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品小說計劃」步步生蓮 作者:月關 (連載中)

 
acer76123 2017-7-18 08:15:30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499 236797
acer76123 發表於 2017-9-12 15:23
第201章 赴會

  「大人來了,這些零件就是用在我所研製的『一品弓』上所有的機件。」直到楊浩發話,十分專注的李興才發現他們進來,連忙拿着那件半成品迎上前來。

  「弓造的怎麼樣了?」

  「還需兩天才能完成。」李興說着,把那件半成品放在案上,拿起那些圓的扁的方的長的各種各樣的小機件麻利地往上面裝配着,嘗試了一下,他取下一個滑輪樣的小零件,喚過一個鐵匠,指點了幾處需要再打磨一下的地方,讓他馬上拿回去加工。

  其實李興所說的一品弓,就是後來的神臂弓,此弓可以說是冷兵器時代單兵武器中遠戰武器的巔峯之作。因爲此物到了後世早已失傳,所以曾有許多人懷疑它只是一種踏張弩,否則難以想像會有這樣強大的威力。而此時楊浩所見,雖然這弓上加了許多的輔助零件,與普通的弓相比算是一種十分精密的武器,但它毫無疑問仍然是一張弓,而不是弩。

  李興設計的這些精巧的零件是這張弓的射程和開弓力量的保證,但它既不像牀子弩那般笨拙,也不像踏張弩那麼使用緩慢,而且機關的輔助,甚至使它比普通的弓發射更快,只是在保養上比普通的弓要求更多。

  實際上儘管宋朝對這樣高明的軍事技術嚴格保密,但是這種技術還是有所泄露,直到後來的《永樂大典》,裡邊還是零星記載着它的機關製造技術,清代學者紀曉瀾曾親自見到了這些圖樣,並想依此重新制造神臂弓,可惜《永樂大典》上的圖樣只是神臂弓的單個零件圖樣,沒有組合圖,以紀學士之聰明也不能明白神臂弓機關的各個部件需如何組裝。

  後來編纂所謂的《四庫全書》時,實際上就是對歷史著作進行的一次大掃除了,編纂《四庫全書》的十多年裡,大清朝把他們不想看不願看的東西全都毀屍滅跡了,除了收錄少數農家、醫家和天文算法類科技著作,刪節纂改了一部分著作之外,許多科技著作連同一些前朝的小說、戲劇統統予以銷燬了,禁燬圖書共計三千一百多種、十五萬部以上,簡直是文學史上的一次大災難,結果就連這些零散的神臂弓部件圖也徹底消失了,後人只好你猜我猜大家猜了。

  此時楊浩卻是親眼見到了這種神奇的強弓,儘管它還只是一個雛形,但是隨着李興的解說,他也略略明白了它的犀利。這種弓的製作比起普通的弓來當然困難的多,雖說它的主體以強韌的山桑木爲主幹,卻是用的復合材料,它用的箭也比普通的箭要短的多,但是儘管箭比較細,由於射速極快,三百步洞重札不成問題,命中目標就是洞穿,一般的鎧甲是抵擋不住的,所以其殺傷力還是很可怕的。

  聽着李興的解說,楊浩忽然想到一個重要問題,忙問道:「這弓……造一把需要很長時間?比起普通的弓來,所耗幾何?」

  最先進的,不一定是最實用的,一些先進的武器,因爲製造一件所耗費的金錢和時間太長,經不起戰爭的損耗,是不可能用在實戰上的,這一點楊浩還是知道的。

  李興笑道:「現在所有的機件鑄模全都要從頭做起,鋼鐵也需再加淬鍊,制弓的各種材料也才運到,所以慢了些。若是由我帶出十幾個徒弟來,所有的東西都備齊了,一個月便能造出十幾柄弓來。至於所耗的錢財,當比普通的弓要貴上八成。」

  這個代價相對於戰爭的人命損耗是相當值得的,這個製作速度也非常快了。如果要擴大生產,當然還需擴招大量的僱工,如能形成流水作業,速度將會加快很多。楊浩盤算着,欣然點着頭。

  就在這時,有人急急趕到,稟報道:「大人,折家送來了幾十大車兵器衣甲,範主簿正在到處找你。」

  「喔?快走。」楊浩喜形於色,匆忙離開山洞之後,楊浩忽地省起一事,便道:「程德玄最近沒有什麼異動吧?」

  李光岑笑道:「你擔心他會壞事?放心好了,他在蘆嶺州毫無根基,連一個使喚得動的人都沒有,根本就是一個瞎子、聾子,再說,他是蘆嶺府的判官,想獨自一人到處走動都不可能,這裡又隱在羌寨之後,他根本無從知曉的。爲了以防萬一,就連他身邊聽用的人,楊晉城都時常予以輪換的。」

  楊浩點點頭,嘆道:「其實我也不想孤立他的,可是此人心裡想些甚麼,我實在無從琢磨,和這種人打交道實在是太累了,只好敬而遠之。只要他不來壞我的事,我也不會去與他爲難。鋼鐵,也開始採購了吧?」

  李光岑道:「這件事你更可以放心,咱們託付的商家有好幾起人,採買來多少鋼鐵,根本無帳可查。至於建塔麼,嘿嘿,要從中做手腳更容易,除非有人把這大宋官家賜字的鐵塔推倒了一斤斤的稱量,否則誰知其中到底有了多少鋼鐵?這件事是林朋羽在負責,這人油滑的很,眼珠一轉就是一個主意,程德玄雖在官場上歷練過幾年,卻是不如這條老狐狸的。」

  楊浩也笑了,林朋羽是他着力培養的心腹之一。林朋羽來自北漢國,全家人又都在這裡落腳,這個頗受重用的幕僚的忠心是沒有問題的。其實範思棋同樣忠心耿耿,他是一個很傳統的文人,認下一個主公後,那忠心比林朋羽這樣在乎利益得失的人還要可靠,你永遠也不必擔心他這樣的人會背判你。

  可是這人耿直到了愚腐的地步,在他眼中,世間事黑就是黑、白就是白,根本不相信中間的灰色地帶。這樣的人,財務、帳務、文案方面的事交給他儘可以放心,但是讓他和人玩心眼他卻不是那塊材料,而且他若知道楊浩一些不宜擺上檯面的手段勢必還要苦諫不止。人盡其才,他的纔不在這個方面,有些事楊浩只好連他也瞞着。

  楊浩的法刀一祭,程德玄着實清閒了好幾天,但他天生就是勞碌命。雖然公務上清閒了,他卻沒讓自己閒着,此刻他正悶在自己房裡寫着奏摺,把楊浩近來與府州走動密切、對諸羌又打又拉的事再加上自己的臆測都寫了上去。

  上一封奏摺通過來蘆嶺州經商的「商人」傳遞出去後,換來的是趙匡胤措辭嚴厲的一封口諭,口諭中不但把他駁斥的體無完膚,還要他與楊浩精誠合作,保證讓蘆嶺州在這個地方穩穩當當地站住腳,如果必要,用些手段也無可厚非,言辭間對楊浩十分的信任和縱容。

  不過程德玄卻沒有被趙官家的口諭打垮,他的密奏一封接着一封,他不怕趙官家責斥,如果趙官家真的維護楊浩,大可把他調走了事,何必鄭重其事地責斥他一番?有時候,罵得越狠才越證明他是把你看成了自己人,這一點程德玄心知肚明。

  再者,他背後還有一個趙光義,趙匡胤對這位親兄弟的手足之情十分深厚,他在趙匡胤面前說話的份量可想而知,積毀可以銷金,積讒可以磨骨,何況楊浩膽大妄爲,許多事可不是他程德玄昧着良心說話,這奏章一封封遞上去,再有那位南衙府尹敲敲邊鼓,他就不信動不了楊浩這個在朝中毫無根基的人。

  最後一個字寫完,程德玄吹了吹信紙,將它小心地疊好袖入懷中。商賈們在唐家的拉攏下,又絡繹不絕地趕來蘆嶺州了,他這封密信很快就可以送出去,想到這裡,他的脣邊不禁露出一絲冷笑:「這藥……下得差不多了,楊浩啊楊浩,前人栽樹,後人乘涼,等這蘆嶺州長成一棵參天大樹的時候,你會埋骨樹下,還是浪跡天涯呢?」

  折府送來了足以裝備一千五百人的衣甲和兵器。兵器以弓爲主,輔以大刀、大斧,俱是適宜同以騎兵爲主的敵人作戰的武器。那些衣甲雖然都是皮甲,但是穿戴起來,再背上軍弓,佩上整齊劃一的武器,那原本衣着武器形形色色的團練民壯立即煥然一新,有了幾分軍人的氣象。

  與此同時,蘆嶺州團練也在進行補充和擴編,除了本地的漢人,還從歸附的羌人部落中徵召了一些民壯。這些蕃兵的戰鬥力十分可觀,尤其是他們作戰意志堅強,雖遇堅敵,也很少有驚慌潰退的,所以對他們稍作訓練就會成爲一支勁旅,訓練成本極低。

  而且,招募羌人,打散了與漢人士兵混在一起,可以最快地速度打消藩漢百姓間的生疏感,加快他們的融合。

  至於從原本的民壯中挑選出來護侍楊浩前往野離氏部落的些民壯,都有一定的武藝基礎,在原本的民壯隊伍中戰鬥力還是比較強大的,此時折府派來的校官對他們又加強了軍紀和行列行進的培訓,服裝、武器整齊劃一的這支隊伍,在精神面貌上與往昔大不相同,儘管他們的戰爭經驗還不豐富。

  楊浩帶着這支主要作用就是用來唬人的隊伍和商賈們上路了,這些民壯每人都得了一件綢衣,這綢衣都穿在外衣裡面,楊浩去探看李興的弓箭製作進度的時候,忽然記起他以前從什麼雜誌上似乎看過一段介紹,說是絲綢的柔韌度很高,成吉思汗發現這個特點後,就下令所有士兵必需穿絲制內衣,自此絲制內衣成爲蒙古弓騎手的一種保護性服裝,箭鏃難以射穿絲制內衣,令箭鏃較容易被拔出,可以避免傷口因拔箭而增大,較大程度地減少士兵的傷亡。既有這樣的法兒,他當然要給自己的士兵用上。

  一路行去,是非常安閒的行軍路程。他們是沿橫山山脈而行的,橫山山脈是野離氏的勢力範圍,經過掃蕩諸羌人一戰,現在散居於橫山山脈的大小部落已經不敢觸怒楊浩。

  唯一對楊浩有所威脅的夏州如果想要出動大軍討伐他,那就必須長途跋涉,穿過現在雖與他們休兵乞降,但是彼此仍處於敵視狀態之中的党項六氏地盤,最後進入野離氏的勢力範圍,這樣做太過行險。

  這樣的狀態下,他們派出小股人馬起不到作用,大隊人馬又瞞不過旁人耳目,而且,楊浩一路往野離氏部落去,行止時間不定,行進路線不定,就算夏州孤注一擲,派出大軍趕來追殺,也很難找到他的蹤跡,想要下手唯有一個目標:蘆嶺州。正是出於這種分析和考慮,所以楊浩把主力留在了蘆嶺州。

  事態果然如他所料,一路上非常安靜,偶爾經過一些小部落,一見到那嚴整的軍容,得知他們是蘆嶺州的人馬,那些羌人立即會露出敬畏和尊敬的神色。草原上,永遠是強者稱王,草原人隻承認強大的實力,隻向掌握實力的人低頭。

  他們的恭敬,令那些剛剛由民壯成爲士兵的蘆嶺州人感到由衷的自豪,一種屬於戰士的光榮和自豪。在戰鬥技能上,他們還不能和那些從小生長在馬背上的草原騎士們抗衡,但是在士氣和凝聚力上,他們卻已不輸與任何人。

  暮色降臨了,這裡是一片光禿禿的黃土地,馱載着沉重貨物的駱駝搖晃出的駝鈴聲,讓人覺得像是漫步在沙漠中,一輪血紅的太陽在寧靜的黃昏中無聲無息地墜向遠山,面前卻是一條灑滿陽光燦爛如金的大河。

  楊浩的隊伍就在這條河旁紮營了,一頭頭駱駝跪下來,沉重的貨物箱子被搬下來,一頂頂帳蓬剛剛搭起一半,楊浩則到了河邊,解開皮靴透透氣,用那清涼的河水洗把臉。

  忽地,有一枝響箭帶着淒厲的嘯聲從遠處飛過來,響箭力盡,正落入金燦燦的河水中,消失的無影無蹤,這是他們佈置的警哨發出的訊息。

  正蹲在河邊洗臉的楊浩霍地擡起頭來,就見木恩幾個箭步便到了他的戰馬旁,一翻身便躍上馬去,同時大聲喝道:「甜酒,保護大人!」

  「我……」楊浩還沒說完,旁邊正在汲水的甜酒便扔了水囊,猛撲過來一把架起他就走,直奔駱駝和貨物圍成的圈子,扯得楊浩竟是腳不沾地。楊浩氣極敗壞地叫:「我的靴子……」

  他扭頭看見正從河邊站起的唐焰焰,恐她有失,又急叫道:「唐姑娘……」

  唐焰焰一掐小蠻腰,恨的牙根癢癢:「怎麼着,還要使喚本大姑娘給你撿靴子不成,我上輩子欠你的呀?」

  想歸想,她還是跑過去撿起了楊浩的鞋,氣哼哼地向他追去……
acer76123 發表於 2017-9-12 15:39
第202章 白靈少主

  這些剛由民壯轉爲戰士的士兵在木恩的魔鬼式訓練之下,又曾親自參與了些戰鬥,應變的速度還是很快的,當然,這也得益於報警的響箭來的及時。商賈們被安排到駱駝和貨物箱囊組成的遮掩物中間,士兵們持弓弩和大刀嚴陣以待,但是過了良久卻未等來隆隆如雷的馬蹄聲,木恩便帶着幾名親隨向發箭處迎了過去。

  楊浩見唐焰焰捏着鼻子,用兩指掐着他的靴子趕過來,訕訕笑了一聲道:「其實一點也不臭的。」

  唐焰焰俏巧地翻個白眼兒,嗔道:「你自己當然聞不出來。」

  其實縱有味道,在這空曠的地方也不易聞到,只是女孩兒家愛潔,從心理上便有些排斥。楊浩不及多說,哈哈一笑,接過靴來,拍落襪上沙粒,將靴子匆匆穿好,繫緊了帶子,便按劍站了起來。

  過了片刻,木魁兜馬趕了回來,遠遠便道:「大人,勿需驚慌,我們遇到的是一個也要趕去野離氏部落赴會的部落,如今木恩正在盤問他們的來歷。」楊浩吩咐士卒仍然保持戒備狀態,自己迎出去,上了一匹戰馬,問道:「來了多少人,什麼情形?」

  木魁道:「他們有兩百多人,二十多輛大車,服飾羌漢皆有,咱們的伏哨鳴鏑一響,他們那邊也大爲慌張,趕緊的佈陣護車,準備做戰。屬下仔細觀察過他們,有老有少,還有女人孩子,服裝雜亂,武器也是五花八門。」

  楊浩聽了放下心來,一踹馬蹬道:「走,引我去看,大家若都是赴野離氏之會的,可莫要因爲誤會起了衝突。」

  楊浩與木魁趕過一個小山坡,只見前方的黃土地上有兩百多號人,多乘戰馬,他們將那十多輛大車和一些婦孺緊緊護在中間,隔着半箭之地,木恩單騎獨馬,兩手空空,正與那些結陣自保的羌人對話。

  楊浩忙止住隨來的二十多名侍衛,勒馬站在那兒等候,他的這些人一出現,那結陣自保的羌人不免又是一陣騷動,木恩與他們對答一陣,對方便也奔出一匹馬來,馬上是一個二十多歲的年輕人,遠遠的就見他與木恩說着話,木恩不時還向楊浩這裡指一指,看來正在介紹自己的身份。

  過了一陣兒,木恩便與那年輕人並轡向這裡趕來,楊浩早已令士卒們收起武器,以免引起對方恐懼,這時見他們趕來,便按劍策馬向前迎去。

  木恩高聲介紹道:「大人,此人是橫山白靈羌部少族長拓拔嚴,拓拔兄弟,這位就是我蘆嶺知府楊浩大人。」

  那年輕人身形剽悍,遠遠馳來跨馬打浪的動作十分柔軟協調,顯然是個精於騎射的高手。他的膚色很是粗糙,黎黑色的皮膚使他的臉龐看起來比豹一般矯健有力的身形略老了一些,但是那雙眸子卻很是銳利,顧盼之間十分有神。

  楊浩這段時間對羌人用兵,對大小部落着實下過一番功夫,對稍大一些的部落非常瞭解,一聽木恩提起白靈氏,便曉得了他們的身份。白靈氏說起來與夏州李氏同爲一族,都是鮮卑皇室後裔,但是他們的部族返回夏州草原的時間遠比北魏王朝潰亡敗回草原要早的多。

  當初北魏皇帝穿漢服、習漢語,連姓氏也改成了漢姓時,便造到了一部分拓拔氏貴族的反對,其中有些拓拔氏貴族拒絕改姓,便離開皇都返回了草原,這些部族中就有白靈氏。三百多年來,這些部落有的被其他羌人部落吞併,有的被吐蕃、回紇或者漢人軍隊剿滅,白靈氏的地盤也越來越小,最後在弱肉強食的草原上無法生存,便搬到了橫山以東與漢人雜居起來。

  而拓拔魏亡國後,留在中原的鮮卑族人一部分就此融入了漢族,一部分逃回草原融入羌族,憑藉着他們先進的文化一躍成爲羌人諸部的頭領,如今佔據夏州,保持了草原部落的本色。而那些因爲拒絕融合而率先返回草原的族人現在漢化的程度反比他們更高。

  白靈氏的族人現在多以販鹽爲生,西夏這邊的鹽州、靈州都是產鹽的地方,所產主要是青鹽和白鹽,因爲品質純淨,比大宋的解鹽要好的多,價格也便宜,所以深受漢人百姓歡迎。但是大宋鑑於青鹽一來本地所產的解鹽便沒了銷路,賦稅收入大幅減少,因此嚴刑苛法,禁止銷售青鹽。這樣一來,白靈氏部落的人幾乎個個都是私鹽販子。

  朝廷禁青鹽,是爲了賦稅收入,但是你的商品價格比別人貴,質量又沒有別人好,百姓們怎麼選擇可想而知,所以想要銷出青鹽的羌人和想要購買青鹽的漢人百姓對販私鹽的白靈氏非常友好,在橫山諸羌部落中,白靈氏部落也是比較富有和開化的。

  一聽這人就是蘆嶺知府楊浩,那年輕人驚訝地看了他一眼,只不過這人膚色黎黑,又是一大口絡腮鬍子,露出驚容時也只是雙眼微微睜大,看不出太多的神色。他看看楊浩左右俱都身着漢人軍服,衣甲鮮明,刀槍鋥亮,這才露出釋然神色,忙撫胸施禮,恭聲道:「白靈氏拓拔嚴,見過楊浩大人。」

  「少族長免禮,」楊浩也向他行了個撫胸禮,微笑道:「我們正往野離氏部落去,聞得示警,這才趕來察探,少族長帶同這些族人也是赴野離氏之會的麼?」

  拓拔嚴臉上露出了一絲笑意:「是的大人,大人大會橫山諸羌,商議互通有無,銷購商品,我白靈氏如今正以經商爲業,怎麼能不來呢。在下帶了二十大車從中原購來的貨物,往野離氏部落去銷與草原諸部,再買些青鹽、白鹽回來,同時還想看看,有沒有什麼其他的營利之途。只靠販鹽,終究不甚妥當……」

  說到這兒,他微露赧然之色,畢竟,中原是禁止私銷青鹽的,而他明明就是在走私,此刻面對的卻是一個宋人朝廷的知府,有些話當然難以啓齒。不過他也不怕明言,大宋官府打擊轄內的私鹽販子,是管不到他們羌寨頭上的,而且這位漢人知府爲了站住腳要與橫山諸羌做生意,其中同樣有許多不好擺到檯面上來聊的話題,大家各有隱私,大哥別說二哥……

  楊浩頷首道:「原來如此,既是一場虛驚,那就罷了。本府此來,也帶來許多商賈,或許你們能夠找到互惠互利的合作伙伴呢。如今商賈有些受驚,本府還需返回安撫。少族長儘管擇地安營,本府會約束部下,勿相打擾。」

  拓拔嚴忙道:「大人請便。既然大人已在此處紮營,在下當移往上游三里處安營紮寨便是。」

  二人各自圈馬返回自己營盤,過了片刻,就見白靈氏的那隊人馬自坡上出現,白靈氏的族人騎在馬上,向這裡東張西望,指指點點,顯得頗爲好奇。馬上還有一些婦人,都穿着白袍,頭上戴着帷帽,那是在西北野外行進時遮蔽風沙和陽光用的,有的女子掀開帷帽也好奇地向這邊打量。遠遠的雖看不清她們的五官,但是風吹素袍,帷紗輕揚,倒是很有幾分婉約的味道,惹得營中一些軍士們連吹口哨。

  白靈氏的族人並不過來與他們交道,他們沿着河水往上游去,在大約三里地外的地方開始卸車扎帳,設下營盤。日落西山,明月升起,兩座營盤相繼燃起了篝火,隱隱可見營盤外巡弋着一些荷弓持矛的武士。

  楊浩站在一塊土坡上,下意識地拗着馬鞭,眺望着遠處白靈氏部落的篝火,木恩慢慢走過來,在他身後站定,楊浩頭也不回,只是一下下地拗着馬鞭,過了片刻才道:「李玉昌的主業就是銷鹽,他銷的鹽中,解鹽只是用來掩人耳目的,在府州的庇護下,他銷往各處的鹽主要也以青鹽爲主,這是暴利啊,其中很大一部分必然就是府州的財賦來源,麟州想來也該如此。

  朝廷爲了保證解鹽的銷售,打擊私販青鹽,麟府兩州爲了壟斷銷鹽,必然對他們也是百加刁難,所以白靈氏不請自來,想從我這兒打開一條通道不足爲奇。可是……,我真不知道對這些對我抱以厚望的人該如何對待。

  就拿這白靈氏來說吧,如果我與他們合作,從近處說,那就要與麟州、府州爭利,勢必惹得麟府兩州不滿,從遠處說,身爲朝廷的官員,居然違反朝廷禁令,與人私相販鹽,其罪不輕呵。

  如果我不答應,憑我現在的兵威和小恩小惠能籠絡住他們呢?見了這白靈氏部落趕來,我才忽然想到原來的打算還是不夠縝密,諸羌部落逐利而來,首先提出的合作之事,必是他們自己辦不了的、又爲麟府兩州所不允許的,我真是踩在刀尖上跳舞啊……」

  他沉默起來,草原上的晚風很大,吹得他的袍子獵獵地發出響聲,過了半晌,楊浩才輕輕一嘆,又道:「一年不到的時間,我從霸州鄉紳家的一個家丁,成了蘆嶺州一州知府兼團練使,大權在握,有兵有錢,這樣的風光我以前是想都不敢想的,想必天下有許多人都在羨慕我的際遇。可是……,到現在爲止,我走的路,都不是我想去走的。我做的事,沒有一件是我想去做的……

  想走的路走不了,想做的事還沒有去做,這般身不由己也就罷了,可是遊走在朝廷、府州、麟州,還有夏州諸羌之間,每一個都是我必須去依靠的,每一個都不是我能依靠的,越往上走,權柄越重,我越是害怕,越往高處去,風就越大,而我的根紮在哪兒呢?那種感覺,就是如履薄冰、如臨深淵,你不知道什麼時候跌下去,就會粉身碎骨,從此不得翻身……」

  木恩像一座山似的站在他的背後,沉靜地道:「少主說的話,小人聽得懂。」

  他慢慢走到楊浩身邊,凝望着遠處的篝火,緩緩說道:「當初,隨着主上逃亡在草原上的時候,木恩還是一個少年,我們只有幾十個人、幾十匹馬,沒有吃的,沒有財物。夏州追殺的人說不定什麼時候就會冒出來。睜開眼的時候,要握着刀。合上眼的時候,還要握着刀。敵人冒出來的時候,我們要浴血廝殺,要護着主上殺出一條活路,沒有方向,覺得哪兒安全,就自然而然地衝向那個地方。

  敵人冒出來時危險,可敵人沒冒出來的時候,我們卻更加緊張,你不知道他們什麼時候就會到來,吃飯時、睡覺時,還是看到一片碧野藍天正感到心情一暢時。有時候,走許久都遇不到人,我們要掘草根、啃樹皮、吃蚯蚓。遇到一個部落時,我們要討好他們、巴結他們,盡力和每一個部落做朋友,但又不敢相信他們,不知道他們什麼時候受了夏州的好處,就會突然從背後捅我們一刀……」

  「那種日子,和少主今日的情形何等相似。我們也不想那樣過活,可是如果當時稍有懈怠和退縮,我們就再沒有活路,最後只能把自己餵了禿鷲和野狼。想盡一切辦法的活着,我們纔有了今天。蘆嶺州,現在是我們的家,儘管我們現在還要在外面征戰、廝殺,至少我們的家人在一個安全的地方,使我們沒有後顧之憂。

  這樣的日子,比起以前,已經像天堂一般美好。這一切,是拜少主所賜,我們還想過更好的日子,讓我們的子孫不再打打殺殺,我知道少主正在做的,就是爲了這一切。我族中三千勇士,願意追隨少主,刀山火海,無所畏懼,亦無悔怨。」

  楊浩吁了口氣,自嘲地一笑:「比起你們當初,我現在的處境好的多了。聽你一說,我倒覺得自己是無病呻吟,身在福中而不知福了,呵呵,不說了,這不是意志消沉的時候,車到山前必有路,走到哪步算哪步吧,走,咱們回去。」

  兩人剛剛轉身,就聽遠處傳來詰問的聲音,楊浩和木恩佇足回望,就見白靈氏的營盤中走來一人,楊浩營中佈置在最外層的伏哨正現出身形,向他們喝問來由。
acer76123 發表於 2017-9-28 14:31
第203章 搶親

  拓拔嚴遣人來是邀請楊浩赴宴的。地點就在雙方營盤的中間位置,這樣可以減輕楊浩一方的疑慮。兩支遠離自己部族,彼此不知根底的隊伍,想要結識爲朋友,這麼做考慮的就比較周到了。

  白靈部參加野離氏大會,顯然是怕各部落得了好處,而自己被摒棄在外。如今既然在路上遇到了楊浩,哪有不抓住機會先做接觸的道理。他們相邀,本在楊浩意料之中,如果他們不來,那纔有些奇怪了。

  楊浩略一思忖,答應了對方的邀請,候那信使回去報信,便對木恩道:「帶上二十名侍衛,隨我赴宴。」木恩應了一聲轉身欲走,楊浩又喚住他,思索片刻道:「還有,請唐姑娘來,我帶她一同赴宴。」木恩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應聲離去。

  白靈部是靠往宋境和契丹販賣私鹽爲生的,楊浩不想和這種生意扯上關係。現在西北諸部中,勢力最弱小的就是他,但是他敢如此囂張,就是因爲得到了折楊兩家的暗中支持,表面上又是朝廷的人馬。在幾方勢力中,除了夏州李氏,沒有站在他的對立面的,所以才能如魚得水。

  販鹽利潤雖大,但是一旦插手這樁生意,勢必要與折楊兩家爭利,又在朝廷方面埋下了禍患,一旦事敗,他就成了寓言中那隻在飛禽和走獸間左右不是人的蝙蝠老兄了。可是現在能多爭取一分支持,就是一分力量,他又不想失去白靈氏這個大部落。

  李玉昌是販鹽的,帶上他的外甥女兒唐焰焰,一旦拓拔嚴說及與蘆嶺州合作販鹽的事來,就能用李玉昌搪塞一下,讓他知道自己已經有了販鹽的合作伙伴,這比直接拒絕更妥當一些。同時唐家做的生意既大又雜,可以讓唐焰焰與他商議一番,如能在別的方面有些合作,也不致讓他空手而歸。

  遠遠望去,在雙方的中間地帶,白靈部的少主已經帶着人到了,不過十多個人,他們先在附近燃起幾堆篝火,又在地上鋪着氈毯和小几。而楊浩這邊……,楊浩還在等唐焰焰。

  楊浩是左等也不來,右等也不來,眼看着就要化成大河旁邊的一塊望夫石了。直到楊浩望眼欲穿的時候,唐大姑娘才姍姍出現。

  唐大小姐走得很輕鬆、很自然,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但是隻要長眼睛的都看得出,這位小美人兒對今晚的赴宴是很重視的,她精心打扮過,從青絲秀髮間一支步搖的款式,到靴子選擇一雙繡了什麼花紋,明顯都是經過了精心挑選的。

  「黑燈瞎火的,美給誰看!」楊浩在心裡不以爲然地哼了一聲,一雙眼睛卻上下打量起來:「還別說,這小妮子不打扮就很養眼了,這一收拾起來,看起來還真是……唔……很可口的樣子。

  這一路上,她都是半胡服的裝扮,那樣的衣裳易於遠行,而今晚,她偏穿了一身正宗的漢服,白色的襦裙,下襬處染成了鵝黃色,還綴着一顆顆壓風的小珍珠,在火把照耀下閃閃發光,襯托得她好象自天而降的仙子。

  上身是一件淺碧色的背子,腰繫一條細細的藕色帶子,打了一個合歡帶,衣着雖然簡單,卻襯得她素口蠻腰,十分的婉約嫵媚。在這樣的地方赴宴,真要是打扮得華貴無比,那反而成了笑話了,這樣素雅簡練又不失莊重的打扮,反而更具幾分高貴雍容之氣。

  最妙的是,她還披了一件雪白的披風。有胡笳和落雁的地方,女人披一件披風,那便是風情萬種,光是挽着披風的那一雙酥玉小手,也讓人有種驚豔的感覺。那被風揚起的披風披在她的肩上,雖非羽翼,卻已令人飄然若飛了。

  可是看着楊浩毫無表情的一張臉,唐焰焰的一張小臉不禁垮了下來……

  「咱們旁邊這條河,本出自上郡,向東流入塞內,又東向流出塞外,經過塞城樑,至三岔河,然後會合衆水,由榆林、橫山奔流而南,徑銀州、上郡至清澗,又折而東,方纔流入黃河。因其水勢洶涌,卷石含沙,河身時東時西,無有定向,因此便得了一個名號——叫做無定河。」

  拓拔嚴向楊浩談笑介紹着,他雖是一介商人,卻不改粗獷之風,事實上自古而來的大鹽梟,雖是經商,卻因販的是私鹽,時常要與人廝殺,所以大多頗具豪氣。不過久與漢人雜居,他說話也頗有幾分文才,顯然是讀過不少詩書的。

  「呵呵,這無定河自秦、漢以來,兩岸平沙,便悉數做了天然的戰場。當年秦始皇遣大將蒙恬統雄兵三十萬北拒匈奴之時,就以上郡爲鎖鑰重鎮。自是之後,漢胡交兵,殺人如麻,枕骸積屍,皆在此河兩岸。現在聽那濤聲,猶帶無窮寒意,呵呵,來來來,大人請酒,且以酒來驅驅身上的寒氣。」

  「喔?此河就是無定河?」楊浩大爲驚詫,他還真不曉得這條河的名字。

  「誓掃匈奴不顧身,五千貂錦喪胡塵。可憐無定河邊骨,猶是春閨夢裡人。」這條河通過這首唐詩,早爲後人所知曉,但他沒想到大名鼎鼎的無定河,就是自己身畔奔騰咆哮的這條大河,此時再聽那濤聲,似乎也帶上了幾分嗚咽的味道。

  「東陽氏諸部,一向驕橫,就是我們橫山諸部,也時常受其滋擾,我白靈部更不用說了,每次運鹽經過他們的地盤,都要飽受盤剝。大人一來,引天朝天兵,橫掃匪盜,還地方安靖,我們橫山諸部亦受其惠,真是大快人心吶,呵呵呵……」

  拓拔嚴一邊恭維,一邊看了看坐在下席的那些位大漢,楊浩隨身帶來的這幾十名貼身護衛,都是從李光岑族帳中挑選出來的傑出武士,當初保護李光岑而來的那些大漢現在俱在團練軍中做着都頭,不能帶出來,但這些人都是從他族人再行挑選的,每個人都在二十出頭,生得膀大腰圓、身材魁梧,一身騎射功夫十分了得,徒手搏鬥也可以一擋十。拓拔嚴見多識廣,看他們精神氣度,便知了得,是以眸中大有敬畏之意。

  楊浩微笑道:「是啊,蘆嶺窮山惡水之地,立足不易。官家體恤百姓,特意自禁軍與邊軍中調撥數千精兵聽我使用,他們俱是敢戰能戰的勇士,幾處匪寨麼,不過是土雞瓦狗,一戰之下,自然是犁庭掃穴,所向披靡。」

  拓拔嚴「啊」了一聲,訝然道:「原來是自禁軍與邊軍中挑選的精銳麼?難怪……竟是這般了得。」

  一旁有個少年,聽了楊浩的話卻撇了撇嘴,只是誰也沒注意這少年的神色。

  「爹爹,羊羔烤好了。」看來他是不想聽楊浩吹牛了,一見有人擡了烤羊過來,便興奮地拍案說道,露出一副讒誕欲滴的模樣。

  這少年是拓拔嚴的兒子,乳名兒喚做石頭,如今才只八歲,可是身材生得極是結實,光看身量,已有十來歲上下,他穿着一身羌人的傳統袍服,頭頂剃光,四下編着小辮兒,因爲年紀小,看着只覺可愛,倒不似那日所見的李繼筠那般兇惡醜陋。

  「呵呵,你這孩子,大人面前,不得無禮。」拓拔嚴拍拍他的腦袋瓜,狀似訓斥,卻帶着幾分寵溺。他拍拍手掌,正在篝火環繞下翩翩起舞的那四個白靈寨少女便飄身退開幾步,彎腰撫胸,退了下去。

  正看她們舞蹈入神的唐焰焰也擡起頭來,只見一支烤得金黃的羊羔被四個大漢擡了上來,羊羔伏在木架上,嘴裡還叼着幾根香菜充作青草,老遠便香氣四溢,惹人生涎。

  拓拔嚴呵呵笑着起身,自腰間抽出一柄小刀,那小刀明晃晃的,與當初臊豬兒打磨之後的兩柄小刀十分相似,只是那柄不是黃楊木的,楊浩瞧見了觸景傷情,眼神不由一黯。

  拓拔嚴持刀在羊羔的脊背上輕輕劃了一刀,然後自羊羔額頭削下一片肉來,盛在碟子裡畢恭畢敬地呈到楊浩面前,又爲他擺上一碟青鹽,笑道:「大人,請享用。」

  楊浩知道這是對長者或地位尊崇者的一種禮節,便微微一笑,也不客套,他叉起那塊肉來,蘸了蘸鹽末兒便丟進嘴裡。雖說這時的烤羊燒烤時並不刷什麼作料,只有鹽巴佐味,可是羊羔毫無腥羶味道,肉質鮮嫩,幾乎有入口就化的感覺,蘸點鹽巴,也覺十分可口。

  見楊浩吃了那片肉,拓拔嚴又退回羊羔旁,手中一柄小銀刀上下翻飛,那羊羔身上的肉便一片片落下來,動作十分的麻利。那肉被分盛到一張張盤子裡,送到了楊浩、唐焰焰以及木恩等人面前,最後才輪到拓拔嚴本族的幾位長者和小石頭面前。

  酒已過三旬,烤羊羔這道重頭菜呈上來時,雙方已經非常熟絡了,拓拔嚴這才技巧地探問起蘆嶺州對販青鹽的看法,楊浩不禁暗贊他的耐心。

  其實,如果把自己置身於外,單純地從百姓角度去考慮,楊浩如果是個平頭百姓,他也要買青鹽而不買解鹽。青鹽質量好,價錢又便宜,哪有舍了物美價廉的青鹽而去買解鹽的道理。這是朝廷禁販青鹽,維護的是朝廷的利益,單從這一點上來說,他是朝廷的官員,就無法表態同情一個私鹽販子,更何況這其中還涉及到他的戰略盟友折楊兩家呢。

  楊浩藉口不太瞭解販鹽生意,便將這話題推到了唐焰焰身上去。唐焰焰對這方面雖未打理過,卻也不是一無所知。楊浩再從一旁誘導,促使他們往其他方面合作。唐焰焰對楊浩幾乎是言聽計從,那位看似粗獷的拓拔嚴又是極機警的人物,這話題便漸漸繞到了瓷器、綢緞、鐵鍋、茶葉上去。

  這些物資同樣是草原上的緊俏物資,獲利頗豐,只是白靈氏即便有豐厚的本錢,也沒有那個門路從中原大量購買而已,如果唐家肯把他們發展成爲自己在草原上的一個代理,那自然皆大歡喜。所以一得了這個話題,雖說鹽巴生意沒有談成,拓拔嚴也不氣餒,便與唐焰焰談起購買這些物資的話題來。

  雙方正談得熱鬧,遠處忽然希聿聿一聲馬嘶,然後就聽馬蹄驟急,向這邊疾馳而來,楊浩聞聽,霍地一下就站了起來,伸手按住了劍柄。木恩一個箭步閃到他的前面,護住了他身子,冷靜地道:「大人無需驚慌,只是兩匹馬。」

  「嗯?不對!」木恩耳朵動了動,改口道:「至少六匹馬,但不會超過十匹,戒備!」

  那些侍衛們方纔盤膝坐在氈毯上,大碗喝酒,大口吃肉,顯得十分閒逸,此時卻紛紛躍起,猶如一頭頭獵豹一般,敏捷地閃到了楊浩和唐焰焰身前,拓拔嚴回頭看見,不禁露出欽佩神色。

  這裡雙方加起來至少四十多人,兩邊僅僅一裡多地的地方就是雙方的營盤,對方來的既然只有六七匹馬,自然不必太過驚慌,那拓拔嚴也不拿兵刃,慢慢走前幾步,臉色十分從容。

  楊浩不會聽馬蹄聲,這時聽說只有寥寥幾人,不想自己部下在人前露怯,便也擺手讓他們退下,徑自走上去,與拓拔嚴並肩站定。倒是那個叫石頭的小傢伙,居然抓起一張弓來,搭上了一支箭,小大人似的引人發噱。不過楊浩卻知道這小傢伙手裡的弓絕不是玩具,草原上的少年雖說十二三歲纔可以上陣殺敵,但是七八歲就能策馬騎射,甚至獵殺野狼的也不在少數,那小弓可真是殺人的傢伙。

  夜色中疾馳而來的快馬果然是衝着他們這一處篝火亮起的地方來的,眼看着前頭兩人飛馳而來,還無減緩速度的樣子,拓拔嚴手下幾個族人已持着鋼叉向前攔去。

  策馬飛馳而來的一個騎士大聲疾呼着:「救人,快救人吶!」一言未了,後邊便有一箭飛來,本來夜色中不易射中人體,可他已衝到近前,有火光映襯,身影在夜色中反而明顯,這一箭正中他的後心,他慘叫一聲仰面跌下馬去,那馬奔得甚急,他的一隻腳還掛在馬鐙裡,被馬拖着前行,一路磕磕撞撞,又被馬蹄接連踢中,待到了近前駿馬止步時,那人的腦袋已經被鮮血糊住,連五官都辯識不清了。

  看着他那悽慘的模樣,楊浩和拓拔嚴不由倒抽了一口冷氣,這時另一匹馬也到了近前,馬上的人撕心裂肺地叫了一聲:「丹木!」然後便滾落下馬,高高的帽子也跌落到了一邊,這人竟是個女孩兒,她撲到死屍身邊,抱着他便放聲大哭起來。

  楊浩和拓拔嚴面面相覷,沒想到夜晚於河邊飲宴,竟碰上這樣的事情。這女子身穿大紅的襖兒,領口襟口都繡着大朵的牡丹,袍襟袖口都綴着雪白的兔毛,掉到地上的帽子也不是羌女慣常戴的那種瓦片似的青布帕,而是一尺多高的三耳帽。

  後面又有五匹馬追過來,遠遠看見篝火旁十餘大漢持着鋼叉嚴陣以待,那五匹馬停了下來,一邊觀察着這邊的動靜,一邊互相交流着什麼。

  楊浩看了眼矗立在黑暗中的那五條人影,向抱屍大哭的少女問道:「你是誰,那些人爲什麼追殺你?」

  少女用袖子擦了一把淚水,仰起臉來哭泣着說了幾句什麼,看這少女,才只十三四歲年紀,穿起這大紅的衣裳猶顯稚嫩,她說的話方言味兒極重,漢話中夾雜着一些當地語言的發言,楊浩聽她說完了卻還是如同鴨子聽雷一般,完全不知所謂。

  一旁木恩低聲解釋道:「大人,這少女說她叫拉巴,是一百裡外兔毛嶺上的羌寨百姓,嫁給了這個叫丹木的漢子,今天本來是丹木迎娶她過門的日子。誰料他們趕回丹木所在的部落時,卻遭人搶親,丹木的幾個族人已被殺光了,後邊那幾個人就是搶親的人。」

  楊浩一聽勃然大怒:「殺人夫,奪人妻,真是罪大惡極,把這五個歹人抓過來。」

  拓拔嚴和木恩都用古怪的眼神看着他,誰也沒有動。楊浩一愣,奇道:「木恩,你怎麼了?」

  木恩神色略顯尷尬,看了眼拓拔嚴,才小聲解釋道:「大人,在草原上搶親是不是什麼罪過的,旁人更無權干涉。只要那想搶親的男人和他的朋友成功地殺掉了這個丹木,這個女孩兒就成了那個男人的妻子,即便她現在對那人再怎麼痛恨,一會兒也只能跟那人走,做他的妻子,爲他生兒育女。只有這個丹木的親人、族人,才有權利去尋那些人報復,旁人若是干涉,會受到所有部落的指責的,這是破壞草原上的規矩。」

  楊浩聽了不禁愣住,這草原上的風俗與中原果然大相徑庭,如果中原女人被人殺了自己丈夫,恐怕與那仇家就是不死不休的結局了,可這少女哭得這般傷心,顯然與那丹木兩情相悅,十分恩愛,可是……成親之日丈夫被殺,她就得認命做了那仇人的妻子,真是無法想象。

  木恩見他不語,便對那撫屍痛哭的少女道:「拉巴姑娘,人已經死了,你不要太傷心了,我們幫你掩埋了屍首,你且隨那些人去吧,拉巴姑娘,拉巴……」

  唐焰焰這時才從那些護着她的大漢後面鑽出來,只聽了半句,奇道:「什麼拉巴?」

  木恩回頭看了她一眼,說道:「是這位姑娘的名字,意思是菊花。」

  就在這時,遠處站住的那五人似乎計議已定,五人策馬緩緩走近,中間馬上一人高聲喊道:「不知露宿河邊的是哪個部落的兄弟,我是銀州美思部落的日谷得,今日與幾位朋友來搶親,殺死了她的丈夫丹木,拉巴現在已是我的妻子,請你們把她交出來,不要壞了草原上的規矩。」

  那人剛剛說罷,身子便猛地一挺,「呃」地一聲跌下馬來,他的四個幫忙搶親的朋友驚呼大叫,立即撥馬急急退卻,楊浩慢慢低下頭,就見自己的袍袖被箭風激盪,此時猶在搖晃不已。在他身後只兩尺遠的地方,石頭慢慢放下手中的小弓,大聲說道:「他搶親,我也搶親,這個女人,我要了!」

  拓拔嚴臉色大變,頓足道:「石頭,你……」

  他也是反應極快的人,這瞬間就分清了其中利害,當即喝道:「去,把那四人殺掉,不許逃脫一個!」

  他的幾名手下立即翻身上馬,向那幾人追去,那幾人本來逃到遠處,正立足大罵,以美思部落的名義大施恐嚇,要知道美思部落族帳上千,人多勢衆,敢招惹他們的可不太多。直到看見有人策馬追來,這四人才省覺眼下可是人家人多勢衆,恐怕是有殺人滅口之嫌,四人立即兜馬便逃。只是,他們一路急追那對夫妻而來,到了此處馬力已盡,還能逃出多遠?

  拓拔嚴再轉過頭來時,又恢復了一個長袖善舞的精明商人嘴臉,向楊浩陪笑道:「大人,今夜邀大人赴宴,本來酒興正濃,卻讓這麼幾個人壞了雅興,實在是罪過。大人,咱們繼續飲酒吧。」

  旁邊就躺着一具血肉模糊的死屍,楊浩哪有那麼堅韌的神經,他擺擺手道:「算了,本府不勝酒力,本來就告辭。你還是先解決眼前的事吧。」

  「是是是,」拓拔嚴頗爲不安地道:「大人想必看不慣這打打殺殺的事情,可草原上……就是這樣,一言可以爲友,一言可以成敵。那小畜牲……」

  他恨恨地瞪了站在哭泣不止的拉巴姑娘身邊,若無其事地把玩着小弓的兒子一眼,恨恨說道:「那小畜牲闖下禍來,在下若不當機立斷,截下那四個人,恐怕就要爲本族惹來塌天大禍了。」

  楊浩淡淡一笑,說道:「本官省得,草原上的風俗和習慣,本官是很尊重的,少族長儘管寬心。」

  說到這兒,他也情不自禁地看了小石頭一眼:「此子,非池中之物也。可他……該算個什麼物呢?這樣小小年紀,竟然……」

  想起他殺人之後的冷靜神情,楊浩心頭不由一寒:「真怪物也!」

  「草原上的風俗,我實在不能理解,草原上的人,我似乎也完全看不懂了,那個少年……」楊浩微微搖搖頭。

  此時酒席已散,酒席散時,拓拔嚴手下的人正好帶着那四人的戰馬和他們的人頭回來,那四人果然一個也沒有逃得了。眼看就要進入自己的營盤,楊浩回首望着白靈氏的營盤,還覺得今晚所經歷的一切有些不可思議。

  唐焰焰讚歎道:「那朵小菊花長得的確很是俊俏,可是一個小孩子哪懂什麼情愛,依我看,他和你一樣,也是不忿那夥人殺人夫奪人妻,如同剪徑強盜一般的行爲,這纔出手殺人。嘿,少年英雄,很了得啊。」

  楊浩搖搖頭,說道:「那少年收弓時的神情,我正瞧在眼裡,這小孩子雖然比起同齡人來成熟了許多,終究比不了成年人的城府,我總覺得……他殺人的目的,不是那麼簡單。」

  「我看你是整天跟那幫老狐狸鬥來鬥去,鬥成了疑心病了。」唐焰焰哼道:「那少年小小年紀,能有甚麼目的?你一步三回頭的,別是忘不了那朵小雛菊吧。」

  楊浩瞄了她一眼,不懷好意地笑道:「別老雛菊雛菊的,你懂什麼,人家叫拉巴。」

  唐焰焰鼻子一皺,哼道:「拉巴就是小雛菊,你要是念念不忘啊,今天夜裡點起八百兵將也去搶啊,那少年的箭法很利害呢,你有沒有膽子?」

  楊浩笑道:「他們人手也不少呢,搶拉巴姑娘費點勁兒,要是搶你唐大姑娘……」

  他自知失言,急忙住口,唐焰焰臉紅了,她咬咬嘴脣,卻將胸一挺,大聲道:「好啊,你有本事就來搶,你敢不敢?」

  不敢,當然不敢,楊浩當時就萎了。唐焰焰恨恨地瞪他一眼,嗔道:「熊包!」

  熊包就熊包,楊浩屁也不放一個,悶着頭就往營盤裡走,唐焰焰見他這副德性氣就不打一處來,她頓頓腳,恨恨地隨在他的後面,那雙腳躍躍欲試的總想在他屁股上狠狠踹上一記。

  進了營盤,正要分頭走向自己宿處,楊浩忽然止步,回頭說道:「對了,有句話我還忘了對你說。」

  唐焰焰止步,詫然問道:「什麼話?」

  楊浩上下打量她一番,微笑道:「你今晚的衣服很用了一番心思,打扮的很漂亮。」

  「哼!」

  「今晚與白靈部族少主拓拔嚴的對答也很得體,其實……你很有經商的天份。」

  「哼!」

  「還有,你今晚……特別漂亮,很有女人味道。」

  唐焰焰終於忍不住「噗哧」一笑,狠狠瞪他一眼,嬌嗔地道:「你是不是又有甚麼事要本姑娘幫忙了?用不着這麼大拍馬屁,有話趕快說吧。」

  「真的沒有,」楊浩微笑着說:「完全是由衷之言。天色晚了,姑娘好好休息。」

  楊浩拱拱手轉身離去,看着他的背影,唐焰焰的嘴角漸漸勾了起來,露出甜甜的笑容。能得到他這番讚美,今晚這番心思總算沒有白費,只是……這臭傢伙怎麼現在才說,害人家失望了一個晚上……
acer76123 發表於 2017-9-28 14:35
第204章 迷霧

  天亮,楊浩的隊伍拔營起寨了,拓拔嚴的營盤因爲有婦人和孩子,所以動作遲緩一些,許多營帳前的炊煙纔剛剛燃起。

  楊浩上了馬,向白靈氏的駐地望了一眼,對木魁吩咐道:「去知會一聲,咱們先上路了。」昨夜剛受人款待,這些禮數還是該有的,木魁答應一聲,便向白靈氏的駐地趕去。

  太陽升起一杆高的時候,白靈氏的隊伍從後面趕上來了,與楊浩的人馬隔着兩箭之地遠遠地輟着。草原上,弱小的商隊與他人的隊伍結伴而行,可以防止馬賊和一些部落見利起意,行搶打劫,尤其是昨晚剛與美思部落的人結下了仇怨,雖說那幾人都被滅口,可是暗中是否還有人窺伺實難預料,拓拔嚴小心一些也是道理。

  穿過黃土地,便又進入了一片草原。秋天的草原自有一種秋天的美麗,已經泛黃的野草就像一張巨大的地毯,軟軟地鋪在綿延無邊的大地上,輕風過處,便盪漾起層層波浪。一朵朵叫不上名字的小花,點綴其間,仍然頑強地綻放着它們的美麗。

  循着無定河行去,遠遠的,那河流從遠方蜿蜒而來,就像一條玉帶旋舞在大地上,隨着地勢時而揚起,時而低伏,天空是湛藍幽遠的,草原彷彿也是靜止不動的,但是時而會看到一些野生動物,給這靜謐而宏大的自然畫卷渲染了幾分生氣。

  一路行止,白靈氏部落都與楊浩的人馬結伴而行,兩天下來,時常還互相贈送些禮物,相處的十分和睦。這天傍晚,木恩看看天氣,便告訴楊浩今晚或明天恐有大雨,最好在較高的地勢處紮營,牀鋪也要墊高一些。

  木恩剛剛說完,小石頭便揹着他的小弓,騎着一匹高大的棗紅馬就從後面追了上來:「楊大人,我爹說,今夜或明天恐有大雨將至,他讓我提醒大人,最好擇較高地勢處紮營。」

  這少年本來傲氣的很,那晚飲宴,看着楊浩一行人就有些愛搭不理的模樣,這兩天的相處熟絡了些,大概他的父親也對他說明了楊浩的地位和對白靈氏部族的影響,所以這孩子見了楊浩時,便有了幾分恭敬,少了一些狠傲之氣。

  楊浩笑道:「我曉得了,小石頭,代我謝過令尊大人。」

  小石頭見他說的客氣,便也咧嘴一笑。女人都很討厭男人喊打喊殺的,可是如果這男人是爲了女人喊打喊殺時那便又有不同,唐焰焰就很喜歡這少年射殺那個搶親者時的狠勁兒,便笑着打趣道:「小石頭,你現在有了新娘子,也成了大人啦,居然當起了信差。」

  小石頭昂起腦袋瓜,自豪地道:「我本來就是大人。」

  木魁哈哈笑道:「屁,你也算大人?毛都沒長齊呢,你有了女人,都讓她做些什麼啊?」

  小石頭唬着臉哼了一聲道:「當然是給我鋪牀疊被,洗衣做飯啦。女人麼,還能做甚麼?」

  旁邊那羣粗獷的大漢立即發出鬨然的笑聲,有人便開起玩笑來,小石頭雖聽不懂他們的葷話,卻也發覺自己說的似乎不是那麼對勁,臉紅了紅,一時捱不住勁兒,把一頭小辮兒一甩,勒轉馬頭飛也似的逃走了,身後立時傳來更起勁的笑聲。

  蘆嶺州和白靈氏的營盤都選擇了地勢高處,帳蓬的釘樁也比平時打得深了些,防止夜間下起暴雨來被帳蓬沖走,這草原上的大雨很厲害的,尤其是秋天,一旦把人淋了,能把人凍得徹骨生寒,不亞於穿着單衣走在寒冬臘月的大街上。

  車轅也用木樁頂起來,貨物沒有卸下來,駱駝上輕一些的貨物沒有動,沉重的雖然卸下來,下邊也墊上東西,上邊用油布包紮的嚴實,以防受雨淋了。

  一夜快要過去了,預料中的大雨卻沒有來,凌晨時分,楊浩忽然醒了,是被大地的一陣輕微顫抖驚醒的,因爲怕下雨,他本就是合衣躺在榻上的,這時詫異地坐起,就感覺手扶處的木榻微微抖動着。

  「地震了?要是這草原上地震,倒沒啥可怕的,這帳蓬就算倒了也砸不死人。不對勁……」

  楊浩忽然驚醒過來,翻身滾落地上,將耳朵貼到草地上靜靜地聽着動靜,沉悶的隆隆聲就像遠處有無數只戰鼓在毫無節奏地擂響,匯聚在一起成了密集的「轟隆隆」的聲音。楊浩矍然驚醒:「是馬蹄聲,是大隊的馬蹄聲,近了,更近了,好象就在頭頂響起……」

  他猛地一擡頭,就見木魁正站在跟前,方纔聽到響在近處的聲音竟是他的腳步聲。

  「少主,有大隊人馬疾馳而來,木恩正喚起兵士,請大人與商賈們快快掩藏好身形,以防被流矢所傷。」

  楊浩跳起身來,抓起牀頭的佩劍,頭也不回地衝了出去,扔下一句話道:「你去招呼商賈們躲避,我去看看情形。」

  楊浩一出帳蓬就愣住了,此時天色已然微明,天地之間扯起了一片彌天大霧,大霧迷茫,十餘步外便難以看清人的身影,影影綽綽正有一些身影在霧中奔走,靠着呼喝聲辨識身份。虧得這營盤紮下時,商賈們本就在內圈,而且全體士兵參予了營盤的安置,熟悉四下的佈置,再加上伏哨通知的及時,所以此刻外圍的士兵們已經藉着車輛駱駝爲掩體,搭弓上弦做好了戰鬥準備。

  楊浩趕到前面,循着木恩呼喝的大嗓門尋了過去:「木恩。」

  「大人,你怎麼來了,這大霧彌天,要是抽冷子射來幾枝冷箭的話是很難防備的,大人快請退後。」

  楊浩道:「我是三軍之首,如今敵情未明,又因大霧士兵間難以辨識,我若退後,這些戰陣歷練經驗不足的士卒必然恐慌。」

  說罷循着圓陣走去,大聲喝道:「各自伏低,搭箭準備,如今敵我難明,若有人擅自靠近,便放箭阻攔。哪裡馬蹄聲響,就往哪裡射。」士兵們本來有些慌張,聽見主帥聲音,果然鎮定了許多。

  木恩跺跺腳,忙自後追去,隨手將自己的頭盔給楊浩扣上,又取了一枚圓盾交到楊浩手上,楊浩一手持盾,一手持劍,繞着本陣安撫了一圈,再向到出發處時,就見木魁站在那兒正往大霧中側耳傾聽。

  楊浩上前問道:「怎樣,來人可曾與我們接觸?」

  木魁回頭,見是他來,忙迎上前道:「還沒有,聽聲音,來人應該在兩百騎以內,人數不是很多,聽他們呼喝的聲響,像是草原上的馬賊,現在已與白靈氏幹上了。」

  「哦?」楊浩搶前兩步,側耳傾聽一陣,大霧中隱約傳來廝殺聲和兵器撞擊聲,但並不密集,顯然這大霧對守方不利,對攻方同樣不利,雙方無法瞭解對方情形,暫時還沒有大的接觸。

  楊浩略一沉思,吩咐道:「按兵不動,密切注意他們的動靜。」

  他在掩體內沉思了一陣,緩緩說道:「來敵情況不明,是否瞭解我們的實力也不知道,如今這樣大霧,咱們想支援他們很不容易,好在來人不多,僅兩百騎的話,白靈部採守勢應該還能支撐一陣,等到天色大明大霧消散,就好救援他們了。」

  木恩「嗯」了一聲,說道:「草原上,一個部落遭到另外的部落突然襲擊,是經常發生的事情。通常情況下,只要男子都能逃出去,再攜上貴重的財物,也就不會給對方留下什麼。可是現在不同,白靈氏是去野離氏部落做生意的,十幾車的財物,至少也是他們寨子一半的家當了,捨不得丟棄的,再說這大霧,一旦逃走,必然潰散,只能被敵人逐一蠶食,那拓拔嚴不是個蠢才,他一定會死守等待天明的。」

  剛說到這兒,就聽一個女人的聲音道:「楊浩,楊浩,楊浩,楊浩,楊浩,楊……」

  「別叫魂啦,我在這兒!」楊浩一聽就知道是唐焰焰到了,忙沒好氣地應了一聲。

  「楊浩,可找着你了。」唐焰焰跟女鬼似的從霧氣裡蹦出來,衣着整齊,還是昨晚那套漢服,只是披頭散髮,顯然是匆忙爬起,沒顧得上盤整頭髮:「楊大人,出了什麼事了?」

  楊浩看着外面一團團的迷霧,神色凝重地道:「如果不出意外的話,我猜我們是出了意外了。」

  唐焰焰一窒,露出哭笑不得的神情,楊浩回頭瞟了她一眼,板起臉質問道:「所有商賈都已躲入內圈,你現在也應該躲在裡面的,誰允許你出來的。」

  唐焰焰瞪起了大眼睛:「耶?這副口氣說話是吧,現在不是求我幫忙的時候了?」

  木恩和木魁忍着笑扭過頭去,忽地,就聽迷霧中傳來一陣急驟的馬蹄聲,四五匹健馬向他們的防地飛馳而來,同時有幾枝冷箭疾射而至,其中一支箭篤地一聲射到做爲掩體的車廂上,木恩和木魁抄起一塊木盾便衝了上去,厲聲喝道:「射箭,射箭!」

  楊浩二話不說,一把攬過唐焰焰,把她按在自己身下,唐焰焰掙扎道:「放開我,放開我。」

  楊浩手指彈動了幾下,下意識地想去抽她的屁股,這不知輕重的小妮子真把他惹火了,他厲聲訓斥道:「胡鬧甚麼,你要是有個三長兩短,我怎麼向唐家交待?」

  唐焰焰叫道:「我站在車棚這邊,那箭會拐彎麼,你硌死我啦。」

  「哦。」楊浩這才醒悟過來,訕訕地放開她,囑咐道:「就蹲在這兒別動,我去看看。」說罷也縱身向前奔去。唐焰焰揉着被車轅硌痛的肋骨,歪着頭想想,忽然眉開眼笑,也不知想到了甚麼開心的事兒。

  「來了多少人?」楊浩提着劍奔到木恩身旁,木恩搖搖頭:「寥寥幾人,他們只是試探性進攻,在探試我們的實力。」

  話音剛落,又是幾騎飛奔而來,快如風馳電掣,射出幾枝冷箭後便又呼嘯退去,藉着大霧的掩護,這些散騎遊勇來去如飛,形同鬼魅,讓人防不勝防,時刻處於緊張之中。

  木恩冷冷一笑,吩咐道:「若無大隊人馬來襲,勿再射箭。木魁,着各處擇一神射手,以冷箭對冷箭,迷霧之中,快馬來去如風,射人不易,便專射馬。」

  木魁答應一聲,飛奔出去,不一會兒,各個方向的守卒都得了消息,持弓搭箭只是戒備,那遊騎再來滋擾也無人應聲放箭,只要迷霧中那馬影稍顯蹤跡,亦或馬蹄聲聽得清晰,那善射的控弦之士也不吭聲,悶頭便是一枝冷箭射出。

  這一來那些遊騎便不靈光了,一個躲在掩體後,一個策馬馳騁,同樣互射冷箭,自然是來敵吃虧,迷霧中只聽見馬嘶人呼之聲,也不知傷了幾起人,那擾戰的遊騎終於消失了蹤影,繼而白靈氏營盤方向的廝殺聲卻大了起來,顯見是這邊佔不着便宜,又對白靈寨發起了攻擊。

  木魁道:「白靈氏不過兩百多人,又有老弱婦孺,恐怕他們全力進攻時抵擋不住。」

  楊浩伏在貨堆上,擰着眉毛傾聽着大霧中的廝殺聲音,心如鐵石,沉靜地道:「霧氣漫天,敵情不明,不可輕舉妄動。身爲一軍主帥,如果連本部的安危都無法保障時,我不會行險赴援的,否則一旦中敵詭計,那就滿盤皆輸,再無迴旋餘地了。」

  「是!」

  旁邊忽地鑽出一個腦袋,興致勃勃地問道:「來的是什麼人,是馬賊還是美思部落的人挾怨報復?」

  楊浩又氣又急:「你怎麼又上來了?」

  唐焰焰不以爲然地道:「哼,你以爲我是泥捏的人兒不成?比你的劍術我或許稍遜,但是你手下這些人,論武功我在其中也算翹楚啦。」

  楊浩扭過臉不理她,只是專注着來自白靈氏營盤的動靜,那邊傳來的廝殺聲越來越是激烈,天光漸漸放亮,能見度遠一些了,但是瀰漫的大霧仍未散去。忽然,木恩脊背一挺,「吱呀」一聲拉開弓弦,利箭指向前方迷霧中的草地……
acer76123 發表於 2017-9-28 14:43
第205章 使詐

  迷霧中,隱約可見許多騎士正向這裡奔來,隨即又有無數戰馬攔住他們去路,雙方混戰在一起,身影在一團團迷霧中時隱時現,就在天兵天將在半空中大戰。

  木恩舉着箭,一時也分不清敵我,這一箭便射不出去。雙方纏鬥激戰,叱喝連聲,不時有人跌下馬去,因已離得近了,就在一箭地內,就連雙方兵器交擊的聲音都聽的清清楚楚。

  廝殺中,就聽一個稚嫩的童音高呼道:「楊大人,我族抵敵不住,正向你營地靠攏,我父率族人斷後,求大人快快發兵救援……」

  一語未了,便聽一聲女子的慘叫聲響起,打斷了他的聲音。方纔聽他叫喊本來已鎖定了他所乘的那匹馬,可是這轉瞬間不知又有多少人落馬,多少人捉對兒廝殺,那大霧若隱若現的,連他身影也看不到了,竟是死活不知。

  楊浩的身子陡地一振,沉聲道:「小石頭!」話聲剛落,他的手腕便被攥住了,扭頭一看,唐焰焰紅着眼睛,焦灼地道:「你看甚麼,還不救人?」

  楊浩略一猶豫,神情又堅定下來,沉聲喝道:「各守本陣,不得妄動。」

  木恩根本不管外面情形,他自幼養成的遵從上位者命令的習慣,已經形成了一種本能,楊浩一聲令下,他便立即吩咐下去,衆將士口耳相傳,整個圓形的防禦陣地中所有士卒緊握刀槍,張弓搭箭,伏在掩體內一動不動,任由遠方迷霧中廝殺震天,婦孺哭叫。

  唐焰焰氣紅了臉:「你還在等甚麼?」

  楊浩回首喝道:「住嘴!」他從未這樣聲嚴厲色的對唐焰焰說過話,這樣一喝,唐焰焰一下被嚇住,竟然忘了回嘴。

  楊浩又將目光轉向前方,沉聲說道:「來敵是什麼人,到底有多少人,目的何在?我們一無所知。我的本陣,有這麼多商賈需要照顧。不能全部向前移動,分兵赴援的話兵力也有限,這一箭之地,左右迷霧重重,如果援兵一出,被人從中截斷怎麼斷?」

  唐焰焰向外面看了看,反駁道:「來敵若衆,馬蹄聲總瞞不了人吧?這場大霧,對咱們不利,對他們又何嘗有利,白靈氏部族的百姓就在你的眼皮子底下受人屠殺,他們對你恭敬有加,雖說爲謀利益,也咱們也算友好,你狠得下心來按兵不動,眼看那婦孺被人殘殺?」

  楊浩閉了閉眼睛,又復張開時,眼中情感的波動已然消失不見,他的聲音平靜似水,一字字道:「伐謀者無心,將兵者無情。戰陣之上,人人都是棋子,只講成敗,不計得失!」

  「你……」唐焰焰憤怒已及,卻已說不出話來。

  白靈氏部落的人顯然是抵擋不住那些來歷不明者的襲擊才向楊浩的營盤靠近,如果能避到楊浩的營盤合兵一處,亦或與他們抵背拒敵,那就能保全白靈氏部衆的性命,只要大霧散去,這支兩百多人的襲擊人馬縱然驍勇也就產生不了多大的作用。

  可是這支來歷不明的人馬顯然也窺破了他們的意圖,藉着大霧掩護,拼命地阻攔他們的行動,雖只一箭之地,他們的轉移卻難如登天,每前進一步都不知要付出多少犧牲。

  唐焰焰眼看着那些被砍翻下馬的百姓,兩隻眼睛都紅了,要不是楊浩緊緊按着他的肩膀,她就要跳起來上前幫忙了。楊浩吸了口氣,大聲喝道:「白靈部的朋友,大霧彌天,敵蹤難明,楊某不便赴援,請白靈部的朋友盡力向我處靠攏,並肩禦敵!」

  遠處叱喝連天,殺的激烈,白靈氏的人連應答一聲的時間都沒有,但是楊浩的話顯然給了他們很大的勇氣,求生的本能迫使着他們拼命禦敵,漸漸地靠攏過來。雙方纏戰着已到了百十米開外,霧氣中,忽然有一個小小少年向這邊狂奔而來,氣喘吁吁地大叫道:「楊大人,來敵兇猛,我們抵敵不住,求你發兵、發兵……」

  那少年往這邊一跑,後面登時便有一騎快馬追了上來,馬上的騎士揚起雪亮的鋼刀,眼看就要追上了他,這一刀怕不要把他劈爲兩半,唐焰焰看得心驚膽戰,一聲驚呼剛剛脫口而出,木恩已看清了敵我,緊扣的箭已離弦而出。

  箭弦錚鳴猶在耳邊迴盪,那馬上揚刀的大漢便一頭栽下馬去,戰馬「咴聿聿」一聲嘶叫,揚起的馬蹄就落在那少年旁邊,那少年正是石頭,別看他年紀不大,人倒也機靈,立即一個骨碌爬起來,就想騎上那匹無主之馬,但他身形極矮,無人託扶又無踩踏借高之處,想爬上一匹高頭大馬卻極爲難。

  唐焰焰,木恩等人都緊張地看着,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上,這份緊張,不亞於當初楊浩在兩軍陣前抱着狗兒上馬時雙方兵卒爲之緊迫的心情,好不容易看着那小小身影一縱身踩住馬鐙,翻身跳上馬去,壁壘中不由發出一陣歡呼之聲。

  這時後邊又有幾個騎士又向他追近,那些人邊往前追,手中兵器還不斷交擊阻撓對方,顯見是敵我都有,一方是想護住這小族長,一方卻想殺了他或把他擄走,唐焰焰看得熱血沸騰,在楊浩耳邊大吼道:「已這般近了,你還不出兵接應嗎?」

  誰料楊浩這時就像石雕木塑一般,擰着眉頭癡癡看着前方出神,好象完全沒有聽見她的話似的。唐焰焰大怒,縱身就想跳起,可楊浩的大手緊緊按在她的後腰上,力氣大得出奇,竟是讓她動彈不得。

  「楊大人救我,楊大人救我……」石頭上了馬便向這裡奔來,後邊敵我雙方十餘大漢纏鬥緊追不捨,適時又有一名女子被殺時的慘叫聲從迷霧中傳來,更增緊張氣氛。

  楊浩身子一顫,突地大喝道:「近前二十步者,盡皆殺了!」

  這道命令一下,手下士卒盡皆一呆,如果他們是木恩所帶出來的那批人,習慣了聽從上司號令,恐怕想都不想就應聲放箭了,可這些民壯許多原本都是北漢的百姓,要他們不分敵我地殺人,如何下得去手?

  「你瘋了?」唐焰焰目噴怒火,狠狠甩開他的手,縱身跳了出去,張開雙臂攔在陣前大叫道:「怎能不分敵我,大家不能動手。」

  就這一猶豫的功夫,石頭在前,十餘大漢在後,已然奔到近前。楊浩大喝道:「他們要衝營!格殺勿論!」說着抽出長劍,彈身跳出,扯住唐焰焰手臂往懷裡一帶,一擰身的功夫,又加了一腳,狠狠踹在她的屁股上。

  唐焰焰「哎呀」一聲,就使了一招「平沙落雁式」,摔進了貨物箱子擋成的壁壘中去,一屁股跌在草地上,一時七葷八素,不辨東西。

  「嗖」,一枝冷箭射來,目標正是楊浩,楊浩跳出去就是爲了拖回唐焰焰,他一擰身把唐焰焰丟進壁壘,身形向外傾倒,重心本就不穩,又防着對方射箭呢,乍見對方動作,還未見那箭矢射出,就向後一倒,仰面摔向草地。

  「颯」地一聲,饒是他反應敏捷,那冷箭還是貼頰而過,在他頰上蹭出一道血痕,這一箭正是那小石頭射出來的。

  唐焰焰怒不可遏地轉過身來,正看見一箭飛來,楊浩仰面便倒,嚇得她驚叫大呼起來。

  「大人!」木恩縱身躍出,一把撲到楊浩身上,用自己的身體擋住了他,木魁箭發連珠,已射倒了兩個大漢。衝在最前的小石頭身子很小,伏在馬背上有馬頭遮掩根本就射不中他,他一箭摞倒楊浩,哈哈大笑一聲,兜馬便側向衝出,唐焰焰瞪大雙眼,似乎能看清他童稚的面孔上絕不相襯的陰險惡毒的笑意。

  那張面孔只是一閃,就遁入了迷霧,霧中傳來他的大叫聲:「楊浩已死,楊浩已死!」

  聽到叫聲,楊浩一方的陣營登時騷動起來,唐焰焰只覺手腳冰涼,心中只道:「是我害死他了,是我害死他了。」

  這時卻見楊浩一躍而起,大呼道:「本府無恙,嚴守本陣,任何靠近者,殺無赦!」 這時那衝到近前的十幾名騎士與蘆嶺民壯對射一陣,丟下幾具屍體,左右一分,已然閃進濃霧中去,遠遠傳來叱喝聲音,也不知是不是與其他各處駐守的士卒又交上了手,楊浩才得以在木恩的護衛下安然閃進本陣遮蔽體內。

  「楊浩,我……」唐焰焰本來僵硬的身子一下子癱軟在哪兒,竟是喜極而泣。

  楊浩還未及說話,就聽左邊數十米外一陣鼓譟,有人高聲叫道:「歹人破營,歹人破營。」

  周圍的戰士頓時一陣慌亂,楊浩冷笑,大聲喝道:「我數倍於敵,又採守勢,哪有那麼容易便被破陣,這是他們利用大霧行的詐兵之計,都不許動,固守原地,木魁,你帶人去看看。」

  「是!」木魁應了一聲,提起刀來,帶着十多名士卒便向示警處狂奔而去。過了片刻,果然有數十匹健馬迅捷如風地向這裡猛衝過來,守卒盡被楊浩喝住,仍然緊緊守在原處,一見敵來,迎面便是一蓬箭雨,片刻功夫,那支人馬又退卻下去。迷霧涌動,地上橫着幾具屍首,又有無主之馬踽踽而行,看來蕭殺一片。

  片刻功會,木魁提着刀趕回來,氣咻咻地道:「大人,他們用車輛箱籠爲掩護,悄悄靠近左右,但是被我們發現的早,現在又已退卻了。」

  楊浩頰上一道血痕,看起來冷峻了許多,他坐倒在掩體之內,靜靜思索片刻,冷笑起來:「我明白了,根本沒有什麼馬賊,也不是什麼美思部落復仇,方纔濃霧中衝來的兩百騎戰馬,就是白靈氏部落的人,他們又佯做進攻白靈氏營盤,演了這齣好戲,就是誘我出兵的。我按兵不動,便又讓那石頭前來詐營。」

  唐焰焰那樣好奇的性子,若換了平時,有甚麼不懂的早就問了,此時看見楊浩頰上的血痕,她就像一個做錯事的孩子,乖乖地站在一邊偷偷看他,哪裡還敢問話。

  倒是木魁驚容稍褪,喘了口大氣道:「虧得大人機警,否則營盤一被衝開,濃霧中作戲的那些騎士一擁而入,咱們空有千餘人馬,大霧之中難以呼應,也只能被人屠殺殆盡了。大人,你怎看出他們的破綻?」

  楊浩道:「方纔倉促應戰,我也糊塗了,許多疑慮只在心中隱隱浮起,卻始終想不明白,這場大霧,再加上突如其來的敵人,不但迷了我的眼,卻也迷了我的心神。」

  他翻身起來,向迷霧中突然又靜寂下來的敵人方向看了看,說道:「那晚,石頭射殺搶親的日谷德時,那種冷靜沉着,就使我心生疑慮了。白靈部處於蠻漢雜居地帶,久受漢化,一個年幼的孩子,如果平時不曾殺過人,哪能這般冷靜自然?

  不錯,天下之大,無奇不用。就算一個孩子從容殺人,也不是不可能。所以我當時雖然驚歎,卻也沒太往心裡去,可是,白靈部抵敵不住,向我陣營靠攏時,應以強壯武士開道,將老幼護在中間纔對,敵從四面八方來,何來斷後之說?可是他們卻把婦人和孩子衝在前面,受那『敵人』屠戳,這就非常蹊蹺了。

  到這一步,我還沒有想的太過明白,可那石頭突出衝圍向我靠攏時就可疑了,他是白靈部少族長,族人見他危險趨前保護亦屬應當,可那突如其來的敵人也清楚他的身份麼?爲何不顧靠近我方營盤的危險,隨即便向他追來。

  這種種疑慮,實在令人費解,眼見他從迷霧中衝出,我忽又想到,夜間起了大霧,最濃重時十步外便難覓人影,這支人馬從何而來,何以這般準確地找到了我們的駐地?驚懼涌上心頭,只覺十分兇險,便本能地下令阻敵,其實種種疑慮也是直到現在纔想得透澈。」

  好奇寶寶唐焰焰終於忍不住了,脫口問道:「可是……白靈部族爲什麼要偷襲我們?」

  楊浩看了她一眼,唐焰焰趕緊捂着屁股退後兩步,好像生怕他再給自己一腳,紅着臉訕訕地道:「我……我知道錯了還不成嗎?」

  楊浩剛想答話,就聽迷霧中豁然傳出一聲大笑:「哈哈,楊大人,你好大的命吶,小兒方纔一箭,竟未射殺了你麼?」
acer76123 發表於 2017-10-6 16:46
第206章 殺手鐗

  這是拓拔嚴的聲音,壁壘內一下子靜了下來。楊浩慢慢站了起來,將盾擱在身前,這麼近的距離,飛矢襲來的速度,好身手也不一定能避得開,他可不敢盲目託大,

  「呵呵,拓拔嚴,你今日這番招待,可比那晚的烤羊與歌舞精彩多了。想必……你也不是什麼白靈氏部族的少族長了,真名實姓可肯相告否?」

  楊浩沉住了氣,在霧氣中尋找着拓拔嚴的位置,同時悄悄打着手勢讓木恩尋找機會放冷箭,可是拓拔嚴似乎在霧中乘馬馳走,聲音忽左忽右,讓人根本無法把握他的準確位置。

  「哈哈,好說,好說,我的確不是白靈氏的人,不過你若叫我拓拔嚴,卻也不錯。我還有個名字,想必你是聽說過的,不知銀州李光儼這個名字,楊大人可曾耳聞?」

  楊浩身後衆人一陣騷動,楊浩也是雙眉一挑,銀州李光儼,他當然聽說過。做爲拓拔氏一族的核心人物,李光儼家族世襲銀州防禦使之職,與夏州一南一北遙相呼應,向內鉗制着中間的党項七氏,向外抗拒着回紇、吐番和契丹和中原勢力的染指,把西夏之地牢牢控制在他們家族的手中,可是楊浩實未料到他會微服簡從,隱瞞了身份,離開老巢深入橫山羌人散居之地。

  「原來是銀州防禦使李光儼大人,失敬失敬,說起來,你我皆是宋臣,不知李大人因何兵戎相見?」

  李光儼哈哈大笑:「楊大人,真佛面前不燒假香,你也不必這般做作了,這西北地界向來是自行其事,有哪一藩把大宋官家放在眼裡了?自從你夏州設州置府以來,與府麟兩州往來密切,顯然是不把我李氏放在眼裡了。你楊大人很是了得啊,不但拉了麟州與府州做靠山,還又打又拉的,讓橫山諸羌也把你做了朋友。如今夏州正與吐番人爭戰,一時抽不出人手,我接了繼筠的密函,自然要爲他出頭。」

  「原來是爲夏州李繼筠討公道來了,說起來你與他年紀相仿,但論輩份,你該是他的族叔。既是爲自己侄兒出頭,也算天經地義。李大人倒是有耐心的很吶,輟了我這麼久,才尋機會下手,你若在無定河畔便動手殺人,如今楊某也已是無定河畔一具屍骨了。」

  「呵呵,殺人一千,自損八百。不合算的買賣,我是不做的,蘆嶺軍橫掃諸羌,那份威風,本官也不能不心生戒懼啊,若帶大隊人馬而來,我是瞞不過你耳目的,帶的人少,你有八百軍兵在手,本官豈能不生忌憚,可是這幾日觀望下來,你的人也不過爾爾,本官世守銀州,真沒想到橫山諸羌居然淪落至斯,竟然會敗在這樣的漢軍手下,實在令人扼腕嘆息。」

  李光儼這番輕蔑的話出口,楊浩手下的軍兵都有不憤之色,楊浩不爲所動,打個哈哈道:「李大人的確了得,只帶兩百多人,就敢離開老巢,這兩百多人中還有一些婦孺,卻也難怪本官都看走了眼。如此說來,那晚令公子箭殺日谷德,就是因爲他是銀州一帶的人,恐他認出你等身份?」

  說到這兒,楊浩心頭又是一寒:「一個成年人有這樣的心機和手段不足爲奇,可一個小孩子竟有這樣的見識,竟能當機立斷,那就着實令人心驚了。這孩子長大了一定不得了,卻不知他姓甚名誰,在歷史上可有名號。」

  楊浩想着,平抑了一下心情,又道:「可是,如今你誘我援兵失敗、詐我營盤失敗,僅靠這兩百多人能奈我何?這裡可是橫山諸羌的地盤,並不受你銀州轄制,你憑這兩百人若攻得破我的營盤,那就只管放馬過來。」

  李光儼冷笑一聲道:「就連麟州府州,對我李氏也不敢公開撕破臉面,你這小小蘆嶺州,立足未穩,就敢挑戰我李氏權威?嘿!實力不濟,倒是生了一顆潑天的膽子。你以爲殺你很爲難麼?今日殺你,本官只是給那折楊兩家一個警告,讓那蠢蠢欲動的橫山諸羌曉得誰纔是這大漠草原的真正主人!」

  楊浩微笑道:「如此,請出刀!」

  李光儼冷哼一聲,對面就此沒了聲息。

  木魁有些不安地道:「他們一再用計,迄今不曾強攻過,一定有甚麼詭計。」

  楊浩看看霧濛濛的天空,說道:「木恩,你看這天氣,什麼時候霧會消散?」

  木恩臉色凝重地道:「大人,看這天氣,恐怕大雨將至,大雨一來,霧氣雖散了,目力卻同樣大受影響。我們兵力雖較他們爲衆,可是需要圍護那些商賈,每處的兵力都有限,不能主動出陣擾敵,如果他們以騎兵優勢移動攻擊,專注於一點,我們就要疲於奔命,恐怕早晚要被他們攻破本陣。」

  楊浩蹙眉道:「難道我們就只能被動挨打?」

  木恩道:「我軍戰力雖不及他們,不過如果我們能拋棄這些笨重的貨物,將那些商賈護侍在當中,憑仗着人數優勢主動尋敵一戰,未必就會吃虧。這場大霧有弊亦有利,說不定我們還能扭轉頹勢。」

  楊浩立即搖頭,木恩的提議是正確的,如今這種情形,守無所恃,兵力又得分散,單兵戰力不及對方,兵員優勢不能發揮,只有拋棄輜重,集兵一處,主動尋敵作戰,才能避免被動挨打的局面。

  可是楊浩的軟肋正是這些商賈和貨物,如果那樣做,這一戰他是勝了,但是從全局上來說,他卻是敗了。蘆嶺州因爲諸羌的襲掠,把商賈們都嚇跑了,如今藉着唐家的威望,才把他們勉強招攬回來,如果這一次不但生意做不成,還要把本錢都丟在這大草原上,那麼蘆嶺州威望殆盡,再也別想指望他們會來蘆嶺州做生意了。

  蘆嶺州維繫與麟州、府州、諸羌之間的關係靠的就是做生意,蘆嶺州如今一窮二白,農牧全無根基,想生存下去靠的也是經商,如果商人盡去,那蘆嶺州必倒無疑,今日縱然驅走了李光儼又能如何?

  楊浩立即說道:「這樣不成,工商是我蘆嶺立足的根本,不能把商賈們的貨物捨棄,還有那些商賈,也要竭力保證他們的安全。暫且守着,嚴密注意他們的行動,看看戰機變化再說,如有機會再伺機突圍,此處無山無林,但是往西去七八裡路就是無定河,咱們倚河紮營,只需顧及三面,兵力上就擺佈得開了。我先去陣中看看,安撫一下那些商賈。」

  楊浩說着就要往營盤中走,剛邁出一步就聽到「鏗」地一聲響,彷彿有重物墜地的沉悶聲音,楊浩一愣,隨即又是鏗鏗幾聲,然後便有人發出慘叫,楊浩失聲道:「發生了什麼事?」

  還不待有人去察看,一塊拳頭大的石頭便從半空霧氣中突兀顯現,「啪」地一聲砸在一輛車上,將那車轅都砸得裂了,隨即又是幾塊石頭從天而降。木魁急叫道:「舉盾,快快伏低,大人,快避到車下去。」

  木恩不由分說,扯起楊浩與唐焰焰幾人便避到一輛車下,只見那自空而降的石塊越來越多,不一會兒又有一些煙團、火團自天而降,煙氣嗆人口鼻,火團落到貨物上卻燃起火來,有人急急撲救,一被石塊砸中,就算頭盔都要砸出一個深坑當場暈死過去,打在身上更是筋斷骨折。

  木恩變色道:「這是旋風炮,他們居然有施風炮?那些大車,一定是那些大車,那十多輛大車上裝的不是貨物,而是旋風炮,這……這豈不是得有四五十具之多?」

  楊浩匆匆問明情況,不由得也是倏然色變。旋風炮,本是三國時馬均所創,外形酷似風車,實際上就是一個離心拋石機,利用離心力將石塊拋出,如果離心投石車有四個旋臂,就叫『十字炮』,如果有四個以上的旋臂,就叫旋風炮。當初發明的這旋風炮,拋石臂都是垂直於地面的,這樣一來整個旋轉輪盤的重量全部維繫在旋轉承上。

  以當時的冶煉技術,如果旋轉軸採用金屬材質,則整個旋風炮的重心過於上移。如果旋轉軸不採用金屬材質,則沒有任何木材能夠經受住六七隻拋石臂來回施加的反作用力。因此,理論上可行,卻很難用於實戰。但是這種武器卻被草原上的能工巧匠給以改良了,改良後的旋臂是與地面傾斜的,旋風炮的旋臂也做了改進,這樣一來拋石臂的重量不再由旋軸承擔,而是落在了整個基座上,如此一來,延長了旋軸的壽命,旋風炮便走向了實用。

  這種小型的攻城武器,特點是能裝配在駱駝、騾馬等牲畜的鞍上,機動力較強,只是發射的彈刃威力小了些。然而楊浩這匆匆搭成的營盤可不是堅固的城池,大車、貨箱等組成的障礙物根本不堪一擊,那石彈拋射過來,就連盾牌都抵擋不住。

  數十臺旋風炮,數百隻旋臂旋轉不停,石彈連綿如雨,根本無從抵擋,再加上那以狼糞馬糞、火藥黃蒿等物製成的毒煙彈,在這大霧中不易消散,若吸入得多了,能讓人呼吸困難,口鼻出血。

  一時間,大霧濃煙中處處都是咳嗽和呻吟聲,火球、煙球和石彈不斷地落下,楊浩顧忌着那些商賈和貨物,既不能甩開包袱與敵一戰,碰到這樣無法抵敵的武器又無法據陣自守,一時間真個是陷進了兩難之境。
acer76123 發表於 2017-10-6 16:53
第207章 禍水

  「大人,咳咳,大人,這樣……這樣不行啊。」

  木恩兩眼薰的跟兔子似的跑了過來:「大人,這樣下去,不等大雨降下,咱們的人就要在石砸煙燻中折損過半了,到時他們策馬疾衝,我們的營盤必垮。這貨物早丟也是丟,晚丟也是丟,還是當機立斷,甩開包袱主動迎戰吧。」

  主動迎戰當然不難,可是那樣一來,縱然擊退了李光儼,又有甚麼意義?楊浩看着涕淚橫流的木恩,再看看那些尚未交手,便死在流石之下的士兵,一時心如刀割,那句「棄了貨物,發起攻擊」的話卻是無論如何也說不出來。

  他左右看看,所有的人都眼巴巴地看着他,等待着他的命令,他的目光慢慢停在唐焰焰臉上,唐焰焰捂着一塊浸了水的小手帕,見他向自己望來,立時敏感起來,期期艾艾地道:「你……你看我作甚麼,不是又要怪我與你犯沖吧,這明明是你招來的禍端,並非我是禍水……」

  楊浩目光一閃,瞿然叫道:「禍水?不錯,禍水,正是禍水。」

  「啊?」唐焰焰愕然看着他,一臉的茫然。

  「你不是禍水,我才是禍水。」楊浩轉向木恩,喜形於色道:「我有脫困之計了。李光儼的目標在我,如果我與商隊分開,必能把他引開,解決目前的困境!」

  木恩大吃一驚:「大人不可涉險,若要引開敵眾,我去!」

  楊浩扯起他就走,急急走出幾步,忽又回頭,深深望了唐焰焰一眼,關切地道:「你……保護好自己。」

  「嗯!」唐焰焰使勁地點頭,臉上情不自禁地露出一絲甜笑,她當然聽得出此時此刻楊浩話語中深深的關切之意,如果只有在這種危險的時候楊浩纔會對她表現出關切和溫情,那她寧願天天戰火不斷。癡癡地看着楊浩離去的背影,唐焰焰眼珠一轉,忽然快步閃向營盤中心。

  楊浩返身與木恩繼續向前走,一邊走一邊說道:「李光儼此人,能帶區區兩百多人離開老巢,潛入橫山羌人的地盤伺機伏擊我,可見此人不但果勇,而且敢予行險。但他一路聽說了咱蘆嶺軍的威風,能在無定河畔按捺殺機與我等耐心周旋,直到摸清我軍的實力,直到等來這樣的好天時才動手,而且一再用計,迄今不與我等做正面接觸,性情卻又是狡詐多疑,極爲謹慎,這樣狠如狼、奸如狐的人,不讓他看清我的面目,他豈肯中計?」

  木恩還待再說,忽地有十餘塊石頭自空中飛落,他們忙舉盾把楊浩護在中央,楊浩沉聲喝道:「事情緊急,勿需多言。你留下,一定要爲我守好本陣,把那些商賈和貨物看顧好,他們的安全就是我蘆嶺州今後生存的根本。只要我把李光儼引開,你立即帶人撤向河邊,依據地勢紮營。待我引開了追兵,便去河邊尋你。木魁,你挑幾十名精於騎射的人,選最快的馬,隨我殺出去。」

  木恩大驚道:「才率幾十人走麼?這不成,大人的安危……」

  楊浩道:「我是要引開追兵,難道還要帶上幾百號人?有這大霧遮身,足抵千軍萬馬了,李光儼會利用這天時,難道我不會用?再說,這些士卒剛剛入伍不久,這樣據陣而守還成,策騎出去只是白白送命。不要說了,立即準備。」

  木恩無奈,只得與木魁答應一聲,分別下去準備。

  楊浩、木魁與數十名精心挑選出來的侍衛盡皆披甲戴胄,每人身上都挎了一張弓,馬背上搭了至少四袋箭,此外每人還佩腰刀一把,大刀或長槍一柄。

  營盤中的大車、駱駝也都把貨物都盛載了起來,那些商人們戰戰兢兢地躲在大車旁,恐懼地看看天空,不曉得火球和石頭什麼時候又會從天而降。看着整裝待發的楊浩和一衆侍衛,他們恐懼的臉上已經沒有別的表情,但是從他們的目光中看得出來,儘管他們對這次趕赴塞外做生意的兇險大多有些後悔,可楊浩不顧自己生死,主動引開敵人的做法還是令他們非常感動,所以大多數商人都沒有什麼怨尤。

  楊浩端坐馬上,吩咐道:「你們聽着,隨我遊走作戰,碰到李光儼的人時不可纏鬥,只要與認得我的人打個照面,咱們便立即向外突圍,絕不與敵戀戰。木恩,只候李光儼的人被我引開,你立即拔營向西到河邊紮營,我擺脫追兵之後會去與你匯合。」

  他看看漸漸有些陰沉的天色,說道:「只待這大霧散去,暴雨過後,李光儼對咱們就毫無威脅了。」

  「走!」楊浩一俯身,長槍平端,箭一般馳向前方的團團迷霧,木魁等人立即緊隨其後。

  木恩愁眉緊鎖,擔憂地看了楊浩一眼,正要返身吩咐士卒做好突圍準備,忽地有人急急跑來稟報:「團練大人,唐……唐姑娘她……她……」

  木恩厲聲道:「唐姑娘怎樣了?」

  那士兵急叫道:「唐姑娘帶着十幾員家將,自那一端殺出營去了。」

  「甚麼?」木恩一聽,不禁大驚失色。

  楊浩策馬馳騁,但遇敵人,未及兩合便衝過去,四下侍衛們緊緊拱衛着防他有失,這一殺入敵陣,前方但見有人必是敵人,只管揮刀劈砍,而李光儼的人雖聽蹄聲驟急,卻需先分辨敵我,這一來便吃了大虧。

  楊浩率人殺入李光儼四散圍攻本陣的人馬,如虎入羊羣一般一路殺過去,不但砍傷許多扮成牧人的銀州士卒,只要遇到那旋風炮必揮刀猛劈,又或在駱駝馬股上戳上一槍,逼那畜牲逃之夭夭。

  李光儼聽說楊浩率人突圍,剛剛調動人馬圍堵過去,忽地得到傳報,另一端又有一個楊浩出來,一時實難分辨哪個是真,只得調動一半人馬向這一側也圍堵過來,他親自帶隊衝在最前,正自霧中向前急奔,便與楊浩撞個正着。

  雙方都衝得甚急,此時大霧可視範圍已擴大到幾十米範圍,但是雙方都是策馬相向而行,奔跑又快,幾乎便要撞在一起,楊浩一見人來,看也不看擰槍便刺,那騎士正是李光儼,待他看清來者不由大吃一驚,這時楊浩的槍尖堪堪已刺至胸前,李光儼急急在馬上仰身,同時將手中銀槍奮力一架,只聽「嚓」地一聲,槍尖貼着李光儼的槍桿兒刺了過去,明晃晃的槍頭貼着李光儼的鼻尖滑過,在他鼻頭正中滑出一道血痕。

  兩旁侍衛急急撲上,兩柄長槍交叉向楊浩刺來,楊浩左右的侍衛也揮槍相抗,掩護楊浩提馬避開,這剎那功夫,李光儼一圈馬,也避出了險境。

  楊浩暗叫一聲可惜,他知自己馬上功夫必不如李光儼,方纔一槍險險奪了李光儼性命,全賴他佔了先機,既已失手,也現了身分,這時便不再戀戰,他一撥馬頭便向外衝去,喝道:「不要戀戰,我們走!」

  「追!」李光儼剛剛探手摸弓,就見楊浩又遁入大霧之中,趕緊策馬追了上去,他的部衆也緊隨其後,躡着楊浩的馬蹄聲追去。

  大霧瀰漫,天地混沌一片,太陽不出,東西南北都無法分辨,這是很奇怪的一場爛仗,楊浩只想把李光儼的人引得越遠越好,所以也不辨方向,只是信馬游繮,木魁等人更是一味追在他的身後策應安全,期間也不知又遭遇了幾撥敵人,雖說有木魁等人決死維護,楊浩身爲主將也屢屢遭遇了兇險。

  眼見把敵騎都調動起來了,楊浩正要縱馬遠遁,一撥馬頭的當口兒,就聽左前方迷霧中有一個尖利的聲音大叫道:「管他是不是楊浩,給我殺,殺、殺!」

  楊浩的馬已馳出去十多米,心中始覺不安,他想也不想,便撥馬衝了過去。一團團霧氣被快馬撞開,衝出六七十米遠,就見前方一匹棗紅馬正與兩匹黑馬走馬燈般戰在一起,十餘米外一匹高大的駿馬上坐着一個少年,手中執一小弓,正自背後緩緩抽出一枝箭來。

  「焰焰!」馬上那人箭袖薄衫,還未看清面目,只看身形楊浩就曉得是唐焰焰。一見是她楊浩不禁嚇得魂飛魄散,小石頭年紀雖小,可他的箭法楊浩已經領教過兩回了,這一箭只要讓他射出去,這麼近的距離唐焰焰經絕無幸理。隔着還有老遠,他便把手中長槍奮力一擲,向小石頭刺了過去。

  小石頭剛剛搭箭在弦,正要抽冷子一箭結果了唐焰焰性命,忽聽側面聲響,下意識地扭頭一看,只見一杆大槍穿過漫卷的霧氣已如神龍般夭矯而至。

  這杆神龍還真是騰雲駕霧,楊浩此時除了一手劍術別無所長,那槍本來是要擲射,結果擲出後便重心不穩,在空中翻滾起來,飛到小石頭馬前,槍桿兒重重地抽在他的身上,小石頭急忙揮弓搪塞了一下,但他到底年幼體弱,吃這大槍一撞,小弓脫手飛去,他也跌下馬來。

  楊浩恨極了這狠毒少年,本想再加一刀取他性命,可是那邊唐焰焰手中的長劍也被磕飛,剛剛滾鞍落馬,那馬被一名騎士刀鋒砍中,負痛嘶鳴,拔足逃去,情勢岌岌可危,哪裡還顧得上這少年,便撥馬向唐焰焰衝去。

  圍攻唐焰焰的兩名武士本是這位銀州防禦使之子的護衛,見他遇險也是嚇的不輕,雙方有志一同,都撇下想殺的人,先去護衛自己一方,那兩人衝去抄起小石頭,楊浩這邊也一貓腰,將嚇得臉色蒼白的唐焰焰拉上了馬背,須臾不停地轉身便逃。

  「殺了他!給我殺了他!」小石頭坐在馬上尖聲大叫,臉上盡是一片暴戾之氣。

  西夏一帶是李氏世襲的地盤,非王而實王,銀州同樣是防禦使李光儼父祖一系世襲的職位,在銀州一帶,同樣是非王而實王,只是轄治地盤大小的問題。這位小公子在自己的地盤上儼然就如太子一般,而且中原的太子有諸多規矩約束,都未必有他那般風光,再加上父親寵愛,從來就是說一不二的主兒。如今楊浩竟一槍把他打落馬上,小石頭大爲憤怒,兇殘的性兒起來,恨不得生啖楊浩的血肉。

  眼見手下追趕不及,楊浩又將沒入霧中,小石頭勃然大怒,自馬背上一躍而起,反身揪住自己那侍衛衣袖,「噼噼啪啪」正正反反就是一通耳光,這小子手勁還不小,那侍衛的兩頰登時就腫高起來,嘴角也溢出了鮮血。

  小石頭滿眼怨毒地道:「若追不上楊浩,老子割掉你的鼻子!」

  旁邊那侍衛膽戰心驚地道:「公子,大人率兵追上去了?」

  小石頭扭頭一看,只見楊浩帶着唐焰焰斜向殺去,尾隨他而來的二十多名侍衛策馬劃了一個弧形,向他身後尾隨而去,此時李光儼率領人馬左右殺出,截向一條長龍似的楊浩人馬,不由興奮地道:「追,給我追,殺了他,虐死那個臭娘們!」

  他一腳把那侍衛踢下馬去,屁股往鞍上一落,便抖繮追了上去。

  楊浩面沉似水,策馬疾馳,唐焰焰坐在他的前面,雖未回頭,也感覺得到他滿腔的怒氣,可是此時實在不是辯解的時候,她一言不發,只是雙腿用力挾緊馬腹,隨着戰馬奔騰跨鞍打浪,以減輕戰馬馳騁的壓力。

  這樣大霧天氣,又是殺進敵陣,一個好處就是用不得弓箭,而且進攻或逃跑的方向隨心所欲,但是李光儼志在楊浩,一確認是他突圍出來,便已鳴鑼吹號,喚來全部人馬圍追堵截,迷霧中不辨東西南北,衝着衝着迎面就可能殺出一隊人來,楊浩身邊帶着唐焰焰更無法做戰,只得撥馬便走,猶如在迷宮中一般東衝西撞,跑到後來,連緊隨其後的侍衛都追丟了,只剩下木魁一人環睜二目仍是寸步不離。

  也不知馳出多遠,後邊仍是馬蹄聲疾,楊浩馬上多了一人,馬力不濟,速度漸漸趨緩,木魁一咬牙,大聲喝道:「大人,請速前行,再勿回頭,小人且阻追兵。」說罷一撥馬頭,把大刀往手中一橫。

  後面追兵疾馳,剛從濃霧中鑽出來,就見前邊一人單騎獨馬靜靜站在那兒,霧氣在馬腿間飄過,那人威風凜凜的好似天兵下凡。那人大駭,卻已勒馬不及,直直的便向木魁衝去,木魁兩膀一較力,那口大刀刷地一下豎了起來,沉聲一喝如雷炸響,雪亮的大刀便向他當頭劈下,血光迸現。
acer76123 發表於 2017-11-7 13:54
第208章 殺人未必用刀(一)

  「喀嚓!」一道驚雷炸響,平地疾風驟起,似乎傾刻之間便將那瀰漫天地的霧氣一掃而空,可是豆大的雨點緊接着狠狠地砸下來,打在人臉上生疼。

  楊浩大喜:「好!暴雨一下,李光儼的人馬再難生奇兵之效了。伏低!」他使勁一按唐焰焰的肩膀,俯身伏在她的背上,兩支狼牙箭破空而過。

  「你跑出來做甚麼?」

  「我……我想幫你,你只帶幾十人,我想想都怕……」

  「真是添亂,你一個女孩兒家,要是落到他們手裡,那該如何是好?」

  「我……我……」唐焰焰眩然欲滴。

  楊浩心頭一軟,說道:「罷了,我也沒想到,李光儼的人在大霧之中還有獨特的互通訊息之法,聯絡的如此之快,若非你引開一路敵軍,我還真的未必能闖出來,往左拐!」

  雨開始越下越大了,雨幕的遮蔽效果不及大霧,但是風吹驟雨,雙目難睜,再加上雨水傾瀉,道路開始泥濘起來,前路更加難行,但是楊浩卻放下心來。

  身後還有幾名追兵死死咬住不放,但是這大雨一下,就不必擔心他們自後射來的冷箭,而且他們也無法用響箭通知更多的人向這邊追來,只要能擺脫這幾個人,那就真的安全了。

  雨越來越大,真如瓢潑一般,澆得人兩眼難睜。楊浩胯下的戰馬也開始噴吐起沉重的鼻息,馬力漸漸衰竭。這匹馬雖然雄駿,但是載着兩個人馳騁了這麼長的時間,也已沒有多少氣力了,再加上暴雨一下,更難前行。

  前邊是一道緩坡,奔上土坡,再往上去便是一道山嶺,馬衝上坡之後就再也不能前行了,因爲前邊的道路盡是鬆動的碎石。楊浩翻身下馬,一攬唐焰焰的纖腰,把她也抱了下來,他的雙腿因爲騎馬太久,已經有些麻木,把唐焰焰往下一扯,他自己險險跌倒。

  「走,上山!」楊浩棄了戰馬,牽起唐焰焰的小手便往山上跑,山路崎嶇,大樹參差其間,對方的馬同樣上不了山,在這樣有所掩映的地方生存機會遠比在毫無遮掩的草原上要大的多。

  兩個扮成白靈氏部族百姓的銀州兵追上來了,二人見楊浩和唐焰焰向山上跑去,便也敏捷地跳下馬來,拔出彎刀便自後面急轉。雨越下越大,從零散的豆大的雨點,傾刻間變成了瓢潑大雨,澆得一身單簿羅衣的唐焰焰妙相畢露,一奔跑前酥胸起伏更是不堪,窘得她抱胸也不是,掩臀也不是,真是又氣又羞。

  好在這時楊浩卻沒空看她,他一手拉着唐焰焰,一邊緊張地回頭看着,跑到前方一個稍緩的半山坡,坡上幾株大松樹遮住了大半的雨水,風從樹間吹來,卻更令人寒冷。楊浩眼看那兩名銀州兵追的近了,便把牙一咬,喝道:「你繼續逃,我去殺了他們。」

  楊浩拔劍便向回衝,他穿的靴子遭了雨,在山路上又沾的全是黃泥,此時的感覺足有十幾斤重,連帶着他的身形也笨拙了起來,再加上出發前爲了安全起見,木恩給他身上是全副披掛,坐在馬上的時候當然沒有什麼,這一步戰,身上擔了幾十斤的負重,身形已十分遲滯了。

  那兩個銀州兵卻是單履布衣,比他輕便了許多。這兩人都是李光儼自親兵中挑選出來的精銳中的精銳,一身武藝本就不弱,這時以二敵一更不吃虧。而楊浩雖學了一身上乘功夫,卻還遠遠沒有練到家,尤其是用劍走的本該是輕靈飄逸的路數,可他現在一身重甲,腳下一雙泥靴,哪還飄逸得起來?

  這套呂祖改進的天遁劍法再如何飄逸若仙,在楊浩手中此時也是半點風情全無了,三人的搏鬥哪裡還看得出什麼招式,根本就是出刀、收刀、再出刀,比的就是速度,看的就是眼力,大雨之下三人都無落湯雞一般。

  三人這一番大戰,瓢潑大雨激得人雙目難睜,楊浩眯着雙眼仗着劍法精妙,勉強還能抵敵,卻已是節節敗退。忽然,一個銀州兵跳起一刀,狠狠劈落下來,楊浩渾身已被大雨澆透,想要閃避也是不能,只得舉劍硬磕,就聽「當」的一聲,那柄質地不錯的寶劍被這一刀劈成了兩半。

  可那銀州兵用力過猛,身形落下時,腳下踩到一塊鬆動的石頭,「噯」地一聲叫,身形便向前一栽。這樣的機會楊浩哪會錯過,他竭力往前一撲,揪住那人頭髮,手中半截斷劍就像殺雞似的割斷了那人的頸子,

  楊浩一劍殺了那人,已是累得氣喘如牛,雨水順着臉嘩嘩流淌,蜇得眼角有些癢痛,他忽瞥見旁邊那人揮刀橫掃,直取自己的腰部,此時手中只有半柄斷劍,如何還能抵擋,他拔腿就要閃開,泥靴在石塊上一滑,「唉呀」一聲,只覺痛澈入骨,這一使力,竟然把腳扭了。

  眼看這一刀就要劈在自己身上,就聽旁邊一聲叱喝,唐焰焰不知幾時竟已到了他的身邊,唐焰焰像一頭護崽的母貓似的,兇狠地撲上去,一頭將那人撞倒在地。楊浩生怕她出什麼意外,想要搶步過去,可是那扭傷的腳根本使不上力,就見唐焰焰慌慌張張從那人身上爬起來,手中提着一柄短劍,劍上鮮血淋漓,片刻功夫就被大雨衝刷的乾乾淨淨,原來她方纔和身撲上去時,那口短劍已經刺進了那人胸口。

  她驚魂稍定,撲過來架住楊浩就要走,楊浩回頭一看,從樹隙間望去,就見山下又有兩騎趕來,二人到了山腳下看見那幾匹戰馬,立時勒住馬繮,往山上看看,便翻身下馬,舉着鋼叉往山上摸來。

  楊浩只得強忍痛楚,拾起一把刀來充當柺杖,一瘸一拐地讓唐焰焰架着往山上跑。楊浩一身甲冑本來就嫌累贅,再加上扭傷了腳,全部體重都壓在唐焰焰身上,行不多遠二人便已氣喘如牛,連舉步的力氣都沒有了,楊浩一把抓住唐焰焰,喘息着道:「這樣不行,再逃下去我們連一搏的力氣都沒有了。」

  唐焰焰惶然道:「那該如何是好?我……我去與他們拼了。」

  楊浩一把抓住她大喝道:「你真當自己劍法精妙無比麼?」他回頭看看不遠處的兩具伏屍,一抹臉上的雨水道:「我倒是有個法子,只是……要委屈你一下!」

  唐焰焰呆呆地道:「你……你要如何……委屈我?」
acer76123 發表於 2017-11-7 13:59
第209章 殺人未必用刀(二)

  當日李繼筠氣勢洶洶地趕回夏州,本想說服父親出兵攻打蘆嶺州,誰想他回了夏州才知道夏州與南吐番的爭戰已是愈發激烈,府州折家明顯有維護蘆嶺之意,就算他們不敢公然得罪夏州,若是悄悄派一支人馬去幫助蘆嶺守山,那夏州也要付出極慘重的代價,這種時候自然沒有可能兩面樹敵,抽兵再伐蘆嶺州。

  李繼筠氣憤難平,便寫信給銀州防禦使李光儼,請這位年齡相仿,一向交好的族叔出頭,李繼筠將來就是夏州之主,李光儼自然不能得罪他。再加上二人一向交好,怎能不賣他一個情面。

  再加上銀州離蘆嶺比夏州近的多,楊浩大肆圍剿橫山諸羌,殺雞儆猴之後又要大會諸羌,地點居然在野離氏部落內。一向舛傲不馴的野離氏是羌人部族中最善戰的一族,更隱隱然是橫山諸羌之首,雖不能與銀州分庭抗禮,但是他們在這一帶的特殊地位卻是不爭的事實。蘆嶺州初立,便得了府州和麟州的支持,現在野離氏分明也與蘆嶺十分親近,一旦讓蘆嶺州成了氣候,那首先威脅到的就是銀州。

  於公於私,李光儼都有打擊蘆嶺州的必要,他派出探馬多方打探,把蘆嶺州的來歷弄得清清楚楚,曉得蘆嶺州立足的關鍵人物就是姓楊名浩的這位知府兼團練使大人,若能把他殺掉,則大患可除,於是便訂下了截殺之計。

  可是要他率領大軍深入野離氏控制的草原,又怎能遮人耳目,況且銀州如今的情況也微妙的很,此番前來,除了有取悅李繼筠之意,他還有自己的一番打算,於是便只帶了兩百餘的精兵,又帶些歌舞伎人掩人耳目,悄悄潛入橫山地區,這一路下來,果然沒有引起諸羌寨的疑心。

  可他一路上聽到當地羌寨談起蘆嶺州軍兵的厲害時,李光儼卻暗暗吃驚起來,他未料到楊浩的人馬竟然這般厲害,在他的估量中,楊浩應該是倚多取勝,方能剿滅許多羌寨,此番赴野離氏之會絕對不可能帶上全部人馬,自己這兩百精兵個個以一當十,怕他何來。

  誰想聽了當地羌人的描述,楊浩的人馬似乎比麟州和府州的精銳部隊戰鬥力還強,居然個個精於騎射,這一來李光儼心中就沒有底了。李光儼此人膽大心細,雖敢孤軍深入,冒險襲擊,卻不是一味行險用強的莽夫,得知楊浩麾下士卒個個精於騎射,絲毫不遜於自己的精兵之後,他便不敢輕舉妄動了。

  無定河畔與楊浩偶遇,本就是他有意爲之,他想藉此與楊浩結識,摸清楊浩的底細再做打算。如果楊浩大意,那麼猝然一擊殺掉他,然後一走了之也未嘗不可。可楊浩赴宴時十分小心,身邊帶的都是驍勇善戰之士,他從李繼筠信中又知道楊浩是個劍技高手,於是更加不敢妄動了。

  不過尾隨楊浩的隊伍,幾日下來他卻發現楊浩的這支人馬遠不及傳說中那般騎射俱佳,許多士卒騎術有限,在草原上遇到野物時,他們放箭獵獸,那箭法也低劣的可笑,真正令人忌憚的也只有那日赴宴時隨侍在楊浩身邊的二十幾人罷了,那些傳言竟是橫山諸羌寨以訛傳訛,不禁心中大恨。

  這時他便開始籌措出其不意地襲擊楊浩的營盤,可是木恩隨李光岑浪跡吐蕃草原時,因爲時常受吐蕃人的部落的襲擊,已經養成了不管置身何處都十分謹慎的習慣,營盤不管紮在哪兒,明哨暗哨都佈置的風雨不透,李光儼根本沒有機會出其不意猝然襲營,他的目的是取楊浩首級,若讓楊浩逃了,縱然殺散他這些兵馬也沒了意義,只得耐心等候更好的機會。

  天遂人願,這場大霧一來,他就知道機會到了。爲求慎重起見,他借這大霧爲掩護,上演了一出好戲,本想引誘楊浩赴援,結果楊浩卻不爲所動,於是隨機應變,又讓兒子引人去詐營,不想再度失敗,只好撒破了臉面正面對敵。

  這時他攜帶的二十門旋風炮便發揮了大作用。他攜帶的旋風炮其實並不是爲楊浩的人馬準備的,這種武器射程不及弓箭,在草原上猝遇衝殺時作用有限。在他最初的設想,他的兩百精騎如同一柄鋒利的尖刀,楊浩縱然帶上七八百隨身侍衛也非他的敵手。

  但是楊浩此番赴會怎麼也要帶上六七百人,戰力再弱那也是一支隊伍,就算隔着六七百頭豬,想一擊便殺掉楊浩也不容易,若他逃走,難保不會避入附近的羌寨。他已與橫山諸羌攀了交情,這些時而倒向漢人、時而倒向夏州,左右逢源、唯利是圖的羌寨中難保沒有哪個膽大包天的頭人會出面維護他,這時他所攜帶的旋風炮和大量的硫磺火球、有毒的煙球,用來攻打簡陋的羌寨就是極犀利的武器了。

  誰想這武器最終還是用在了楊浩的身上,恰有大霧相助,弓箭用處不大,旋風炮的威力卻大增,終於逼出了楊浩。楊浩逃走後,李光儼所部三人一隊分頭搜索,一旦發現可疑蹤跡立即射響箭與附近的人馬聯絡,可這大雨一下,響箭失去了效用,追到這兒來的,前後也只有這兩撥人。

  這二人爬到一個緩坡,只見此處因爲幾棵高大的青鬆枝繁葉茂,所以雨勢稍歇,淋淋漓漓的雨水中俯臥着三具屍體,二人登時緊張起來。他們攥緊鋼叉,互相打個眼色,便一步步向前逼近過來……

  地上有一具屍體仰臥着,他的喉嚨被割開了,雨水衝刷的喉部翻開的肌肉一片慘白,已經半點血色也無,那人的臉色也是慘白一片,死的不能再死了。

  兩人認得這個人,這人正是他們的夥伴,他們嚥了口唾沫,再向前方看去,不遠處還趴着一人,後背上插着半截斷劍,看服飾,也是他們的人。

  二人小心走過去,用鋼叉一挑,把那人挑翻過來,一看相貌,果然也是自己人,二人鬆了口氣,又復看向第三個人。這人是個女人,穿着月白色的衣裳,靜靜地趴在地上,雨水淋到她白皙如玉的臉上,她的臉蛋很美,肌膚很白,滑嫩得似乎連雨珠都無法凝結在她的臉上,但是她長長的睫毛上卻掛着細密的雨滴,就像綴着晶瑩露珠的花瓣。

  她的人,何嘗不像一朵含苞欲放,凝霜帶雨的花朵?
acer76123 發表於 2017-11-7 14:07
第210章 誰看了她?

  她似乎暈迷了,脊背還在微微地起伏。

  兩個銀州兵臉上的警惕和兇悍之色悄然隱去,兩雙眼睛貪婪地盯着她的身體,情不自禁地嚥了口唾沫。

  他們認得這個姑娘,那夜,李光儼大人邀請楊浩赴宴時,這位姑娘就坐在楊浩的旁邊,她嫵媚的容顏、雍容的身姿,看在他們的眼中,就像看到了一位端坐雲端、儀態萬千的仙子。而這仙子,現在卻謫落了凡塵,就落在他們的腳下。

  她的手一隻蜷在胸前,一隻還徒勞地向前伸着,手裡攥着半截斷劍,舒展的身形,微折的纖腰,圓潤的美臀,苗條的身段,再加上一探一收的手臂,使她看起來就像一隻折了翅的天鵝靜靜地蜷伏在那兒,令人望而銷魂。

  是的,現在只要撲上去,就能真個銷魂,一個女人,在這樣的地方還能有什麼反抗之力?如果不是這樣的機會,以他們的身份,又怎麼可能享用這樣美麗的女人?活色生香的美人兒,一向是屬於大人的,可現在,在他們面前就有一個絕佳的尤物,可以任由他們予取予求。兩個男人的眼中果然漸漸露出獸性的光芒……

  就在唐焰焰身旁不足兩米遠的地方,就是山坡探出的一塊突起,下端被雨水衝刷出了一個大洞,楊浩就像一匹狼似的伏在這個淺淺的洞裡,他的泥靴鐵甲都已解去,身着單薄的內衣,胸口緊貼地面,冰冷的雨水貼着他的胸膛向下流去。坡上垂下的藤蘿野草遮住了他的身形,他的雙眼透過野草藤蘿緊緊地盯着那兩個銀州兵,射出與手中的彎刀一樣冷厲的光芒。

  那兩個人除非用手中的兵器向這洞穴中探摸,否則是看不到這裡伏着一個人的,可是他們原本的警惕早已在看到唐焰焰美麗迷人的身段時飛到了九宵雲外,現在他們的目光正貪婪地逡巡在唐焰焰身上。

  一個銀州兵慢慢走近唐焰焰……他的喉結動了動,忽然發出一聲獸性的低吼,手中的鋼叉一丟,便向唐焰焰身上猛地撲過去,另一個被他搶了先,先是一怔,隨即就惱火地跟了過去。就是這個機會,楊浩強忍足踝的刺骨痛楚,猛地一蹬穴壁疾竄而出,「噗!」手中的彎刀不偏不倚地從那持叉的大漢左肋下向上斜斜刺入,一刀便切切斷了他的心脈,那大漢連吭都吭上一聲,就軟軟地癱在地上。

  那個撲到唐焰焰身上的男人抱住的也不是一塊溫香軟玉,他的身子剛挨上去,就覺得肋下一陣刺疼,他怪叫一聲,本想去撕扯女人衣服的雙手在地上猛地一撐,借力向旁邊翻開。只見一截鋒利的劍刃從那女人肋側透衣而出,樹隙間的雨水正淋在那劍刃上,血痕一空,劍刃一片雪亮。

  那男人捂着肋下呵呵連聲,鮮血從指縫間汩汩流出,堵都堵不住。唐焰焰翻身跳起,柳眉倒豎,挺劍便刺向那大漢咽喉,及時跳起的楊浩刀勢一蕩,「鏗」地一聲便架開了她這一劍,然後順勢一橫,架在那男人的脖子上。唐焰焰氣鼓鼓地看了一眼楊浩,厭惡地拍了拍屁股。

  「兄臺尊姓大名?」楊浩淡淡地問道。

  那大漢圓圓的一張臉龐,黑黝黝的,蒜頭鼻子,眼睛很小,一大蓬絡腮鬍子,他緊緊捂住肋下傷口,卻堵不住鮮血的汩汩流出,於是臉上便露出一種古怪的神情。

  就算他本來並不怕死,這時也不免氣虛神亂,何況他頸間還架了一柄鮮血淋漓的鋼刀,雨水從枝葉間淋漓而下,將那刀上血跡衝得淡了,如同一團團血紅色的遊絲在刀面上輕輕盪漾,好像那就是他身體的血,被雨水衝淡着、稀釋着,看得他心驚膽寒。

  楊浩慢條斯理地道:「乖乖回話,我就允你裹傷,回答的越慢,你的血流的就越多。」

  「我……我叫赫連將軍。」

  楊浩一詫:「你是一位將軍?」

  「是,也不是,我姓赫連,名字就叫將軍,但我同時也是李光儼大人麾下的一員佐將。」

  「喔……」,楊浩抹了把臉上的雨水,逼着他又往樹下靠了靠:「今年多大了?」

  「家裡有幾口人吶……」

  「哦?你原是神馬驛的人?聽說神馬驛是銀州外圍第一鎮麼?」

  「不是?是七星驛?七星驛距神馬驛有多遠?」

  楊浩東問西問,問的不是衆所皆知的軍鎮設置,就是一些家長裡短,可憐的赫連將軍只覺自己的血流得越來越多,身子越來越冷,無名的恐懼充溢了他的身心,他突然瘋狂地大叫起來:「求求你啦,不要再折磨我,不管你問什麼,我都說,快問,快問啊!」

  楊浩笑了,突然問道:「拱衛銀州第一鎮七星驛,守將何人,擁兵多少,第二鎮神馬驛,守將何人,擁兵多少,第三驛……,通關的口令是甚麼,快說,不要想。」

  赫連將軍一呆,受他追迫,匆匆說了一遍,楊浩竭力記下,又道:「我沒聽清,再重複一遍。」那人哭喪着臉又重複了一遍,楊浩聽着與方纔所言一字不差,方纔笑道:「果然沒有撒謊,我再問你,李光儼此番自銀州潛來,一共幾路人馬?他的目的,就是想趁我赴野離氏大會之機襲殺我麼?他有沒有再派大軍對赴會的諸羌部落不利?」

  赫連將軍覺得生命正在一分一毫的離開自己的身體,只恨不得楊浩趕緊一口氣問完,楊浩話音未落,他便急急答道:「是是是,就這一路人。南吐蕃正與夏州大戰,北吐蕃聞訊也有些蠢蠢欲動,所以李大人不敢抽調重兵離開,此番潛離銀州,亦不曾對外張揚。

  李大人此來,一是爲了討好少主,二來也是想……想一舉解決蘆嶺之患。橫山諸羌向來自行其是,野離氏更是頻頻舉兵,李大人擔心野離氏與蘆嶺苟合……啊!不是,是……是結盟,那時內憂不止,外敵不斷,銀州孤懸於外,夏州又赴援不易,所以想殺死大人你,再赴野離氏之會,懾服諸羌不生異心。」

  「嗯,你倒識相的很!」楊浩收回鋼刀,赫連將軍喘了口大氣,趕緊扯下一截衣裳就要裹傷,旁邊唐焰焰早已按捺不住,一聽楊浩問完了話,立即舉起了鋒利的短劍。

  赫連將軍大駭,急叫道:「楊浩大人,你說過不殺我的。」

  楊浩奇道:「我隻答應叫你裹傷,什麼時候說過不殺你的。」

  赫連將軍大怒:「你若要殺我,那我還裹的什麼傷,你們漢人太過狡猾,你這堂堂的漢人大官也是說話不算如同放屁,我赫連將軍今日枉死,便是做鬼也不饒你……」

  楊浩翻個白眼道:「處斬的死囚還要給他一頓好吃的呢,難道因爲馬上要死就餓着肚子?裹傷也是一個道理,我們中原上國、禮儀之邦的事情你知道多少?這叫講究……」

  「你這卑鄙無恥……呃……」赫連將軍瞪圓了一雙綠豆眼,還沒大罵出口,唐焰焰的短劍便刺進了他的咽喉。唐焰焰將那劍幾乎全搠進了赫連將軍的腔子裡去,鮮血順着短劍快要淌到她的手指處時,她才突然驚醒,把劍一甩,忽地低頭啜泣起來。

  楊浩詫異地道:「唐姑娘,你……你怎麼……」

  唐焰焰掩面泣道:「這溼衣難以蔽體,被這賤漢子盯來盯去的,你讓我以後如何做人,嗚嗚嗚,我……我還從不曾這樣被人欺侮過……」

  楊浩哭笑不得,只得安慰道:「唐姑娘,事急從權,你就別想那麼多了,反正……反正看過你……呃……的男人都死光了。」

  「真的?」唐焰焰淚眼迷離地向他一瞟,眼神透着些怪異,楊浩登時噤若寒蟬。

  唐焰焰忽地撲進他的懷裡,一雙粉拳狠狠地擂着他的胸口,放聲大哭道:「你就知道使喚我、作踐我,你這天殺的笨蛋混蛋王八蛋,壞蛋、傻蛋、臭鴨蛋……,嗚嗚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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