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品小說計劃」步步生蓮 作者:月關 (連載中)

 
acer76123 2017-7-18 08:15:30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499 236795
acer76123 發表於 2017-9-2 08:36
第191章 百花塢裡迎嬌客

  百花塢中一間軒堂,楊浩與折禦勳對面而座。軒堂很是寬敞,很有武者之風,雖談不上奢華豪綽,卻很是大氣。四角亭柱粗可合抱,窗外綠水一池碧荷.在及地的垂幔中若隱若現,風中隱隱飄來蓮子清香。

  楊浩這是第三次進入百花塢,但卻是第一次與這位府州之主折大將軍相見。折禦勳布中葛袍,端坐最面,瞇著一雙丹風眼細細地打量著楊浩。楊浩也在觀察著這位西北第二強藩。

  看他模樣,身高八尺,魁梧的虎軀,臥垂眉、丹鳳眼、一部及腹的美髯,臉色有些赧紅,頗像傳說中的關二爺。只是……他那雙丹鳳眼微微地瞇著,對自己打量的時間也末免太長了點,那眼光不像是打量一位來客,倒像是…………

  楊浩也說不清那目光意味著什麼,只是覺得那目光非常的曖昧,看得他非常不自在,弄得他心中惴惴,不禁胡思亂想起來:這位關二爺……不是有什麼不良嗜好吧?

  楊浩不自在地扭動了一下身子,乾笑道:「楊某初到府谷時,就想來拜見節帥。惜乎節帥軍機繁忙,直到今日,你我才有機會相見。」

  折禦勳收回目光,笑道:「喔,呵呵,是啊是啊,我與楊府尊雖是初見,卻是久仰你的大名了。官家設蘆嶺州,把你做了這蘆嶺州一方牧守,以後咱們就成了鄰居,還要時常走動走動才好。」

  但為一方官吏,哪裡有隨意走動的道理,也只有這西北地區,天高皇帝遠,折禦勳才能說得出這樣的話來,楊浩順著他的話頭道:「是啊,以後楊某還有許多仰仗節帥的地方。折家乃雲中豪門,在此苦心經營三百年之久,根深蒂固,無人可撼,楊某要在此立足,還請節帥多多關照才是。」

  折禦勳淡淡一笑,睨他一眼道:「聽說,楊府尊為霸州人氏,原為廣原防禦使程世雄門下,因進諫有功,受官家賞識,這才破格擢升,成為蘆嶺知府?」

  「節帥所言不假,正是如此。」

  楊浩立起身來,遙向廣原方向鄭重地拱了拱手,說道:「不敢有瞞節帥,楊某在家鄉受小人迫害,一怒之下殺了那對姦夫淫婦,犯下王法,只得亡命廣原,幸蒙程將軍收留,這份恩情,楊浩沒齒難忘。楊浩在程將軍門下本為一親兵,偶有所見,本無機會上達天聽,又是程將軍為我出頭,向官家進言,方有機會踏上仕途。」

  他重新坐下,歎笑道:「本來,欽差正使是執意要把百姓們遷往中原的,只因前途已現敵蹤,再往前去,無異自投虎口,楊某奪節改命,轉向西來,這才把百姓們安全帶到府州地境。如今百姓們得到安置,楊某也成為一方牧守,可是要說安全,卻又不然。西北雜胡聚居之地,各種勢力錯綜複雜,蘆嶺州地處險要,生番熟番雜居,不服教化者眾,黨項諸部又常來劫掠,楊某實在無力應付,所以這一次來,最主要的目的,就是希望能得到節帥的庇護。」

  楊浩身邊的親兵原本俱是程世雄的人,而程世雄又是折禦勳的人,他一路所作所為,根本休想瞞得過這位折大帥,所以對折禦勳他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折禦勳見他言語之間對程世雄的賞識提拔之恩感激不已,隱隱還有對朝廷欽差正使的怨尤,開封那位趙官家對他破格提拔的隆恩卻是隻字不提,言及程世雄還起身恭立,恭敬之情溢於言表,心中很是滿意。

  他臉上的神色緩和了許多,眼神也有些親近起來,扶須微笑道:「是啊,這西北地區,不服王法教化的番民太多,若無武力鎮(和諧)壓,難保一方平安。蘆嶺州沃野千里,水草豐美,或牧或耕,都可養活百姓。只是治內難以平靖,乃是一大難題。然而,楊府尊欲要本帥相援,本帥……也有本帥的難處啊。」

  楊浩忙道:「節帥,我蘆嶺州雖可發展農林牧漁諸業,不過正因周圍動盪,難以安靖,所以無論哪一樣,恐也難以平安施行,以養一方百姓。所以,本府想利用蘆嶺州連結各方的獨特地理條件,專事發展商業,這樣一來,濟各方之所需,取各方之所餘,蘆嶺州百姓所得足以養家餬口,又因為供給各方所需,而不致與各方勢力多生糾葛衝突。

  只不過,西北多匪盜,受強盜流匪覬覦劫掠的事情恐難以遏止。所以楊某才來向節帥乞援,因我蘆嶺州隻興商業,這樣一來,所需保護之地,唯有蘆嶺府谷一地,倒不需分兵各處,一一駐紮。朝廷不曾在蘆嶺州派駐兵馬,蘆嶺州雖設有民團,且由本官兼任團練使之職,不過府州百姓一共不過四萬有餘,抽選的民壯有限,小股匪患尚可應付,若來大股流匪便很難對敵。」

  他一說到蘆嶺州立府的宗旨,折禦勳便聽得十分入神,楊浩說明蘆嶺州全力興商、放棄農牧,不與府州百姓爭食的政策之後,又向他點明了蘆嶺州絕不大力發展軍事,隨後方道:「節帥為防邊患,在府州諸縣邊境皆駐有大軍,最近處距我蘆嶺府不過百里之地。若節帥有心庇護,並不需分兵駐防,亦不需多建一寨,只要蘆嶺州與府州互通聲息,攻守同盟,但有危急時,日舉狼煙夜舉烽火,互為奧援,如此可保無虞。」

  折禦勳聽的入神,楊浩卻說的口渴,他端起茶來,輕輕啜飲一口,又笑道:「黨項諸部有大量的牛羊皮毛,售往中原,其利十倍不止。悠悠獸骨牛角、膠筋草藥,俱是軍需物品。往昔這些東西都是由夏州統一收購,借經府州之地銷往中原。府州所得,不過是通關單賦稅而已。就是這,我聽說,夏州也是一再施壓,迫使節帥將賦稅一降再降。」

  「節帥,真佛面前不燒假香,我就直說了吧。如果節帥肯扶持蘆州。那麼許多府州不方便出面去做。府州所獲,將遠超於與夏州合作所獲。而且,夏州因此進項大減,實力消弱,我相信節帥也是樂見其成。再者,我蘆嶺州不興農牧,隻興工商,那麼這數萬人口的吃穿用度。就需要從府州購買,積少成多,其利又有多少呢?這筆帳,我想節帥一定算的明白。」

  楊浩開出種種條件,折禦勳聽了卻不動聲色,楊浩也不再說,只是緩緩飲著茶,等著折禦勳笑話理解自己所許的條件。

  不發展武力,就不會引起折禦勳太多的忌憚,從蘆嶺州與黨項通商的利益中分一杯羹,最感興趣的是府州的巨商大賈,折禦勳未必會動心。但是藉此可以兵不血刃地消弱夏州的實力,這一點,他絕不會不動心。

  只不過,正要應下這些條件,那麼即便不是現在,總有一天府州也要經由蘆嶺州這塊第三者之地,與夏州兵戎相見,飾演刀鋒。這一點,折禦勳一定也預見到了。現在就要看他權衡的結果咧。

  利益,是驅動一個人作出決定的根本原因,而這利益對折禦勳一方霸主來說,可以是經濟利益,可以是政治利益,也可以是軍事利益,權衡的結果,也就是他取捨的結果,唯一標準就是值不值得。

  值不值得呢?

  楊浩微微抬起眼皮,撩了沉思中的折禦勳一眼,暗想:「或許,他還想要的更多?通關賦稅再提高一些,我可以接受。角筋草筋等軍需物資以收購價轉售府谷軍方,也可以接受。不過如果要的再多,我就失去了立足根本,那是不能答應的了,他……到底會提出什麼條件?」

  折禦勳一雙丹鳳眼似闔非闔,頜下一部長鬢被他扶了又扶,半晌之後,折禦勳突然雙眉一挑,霍地張開了眼睛,楊浩心頭「嗵」地一停,暗道一聲:「來了!」

  「呵呵,其實許多人都和楊大人一般,乍聞百花塢之名時,都以為塢內遍植鮮花,故有此名。其實大謬也,百花塢之花不在塢內,而在塢外,你看,南山畔那片山石紅白相間,遠眺時絢爛如虹,故而此地方得百花塢之名,不然,在這西北地方,要讓一座山上百花盛開,那只有神仙才辦得到了。」

  折禦勳的胞弟永安軍節度留後折禦卿滿面春風地說:「來來來,楊大人再請往這邊看。呵呵,前兩次來,急於公事,楊大人還不曾好生遊覽過我百花塢風光,今番可從容遊覽,好生欣賞一下啊。」

  「有勞留後大人,留後大人請。」

  「楊大人請。」

  兩個人客客氣氣地漫步林間山道,山清水秀,湛湛如洗,楊浩心頭卻是雲山霧罩,模糊不明。

  他在軒亭中擔心了半天,折禦勳終於開出了條件,條件只有一個,卻是大大出楊浩意外。折禦勳沒有加碼提出書面非份要求,楊浩所提的,他全都一口答應了,他隻提出了一條,令楊浩非常不解的一條。

  這一條就是:「府州一府之地,又處於各方勢力環伺之下,守土之責十分重大,故此若由府州全權負責蘆嶺之安全,恐府州力有不逮。因此,他要求蘆嶺州必須擁有一支屬於它自己的軍事力量,而不僅僅是民壯這種隻負責守土緝盜的地方武裝。如此雙方才有合作基礎。」

  楊浩之所以一再保證蘆嶺州不發展武力,其實也是因為明知只要折禦勳不允許,他是無法再府州眼皮子底下,整日車水馬龍,行商坐賈往來不斷的蘆嶺州裡秘密練就一支強大的武裝而不被人發現的。

  常備軍與民壯不同,彼此的區別非常大,民壯武裝只有農閒時節才集中訓練一下,不會保持常備編製,不會擁有完備的建製、武器、兵甲,不會堅持每日的訓練,戰鬥力再強,也不可能與常備軍抗衡,想訓練一支超過百人的大股騎兵更是絕不可能瞞過別人耳目。

  然而,在楊浩料想中,折禦勳最忌憚的就應該是蘆嶺州發展一支完全由自己支配的武裝力量,可是恰恰在這一條上,折禦勳不但未做限制,反而作為一個條件要求他建立一支足以自保的軍隊,而且建軍前期的兵甲武器,乃至行伍訓練,府州方面都可以支援扶助,這位關二哥的心思,實在是天馬行空,叫人揣度不透了。

  楊浩暗忖:「難道是因為他已知道我是藉由廣原程世雄而發跡,所以把我當成了自己人,於是……但也沒有那麼快把。一方霸主,未經考驗,便如此輕率的信任我麼?可若非如此,那又是為何?若不是把我看成了自己人,折禦勳不斷允許我建立軍隊,如不是把我看成了自己人,這折禦勳豈會把自己領進百花塢最高處的折家內眷住處瀏覽風光?想不透啊想不透……」

  「禦卿啊,今日怎麼有暇在後宅遊逛啊,這位是……」

  前方忽的出現一個麻鞋布袍,精神瞿爍的白鬚老者,拄著一支千年紫籐的枴杖,讓一個俏麗的小丫頭扶著,笑瞇瞇地問道。

  「啊,原來是三叔啊,禦卿見過三叔,楊大人,這是我的三叔。」

  「楊浩見過老人家。」楊浩聽了連忙上前行禮。

  「好好好」,白鬍子老頭拄著枴杖上下瞧他一眼,臉上的笑容更歡愉了:「好好好,老夫不打擾你們啦。你們談你們的去。」

  「是是,恭送老人家。」楊浩遜笑著推到路旁,微微欠身送那老者過去。

  走出十幾步遠,那月眉細細長長,眉眼宛然如畫的少女回頭看了一眼楊浩背影,雀躍道:「三爺爺,你看到啦,這就是小姑姑喜歡的那個人,怎麼樣啊?」

  「唔,不錯不錯,還行還行,渝丫頭有眼光,這孩子我看著挺順眼的。」三爺爺笑瞇瞇的道。

  楊浩與折禦勳又往前去,不一會兒又碰到一個白鬍子老頭,一個慈眉善目的老太太,手裡還牽著兩個小孫子,一番見禮通告,原來卻是折禦勳的五叔和五嬸。楊浩忙不迭又是上前見禮。

  兩個人這山景沒有欣賞到多少,一路走下去,折家的七大姑八大姨倒是見了許多,折禦勳,折卿卿兩兄弟坐鎮府谷,另有兩個兄弟分別駐守南北兩大軍事重鎮,並不在府谷,可是他們的夫人,楊浩竟然也在路上見到了。

  楊浩有種很奇怪的感覺,感覺這些人根本就是跑到路上來看他似的。不止是因為這一路上遇到的正在散步的折家人實在太多,而且他們看自己的眼神,也完全不像是路遇一位普通來客的態度,只是他實在想不出自己有甚麼值得他們跑來一觀的。這不,折家老太君也來散步了……

  折家老太君在折惟正,折惟信兩兄弟的攙扶下笑容滿面的走過去之後,楊浩直起腰來,乾笑道:「折大人。貴府真是……人丁興旺啊……」

  「哈哈,那是,那是。」

  「貴府的人,好像都很喜歡晌午之後出來散步啊。」

  「呃……那是,那是。」折禦卿也乾笑兩聲。

  楊浩先前與折禦勳會晤的軒閣中,憑欄立著兩個人,一個束髮布衣,麻鞋葛袍,正是折大將軍。另一個,卻是一個素衣如雪,眉黛如煙的妙齡少女,少女唇不塗而朱,頰不脂而紅,清風穿閣,撫動她那一襲雪白的輕袍,愈發襯托得她清新脫俗。

  這女子正是折子渝,她那一頭烏黑的長髮隻挽了一挽,垂在一側的香肩上,清湯掛面,麗質天生。此時,她那清麗的臉龐上卻是不悅之色:「大哥,與蘆嶺州合作,與府州亦有利益,我早知道你會同意與他結盟,你們彼此能爭取到多少好處,那是男人之間的事,小妹不想參與其中。

  我喜歡他,是我自己的事,之所以到現在我都不肯告訴他我的身份,就是因為我希望他喜歡的是一個完完全全的我,而不是折家的五公子,二小姐,我不想他因為我,與折家往來時動搖了本念;同樣的,你是府州之主,要為府州上下負責,要為祖宗基業負責,我……不想你為了我,而做出不應該的讓步。如果那樣,我就成了你們締結同盟的一個條件,一個原因,摻雜了這些功利進去,我不會開心的。」

  「傻丫頭。」折禦勳寵溺地撫了撫她的頭髮,喟然輕歎道:「小妹,你生的晚,爹爹死的又早,說起來,你比惟正還小了幾歲呢,大哥怎麼能不疼你,我不想你像大姐一樣受罪啊。大姐嫁了楊繼業,這些年這是苦了她,那楊繼業保了劉繼元,二十年來你我骨肉同胞不得相見。如今北漢搖搖欲墜,一旦城破國亡,還不知大姐一家人該當如何。

  大姐的婚事,就是為的我折氏家族,前車之鑒吶,如今你的終身大事,大哥怎能不操心?你既然喜歡了他,於情於理,大哥能幫扶他一把都要幫的。不過,大哥身位府州之主,自會考慮地方上的利益,祖宗三百年基業,我會輕率兒戲嗎?允他自建武裝,也不過是順水推舟之舉,大哥亦有自己的考慮。」

  他把折子渝拉回座位上坐下,緩緩說道:「大哥仔細考慮過了,他是程世雄保舉出來的人,對官家未必就是一條心。然而我要是讓他連自保之力都沒有,反而是把他逼到官家一邊去了。不錯,他現在一時或會依附於我,但是為勢所迫,怎會心無怨尤?

  我的大腿還沒有官家的胳膊粗呢。有甚麼凶險的時候他就不會站到朝廷一方去麼?唯有讓他強大起來,他才會升起雄心,效我折州,以蘆嶺為家業,代代相傳下去。若是如此,縱沒有你的關係在,他也會選擇與我結盟,唇齒相依,互望守助。

  更何況,他現在與夏州李繼筠反目,這就是與我結盟的最大誠意了,有夏州壓製他若對我府州不利,無異於自毀長城,楊浩是那樣的(看不見)蘆嶺乃是橫山尾脈,橫山野離氏最是驍勇善戰,且與蘆嶺近在咫尺,如今他得罪了李繼筠,李繼筠若令橫山羌人時常擾戰,而他連自保之力都沒有,將來可怎麼保護我小妹?」

  折子渝聽了頻頻點頭,待聽到這話時,一時沒有反應過來,那下巴就點了下去,隨即醒覺,抬頭一看「關二爺」一臉促狹的笑容,不由俏臉一紅,嗅道:「說著說著你便沒了正經。」

  折禦勳笑道:「這樣的事不正經,還有什麼事是正經的。」

  折子渝啐了他一口,想了想又擔心道:「大哥不能直接駐軍蘆嶺的,否則就算楊浩答應,趙官家也不會會答應。他單設一州,明擺著就是不想這數萬百姓置於州府轄下,而蘆州自組新軍,又不是一時半響便能成的,李繼筠已攜怒而去,會不會馬上對蘆嶺動手呢,到時咱們救援不及怎麼辦?」

  折禦勳鳳眼一瞇,籲歎到;「女生外向啊,這還沒有嫁過去呢,看看。已經開始為人家操心了。」

  折子渝嬌嗔道:「哥」

  折禦勳哈哈一笑,說道:「李繼筠真要興兵,也得李光岑點頭才行。依我看來,李光岑現在對蘆嶺動武的可能不大。」

  折子渝凝神道:「理由呢?」

  折禦勳道:「因為我收兵回來的時候,吐蕃一部與夏州因為爭奪草原牧場的事正大打出手,李家現在還看不到蘆嶺隊他們的威脅和不利,會兩面開戰麼?我正好趁這個機會,幫助蘆嶺訓練一支軍隊出來,縱使他們沒有能力出師遠征,至少也要讓他們有自保之力。」

  折子渝的嘴角輕輕綻起一絲笑意。柔聲說道:「大哥若非為我,不會這般盡心。妹妹都在心裡記著呢。過些日子,我想去中原一趟,我也該為咱們折家,做一些事才對。」

  折禦勳詫異的道:「你要去中原?大哥還以為……,呃……家裡人方才想必都已尋個藉口去看過他了,這個這個……過了年你就十七了。也到了談婚論嫁的時候了……」

  「家裡人都……都去看過他了?」折子渝大發嬌嗔,埋怨道:「我就知道你是個大嘴巴!」

  折禦勳把長鬚一掃,很無辜的道:「看你在小樊樓時簡直都以楊家女主人自居了,誰曉得你還不想嫁啊。呃……你現在還不準備告訴他你的真正身份嗎?」

  折子渝搖頭道:「不想,我要等到蘆嶺州站穩了腳,等到他站穩了腳。我才讓他知道我的身份,才與他談婚論嫁。我要叫他知道,他的事業前程,全是憑他自己的才智本領打下來的,而不是靠了姻緣和女人。

  再說,我正要去一趟中原,怎麼說也要離開好幾個月的時候,現在怎好商談那些事情。九叔年紀大了,到了天寒地凍的時候,不能讓他在外面奔波。這些事,交給別人我又不放心,還是我親自走一遭才是。」

  折禦勳想了想,點頭道:「唔。也成,你從小就喜歡到處遊歷,人人都愛十三娘一旦嫁了人,就得在家裡相夫教子。連回趟娘家都不容易,更別提到處遊玩了。去中原見識見識也好。對了。聽說昨天唐家姑娘也去了小樊樓?」

  折禦勳瞄著妹子,神情鬼祟起來:「而且……唐家姑娘和那楊浩好似也有些瓜葛是把?」

  折子渝惱道:「誰告訴你的?惟正?惟信?一定是惟昌!」

  折禦勳嘿嘿笑道:「他們也是關心你這個小姑娘嘛。唔……,你看……要不要大哥派人去知會唐家一聲,叫他們少打我未來妹婿的主意?」

  折子渝眉梢一挑,搖鼻一翹嬌哼道:「才不呢,折子渝那般不濟事。還需要大哥你出面以勢壓人麼。我還鬥不過她?」

  折禦勳翹起大拇哥讚道:「我家小妹有志氣,嘿嘿,需要大哥出馬的時候,你知會一聲就是。」

  折禦勳嬌俏的白了他一眼,哼道:「你呀,別跟著我添亂就成了,那麼多人跑去看他,他要是對我起了疑心,我可唯你是問。」

  折子渝剛說到這兒,折惟正和折惟信便攙著一個折老太君走了進來。老太太眉開眼笑地道;「乖女兒呀,咱家那姑爺子,我看著中意的狠咧,你看啥時候讓他拖媒人登門吶。」

  折子渝呻吟一聲,恨恨的瞪了折禦勳一眼,沒好氣的答道:「你要喜歡,那就現在好了。」

  老太太一聽,兩個巴掌一拍,高興的嚷道:「那感情好,那感情好,禦勳吶,長兄如父,這事你得趕快操辦起來。」

  她往椅子上一坐,歡天喜地的道;「自打大閨女成了親,那大胖小子是拔拔愣愣地往下生啊,這二十多年沒斷過流兒,可我老太太就沒抱過一天外孫子,唉!這下可算有外孫子抱了。女兒啊,你大姐能生養,你也不能輸給她,明年補給我抱個大外孫子來,你就別回娘家。」

  折子渝無奈的翻了個白眼兒,捂起耳朵便跑了出去。老太太愕然道;「男大當婚,女大當嫁,這不是天經地義的事兒嗎?這孩子,在自己個的娘親跟前還害什麼臊啊。」 本帖最後由 acer76123 於 2017-9-16 13:18 編輯

acer76123 發表於 2017-9-2 09:15
第192章 蓮子蓮心

  既然結為同盟,便是成了朋友。楊浩三入百花塢,終於有資格留在百花塢裡吃頓再飯了。主人是永安節帥折禦勳,陪客只有他的胞弟節度留後折禦卿和轉運使任卿書,人只有四人,菜色更是素雅,卻是平日難得一嘗的珍讚美味。

  席間四人斟酒閒談,自然也要聊些家常事來活躍氣氛,但是主題仍是蘆嶺與府州合作以及蘆嶺自組軍隊這些大事。任卿書身為永安軍轉運使,管的是軍需糧草,折禦卿身為永安軍留後,管的是後勤事宜,有這兩個人在,再加上折禦勳這位節帥,四人談笑間謀劃,已然將彼此合作、互相扶助的詳細章程敲定了七七八八。

  待酒宴已罷,折禦勳滿面笑容的把他送出後宅,由折禦卿和任卿書陪著他出了百花塢,楊浩一再致謝,二位將軍這才止步,候他登上馬車駛向橋頭,這才相視一笑回轉塢內。

  楊浩今番前來,終於得到了折府的明確表態,心中暢快無比,雖在三位將軍勸飲下多喝了幾杯,卻是精神奕奕毫無醉意。他扶在窗邊。迎著涼爽清新的秋風,望著滾滾而來的黃河水正看得入神,旁邊忽有一輛馬車駛過,遮住了他的視線口

  馬車上坐著一個趕車的老漢,旁邊卻是一個少女,青衣布帕,儷人小影,看那模樣,可不正是折子渝。楊浩大喜,立即喚道:「子渝,子渝。停車,停車。」

  那少女詫然轉頭,一見是他。不禁露出驚喜神色。楊浩喝止了馬車。掀開轎簾兒便跳下車去,笑道:「我一入百花塢,就被人引去見節帥了,左右尋摸半天也不曾見到你。你這是去哪兒?

  折子渝嫣然道:「你去的所在,乃是折府重地,我自然去不得了。我還不曉得你來呢,這是折家的菜車,往市集上採買鮮蔬的,我在塢內待得氣悶,隨這位大叔的車子出來散散心。那趕車的老漢連忙向楊浩微笑了一下,把頭點得跟小雞啄米似的。

  楊浩四下看看,道:「來,上我的車子口」

  「這……」折子渝看看自己一身粗布青衣,再看看楊浩的一身光鮮,為難道:「青天白日的,我的衣著,恐有不便。」

  楊浩渾不在意,笑道:「有甚麼不便,塵不掩珠,瑕不掩瑜,再說這一身青衣又怎麼了,你穿什麼衣衫,你還是你,過來。」

  楊浩伸出手去,折子渝歡喜地一笑。就著他手輕快地跳下車來,楊浩扶她上了自己的車子,向那趕車老漢客氣地拱手笑道:「多謝大叔了。我帶折姑娘出去遊玩一番,回頭自會送她回來,大叔若回來得早了。勞煩向折姑娘的九叔知會一聲。」

  「好好好,老漢曉得了。」那車伕點頭微笑,看著楊浩轉身上了車。便一揚馬鞭,趕著車子逕自離去。

  「我們去碧荷院坐坐吧,那裡的環境很是幽雅,我曾經路過那裡。很是喜歡那裡靜謐的氣氛,只是一直沒有機會進去遊賞一番,你看如何?

  嗅著姑娘身上那股若有若無的處子幽香,楊浩含笑徵詢她的意思,折子渝微笑道:「你說去哪兒那便去哪兒唄,反正我就是出來走走,本無一個確定的去處的。」

  楊浩忍不住笑道:「那我直接把你載回蘆嶺州做個壓寨夫人,你也沒有意見嗎?」

  折子渝的美眸中泛起一絲漣漪。柔聲道:「大白天的,又來說渾話。待你忙罷了蘆嶺州的大事,再去我家中提親,可好?」

  「嗯!」楊浩點了點頭,赧然一笑道:「是我急躁了,一旦情動,便難自己,反不如你沉著。子渝,你雖是民間女子,但胸懷氣度,頗有大家之風,得你為良配,是楊浩的福氣,如果我娘…」

  說到這裡,楊浩心裡一酸,老娘只是一個平凡普通的鄉間女子,她是一個偉大的母親,卻是一個平凡的婦人。雖說冬兒質樸善良,但是在老人家的心裡,總是有些嫌棄她嫁過人的身份,且以此為憾。如果她能看到落落大方、善解人意的子渝,一定很是中意吧?

  可是,自己如今貴為一府之尊,際遇之寺擱在從前是想都不敢想的。然而老娘卻已與他陰陽兩隔,不曾跟著他享過一天福氣。還有冬兒。冬兒呵……

  楊浩心弦輕顫,眼睛有些濕潤。他忙別過頭去,不想讓折子渝看見自己異樣的神色。過了片刻,一雙柔莢遲疑著覆在他的手上,慢慢地握緊,楊浩回過頭去,就見一雙澄澈的眸子靜靜地凝視著他,什麼話也不說,什麼話也不問,就只是那樣靜靜地望著他,好像已瞭解他的一切痛苦。

  聽著車窗外的滾滾滔聲,楊浩心如潮水,車輪轆轆,顛簸了一下,已然駛平橋頭。楊浩籲了口氣,低聲說道:「子渝,你可想聽聽我的往事?」

  折子渝溫婉地點頭,柔聲蓮:「好。你說,我聽。」

  楊浩說的很細,從他大病復醒,通了心竅開始說起,那些往事,他曾說與範老四、劉世軒等人聽過,如今由他親口說來,自然更加詳細,更加動人,折子渝聽的淚盈於睫,忽然忘情地撲入他的懷中,伏在他胸口。輕輕地說道:「浩哥哥,我沒想到,你竟受過這樣的委屈,吃了這麼多的苦……」

  楊浩輕輕撫著她光滑柔順的秀髮,輕輕地道:「如今,我已苦盡甘來,尤其是有了你,老天對我,補償的夠多了。我……,滿足了。」他忽地想起了什麼,手忽地一頓,遲疑道:「不過」,不過我卻要委屈了你……」

  折子渝微微仰起臉來,訝然道:「委屈我甚麼?」

  楊浩正色道:「冬兒對我,義重恃深。她為我而死,我唯一能給她的,如今就只有一個名份口昔日在雞冠山所盟的誓言,楊浩不會違背。她與我雖無夫妻之名,卻有夫妻之實,楊浩欠她一個名份口來日楊浩建宗祠、修宗譜,她……仍是我的妻子。」

  自古以來傳宗接代都是依靠男性來形成支系,後代也隨男方的姓氏。所以家族家譜的譜系都是以男性為依據,女性不入本姓族譜,但是卻要錄入婆家族譜的。即使這人已經歿了,做為正妻,也當載入夫家的族譜。如果有那終身未嫁的,既無婆家的宗譜記載,自然就在世間泯滅了痕跡口

  雖說這只是一個名份的問題。並不影響續絃妻子的權益,不過就算是現代社會,黃花大閨女也不願意做續絃呢,何況那個時候。楊浩料想折子渝聽了心裡還是有些不情願的。

  本來,一府之尊,縱然續絃。娶個大家閨秀也不為過,況且折子渝在他眼中還只是個折家的遠親、極為普通的民間女子,不過一嫁過來便是續絃,再大度的姑娘,心裡也要有少許芥蒂的,楊浩不想折子渝委委屈屈,心生怨尤,這番話還是要說個明白的。

  折子渝心頭果然微微有些不快,可是羅冬兒為楊浩所做的犧牲,聽的她心旌搖蕩,感佩不已。再者……,她想起自己對唐焰焰說過的話:女孩兒家,第一眼被男人注意到的,也許是她的胸脯,可是再要入男人的眼,卻是看她的性情品德與胸懷了。難道輪到我自己,便也要與尋常女子女般庸俗,要去呻一個已逝女子的醋麼?

  何況,冬兒是孀居婦人,又是民間女子,身份卑微的很。昔日那場風波,他不提誰又知道冬兒對他的一往情深?可他念念不忘,至今思念。正是一個至情至性的好男兒。我想嫁的,不就是這樣的他麼?若他一旦發達富貴,便把那羅冬兒拋諸腦後。念也不念,想也不想,豈不令人齒寒,那樣的他,我還會喜歡麼?

  想到這裡,折子渝便坐直了身子,很認真地點了點頭:「浩哥哥,你這樣念著冬兒姐姐,九泉之下,她也會開心的。子渝不是那樣好妒撚酸的俗女子,冬兒姐姐為你竹出良多。理應是你的妻子,載入楊氏的宗譜。子渝很敬佩冬兒姐姐,恃願認她做了大姐。」

  「子渝……」楊浩感激莫名。握緊了她一雙柔夷,不知該說些甚麼。

  折子渝凝視著他,忽地嫣然一笑道:「你是不是覺得我特別的通情達理,特別的善解人意,滿心的歡喜。想說義不知該說些甚麼?」

  「嗯嗯,正是,正是。」楊浩忙不迭點頭口

  折子渝向他調皮地扮了個鬼臉,羞笑道:「那你以後多疼人家一些就好啦。」

  楊浩被她可愛的模樣一下子逗笑了,滿懷的舟感頓時蒲淡了許多。

  碧荷院其實是一家道觀的後院。唐宋時候的出家人都很有經濟頭腦。此地既比不得廣原普濟寺那樣香火旺盛的所在,觀主自然會另尋生財之道,於是就在後院牆上開了門兒,租與人家開了幾家茶館、齋菜館口

  碧荷院中小橋流水,碧荷紅蓮。風光雅致的很,只不過西北地區百姓的口味相對都要重一些,玩不了這種清淡的調調,所以客人不多,十分請靜。

  楊浩與折子渝到了碧荷院,尋了一處僻靜的角落坐下,這裡是一處石亭,凳子很矮,陽光斜照,就在他們的腳前,矮矮一截石欄,欄下便是半池碧水,荷葉茂盛,蓮花半凋,一隻隻碗大的蓮蓬沉甸甸地掛在莖上。

  折子渝在對面裊裊娜娜地坐了下來,姿態妍雅,端莊中隱隱透著嫵媚之色。如今楊浩與她實已暗訂終身。自然無所顧忌,眼見折小娘子款款落座,細腰雪膚,橄纖合度,不禁越看越愛,真想把她合一口水吞下子肚去。

  那放肆的目光看得姑娘家俏臉緋紅。要不是小二適時的出現,免不了又要大發嬌嗔,饒是如此,窺個機會,她還是狠狠瞪了楊浩一眼。只是那目光看似嗔怪,卻免不了歡喜的意,誰不願恃郎對自己傾慕欣賞。

  兩個人點了幾樣清淡的小菜,一壺請茶口

  楊浩向她暢吐著自己的打算。折子渝就是一個最好的聽眾,一邊為他挾著菜,斟著茶,一邊傾聽著他的訴說。

  「這麼說,浩哥哥想要盡快趕回去了?」

  「嗯,一紙契約,是約束不了像節帥這樣的豪傑的,共同的利益,才是我們的合作能執行下去的基礎。留在這裡與節帥計議的再詳細,執行起來也難免還金出現諸多漏洞。我想再與節帥會唔一次,敲定一下主要細節,便立即趕回蘆州去。至於合作的詳細章程,可以慢慢完善。」

  「唉,你總是來去匆匆,真就這麼急麼?」

    楊浩輕歎道:「李繼筠挾怒而去,到底會不會對我蘆嶺州不利,如今尚難預料。我這人,生於卑微,其實胸無大志,隨遇而安的很。可是被人迫到了頭上,卻不能不奮起反抗。你莫看我與你談笑時輕鬆自在,如今,我一身係以萬千黎民,平時想起,常覺心頭沉重,然而環伺四周的滿天神佛,卻是各懷心思……」

  楊浩被觸動起來,擱下茶杯說道:「如今行事,每一舉步都牽絆甚多,使得我瞻前顧後不得從容。我常常夢中醒來,難再入眠,生怕一闔眼一睜眼的功夫,蘆嶺州就已身陷絕境,數萬百姓生死兩難,都得來向我討辦法。官家想獨立一州,維持西北現在的局面,三藩擔心蘆嶺強大起來,會影響了他們的權蓋,楊浩置身其中,在這天高皇帝遠的地方。不得不依附於強藩,然而與他們走得近了,又恐官家那裡……。

  得了今天這樣的地位著實不易,不曾坐在這個位置上時,我從不去想口既已坐在這個位置上,雖是千苦萬苦,又怎麼甘心再有一落千丈的一天?民之大義、個人前程,可謂是處處為難口楊浩這個官,做的是如臨深淵、如履薄冰,我這心。苦亦……

  「浩哥哥……」

  折子渝杏眼如煙,凝視他半晌,忽地纖腰輕折,俯身摘下一支蓮蓬。用那蔥玉的手指輕輕錄開。錄開外皮的蓮子潔白晶瑩,粒粒飽滿。折子渝又折一支荷葉,將那錄出的蓮子一一放在荷葉上。

  雪白的蓮子,翠綠的荷葉,頗似雨珠灑向一灣渚水,又似雨打芭蕉。讓你陶醉。折子渝又拿過剛為楊浩斟滿的一杯茶水,取一根牙籤,小心地捅出青綠的蓮心,讓那蓮心徑直落到茶水裡。

  「採蓮南塘秋,蓮花過人頭。低頭弄蓮子,蓮子渚如水。置蓮懷袖中,蓮心徹底紅。憶郎郎不至,仰首望飛鴻。鴻飛滿西洲,望郎上青樓。樓高望不見,盡日欄杆頭。

  欄杆十二曲,垂手明如玉。捲簾天自高,海水搖空綠。海水夢悠悠,君愁我亦愁。南風知我意,吹夢到西洲……」

  楊浩靜靜地看著她嫻美的動作、專注的神情,她剖出的是蓮子,還是一顆玲瓏的女兒心呢?

  折子渝棒起那荷葉遞到楊浩面前,柔柔一笑,說道:「嘗一嘗吧,甜的。」

  「嗯,楊浩應了一聲,拈起一枚蓮子,輕輕放入口中,蓮子帶著淡淡的請香,溢了滿口。

  折子渝微笑道:「從落種生根。直到花落結果,蓮沒有因為身在汙泥之中而自卑,它努力地挺直自己的身體,不蔓不枝,破水而出,把碧綠的荷葉、聖潔的蓮花呈獻在世人面前。那荷花包裹的地方,就是它吸食風雨,沐浴朝露所結成的精華,這精華就是它的蓮子。蓮子是甜的。蓮心卻是苦的,可是沒有苦苦的心,蓮子還會甜麼?苦與甜,本就是一對兄弟,你付出多少,所的的回報,終將遠遠超出你的付出口」

  折子渝又端起那杯茶來,微笑道:「蓮心雖然味苦,卻是請心敗火的好東西,泡上一杯蓮心茶細細品味,那苦味之中自有一絲絲甘甜,會讓你心平氣和,鬱結的心事也隨著那苦味的淡去而消散口」

  楊浩連她的手將那杯一起棒住,動恃地道:「子渝,能遇到你,真的是我的福氣,有你在我身畔,就是那枚甜甜的蓮子,楊浩鬱結於心的,也不覺其苦悶了口」

  折子渝嫣然一笑,輕啟珠唇剛要說話,就聽一聲大吼道:「車子停在這兒,人還能到哪去?姓楊的。你給我出來,與小爺我大戰三百回合,呀~~」

  楊浩與折子渝齊齊抬頭望去,就見一個青衫公子醉醺醺地闖了進來,一張俊臉通紅,那攔路的小二被他一撥拉,便「哎呀呀」地倒退出去。「嗵」地一聲跌進了蓮池,那位青衫公子往腰後一探,「嘩啦」一響。兩支小掃子便到了手中,這人將手中兩隻小掃子呼呼地舞了幾遭,直勾勾地瞪著楊浩,喝問道:「你,楊浩?」

  折子渝訝然道:「秦逸荊」

  楊浩愕然站了起來:「李小龍,找我幹嘛來了?」

  秦逸雲把雙節棍向楊浩一指,大喝道:「搶我家焰焰的,就是你小、子著打!」

  說罷跌跌撞撞地撲了上來,把手中兩支小掃子舞得風車一般呼嘯泣叫。楊浩大驚失色,慌忙側身一閃。左右看看,正無趁手兵器可拿,就見秦逸雲腳下踉蹌,猛一轉身。小掃子「嗚」地一聲便倒捲回去,「砰」地一聲敲中了他自己的額頭。

  楊浩登時直了眼睛,秦逸雲也是兩眼發直,一條血痕小蛇一般自他額頭蜿蜒而下,他大著毒頭讚道:「果……果然好功夫,我竟非你……一合之敵,佩……佩服」

  說罷身子晃了兩晃,「撲嗵」一聲就栽下了荷花池去……。 本帖最後由 acer76123 於 2017-9-3 10:14 編輯

acer76123 發表於 2017-9-2 09:56
第193章 風雲再起

  唐焰焰坐在廊下,懷裡抱著個玉缽,提著玉杵「咚咚」的搗著,興致勃勃的道:「繼續說,繼續說,後來怎麼樣了?」

  在她旁邊坐著唐威,兩人中間一個躺椅,一個白髮蒼蒼的老太太腰間搭了一條駝絨的毛毯,正在似睡非睡的打著瞌睡。

  唐焰焰此時正在搗製胭脂,像唐家這樣的大戶人家,縱是有名的胭脂社所產的胭脂,也嫌不入品流,府上的女眷喜歡自己製作胭脂。這時的胭脂,都是用桃花、子花、紅藍花、玫瑰、薔薇、重絳、石榴等應季的花朵搗成花泥,淘澄淨了,配了花露蒸成的,一旦用了,不但鮮艷異常,且又甜香滿頰。

  這樣的胭脂事純天然綠色產品,可以吃的,賈寶玉喜歡吃別人嘴上的胭脂,就是因為它是各種花瓣做成的,要是換了現代那些不是含鉛就是含雌性激素的所謂高檔化妝品,他敢吃下去,不中毒而死,也變得不男不女了。

  唐威攤攤手道:「那還有後來啊。楊浩的劍法你也見過了,武功本就不在逸雲之下,逸雲又喝得暈頭轉向的,哪裡是他對手啊。據那小二說,其實兩人壓根就沒交過一六開官方英姿手打上傳手,那小二說他當時剛從水裡爬出來,攀著石欄正要往上爬,就看見逸雲掄起一根,楊浩側身一躲,他就敲了自己一下,然後跟抽風似的跌進了池去,還壓中了那個小二。還躲虧了那小二,要不然,就那本人高的水,都能把他淹死。也貨……喝的都找不著北了……」

  唐焰焰又搗了兩下,歪著頭想想,心花怒放地問道:「這事……已鬧的滿府谷地今人皆知了?」

  「是啊。」

  唐焰焰沾沾自喜得道:「呵呵,總算有人去味我爭風了,我做人也不是那麼失敗,哦?」

  唐三兒翻個白眼兒沒理她。

  唐焰焰又問:「那楊浩呢?現在在做什麼?」

  唐威苦笑道:「還能做什麼,前日因為你和折二姑娘的時候,已鬧的滿城風雨,如今又和逸雲起了風波,秦家什麼勢力?而且與折府一向親密,我想楊浩大概也不想與秦家結仇,擔心鬧到不可收拾,所以離開「碧荷院」後就回了驛站,再也沒有出來。今天一早也又去了躺百花塢,然後便急急趕回蘆嶺州區了。」

  唐焰焰樂不可支,傻笑幾聲道:「呵呵,呵呵,知道他日子也不好過,我就開心了。」

  唐威又翻了個白眼兒,對這個傻妹妹,他是一點轍也沒有了,他歎了口氣,說道:「妹兒呀,哥要去開封府一趟,你去不去?哥帶你散散心。」

  唐焰焰喜滋滋地跳起來道:「我不去,我要去蘆嶺州。」

  唐威吃驚地道:「你去蘆嶺州做什麼?」

  唐焰焰得意洋洋地道:「做生意呀,我去蘆嶺州做生意,他楊浩還能擋著門兒不讓我進?哼哼,想起折子渝那副得意樣兒我就生氣,這一局我要不扳回來,我還是唐焰焰麼?我跟她耗定了!」

  她低頭看看,失聲叫道:「哎呀,光顧聽你說話了,花瓣早都搗好了,現在該用細紗濾過才是……」說著抱著玉缽興衝衝地跑進了房去。

  唐威摸著鼻子喃喃自語道:「這丫頭……怎麼沒心沒肺的……」

  一旁躺椅上好像正在打瞌睡的老太太忽然張開了眼睛,狠狠地瞪子他一眼道:「放屁,我那乖孫女兒這叫性情開朗,心裡頭不放事兒,不管多大的氣性兒,不管受了多大的委屈,哭一氣兒發洩出來也就完了。」

  唐威苦笑道:「奶奶……」

  老太太哼了一聲道:「你說,這樣的姑娘有啥不好?要是有點計麼委曲都擱心裡頭,見花落了也心悲。見雨起了也傷感,整天幽幽怨怨。哭天抹淚的閨女家,看了就惹人生厭,難道你受得了?哼!」

  唐家老太君是個苗家女子,年輕時就是個活潑開朗的性兒,唐焰焰的脾氣直追祖母,自然稻對這老太太的脾氣。再說唐家男丁興旺,女子稀少,連著兩輩兒都是隻生了一個閨女,唐家的長輩們自然把這小孫女兒看成了掌中至寶,縱然她真有什麼不是,他們瞧在眼裡也只覺可愛,只覺喜歡。

  唐威被奶奶訓斥了一頓,見她還要嘮叨,忙跳起身道:「哎呀,我忽想起還有一樁要緊的事情沒辦呢。奶奶您好生歇著,孫兒得趕快去料理一下。」唐威尋了個由頭,便趕緊腳底抹油,溜之乎也。

  唐焰焰濤了花泥,交與侍女再做處理,然後又跑出房來,卻見唐威已溜得不見人影,不禁頓足埋怨道:「這個傢夥,人家還有話問他呢,居然又溜了。」

  那滿臉褶皺的老太太臉上露出了慈祥的笑意,抬手道:「乖孫吶,到奶奶這兒來。」

  「他呀……」

  一提起楊浩,唐焰焰的兩隻眼睛頓時亮麗起來,興致勃勃的道:「這個傢夥……怎麼說呢,他呀,很無賴、很好色、很下流,嗯……而且還很無恥……,一點也不像一個道德君子。」「嗯?」老太太瞪大一雙老花眼,吃驚的看著自己的寶貝孫女。

  唐焰焰全未察覺,完全陷入了自己的思緒之中,似喜還羞地道:「可是他這個人呢,又是大智大勇,大仁大義,所作所為,比起許多道德君子更加了不起,叫人從心眼裡佩服他。」

  她的嘴角溢起一絲甜笑,用柔柔的嗓音道:「而且吧,你要說他不學無術呢,他有時偏能講出許多發人深省的大道理來,我平時想都想不到的。你說他學問高深吧,他的言談舉止卻又沒有一點讀過聖賢書的文人模樣。

  以前呢,我總覺得他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弱書生,誰曉得他突然之間就學了一身武功,而且還會一種特別好看的劍法,奶奶,那種好看的劍法真的很厲害喔,連大狗熊似的李繼筠都敗在了他的劍下。這個臭傢夥,動不動就會做出一件讓你大吃一驚的事情……」「呵呵呵……」老太太笑起來,她寵溺地攬過孫女兒,說道:「我的乖孫女兒,不再是個羞顏未開的小丫頭啦,看來你是真的喜歡了人家,和你奶奶年輕的時候,一模一樣。嗯,我家乖孫的眼力當然差不了的,你既然喜歡了他,這個臭傢夥麼,就一定有他的可取之處。」

  唐焰焰垮下小臉,委曲地道:「可去……,這個臭傢夥如今已經喜歡了折子渝。當初可是我先喜歡了他的,你說我哪點配不上他呀,除了……除了脾氣大一些,一定是,所以把他給嚇著了,可那不是以前嗎?」

  她垂下頭,怏怏地道:「再說。人家就是對他說話喜歡大聲,也沒真把他怎麼著哇。現在可好,後悔也晚了。

  奶奶,你別看我在哥哥們面前說話膽氣很壯,其實……其實人家心裡一點底兒都沒有,他要是喜歡了旁人。我還能爭一爭,可是折子呢……畢竟是折家的女子……

  我現在就是氣不過她在我面前那副洋洋得意的樣兒,想起來就恨得牙癢癢的,我嚥不下這口氣,可我……我能怎麼樣啊,一個女孩兒家,人家根本不喜歡我,我卻三番兩次找上門去,這臉都丟盡了,整個府谷的人現在指不定怎麼笑話我呢。我……我……」

  唐焰焰扁扁嘴,已是珠淚盈盈。

  老太太「哼」了一聲,把兩道白眉一挑,剽悍地道:「丟人?現在退縮,啥也沒撈著,那才是把人丟到姥姥家去了。折家勢大,不假,可咱唐家也不致於連這個都得讓著他。咱唐家富比王侯,就一定要指著他折家過日子,他折家就沒有依賴咱們唐家的地方?

  我就不信,他折禦勳會為了小兒女的私情,跟咱們唐家翻臉。再說。要是連個喜歡的人都不敢去爭,那就算擁有一座金山、一條銀海。做人又有什麼快活。乖孫女兒,給奶奶追,看中了就絕不撒手,跟她拚到底!」

  「嗯!」唐焰焰重重一點頭。

  老太太坐起身來,威風凜凜地道:「女追男,隔層紗,奶奶就不信了。憑我孫女兒這人見人愛的小模樣兒,還迷不住他一個混小子。你爺爺又怎麼樣,當初那可是唐家的少主,身份何等的尊貴。奶奶我呢,就是一個普通的苗女,論身份,配的上他麼?可我看上了他,喜歡了他。就一直追著他,從苗寨一直追上了唐家去,到底還是嫁給了他。要不怎麼生出那一窩子的小王八蛋。」

  老太太一拍大腿道:「哎喲。對了!你的太姥兒,是咱苗寨的大巫師。當年,我離開苗寨的時候,你太姥姥送了我一對瓶子,那瓶兒是你太姥姥祭了巫神施過了法術的。你太姥姥姥說,用那瓶兒盛了酒給男人喝,再把瓶兒打碎,那男人就會對你死心踏地的了。」

  唐焰焰連忙擦擦眼淚,睜大眼睛道:「真的?爺爺就是因為這個喜歡了奶奶?」

  老太太嘟囔道:「誰知道是不是因為它呢,反去……我後來就成你奶奶了。」

  唐焰焰迫不及待地問道:「這個東西要用一對兒麼?」

  老太太道:「一對倒是不用。當初自苗寨出來,翻山越嶺的,我不是怕打碎了麼。所以就拿了兩個,妥當一些。」

  唐焰焰兩眼放光地道:「奶奶,剩下的那個瓶兒還在麼?」

  老太太拍拍額頭,嘟囔道:「這都多少年了,當初留下來就是當個念物兒,你爺爺活著的時候,還照樣兒重做了一個,配成了一對,擱哪兒了,讓我好好想起……」

  老太太站起身,顫巍巍地往屋裡走。唐焰焰緊隨其後,激動的一顆心砰砰亂跳。爺孫倆進了屋子一通亂媽,許多陳年雜物都被拎了出來。把個房間弄得跟遭了賊似的,最後終於在大櫥櫃底下翻出一口匣子。打開看,裡邊紅絨布包裹著兩口瓷瓶,白色的,繪著淡雅的蘭花。那紅絨都顯出了陳舊之色,這匣子也不知在那擱了多少年。

  唐焰焰看看這個,又瞅瞅那個。急問道:「奶奶,哪個才是呀?」

  「別急,讓我瞅瞅,仔細瞅瞅。」老太太彎下腰,瞇起老花眼仔細打量半天,拿起一只來拈了拈份量,展顏笑道:「是這隻,沒錯,就是這一隻。」

  唐焰焰一把搶過來寶貝似的抱在懷中,幸福地傻笑起來,只是那笑……怎麼看都覺得有些「猙獰……」

  楊浩的車子從蘆葦蕩裡鑽出來,隨行的人都是一身蘆葦花子,就連坐在車裡的楊浩也不例外。他鑽出車子,站在車轅上拍打著身上的蘆葦花,鬼鬼祟祟地看看來路,慶幸道:「如今將到蘆河嶺,看來秦逸雲是不會追來了。唉!這個唐焰焰,就是一個惹禍精,無端給我招惹來秦逸雲這麼個災星。」

  壁宿幸災樂禍地笑道:「大人,說起來如今咱們與折家也攀上了交情,你又是一府之尊,真就跟他鬥起來又如何,怕他做甚?」

  楊浩瞪他一眼道:「我倒不是怕他,可是卻又何必無端與秦家結怨?」

  壁宿不以為然地道:「秦家好長輩便那般不通情理麼?」

  楊浩道:「秦家的長輩倒不會因為這種事與我生怨,不過相打無好手。秦逸雲正在氣頭上,要是真個傷了他,那本來無怨也要生怨了,秦家與折家是多少年的交情?再說秦家做的是軍馬生意,折節帥對秦家倚重的很呢。惹不起我躲得起,秦公子不是個粗人,回頭想想,他也該知道收斂一些。我們何必結這無謂之仇?」

  楊浩「仇」字還未落地,就聽「篤」地一聲響,一枝狼牙箭貼著他的鼻子尖釘到了車上,一指粗的箭桿「嗡嗡」疾顫,把楊浩嚇得手腳冰涼。兩隻眼睛都成了對眼兒:「我的個乖乖,這一箭要是射在我腦袋上…………」

  就聽一個人粗聲大氣地喝道:「你們是什麼人,鬼鬼祟祟的,都給我過來,手放在頭上,不許亂動。車上那個賊眉鼠眼的,你給我老實點,跳下來!」

  隨即一枝響箭射向長空,發出尖厲的長嘯。楊浩乖乖地舉起手往前一看,就見一位斜披羊皮襖、腰佩一柄彎刀的少女手持獵弓,正警惕地瞪著他看,那弓弦猶自顫動。

  這姑娘臉頰黝黑,濃眉大眼。看起來真比男子還要健壯。隨著她的喝聲,蘆葦蕩裡又鑽出幾個持弓佩刀的人來,與她都是一樣的草原人打扮。

  楊浩一見心頭不由一沉:「壞了,難不成李繼筠的動作這麼快,蘆河嶺已然失陷了麼?」

  他心驚膽戰地問道:「姑娘,你是什麼人?」

  那姑娘用手背一蹭蒜頭鼻子。瞪著一對烏溜溜的大眼睛道:「我是甜酒,你是哪個?」

  「甜酒?」楊浩以覺耳熟,忽的想起李光岑和他開的那個玩笑,不禁大喜道:「你就是甜酒,木恩之女麼?」

  甜酒的眼珠狐疑地一轉,詫異地道:「你認識我爹爹,你是什麼人?」

  楊浩忙不迭點頭道:「認的認的,我就是這蘆嶺州知府楊浩,姑娘你聽說過我的名字嗎?」

  「你是少……唔,你是楊浩?」那少女按著刀上上下下看了他幾眼。一臉猶疑不信,就在這時,蘆葦蕩中簌簌聲響,又鑽出幾個人來,頭前一人青帕包頭,肩上全是雪白的蘆花,楊浩還未說話,一旁穆羽已興奮地叫道:「姐姐!」

  來人正是穆清漩,一眼看清前方這幾個人,穆清漩吃了一驚,連忙招呼道:「甜酒,快叫他們放下箭。這位就是本州知府楊浩大人。」

  穆清漩三言兩語解說明白,甜酒不禁吐了吐舌頭,靦腆地笑道:「原來你真的是楊浩大人啊,呵呵呵……,我方纔那一箭,沒有嚇著你吧?」

  楊浩擦擦額頭冷汗,乾笑道:「沒有嚇著我,不過姑娘的箭法端地了得,叫人欽佩的很。」

  甜酒把弓往肩上一背,聽他誇獎,得意洋洋。

  楊浩又轉向穆清漩,說道:「走吧。咱們走回去。柯夫人,我離開蘆河嶺的時候,好像咱們沒在這麼遠的地方佈防啊,現在怎麼這般森嚴。還不知就地便放箭攔人,若是來的是客商,難免受了驚嚇。」

  甜酒跟在後面,聽了這話便道:「楊浩大人,你若不是鬼鬼祟祟地從蘆葦蕩裡鑽出來,我也不會當頭一箭的。」

  楊浩臉色一糗,看向身旁的穆清漩,這位長腿美女甩開悠長的大步,走得雄赳赳氣昂昂,絲毫不比楊浩稍慢,她兩道劍眉微微一擰,歎了口氣道:「楊大人,你有所不知,你離開的這些日子,咱們蘆嶺州已是幾次三番受人襲擊了。」

  楊浩吃了一驚,忙道:「怎會如此,來敵是些什麼人?」 本帖最後由 acer76123 於 2017-9-3 10:15 編輯

acer76123 發表於 2017-9-2 10:53
第194章 以牙還牙

  楊浩聽穆清璿說了幾句,便再也等不下去了,他立即登車前行,直驅知府衙門,又令壁宿、穆羽等分頭去尋諸位大人,皆到知府衙門相見。楊浩驅車到了知府衙門,淨面更衣,換了官袍,便直奔大堂。此時範思琪、林朋羽等一眾府衙幕僚已聞訊趕到。

  楊浩見官吏們未到,先向自己幕僚問道:「聽說木團練使的親族自草原上趕來投奔?計有人口多少,現在安置何處?」

  林朋羽忙道:「是的大人,木團練使的親族已聞訊趕來投奔,計有一千三百二十二帳,五千四百四十六人,其中有些婦孺和老人已在後谷安置下來,挖掘了窯洞、搭建了棚屋供他們居住。他們的族人攜有大批牛羊駿馬,為了方便放牧,老朽又在谷外十數里處劃定了牧場,供其搭建帳篷居住放牧。」

  蘆嶺谷說是一谷,那是因為除了前邊這個出口,周圍都在群山環抱當中。這個山谷曲折蜿蜒,循山勢向後延伸,並非筆直一條通道。山谷中最寬處十五六里,最窄處只有五六里,過了楊浩的知府衙門,再往後院,還有極大的空間,要走出近二十里地,地面才慢慢收攏,消失在重山疊嶺之中。

  按照楊浩的規劃,數萬百姓登記梳理之後,按照鄉里的行政區劃分別劃定了區域進行安置,一個個小村莊和小市鎮在山谷中星羅棋布地向後延伸開去。而一進谷的這塊寬敞空間,正前方是知府衙門,知府衙門左右依山而建是僚屬官吏們的住宿之地。在前谷兩側,則是一家家客棧、商號、酒樓等商業、娛樂場所。而靠近谷口兩側的一座座窯洞,則於內部挖通串聯起來,充做了藏兵洞。

  林朋羽的安排,既照顧了李光岑族人的生活習慣,將其婦孺老弱留居谷中從事工商、或從事農耕,又解了他們的後顧之憂,安排倒也合理。楊浩點頭道:「安排的很好,不管是契丹還是其他諸族,但有多個種族雜居的,大多依其民族風俗、生活習慣,分別設官定製予以管理,比如契丹就設了南院、北院分別管理漢人和契丹人,這是合理的安排。否則時日一久,必起糾紛,他們各有不同的習俗,這一點必須要考慮到,不能不切實際,強行融合,這種事情,需要一個漫長的過程。」

  林朋羽唯唯稱是,楊浩又向他們瞭解了一下這段時間民政方面的進展,程德玄、李光岑、柯鎮惡等文武官吏已紛紛趕到,楊浩排開座位,讓他們一一落座,這才問起近來與其他部落族群發生衝突的原因和經過。

  原來,楊浩離開的這些天,蘆嶺州百姓與黨項七氏的生意做得紅紅火火。同時,許多暫時沒有營生的百姓則結夥進山打獵,採摘栗子等野果,或發賣或曬乾貯藏,而狩獵的野物則醃製獸肉、硝製皮毛,準備過冬之用。本來這些自發的行動非常好,百姓們有了事做,徘徊在百姓中間的彷徨焦慮的情緒也消失了。

  但是獵人們走的遠了,漸漸便與居住在山中的一些羌人小部落發生了接觸。這些部落不大,最大的也不過幾百人口。有些小部落的羌人與他們接觸之後,知道了蘆嶺州這些漢人的存在,便把自己獵來的獸皮野物拿來蘆嶺州發賣,因蘆嶺州往來的客商很多,他們的獸皮獸肉大多都能買個好價錢,再買些粗茶鹽巴布匹回去,可謂皆大歡喜,消息傳開以後,便有更遠處的羌人部落趕來與他們交易。

  但是羌人部落並非全是友善的,這些小部落還知守禮買賣,而那些稍大部落的人則比較跋扈野蠻,有時他們強買強賣,不免於蘆嶺州的商賈發生爭執。同時,這些漢人商賈中也不乏投機鑽營者,在以物易物時常常搞些以次充好的把戲蒙騙他們,雙方的衝突便開始不斷升級。

  這些羌人吃了虧,回去便糾集族人來尋釁鬧事,初時還只是親戚、朋友,雙方一旦發生打鬥,便迅速變成了整個部落的戰爭。本來程德玄還把這些事情當成民間糾紛,想要予以調停處理,可是那些羌人哪知什麼王法,他們先是來尋釁生事,隨即就演變成了半路打劫洩憤,搶掠起了來往的富商。

  一得了甜頭,這些人更是食髓知味。糾集的人馬越來越多,他們呼嘯山林,乾脆就扮起了流匪,把蘆嶺州當成了一塊予取予求的肥肉,李光餐和柯鎮惡兩位團練使急忙組織團練巡弋防守,與他們幾番惡仗下來。雙方衝突愈發激烈,已經發展成了蘆嶺州漢人與當地土著羌人之間的一場戰爭。

  為了防止他們時不時的潛進蘆嶺州來殺害百姓、劫掠貨物,所以柯團練才在四周設下警哨,但是這些剛剛組建的民壯不是那些野蠻的羌人對手,蘆嶺州百姓著實地吃了些大虧。幸好這時李光餐的數千族人自吐番草原趕來,這支部落無論男女老少俱都騎**湛,木恩從其中抽調青壯加八民團,這才彌補了本地民壯許多都是州放下鋤頭的農夫,戰鬥力還不夠強的缺陷

  楊浩聽得雙眉緊緊蹙起,望子李光岑一眼道:「木老,這些羌人是黨項羌哪一氏的族人?」在他想來。已與黨項七氏秘密結盟,自己身為七氏共主,難道還約束不了這些羌人。何至於鬧到不可收拾?

  李光岑看其眼色,已知其心意。便道:「府台大人,羌人有許多互不統屬的部落分支,所謂黨項八氏,只是族群最大的八氏。橫山一帶。最大的一部就是野離氏,但是還有許多其他的部落,這些大大小小、的部落散居在橫山一帶,大的不過三五百帳族人,小的只有數十帳族人,總數卻有一萬三四千帳。他們既公仙八狩獵。還從漢人那裡學會了耕種,這些羌人部落與野離氏一樣驍勇善戰,尤其擅長山地作戰,卻既不歸夏州統轄。也不歸麟府兩州管治。」

  楊浩摸摸鼻子,愕然道:「萬宇帳的羌人,至少也有六七萬人了,這麼多人,卻是天不收地不管,三藩俱不理?」

  程德玄自霸州往北漢軍前效力時,曾仔細研究過西北的地理形勢、人文狀況,對這裡的情形也瞭解一些,見楊浩有些不解,便道:「府台大人,這些羌人散居與橫山山脈,本不易管理,又兼民風彪悍,所以無論是夏州還是麟州府州,對他們都以安撫為主。」

  楊浩微微瞇起眼睛,沉聲道:「何謂安撫?」

  程德玄談談一笑,徐徐道:「何謂安撫,就是對橫山羌人諸部授其官職、給予俸祿,不去納稅徵賦,只求他們不來惹是生非。橫山羌人野性難尋,與漢人雜居久了,又學得狡賴異常。他們時而倒向夏州、時而倒向麟府二州。憑以自重,極難管治。」

  他並不知木恩等人本就是羌人,所以評價起來肆無忌憚,見楊浩聽的入神,就呷了口茶水,侃侃而談道:「我宋人對這些羌人,常以生熟戶來區別。生熟戶的劃分依據有因地理、有因是否開化的,但是最實用的卻是各部首領是否臣服於宋。臣服於宋者,便是熟戶。可這熟戶也非一成不變的,臣服於宋時便是熟番,哪一天反了,便又成了生番。

  以往府州、麟州與夏州戰事一起,對這些不從屬於任何一方的羌人大力招誘,麟府二州以厚利誘引生戶變成熟戶,而夏州則脅迫熟戶變成生戶。天長日久,這橫山羌人深諳其中好處,變得痞賴狡猾,反覆無常,朝三暮四,有奶就是娘,氣焰也越來越是囂張。」

  李光岑、木恩等人聽了面有郝色,似因有這樣的族人而感到恥辱,楊浩沉默半晌,向柯鎮惡注目道:「柯團練,這些時日的爭戰,傷亡如何?」

  柯鎮惡起身稟到:「府台大人,頭幾日只是羌人與我蘆州嶺州民戶商賈之間的私怨械鬥,死了幾個百姓,傷了十來個人,但是隨後羌人大舉報復,這幾日的明攻暗襲之下,我瀘嶺州百姓傷亡不下百人,團練民壯也折了二十多人,而且……」

  楊浩把這蘆嶺百姓視為親人,聽說傷亡數百民眾,已是怒火滿溢,聽他遲疑,便把雙眉一挑,沉聲問道:「而且怎樣?」

  柯鎮惡被他目光一掃,身子不由一震,揣揣答道:「我蘆嶺州百姓傷損倒也罷了,可是他們還襲擊來往的商賈,擄其財,殺其人。前兩日……前兩日以為姓黃的商賈攜女眷往我蘆嶺州來,結果路遇橫山羌歹人來襲,貨物被他們劫掠一空,女眷被他們輪暴致死,那……那黃姓商賈被他們五馬分屍,頭顱四肢……散落各處,我等尋出數里方才尋樂回來。弄得各地商賈人心惶惶,這兩日道路冷清,已無商賈敢來。」

  楊浩以手據案,雙目漸漸變得赤紅,柯鎮惡瞧他一向文雅,如今目光競然有些猙獰,不覺有些膽寒。不敢與他對視,楊浩沉默半晌,冷笑一聲道:「好!真是好手段。我蘆嶺州百姓傷損又是怎樣?」

  柯鎮惡還未回答,便聽衙門外面悲哭如嘯,嘈雜萬分,楊浩崔然一驚。連忙迎出門去,程德玄、李光本等人互視一眼,也隨後跟了出去。楊浩出了府門,只見衙門外黑壓壓一片。有無數百姓高呼:「楊大人回來了?楊大人給小民做主……」

  一見府門大開,楊浩走出門來,那些百姓紛紛僕倒在地,將頭在地上瞌得「咚咚」直響,有人悲叫道:「大人,大人,我開的良田、搭的木屋,俱被那橫山蠻人搗毀,求大人跟小民作主呀。」

  一個白髮蒼蒼的老人匍匐到楊浩腳下,抱住他的靴子哭得泣不成聲:「大人,大人,小民那孫兒才隻六歲啊,他不曾死在契丹人手中,不曾喪命在那不毛之地,卻被橫山野蠻給殺了啊,他們……他們將我孫兒挑在矛尖,大人」,

  那老者一句話沒說完,「哇」的吐出一口鮮血,竟然暈厥過去。

  眾百姓你一言我一語,所言所語雖是支離破碎,聽來卻是怵目驚心。楊浩在衙門內只聽僚屬們說了一句「百姓們傷六不下數百人,哪知其情其狀竟是如此淒慘。楊浩聽得雙目赤紅,目中蘊淚,那淚便也如染了血一般隱隱泛出紅色。

  他高高舉起雙手,百姓們的吶喊聲立即停頓下來,只有壓抑的哭泣之聲:「諸位鄉親,你們的事,本府已經知道了。」

  楊浩頓了一頓,壓抑住自己激憤的心恃,又道:「本府州剛趕回來。正為此事與諸位大人商議,諸位鄉親且請回去,你們的親人,就是我的親人,這件事,本府一定秉公而斷,給大家一個交待。」

  楊晉城帶著攔在衙門外好差役們一旁高聲規勸,那些百姓素來信服楊浩,既得了他的承諾,這才流淚退下。楊浩拱手而立,直到這些百姓一一退走,這才返身回到府內。

  楊浩一回大堂,便「啪」地一拍書案,怒喝道:「我蘆嶺雖無強大軍力,但是堅城高牆,還不足以自保麼?民壯雖訓練不久,但是與黨項七氏往來生意時,亦曾假戰訓練。況且……木老族人,數千草原牧人來投。個個騎射精湛,怎麼……怎麼便守不住這蘆嶺州?」

  眾安員俱都垂下頭去,過了半晌,李光岑才輕輕地道:「府台大人。橫山羌人精於騎射,尤擅於山地叢林設伏襲擊。我們的堡寨目前還不完全,主要是針對谷外加強了防禦,而這些羌人多循山脈而來攻擊,此為其一。

  這兩天,柯團練夫妻率人已加強了後谷和谷後山嶺上的防禦,安排了人手,設計了許多隱秘的陷坑、絆索。羌人來襲時也著實吃了些虧,於是轉而繞到谷外,對來往於蘆嶺州的商賈們進行襲擊。他們人數少。多則數十上百人,少則三五人十餘人,在蘆葦蕩中來去自如,極難發現。而且因為人少,隻須攜帶少量乾糧,便能在左近潛伏很久,實在是防不勝防口

  楊浩長長地籲了口氣,坐回座位沉思起來。所有的官吏幕僚都在觀察著他的神色,這一次的事恃非常棘手,一個處理不慎,就要與當地土著產生不可調和的矛盾,造成更大的衝突。

  這些橫山羌不隸屬於任何一方、而且連個完善的社會體製都沒有,再加上各個部落間也沒有從屬關係,所以無論想從政治、經濟、或者文化方面與他們建立聯繫,都不容易。想找個羌人頭領坐下來談談都不知該尋何人。

  可是雖無統一的領導,這些羌人卻很有些同仇敵愾之心,再加上當地三藩對他們縱容慣了,養成了他們自大驕橫的脾氣,如今從劫掠中的了甜頭,哪裡還肯善罷甘休。

  當地的地理,再也沒有人比這些當地土著更熟悉、也更能掌控的了口他們生於廝,長於廝,耳目無處不在。不管是夏州還是府州、麟州。在這一帶都是堡寨式屯兵,一旦發生戰事,他們就不惜錢財地去賄胳籠絡這些橫山羌人。

  除了橫山羌人本就驍勇善戰,這麼做是怕他們倒向對手,還有一個主要原因就是各個堡寨之間相互溝通聯絡、傳遞情報、輸運糧草,都離不了這些當地人的配合,否則他們一旦打起遊擊,下絆子拖後腿,那這仗就沒法打了。

  考驗,這是楊浩擔任蘆嶺知府後第一個重大考驗。蘆嶺州能否立足。雖然險阻重重,卻並不是每一個普通百姓都有那個眼光看到的,那種危機只有高層的幾個人才看得到。而眼下與橫山羌人之間的衝突,時每一個百姓來說,都是切膚之痛。如果不能為百姓們提供保護,給他們信心,很難說這些百姓們不會逃離蘆嶺州,變成散落各處的流民,甚至淪為盜匪。

  尤其是橫山羌人對往來客商下手之後,黨項羌人一方自然不擔心往這裡運送各種物資,因為他們不但與橫山羌人同宗周族,而且本身擁有比建製散亂的橫山羌人更強大的武力。可是自廚州和中原趕來的客商,卻不可能擁有強大的武力保護,蘆嶺州的商賈更是連些家將保鏢都不具備口。

  如果這件事不能妥善解決,而且一勞永逸地解決,哪怕利潤再大,商賈們也不會再來蘆嶺州冒著死亡危險做生意,天下間有的是生意可做。何必來這裡冒險,楊浩的發展工商、於特殊地區建立,特區,的計劃「就要胎死腹中。

  楊浩沉吟良久,慢慢抬起眼睛。陰沉沉地問道:「木團練」

  李光岑是他義父,但是這層關係,包括他如今是黨項七氏之共主的身份,知道者寥寥無幾,在旁人面前。兩人還須維持主從官屬的身份。楊浩一叫,李光舉立即起身抱拳道:「府台大人。」

  楊浩問道:「若我蘆嶺州與橫山羌人正面為敵,你有幾分勝算?」

  李光岑目光一凝,卻見楊浩雙眼只是盯著案上的旗牌令箭,並不望他。他不知楊浩心意如何,只得照實答道:「大人,蘆嶺州民團甫建,自保尚嫌不足,還無餘力出征。不過,屬下的族人自吐蕃草原來投,這數千族人,個個精於騎射,又攜來大批牛羊馬匹,可以一用。而橫山羌人雖有近十萬之眾,卻是各自為政、一盤散沙,最大的部族都不到一千帳,因此,我若出兵,除非橫山羌人結盟組團,推選共主,令從於一,形成一支大軍,否則絕非我們的對手。」

  楊浩目光微微一閃,又道:「柯團練。」

  柯鎮惡閃身出來,抱拳施禮道:「大人」

  楊浩道:「橫山羌人慣於山地叢林中作戰,而你穆柯寨本是建在群山叢嶺之上,亦熟撚山地叢林作戰。本府問你,若橫山羌人再於莽莽山嶺之中來襲,你能阻止他們再侵入我蘆嶺州,虐殺我蘆嶺百姓麼?」

  柯鎮惡叉手施禮道:「回稟府台大人,下官自穆柯寨隻帝來十餘莊丁,而本地團練民壯時日尚短,若在莽莽叢林中與橫山羌抗衡對戰,目前……著實不能不過,若只是防止他們侵入我蘆嶺州,敵攻我守,咱們佔了地利,事先再於叢林中做些手腳的話,下官有把握把他們阻在谷外。」

  「好,很好。」楊浩慢慢抬起頭來,臉上露出一絲陰沉沉的笑意:「方纔聽木老所言,黨項羌人來襲,實在是防不勝防。本官想來也是這個道理,只有千日作賊,哪有千日防賊的?既然如此,防不可守,那便去攻,諸位意下如何?」

  眾官員面面相覷,程德玄遲疑問道:「大人欲待如何?」

  楊浩咬弄牙根沉沉一笑,說道:「以彼之道,還施彼身。」

  他立直了身子,並掌如刀,斜斜向下一削,冷笑道:「柯團練負責防守,將我蘆嶺谷錘練的銅牆鐵壁一般。不容宵小竊入。木團練負責進攻,主動尋找與我蘆嶺州為難的橫山羌人村寨。

  如今正是秋收時節,以農耕為生的,割走他們的莊稼,連糧種都不要給他們留下;以狩獵為生的。給我放火燒山,把一切鳥獸都趕到千里之外去;以放牧為生的。奪其牛羊馬匹,我春化心麼熬過這個冬天。」

  楊浩此言一出,有兩個人齊齊一驚,同聲說道:「府台大人,萬萬不可。」這兩人一個是程德玄,另一個卻是範思棋。

  楊浩一副波瀾不驚的表情,眼皮微微一撩,向程德玄問道:「程大人有何高見?」

  程德玄今日見他一副陰陽怪氣的表情,與往昔為人大不相同,就曉的他如今滿腔怒火,正在強自隱忍,可是思及這樣報復的可怕後果,他還是硬著頭皮說道:「大人,橫小羌人性情痞劣,但是能征善戰,自此嶺下去,橫山一帶散居的羌人有十萬之眾,一旦激怒了他們,後果不堪設想。以下官之見,與橫山羌人的衝突,當以安撫為主。」

  楊浩雙手撐著書案,似笑非笑地道:「喔,你且說說,如何安撫?」

  程德玄定了定神,說道:「以下官之見,可以使人與橫山羌人部族頭領見面,從中為之斡旋。鄰近我蘆嶺州的幾個羌人小部落,不但與我們公平生意,而且有的還將家人也遷進谷來,這些人正是最好的信使。我們可以請他們出面,與那些正與我們為敵的羌人頭領溝通一下,循著麟州和府州舊例,多置財帛布匹、米面油鹽,贈與這些羌人部落,緩和彼此的關係。

  朝廷為了安撫這些羌人,對羌人各部都有封賞。管理百帳人口以上的大首領,都授為本族軍主,百帳以下人口都授予指揮使之職,所以他們身上都有朝廷的官職,我們還可以同殿稱臣為理由,和他們互相來往。聯結友誼口至於這幾次衝突,雙方各有死傷,為息事寧人計,卻也不宜再做追究。為平息羌人之怒……」

  程德玄猶豫了一下,說道:「下官身為觀察判官,掌管蘆州律法。我們遷來此處的北漢百姓良莠不齊。作奸犯科者亦有之,如今被關押判刑者有七人。為平息羌人之怒,我們可以將這七名囚犯,充作殺死羌人的罪魁,在羌人面前處死。賄之以利,示之以恩,雙管齊下,當可平息此事,還我蘆嶺州太平。不知大人意下如何?」

  楊浩不置可否,又轉向範思棋。問道:「範先生有何高見?」

  範思棋大概是頭一回在這麼多官員們面前講話,囁嚅片刻,方脹紅著臉道:「學生以為,蠻夷不知教化,凶殘成性。然中土上國人物,豈能效仿蠻夷以暴製暴呢。起兵抗之可也,卻不可行如此殘酷手段匕

  人天生都有惻隱之心、善惡之心、恭敬之心、是非之心,只是番人久不開化,蒙蔽了心智。吾等興王者之師、仁義之師,挫其銳氣,示之以兵威。繼而教授其農耕,教化以王道,收孤寡,補貧窮,示之以恩義,以王道之治,度化蠻夷,久而久之,則腹心之疾,亦化為兄弟手足矣。此正所謂仁者無敵,學生愚見,大人以為然否?」

  「呵呵,果然是愚見!」楊浩毫不客氣,一句評語下去,範思棋登時漲紅了臉口

  楊浩隱忍已久的怒氣突地勃發起來,拍案喝道:「書生之見!婦人之見!愚蠢之見!橫山羌人有羌人之勇。漢人之智,久居諸藩之間,養成的痞賴無行、見風使舵的本事,驕橫野蠻,不知王法,你愈是忍讓。他的氣焰越是囂張,若按你的主意來息事寧人,不啻於與虎謀皮。橫山羌人視我蘆嶺州軟弱可欺。必然變本加厲,從此再無寧日。」

  楊浩這番話聲色俱厲,記斥的是範思棋,而程德玄的主意比範思棋更加不堪,楊浩訓斥範思棋的話不啻於當面拇了他幾個耳光,弄得程德玄臉面通紅,十分難堪。

  「退下吧,本官心意已決,諸司官吏按本府吩咐,立即籌備,事不宜遲,明日一早,就發起反攻,給他們一個永生難忘的教!退堂!」

  眾官員唯唯領命,一一退下。楊浩又道:「木團練請留下。」待堂上無人,楊浩閃身離座,上前喚道:「義父!」

  楊浩上前,沉聲說道:「義父。橫山羌人中,勢力最大的就是野離氏口雖說橫山諸羌彼此互不統屬。但是大一些的部族之間必然常通聲息。你可速速派人與蘇咯大人聯絡。由野離氐出面,穩住橫山羌諸大部族。免得他們牽連進來。

  李光岑眉梢一揚,問道:「浩兒,真的要打?」

  楊浩重重地一點頭,說道:「不但要打,而且要往死裡打,打出威風來,打愕他們十年八年之後。想起我蘆嶺州的手段,還要心驚膽戰口」

  李光岑擔憂地道:「我羌人習俗,有仇必報、不死不休……」

  楊浩打斷他道:「義父,我若自幼生長於夏州草原,雖非羌人,必也遵循羌人習俗。這是自幼耳濡目染,言傳身教形成的一種本能,並不是所有的羌人都會堅持這種本能。橫山羌世居橫山山脈左右,與回訖、吐蕃、以及漢人雜居,有的種地、有的狩獵,有的遊牧,原來的風俗習慣已經大改。再加上各方勢力為了拉攏他們,對他們一直優涯縱容,使他們養成了油滑無賴的性兒。他們雖保持著驍勇本色,可是至少這種純樸的習俗,已遠不及草原上的羌人。他們這樣的人,欺善怕惡、欺軟怕硬,不會為了一條古老的習俗而不惜一切的。

  我們的根基在蘆嶺州,要想穩定蘆嶺民心,就要讓這些來犯之敵知道畏懼。恩撫肯定是要的,但不是現在。麟府兩州自身有強大的實力。所以他們施之以恩,這些部族自知從他們那兒討不了好去,才肯接受安撫。

  我們拿什麼去撫?如今這種情形,一旦息事寧人,反令他們更加看輕了我們,變本加厲的來欺負人。如果就此息事寧,我蘆嶺州百姓又怎樣看?那些商賈們仇恨不船報,安全沒有保障,誰還肯來?

  唯有狠狠地教訓他們一頓,讓他們曉得我們的厲害,才是正道口所謂王道,也須霸道為輔,一味的王道那是自取其辱了。我們現在撐握了野離氏,再通過野離氏籠絡住一些大部落,他們就不會形成合力,剎下一些小蝦米還能折騰起什麼風浪來?我們要打出鹹風來,把他們打疼了,打怕了,從此才不敢在我們眼皮子底下搗亂!才能給蘆嶺州百姓和商賈們信心」

  羌人諸部族之間也時常廝殺征戰,比如黨項七氏與夏州拓拔氏之間,這些年來就不斷的打打殺殺,敗了就降,何曾有過有仇必報、不死不休的局面?一方面,羌人性情州烈,因之有仇必報的事例較多,所以經人渲染,更形誇大,人人都覺得不能和他們結一點仇怨。另一方面,也是楊浩報復的手段太過毒辣。所以李光岑擔心那些走投無路的橫山羌人會孤注一擲,如今聽了楊浩的分析,李光岑不禁頻頻點頭,他沒想到楊浩來此不久,對當地羌人竟是這般瞭解,心中憑添了幾分信心。

  送走了李光岑,楊浩回到大堂上坐了下來。堂中寂寂無聲,他一個人坐在碧海紅日的照圖下,蹙額沉思。其實他對當地羌人的恃形,只有一部分是平常瞭解得來的,更多的瞭解卻是來自後世的知識。這知識未必是對這個時代、這個地區的羌人的瞭解,而是對類似情形的其他民族的瞭解。

  那些經驗告訴他,有一種看似凶悍、叫人不敢招惹的人,叫做無賴口以君子之道束縛了自己,然後去和這些無賴打交道,得來的只有一次次血的教訓。既便他一時與你友好了,也只是在你付出了許多代價。讓自己人承受了許多委屈之後的一種虛假繁榮。一有機會,這種面上浮華會被無賴們立即扯碎,半文錢都不值。

  有位偉人說過:「我們對於反動派和反動階級的反動行為,決不施仁政。」楊浩甚為贊融這種無賴。你必須先打痛了他打怕了他,他才肯乖乖地坐下來聽你講道理,否則根本就是與虎謀皮。因為這種卑劣的無賴,根本就是養不熟的白眼狼。

  要把蘆嶺州建設起來,沒有一支可倚仗的軍事力量,看來是真的不成啊。商業帶來的巨大利潤材卜在客觀上要求與其相匹配的政治和軍事力量來保護自己,他唯一能依靠的,只有距他最近的府州。

  想到這裡,楊浩輕輕歎了口氣:「可是接受了府州的兵甲、武器,並且接到子他們的軍官對蘆嶺軍隊的刮練,在自己身上,就不可避免地要打上府州的烙印。原本自己出身於廣原程世雄門下,就已受到官家的戒備。如今他和府州折氏越走越走,趙官家那裡一旦得知消息,會怎麼看?身邊還杵著一個程德玄,這些事根本不可能瞞過開封府的。

  「乾脆死心踏地的站到折禦勳一邊。爭取成為西北第四藩?」

  楊浩搖了搖歸也他不相信在雄才大略的趙匡胤面前,在這個多年熬煉出來的精明的政治家、軍事家面大,自己有本事逆轉歷史,改變西北削藩的結局。西北三藩,只有一個成功地抗拒了大宋的削藩之策,而且自立一國,從此與大宋、契丹三足鼎立兩百年之久,那就是大夏。蘆嶺州彈丸之地,既無戰略縱深,又沒有那樣豐富的兵源、財源,就算把武侯諸葛孔明、天可汗李世民空投到這兒來,還不是一籌莫展?

  楊浩苦笑著搖頭:「古往今來。節鎮一方、開府建衙者,恐怕沒有一個是像自己這樣,處於這般的尷尬揪也吧。此間事若不能妥善解決。嚇退了各地的商賈,我的工商興府之計,再無實現的可能了。」

  楊浩正想的頭痛,楊晉城忽然很開心地跑了進來,喘著粗氣道:「府台大人,府台大人,又有商隊來了。而且……而且足足二十多輛大車啊。如今州剛停靠在李玉昌員外的商號前。」

  「甚麼,他們已安全進入本州了麼?快快,本府親自去見他們。」楊浩聞言大喜過望,如今蘆嶺州因為橫山羌人之亂,已是冷渚到了門可羅雀的地步,商賈們全都嚇跑了口現在竟有如此實力的大商人趕來,若是讓他安全往返,那就是一個活廣告啊,這可比蘆嶺州自己敲著鑼到處嚷嚷「天下太平」強多了口

  楊浩整了整官衣官帽,在幾名衙役的陪同下迎出了府去。到了府外,策馬向西,馳出五箭之地,便是倚山壁一排窯洞,窯洞前停著二十多輛健騾的大車。許多青衣小帽的僕人正從大車上往下搬運著東西,金絲楠木的大床、漆金飾紋的馬桶、條案凳子、衣架巾架、燕幾屏風,七八個標緻的小丫環捏著小手帕兒在一旁嘰嘰喳喳地指揮著:「輕點輕點,高點高點,小心碰著……」

  楊浩見此情形,詫異地問蓮:「晉城啊,你沒有弄錯麼,這……來的真是個大商賈?我怎每瞧著像是什麼大戶人家嫁閨女呢?」 本帖最後由 acer76123 於 2017-9-3 10:15 編輯

acer76123 發表於 2017-9-2 11:47
第195章 九淺一深

  劃式有個漢人名宇,叫李岳霖,聽起來很文雅。至於為什麼叫李岳霖,他也不曉得,他只知道夏州拓拔氐昔年受大唐賜姓為李,而拓拔氏很威風,所以就選了李姓。至於名宇,是一個漢家讀書人為他起了幾個名宇,他選擇最好聽的一個使用的。這是他去麟州轄下的縣鎮賣獵物時一時性起,用一隻錦雞為代價讓一個漢家讀書先生起的名宇。

  不過他的族人仍然習慣於叫他劃式,每次人家叫他劃式的時候,他就會有一種懊喪感,他覺得這筆生意似乎是作培了,那個漢人佔了他的便宜,他應該把那隻錦雞討回來。不過這幾天每次被人叫起他的名宇時,他卻興奮的很。因為叫他名宇的這些人,現在都歸他統率。作為一個高明的獵人,他已隱隱然成為這支十多人的小隊伍的帶頭人。

  前幾天洗劫那個黃姓漢人商費時,他也是其中的一員。他搶了六匹絲綢,還強暴過那個商人的女人。絲綢,這種東西他以前只在去漢人的地方出售獵物皮毛時隔著店舖的櫃檯納罕地看過,絲綢非常絢麗,一者就是華貴之物,那時他是用敬畏地目光看米這如彩雲般美麗的衣料的。

  但是現在他也擁有了絲綢,當他頭一次用他滿是老繭的手摸上去時,他壓根沒想到穿在身上的衣料竟會這般柔滑,在他想來,大概只有仙人穿的衣服,才應該是這樣的感覺。而他一下子擁了六匹絲,。

  還有那個漢人女子,那肌膚也是如絲綢般光滑,他在自已女人身上從未體驗過這種滋味,他從未想到過女人的肌膚可以這般光滑柔嫩,可惜,那個女人嚼舌自盡了,輪到他發洩獸欲的時侯,屍體都已經涼了,如果她是活的,如果她肯對自已笑笑,用她那雙白生生的手臂樓住自己的脖子……

  劃式心頭一陣燥熱,悄悄地舔了舔嘴唇。他決定了,今晚率著這些人殺進谷去,一定要擄個活著的漢家女子回去做他的小老婆,他相信就是擁有七八個老婆的本部族大人也會羨慕他的,像他們這種以狩獵為生的小部落,生活異常的艱苦,族中的女人也同男人一樣,需要狩獵、需要養家,哪有那樣白晰如羊奶、滑腴如牛酥的身子。

  他是一個高明的獵人,他帶的這些人都是慣於在叢林山地間狩獵的好手,翻山越嶺如履平地,哪怕是肩上扛著一個女人,他也能來去如飛,今夜一定不能空手而歸,一定要搶個女人回去,而且還是那種乖巧靈慧的漢家少女。

  山嶺上是一棵棵高大的鬆木,膝邊是橫蔓叢生的野草,腳下是多年累積的鬆針落葉,軟綿綿的,夜色靜謐,空氣請新,天止一輪冷月渚渚亮亮,隨著他們的行進,偶有夜棲的鳥兒撲愕愕的飛走。

  近了,更近了,再往前去一箭地左右,從漢人建造的那種笨拙的箭樓下藉著草木的掩護鑽過去,就是予取予取的漢人百姓人家。劃式心中一陣興奮,他握緊了手中的獵叉,要吩咐自已的人小心一些,可他剛州一扭頭,就覺得有一股勁風在他臉頰旁掠過。

  「囁!」緊隨其後的那個獵人身子一挺,直撤撅地便向一旁俐下,劃式的目光非常敏銳,他發現一支冷箭深深貫入那獵人的右肋,霾在體外的箭羽部分只剩下不到半尺,不由驚叫一聲:「散開,有埋伏。」

  隨他前來的都是身手枝高明的獵戶,立即矮身散開,姓向一棵棵大樹,一個獵手在地上,滾了兩圈,縱身而起,如飛般遁向一棵粗可合抱的大松樹,可他身形州州挺起,便發出淒厲的一聲慘叫,他的速皮很快,仍然向前撲出,直撲到一丈開外的那大村旁,這才砰然倒地同,又是一枝冷箭,自他的後腰筆直地射了進去。

  頃刻間,冷箭颯颯,六個人中箭倒下,其中只有一個還有氣兒,正躺在地上仰天痛嚎。判式趴在身邊那具死屍旁,用屍體做掩護,取下自已的獵弓,李弓搭箭拚命地尋找菲對手妁蹤跡,卻哪裡看得對方的身影。

  對手也是精於林中獵善的人。劃式的冷汗涔涔而下,能在稀薄的月色下這麼準岫地射中對手,而且是一撥冷箭就摞倒了六個,達樣的身手著實可怕,絕對不在他們之下。

  雙方對峙著,足足一柱杳的時間,誰都沒有動。對方遠比他們吏有耐性,對於落入陷阱的野獸,哪個成熱的獵人會沒有耐性?

  趴在地上的一個羌人獵戶受不了這種無形的折磨,他狂嗥一聲,漫無目的地射出一箭,縱身便要往回跑,一枝冷箭準葡地射來,貫肋而入,長箭入體一尺,這人狂叫著一蹦而倒,呻吟了幾聲,便沒有了聲息。

  「都不要動!」創式大喝一聲,陡即奮力向旁邊一滾,避入一棵樹後,果不其然,他甫一出聲,一枝羽簧便一閃而至,「噗」地一聲貫入了那具屍體。

  「退,快退。」創式顫聲說著,藉著大樹的掩護縱身便往後逃,身旁又傳來兩聲慘叫,他的兩個夥伴又被那追瑰箭無聲無息地取走了性命。

  「呃!」劃式身子一震,忽地頓住了腳步,弓慢慢地掉落在地上,他的手顫抖著摸向自己的後頸,他摸到了一柄飛刀,一柄柳葉飛刀,羽穗摸起來像是與他劫走的那幾匹絲綢同樣的虞杵,非常的柔滑。

  他僵直著身軀,慢慢地轉過身去,空地上,悄然出現了一個身材苗條高挑的身影,那人慢慢地走近,步伐就像貓一般輕亞。月光流水一般灑滿了她的身體,那是一個女人,一身合體的勁裝,襯托著她妓舟的身段兒,明月訝輝下,是一雙秋水般明亮的眸子和挺直的瑤井。

  這是一個女人,一個非常清麗的女人,劃式相信她的肌膚一定也像絲綢一般柔滑,如果把她擄回去暖床……,可是,他永遠也沒有機會去體驗了。又有一個男人閃了出來,佳獵妁一般敏捷,他的手一揮,便揚起了一天清輝,那是一柄繹利的橫刀。

  劃式的頭飛向空中,一腔子血衝起一尺多高。

  穆清漩遺憾地道:「走脫了一個。」

  柯鎮惡手刃一人,就像宰了一隻雞似的,眼皮都不眨,他把刀刃在鞋底拭了拭,微微一笑道:「正是要他走脫,現在他們尚不知畏懼,走脫一個,便會引來更多口通知各處埋伏,多布機關,避免硬戰,來人,把屍體都拖走,布陷坑套索……」

  飛月嶺,是一個羌人小部落的聚居地。他們從漢人那兒學會了農耕,在附近開闢有一些農田,同時又在附近枚牧以為補弄。因為有了農田的收入,所以他們的族人不用像草原上的那些部一樣逐水草而居,四出遷移,過若相對穩定的生活。

  因為這個部常年住在這兒,所以這裡也成了一些草原部與當地部聚會的井市。每月一次的集會,趕集的時侯,遠遠近近的部嫵會趕來,在這裡用牛羊,皮毛,草藥和當地常去漢人地方採灼商品的族人交挨鹽巴、茶葉、布匹、鐵鍋等芋。

  木西辰木娜坐在門前的小杭子上,把一個沉甸甸的染血的包裹枚在地上,滿臉的皺紋都笑開了花。木西辰木娜,意思是淡色妁風聲,很浪漫很優美的名宇。她年輕時,也的槽是這個小部族裡出名的美人兒,所以嫁了個既聰明又有頭腦的男人。

  她的男人當初也是族裡的士,騎射精湛,而且十分聰明,腦筋絕不比那些漢家兒郎遜色。他們的部族受到,州漢人官府的貨助,並且教會了他們耕種之後,在當地定居下來,她的男人很快就發現了一個發財的好機會,賣酒。

  他們的族人都嗜好喝酒,許多人嗜酒如命,當這些酒鬼學會了種地,打下了糧食之後,他們甚至迫不及待地就在地裡用新糧煮起酒來,喝上幾天,把糧食喝光,就背著空鍋回去,到了二三月青黃不接的時候,他們就借貸過活,最後仍是靠放牧打獵為生。而他們偶有獵獲的庸香、鹿茸等珍貴藥材,因為不懂其珍貴,往往拿去漢人的地方,隻換一罈酒,便興高彩烈地回來。

  她的男人敏銳地發現了這一點,於是大量從漢人那裡買酒,再賣給自己的族人。由於漢人釀的酒遠比他們自釀的劣酒要可口的多,所以他們家的生意十分紅火,只靠賣酒就換來了大筆的財富。而且,對一些窮漢,他們家還肯賒酒,待這些人還不上酒帳的時候,就要這些窮戶為他們家做工抵債。一斤酒換八天工役,那些嗜酒如命的窮漢竟是求之不得。

  二十年的功夫,她的家便成了部族中十分富有的人家,使喚起了奴僕,蓋起了大房子,擁有大片的土地和羊群。但是,漸漸的,因為此地離漢境本就不遠,部族裡的人也知道了他們廉價出售給木西辰木娜家的那些藥材在漢人那裡是如何的昂貴,他們已經不願意直接把藥材、皮毛賣給她家換酒了,她家的進項比起前些年來開始銳減。

  可是天無絕人之路,這時候卻有漢人到了蘆嶺州,而且,這些漢人非常軟弱可欺,他們不像麟州、府州聚寨而居的百姓們一樣,既有軍隊的保護,又有堅固高大的堡塞和驍勇敢戰的民壯,他們只會縮在那四處漏風的山谷裡,一次次無奈地等來洗劫和屠殺。聽說一些小部落跑去搶劫那些漢人發了大財之後,她的丈夫動了心,帶著他們家的奴僕、雇工,單獨組織了一支五六十人的隊伍加入了搶劫的行列。

  這隻大包裹,就是她的丈夫剛剛送回來的,現在,她的丈夫又馬不停蹄地趕回去了。盡管已是兩鬢斑白,可是她的丈夫還是像當年一樣英勇,木西辰木娜對自己的男人真是滿意極了。

  這隻大包裹,她可不捨得讓別人動,她要自己瞧瞧,裡邊都是些什麽寶貝。包裹打開,她的孫兒和許多在她家門口玩耍的小孩子都圍攏了過來,一看見陽光下那片珠光寶氣,就連這些不知其珍貴的孩子們都不禁發出了一陣陣貪婪的驚歎聲。

  裡邊都是各種各樣的首飾、器具,裝飾精美、漆金的楠木首飾匣子,翠綠翠綠的鐲子,那珍珠耳環上還帶著半片耳朵,有一隻碩大的寶石戒指,還穿在一隻血淋淋的手指頭上,可以想見搶劫時是多麽的倉促。

  木西辰木娜喜滋滋地摘下那對染血的耳環,把那半片耳朵丟給了拴在門前的大黃狗,然後又擼下那隻紅燦燦的寶石戒指,在包裹上擦了擦,戴在自己手上,迎著陽光照照,滿意地笑了。

  「真好看啊,這是什麽東西,我見頭人老爺家的女人戴過。」一個孩子說著,興衝衝地伸出手。

  「去,別亂碰!」她揮手打開那個孩子的手,叱道:「臭小子,回你家去,看你阿爹搶了些甚麽回來。」

  那個小孩子嘟起嘴道:「神氣甚麽,我爹身子弱,挨了漢人一箭,就回來養傷了,什麽都沒搶著。不過再過兩年我就能騎馬佩刀了,到時候,我去搶比你們家還要多的東西。」

  木西辰木娜哈哈大笑:「你能你能,現在滾遠點,別妨礙我揀拾東西。」

  「嘩啦啦……」木西辰木娜剛剛拿起一隻翠玉鐲子,就聽到村口傳來急驟的馬蹄聲,聽聲音,至少也得七八十騎戰馬,她疑惑地眯起眼睛,手搭涼蓬向村口望去。

  「丈夫剛走沒多久,沒理由這麽快就回來了呀。可要不是他,這村裡除了他們家,都是十個八個一隊出去行搶的,哪有這麽大的一支隊伍?」

  一匹匹駿馬出現在村口,馬上的騎士都是一副標準的草原人打扮。皮帽、皮襖,獵弓彎刀。木西辰木娜慢慢站了起來,滿腹疑惑:「這是草原上的哪個部落來趕集了?來的正好,正好把這些寶貝挑揀一番賣給他們。可是……離下一個集還差著半個月呢,怎麽來的這麽早?」

  那支羌人騎兵隊伍中間打著一杆大旗,旗上只有一個字:「楊!」可是,木西辰木娜不識字,她不認得,那旗上寫的是一個漢字。

  「嗖!」迎麵一箭飛來,她只看到旗下一個魁梧的大漢自肩上取下弓來,只是一抬手,便覺身子劇烈地一震,一支狼牙箭已貫穿了她的咽喉,自頸後冒出半尺多長,鋒利的箭簇上一滴血還沒有滴到地上,第二支箭又到了,將一個孩子帶飛起來跌出兩尺多遠,重重地落到地上。

  其他的人嚇得一哄而散,尖叫著撲向各自的家門。又是一箭呼嘯而來,木西辰木娜剛剛十一歲的孫兒踉蹌著撲進門去,順手把門一帶,那一箭「篤」地一聲,深深釘入了木板。

  「殺人啦,殺人啦,有強盜……」驚恐的叫聲在村落中傳開,木恩策馬衝到木西辰木娜的家門前,碗大的馬蹄刨著地,他往地上敞開的包裹淡淡地瞟了一眼,把手一揮,沉聲喝道:「楊浩大人有令,以血還血!按草原上的規矩,掠奪的財物盡歸個人所有,有本事的,願意擄些帳下奴回去,也由得你們,給我殺進村去!」

  村中聞警,已經有些人持著刀箭殺了出來,其中還有不少婦人和半大孩子,半牧半耕的生活,並沒有使他們遺忘騎射的本領,一個婦人、一個開得了弓的孩子,照樣是可怕的敵人。

  木恩雙眉一聳,反手抓出五枝箭來,「嗖嗖嗖……」五枝箭箭不虛發,相距六七十步,正是弓箭威力最強的時候,在他百步穿楊的連珠神射之下,登時射倒了五人。五支箭射盡,木恩反手再去抓箭時,一身男兒裝扮的甜酒已叱喝一聲,雙腳踩著馬鐙,擎出彎刀來做出劈殺的蓄勢動作,策騎衝了出去。

  木恩無奈地一笑,深恐女兒有失,他也收弓拔刀,厲喝一聲追了上去……鐵什寨是一個以農耕為主的羌人村寨,此刻,朱三星正沮喪地往村寨裡走。他的一隻手軟綿綿地虛垂著,上邊包裹著一條條破布,顯然是受了很重的傷。

  這是在蘆嶺州外的田地裡襲擊一對正在清理田地的漢人夫婦時,被巡弋的漢人團練民壯傷的,他沒有力量再繼續殺人,就只好灰溜溜地趕回自己的村寨,沒有人撫恤,他也不會是個英雄。

  朱三星很懊喪,如果當時他不是想強暴那個女人,而是揮刀就砍,搶了就走,大概不會遭至這樣的命運。同時他又有些慶幸,同去的七個人,可只有他一個人活著逃回來。可是,他的肩頭被鐵叉摘除得很深,他不知道這條胳膊會不會就此殘廢,他本來是個非常出色的莊稼把式,要是以後連莊稼都種不了……,他不敢再想下去了。

  他是一個漢人,一個入贅羌寨的漢人。他的家二十多年前就從戰火不斷的中原搬到了這裡。其實這一代祖輩上逃避戰火而搬遷至此的漢人還有不少,他知道被他劫掠、死在他刀下的那些人也是漢人,可是他並不覺得有甚麽內疚。這個時代的人,曆經五代之亂,國家觀念、民族觀念,早就已經淡漠了,他們的群體觀念才是最強的,賴以生存、聚以生息的一個群體,不管它屬於哪一族,那就是他們的根、他們的家,他們必須維護的一方。

  北人到中原打草榖時,那些凶悍的遊騎中不乏幽燕一帶的漢人青壯,他們殺起中原漢人來,做起惡事來,絲毫不比契丹族人遜色。中原人殺起不同陣營的漢人時,同樣毫不手軟。府州的折禦勳祖上是鮮卑族的折蘭王,但是他們與同出一脈的夏州拓拔氏打起仗來,也照樣是無所不用其極。這個世界,沒有絕對的公義。所謂公義,根本就是從自己群體一方利益出發的。

  他沒有因為屠殺漢人而負疚或不忍,他現在擔心的是什麽財物都沒有搶到,卻有可能成為殘廢,而自己的孩子還小,以後要如何養活妻兒。

  滿懷心思地爬過一個山坡,他突然呆住了。他熟悉的那座村寨不見了,那裡處處冒起火光硝煙,但凡木製的部分都在起火,他一眼看到他的家,那座非常結實的寨房吊樓已經坍塌下來,斜斜地趴在地上。

  「我的娘子、我的孩子……」

  朱三星忍不住顫抖起來,他興高彩烈地去搶劫的時候,萬萬沒想到自己的家也會遭了洗劫。他是個好莊稼把式,他入贅人家的姑娘是個很俊俏的女子,他的孩子才剛剛三歲,他很享受這種生活,這是什麽人,到底是什麽人?是哪裡來的強盜?

  他呆滯的目光慢慢向前看去,就看到村外豐沃的農田邊,停著好多戰馬和大車,許多人正在地裡收割著剛剛成熟的莊稼,還有許多村中的婦孺聚在地頭田埂上,有些持刀叉的大漢正在看守著她們。

  朱三星的雙眼不由一亮:「她和孩子應該還沒有死,他們應該就在那群人裡。」

  朱三星不顧一切地往那裡跑去,但是隻跑出不遠,迎麵已有兩騎飛奔而來。朱三星喘著粗氣站住,抬頭望去,頭一匹馬上,是一個眉清目秀的男子,頭髮短短的,就像吐番草原上的喇嘛僧人,朱三星甚至懷疑這人應該是女扮男裝的,如果這人真是女子,可比那個拚死反抗,被他一刀捅死的漢女還要俊俏,如果能擄回來,一定能賣個好價錢。

  壁宿勒住戰馬,上下打量他幾眼,笑嘻嘻地道:「這兒還有條漏網之魚,嗯……身子還算結實,抓回去做工種地如何?」

  壁宿一語未了,木魁已策騎疾來,像一陣風般自他身側搶了過去,長刀一卷,刀光如匹練,朱三星還未及叫喊,就被長刀拖成了兩截,他的頭重重地磕在地上的時候,似乎聽見被看押住的那群人中發出一聲哭喊,那是他婆娘的叫喊聲,然後他就沉入了永久的黑暗當中。

  「此人已然傷殘,抓回去有甚麽用。」木魁冷冷說著,策馬登上高坡,遠遠眺望一陣,不見其他人來,這才放心地圈馬回轉,壁宿苦笑一聲,無奈地隨之返回。

  這樣的情形,在一個個部落、村寨中重複上演著。羌人們驚呆了,一時竟有些無所適從。從來只有他們去洗劫那些漢民人家,強暴那些漢人女子,當他們的獸欲得到滿足之後,換來的只有漢人老爺們的笑臉和厚禮,封官、賞賜、美酒、座上客……,什麽時候漢人也這般凶狠了,甚至比他們還要凶狠。

  他們懊惱了、憤怒了,於是糾結了更多的人趕來複仇,結果卻被總數不過千人的木恩鐵騎絞殺下殺得潰不成軍,他們終於知道怕了,紛紛攜家帶口狼狽不堪地逃走,逃向擁有一座完整堡寨的大東陽氏部落……

  「將軍!」

  唐焰焰拿起馬來,「啪」地一聲砸在楊浩的老帥頭上。

  楊浩翻了個白眼兒,無奈地道:「大姐,咱可是說好了馬走曰,不能走田的。」

  「哦,我忘了。」唐焰焰吐吐舌頭,趕緊又拿回了自己那匹馬。

  那位帶著二十多輛大車,拉了一堆家什物的「大商賈」,自然就是唐大小姐。唐大小姐像搬家似的,把自己的私用之物全都挪了來,李玉昌在自己的商號裡頭辟出幾間大窯洞給這位大小姐和她的家僕、丫環們住,唐家商號便正式在蘆嶺州開張了。

  楊浩自然知道她所為何來,被一個家世如此高貴,長相如此俏美的小姑娘追,其實挺滿足一個男姓的虛榮心的,楊浩也是一個平凡的男人,何嚐沒有飄飄然的感覺。尤其是他曾經見過唐大小姐的「第二張臉」,那張臉真是令人驚豔,要說他一點YY心思都不曾動過,那他就不是柳下惠,而是柳下垂了。

  可是心裡這道坎,不是那麽容易邁過的。或許在這個世間再熏陶個十年八年,他漸漸也會覺得三妻四妾非常自然,然而現在還是辦不到。心裡他也曾有過,但是一旦真的臨到自己頭上,那就是兩回事了,尤其是他對折子渝又敬又愛,而唐焰焰的身份又絕無作妾的可能,他就更不想沾惹這不可能享有的豔遇了,那是無盡的麻煩。

  不過,這一次唐焰焰來,居然一本正經地說是來做生意的,絲毫不提對他的情意。楊浩自然無從表白,再加上他現在實在需要一個有影響力的大商人,而唐家在整個西北商家的影響力可想而知,所以唐焰焰便理所當然地成了楊知府的座上客。至於楊知府是不是潛意識裡也很享受這種豔遇和曖昧的感覺,那就不為人知了。

  一連幾天,他不去見唐焰焰時,唐焰焰就上門來找他,談的還真的是生意經,他以前還真沒看出來,就唐大小姐那種像炮仗似的一點就著的脾氣,侃起生意經來居然有模有樣,商賈世家的熏陶果然非同凡響。

  談罷了生意,總不成抬腿就送客,於是順理成章的,下下棋、喝喝茶,也就不可避免了。頭兩回李玉昌還來坐陪的,等到楊浩習慣了這樣的程序,李玉昌就悄悄沒了身影,只剩下這位唐大小姐了。不過今天,卻是楊浩受邀回訪李玉昌,此刻正在唐焰焰閨房的客廳裡。

  這時的象棋叫象戲,象戲從最初戰國時的擲採行棋角勝的簡單局戲,經過不斷發展,此時已發展成多種象棋遊戲,其中有的與現代象棋十分相似,棋子也是三十二枚,每一方各有卒5枚,象、馬、炮、車、士各2枚,將1枚,規則也大體相同。楊浩將自己所知的象棋規則說與唐焰焰聽,唐焰焰只道是其他地方的象戲規則,也不以為奇,因為它與目前各種象戲玩法中最常見的一種非常相似,所以唐焰焰很快就領會了,只是偶爾還會錯用舊的規則。

  拿回馬來在手中把玩著,唐焰焰瞟了楊浩一眼,輕輕說道說道:「你出兵清剿橫山羌部落,已經十多天了,這些天抓回許多俘虜,還搜刮了許多糧食、牛羊、馬匹……」

  楊浩看著棋盤,微微一笑道:「不止如此吧,還有七八個小部落,一千多羌人懾於我蘆嶺的軍威,主動來投靠我們的。」

  唐焰焰翻了個白眼,嘟囔道:「你當我在誇你呢?」

  楊浩微笑著抬起眼道:「唐姑娘什麽時候轉了姓了,說話居然學會了拐彎抹腳,你有什麽話,就直說吧。」

  唐焰焰猶豫了一下,低聲說道:「已經……死了很多人啦,咱們漢人朝廷,對蠻夷向來恩撫優容,以彰顯上國仁德。還沒有像你用這樣手段的,你……也該收斂一下……」

  「為什麽要收斂?」

  楊浩反問道,他示意唐焰焰走棋,繼續說道:「虎頭蛇尾,是起不到作用的,我不止要把這些無賴打痛了打怕了,更要把那些蠢蠢欲動著,準備把我蘆嶺州當成一塊肥肉來割的潑皮們給震住。如果半途而廢,那就要遺禍無窮,將來爭端不斷,不知還要有多少蘆嶺州百姓受苦受難。我要行的是大仁,而非一時一事的小仁。有時候,大仁看上去的確很殘忍,不像小仁那樣容易獲得美譽,但是……我不得不為。」

  「啪!」他將小卒向前一拱,又道:「而且,這世上沒有絕對的公義和正理,每個人都是站在他所在的群體利益去做事的。我是蘆嶺州的知府,不是蘆嶺州與橫山羌的知府,就算我是吧,升堂問案時,不肯聽候垂詢質問、一味叫囂搗亂的那個,也得先挨一頓板子吧?」

  唐焰焰垂下頭,輕輕說道:「可是你這頓板子,打得實在是太凶了些,說實話,要不是你自己說,我都不相信這命令會是你下的,你平時那樣溫吞吞的姓兒,這命令……就連折大將軍也未必敢下的。」

  「折大將軍家大業大,顧忌也多,我不同。」楊浩若無其事地道:「我一無所有,爛命一條,這件事不解決好,我就要輸的當褲子,再說他們的所作所為,誰能忍得?兔子急了還咬人呢,我又不是泥雕木塑的神佛。」

  唐焰焰猶豫了一下,又道:「可是,你現在已經打怕了他們呀,有人來降,有人逃跑,現在,收攏兵馬固守蘆嶺州,想必他們也不敢再來侵擾了吧?」

  楊浩奇怪地看了她一眼,徐徐問道:「有人找你來做說客,是不是?」

  唐焰焰慌張道:「哪有,我就是這樣想……」

  楊浩搖頭:「不可能,你會無緣無故的關心這種事才怪。是誰找你了,程德玄?」

  「不是啦。」

  「那是哪個?」

  「真沒有……」

  唐焰焰說到一半,與楊浩眼神一碰,便心虛地垂下頭去,低低說道:「你要怎麽做,我是不會反對啦,再說……我一個女孩兒家,也管不著這些事。可是……程德玄、範思棋,還有許多讀書人,都頗有微辭,認為你的手段過於酷厲。

  你要是得罪了這些士人,傳揚一個不好的名聲出去,對你的前程……不無影響。林朋羽、盧雨軒、席初雲、秦江幾位老先生擔心此事傳到開封府,會有禦使言官彈劾你,影響到你的仕途,可他們屢諫不聽,因見我與你走動密切,所以……所以……」

  楊浩微微皺了皺眉,複又展顏笑道:「呵呵,他們是一番好意,你也是一番好意,不過……好心不一定辦好事。如果我現在收兵,堅壁清野龜縮固守,他們的氣焰必然複熾,轉而再來搔擾。」

  「這個,林老先生他們也說過有此可能,不過他們說,如今橫山羌人他們已受重創,有些部族已如驚弓之鳥,縱有悍不畏死者仍來搔擾,也不可能攻得進蘆嶺州來呀。」

  楊浩奇怪地看著她問道:「固守蘆嶺州?就算橫山羌人一個也攻不進蘆嶺州來,我們難道就不要付出代價嗎?打漁的、放牧的、在谷外開墾了田地,所有這一切都要放棄了。還有往來與蘆嶺州的商賈們,再也不可能到蘆嶺州來了,難道讓本州的百姓縮在這個烏龜殼裡等死嗎?」

  楊浩把棋子一扔,憤然起身,臉色漸漸變得鐵青,他憤懣地道:「如果敵人沒有後顧之憂,肆無忌憚地來攻,怎麽會令他們臣服?他們不知畏怯,怎麽會偃旗息鼓?如果他們曰夜不停地前來滋擾,就算他們攻不進蘆嶺州,我們這蘆嶺州還有存在的必要麽?我就不明白,這些讀書人到底是怎麽想的,明明我們現在的軍力強大於他們,為什麽要滿足於固守蘆嶺州,而把外面的天地拱手讓與他們?」

  唐焰焰頭一回見他如此聲色俱厲,不禁怯怯地道:「你……你不要生氣……」

  楊浩一揮手道:「我不是跟你生氣。」

  他胸膛起伏半晌,才搖搖頭道:「算了,一個人的執念,誰又說得通呢?或許只有讓他們吃一個大虧,受一個教訓,他們才會曉得自己是錯的。可是,我既然是這蘆嶺州之主,我就不能讓這個大虧出現,不能讓他們受這個教訓,這教訓……得要許多百姓枉送性命才看得見啊。隨他們去吧,我做我認為對的事就是了。」

  唐焰焰怔怔看他半晌,吃吃地道:「其實我……我覺得你說的是對的。」

  楊浩忍不住「噗哧」一笑,搖頭歎道:「其實我……我覺得你根本是個沒有主意的……」

  唐焰焰的臉騰地一下紅了,她忸怩地低著頭,腳尖在地上畫著圈圈,半天不敢抬起來。

  楊浩收了笑容道:「不過,這一戰不會曠曰持久的,本來就要打完了。」

  楊浩說的興起,已然忘了眼前的唐大姑娘是位商賈,而非他的軍機參讚,他的終極行動就在今日,也不怕泄露了風聲,便走回桌前坐下,說道:「來,你看。」

  候唐焰焰在對面坐下,楊浩便點了點唐焰焰一側的那個「帥」,成竹在胸地道:「如今是我們在攻,敵人在守,有堡寨家業成為累贅的是他們。他們只能守不能逃,我如今得木老的族人相助,加上本府能抽調得出的人馬,可組三千精騎,但我一直以來都是隻出動一個千人隊向橫山羌人的部落發起攻擊,哪怕對手是數百帳的大部落。每攻占一處,用其堡寨糧草補給後,搗毀其堡寨據點,繼續攻擊下一處堡寨。

  但我軍一直以來都只做橫向攻擊,做出兵微將寡不敢深入之態,每次攻擊最遠處與我蘆嶺州相距不過百里,十多天來一直如此,每次都是淺攻轍止,從不深入。相信他們如今已『摸清』了我的兵力、也『熟悉』了我的攻擊手段和距離。

  與我蘆嶺州為敵的橫山羌人諸部中最大的一部叫東陽氏,族帳七百餘,擁有一座方圓近十里的堡寨,距此兩百里。如今堡寨被搗毀的羌人正紛紛向那裡逃竄聚集,東陽氏亦野心勃勃,欲糾集諸部,再度來侵。」

  楊浩越說越興奮,拾起自己的「軍」來,淩空飛過界河,往唐焰焰的「帥」上「啪」地一壓,得意忘形地道:「羌人中了我的九淺一深之計,被我只有一千兵力的表象和淺攻轍止的手段所麻痹,此時我出其不意,三千精騎盡出,直搗虎穴,擒其首腦,你說能畢全功與一役否?」

  楊浩得意洋洋抬起頭來,一看唐焰焰臉色,不由唬了一跳,這麽一會兒功夫,唐大姑娘的臉蛋就像一塊大紅布似的,不但是臉,連那頸子都是紅透了的。

  楊浩握著「大軍」壓在唐焰焰「老帥」上的胳膊哆嗦了一下,忽地醒悟過來,他暗暗咽口唾沫,心驚膽戰地想:「那~~~~那啥,九……九淺一深……,在古代……應該是一句成語吧?」

  唐焰焰臉染桃花,心如擂鼓,一時眼餳耳熱,心中只想:「九淺一深,右三左三,擺若鰻行,進若蛭步……,原來……原來這個臭家夥也是看過《素女經》的。他是一時口誤,還是……還是變著法兒的在調戲我?」 本帖最後由 acer76123 於 2017-9-3 10:16 編輯

acer76123 發表於 2017-9-3 10:39
第196章 醇酒來了,美人何在

  一言有誤,頓生旖旎。眼前素來嬌蠻的唐大小姐難得地露出羞怯的模樣,貝齒清咬紅唇,杏眼朦朧如煙,楊浩也不免有點心猿意馬。兩個人隔著楚河漢界的捉對兒廝殺,似乎也帶上了些抵死纏綿的味道。

  這樣的曖昧福氣不好享用啊,眼見著唐大小姐扛著大「軍」走起日來,楊浩也不敢指其錯誤,正覺尷尬萬分的時候,「及時雨」壁宿一溜煙跑進來,大聲叫道:「府台大人,木恩兵困東陽寨,賊酋即將授首啦。」

  「甚麼?」楊浩大喜,一躍而起道:「好,哈哈,馬上就能比全功於一役了。快,帶上我準備的幾件禮物,我們馬上上路,去東陽寨。」

  楊浩如釋重負的對唐焰焰道:「唐姑娘,楊某馬上趕赴軍情收拾殘局,這盤棋……」

  唐焰焰剛把大象飛過了楚河漢界去,一聽這話竟也鬆了口氣,忙道:「公事要緊,大人請。」

  楊浩拱拱手,連忙隨著壁宿走了出去,走到門口下意識的回頭一看,只見唐焰焰正似笑非笑的瞟著他的背影,不由心頭一跳,再也不敢回頭。

  候他離開了,唐焰焰返身走到榻邊,自被褥中摸出一口瓶兒,抱在懷中思忖:「這一仗要打完了?好!等他回來,我反瓶兒一砸,折子渝……哼哼!」

  剛剛開心一笑,忽想起那夜驚見的『一大砣』來,男女之別實在奇妙,害得她不知翻了幾本《素女經》一類的書來瞭解男女之情,明白倒是明白了,但那可惡的『一大砣』自此便常如春夢,此時想起,便似好事臨近,一時意亂情迷,那顆芳心便如小鹿一般亂撞起來,禁不住的嫩臉升起紅霞,一雙腳就像踩在棉絮裡似的,軟軟的使不上出力,虛虛的踏不著地,左思右想,忽然有點害怕起來……

  東陽寨是橫山羌東陽氏的駐地,方圓十裡,族帳八百,在橫山諸羌部落中並不算最大的,但是實力亦不容小覷。在諸部之間的爭戰之中,東陽氏還很少吃虧,更沒有人敢提大軍直取東陽寨,要消滅一個擁有千名以上青壯勇士隊部落,大大小小數百個橫山羌部落中,也只有野離氏才禁得起這樣的消耗。

  東陽寨除了自己的八百族帳,此時還匯聚了各處逃來的大小部落落難民,這些人中亦不乏勇士,要湊出千名勇士也不為難。對這樣的局面,東陽寨大頭人日麥丹增非常歡喜。那些逃難來的族人,他們原本的部落和村寨都被徹底夷平了,從此以後,他們只能依附於東陽氏。東陽氏將因此濟身於一流的大堡寨,他的地位也將水漲船高。這種財富,比他的族人自蘆嶺州掠來的財富還要龐大百倍。

  但是,他的歡喜隻持續了幾天,這天一早,他剛剛起床,就接到一個消息:東陽寨被包圍了。滿懷疑惑的日麥丹增登上堡寨箭樓,才發現包圍丹陽寨的竟然是漢人,來自蘆嶺州的漢人軍隊。大頭人日麥丹增勃然大怒,立即命人吹響號角,召集武士,出城與來敵決戰,他絕不容許別人侵上門來挑戰他的權威,區區一千漢人騎兵,就敢侵上門來,向自幼生活在馬背上的而且兩倍於他的羌人勇士們挑戰?

  但是一戰之下,他才驚愕地發現,來自蘆嶺州的這一千名騎士,遠比他們更精於騎射,他們生活在蕃漢混雜地區,半牧半耕,騎射本領雖未撂下,比起逐水草而居的草原大部落,弓馬嫻熟的程度卻有不如,然而這一千名騎士卻比草原上最善戰的部落還要驍勇。

  要知道李光岑這些年是流落在吐蕃草原上,帶著幾十名貼身侍從,一步步從無到有發展起來。夏州草原上的諸羌部落之間雖也時有戰爭,但是大致的地盤是比較穩定的,彼此之間很少會發生你死我活的殊死戰爭,要與吐蕃人爭奪草場和水源,他們不是一輩子生長在馬背上,而是一輩子戰鬥在馬背上,在這樣惡劣的環境中他們不但沒有被消滅、吞併,反而漸漸壯大,那些族人該何等驍勇?

  但是也正因為這種生活太過艱苦,族人整日都生活在戰爭的陰影下,而且隨著他們的壯大,漸漸引起了吐蕃大部落的覺醒,所以李光岑自知來日無多,而族中又缺乏一個智勇雙全的領袖時,才千方百計,一定要為這些族人們尋找一條出路,安排一個穩定的生活。

  這些騎士的戰鬥力,比起東陽氏引以為傲的騎士自然更加高明。但是儘管如此,東陽寨佔據著地利,且戰士一倍於來敵,日麥丹增乃無所懼罵他傾巢而出,欲一戰之下便將這股來敵全部擊潰。不料,兩千精騎掩殺出來,將來犯之漢人軍隊迫退,正欲趁勝追擊之時,竟然又有兩隻驍勇不下於正面之敵的騎兵從天而降一般從左右兩翼掩殺過來。

  若非日麥丹增的族人見機得快,立即護著大頭人後撤,連他這個大頭人都要葬命在這突如其來的兩隻精騎箭雨之下。兩千對三千,單兵戰鬥力又遠勝於他們,而且是以有備算無備,這場仗還怎麼打?活著退回東陽寨的騎士竟不足七百人。

  這樣殘酷的絞殺,只一戰就把東陽寨迎戰的勇氣徹底打沒了,失去了兒子、丈夫、父親的族人放聲大哭,整個堡寨中到處都是嗚咽的哭聲,狂妄的日麥丹增透一次開始正視起這些對手來,而且從心底裡產生了一種恐懼。

  他派了近百名親信的族人,由自己的長子紮西親自率領,趁夜突圍出去,向附近兩個大部落乞援,代價是讓出兩塊本屬東陽氏所有的豐沃草場。這些豐美的草場是東陽氏的根本,他是真的不捨得啊,可是這些煞神似的漢人,已不是他能抵抗的了,如果求不到援兵,東陽氏也許就會被人從橫山抹掉,二十年後,再也無人記得這裡曾有一座東陽寨,曾有一群東陽氏人。

  紮西回來了,近百名勇士,一出一進,活著回來的只剩下五人。他的兒子,驍勇的東陽氏戰士紮西,斷了一臂,瞎了一眼,血人一般殺回寨子,帶給他的卻是一個令他更為絕望的消息:那兩大部落竟然是按兵不動,見死不救。甚至在紮西擅自作主,讓出了四塊,已是近乎整個東陽氏全部草場的條件時,他們仍然不為所動。

  日麥丹增傻了,他呆呆坐回虎皮的椅子,聽著堡寨外的廝殺聲,已經不知該如何解決眼前的困境。漢人軍隊正在製造草原部落所不擅長的那些攻城武器,東陽寨沒有漢人那樣的深壘高牆,不需要太巨大的攻城車和雲梯就能攻得進來,今夜,他還守得住,明天呢?現在可是連老弱婦孺都派上了用場。

  「阿爹,我在齊封氏部落中,看到了野離氏的信使,會不會是野離氏從中搗鬼?也只有野離氏才能脅迫他們兩大部落拒絕對我們伸出援手。」一身是血的紮西看著就叫人怵目驚心,可他也不包裹,就帶著一臉一身的血大聲咆哮道。

  日麥丹增用呆滯的目光看著兒子,低沉地道:「野離氏?我們的族人與野離氏無怨無仇,他們為什麼要幫漢人?如果野離氏要對我們動手,又何必要假手他人?」紮西無言以對了。

  沉思半晌,日麥丹增抬起頭來,用痛苦的聲調說道:「我們……獻寨乞降……」

  「甚麼?」紮西勃然大怒:「阿爹,我們不能投降,一旦降了,從此我們還能昂起頭來稱好漢嗎?橫山諸部落都要看輕了我們,我們不能降,誓死不降!」

  日麥丹增卻不像他的兒子那麼沒頭腦,他苦澀地答道:「如果不降,也許正合他們的意。他們現在擺明了是要把我東陽氏斬草除根。兒啊,情勢所迫‥‥‥」一旁,前來投靠他的苔摩氏頭人紮可特爾眼珠一轉,上前說道:「丹增大人,我倒是有主意‥‥‥」

  「嗯?」臉色灰白的日麥丹增轉頭向他看來,紮可特爾的雙眼微微瞇起,眸中閃爍著縷縷殺機:「咱們‥‥‥詐降!」

  壁宿嬉皮笑臉地道:「這科特爾大人,我們楊浩大人其實也不願意與橫山諸羌兵戎相見的。不瞞你說,現在已經有一些羌人部落投靠了我們大人,我們大人對他們可是優容禮遇,一視同仁的。你既引人來降,又要幫我們詐開堡寨,這是大功一件,一旦事成,我們大人必定向朝廷保薦,朝廷對你們是一向恩撫的,怎麼著也會委你一個都指揮使的官兒啊,到時候,在下見到你,也得畢恭畢敬稱一聲大人啦。」

  「不敢不敢,壁大人客氣了。」紮可特爾陪笑道:「天兵天威之下,紮可特爾只求能保全自己的族人,這官可是不敢想了。」

  他不放心地回頭看看,疑惑道:「壁大人,天色已經晚了,我這時帶你們去炸寨門,借夜色掩護,你們不是正好埋伏左近以便攻進寨去麼?我選的那個地方,距西門很近,左近又全是樹林,非常易於埋伏,怎麼反而要我把人都帶到這兒來啊。」

  壁宿笑道:「這個你就不懂了吧?其實我也不懂,我們大人說,淩晨時分,才是一個人最睏倦的時候,等天快亮的時候再去炸門,咱們取這東陽寨就更容易了。你們先在這谷中歇著,我們木大人準備了許多酒肉,供你們吃個飽,歇息到天將微明時,咱們在行動。」

  「好好好,木將軍真是高明,真是高明哇」紮可特爾回頭看看自己那兩百多人,心中暗暗焦急,在西門外密林中,早已秘密埋伏了許多箭手,就等著他引這些漢人去詐寨,到時猝然下手,以他們的箭術,絕對可以以少勝多,把還未入寨的漢人殺死大半。到時再把寨門一關,寨中密集的箭網足以把進寨的漢人也殺個精光,那時敵我之勢必然逆轉,誰想那個愚蠢的木將軍居然自作聰明,要搞什麼淩晨攻擊,看來一會兒得找個機會,派人回去送個信兒。

  紮可特爾正轉著心思,壁宿突然捂著肚子道:「呀喲,有些內急,你們等會兒,我到旁邊方便一下。」

  「好,壁大人請便。」紮可特爾大喜,連忙答應一聲,等壁宿鑽進了草叢,他立即招收喚過一人,急急囑咐道:「你快潛進草叢中藏起來,一會兒我們繼續前行,你摸回去,告訴丹增大人,漢人將於淩晨才去炸城,叫他小心戒備著。」

  「是。」那人撫胸一禮,一貓腰便向另一側草叢中鑽去,紮克特爾微笑著轉回首,看著蹲在草叢中的壁宿,許久許久,他忽然心潮洶湧,油然升起警兆。他不安地叫道:「壁大人,壁大人?」

  壁宿蹲在那兒一動不動,紮可特爾臉色一變,快步走過去,到了近前一看,不由勃然色變,那裡只有一件衣衫,掛在半人高的篙草上,那個入女子般俊俏的壁大人早就連人影兒都不見了。

  「不好,快快散開,伏倒,準備撤退!」

  紮可特爾一連串下了幾個命令,聽的那些族人一臉茫然,就在這時,左方二十餘仗外的草坡樹後忽的閃出數十人來,一個個彎弓搭箭,一雙雙大眼凶狠的盯視這他們,作勢發箭。

  緊接著,右側,前方,後方,無數的漢人士兵持弓搭箭,在草叢中、密林中、排著密集的隊形向他們四面圍攏過來。

  一個虎目怒張、虯鬚滿腮的大漢掛著一柄砍馬刀出現在谷口,舌綻春雷般大吼道:「爾等鼠葷,競敢詐降,殺無赦!」

  紮可特爾認得此人是那位木團練使身邊偏將木魁,急叫道:「將軍且慢,我等真心實意要投效楊浩大人,將軍不能誅殺我們啊。」

  木魁仰天大笑:「紮可特爾,你以為我們都是漢人,穿了這身衣服只是為了一路上遮人耳目易於行動嗎?哈哈哈……,你的伎倆,瞞得過旁人,又怎麼可能瞞得過我?」

  他把刀往前一指,大喝道:「我羌人但有締約結盟的重大事宜,莫不對白石大神盟誓明志,你既來降,為何提都不敢提起白石大神?我羌人部落,家中沒有刀的大有人在,卻無一家沒有弓箭,何以你們人人佩了近戰的彎刀,弓箭卻寥寥無幾?你既來降,夜晚殺進城去,誰也無法顧得旁人周全,為何你帶來的人個個都是精壯的大漢,全無一個家人,而且一個個毫無為家人擔憂之色?」

  「我……」紮可特爾還待狡辯,木魁已大喝道:「殺!」

  一名士兵指扣一鬆,一枝狼牙箭應弦而出,箭發似流星,一二十丈距離,弦響即至,「噗」地一聲貫入了紮可特爾的左胸,紮可特爾仰面摔倒,一陣天昏地暗,耳邊只聽箭嘯不絕,慘叫四起,那些佩刀的死士根本沒有機會衝到私下何為的箭手們面前,紛紛栽倒於地。

  片刻的功夫,谷中地面上已再無一個囫圇站著的人,四下的箭手們一言不發,摸摸地把弓背回肩上,令人聽著牙酸的嗆啷聲中,自腰間慢慢拔出刀來,一步步向前去,見到還有喘氣的,便想殺雞似的補上一道,或割喉,或胸穿,俐落非常,那種冷血,冷靜,冷酷的神情,看得蹲在一顆大松樹上的壁宿也不免為之變色。

  木魁聲震屋瓦的大嗓門又響了起來:「留下一隊人打掃戰場,其他的人隨我向東陽寨西門去,東陽氏的埋伏人馬,必已是在寨門外面了……」

  數百裡內最強大的東陽氏部落被消滅了,楊浩趕來的時候,寨中高過車輪的男子已被木恩盡皆斬首,血腥塗地,屍橫遍野,看來真是怵目驚心。

  木恩在自己的女兒面前是一個慈父,在自己的族人面前是一個寬厚的長輩,在李光岑和楊浩面前是一個忠心的僕人,但是在敵人面前,卻如一個殺神,那心腸彷彿就是鐵做的。在草原上的亡命生涯,錘煉出了他這種特殊的性格,部落中每一個戰士,似乎都與他一樣,就像一匹狼,對伴侶和夥伴至情至性,對敵人,無所不用其極。

  到時他們俯首聽命,甘願效忠的那頭「狼王」楊浩,目中露出了一絲不忍之色。楊浩能在運籌帷幄時冷靜地做出正確的判斷,也能在唐焰焰面前把大是大非、大仁小仁分析單頭頭是道,但是他畢竟還是缺乏足夠大戰場錘煉,當那血淋淋的場面被他親眼目睹時,情緒不可能不受到影響。

  但他什麼都沒有說,木恩所做的,才是適合草原生存原則的:弱肉強食,你既然要樹立一個敵人,就必然要應對一旦失敗所要受到的懲罰,如果楊浩是失敗者,他的下場不會比對手好上半分,所以,他只能遵循這原則,適應這原則,而不會愚蠢的跟狼講仁義,把自己人送進火坑。

  日麥丹增的大屋中一切器具、財富,全都已經被搬空了,屋中丟著一些引火之物,這裡將被夷為平地,掙個東陽寨,都要變成一片廢墟,他要讓所有經過這裡的人都記得這裡發生了什麼事,到要記著一旦冒犯蘆嶺州就可能遭受的懲罰。

  楊浩從日麥丹增的大屋中出來,對走在他半步之後的木恩說道:「讓木魁壓著女人和孩童先回去,你和壁宿留下,陪我往齊封氏、摩狐氏部落走一遭,這次攻打東陽部落,他們按兵不動,沒有給予援助,雖說是野離氏出面脅迫,也算是我蘆嶺州承了他們一份情。恩威並用,恩威並用啊,這威已經用了,現在該是恩的時候了,不過我這恩撫不是用在敗在我們的對手身上,是用在那些還不曾與我們為敵的部落身上。這兩個部落不算小了,我帶些禮物去拜訪一下,請他們與橫山諸羌各部的大頭人們往野離氏部落聚會,效仿與黨項七氏結盟的故事,和他們攀攀關係。」

  看見木恩詫異的神色,楊浩笑道:「呵呵,當然,和這些大大小小,星羅棋布,延綿於橫山山脈的遠近部落,是不可能建立什麼同盟推薦什麼共主的,我是要以交易羈廖住他們,利益一體,他們的戾氣自消,至少也要站在我們一邊。日前,只要是能讓他們不給我們惹麻煩,就達到我們的目的了。」

  說到這兒,他忽地站住腳步,看向旁邊長長的木廊下的被士兵們看守著的一些人,這些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比起他剛才前寨見到的那些東陽氏族人,這些人看起來衣衫襤褸,面有菜色,就像一群難民似的。楊浩奇怪的是,整個東陽寨處處伏屍,高過大車車輪的東陽男子盡數伏誅,可是這廊下的人卻有許多成年男子。

  見他向那些人注目,木恩忙解釋道:「大人,這些人不是東陽氏族人,他們是其他部落與東陽氏作戰時被擄回來的俘虜,淪為了東陽人的奴隸,在寨中做苦工的。」

  「哦?」楊浩目光微微一動,揚聲吩咐道:「叫人退開,不要把他們當成奴隸看待,東陽氏族人,既是被你們所俘獲,盡可按你們的規矩分配各帳為奴,但是他們不同,這些人也要遷往蘆嶺州去,但是卻須做為平民,州府會安置他們的生活。」

  木恩目中露出不解之色,卻還是不折不扣地執行了他的命令,擺手令那些持刀荷弓的士卒們退了開去,大聲向他們宣告了楊浩的命令,那些神色木訥的奴隸們聽了又驚又喜,片刻的騷亂之後,便向楊浩跪了下去,頂禮膜拜著,嘴裡唸唸有詞,楊浩與羌人交往多了,雖聽不懂他們在說些什麼,也知道是讚美祝福的意思。

  在他腳前跪著的是一個身量奇高、骨骼巨大的男子,比別人憑空高出近兩頭,自然特別引人注意,楊浩不免多看了他兩眼,見此人至少也有四十五六,身材還算結實魁梧,兩鬢卻又了絲絲斑白,黝黑的臉上坑坑窪窪,似乎有些麻點。

  這人也同別人一樣跪倒叩謝,眼睛卻偷偷向楊浩瞟來,兩人的目光一碰,那人不由吃了一驚,頓時驚慌起來,伏在那兒再也不敢抬頭。楊浩微微一笑,說道:「你們不用謝我。這天下是大宋的天下,你們不管是漢人羌人,都是大宋的子民,像東陽氏這樣刁頑不法、明為民暗為匪的,本官才會嚴厲制裁。只要你們循規蹈矩,遵守王法,本官就絕不會為難了你們。都起來吧。」

  說罷,楊浩滿臉微笑,俯身將那魁梧大漢扶了起來。這大漢身材雖魁梧,卻沒有木恩木魁那樣一身的霸氣,看起來非常的憨厚老實,楊浩親自去扶他,令他大為意外,站起身後,他囁嚅了半晌,似乎想表示一番恭敬之意,結果半晌也沒說出一個字來。

  楊浩拍拍他的手,安慰道:「你們不必拘束,這東陽寨馬上就要不復存在了,本官要把你們帶去蘆嶺州,到了那裡,你們將不再是奴隸,不管是放牧、狩獵、放牧、打漁,亦或是做些甚麼其他營生,本官一定會妥善安置你們的。」

  這人的手滿是厚厚的老繭,虎口和指根的硬繭堆起老高,掌心和指肚都是肉墊似的厚皮,不知平時是做些什麼活計的,聽了楊浩的話,他只會把腦袋使勁地點著,以表示自己的恭馴,楊浩向他和氣地笑笑,便轉身走開了。

  「大人,俘虜的俘虜,充為奴隸亦是理所當然,大人不需對他們這般客氣的。」真等到離開了那馬廊似的地方,木恩才對楊浩道。

  「他們都是世居橫山的羌人,蘆嶺州要在這裡站住腳,就得跟當地人打交道。本府與各部落頭人的往來,那是一時利害,浮雲而已。只有百姓間相處的水乳交融才是根本。與其他諸族的密切往來還需要大量時間,通過這些人,溝通上便會快上許多。」

  木恩想了想,若有所悟地道:「大人說的是。」

  就在這時,甜酒風風火火地跑了過來,大叫道:「爹,我找到了一些寒瓜種子,拿回去種,明年夏天就有寒瓜吃了。」

  楊浩往她手心一看,分明就是西瓜種子,想起在丁家的時候,各種時令瓜果倒也見過,看來這東西現在還不曾在中原流行。命運啊,還真是奇妙,如果一無所有的自己剛剛來到這個世界時就看到了這西瓜種子,今天自己是個什麼樣兒?大概正在中原某地栽植西瓜,做個瓜農,以種瓜賣瓜為生?

  楊浩想的好笑,木恩卻不看那瓜種,板起臉道:「沒大沒小的,在大人面前。也不知道見禮。」

  甜酒吐吐舌頭,左右看看不見旁人,便向楊浩撫胸施禮道:「甜酒見過少主啦。」

  木恩見她敷衍的態度,無奈的搖搖頭,問道:「逃走的那些人可曾抓到?」

  甜酒搖頭道:「沒有,他們對這裡太熟悉了,在樹林裡左轉右轉,就轉的沒影兒了,我們隻抓住一個受傷落後的,逃走了二十多人,裡邊有一個是日麥丹增的兒子紮西,不過他已經斷了一臂,還瞎了一隻眼睛,諒他也折騰不起什麼風浪啦。」

  楊浩聽了問道:「怎麼,還有漏網之魚?」

  木恩道:「是,紮西因為受傷,當時即未在外設伏,也未在前寨埋伏,而是留在後寨歇息。我們攻進寨後,他知己不可為,便糾集一些不下逃出去了。」

  甜酒搶著道:「不過逃走一二十人,不打緊啦。」

  木恩截口道:「斬草要除根。昔日你爹我保護主上逃到吐番人的地盤,還不是有了如今的三千精騎?大意不得。」

  楊浩點了點頭,徐徐說道:「繼續打探他們的下落,尤其是要看看有沒有哪個部落肯收留他」

  木恩目光一閃,沉聲道:「大人放心,屬下懂了。」

  齊封氏,摩孤氏兩部頭人對楊浩這個一窮二白的漢人知府非常客氣,作為橫山山脈的兩個強大部落,儘管他們與橫山第一大部族野離氏互不統屬,但是彼此之間的聯繫還是非常密切的。

  野離氏鄭重地派出信使,警告他們置身事外,絕對不要參與到蘆嶺州與劫掠嶺州褚部之間的戰爭中去時,他們就覺察內中大有蹊蹺。本來他們的族人看著其他部族劫掠眼紅,也有些蠢蠢欲動的,立即被兩部族的大頭人嚴厲製止了。

  果不其然,漢人以從來不曾有過的反應速度,從不曾有過的報復手段展開了反擊,打擊接踵而來,令人目不暇接,東陽諸氏的下場,連他們看了都覺心寒。如今見到楊浩這個臉上笑呤呤的,總是一團和氣的蘆洲知府時,兩個大頭人對他已是從心底產生了敬畏。

  草原上尊重的是絕對的實力,野離氏可以對他們施加影響,阻止他們的一些行動,卻不能讓他們對一個人產生敬畏,這敬畏只能來自於這個人自己的所作所為。楊浩現在已經有了這個資本。

  對楊浩的邀請,他們欣然應允了。如果這邀請地地點是在蘆嶺州,他們還真的有些擔心,但是在橫山第一羌野離氏部族中召開,安全問題他們就不用擔心了。兩人答應赴會,並且代為通知其他部族頭領,合作的態度非常明顯。

  楊浩此來,就是為了促請這兩位大頭人,通過他們,聯繫更多的頭人,表達自己的善意。沒有無謂的戰爭,戰爭必為其政治目的、經濟目的而服務,這場戰爭本身已經達到了他想要的結果,而且擄得了大量的財富和人口,現在是利用這個結果,進一步擴大影響謀求更多的政治利益與經濟利益的時候了。如今達到了目的,楊浩便辭別兩位頭人,帶著壁宿、木恩等人和近千的侍衛隨從趕回蘆嶺州。

  回程路上,楊字大旗一打,真有「太公在此,諸神迴避」的氣派,即便是不識字的人,也已識得了那面「楊」字大旗,這一路太太平平地己到了蘆嶺州地界,前面再繞過一座山彎,就到蘆河谷口了。

  左側是傾斜的小樹與岩石的山壁右側是一望無際的草原,前方視界有限,山路盡頭要想左延伸,才能看到古前地勢。山壁是波浪狀延伸的,於是山腳下的隊伍也是蛇行前進。前行導引的警衛已經到了轉折處,正勒馬往回看著,就在這時,異變徒生,岩壁上突起地站起幾個人來,彎弓搭箭便向隊伍射來。

  楊浩走時匆匆忙忙,回程時心情放鬆,不免左顧右盼,看著風景,也虧得他正在東張西望,這幾個人一冒頭,便已被他發覺,他的周圍都是騎在高頭大馬上的戰士,將他護得周全,本來受襲的範圍就小的多,那些人隱在山壁上,有隻敢偶爾偷窺一眼,估量他的大致位置,倉促站起時射得不準,只有兩箭射到了近前,卻被楊浩的神來之劍給撥了開去。

  「護住大人!」幾名侍衛一下子擠到了楊浩身前,幾隻皮盾也麻利地摘了下來,講他頭頂牢牢護住,隊伍頓時大亂。山崖上冒出一條大漢。口中咬著一口刀,單臂在岩壁上一撐,縱身向下跳來,六七丈的傾斜石壁,他帶滾帶爬,裹著一身的傷痕頃刻便至,自口中取下彎刀便向楊浩的所在猛撲過來。此人獨臂獨目,正是那個逃走了的紮西。

  其他的刺客也紛紛從山嶺上跳下來,悍不畏死地撲向楊浩。「閃開!」楊浩推開護頂的盾牌,縱身下馬,持劍迎向獨臂刀客紮西。劍術就是劍術,哪怕再漂亮,還是要用來殺人的,要錘煉自己的劍術,也只有在戰鬥中才能提高。

  紮西單臂使刀,火刺刺地撲向兩個侍衛,勢如瘋虎一般,彎刀一揮間便斬斷了兩條馬腿,戰馬嘶叫間,他在碼頭上一踩,已縱身撲向楊浩。

  木恩驚見刺客,想也不想便擎起弓來,左右開弓,利箭連珠飛出,弦聲狂鳴,箭嘯聲令人聞之頭皮發緊。那些刺客還未跳落地面,便有六七人被射死在岩壁上,跳下來的不過一二十人,迅速被淹沒在人海之中。

  楊浩一聲低喝,劍光驟吐,一道劍虹揚起,「錚」的一聲便磕開了紮西的彎刀,挺劍一撩,挑向他的咽喉,此時,另一個刺客也撲到了近前,楊浩運劍回轉,只聽「嗤」地一生響,一劍已貫入那刺客的心口,與此同時,壁宿的刀也自側翼紮入了這名刺客的小腹。

  紮西被楊浩一劍迫退,踉蹌幾步,雙目赤紅,如瘋魔一般撲來,這片刻間,他已被楊浩身邊驍勇的戰士在身上砍了一刀,刺了兩槍,這時他的攻擊已毫無威勢,只是那浴血模樣,必殺楊浩的酷歷之氣看來驚心。

  楊浩運劍如飛,側身出劍,身頸挺拔,仍是飄逸瀟灑的很,倒不是他成竹在胸,實在是這倒黴劍法被呂祖一改,除非你使得走了樣,否則哪怕是死到臨頭,也會飄逸的很。

  這一劍堪堪刺至紮西胸前,紮西竟擋也不擋,反而加速向前衝來,看來他是拚了一死,也要與楊浩同歸於盡,楊浩一驚,萬沒料到他竟是這般打法。這也是他臨戰禁言不足,當下便欲縱身後退,就在這時,紮西卻猛的後退了開去。

  抱著必死之心全力撲來,竟還能及時止步後退?楊浩橫劍當胸,護住要害,定睛看去,卻見人群中探出兩把撓鉤,分別鉤住了紮西的兩條大腿,鉤刃深入肌肉,將他整個人拖死狗一般拖拽了回去。

  「且……」

  一個「慢」字還未出口,五六柄彎刀就落到了紮西身上,把他剁得不成了人形。楊浩摸摸鼻子,安安搖了搖頭:「這幫傢夥平時在我面前,溫馴的跟綿羊似的,可這殺起人來,動作也太快了些。」

  行刺的那些東陽氏餘孽,被那些驍勇的戰士們圍住,猶如七八頭獅子吞吃一頭羚羊,片刻的功夫便把他們的身子撕扯得七零八落。木恩急急趕到楊浩面前,惶然道:「下官失職,大人受驚了。」

  「無妨,誰也做不到天衣無縫的,他們應變的本領,我已非常滿意了。」楊浩笑了,他不怕這些人來襲,就怕他們逃走。既然他們孤注一擲,那就沒有什麼可以畏懼得了。東陽氏至此,已是真的被他抹殺了最後一絲痕跡。

  谷口,百姓和留在蘆嶺谷中不敢出去的商賈們正翹首企盼著知府大人歸來。蘆嶺州軍隊的反擊,令得他們揚眉吐氣,如果說這些百姓們心向楊浩,原本只是衝著他的恩情,如今才是死心塌地,甘願為他獻了自己性命。在他們眼中,楊浩已不僅僅是他們的父母官,而且還是他們每一戶人家真正的頂樑柱、主心骨,他們不會再質疑楊浩的任何命令,他們相信楊浩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他們好。

  楊浩的隊伍出現谷口了,眼看著谷口歡聲雷動的人群,楊浩微微一笑,說道:「吩咐下去,遇襲一事,這是都不要漏了口風,免得大煞風景」待木恩依言將命令傳達下去,楊浩一提馬韁道:「走吧,百姓們迎的是我,也是你們,百姓這份擁戴感激,是每一名勇士用鮮血和姓名換來的,都打起精神來,接受百姓們的歡迎!」

  「大人,府台大人!」李玉昌攔在馬前,心中有些尷尬:「這小妮子,讓我代表商賈們向大人敬酒致謝,這倒使得,可是用杯嫌小用碗總成了吧?怎麼怎麼非要我用這瓶兒呀。雖說這瓶兒不是很大,至少也能裝一斤酒,莫不成楊府台剛一進谷,就要把他灌趴下?」

  這酒是真正的陳年佳釀,本來是李玉昌留著平時飲用的,剛剛眼瞅著唐焰焰捧著口罈子,滿滿地倒了一瓶兒,還千叮嚀萬囑咐,要他勸楊浩喝的越多越好,李玉昌莫名其妙,卻也只好答應下來。

  「大人為了保我蘆嶺州平靖,為保我蘆嶺州百姓安危,親率大軍出征,圍剿匪盜,勞苦功高,老朽受百姓與商賈共推委託,向大人敬酒致謝,向眾將士們敬酒致謝!」

  李玉昌把手一揮,百姓和商賈們便一擁而上,向一個個戰士遞出碗去,又倒上美酒,李玉昌剛老臉微赫地捧起那只比觀世音的柳枝淨玉瓶兒大不了多少的瓶兒,很尷尬地遞向楊浩。

  楊浩忙不迭跳下馬來,雙手接過瓶兒來,心中也覺奇怪:「別人都是用碗,怎麼給我弄了個瓶兒?莫非是為了以示與士卒們的區別?」

  人群中,唐焰焰小臉緋紅,雙眼放光,攥緊了雙拳,緊緊地盯著楊浩捧著瓶兒的雙手,禁不住嬌軀直顫,心中的小惡魔嬌聲吶喊道:「喝!喝!喝!」
acer76123 發表於 2017-9-3 11:06
第197章 見紅

  「眾位將士,我蘆嶺州百姓的身家性命,全賴眾將士英勇殺敵方得保全,我等小民無以為報,今壯士歸來,敬獻美酒,聊表我等謝意,請大家痛飲美酒,乾!」

  李玉昌說完,捧著酒碗一仰脖子,「咕咚咕咚」便將那碗酒母了下去。

  北地男兒,有幾個不好酒的?更遑論楊浩這些隨從侍衛大多從草原上來,更是嗜酒如命。

  李玉昌拿出來的是陳年佳釀,嗅著酒味兒便令人饞涎欲滴,一見李玉昌已舉碗痛飲,眾將士轟應一聲,舉碗便喝。百姓們這般恭敬歡迎,讓他們從心眼裡感到歡喜和光彩,這碗酒喝的甜,心裡更甜。

  楊浩可就有點為難,整整一瓶子酒吶,他皺著眉頭看看自己怪異的「酒碗」,眼見眾百姓都殷切地看著他,盛意難卻,只得硬著頭皮舉起瓶兒來,也大口大口地喝了起來。

  這一瓶酒喝了半瓶,就實在喝不下去了,好在他這是瓶子,也不怕別人看出來沒有喝完,楊浩猛一仰頭,做出將酒飲盡的模樣,然後便把酒瓶往李玉昌手中一塞,笑道:「多謝李員外,多謝諸位鄉親。保境安民,本是我蘆嶺團練的責任,鄉親們實在是太客氣了,如今我蘆嶺壯士剛回來,也需休整歇息,大家亦各有事做,請回吧,都請回吧。」

  楊浩向眾百姓商賈拱手道謝,向前來迎接的團練副使李光岑使個眼色,二人翻身上馬,再向百姓們拱拱手,便自百姓們閃開的道路中間飛馳了過去。

  李玉昌站在路邊,正笑容滿面地看著軍士們入穀,唐焰焰滿心歡喜地擠到他的身邊,劈手便將那瓶兒奪了過去。

  李玉昌先是一怔,待看清是她,不由奇道:「焰焰,你做甚麼?」

  唐焰焰滿心歡暢,向他扮個鬼臉,笑道:「舅舅,你忙你的,不用管我,一會兒我自己回去。」說罷便閃進人群,溜得不知去向。李玉,昌搖搖頭,無奈地一笑,他這個甥女兒,就像一匹脫韁的野馬,打小兒就被唐家的長輩們給慣壞了,他拿這個甥女也是一點辦法都沒有。

  唐焰焰捧著瓶兒,三轉兩轉繞到一個無人之處,躲到一塊大岩石後面,舉起那瓶兒搖了搖,聽得瓶中酒水響動,唐焰焰失望道:「沒有喝光啊……」

  她歪著頭想想,又展顏笑道:「奶奶只說此瓶是祝禱巫神,施過了法的,用它飲酒便成,又沒說一定要飲多少,想來……就算只喝一口那也是使得的。」

  她咽口唾沫,緊張地看看那瓶兒,將瓶中剩下的酒水倒在地上,然後瞪大一雙俏眼,將手中的瓶兒向巨石上奮力一擲。

  「當」地一聲響,那瓶兒彈起半天高,唐焰焰的一雙俏眼登時就直了……

  楊浩回到知府衙門,一應武將都在,文官和幕僚卻只一個範思棋在身邊,不禁奇怪道:「思棋,程判官和林老他們去了哪裡?」

  範思棋忙躬身道:「回稟府尊,近來我蘆嶺州得了大量的獸肉、皮毛、弓弩、刀劍、牛羊馬匹和財寶,此外又得了數千橫山諸羌的百姓,各種物資的儲放、新納百姓的安置都是急事,幾位主簿忙的不可開交,如今正在後穀中處理這些事情。至於程大人,因為現在人口突增,安置上又不及時,近日接連發生了幾樁行竊、搶劫、**婦人的案子,也正在調查處理。」

  楊浩眉頭微微一皺,說道:「都是些什麼人犯案?」

  範思棋道:「大多是本州漢人,有的是因為洩憤復仇,有的則是鄉間痞賴,欺那羌人百姓儘是俘虜,所以肆意胡為起來」

  楊浩怒道:「豈有此理,亂世用重典,對這些混水摸魚、趁火打劫者,真該施以重刑,他們才知安份守己,你去,把幾位主簿和程判官都找回來,本府要瞭解一下這幾日州中情形。有些事情,不及時宣諭引導,看來是真的不行。」

  範思棋連忙應聲退下,楊浩又向柯鎮惡等人問起穀中防務,見他們對亮練、防禦安排的井井有條,便和顏悅色地嘉勉一番,這才屏退眾人,只讓李光岑一人留下。

  候眾將官退下,楊浩把李光岑讓到主座上,自己在側首坐下,說道:「義父,如今我蘆嶺民團聲威正盛,氣勢如虹,方才在穀口所見,許多青壯百姓都有願受招募,從軍入伍的意思,我們如今是趁熱打鐵,組建軍隊的時候了。」

  李光岑聽說可以組建正式的軍隊,心中亦覺喜悅,但他略一思付,不禁猶疑道:「浩兒,朝廷委你為蘆嶺知府兼州團練使,本有組建廂軍之權,然而卻不曾撥付你衣甲兵器,顯然這知州才是你的正差,所謂團練使,只是一介虛銜,並不想你真正擁有一支軍隊,如果你貿然組軍,會不會引起……,趙官家的忌憚?」

  團練使的地位低於節度使、防禦使,高於刺吏,論職權,節度使相當於現在的大軍區司令員,防禦使相當於省軍區司令員,而州團練使便相當於軍分區司令員,的確是有權組建地方軍隊的。但是兵員、建製、軍餉、武備方面,也由朝廷統一批準和安排,而這些,朝廷的旨意上從未提及,很顯然是虛化這個職務,只是給了他一個虛銜。他想通過正當途徑組建軍隊,除非朝廷明確下旨,否則是行不通的。

  楊浩頜首道:「義父所慮甚是,蘆嶺建軍一事,已得到府州折大將軍首肯,但是朝廷方面,勢必不希望政權、軍權皆由我一手把握,如果我直接上奏朝廷,說要組建一軍,不是為朝廷所止,便是另遣一將來統禦,十有八兒……要就地提拔,讓程判官兼此軍職,以為製衡。

  我並不貪圖軍權政權一把抓,可是蘆嶺目前情形,必須上下一心共度難關,程德玄眼下雖對我十分客氣,可是與我的距離似手倒比以前更遠,由他掌軍,我著實放心不下,這軍權…………還得掌握在我的手裡。」

  說到這兒,他向前微微探身,微笑道:「所以,孩兒想了一個的法子,來解決眼前這個難題。」

  李光岑撫鬚笑道:「我兒素來多智,主意定是好的,你且說說,是個甚麼妙計?」

  楊浩道:「義父,朝廷為安撫諸羌,向來不吝官職,大肆封賞,百帳之族的頭人,即封軍主,百帳以下,即封指揮使。如今,義父的族人青壯老弱近五千人來投,而橫山諸羌,或來歸順、或受降俘虜,總數也有數千人,蘆嶺如今憑添近萬人口了。我只需要把他們仍依本族之名呈報上去,不足人數以義父的族人和本州民壯補充,便可討來許多官職,那時便可用諸羌部族之名組建軍隊了。

  當然,朝廷封賞的這些諸羌各部的官吏,只有俸祿,不賜兵甲武器,說白了,就是一個安撫他們的虛名,但是誼其中也不無漏洞。那就是,朝廷方面儘管不會給予他們兵甲武器,但是黨項諸羌各部自己訓練勇士、鑄造兵器,演武練軍的話,朝廷也不會限製……」

  李光岑一聽便懂,撫掌讚道:「吾兒這瞞天過海手之計的確使得,只是這樣一來,兵甲武器、弓弩馬匹,都要由我們自己籌措了。」

  楊浩揚眉道:「這個卻不須擔心,我蘆嶺州十年之內不需向朝廷納稅,只要工商興旺,用來建軍的錢財綽綽有餘。何況朝廷每年還有民政銀子撥付呢。再者,府州折大將軍,已答應支援我一批衣甲兵器。」

  李光岑點點頭,說道:「但是…………,完全依賴外人,便要受製於人。府州不知出於何種目的,竟願讓你建軍,但是這兵器勢必不會源源不斷地供給上來。草原上,最犀利的戰陣武器乃是弓箭,而各種兵器之中,消耗最多最快的就是箭簇,你以諸羌部族的名義暗中建軍,或可瞞過朝廷,但是一旦採購大批箭簇,朝廷豈會毫無察覺?」

  楊浩道:「各部族中都有鐵匠,箭簇一物製作起來又不為難,我想可以分散諸軍中自行打造。」

  李光岑問道:「鐵從何來?大量採購鋼鐵,各州各道的觀察使怎會毫無察覺?再說,咱們眼皮底下還有一個程德玄呢,縱然他在此地全無根基耳目,大批鋼鐵購入,也休想瞞得過他的眼睛。」

  楊浩一聽,也不禁蹙起眉來,他背著手,在廳中踱來踱去,始終想不出個兩全齊美的主意,無意中抬頭望廳前一望,就見壁宿正從庭院中行過,一眼看見他那如同喇嘛僧似的短髮,一個念頭猛地跳上心來,楊浩不禁笑道:「有了!」

  李光岑忙道:「計從何出?」

  楊浩含笑道:「百當今天下度,步步崇佛者眾生蓮。為建佛寺吧,捐至傾家蕩產者亦大有人在。

  木大人,你的族人於大宋開寶三年,自吐番草原千裡迢迢來投,得我蘆嶺州慇勤相待,羌漢親如一家,族中長老對我大宋官家和大宋朝廷感激不盡,遂發大宏願,於蘆嶺州最高峰,鑄建一尊開寶撫夷鐵塔,以誌天朝洪恩,你說……官家若是知道了這樣張揚大宋天威、彰顯天子仁德的消息,是否會心中歡喜呢?」

  李光岑先是一怔,隨即豁然大笑起來。

  楊浩離開知府衙門,興沖沖地便去找唐焰焰。

  上一次與黨項七氏會盟,事涉機密,所以蘆嶺州上下皆不知情,唯有李光岑和其一乾心腹隨行,這一次在野離氏部落會盟橫山諸羌,卻是漢人揚眉吐氣的一片大事,不但不怕朝廷知道,而且巴不得朝廷知道。

  一旦朝廷上得知一向驕橫野蠻的橫山諸羌對大宋官吏恭玉禮遇,結盟罷戰,那是一件大大的功勞,必能爭取一部分朝廷大員尤其是武將們的好感,抵消一些用殘酷手段剁殺諸羌叛亂者的負面影響。

  所以這一遭去野離氏部落會盟諸羌,不但要大張旗鼓,而且還要帶些商賈同行,會盟之後,立即大做生意,一方面有了直接利益,子能真正籠絡住這些世居橫山的羌人部落,另一方面也能因之抵消前段時間戰亂的影響,盡快恢復蘆嶺州的元氣。

  如今已經是秋天了,必須盡快恢復蘆嶺州的太平和商賈們的經商熱情,才能在今冬雪降之前,再做一票大生意。待大雪一下,蘆嶺州百姓就得貓冬了,這趟生意做完,就能多些物資積蓄過冬,讓這個冬天過得不是那麼寒酸,而且可以為明春的生意打下良好基礎。

  唐家在整個西北商賈圈內的影響十分龐大,而且由唐家以商賈身份出面招攬商賈們來此,遠比他這個知府出面承喏保證商賈們的安全更有說服力。這其中,唐焰焰自然是個重要人物,只有說服了她,才能和唐家搭上線。

  而唐焰焰……,如果他有所求,相信唐焰焰是絕不會拒絕的。一念及此,楊浩忽然有些慚愧的感覺,為什麼自己第一個想到的不是已在蘆嶺州建立了商號的李玉昌,而是唐焰焰?是不是因為知道唐焰焰比李玉昌更容易說服?

  楊浩策馬到了李玉昌的商號前,勒馬望著山壁上的窯洞,暗想:「我……這般利用她對我的好感,是不是有些太卑鄙了?」

  怔仲半晌,他才輕輕歎息一聲:「一山不能容二虎,除非一公和一母。子渝和唐大小姐,哪個也不是省油的燈啊,就算我肯納妾,她們哪個甘願作妾?我既與子渝終身互許,卻是容不得我想入非非了。

  至少,我這番作為不是為了自己。而且,唐家也可從中弈利,將來生意做大,對唐家來說,未嘗不是一條新的財路,誰還怕錢多咬手麼。只是……只是我欠這隻小辣椒的情……,她雖刁蠻,可是對我,卻是真的沒話說啊……」

  意誌有些動搖,他牽著馬韁漫步前行,秋風捲起幾片樹葉,落在他的肩上,風中已經有了些蕭瑟的寒意,他伸手撣去肩頭的落葉,輕輕歎了口氣:「算了,不想這些煩心事了,待冬雪降下,蘆嶺百業俱歇的時候,我便抽空回霸州去,了結了那樁恩怨,做幾年太平官兒,過幾日逍遙快活的日子吧。像子渝、焰焰這樣的美人兒,前世若能得其一個,我就不知會如何滿足了,現在怎麼還生起了得隴望蜀的念頭?貪心不足,是要遭雷劈的。」

  楊浩緩步進了李家商號,便有李家的夥計上前見禮,楊浩時常往來,這些人對這位知府大人都是熟悉了的。楊浩喚住要去通稟李玉昌的夥計,笑道:「不要麻煩李員外了,這次來,我是有事要去見唐姑娘的,待我出來,再去見見李員外便是。」說罷,把馬交給夥計,便向唐焰焰所居的院落走去。

  李家商號外面蓋起了一個大院子,院子中又隔斷出一些小院子,唐焰焰的住處自成一個院落。院落中又分外院內院,雖是在這樣的地方條件算陋,也算是相當講究了。

  到了院門口,楊浩正了正烏紗帽、押了押官衣,端著袍帶便進了院子,外院裡沒人,冷冷清清,楊浩見二門敞開著,微一頓足,便又向二門走去。

  唐焰焰在穀口奮力一擲,可那瓶兒不但沒碎,反而,,當的一聲響彈起老高,弄得她納罕不已。撿起那瓶兒察看,發現磕掉了瓷粉的地方竟然露出了白銅。白銅的瓶兒,這可叫她怎麼打碎?唐焰焰一時如罩雲山霧海,頗為莫名其妙。

  原來,昔年唐老太爺受夫人之命,去為這瓶兒再配一隻一模一樣的,當地沒有製瓷業,他又是唐家主人,不知多少大事要他去辦,哪有功夫專門往江南一行,尋位燒瓷名家再做一隻。於是便偷機取巧,去尋一位銅鐵匠打造一隻,外塗瓷粉,繪以蘭花,唐老夫人本就不懂瓷器,也能遮掩過去。

  誰料到了銅匠鋪子,照樣兒打造好一隻,卻不慎把那只真瓶兒磕碎了,唐老太爺只知這是夫人的嫁妝,生怕回去被她埋怨,乾脆使了魚目混珠的手段,打造了兩隻一模一樣的白銅瓶兒拿回來,兩隻瓶兒肉眼看去一模一樣,只是手工打製的銅器比不得後世用機器批量製造幾乎不差分毫。因為銅壁厚尊有些差異,輕重自然不同,反而更加似模似樣。

  唐老太爺已經過世,這樁公案唐焰焰自然是永遠也不可能知道了。她雖滿腹納罕,卻還以為這施了法的瓶子就須用這樣材質的瓶子才有效,所以也未多想,她的個性,那是鍥而不捨,這樣小事哪裡難得了她。

  她回了李家商號後,便向工人討了一柄大錘,到了自己院落,使個借口趕走家僕女侍,將那瓶兒擱在平溜溜的一塊石板上,咬牙切齒地掄起大錘,便一錘子砸了下去。

  她雖練了一身武藝,終究是個女子,氣力有限,而且又是不曾擺弄過大錘的,這一錘下去便失了準頭,歪歪斜斜不曾砸個正著,只聽,「鏗」地一聲響,石板碎裂,那瓶兒卻,「噌」地一下飛了起來,直奔院門。

  楊浩端著官袍玉帶施施然邁過門檻,剛剛一抬頭,白閃閃一件物什兒便滴溜溜地迎面飛來,他雖習了武藝,六識比常人敏銳的多,但是瓶如飛矢,頃刻便到,他若先發現片刻或可綺仗高明的身手躲避一下,此時發現已然晚了。

  楊浩只一抬頭,也未看清是什什麼法寶,那白銅瓶兒便劈面飛來,楊浩根本來不及躲閃,就聽「砰」地一聲,那瓶兒磕在頭上,登時皮開肉綻、血披滿臉…………

  林朋羽老頭兒和程德玄氣勢洶洶地超到了李家商號。

  他們本來正在後穀處理撫民事宜,因為一樁案子爭執起來,恰在此時,範思棋趕來告知府台大人回來了,要他們盡快回去,有事相詢,是以二人便急急趕了回來。二人到了知府衙門,才知道楊浩又去了李家商號,兩人竟是一刻也等不得,便又趕到了這裡來。

  他們為了何事呢?原來,前日木魁回來,押回許多東陽寨的俘虜和羌人百姓。東陽寨的男子,但凡高過車輪的俱被木恩處死,草原上的女子,就如貨物一般,誰是勝利者,誰就是她們的主人,對她們擁有絕對的處置權,這些女子和她們的孩子自然按照草原上的規矩被分配給了那些騎士。在這一點上,楊浩就和契丹人對幽雲十六州實行分製一樣,也是一州兩製。

  而另一些羌人,就是原本戰敗於東陽氏,淪為東陽氏奴隸的那些羌人,已被楊浩赦為平民,卻須妥善安置。林朋羽在穀中給他們單獨劃定了一塊區域,又著人幫著搭建了帳蓬、茅屋,分賜了米糧,暫且讓他們安頓下來,準備次日再對他們登記戶藉,問清他們以前的從業技能,安排他們的營生。

  有個百姓閒著無聊,當時就在一旁觀看。這個人姓花名無月,原本是個北漢國的紈褲公子哥兒,只是北地常經戰亂,家裡已經沒落,淪落成破落戶的花公子就與一班潑皮整日混在一起,吃喝嫖賭、坑蒙拐騙的混日子。

  自到了蘆嶺州之後,這人好吃懶做,什麼正經事情也幹不來,後來卻在賭場找到了一份營生。可是近來因為羌人常來燒殺掠奪,商賈不敢來蘆嶺做生意,賭場也冷落下來,他無所事事的,便整日介東遊西逛起來。

  他逛到此處,恰見林朋羽老先生正在安置那些羌民,內中一個少女,身段窈窕,臉蛋俊俏,雖是一身襤褸,氣色也嫌不好,卻是頗有姿色,不覺動了心思。

  那些羌人剛剛從奴隸到平民,又是置身於漢人地界,見了誰都不免一副戰戰兢兢,謹小慎微的模樣。見他們如此軟弱可欺,這花無月的膽氣便更壯了起來,他又想這些羌人皆是俘虜,如同豬狗一般低賤,官府也不會為他們做主,因此他窺準了那少女所住的窩棚,到了夜間便悄悄潛進尚未建成的新寨裡,摸進那少女帳中將她強行纖汙。

  那少女的老父聞訊趕來阻止,又被花無月用懷揣的尖刀捅死,事情張揚開來,他便急急逃竄,卻被一個身形高大的羌人鐵匠趕來將他擒住。若依此地習俗,逮到了這樣的惡人,早已當場打死,屍體拖去餵狗。可是這裡畢竟是蘆嶺州,他們初來乍到,哪敢隨意處置漢人,便只將那花無月拘押,待得天明,便向趕來登記戶藉的林主簿哭告冤情。

  林主簿一聽勃然大怒,當下便令人去稟知主管司法律令的程判官,請他前來處理。

  程德玄這些日子在蘆嶺州不好過啊,儘管他現在夾起尾巴做人,做事勤勤懇懇、任勞任怨,對楊浩也恭馴的很,但是府衙同僚卻都不願與他親近,更得不到百姓們的讚許和愛戴。所有的蘆嶺百姓都視楊浩如再生父母,而他這個原本的移民正欽差在百姓中卻毫無威望。

  因為蘆嶺設州置府以後,也不知是誰,把當初一路上正副欽差之間發生的那些恩怨給張揚了開去漸漸的他昔日的所作所為都被百姓們知曉了,所以百姓們對他冷淡的很。雖說他現在是本府的判官,大家不敢當著他的面說甚麼,但是眼中那種冷漠和鄙夷,卻是毫不掩飾的。

  也不知是不是疑心生暗鬼,他覺得就連自己手下的衙役對他都毫無尊重之意。在這蘆嶺州,他是孤獨的,他沒有一個心腹可用,連一個傾訴苦衷的朋友都沒有,孤獨和他人的冷遇程德玄都能夠隱忍,可是如此下去,他在蘆嶺州毫無根基,將來如何完成府尹大人吩咐的使命?

  但是這樁漢人與羌人之間的強奸、兇殺案子一呈上來,程德玄忽然覺得在百姓們中間重塑自己形像的一個重要機會已經到了。蘆嶺州的根本是那四萬漢人,得到了他們的擁戴,才能成為蘆嶺州之主,才能保證政令暢通,上下一體。而羌人,且不說他們的劫掠和殺戳令蘆嶺州百姓是何等的仇恨,單單就憑他們現在是戰敗被俘,又憑什麼享有和漢人一樣的權利和保障?

  他相信,如果妥善處理好這樁案子,完全站在漢人一邊,一定能得到全體百姓的一致擁戴,徹底扭轉他的不利形象。

  當初,楊浩決定用和羌人一樣殘酷的手段以牙還牙、以血還血,狠狠打擊他們的囂張氣焰時,程德玄是反對這樣做的,他覺得狗咬人一口,人不能咬還回去,上國人物應該有上國人物的風度,應該用仁者之風、王道之治去恩撫感化這些化外之民。但是當楊浩的手段大見成效,被打疼了的羌人比受到恩賜籠絡時,更加恭敬,笑容更加慇勤時,他的古場卻轉蔓的比楊浩還徹底了。

  程德玄趕到現場,當著許多趕來聽審的羌漢各族百姓公審此案。花無月在他面前狡黠抵賴,只說那羌人少女困於生計,幹的是半掩門兒的勾當,當時是主動勾搭他上門芶合,不想羌人刁橫無恥,事罷卻阻住他去路,強索十倍錢財,兩下裡爭執不已,他要強行離開時,那少女老父便取出了刀子逞兇,是他自衛廝打之中,錯手殺了那老人。

  花無月雖是潑皮無賴,家境尚好時也是讀過書的,把一個謊言編得天衣無縫,當地漢人本對羌人全無好感,他在供詞之間又有意無意地提起這些時日來橫山羌人對蘆嶺州百姓的迫害,激起大家的同仇敵愾之心,頓時許多人不分青紅皂白,便為他鼓噪起來。

  花無月編得雖然圓滿,內中其實不無破綻,僅是那件殺人凶器,分明就不是羌人慣用的刀具,何況這些羌人百姓入穀前都經詳細檢查過,誰身上可能藏著刀子?若是細細推敲,以程德玄在開封府為吏數年的經驗,還能找出許多破綻。

  但是程德玄匆匆審理一遍,便採信了花無月的供詞,指那羌人開私窯、不納稅,訛詐客人,糾由自取。而花無月是自衛殺人,本無過錯,但他遊手好閒,不務正業,方才惹出事端來,便對他判了個十棍之刑,小唬懲誡。

  程德玄如此顛倒黑白,明顯是在袒護漢人的判決一宣佈,大失所望的羌人們便騷動起來。他們本來就忐忑不安,不敢相信楊浩的保證,不敢相信漢人會善待他們,如今這個漢人大官兒這麼袒護一個行兇殺人、強姦婦女的兇手,他們不敢想像自己的族人以後會受到什麼樣的待遇。

  許多主動投靠蘆嶺州的其他部族羌人,和被招撫來的羌人也都趕來聽他問案,見他處斷不公,也都跟著鼓噪起來。不過這裡畢竟是漢人的地盤,外面就是漢人的大軍,他們是著實被打怕了,家人、族人都在這裡,他們沒有勇氣暴亂反抗,只能不停地申瓣抗議。

  林朋羽坐在一旁聽審,也被程德玄明顯的偏袒激怒了,這牟老朽其實心眼很活泛,絕非一個拘泥不化的腐儒,當初楊浩決定以暴制暴時他也不甚贊同,主要原因卻是因為哪怕羌人再猖檄,楊浩這個官兒也能做得穩當,但是一旦用酷厲手段實施報復,百姓們是得以保全了,但是對楊浩的仕途反而不利。他本人是楊浩衙門裡的主簿,他的子侄也在楊浩手下做官,他們的前程可全繫在楊浩身上,如何不為楊浩擔憂?

  可現在不同,如今楊浩有功有過,有譽有誹,本來是功過摻半的事兒。以暴製暴的手段那是不想用也已經用了,如今大戰已經結束,如果楊浩能同化這些羌人,保持蘆嶺州的穩定,那就是德義有聞,清慎明著,恪勤匪懈,治境有方,抵消他行兵用狠,血腥報復落下的不利影響同,將來的考評還是不錯的。

  然而,程德玄處斷不公,萬一激得這些羌人橫下心來造反,不知又要死傷多少百姓,縱使軍隊將叛亂彈壓下去,也再休想和睦彼此的關係,這事一旦傳入朝廷,不正是佐證了楊浩以暴製暴乃是製造民族仇恨,是根本行不通的嗎?

  所以林朋羽據理力爭,與程德玄當場爭執起來。程德玄掌管律法,除了本府主官,旁人可無權對他指手劃腳。尤其是他的判決一出,聽審的漢人中的確響起一陣歡呼讚美聲來,程德玄頓時激動起來:整天都拿熱臉蛋貼這些刁民的冷屁股,已經有多久沒有聽到他們的恭維讚美了?

  程德玄得了百姓的歡呼,更加飄飄然起來,根本不在乎林朋羽的意見,二人正爭執不下的當口兒,就聽說楊浩回來了,於是便一起返回,想要聽他裁決。程德玄倒不怕來見楊浩,和楊浩相處這麼久,他也有點、看清楊浩的為人了,縱然兩人之間有私怨,楊浩也不是那種因私廢公的人,何況從當日聽說羌人來襲時楊浩的激烈反應來看,他是極其看重這些擁戴他的漢人的,他對羌人那麼強勢、那麼仇視,豈會不同意自己的判決。如果他反對,不是把百姓都椎到了自己一邊?

  程德玄有恃無恐,林朋羽怒氣沖沖,兩個人冷著臉進了李家商號,李家商號的夥計一瞧知府大人剛進去,判官和主簿也來了,心中都納罕不已。當下一個小管事便點頭哈腰地迎上去道:「兩位大人,是要找我們員外,還是來尋知府大人吶?」

  林朋羽吹鬍子瞪眼地道:「府尊大人可在李員外處?」

  那小管事陪笑道:「沒有,知府大人剛剛進院兒,去尋唐大姑娘了。」

  程德玄和林朋羽來過李家商號,卻不認得唐焰焰住處,便冷哼一聲道:「我等有要事面稟府台,且引我們過凍」

  「是是是,兩位大人這邊請。」那小管事引著兩人往唐焰焰的院落走,一邊走一邊搭訕道:「嘿嘿,我們這正說著呢,咱們知府大人那真是文武雙全,下馬能管民,上馬能治軍的奇才呀。

  剛剛的在穀外遇到二十多個羌人刺客,咱們知府大人飛身下馬,仗劍殺敵,真個是一身驍勇,令人景啊……」

  林朋羽一聽,不由大吃一驚,急急止步問道:「甚麼,知府大人在谷外遇到了刺客?過……還是二十多個刺客?大人可曾受傷?」

  那小管事陪笑道:「要不說咱們大人文武雙全,端地了得呢,嘿嘿嘿,二十多個刺客,連咱們楊大人的毛都沒傷著一根,咱們楊大人週身上下囫圇得很呢。」

  他話還沒說完,就見一人那腦袋跟血葫蘆似的,跌跌撞撞的搶了過來,林朋羽見這人滿臉都糊著鮮血,也看不清他五官模樣,不禁嚇得驚叫一聲,站在了那兒。程德玄卻跟中箭的兔子似的一躍而起「嗆哪」一聲便拔出佩劍,目如冷電,向那人駭然望去,見他五官難辨,那身官衣倒是熟悉的很,不禁猶疑起來。

  那人聽到叫聲,使勁抹了一把臉上鮮血,看清了他們的模樣,臉上露出喜色,他一把扯住林朋羽,急聲道:「林老小心,裡起……有刺客,我……中了好……好大的一件暗器,你快……喚人……去呃……唐姑娘……」

  楊浩說完,身子一歪,便軟倒在地。
acer76123 發表於 2017-9-3 11:28
第198章 仁刀、霸刀、法刀!

  「阿爹,阿爹,有個漢人大官兒要重審姆依可姐姐的案子啦。」

  一個虎頭虎腦的小孩子急急跑到自家帳蓬前,向正用草編織著褥鋪的高大男子說道。這個男子正是楊浩在東陽寨解救出來的奴隸中那個骨髏巨大的男子口他聽了兒子的話,手上只是微微一頓,卻悶著頭兒沒有說話。

  「宏兒,過來。」旁邊蹲坐在地,也在編著草墊的一個中年婦人喚了一聲,把那小孩子拉進了自己的懷裡,用衣袖寵溺地替他拭去額頭的汗水,低聲道:「宏兒,這裡是漢人的地方,你不要隨便跑出去玩,免得惹出事端。要是漢人家的小孩子欺侮你,能忍則忍,不要惹事,知道嗎。」

  「為什麼?」那個叫宏兒的小孩子瞪起一雙烏溜溜的大眼睛,詫異地說:「爹不是說,我們到了蘆嶺州,就會和其他漢人一樣做那個大官的子民,只要老老實實奉那個穿綠衣的大官做我們的頭人,就不會受人欺侮民嗎?」

  「你……唉,你這傻孩子,去去去,到後面林子裡玩去,可不許再跑遠了。」

  女人在宏兒屁股上拍了一巴掌,把他轟開了。等兒子跑遠,女人擔心地看了一眼自己的男人,愁容滿面地道:「他爹,我打聽過了,昨天審判那個漢人的,是個很大的官兒,叫判官,是這漢人地界兒專門管理犯人的官兒,他都那般偏幫漢人,那個比他更大的官兒,會替咱們說話嗎?」

  那個男人一聲不哦,一雙手繼續編著草墊,他的手指十分粗大,手掌上滿是硬繭,可是十指非常靈活,看樣子比他的女人編織的還快。

  沒有等到丈夫的回答,那女人歎了口氣,又擔心地道:「你還說,那個漢人大官看著就是個心善的人,不會虧待了咱們。依我看吶,咱們終究是外族人,他是不會當成自個兒的子民看待的。那個姓花的漢人昨晚要是逃跑了也就罷了,偏偏是你捉住了他,要是漢人老爺尋個由頭怪罪了你……」

  那大漢瞪起一雙大眼,不耐煩地喝道:「依娜,不要說了!你要我怎麼麼辦?見死不救嗎?真是個婦道人家,短見識!」說完把手中抓著的一把草往地上狠狠一扔,抬腿就走。

  「他呢………」女人舉起手,大漢頭也不回地走開了,女人歎了。氣,搖頭道:「這樣的臭脾氣,就是聽不得人勸,要不是你這樣的性兒,咱們怎麼會從靈州逃家棄業,還被東陽氏擄去為奴……」

  她剛說到這兒,就見遠遠的有四個佩了腰刀的漢人公差攔住了自己的男人,頓時驚慌起來,立即起身跑了過去口那四個皂衣紗帽的公差一路問詢著趕來,攔住那大漢去路,楊晉城便問道:「你……就是李興?」

  「然!四位公爺這是……」那大漢警惕地看著他們,有些不安地問道。

  「呵呵,你不要害怕,我們知府老爺要重審羌女被奸、老父被殺一案,你是重要的人證,跟我們走一趟吧。」

  「各位老爺,各位老爺,求你們放過他吧。」那女人追上來,張開雙臂攔在自己男人前面,像個護雞雛的老母雞似的。驚懼地哀求道:「我男人什麼都不知道,是那姓花的漢人從帳蓬裡跑出來時,他才趕去抓人的。到底是那漢人說的實話,還是姆依可說的是實話,我家男人根本就不知道。」

  楊晉城啼笑皆非地道:「你怕甚麼,只是叫你男人去問個話而已,又不是輯捕凶頑我們可是公差,你看像是殺人滅口的小賊麼?」

  他這一說,那女人反而更加害怕,一張原本臘黃的臉變得慘白,楊晉城一見,趕緊又安慰道:「莫怕,莫怕,如果我們對你們懷有惡意,怎會就只有我們四人入你們的羌寨?實話對你說吧,昨日程判官斷案,羌民多有怨言,我家大人明察秋毫,今日要開堂再審,自任主審官,你男人乃是一個重要的人證,理當到場,公審之地仍在原處,就是你們羌寨外面那塊空地,不會把他帶的太遠的。」

  「好,我給你們去。」那大漢悶聲悶氣地說著,伸手一撥拉,他老婆便被撥拉到了一邊去。

  「孩他爹,孩他爹」,女人一把扯住他的衣袖,眼淚汪汪地囑咐道:「漢人老爺要你說甚麼你就說甚麼,可千萬不要頂嘴,啊…………

  男人沒有說話,喉嚨裡咕噥了一聲,也不知道是不是在答應,便甩開大步向前走去,楊晉城四人立即緊隨其後,那婦人失魂落魄地站在原地想子想,便也拔足追了上去。

  今日知府將昨日判官所定之案推翻重審,在整個蘆嶺州引起了莫大轟動,住在十五六裡外的寨子、鄉鎮中的漢人和羌人也都聞訊趕來了,不但山坡上站滿了人,就連隔著一百多米遠的傾斜山坡上都是人滿為患。

  人犯、苦主、人證,全都帶到了,三班衙役手提水火大棍,在草坡上分列左右,站得整整齊齊,中間一張八仙桌,上邊擺著紅黑令簽,旁邊一張小幾,一個書辦擺好文房四寶,正慢悠悠地研著墨。

  知府大人不在衙門裡審案,而是跑到這兒來升堂問案,分明就是有意要讓全州百姓與聞此案,所以對百姓們的趕來,並見一個衙差哄趕攔阻門不過,除了三班衙役,兩邊還有近百名佩腰刀、舉纓槍的民壯維持著秩序,所以雖說這羌寨前面人山人海,卻無半點喧嘩聲。

  「咣、咣吧……」鳴道鑼響了,遠遠一頂大轎趕來,現場立即一片屏息。這地方山高皇帝遠,一州知府在百姓們心中就是掌控著他們生死前程的最大的官兒,如何不生敬畏之意。

  蘆嶺州因為新置,所以府衙許多東西還不齊備,比起內地州府來寒酸的很,這樣的官轎只有一乘,而且平時楊浩還不大用,一出門總是乘馬,如今楊浩坐了官轎,其他隨從官員卻仍是騎馬相從。眾官員們到了近前紛紛下馬,走到位案兩旁的座位前肅然等候。

  眾百姓瞪眼看著,就見一今年輕人極其俐落地跳下馬來,快步走到轎前去掀轎簾。這年輕人眉眼俊俏,十分秀麗,只是腦袋上的頭髮極短,若非身上穿的也是衙門裡的公服,簡直就是吐番草原上的喇嘛僧。

  他將轎簾兒一掀,裡邊緩步邁出一人,一雙白幫黑面的緞子官靴,一襲淺綠色的官袍,可那袍帶上卻懸著一枚只有緋衣官員才能佩戴的銀魚袋,正是整個大宋獨此一家別無分號的蘆嶺州知府兼州團練使楊浩楊大人。

  楊浩沒戴官帽,一層層白布把那腦袋裹得跟印度阿三似的,西北地區不少人是見過天些人的,瞧他那稀罕模樣,許多人並不知道楊浩昨日受了傷,更有那新來不久還不知道楊浩來歷的,還以為這位楊大人本來就是天些人呢。自唐以來,在中原做官的外族人可不罕見,於是人群中便是一片嘖嘖稱奇之聲。

  楊浩頂著一個大腦袋到了自己座位上坐下,自程德玄以下各位官員這才依次落座,楊浩左右一看,抓起驚堂木來便輕輕一拍。其實在這樣空曠的地方,驚堂木起不到鎮懾人犯的作用,但是這是必要的程式,兩旁衙役見了知府大人示意便「威武」起來。

  「諸位百姓,自我蘆嶺州建立以來,大多數百姓都能謹遵王法,規矩行事,卻也不無宵小,橫行鄉裡。程判官教諭為先,少施懲罰,然而有些人不思悔改,變本加厲,正所謂亂世有重典,當然啦,我大宋國泰民安,絕對談不上亂世,但這蘆嶺州因為新建,又有橫山羌匪作亂,不免有些歹人趁機混水摸魚,橫行不法。今日,本官開堂公審昨日羌人姆依可受人淩辱,老父被殺一案,以正王法,來啊,帶原告。」

  其實因為這裡不是公堂,也沒有儀門二門和候審的押班,所以原告、被告和人證都在現場站著呢,倒不需下堂傳喚,楊浩說罷,姆依可便被帶到案前跪倒,這少女還未開言,先已放聲大哭起來。

  姆依可在羌語中是月亮的意思,這位少女年紀不大,才只十三四歲年紀,果然生得身如纖月,眉目婉然,很有幾分柔美的姿色。楊浩見她小小年紀,五官稚嫩,神氣清純,哪有半點風塵味兒,卻被那喪盡天良的花無月淩辱,還反咬一口,誣指她是個半掩門兒的妓女,心中一股火氣不由暗暗生起。

  依娜站在人群中,聽見這位漢官提起橫山羌匪作亂之事,心中便覺不妙,又見姆依可伏在案前大哭,這漢官兒臉上便露出怒氣,雙眼殺氣騰騰,心中更是驚懼,站在人群中便連連向自己丈夫招手示意,叫他千萬不可說出讓這漢官兒不高興的話來。李興看見妻子的示意,便將頭扭了過去,氣得依娜連連跺腳。

  那少女老父慘死,自己被人淩辱,如今只剩下孤苦伶丁一人,昨日那個官兒還是個不肯替她做主的,她也不知道今天這個怪裡怪氣的天些大人能不能為她主持公道,伏在案前便放聲痛苦起來。

  楊晉城見她這麼哭下去不是個法兒,便一邊走近,一邊大聲說道:「原告,上面坐的,便是本州知府楊浩大人,你有甚麼冤屈,儘管向大人直言。我家大人明察秋毫,秉公斷案,定會為你作主。」說著湊近了去,小聲說道:「哭甚麼哭,這般哭下去何時是頭兒,總要將你的冤屈說出來,我家大人才好為你作主。」

  姆依可得他提醒,這才擦擦眼淚,哽咽著把前晚所經之事從頭到尾敘說一遍。

  其實這案子非常易審,這些羌人原本是東陽氏的奴隸,那少女原本並非娼妓身份。他們來到蘆嶺州才只一天的功夫,剛剛安頓下來,為防萬一,從一路押送,到入穀定居,始終有武力警戒,怎麼可能這麼快便做起了生意,還招攬了他這麼個嫖客。

  再者說,他是被當場抓著,身上只有區區幾錢,他說的嫖資何在?若這少女真是娼妓,難道還大方到事後才向前要錢?自那少女帳中可是甚麼都沒搜出來,可謂一貧如洗。再者,他的那柄刀子從何而來?這些羌民入穀時都搜過包裹和身上的,喚來那賭場夥計一問,在楊浩的官威之下,那夥計便乖乖指認了那把刀子本就是他尋常攜帶的。又有當場將他擒獲的李興的證詞,人證、物證、受害苦主俱在,他還如何狡辯?

  本來那花無月還要故伎重施,想在楊浩面前抵賴一番,煽動百姓的仇羌情緒,楊浩將他心意看的明白,他只胡言了幾句,便擺出酷吏嘴臉叫人掌嘴,幾板子下去,打得花無月兩頰赤腫,鼻血直流。這人雖然是個潑皮,卻沒有一般潑皮的那股狠辣勁兒,一挨了打,登時就軟了,乖乖地將事情經過一一招認出來。

  旁邊書邊急急書寫,待案子審罷,讓他畫了押,落了供,楊浩便霍地立起,大聲說道:「諸位鄉親,朝廷在這裡設州置府,你們在這裡安家立業,今後少不得要與橫山諸羌往來。羌人之中,確有一些刁頑驕橫者,以為我蘆嶺州軟弱可欺,仗勢劫掠。這樣的奸惡之徒,唯有以刀兵相待,削其氣焰。但,對於良善百姓、尋常人家,亦是我大宋芋民,卻應一視同仁,不可因其羌人身份而予欺壓。

  羌人,自隋末唐初東遷以來,在此已生活數百年之久,是土生土長的百姓,這裡,是他們祖祖輩輩生活、生長的地方。我數萬北漢移民,要在這裡落地生根,與本地百姓就要和睦相處。在這諸族雜居之地,百姓們理應平等相待,官府若是偏袒一方、貶抑一方,便是在兩族之間堆起一道永遠無法彌合的深溝高整,兩族之間,相互仇視,挾怨爭鬥,從此永無寧日了。是以本官眼中,不分漢人羌人,只分敵友,只分大宋子民與否,花無月強奸民女,行兇殺人,罪無可恕口依我大宋律例,應判斬刑!」

  百姓靜默了一陣,隨即便發出歡呼之聲。儘管有人只分遠近,不問情理,但是通情達理的畢竟佔著多數,尤其是這話是楊浩說的,那在他們心中的份量又自不同,蘆嶺百姓,對楊浩可是已經到了一種盲目信任的地步。

  花無月聽得渾身發抖,臉色慘白,撲在地上只想叩頭求饒,只是雙頰赤腫,牙齒鬆脫,吱吱唔唔的想要哀求也是不能。程德玄牙關緊咬,臉色鐵青,坐在那兒一言不發。楊浩知道這番意見相左,必是得罪的他狠了,可是大是大非之前,他含糊不得。

  再說,在此非常之地、非常之時,為了這蘆嶺州能夠立足生存,他做的許多事都不可能完全看開封的臉色行事,故而不免有所欺瞞,而蘆嶺州上下,只有程德玄這一個人,是他頗為忌,不敢信任的。他已生了將這程德玄擠走的心思,也就斷了與他交好的念頭。

  楊浩待百姓們歡呼一陣,雙手虛抬,向下微微一壓,四下裡立即寂然無聲,就連那些新依附的羌人也是令行禁止,整齊如一。

  楊浩提氣又道:「依我大宋律例,凡按律當斬者,當循複審之製,州府定罪,上奏官家決斷,禦筆朱批,秋後問斬。

  但,非常時行非常事,本官兼任本州團練使,此案是因戰俘降民而起,是以本官亦可以軍法執刑口來人吶!」

  應聲走上的,不是提著鬼頭大刀的紅袍劍子手,而是兩個青衣箭袖的蘆嶺民壯,各佩腰刀一把口兩人大步走上前來,向楊浩單膝跪地,抱拳行以軍禮道:「請團練使大人下令。」

  這句話一出,楊浩現在執行的就是軍法,而非民律了。粉浩把大袖一揮,沉聲喝道:「把罪囚花無月拖下去,斬!」

  程德玄窒然一驚,雙眉微微一挑,隨即便禁不住暗暗冷笑起來口那兩個民壯轟應一聲,拖起體如篩糠的花無月,便扯到了左近處。那裡本有一棵粗可合抱的大樹,大樹已被鋸下蓋了房子,地上留著磨盤大的一個樹墩,正好充作砍頭台。

  這兩個民壯是真真正正的漢人,雖說原本是個拿鋤頭的農民,可是幾仗下來,也已心硬如鐵,殺個把人眼皮都不帶眨的,其中一人把五花大綁的花無月往樹墩上一按,使腳踩住他的後背,另一個漢子抽出刀來,嗨……地一聲,刀如閃電,便向他頸上朵了下去。

  駕……地一聲,那刀破開腔子,直劈進樹墩裡去,一顆人頭咕嚕嚕地滾到地上,鮮血塗滿了整個樹墩,那無頭死屍像割了喉的雞般抽搐了幾下手腳,便沒了聲息。這是楊浩第一次對他帶出來的百姓開刀,一時間,滿場肅靜,鴉鴉無聲。

  逐浪川前揮刀斷橋,那是仁者之刀。在百姓們眼中,楊浩是他們真正的父母官,為了他們可以拋卻自己性命的大仁大義之人,令他們感恩戴德,衷心傾慕。

  此番與當地羌人之戰,楊浩是霸者屠刀,他的果決和手段,讓百姓們對他更多了一層認識,他們忽然發覺自己這位父母官不只是一位「慈父」,對敵時是那般勇毅,這令他們對楊浩除了愛戴,更多了幾分自豪與崇仰。

  現在,楊浩又執起了法刀,毫不手軟地砍了治下犯罪的百姓,這樣的行事,令他們肅穆之餘,油然生起敬畏之意。

  李興站在那兒,眼看楊浩如此爽利地斬了花無月,不禁十分驚訝他不像大多數百姓那樣圓於民間,缺少見識,其實他在靈州時,也是見多識廣的一位人物,他自然明白律法為何物,更明白楊浩不奉皇命,斷然處決花無月意味著甚麼。他用驚奇的目光看著打扮怪裡怪氣的楊浩,眼中閃爍起意味難明的光芒。

  楊浩親歷戰場,親揮大軍,數番歷練下來,執法殺人已難撼動他的心緒,他看也不看那具無頭屍體,繞開書案,親手扶起那少女,和顏悅色地道:「姆依可姑娘,你起來吧。你受人欺淩,老父慘死,這是本官沒有治理好州府百姓,本官難辭其咎啊,如今你孤苦一人,生計無著,本官已與本州李員外相商,在他的商號裡幫你找了個輕鬆些的活計,一會兒,你便隨他們去看看,若是滿意,就在那裡做,也算有個營生。」

  「大人……」姆依可再度跪下,依著草原上晉見本族大頭人的最高禮節,吻了吻他的靴尖,便抱著他的字靴大哭起來。

  柯鎮惡端坐一旁,看到這樣的情形輕輕地籲了口氣,神情變得輕鬆起來。一旁,一身男裝打扮的穆清漩耳朵動了動,向他靠近了些,低聲道:「現在你放心了?」

  穆清漩沒有軍職,但是她的才智武功可謂巾惘不讓鬚眉,在穆柯寨時,她便全權負責全寨的守衛事宜,到了這蘆嶺州,便也成了丈夫理所當然的副手,面且頗受民壯們愛載。所以她雖無團練之名,卻有團練之實,因她喜著男裝,出入妨礙不大,所以這裡也有她的座位。

  柯鎮惡輕輕點了點頭,穆清漩也是莞爾一笑。

  府州諸堡諸寨的首領,雖非官吏,其實都兼著府州折氏私封的官職,子弟在折氏軍中擔任將校的亦大有人在。穆家幾位男丁除了穆羽年幼,都在折氏軍中,穆柯寨與府州折氏該是怎樣密切的關係?豈會因小弟穆羽一個荒唐的賭注,便將穆柯寨的身家性命全盤壓在他一個毫無根基的官兒身上?

  楊浩傳柬穆柯寨,要穆羽前來,月邀請穆柯寨多遣民壯相助的時候,他們便將消息通報了本地軍主赤忠,由他轉呈了府州折大將軍,得折大將軍首肯之後,他們才往蘆嶺趕來。攘助楊浩是實,觀其言行也是一樁任務。

  穆小弟如今年幼,做不了甚麼大事,只在楊浩身前擔任一個侍衛,但他言出必鑒,對楊浩忠心的很,穆清漩很是擔心,一旦蘆嶺州與府穀不是一條心,而是與朝廷站在一起,與府州折氏為敵,那時小弟忠心耿耿扶保楊浩,他的幾位兄長卻在折氏軍中為將,那不是與麟州楊家兩兄弟各保一主一樣,從此不得團聚,甚至還要兵戎相見?

  如今見楊浩所作所為,他們便漸漸安下心來。他們已經得到了府州方面的指示,不知折大將軍出於什麼目的,現在已開始支持起這位蘆嶺知府來,近日還要運來一批衣甲武器,助楊浩建軍,目的就是要扶植他,讓他滋生野心,於西北再起一藩。

  如今唯一擔心的,就是他對開封還有多少忠心。而楊浩所做所為,許多地方圓滑變通,對朝廷有所隱瞞,一個循規蹈距的官兒,是絕對不敢這麼做的。他的所作所為一旦公開,勢必不為大宋朝廷所容,他的作風,根本就是藩鎮軍閥的作風,這樣一來,正合府州之意,他們之間,將來走的也必是麟州與府州結盟的路子,兩夫妻見了自然大感歡喜,心中也就定下主意,要全心全意地扶保他了。

  其實楊浩現在還真是毫無野心,他要立足西北,不向府州和麟州示好斷無可能,瞞著朝廷有所合作也是不得已而為之。他若有野心,就必然步步小心,心冉警惕,在招攬穆柯察人馬時,怎麼會完全考慮他們與府州可能存在的密切關係?皆因他心中無鬼,所以才如此坦蕩,對這層關係想都未想。

  至於他對朝廷缺乏敬畏,做事圓滑變通,不像一個循規蹈矩、本本份份的官兒,那是因為他是來自後世,對上下尊卑、皇權帝王的那一套,本來就缺少這個時代的官兒們的敬畏之心,不過這個原因柯氏夫婦是永遠也想不到了。如果他們知道楊浩的偉大理想,僅僅是做個待遇優涯、混吃等死的太平官兒,真不知他們該做何感想。

  楊浩再度拉起姆依可,好言寬慰一番,又對李興等剛剛來到蘆嶺州的羌人百姓們拱手道:「各位鄉親,如今,你們也是蘆嶺州的百姓了,既受蘆嶺州的律法管治,又受蘆嶺州的律法保護,本官眼中,蠻漢平等,不會抑揚任何一方,這才是求同存異的融合之道,百姓們才能和睦相處。誰若欺你們是羌人,盅惑族群間衝突,本官必不會輕饒,你們盡可放心。

  今日,林主簿亦隨本官此,稍候,他就會為你們一一登記造冊,建立戶藉。諸位鄉親以往曾執何業,有何特長,盡可告之。本府會依據你們所長,安排你們或農或牧、或工或商,不會讓你們生計無著,無所依附的。」

  眾羌人聽了,紛紛向他下跪倒膜拜,口中唸唸有詞,說的依稀還是那日在東陽寨中所說的祝禱之詞,只是那一次多走出於敬畏,而這一次卻滿懷虔誠崇敬和愛戴。

  李興稍一猶豫,也跨前一步,在楊浩腳下拜倒,鄭重地叩了一個頭,然後昂起頭來,激動地道:「知府大人,如今蘆嶺強敵環伺,小人所擅長的技藝,對大人或許有所助益。如果大人肯招募小人為部屬,小人願為大人效力,將這一身技藝悉數奉上!」

  楊浩眉尖一挑,問道:「喔?不知壯士有年所長?」

  那李興張口欲言,但一環顧左右,卻忽地遲疑起來……
acer76123 發表於 2017-9-3 13:25
第199章 禮物

  「呵呵,你……會制造弓箭?」

  楊浩聽了李興的話,只覺啼笑皆非,一旁的李光本也有些忍腹不禁。草原上的人家,誰家沒有弓。誰家沒有箭。借弓利箭,家家都耍用到幾乎家家都會製做起弓箭的枝藝,中原的漢人的確比不了他們,因為那本就是他們用以唯生的一件重耍工具,就像他們每日必須駁射籽結所以弓馬嫻熟一樣。在這一點上,中原的戰士苦練十年。可能也比不了他們。生活的艱辛、特殊的環境自然保證了他們在這方面的不斷進步。不管是什麼民族,總有他們的長處的。

  在羌塞前時,楊浩就問起這李興棺長什麼枝藝,他卻欲言又止,一副才所頓慮的樣子楊浩還道他才甚麼重大機密,便把他帶向了知府衙門。將他語入後堂細細詢問,誰想卻問出這麼一個答紊來。

  李興見他不感興趣,急道:「大人。小人的話可能沒有說明白。小人所造的弓箭,與大人手下的軍弓是不同的,也與草原上普通的借弓不同。」

  楊浩笑道:「喔?有甚麼不同啊,你且說來聽聽。」

  李興身材高大,但是面貌平庸。滿臉的麻點疤疫甚至透著些醜陋,可是這時露出自信的光採來,卻也陸然顯出幾分種采。他自豪她說道:「大人小人所造的這弓,用堅韌的山雜木為弩弓,又用堅實的植木弩身,欽為登乎椅頭,鑰為馬面牙發,麻繩紮絲為弦。弓身三尺二寸弦長二尺五寸輕巧堅勁二百四十步內射槍樹可入半箭其力足以貫穿重甲及迄則可在三百四十餘步左右。」

  李興這番讓說出來後面上巳露出自信的笑容只道楊浩聽了必然大吃一驚,不料楊浩瑞生不動,種色從容,竟是大有泰山崩於前而面不改色的威風李興不禁塔然若喪:「這位大人對我的武器根本不感興趙麼?」

  他哪知道楊浩不是不感興趣而是在這種兵器的隊知上,根本就是一個二百五。這位楊大人壓根就沒聽明白他所說的這番樁到底意味著什麼。一旁李光岑聽得清清楚楚,心裡卻跟明鏡兒似的。李興這番讓外說完,弩一口才吞到嘴裡的茶水一聲噴了出去。

  他也頓不上棕棕自己的此須。偵跳將起來,驚駭道:「你說甚麼?一箭射出二百四十步內可入槍木半箭及迄可達三百四十步?怎麼可能、怎麼可能李興,你可不要大話唬人。」

  李興躬身說道:「小人不敢哄騙大人,尋常的弓,縱是你才千斤種力,但是弓弩本身不濟事,也是萬萬射不了這麼遠的。而我這弓,若非大力之人,當然也是射不了這麼遠。但是小人所製的弓上,沒有機輪借力之物,尋常氣力的漢子,射不到三百四十步,兩百四十步也能射穿人體。」

  「怎麼可能,怎麼可能,你果真不是追騙老夫?」李光岑鼻息林林。臉上生暈顯見巳是激動至極。楊浩本來還老神在在坐在那兒。一見李光岑如此模樣這才發覺其中有異連忙也站起身來,誠然楊浩這話一問,李光岑和李興的頰肉不約而同扯搐了一下敢情這位壓根沒聽明白?這弓當然了得。

  話說當時世間從不曾有如此強勁的努弓問世,就是直到五百年之後。在西方名揚一時的長弓,比起李興所說的弓來也成了垃圾。五百年後在西方戰場上大展神威的長弓是什麼性能?拉力大約七十公斤力。零點五八米的做北距離,已經接近長弓的極限了大仰角射擊時使用六十克重的箭,最大射程也不過二百四十米。

  這李興所說的弓是什麼性能?這弓的尺寸不但非常緊湊,較長弓小巧而且性能更是超越了長弓一倍。二百四十步合三百七十米三百四十步合五百二十米。這是什麼概念?

  若是中原的堡壘攻防戰時,守方才坑池鄂護攻方才大盾保護雙方從容施展它的柞用可能還不是十分明顯,可是草原上多是駁兵機動柞戰,遊駁迄射,根本不做短兵按觸,又無什麼憑佳之物遮扯弓箭,這個時候如果你的弓射程比對方超出一倍不山其力可貫重甲,那意味著什麼?

  不管是冷兵器時代還是熱兵器時代一件性能迄超當前武器水平的新式武器將使擁有它的人掌程多大的戰爭優勢那是不言而喻的。這時楊浩也認真起來,忙讓李興坐下。細細詢問了一番。

  聽他說來他所造的這弓有如此優越的性能,全賴他在精巧製柞的基礎上又明瞭一些機輪、齒輪等機巧之物從而才將這機杭之力發樣得淋漓盡致。這種弓是他才研製出來不久的,還不曾在世間流傳開來。是以連李光岑也不曾耳聞。

  楊浩聽他解說清楚不禁為之大喜。蘆嶺州若得這般犀利的武器守坑,安全上勢必更上層桂,大宋若得此武器掃助,勢必也會如虎添翼。只是現在還是李興一面之辭。未見實物之前,他造的弓是否真才這般效果尚難預料,還須待他打造出來一件試演之後,才知真假。這時不忙做何安橋。

  當下楊浩便給他斟了杯茶,細細問起他的來歷。原來,這李興本是靈州人,亦是拓捉氏一族後人。只走到了他父親那一輩時,因為觸怒了當時的定難軍節度使李彝殷,連牛馬和族人都被吞併,從貴族貶為了一個平民。

  其父便攜族人遷居靈州,在此定居下來因為其父善於冶欽鍛造在定難軍中時就是一個冶工大匠所以便開了一家兵器鋪子取了個店名叫一品堂採買了鋼欽自行打製武器出售。

  「 一品堂」製造的武器中,以弓箭和長劍最佳,遠近馳名,因此當她人提起「一品堂」時都稱之為極品。

  意思是李家製造的劍與箭勘稱極品。二十多年的功夫下來一品堂名氣越來越大生意也越做越大就連定難軍中的將官也常來李家的一品堂購買武器。

  楊浩聽到這裡心中忽地一動,他昨日還為鋼鐵發愁,據他所知,夏州草原自己是沒有鋼鐵產處的,鋼鐵皆從他處購來,這也正是契丹與大宋用以鉗制夏州之處,如今聽他李興口氣,他這鐵鋪在靈州還非常有名,生意做的很大,不覺有了疑惑。

  楊浩忙打斷他問道:「李興,你說……你李家以鍛造兵器為生?你們的銅鐵需用量必然不小,這銅鐵自何處購來?」

  李興「嘿」地一聲,痛聲說道:「大人,我李家家破人亡,正因這銅鐵而起啊。」說到這兒,偌大的漢子,已是淚水漣漣。

  他擦擦淚水,才道:「大人,說到這銅鐵,就涉及到夏州一樁大秘密了。小人既已投到大人門下,便對大人直說了吧。大人,本來我草原上的銅鐵均購自契丹與中原,夏州每次派遣使節出使契丹與大宋時,常常大量購買銅鐵,以使節的車馬載回,因為他們是使節,沿途不會受到檢查,是以往返甚是安全。此外,重利之下,亦有契丹與中原人私下出售銅鐵,但是數量終究有限,西北羌人驍勇善戰,卻一味向中原之主稱臣,銅鐵之物受人鉗制,也是一個主因。而夏州……夏州李節度,對此深感不忿,早在十幾年前,便遣人在境內開始尋找鐵礦,十余年下來,還真被他們給找著了。」

  楊浩聽得瞿然動容,西夏素有野心,這他是早就知道的,夏州李氏即便沒有立國稱王的時候,在西夏地界也是無冕之王。而且夏州李氏一直很享受這種名為臣實為王的感覺,直到大宋接連削掉折氏、楊氏兩藩,開始對夏州下手的時候,他們才干脆扯旗造反。但是在此之前,夏州并非就忠于大宋,他們一直想把西夏地區變成自己的王國,要達到這一目的,就必須擺脫大宋的鉗制,鋼鐵,無疑是其中最重要的一種戰略物資,想不到西夏李氏從現在開始就已著手圖謀了。

  楊浩急問道:「定難軍已發現了鐵礦?在什么地方?」

  李興答道:「李光睿一共發現了兩處鐵礦,其中一處在夏州城東外的山嶺之中,另外一處在橫山東部的茶山地區,因茶山地區距夏州較遠,而且他們現在的開采能力有限,所以現在只在夏州東境內秘密開采礦石,冶煉鋼鐵。」

  楊浩心道:「夏州城東就在他們眼皮子底下,他們當然會就地取材了。橫山東部的茶山有鐵礦?這倒是個好主意,比起夏州來,我蘆嶺距茶山可近得多了,而且那裡是黨項七氏的地盤,我這裡正缺鋼鐵,怎么想個法兒能去那裡開采才好,這可比采買成鐵還要省得多。只不過,這樣大的舉動可瞞不住黨項七氏,這消息要不要與他們分享?」

  李興見他沉思,便住口不言,楊浩醒覺過來,忙道:「你繼續講。」

  李興道:「是,李光睿如今有了大批的鋼鐵,對外卻密而不宣,就連夏州治下的百姓大多也不知道。我家如今雖做了鐵匠,但我爹當年可是定難軍中的將領,現在尚有一些袍澤在軍中為將,是以才會知曉。

  以前夏州自中原或契丹采買一次鐵器大為不易,而且數量有限,如今李光睿自己有了鐵礦,便想大量鑄造兵器,論到打造兵器,我靈州李家最為出色,且不說我家打造的長劍犀利無比,所制的弓箭射程遠甚一般的弓箭,便是我家打造的槍、斧、刀等兵器,也比別人家的好的多。我家所造的鎧甲也僅次于弓箭與長劍的名氣,那鎧甲皆冷鍛而成,緊滑光瑩,非勁弩可入。

  以前,夏州所購鋼鐵有限,隨便分付于幾處鐵匠鋪打造就成,現在他們藏匿了發現鐵礦的消息,招募大量的鐵匠做了軍匠,可這軍匠的鍛造技藝有長有短,打造的兵器良莠不齊,于是,李光睿便打起了我家的主意。」

  說到這兒,李興已覺口渴,端起茶杯來將茶一飲而盡,楊浩忙又為他續上,專注地聽他說下去。李興又道:「當初,我爹本不肯去,是我不甘只做一個鐵匠……」

  他摸著臉上疤痕,說道:「這……都是鍛鐵時被火星濺傷的,我也不甘心讓自己的兒子以后一輩子都操持此業,所以央求父親答應了下來。唉!誰曾想,那李光睿心胸狹窄的很,昔年,我爹在定難軍中為將時,曾觸怒了李彝殷,險些被他行軍令斬了,虧得軍中袍澤苦苦求情,這才剝奪了我家的牛羊馬匹、族眾奴仆,貶為平民。如今他的兒子李光睿要用我家,卻又不肯相信我們,他表面上對我爹禮遇有加,但是待我爹教出了大批的徒弟,已經沒了用處的時候,便使人來殺害我一家性命。」

  說到這兒,他雙手微微顫抖,半晌方道:「幸好,軍中將領中有我父昔年好友,得了消息暗暗通報我家,我全家倉惶逃走,可是……可是被他們一路追殺,卻只逃出我一家三口……」

  說到這兒他微微冷笑,恨聲道:「也幸好,那李光睿下手早了些,我這弓剛剛研制出來,還不曾呈獻于他,否則,我真是死不瞑目了。」

  楊浩聽了更加相信此人果然是一個制造軍械的巧手工匠,心中不覺大喜。這還真是想打瞌睡就有人送枕頭,有了此人,今后蘆嶺谷的兵器可就有了著落,從此以后,蘆嶺州的兵器不但性能優越于諸羌,而且自行打造要節省很多銀錢,這李興應當重用,嗯……待他的強弓造出來,如果果真有他所說的神效,上奏朝廷請封諸羌的官員名單上應該添上他的名字,授他一個官兒,不怕他不為宋人效力……

  楊浩只覺得這人是個打造兵器的大家,卻還不知后來名震天下的神臂弓、夏人劍這西夏兩大殺器,就出自眼前這人之手。其中的神臂弓,就是眼前這人的兒子李宏獻與大宋,從此成為北蠻最為頭痛的一件大宋利器。如今卻因他的意外出現,稍稍改變了歷史,提前出現于蘆嶺州。

  一旁,李光岑上下打量著李興,神色變幻一番,緩緩問道:「李興,你父叫什么名字?」

  李興曉得這人也是一個大官兒,忙畢恭畢敬地答道:「家父李光霽……」

  李光岑神色微微一動,又道:「那么,令尊是因為甚么事,被李光睿剝奪族產、貶為平民的?」

  李興黯然道:「當年,李彝節度使病逝,本該由小人的族兄李光岑大人繼位。但……三軍留后李光睿卻重金購買了族中掌著兵權的權貴們,自立為夏州之主,當時我父對他篡而自立之舉就頗為氣憤。其後,綏州刺史李彝敏大人責其篡立不忠,發兵討伐,兵敗被擒之后他不念兄弟之情,竟要誅殺李彝敏大人。我父為李彝敏大人求情,言語間對他多有頂撞,要不是軍中諸將求情,我全家……當時就要隨李彝敏大人同去了。」

  聽到這裡,李光岑的神情終于激動起來,他慢慢站起身子,突然用羌語說了幾句話,李興愕然望著他,亦用羌語回答了幾句。

  楊浩在一旁捧著腦袋,聽著二人嘰哩咕嚕的對答,一臉茫然:「平常都說普通話的,怎么認起親來非得說方言呢,害得我是一句都聽不懂……」

  若非楊浩斷然對羌人用兵,與羌人名義上的共主夏州李光睿沒有合作的可能,李興是不敢對他坦白身份,敬獻自己所制的兵器的。若非楊浩對羌人公平相待,斷然處決了花無月,李興也是不愿獻出自己所制的兵器的。

  如今他將兵器獻與楊浩,居然得以與族兄李光岑相認,那又是意外之喜了。兩人雖從未謀面,但李興之父是忠于李光岑之父李殷的,而且李興落得如此下場,與夏州李光睿有不共戴天之仇,更與李光岑同仇敵愾。

  楊浩在一邊聽了半天的嘰哩咕嚕,便搖身一變成了李興口中的少主,而李興也理所當然地成了楊浩的族叔,這宗親認下來,彼此又親熱了幾分。尤其是楊浩告訴他,要為他向朝廷請一個官職,李興更是歡喜。

  三人又敘談良久,李興擔心妻兒在家擔心,這才告辭離去。李光岑如今公開身份是姓木的,卻是不便公開與他攀親,此時也向他說個明白,李興只道族兄隱瞞身份藏匿于此,就是為了對付夏州李光睿,自然連聲答應,絕不泄露。

  待送了李興出去,李光岑便道:「浩兒,想不到我這族弟竟是一位兵器大家,這是天也助你呵,如今我們可以筑塔為名采買些鋼鐵由他主持打造兵器,至于茶山鐵礦,因在七氏地盤上,卻需與黨項七氏共議之后才能開采了。」

  楊浩欣然道:「義父說的是,待李興造出了這神弓來,連著圖樣,我還要呈送開封一份,我大宋得此神兵,便更加了得了。」

  李光岑微微一怔,略一沉吟,方徐徐說道:「浩兒思慮欠妥,這弓……暫時還不能讓朝廷知曉。」

  楊浩一怔,詫然道:「這卻是為何?」

  李光岑道:「因為奇貨可居。此弓一旦獻上朝廷,朝廷必然擔心此弓會流傳到麟州楊氏、府州折氏之手,必然禁絕我蘆嶺州使用,至少……在我蘆嶺州擁有足夠的自保能力之前,這樣的神兵不可不要,那是一件重要的憑仗啊。你莫忘了,李繼筠折辱于你手,憤然返回夏州去了。如今還不知他是不是會來為難我們,夏州的兵,可比不得你剿滅的那些村寨,合黨項七氏之力,以府州折大將軍之勇,都要在夏州面前甘拜下風,小視不得啊。」

  「這個……」楊浩不禁猶豫起來。

  李光岑忙又勸道:「再說,如今人人都看得出來,大宋官家征討天下,定的是先南后北之策。南方雨水充沛,空氣潮濕,用箭處不多,朝廷一時也不需這件利器,而我蘆嶺州則不然。浩兒啊,站在你的角度,狠下心來不分老幼,大肆屠戳橫山羌寨,用以殺止殺的手段解決蘆嶺百姓的長期困擾就是大仁;在大宋官家眼中,寧可犧牲這數萬百姓,以削弱西北諸藩戰力,從而削弱將來吞并西北的阻力,何嘗不是大仁?官家征戰四方,打下偌大的天下,你不要妄想他會心慈面軟,下不了這個狠心。犧牲這數萬對你感恩戴德,崇如父母的百姓,甚至連你這個父母官兒也要犧牲,你甘心么?」

  當然不甘心,人不為己,天誅地滅。正所謂達則兼濟天下,窮則獨善其身。楊浩還沒偉大到為了大宋的趙氏天下,眼都不眨地犧牲自己的地步,同樣不忍心把這些依附于他的百姓推上死路。

  他默默地點了點頭,說道:「此事……容后再議吧。」

  李光岑展顏笑道:「這就對了,須知你如今不是孓然一身,你的一舉一動,一言一行,莫不牽連著數萬條性命,凡事三思,謀而后動啊。」

  楊浩頷首說道:「嗯,此事暫且放下,不過夏州尋得鐵礦,正秘密開采,私鑄兵器之事,我卻須得馬上奏與朝廷。」

  李光岑點點頭,繼而又輕輕搖頭,說道:「說是應該說的,不過朝廷知道了又能如何?如今情形,就連折楊兩藩拒不赴京就任,朝廷也只能裝聾作啞。夏州自征兵馬,自籌糧草,名為宋臣,實為夏主,朝廷奈何得了他們嗎?」

  楊浩道:「不在其位,不謀其政,我只看顧好蘆嶺州這一畝三分地,那些事,讓官家和趙相公處置吧。」

  他剛說到這兒,壁宿便晃進了院子,探頭探腦的往屋裡瞧,楊浩揚聲問道:「甚么事?」

  壁宿擠眉弄眼地答道:「大人,唐姑娘給你送參湯來了。」

  壁宿話音剛落,唐焰焰便出現在落花繞階的院門口。小院深深,樹色蕭索,院門口的人兒戴一頂金錦渾脫小帽,著一件小袖胡衫、系一條窄藍的湘波裙兒,腳踏一雙透空的軟錦靴,腰束一只下綴桃葉形小金飾的蹀躞帶,窄瘦合體的衣著,襯托得她秾纖合度,腰如約素,儀姿優雅,堪可入畫。

  楊浩全未注意她眸中那淡淡的傷感和與往昔活潑的神情迥然不同的的落寞,只一見她來,那包裹得極大的腦袋便又感覺隱隱作痛起來……
acer76123 發表於 2017-9-3 13:49
第200章 難解的結

  「唐姑娘,在下只是些許小傷,還要這般麻煩你,真令人過意不去。」

  楊浩迎上前去,把提著籃兒的唐焰焰迎進客廳,李光岑站起身,咳嗽一聲道:「大人,卑職治下還有些事情需要料理,這就告辭了。」

  「呃……好,木大人好走。」楊浩瞪了一眼沒義氣的義父,敷衍地拱了拱手,候他出去,硬著頭皮轉過身來,就見唐大姑娘還未落座,正站在那兒默默地看著他。

  楊浩發覺今天的唐焰焰情緒有點低落,還以為她是因為誤傷了自己,心中歉疚,便打個哈哈,開玩笑道:「唐姑娘還為昨日的事情心懷歉疚嗎?只是一點小傷,真的不必介意,說起來,咱們兩個大概是犯衝啊,呵呵,我哪一回見到姑娘,總要逢些劫難。頭一回在普濟寺,本就是帶著一身傷病去的,下一回在子午谷外重逢,隨即便遭了蛇吻,第三次在小樊樓,堪堪的便碰上了李繼筠。這一遭嘛,哈哈,一切都是天意啊……」

  唐焰焰幽幽地道:「大人是說……焰焰是不詳之身,這才牽連了大人?」

  楊浩覺得玩笑有些過火,訕訕笑道:「姑娘言重了,楊浩……只是開個玩笑。」

  唐焰焰輕輕嘆了口氣,她轉過身去打開籃兒,取出一口青黑色雕梅花的罈子,又取出一個白如玉薄如磬的碗兒,倒了一碗濃香的百年老參燉湯,捧到他面前道:「昨日,不慎誤傷了大人,焰焰一宿難眠,心中十分愧疚,今日親手熬了這蔘湯來,為大人進補身子,還望大人不要嫌棄。」

  楊浩見她雙眼果然有些血絲,知道她所言非虛,心中十分感動,忙雙手接過碗來,說道:「也是楊浩性急,不曾通報名姓,姑娘切不可自責,這碗蔘湯,楊浩生受了。」

  他請唐焰焰在旁邊坐下,自己也坐了下去,試了試湯味,一罈雞湯攜到這兒,熱度正宜入口,喝了一口,濃香撲鼻,誘人食慾,楊浩便大口地喝了起來。唐焰焰在一旁望著他,幾番欲言又止,最後卻只咬著嘴脣不語。

  昨天她一錘砸偏,將那銅瓶砸飛起來,正打中楊浩的額頭,眼見楊浩血披滿臉,慌張逃去,她站在那兒連追上去的勇氣都沒有,就只呆呆地站在那兒,看著楊浩逃去的背影不語。

  少女的情緒原本多變,這一錘砸下去,好象把她也一錘砸醒了。看到楊浩滿臉的血,與他相識以來種種,剎那間躍入腦海,她忽然自怨自艾起來。

  什麼時候起,從對他的厭惡鄙薄,再到淡淡好感,直到瘋狂迷戀了?這些時日來她的種種表現、心理歷程,一一湧現心頭,她忽然就像大夢初醒,覺得這段時日自己像是瘋魔了一般。

  曾經的唐大姑娘,目高於頂,什麼時候淪落到這種地步,人家對自己畏如蛇蠍,避之唯恐不及,她卻把一個女兒家的矜持和自尊都踩在腳下,三番五次的主動向人家吐露情意,甚至連用巫術蠱毒這樣下三濫的法兒都當成好手段了?

  想起楊浩對她冷淡的態度,她的心中便是一陣氣苦:我喜歡他,他卻不喜歡我,我用這樣手段就算真個讓他迷上了我,那又有甚麼意思?唐焰焰越想越覺的心灰意冷。

  也不知一向開朗活潑的唐焰焰情緒為何變得那般低落,她是越想越悲,夜中思量許久,暗暗啜泣,淚水溼了枕巾,直到天明,她才下定決心,要揮慧劍斬情絲,割捨了這段一廂情願的心思,回府谷去。若是被人笑,那便被人笑吧,旁人再怎麼譏笑,她都不放在心上,只是楊浩的冷淡,才屢屢創傷了她的心。

  可是,行裝都已打點好了,那個被她狠了狠心,拋進心靈角落的人兒偏又浮了出來,猶豫許久,她才親手去熬了壇蔘湯,今日來看他,其實也是想向他告別,最後再看他一眼。咬咬牙、狠狠心,今日別了這冤家,從此哪怕近在咫尺,彼此再不相見,她要做回原來的她,才不為一個臭男人苦惱若斯呢。可是,現在看著他,那盤旋在心頭的話兒怎麼就是出不了口呢?

  楊浩那碗雞湯早就喝完了,可唐大姑娘一雙亮晶晶的眸子正在不錯眼珠地瞟著他看,看得他渾身不自在,這碗一摞下,該和她說點啥?捧著空碗砸巴了半天嘴兒,實在躲不過去了,楊浩才慢慢放下空碗,向唐焰焰微微一笑:「雞湯很香,謝謝唐姑娘。」

  他一擡頭,唐焰焰便趕緊移開了目光,雙手揪著衣襟道:「這雞湯,只是焰焰向大人謝罪之物,不當謝的。」

  她抿抿嘴脣,起身向前走出幾步,背對著楊浩,心中掙扎片刻,硬下心腸來說明自己今日的來意:「昨日……誤傷了大人,焰焰徹夜難眠,仔細想了許久,人家過往種種,真的是……真的是太荒唐了。人家也不知以前是著了什麼瘋魔,昨夜反覆思量,終於……終於下定決心,今天……我……我來見大人……」

  唐焰焰背對著楊浩時,金錦渾脫小帽下便是延頸秀項,小袖胡衫兒繫著細細的小蠻腰兒,下身的湘波裙兒還在微微搖動,真個是繡羅裙上雙鴛帶,裙邊微露雙鴛並,那嫻靜的背影柔姿綽態,著實惹人生憐。

  楊浩不是鐵石心腸,聽她這般幽幽傾訴心腸,真比她舞刀弄劍的殺上門來威逼還覺抵受不住。耳聽得她說的情深意切,楊浩不知她是正要向自己道別,還道她又要向自己吐露衷腸。不覺心慌起來。

  若是她瞪起眼來以勢相逼那也罷了,這般柔情,就算他是百鍊的精鋼又怎禁受得住?那拒絕的話又怎麼說得出口?一時間楊浩心慌意亂,情急智生,楊浩忽地想起一個藉口,登時站起身來,打斷她話語道:「唐姑娘,你今日來的正好,楊某正有一樁為難的事要相求姑娘,還請唐姑娘能助楊某一臂之力。」

  唐焰焰正狠不下心來道別,聽他打斷自己的話,心中沒來由的便是一陣輕鬆,連忙轉過身道:「啊,有什麼事,楊大人請說。」

  楊浩道:「唐姑娘,我蘆嶺州剿殺襲擾本州的諸羌亂匪頗見成效,如今蘆嶺州已然平靖,然而四方商賈大多被羌人嚇走,一時半晌還不會回來。如果不想些辦法,還不知要多久才能恢復蘆嶺州的元氣。唐家在西北是名門望族,各方商賈與唐家或多或少都有生意往來,我想……請姑娘以唐家的身份向熟識的商賈發出柬貼,唐家說的話,對他們而言,應該比官府更有說服力。不知姑娘你……」

  「好!」

  楊浩剛剛露出猶疑神色,唐焰焰的心就軟了,迫不及待地便應下來。待她答應了,便在心中生起了自己的不氣:「你個沒出息的,今兒本是向他辭行的,怎麼還要答應幫他的忙?如此這般,怎能與他割捨得清楚?再不要答應他的事了,再不要答應他的任何事了,連這事兒回頭也要交託給舅舅,從此遠離蘆嶺州,再也不理這個大混蛋。」

  楊浩見她答應,欣然一揖道:「如此,多謝唐姑娘了,此事若成,姑娘成全的不止是我楊浩,整個蘆嶺州如今五萬軍民,都會感念你的恩德的。」

  他嘆了口氣,又道:「不瞞唐姑娘,我蘆嶺州剿滅羌匪,威鎮四夷,這是立威的手段。可是要在這兒站住腳,卻還須籠絡四方羌夷土人,如今我已遍撒請貼,邀請四方頭人首領在野離氏營中聚會,欲以工商手段和共利目的結盟諸羌。

  此番前去,不為炫耀兵威,而是為了賄之以利,所以,需要一些有實力的商賈隨我同行,這樣才有立杆見影之效。可是,現在要請各方商賈回蘆嶺州來都極為困難,更別說讓他們還未見利,便帶上大筆貨物隨我往羌人營地去了,能有這般影響力的,放眼整個西北,唯有唐秦折王四家,我能求助的,也只有……」

  「好!我幫你。」

  唐焰焰心裡正發著誓,卻又是鬼使神差的答應下來……

  「這姑娘很不錯。」唐焰焰一離開,李光岑便不知從哪兒鑽了出來,望著唐焰焰的背影,捋著虯鬚,眯起一雙眼睛讚道。

  楊浩瞟了他一眼,問道:「那子渝呢?」

  「折姑娘也不錯。」

  楊浩沒好氣地哼了一聲道:「天底下不錯的姑娘多了去了,難不成我都娶回來?」

  李光岑笑眯眯地道:「只要你有那個本事,就全娶回來又怎麼樣?女人嘛,大丈夫誰沒有個三妻四妾的,女人多了,家族才興旺。再說,這兩位姑娘俊俏的很,對你又是一往情深,娶回來皆大歡喜,何必婆婆媽媽、忸怩作態。」

  「皆大歡喜?」楊浩苦笑道:「這兩位姑娘,是那麼好消受的?娶回來總得有個大小的名份吧?你說誰大誰小?真把她們都娶回來,我看是從此家無寧日了。」

  楊浩只是隨口反詰,誰料李光岑倒是非常認真,他蹙起眉頭,仔細思索半晌,點頭道:「有道理,為父想想看呵……,唔……折姑娘嘛,性情兒好,有胸襟,雖說出自尋常人家,卻像個大婦的模樣。不過……,唐家富甲天下,你若能得其臂助,那便前程無量了。於公於私,你都該娶了這位姑娘才是。說到身份麼,唐家的女兒,萬勿與人做小的道理,除非你是東京城裡的那位趙官家,亦或一方親王的身份,所以……你該娶唐姑娘為妻,折姑娘為妾。」

  他看了楊浩一眼,認真地道:「折姑娘通情達理,她一介民女,得成為你一州牧守的妾侍,亦該知足了。」

  楊浩搖搖頭:「義父,女人並不都是一門心思攀附權貴的,有志氣的男兒,講究寧為雞首,勿為牛後,女兒家何嘗不是如此?」

  李光岑還待勸說,楊浩已道:「唐姑娘已答允替我招攬商賈們復來蘆嶺州,不日咱們就要往野離氏部落一行了。商賈們的事要唐姑娘操勞,其他的事就得咱們早做準備了。這一遭是去會盟諸羌做生意去的,所以義父族中那三千鐵騎不能帶去,你這些天要對本地徵召的漢人民壯加強訓練,到時候戰力如何且不去論,至少這精氣神兒,不能讓諸羌部族的勇士比了下去。」

  李光岑疑道:「這是為何,讓那些驍勇的戰士去為你壯壯行色有何不好?」

  楊浩道:「我去的是野離氏的部落,加上路線隨時移動,能有什麼凶險呢。反而是這蘆嶺州,就矗在這兒動彈不得,這是咱們的根基,萬不容有失。再說,橫山諸羌還不曉得你們的底細,只當你們也是漢人,兩軍對壘時能瞞得住他們,但是如果坐在一張席上飲酒,那就難免要漏了馬腳。

  咱們現在還不能讓橫山諸羌摸清咱們的底細,這支殺手鐗,一旦暴露就起不了奇軍之效了。再者說,一旦讓他們知曉這三千鐵騎亦是羌人,消息也就洩露了出去,蘆嶺州招募些羌人民壯倒不為難,可是這麼短的功夫湊出三千人馬來,怎不令人生疑?夏州李氏若得了消息,一時半晌或許還不會懷疑到義父頭上去,卻必然要懷疑党項七氏與我蘆嶺有所勾結。

  我雖得罪了李繼筠,但其父李光睿乃一方諸候,著眼全局的人物,未必便肯為了這種事來與我為難。可他一旦知道義父在蘆嶺州,亦或知道我與黨項七氏締盟,對於這種撼搖他的統治根基的事,那是一定要不惜一切的。憑我們如今的實力,哪裡是夏州傾力一擊的對手。

  這次迫不得已動用三千鐵騎全力剿滅與我為敵的橫山諸羌,已是行險,好在每戰必全殲其戰士,全擄其子女,一時倒不虞消息洩露。回頭我們開始自羌人中招募些戰士,亦可遮掩過去。可要是現在帶著他們去與橫山諸羌會盟時顯擺,那就不成了。」

  李光岑聽了點點頭道:「浩兒言之有理,就依你的,那為父去了。」

  「且慢!」楊浩又攔住他道:「義父,請尋一個機密處,撥些可靠的族人過去,帶上這次剿滅諸羌寨時蒐羅回來的銅鐵,讓李興盡快打造幾件得意的武器出來,我要看看,這武器是否真如他所說那般犀利。」

  李光岑撫須笑道:「哈哈,為父也正迫不及待地要看看他所說的神弓呢。你若得了這件利器,那可就如同猛虎憑添了一隻翅膀了。」

  楊浩也是一笑,順口糾正道:「義父,該是一對翅膀才對。」

  李光岑搖頭道:「不然,這還只是一隻。」

  楊浩詫異地問道:「只是一隻?」

  李光岑嘿嘿一笑,狡黠地道:「當然,縱有百萬大軍在手,若無軍餉糧草,又濟得甚事?武力只是一隻翅膀,那另一隻翅膀麼,剛剛才飛出你的府門,你若把握得住她,這一對翅膀才算齊全。」

  楊浩怔了片刻,苦笑道:「義父這是轉著彎的來勸我了,唉!你還是先去幫我打造好那一隻翅膀吧……」

  蘆嶺州山谷中地理,狹長如蛇,後谷臨近山嶺的地方,設置的就是羌寨。楊浩到了寨前,棄馬從羌人寨中穿過去,隨著李光岑和木恩爬上山嶺,又繞過兩座山峰,便到了一處隱祕的山洞。

  洞口有冷泉汩汩流出,可是山洞中卻不覺寒氣,進去不遠,就覺叮噹聲作響,滾滾熱氣撲面而來。這洞中就是李興鍊鐵鍛制兵器的地方,經過多日籌備,如今已經開始運作。這裡雖就在山嶺中,卻少用木炭,而用煤礦。煤礦鍊鐵,熱度更高,而西北地區要得煤礦也容易,這一來也不必把附近的樹木都砍伐光了。

  三口中原罕見的豎式大風箱,放置在寬敞的山洞中,每口大風箱前坐一個人,正在鼓風鍊鐵。李家用的鍛鐵爐鼓風箱是自己研究出來的豎式雙木扇風箱,這種豎式的風箱堅固耐用鼓風量大,強大的風力在鍛鐵時提供了充分的氧氣而提高了爐火的溫度,所以「一品堂」夏鍛鐵時的溫度比別人家的風箱都要高很多,因此打造出來的鐵器相當精良,如今得楊浩提醒又用了煤炭,質量自然更上層樓。

  有幾組本是鐵匠出身的大漢在李興的指導下,正手持鐵錘,輪番在鐵砧上鍛打鋼鐵,叮噹之聲不絕於耳。楊浩最在意的就是李興所說的那種神弓,所以李興最先準備打製的就是弓箭。楊浩走到山洞深處,見李興正坐在一角專注地製作弓箭,旁邊案上擺著十幾件亮閃閃的小玩意兒,均為銅鐵所制,打磨的十分精巧。

  楊浩雙眼一亮,脫口問道:「這個……莫非就是你那弓上所用的機具?」 本帖最後由 acer76123 於 2017-9-11 23:32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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