道:「唐姑娘,這話從何說起,楊某對姑娘你一直以禮相待,既不曾亂,哪來的棄?」

  唐焰焰銜淚欲滴,哽咽道:「我一個姑娘家,會用自己名聲亂說話麼?當初在廣原普濟寺,你敢說沒有負我?你敢說沒有始亂終棄?我……我被你這般欺負,不要活了……說著,她以袖掩面,嚶嚶啼哭起來。

  楊浩滿頭大汗地辯解道:「唐姑娘。這詞可不是這麼用的……」

  「楊大哥,你們……在廣原普濟寺,發生過什麼事呀?」折子渝笑瞇瞇地問道,楊浩見她滿臉甜笑。眸中卻殊無半分笑意,那內蘊的怒火恐怕馬上就要爆發。這不喜生氣的女子一旦發起火來,實在令人害怕。楊浩心中一凜,不禁跺腳道:「罷了罷了,我說便是!」

  楊浩把整件事的來龍去脈說了一遍,很光棍地挺起胸膛道:「整樁事情,就是這樣了,是我對你不住。窺視了你的身子。可是要說始亂終棄。未免太過嚴重。」

  唐焰焰慢慢放下衣袖子,滿臉得意之色,臉上哪有半點淚痕:「哼,你終於承認了,是吧?折姑娘。你說咱們女孩兒家的身子,是可以隨便給男人看的麼?他看過了我的身子,那麼為我名節負責,難道不應該麼? 」

  楊浩見她竟是使計誑自己招認。不覺目瞪口呆。折子渝狠狠瞪了楊浩一眼,心中恨道:「這個冤家。看看看,有甚麼好看,也不怕長針眼!看了也就看了罷,無論如何也要矢口否認才是,怎麼被人一哭就乖乖承認了?沒出息的! 」

  心中恨他不爭氣,眼見他被唐焰焰擠兌的狼狽不堪,芳心裡還想著要維護他,折子渝心念一轉,微微笑道:「唐姑娘,我還道是什麼大事呢,原來……只是一個誤會呀。楊大哥是絕不會說出去,我相信你自己也不會張揚,所以此事於你的名節並沒有什麼損失嘛。男婚女嫁,總要兩情相悅才好,只為他看過了你的身子,你便要以身相許,你說……會不會有些草率? 」

  唐焰焰翹起下巴冷哼道:「你怎知我就不喜歡他了?我既被他看了自己身子,偏又喜歡了他,那我想要嫁他,是不是天經地義了呢,他於我名節有虧,是不是該有所擔當呢!」

  折子渝眸波微微閃動,莞爾笑道:「嗯……,這樣說,似乎也有些道理。楊大哥,喔?」

  楊浩大吃一驚,結結巴巴地道:「甚……甚麼?你說……你說有道理嗎?」

  「當然有道理,非常有道理。」

  折子渝眨眨眼,笑得像一條小狐狸般狡猾嫵媚:「楊大哥這麼年輕就做了蘆嶺知府,前程十分遠大。收幾房侍妾侍候起居,也是理所當然之舉。我不敢說自己識大體重大義。卻也沒有那麼小家子氣,這'去妒'的美德還是有的,唐姑娘如果執意要進楊家的門兒……」

  她轉向楊浩,笑顏如花,柔聲央求道:「楊大哥,子渝替唐姑娘求個情兒,你就勉為其難地收了她吧。以唐姑娘的美貌和家世,倒也不算辱沒了咱們楊家……」

  「什麼什麼?」

  唐焰焰聽得暈頭轉向,好半天才品過味兒來,吭哧半晌憋出一句話來:「哪個說要與他作妾了?」

  折子渝驚訝地道:「咦?不是唐始娘你尋死覓活的非要嫁進楊家門兒嗎?我這裡苦口婆心的幫你勸楊大哥答應下來,你怎麼又起悔意了?」

  「你……我……」

  唐焰焰一陣頭暈眼花,定了定神,才省起這是折子渝在調侃自己:有本事就明刀明槍的來,本姑娘都接著,幹什麼挾槍帶棒的捉弄人,卻在他面前扮乖巧裝大度,這個狐媚子,人家這就娶了你麼,已然扮出一副大婦模樣,著實可惡!

  唐焰焰怒不可遏,欲與折子渝理論一番,卻想起她的身份實比自己高貴的多,她還不知折子渝對楊浩隱瞞了身份,只道楊浩是知道折子渝來歷的,既然如此,楊浩分明是要娶她為妻的,自己怎麼可能與她爭身份。沒得自取其辱。氣急攻心之下想要與她動武,卻又想起她的武功也比自已高明多多,就算不顧忌唐家,真與她動起手來,也要敗個灰頭土臉。

  若說找個幫手麼,旁邊就隻杵著那麼一個混蛋,叫人看一眼都生氣。

  唐焰焰把腳一跺,冷笑道:「好。好,你們兩個,一個裝傻充愣。一個牙尖嘴利,兩個人合起夥來欺負我,姓楊的,你給我記著,你欠我的,早晚要還我,本姑娘跟你耗上了,咱們走著瞧。」

  唐焰焰起身便走,折子渝立即起身追了上去。

  「唐姑娘……」

  折子渝一聲叫,唐焰焰霍地轉身,冷冷地看著折子渝。折子渝輕輕拉上門,步姿優美、十分淑女地走到她的面前,唐焰焰不覺挺了挺胸膛,不甘示弱地道:「怎麼?」

  折子渝嫣然道:「男人看女人。第一眼或許看的是她的胸膛,第二眼就是她的胸懷了。你這火爆脾氣,真該改改才是。要不然,以後想找個人嫁了,很難呢……」

  大廳中的客人們都押長了脖子往樓上看,看著長廊下的這雙少女,隻風折子渝春風滿面,唐焰焰怒火染頰,卻不知道兩人在對答些甚麼。

  唐焰焰瞪她一眼,冷笑道:「折姑娘,你聰明,本始娘也不是沒有腦子。你這般戲弄撩撥,不就是想激怒我,迫我動手,惹他生厭,讓我在這大庭廣眾之下大大地丟一個臉。從此絕了你的後患麼?我偏不上當! 」

  折子渝蛾眉一挑,驚笑道:「唐姑娘這是甚麼話,子渝可是一片真心吶,楊郎身居險境,根基淺薄,如今這蘆嶺州就如風中殘燭,四方強敵環伺。他多些勢力支持才能站得穩腳跟。你唐家富可敵國,自是一大助力,你若肯入我楊家門來,與子渝做個姐妹,子渝也為楊郎歡喜呢。 」

  唐焰焰緊緊咬著嘴唇,瞪了她半晌,忽然點點頭,怒氣全斂,露出一副嫵媚動人的笑臉來,嬌滴滴地道:「成啊,我唐焰焰就是個不服輸的性兒,你越氣我,我還偏就不放手了!你不要得意的太早,世上沒有不偷腥的貓兒,你可要看緊了他,莫要哪一天被我搶了先,你連哭……都來不及了。 」

  折子渝嫣然道:「好啊,那就看你的手段啦,我楊家的大門隨時為你敞開。」

  「折姑娘,現在就口口聲聲以楊夫人自居,恐怕言之過早,你說我是紅拂女,好!我偏就做那張出塵!」

  張出塵就是紅拂女,嫁了李靖為妻之後起的名宇。唐焰焰這麼說。心意已明。

  折子渝毫不示弱,眉尖一挑道:「本姑娘拭目以待!」

  「咱們走著瞧!」唐焰焰翠袖一拂,轉身便走。

  折子渝曼妙地轉身,用柔柔膩膩的嗓音輕嘆道:「唉,這麼多客人要招待,浩哥哥又得喝多了,今晚回去。人家得記著給他調碗醒酒羹才是。免得像上回一般胡鬧……」

  一聲浩哥哥叫得蕩氣迴腸,又甜又媚,再配上那曖昧的內容,聲音不高不低,恰巧的就讓唐焰焰聽的討楚。唐大姑娘嘴裡念著「不氣不氣」。偏不叫她得意,可那一顆芳心卻像浸到了醋罈子裡,那股酸味衝上來,兩隻大眼睛就淚汪汪的了。

  酒席散了,送走了客人,楊浩登上車子,往座位上一靠,就見方才在小樊樓中一直陪在他的身邊迎送客人,小鳥依人、乖巧淺笑的折子渝板起了面孔正襟危坐,瞧都不瞧他一眼。

  這小妮子,看來還為唐焰焰的事在生氣呢,也真難為了她,在廳中還要照顧自己臉面,一直忍到現在才發作起來。

  楊浩搓搓手,乾笑道:「子渝?」

  「……」

  「唉,喝多了,頭有點暈。」

  折子渝還是不理他,虎著一張雪白嫵媚的小臉,雙手擱在膝上,目不斜視。

  楊浩自言自語,又道:「馬虞候的這口劍還真不錯,不知道府谷有沒有什麼出名的刀劍鋪子,明日我也該去買口劍來佩戴,你陪我去好不好? 」

  折子渝恍若未聞,眼皮都不眨一下。

  楊浩垮下臉來,唉聲嘆氣道:「唉!好好一場宴會,被李繼筠這一攪局,想見的人沒有見,想辦的事沒有辦,這可如何是好?」

  折子渝撇撇嘴,沒好氣地道:「哼!怎麼會呢,最想見的人那不是見著了麼?」

  楊浩順勢抓起她的小手握在掌中,笑道:「啊呀,虧你提醒,不錯不錯,今晚若非來此赴宴,我怎會在路上遇到你呢,能見到你,比什麼都值得,旁的事沒辦就沒辦了吧。

  折子渝「噗哧一笑,又趕緊板起臉來,使性兒掙他手道:「去去去。別跟人家嘻皮笑臉的,不想理你。 」

  楊浩不撒手,涎臉笑道:「怎麼,還在吃醋?」

  折子渝臉色微赧,窘道:「人家吃的什麼醋啊?」

  眼見楊浩目光灼灼,滿蘊戲謔笑意,折子渝臉上更熱,她不自在地扭動了一下嬌軀,岔開話題道:「你……何時學了一手精妙的劍術,我還不曉得你有這樣的功夫。既有把握贏他,當時為何不與他賭,否則的話,那匹汗血寶馬現在已歸你所有了。 」

  「其實我沒有把握贏他。」楊浩收斂了笑容,握緊她溫潤的小手,認真地道:「而且,即便我有十足的把握贏他,我也不會用你做賭注。一個女兒家把終身託付,是要人來疼的,我極端厭惡這種把女子視作貨物般交易的人,我答應下來。就已是侮辱了你。 」

  折子渝聽得心頭一熱,回眸瞟他一眼,忽地扭轉嬌軀,湊過去在他頰上飛快地吻了一下,柔聲道:「憐香楊知府,護花翔衛郎,哼,今日你可風光啦。念在你這份心意,唐姑娘的事,人家……人家不生你的氣就是啦……」

  楊浩心中一塊大石落了地,折子渝這樣溫婉可愛、善解人意的牲恃,令他歡喜親近的感覺更濃。他摸摸臉頰,那唇瓣香軟的感覺猶在,便扮出豬哥模樣,依依不捨地道:「就只吻這麼一下麼?」

  折子渝紅了臉,張大眼睛看著他,吃吃地道:「不然……不然還要怎樣啊?一邊說,屁股已悄悄向車邊挪了挪,防備他的偷襲。

  楊浩笑道:「那也要正兒八經的吻上一下才算數。就像那晚一般。」說著嘟起嘴巴湊上來。

  折子渝羞道:「我才不要,滿嘴酒味兒。」

  她用小手抵住了楊浩胸口,半推半就,那嬌俏模樣撩撥得楊浩火起。可是待他湊近了身子,折子渝卻似想起了甚麼,忽地把他一推,瞪起杏眼嗔道:「你在廣原普濟寺。真的把她身子看光了? 」

  楊浩頓時萎了,訕訕地道:「其實……也沒……,我只……就只看了後背。 」

  折子渝張大了眼睛,不依不饒地追問:「全身?還是只有後背?」

  「背……背後……全……身……」

  折子渝咬了咬嘴唇,兩抹紅暈慢慢浮上臉頰,杏眼斜睨,瞟著他問:「好看麼?」

  楊浩趕緊搖頭:「沒有沒有。其實……也沒……,你想啊,霧氣氤氳。能看清甚麼?」

  「嗯?」折子渝一雙杏眼彎成子月牙狀,一隻小手搭到了他的大腿上,兩根蔥白似的玉指躍躍欲試。

  楊浩趕緊點頭道:「好看。」

  要到了自己想知道的答案,折子渝反而一腔醋意,她坐直身子,挺起胸膛,輕哼道:「比我好看麼?」

  楊浩打量她兩眼,笑得有些不懷好意:「這個……我又沒看過你的。怎麼比較……」

  折子渝輕輕打他一下,嬌哼道:「你想得美,我才不上當……」

  她轉身掀開窗簾向外看了一眼,回首說道:「車往前去,便去驛站了。我下車吧。」

  楊浩忙道:「天色已晚,還是我送你回去吧,你住哪裡,我正好認認門兒。」

  折子渝猶豫了一下,頜首道:「那……就先過河去吧,我家不在這裡。如今我住在北城的百花塢,九叔的住處。」

  過了大橋,往前不遠就是以巨石壘就綺山而建的巨大城廓,城門口有甲士戍守,北城又名百花塢,綺山而建,其分五重。其實除了折氏人只有戍守武士、家僕奴婢夜晚才可住在裡面。其餘沒有特殊腰牌的人連城門都進不去的。

  馬車停了下來,折子渝瞟他一眼。幽幽說道:「我下車了,你……記得回去以後要喝些醒酒羹,既做了官,飲宴接迎,是免不了的,莫要熬壞了自己身子。」

  楊浩「嗯」了一聲,忽然笑道:「有位始娘還說今晚要為我親手調製醒酒羹呢,我這廂期盼了許久,誰想最後卻是空歡喜了。 」

  折子渝「啊」地一聲輕呼,掩口道:「你……你竟聽到了?」

  片刻功夫,她手指間露出的雪嫩肌膚,便如塗了胭脂一般紅潤起來。

  楊浩輕輕拉下她的小手,看著她羞紅的臉蛋,柔聲問道:「子渝,何時才能得你為我素手調羹?」

  折子渝輕輕握緊他的手掌,眼波如狐般媚麗,暱聲道:「你我的事,我還不曾稟與父兄。再說,蘆嶺州新建,諸事纏身,此番李繼筠挾怒而走,恐怕也要對你不利。你怎有暇慮及兒女私情,我們的事,且放一放可好。是你的,總是你的,你還怕我被人搶了去不成? 」

  「嗯!」楊浩重重地一點頭,微笑道:「不怕。若你真被人搶了去,我就挾弓佩箭,去把你搶回來,神擋殺神、佛擋殺佛!」

  折子渝聽了心中蕩漾起一抹難言的柔恃,卻皺皺鼻子,嬌嗔道:「還是擔心你自己吧。誰讓你不知檢點的,偏偏招惹那隻母老虎。人家唐姑娘不肯善罷甘休呢,我倒怕你被她……哼哼。 」

  楊浩舉手道:「我發誓,為子渝守身如玉……」

  「省省吧你。」折子渝「噗哧」一笑,嬌嗔地打了他一下:「你們男人發的誓啊,有時候聽來開開心也就算了,誰若當真就是自尋煩惱了。你若能為我守心如玉的話,人家就知足了。 」

  她扮個鬼臉,掀開轎簾便閃了出去口楊浩微笑著看著她嬌俏的身影沒入城門洞的陰影之中,這才吩咐車駕迴轉,駛回南城。

  馬車駛過大橋,楊浩靠回座椅,臉上輕鬆的笑意漸漸消失,神態也變的凝重起來。今日與李繼筠結怨,已迫使自己與夏州提前產生了對立,很難說李繼筠挾怒而去,會不會馬上對蘆嶺州不利。要想以經濟利益換取府州的軍事支持,看來要付出的代價恐怕要超乎自己的預料。除非,自己能夠擁有足以自保的強大實力,那樣才能贏得合作對手的尊重。然而,不發展武力,正是自己謀求府州的信任與支持的基礎,府州會容許我發展武力麼?

  楊浩一路沉思,不曾注意到迎面而來的一輛馬車,那輛馬車上的人卻已看到了他,登時便把身子一縮,避到了車廂陰影下面,只用一雙陰鷙的眼神注視著他。待兩車交錯而過,坐在車夫右手旁的那人忽然鑽進了車廂,促聲道:「九爺,您看到了麼,方才那人……」

  車廂中人冷冷一笑,沉聲道:「當然看到了。」

  「九爺,他如今可是朝廷命官了,你說……他會不會對咱們不利? 」

  車中人嘿嘿笑道:「蘆嶺州的官兒。管得了開封府的事麼?九爺搭的是唐家這條線,唐家搭上的可是開封府的大人物。楊浩給人家提鞋都不配,你慌張甚麼。」

  他往座位上一靠,淡淡地吩咐道:「明日一早,咱們就回霸州,開始處置家產,變賣田地,今冬雪降之前,就搬往開封府去,丁浩在蘆嶺州再如何風光,與我們也全不相乾! 」
   本帖最後由 acer76123 於 2017-9-3 10:13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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