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品小說計劃」步步生蓮 作者:月關 (連載中)

 
acer76123 2017-7-18 08:15:30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499 236806
acer76123 發表於 2018-3-28 11:02
第241章 另闢蹊徑

  楊浩沒想到那妙妙姑娘請他進去竟是要他寫詞,扮個柳三變的角色,說起來,他能記得完整的,只有柳永、秦觀、蘇東坡等人所作的最精彩的幾首詞,拿來唬一唬人是行的,可是這終究不是長久之計,用不了多久就得穿梆。

  再說他如今正在韜光隱晦,巴不得官家把他忘到十萬八千裡外去,哪怕只寫出一首美煥絕侖的詞來,以前的努力也要前功盡棄,怎肯為博美人一笑不顧性命,是以當即辭出,匆匆返回自己宅院。

  沿著汴河繼續東行,出朱雀門,過龍津橋,再向右一拐,就到了麴院街他所置辦的宅院。一進後院兒,便是湖光瀲灩的一座小池塘,池塘中有精緻的小亭,池邊有翠綠的垂柳,周圍環廊曲橋、亭榭樓閣,盡皆掩映樹木當中,飛簷斗拱、花牆漏窗僅從綠蔭中隱隱露出一角,顯得十分雅緻。

  楊浩府中現在僱了幾個家僕、侍婢和廚娘,再加上穆羽等九名侍衛和姆依可,看起來也是一戶極興旺的人家了。楊浩一到後院,姆依可便聞訊趕來,急急稟道:「老爺,小羽說奉了老爺差遣,要去瓦坡集採購竹木,將家中餘財和唐姑娘所贈的程儀盡皆取去了。」

  楊浩一呆,苦笑道:「這個小子,叫他不要動的……,罷了,沒什麼,確是老爺我差他去的,快沏壺茶來,今日可是渴的很了。」

  這些日子來置辦宅子、僱工修繕、又聘請家僕,這兩天才算清靜下來,忙碌的時候不覺得怎麼,一旦清閒下來心事就多了。楊浩品著香茗,環顧花廳,心中不禁有種悵然若失的感覺。這種感覺,是他原來所沒有預料到的。

  當他是一個卑微的小職員時,當他像一條死狗似的在蘆嶺州疲於奔命時,他一直嚮往能有這樣的一天,如今他真的達成目的了,每月都能按時領到一份豐厚的俸祿,沒有任何事做,家中有宅有地,小樓花閣,身邊又有姆依可這樣嬌俏可愛的少女噓寒問暖、有穆羽等一眾忠心的家人鞍前馬後,等到迎娶了焰焰,他的理想就算完全達成了。

  可是這一切真的到手,他卻有種濃濃的失落感,漸漸覺得這樣的日子實在太過乏味,或許在這樣的環境中休憩一段時間,會覺得十分理想,然而日復一日、年復一年,長此下去的話,他不能想象那日子該是何等的無聊。

  人,除了物質需求,還需要精神上的滿足,他一直認為自己並不嚮往權力,可是突然之間從原來的環境變成了現在這副模樣,他還是不能把自己的心態調整過來。他才多大年紀,就這樣一直過下去,如今這年紀就到了貽養天年的時候了麼?

  可是,特殊的經歷,讓他從一個人下人,過上了人上人的生活,同時也給他帶來了不確定的危險,他哪敢奢望再去做什麼事。或許,這樣安份守己地過上幾年,朝廷就會漸漸地淡忘了他,到那時如果實在閒的無聊,可以去經商。焰焰本來就熟諳這一切,朝廷對文武官員經商又向來不為己甚……,大概,這就是我的前程了。

  「官家那裡,應該已經忘了我吧?」

  楊浩想著,悠悠嘆了口氣……

  集英殿上,幾位天子近臣正在殿上討論如何加強加強京城防範火災事宜。汴梁城火宅頻起,隨著人口的增加和建築的密集,火災的損害也是越來越厲害,動輒燒去數百上千戶民居,哪怕王公大臣的府邸、皇宮大內的宮殿也不能倖免,已經到了皇帝也不得不予重視,拿到朝堂上與臣子們鄭重討論的地步。

  宰相趙普、副相呂餘慶、薛居正、開封尹趙光義,計相楚昭輔、副計相羅公明等幾人各抒己見,所說的辦法大致還是勒令坊間加強火燭管理,一俟走水四鄰傳呼相救一類的傳統辦法,這樣的辦法本就是鄉裡間慣用之法,但是放在汴梁城,效果實在有限。

  趙匡胤見他們提不出什麼獨到的見解,便道:「朕今日往城西禁軍營中行走,親見樑門火起,火勢著實不小,頃刻間數百民居化為灰燼,無數百姓一生積蓄化為烏有,號啕於街頭,其情悽慘,朕見了亦覺傷心。

  當時恰有和州防禦,原任蘆州知府的楊浩參與救火,朕聽他所言頗有見地。今日朕召眾卿來集思廣益,既然眾卿也提不出什麼好辦法,朕欲下詔,擢楊浩專司京城防火事宜,不知眾卿以為如何?」

  羅公明聽了雙眉微微一動,他位居中樞,自然知道朝廷對楊浩的猜忌,如今官家有意起用,對楊浩來說也不知是禍是福,為安全計,這個楊浩現在還是不要拋頭露面的好。楊浩是自己最疼愛的幼子克敵的好友,為人處事又極乖巧,不妨為他進上一言。

  心裡想著,羅公明便上前一步,躬身一禮,不著痕跡地道:「官家,臣以為,知易行難,火災起時,隨口議論幾句,聽來似有見地,卻未必可堪一用。官家愛才,卻也不便驟然提攜,如果官家覺得這楊浩見地獨特,可令他上一封『防火疏』,若果能有條有理,能減小火災之害,那時再提擢不遲。」

  趙光義高高在上,一向目高於頂,結果小小楊浩讓他栽了個大跟頭,對這個楊浩他一直沒有什麼好感。雖說以他的身份地位,不致於對楊浩這麼一個失了勢的小官耿耿於懷揪住不放,有了機會,卻也不會對他說出什麼有利的話來。

  羅公明此言正合他的心意,趙光義立即奏道:「羅大人所言有理。官家,臣職司開封府,這防火救災,正是臣份內之事。如今火災頻起,擾動官家,是臣沒有盡到本份,心中實在惶恐。臣今後必加強對火燭的管理,以減少火災的發生。至於那楊浩,胸無點墨,志大才疏,不過是有點小聰明罷了,難堪如此重任。選任官員,是朝廷最重要的事,臣從未見這楊浩於防火救災方面有何長處,似不宜因其寥寥幾語委以重任。請官家三思。」

  趙匡胤又看向楚昭輔,問道:「楚卿以為如何?」

  楚昭輔,字拱辰,宋城人。他是有從龍之功的一位大臣,原本是一員武將,最初任軍器庫使,因為會算術,在宋初的勳臣功卿中算是相當有文化的一個人,因此做了三司使,也就是主管財政稅賦的計相。

  此人做事勤儉,素來不敢假公濟私,只是吝嗇小氣一些,算是個清廉的官兒,只是他原本是一員武將,管理財賦的本事相當勉強,平時許多公務都是副相羅公明替他去做,對救災防火上面的事更是一竅不通,一聽皇帝問起,趕緊想了一想,習慣性地依著羅公明的意思道:「這個麼,臣以為趙大人、羅大人所言有理,望陛下三思。」

  趙匡胤皺了皺眉,又看向趙普,還未等他問話,趙普已穩穩地上前一步,拱手施禮道:「官家,臣以為,水火之患,甚於兵災,理當設置有司,專攻防務,如此則火患大大減少,是利國利民的一件福祉。樑門火起,臣也在場,觀楊浩言行,確有見地,官家愛才,不妨起用。」

  趙光義反對的,就是趙普擁護的,再者細品官家語意,分明心中已有定計,趙普自然大力贊成。趙匡胤果然大悅,撫須笑道:「趙普所言有理,朕的意思就是設一專司防火的衙門,設一干吏專司其事。呵呵……」

  他目光一轉,見自家兄弟臉色有些難看,忙又安撫道:「既如此,朕就把眾卿的意思折衷一下,楊浩麼,便委他這個差使,這個衙門就設在南衙之下,一應職司盡歸開封府尹管轄。」

  月兒彎彎升上半空,姆依可端著茶盤從楊浩房中出來,沿著迴廊剛剛走出幾步,就覺額頭被什麼東西打了一下,姆依可「哎喲」一聲,險些失手摔落了茶盤,定睛一看,藉著廊下的燈籠,就見茶盤上多了一個紙團。

  姆依可抬頭看看,院牆上薔薇在晚風中輕輕搖曳,四下裡寂寂無人,她連忙放下茶盤,打開紙團,上面寫的有字,卻不認得寫的是什麼東西,連忙轉身又進了楊浩的房間。

  燈下,楊浩攤平了那張紙,從頭到尾仔細看了一遍,臉上頓時陰晴不定起來。姆依可忍不住問道:「老爺,發生了什麼事?」

  楊浩擺擺手道:「沒事,你去睡吧。」

  姆依可不敢多言,悄悄退了下去,楊浩只著小衣,負著雙手,在燈下慢慢地踱起步來。

  這紙團是誰人通風報信,他並不曉得,可是從情理揣測,這紙團上所說的事情應該是真的,否則單憑這麼一件東西,實在難說能對他有什麼不利的舉動。紙條上只提及了一件事:官家要設立有司衙門專事京城防火事宜,這個差使要委派給他,而且這個衙門還要受開封府轄治。

  這個消息一下子把楊浩弄懵了:「難道是那日救火被趙相公看在眼裡,所以君前進言保舉了我?」

  楊浩的嘴角不由得抽搐了幾下:「無情的蒼天,這可不是我的人生追求啊,何況要在趙光義手下做事,那小鞋還不一套一套的來,用不了多久我就得被裹成三寸金蓮了?就算趙光義大人大量,不屑與我這小蝦米一般見識,可是程德玄如今可是回了京的,他仕途夢斷,恨我入骨,若不從中手腳那才奇怪。本來我想低調低調再低調,如今可如何是好?

  不接旨是不成的,而且乾的毫無成績也不成。那樣一來,程德玄就有更多借口進讒言,何況官家喜歡直樸的人,卻不是喜歡無能的人,他喜歡的是性情直樸憨愣,但是能具備相當才幹,能把派下去的差事幹得有聲有色的人,如果在他面前毫無建樹,恐怕自己被南衙搓圓了揉扁了,他也懶得再理會,官家這條大腿無論如何得抱一抱。」

  「但是想幹出一番成績來,在南衙下面做事談何容易,還不有人處處掣肘?到時候明槍暗箭的哪能對付得來?我在京城毫無根基,到那時誰能保我周全?」楊浩繞室徘徊,苦思冥想,正沒奈何處,就聽門扉輕輕叩響,楊浩瞿然一驚,止步問道:「是誰?」

  「大人,我回來了。」

  楊浩一聽聲音,失聲叫道:「壁宿?快快進來。」

  房門一開,一抹灰影兒閃了進來,只見這人頭頂光光,眉目清秀,身穿一襲緇衣,正是壁宿到了。

  楊浩詫異道:「壁宿,你怎做此打扮?」

  壁宿上前見禮道:「說來一言難盡,屬下奉大人差遣,往開封查探折姑娘家人下落,可是一直不曾打探的她與家人的消息,後來從咱們的車行那裡得到消息,似有一位與折姑娘容貌相仿的姑娘往唐國去了,屬下便循蹤追了去。唐人對北方來的人多有戒意,但南人崇佛之風特別興盛,屬下就扮做了僧人方便行事,不過……屬下慚愧,始終不曾打探得到折姑娘的消息。」

  楊浩默然半晌,澀然說道:「如此尋人,本就無異於大海撈針。唉……,或許我命中註定與她有緣無份,找不到……就罷了,但願她能平安無事。」

  壁宿唯唯道:「是,屬下在唐國一無所獲,只好又回開封打探,這時接到『飛羽』的消息,曉得大人已到了開封,定居此處,這才連夜尋來。大人入朝為官,官家不曾難為你吧,過得可還愜意麼?」

  楊浩苦笑道:「本來很愜意,愜意的我是心想事成啊。我剛覺得如此度日虛擲光陰,朝廷就有差遣下來了。只是樂極生悲,這差使難說會給我惹來什麼災禍,偏偏我既拒絕不得,又沒有什麼憑恃自保。」

  壁宿一聽緊張道:「出了什麼事?」

  楊浩看看壁宿欲言又止,他搖搖頭踱到一邊,回頭又看看壁宿模樣,打量一番,目光漸漸變得怪異起來,壁宿被他看的心裡有點發毛,他上下看看自己,不覺有什麼特別,忍不住問道:「大人,屬下身上有什麼不妥?」

  「沒什麼不妥。」楊浩目中微微露出一抹笑意:「朝中找不到護身符,一見了你,我倒是想起或許可以另闢蹊徑,正所謂『布衣卿相、一品白衫』,做不了卿相,若有了卿相一般的聲望,誰想動我,也得掂量掂量……」
acer76123 發表於 2018-3-28 11:09
第242章 同病相憐

  「大人,你看我這樣……行嗎?」壁宿披一件灰布僧衣,心驚膽戰地道:「屬下可沒正經當過和尚啊,在廣原時糊弄一下那鄉下土財主還成,這汴梁城藏龍臥虎,我只怕……」

  「甭怕,本官前兩天經過大相國寺,也見識過這汴梁的高僧。尼姑在寺院門前賣繡花荷包,胖大和尚一人一個蒲團,在那裡唱經說法,比的就是嗓門大小,誰嗓門大吆喝的有氣勢,便是一陣喝彩聲,就說他是有道高僧,我看比你也強不到哪去。」

  楊浩笑著寬慰,壁宿還不放心,又道:「可是這一番隨大人出去,萬一有人向我問起佛法,我連一段完整的都背不出來,那還不當場露餡?」

  楊浩道:「有什麼好背的,你記著,你是西域來的高僧,佛法高深,怎麼會學那小沙彌,還要背什麼經文呢?還有,再不要屬下、卑職的說話了,要稱貧僧,月兒、小羽,你們兩個記住了,對壁宿,要尊稱大師,不可再呼其名。」

  小羽和姆依可忍笑應道:「是。」

  壁宿愁眉苦臉地道:「屬……貧僧就說不背經文,要是有人向我……貧僧討教起佛學來,也不能總是一言不發吧?那要如何應對?」

  楊浩笑道:「這個容易,高僧嘛,都喜歡打機鋒。別人說些什麼,要是你覺得不好應答,那就只管說些模稜兩可、不知所云的話來,你放心,越是說的雲山霧罩不著邊際,越像是禪機,人家越覺得你佛學高深,他不懂還得裝懂,問都不敢問你。再說了,你扮的本就是離經叛道的酒肉和尚,有些不像出家人的話,也大可不必放在心上。」

  楊浩說完了又問:「我告訴你的那兩首詞可背的流利了?」

  壁宿道:「這倒是背熟了,不過……」

  「那就成,咱們走,去如雪坊揚名立萬去!」楊浩說的豪氣干雲,轉身便向外走。這些日子裝孫子,這心氣兒憋悶得也夠久了,如今低調不成了,只能高調,佯癲裝狂,說不定更是一種保護色。

  「記著記著,不能這麼走路,要狂,要傲,下巴仰高點,眼睛往上看,腳底下就是門檻兒都不帶低頭的,對對對,這才是西域詩僧無花大師的風範。」

  楊浩笑吟吟地指點完了,安步當車便行在前面,壁宿與小羽、姆依可都隨在後面。小羽青衣小帽,十分精神,扮得是隨身小廝,姆依可則穿身丫環裝,頭梳三丫髻,一副宜喜宜嗔的俏丫頭模樣。

  過了龍津橋,楊浩回頭一看自己一行人的模樣:「喝!一個小廝、一個和尚,還有一個笑容甜甜、眼睛大大的小丫環,嗯……三德子、法印、小桃紅都齊了,要再來一個宜妃,我就可以直接拍微服私訪第六部了……

  橋頭人來人往,推車的、擺攤的,叫賣聲不絕。橋下河水盪漾,小船兒穿梭往來。楊浩把玩著手中摺扇,便苦中作樂地哼唱起來:「雙~~~轅車,烏蓬~~~船,山~高路遠~~`,醒也罷,夢也罷,人~~~生苦短……」

  龍津橋下,李家香鋪。

  樓上一間小閣,一位面如冠玉的白衣公子正立在窗前憑欄望步,楊浩一行人,僧俗男女主僕俱全,煞是顯眼,登時落入「他」的眸中。一見楊浩,「他」臉上登時露出愛恨交織的幽怨神情來。

  這位白衣如雪的俊俏公子,正是摺子渝所扮。她早知楊浩到了京城,心中雖是時時地想起他,卻堅決不肯去看他。誰知冤家路窄,在這裡也能撞見他。瞧見帶著一行男女,手搖摺扇,似乎還在哼唱著什麼的輕鬆模樣,摺子渝心中一陣氣苦:「這個冤家,真個把我忘了個乾乾淨淨,好、好、你好……」

  她正折磨著一口雪白的牙齒,一個三旬左右閒漢打扮的男人匆匆地進入小閣,到了她的背後,低聲稟道:「小姐,屬下已打探得準確消息,五日之後,宋軍便要南伐。」

  「好!」摺子渝「刷」地把摺扇一收,往掌心裡一拍,問道:「林虎子那裡情形如何?」

  「小姐,如今還沒有虎帥那邊傳來的消息。」

  摺子渝黛眉一蹙,略一沉吟,說道:「速速安排船隻,我要馬上南下一趟,再見虎帥一面。」

  「是。」那人猶豫一下,又道:「小姐,吳娃忝為汴梁青樓四大行首第一人,權貴名流交結無數,對小姐的事大有助益。如今她正與『如雪坊』的柳朵兒爭名,若是小姐離開,會不會……」

  摺子渝晒然一笑,說道:「無妨,我看那柳朵兒已是技窮,吳娃此時縱不得我相助,也能打得她落花流水。再說,我這一去,來回不過十來日光景,耽擱不了什麼大事。」

  「是,那屬下馬上去安排。」

  那人匆匆退下,摺子渝又望了楊浩一眼,楊浩一行人已遠遠行出,只留下一個背影,摺子渝咬一咬牙,便即轉身離去……

  「如雪坊」後宅,柳朵兒與龐媽媽、趙管事正在她的房中憂心忡忡地商量著事情,這一行當,也如逆水行舟,不進則退。如果在與吳娃兒的比試中敗北,雖然只是屈居其下,在汴梁仍是有字號的人物,但是那影響力卻大不相同了。就像後世比賽的冠亞季軍,論實力,第四名比他們差不了許多,但影響力卻是天壤之別。

  如果被排擠出行首之列,雖然才學相貌未必便差她們多少,但是名氣所限,她又是純粹的藝妓,那時所賺的金錢與之可是無法比擬的。到時候若不能應付龐大的開支,必然每況愈下,最終沒落無名。

  這時的青樓經營,模式與後代大不相同。其中有些藝妓是市妓,也就是自願從業的自由之身,所以不受青樓老闆剝削,做為頭牌,她也算是這家青樓的一個老闆,擁有一部分股份。

  比如說「如雪坊」,它就有三個老闆。

  一個是柳朵兒姑娘,她是市妓,身份自由,與其他兩個老闆屬於合作關係,合則來不合則去,彼此之間沒有約束力。她擁有自已的財產和一班人馬,這些人主要是她的歌舞助手,象妙妙姑娘就是她的人。

  第二個老闆就是房東龐夫人,她是東京本地人,「如雪坊」的房東,除了出租房子,她還負責安排餐飲,接迎款待,吃穿用度、僕役膳房等等內部事宜,實際上是青樓的內管事。

  第三個老闆就是管事趙吉祥。趙管事也是本地人,負責保鏢護院,同官府、地頭蛇、同行們打交道。

  龐夫人沉吟道:「羅三公子這兩日幫著找了一些叫楊浩的,可惜卻沒一個對得上,陸先生那裡,老身也使人去過了,不知姑娘你怎麼得罪了他,那陸先生放言說不取分文,也要幫吳娃兒寫詞,如今我們縱出黃金十兩,他也不肯俯就了。」

  趙管事聽了不滿地道:「吳娃兒在汴梁城根基何等深厚,那些仕紳名流、本地才子,大多都買她的帳,怎肯來相幫姑娘。也只有這陸仁嘉,目高於頂,誰也不放在眼裡,所以才毫無顧忌。姑娘落了下風,唯有求助於他,可你偏還得罪了他。不若……姑娘上門去求懇一下,說不定能讓他回心轉意……」

  柳朵兒俏臉一沉,說道:「趙管事,此人不提也罷。」

  趙管事冷冷一笑,心中暗罵:「不知天高地厚的賤婢,被人捧為行首,便真當自己是個人物了,風塵中打滾的女子,早晚還不是要走上以色怡人的道路,偏要拿矯作勢,扮什麼貞烈的婦人,哼!」

  龐夫人忙打圓場道:「其實咱們也不必一定要把吳娃兒比了下去。那吳娃兒天生媚骨,這姿色上是不遜於姑娘你的。她飽讀詩書,擅長詩詞應對,書畫下棋,還通茶道,所居之處叫做清吟小築,自號清吟小築主人,素與才子士人往來最多。這本就是她最擅長的本事,詩詞上面落了下風也不丟人。

  姑娘你最擅長的是歌舞,前幾日雖在舞蹈上遜於她一籌,不過姑娘的歌喉有如天籟,每每聽得人如痴如醉,這一點上,她是比不了你的,咱們不如就在這方面下下功夫,只要有能壓她一頭的地方,便不打緊。」

  趙吉祥冷笑道:「說來容易,如今整個汴梁城都知道兩位姑娘鬥法了,若是隻有歌喉勝她,那只有矮人一頭了。原打算請陸先生寫一首好詞,在吳娃兒最擅長的本事上贏她一場,挽回聲譽,如今……哼!」

  龐夫人只是房東,若不少了她的房錢,哪管那許多,便道:「輸了便輸了,憑姑娘的本事也未必就過不下去,只是排場用度就要省一些了,再辭些人工也就是了。」

  她剛說到這裡,外面有人喚她,便趕緊答應一聲走出去了,趙吉祥不屑地道:「真是一派胡言,若是那樣,有身份的人誰還肯來?若混到了二三流的地步,再想翻身就難如登天了。」

  柳朵兒聽了心裡一慘,花容便有些慘淡,趙吉祥冷冷說道:「姑娘一敗,上下人心離散,必然一蹶不振了,若不早做定計,咱們這如雪坊……嘿!」

  柳朵兒靜靜凝視他片刻,淡淡說道:「妾身如今實是想不出什麼對策,趙管事可有甚麼起死回生的辦法?」

  趙吉祥一聽,忙道:「要說辦法,也不是沒有。姑娘麗質天生,若不拘泥己見,對陸先生一眾士林名宿以及汴梁一些權貴公卿稍施顏色,還怕他們不肯出手相助?到時候縱不能壓吳娃兒一頭,也可與她分庭抗禮,一時瑜亮。」

  柳朵兒頸上筋脈一繃,她長長吸了口氣,壓抑著心頭怒氣,一字字道:「妾……一葉浮萍,飄泊流離,除了這一個清白的身子,便甚麼也沒有了。」

  趙吉祥厚顏無恥地道:「姑娘你這麼想便不對了。其實這勾欄之中廝混久了,掛牌納客只是早晚的事。姑娘能與吳娃兒鬥了這麼久,身份聲名早就有了,若肯放下身段,還怕權貴名流不趨之若鶩?你看那吳娃兒風情冶豔,一身媚骨,未必便不是此道中人,既在青樓,還談什麼清白呢?如果姑娘有意,趙某可以為你牽線搭……」

  柳朵兒氣的嬌軀亂顫,一雙粉拳握得緊緊的,指甲都刺進了掌心。趙管事這句話還沒說完,柳朵兒已嬌叱一聲:「滾出去!」

  趙管事一呆,隨即勃然大怒:「柳朵兒姑娘,我好言相勸,你竟對我口出惡語!」

  柳朵兒杏眼圓睜,再喝一聲道:「滾!」

  趙吉祥惱羞成怒道:「我給你指的陽關道,你不走,好好好,心比天高、命比紙薄,便說得你這樣不識時務的人了,如此下去,你要麼散了這『如雪坊』,嫁個達官貴人為婢妾,要麼淪為侍人枕蓆的一介娼妓,我趙吉祥便瞪大雙眼看著,看你柳朵兒姑娘是怎樣一個下場!」

  趙吉祥冷笑一聲,袍袖一拂,大步走出了柳朵兒的房間。

  柳朵兒急促地呼吸著,再無氣力支撐身子,她勉強扶著几案,兩行清淚緩緩流下。她本一介孤兒,在泉州時被如雪坊主人柳如雪收為義女,長大後便繼承了義母的這份產業。

  她自幼便在如雪坊中長大,感情上,如雪坊就是她的家,如今這個家就要破敗散落了,她一個從不曾離開院子見識過市面的姑娘,叫她何去何從?她的心中滿是失措茫然,對未來充滿了恐懼和絕望。

  「朵兒……,這場病來得及,乾娘……已經不成了。乾娘交給你的,只有這如雪坊,你可傍其謀生,從今往後,一切……都要靠你自己……」

  想著乾娘的遺言,柳朵兒淚如雨下:「乾娘,女兒該怎麼辦,如今眾叛親離,被人所迫,女人……該如何是好?」

  一對稚嫩的肩膀抖瑟著,柳朵兒無助地扶案低泣,就在這時,妙妙興沖沖地跑了進來,人還沒進屋,就歡聲叫道:「小姐,小姐,那個楊浩自己送上門來啦!」
acer76123 發表於 2018-3-28 11:12
第243章 敲門磚

  楊浩等人正在花廳閒坐,外面忽地響起一個圓潤的女人聲音:「楊公子在那裡?」珠簾一晃,便閃進一個妙齡少女,後面跟著妙妙姑娘。

  上一次楊浩在側廂只見了她纖纖如月的一彎身影,這時才得以窺她容顏,一眼望去,這女子生得軟媚著人,嬌豔無儔,確是個難得的美人。進得屋來,她那盈盈雙眸微一流轉,風情撩人,把個壁宿假和尚看得心曠神馳。

  柳朵兒進得房來,見廳中兩坐兩站竟有四個人,坐著的兩個一人是青袍書生,鼻直口方,一表人才,臉上帶著微微的笑意;另一個卻是一個緇衣僧人,脣紅齒白,俊俏猶勝女子。一見她進來,那青袍書生已然微笑站起,只有那和尚,仍然大剌剌地坐在那兒,雙目湛湛,寶相莊嚴,氣派大得很。

  她哪知道眼前這假和尚那湛湛有神的目光是被她胸口嬌嫩如雪的肌膚和賁起如球的酥胸所吸引,那副泰山崩於前而不變色的莊重模樣卻是為她麗色所誘,以致面部肌肉有些呆滯,還以為此人佛法修為深厚呢。

  見他與那公子同坐,想必乃是友人,柳朵兒忙襝衽一禮,說道:「這位想必就是楊浩公子了。賤妾柳朵兒,見過楊公子、見過這位大師」。

  「姑娘不必客氣,楊某與無花大師冒昧前來,打擾了。」

  「公子客氣了。」柳朵兒赧然道:「上一回賤妾心中正有煩鬧之事,怠慢了公子,有失禮處,還望公子海涵,不知公子今日與無花大師前來有何見教呢?啊,公子快快請坐,妙妙,看茶。」

  她一近前,便有一股幽香撲面而來,就象一枚熟透了的水蜜桃般中人慾醉,楊浩吸了口氣,緩緩就坐,從容笑道:「那日在下隨口所吟的詩句,便是這位無花大師所作,在下學識有限,不敢獻醜,所以急急辭去。回去後說及姑娘的難處,無花動了慈悲心,我二人今日前來,就是希望能對姑娘有所幫助。」

  「阿彌陀佛。」壁宿忙似模似樣地宣一聲佛號。

  「哦?」柳朵兒大為動容,瞟了壁宿一眼,心道:「這僧人做的那詞自然是好的,僧人之中博學之士是有的,只是想不到一位僧人竟作出這樣香豔的詞來,瞧他天生一雙桃花眼,直比女人還要嫵媚三分,莫非竟是一個花和尚?」

  心裡揣度著,柳朵兒便淺笑道:「失敬失敬,想不到無花大師詩才如此出眾,小女子未敢請教,無花大師在哪一座名剎修行?」

  壁宿猛地驚醒過來,輕咳了一聲,想起楊浩要他扮得越狂越好,卻不知該如何佯狂,他以前是做偷兒的,只有像老鼠一般鑽地溝的份兒,哪有機會在人前顯擺,於是便把嘴角微微一撇,故作倨傲地點了點頭:「名剎麼,貧僧足跡所處,就是名剎了」。

  楊浩哈哈笑道:「無花和尚的恩師本是西域一位行腳苦行僧,無花和尚的修行之道卻與乃師大不相同,他入世修行,酒肉無礙,在一些僧人眼中,可是一個離經叛道,不守清規的花和尚。」

  壁宿晒然一笑,說道:「吃齋唸佛,便是修行麼?貧僧以為,軟紅十丈、煙火人間,同樣可證菩提,於紅塵中修煉一顆佛心,其志方能堅如舍利,浴火不失。正所謂酒肉穿腸過,佛祖心中留。貧僧心中有佛,那便是修行了,與這一身臭皮囊有甚麼干係」

  「酒肉穿腸過,佛祖心中留」乃是南宋時道濟和尚的口頭禪,這時還不曾有人聽過,柳朵兒聽了頓時雙眼一亮,對這和尚再不敢等閒視之,連忙恭維道:「酒肉穿腸過,佛祖心中留。大師高見。」

  壁宿淡淡說道:「呵呵,高見低見,都是一般,不過爾等若是學我,早晚必成瘋魔。」

  柳朵兒一呆,仔細品味他話中真意,越想越覺禪意深深,似有無窮玄機,不禁肅然起身,雙手合什,行了一個佛禮:「小女子多謝大師點化。」

  壁宿大喜,這神棍做的好,說幾句狗屁不通的話來,就能讓人敬若神仙,不禁哈哈一笑,想想一時沒什麼可以賣弄的了,便閉上雙眼,做瞑目養神狀,讓人瞧在眼裡,對他更生莫測高深之感。

  楊浩接過話碴兒,開門見山地道:「無花大師不但佛學深厚,見解獨到,於詩詞一道亦有極深造詣,我聽妙妙姑娘說過姑娘的難處,今日登門,先請大師口拈一首舊作,若是姑娘覺得可用,咱們再詳細談過。」

  柳朵兒動容道:「如此甚好,妙妙,快取筆墨來,我要將大師的詩作豢抄下來。」

  那年代沒有唱片廣播錄音帶,如果把詩詞比作後世的流行歌曲,想打個榜唯一的渠道就是青樓傳唱,她們就屬於那個時代的傳媒人士,歌妓都有相當的才華,不是什麼人的詩作她們都會不計良莠地傳唱的,不入她們法眼的詩作,你求她們她們也懶得去唱,所以很大程度上,詩人還要有求於優伎。

  這些優伎出入豪門,接觸權貴,她要是唱了你的詩詞,再對達官貴人介紹兩句:「這是某某公子佳作,這位公子才學出眾,文思敏捷,乃是一等一的人才。」於是你的名氣就傳開了,「論文」發作了,資歷、名望都具備了,然後評職稱啊、加官晉爵啊,就是順理成章的事了。

  但是今日不同,柳朵兒手上正缺絕妙好詞,這位泉州第一名妓就不得不放下身架,親自研墨豢抄,其中大有討好之意。這些歡場中的優伶,不是隻靠一副身子、一張嘴巴討好人的,待客應答時,種種乖巧潤物無聲,不知不覺就叫你如沐春風,只可惜她眼前這一俗一僧是兩個棒槌,這番乖巧可是媚眼拋給瞎子看,白費功夫了。

  妙妙取來筆墨紙硯,柳朵兒走到矮几旁展袖坐了,低頭研墨,暗自思忖:「想不到這和尚竟是個詩僧,但願他不要說出一首不沾人間煙火氣的佛偈來,唔……應該不會,那日妙妙吟的幾句詞,就不像是個出家人所作,難怪他是個酒肉和尚。」

  壁宿與楊浩傍肩坐著,也在打量柳朵兒,只見這少女低頭研墨,神態嫻雅,那一頭青絲下俏臉如玉,美麗的睫毛低垂著,筆直的鼻尖,花一般的脣瓣,好似美玉雕琢一番明麗照人。

  壁宿便以袖掩口,對楊浩輕輕道:「大人,你說她是青樓名妓?可我瞧她眸清神正,容貌清純,好象還是處子之身呀。」

  楊浩嗤之以鼻:「處不處的,這玩意兒真能看出來?我可不信。」看看眉毛眼睛,神態舉止,就知道她是不是處子?我那個時代有多少玉女明星,哪個瞅著不是清純如水呀,可要說是處子……善了個哉的,她們全身上下大概就只剩下肚臍眼還是處子啦……

  壁宿道:「要不要打個賭呀大人?」

  「賭就賭,問題是……你如何證明呢?」

  「這個簡單,大人想辦法讓朵兒姑娘喜歡了你,待你做了她入幕之賓,是不是處子,一試雲雨便知。」

  「嘿嘿嘿……」兩人把男人的惡趣味發揮的淋漓盡致,正在那兒不懷好意地笑著,柳朵兒已研好了墨,抬頭說道:「大師,請講吧。」

  她久在風月場中打混,兩人臉上的笑容一落眼底,就曉得說的不是什麼好話,十有八九還與她有關聯,被人議論她早就習慣了,可今天的兩個男人中有一個是和尚,她就覺得有點不好意思了,那白淨如玉的粉腮上便不禁浮起一抹淡淡的嫣紅來。

  壁宿連忙正襟危坐,說道:「如此,貧僧便口拈一首《洞仙歌》」。

  楊浩能記全的這首《洞仙歌》是蘇東坡所做。楊浩知道洞仙歌是詞牌名,卻不知道這個時候有沒有這個詞牌,反正他已推到壁宿身上,這花和尚打西域來的,一旦出錯就說是他那裡獨有的詞牌,楊浩讓他背下了另一首,就是準備應付這局面的。

  幸好,這時已有這個詞牌,柳朵兒聽了神色平靜,已然提筆寫下三字。隨即提筆起首,凝眸聽他繼續吟來。洞仙歌全詞雙片八十三字,前後片各三仄韻。前片第二句多用上一、下四句法,也有用上二、下三句法者。後片結尾八言句,是以一去聲字領以下七言,其後再以一去聲字領四言兩句。全闕也可另增一、二襯字。這些都是有固定格式的,外行人只看個熱鬧,不懂那些規矩,假如按照同樣的詞牌字數吟出一首詞來,嚴格一比照也是漏洞百出。柳朵兒對各種詞牌卻很熟悉,她不但自己會寫,而且會唱,一聽詞牌名,整首詞在紙上的間疏排布,她已是心中有數了。

  壁宿又吟道:「冰肌玉骨,自清涼無汗。水殿風來暗香滿。繡簾開,一點明月窺人;人未寢,倚枕釵橫鬢亂。起來攜素手,庭戶無聲,時見疏星度河漢。試問夜如何?夜已三更,金波淡,玉繩低轉。但屈指西風幾時來,又不道流年暗中偷換……」

  其實楊浩是很想吟出那首秦觀的《鵲橋仙》的,辛棄疾、陸游等人都寫過《鵲橋仙》,但是真正膾炙人口,達至巔峰的自然是秦觀那一首,簡直是神來之筆啊。不過楊浩一時還捨不得用,他能記全的有限,好東西當然得留到關鍵時刻來一鳴驚人。料來以蘇軾蘇大學士之才,這首《洞仙歌》做敲門磚已經足夠了。

  果然,柳朵兒聽在耳中,臉上已露出又驚又喜不克自持的神態,她筆下如走龍蛇,壁宿一句句吟來,她如行雲流水,速度一點不慢,一首詞寫完,望著那墨跡淋漓的一紙佳句,連連叫好:「妙,妙……」

  妙妙連忙應聲道:「婢子在。」

  柳朵兒接著說道:「果然是絕妙好詞。」

  妙妙一聽不是喚她,不禁啼笑皆非,楊浩心道:「蘇東坡的詞,那還能差得了?現在這時候,除了李煜又有幾人敢稱詞中大家?我肚子裡還有好幾首呢,說不出怕不砸死你,只是我一共也就記得這幾首,用一首少一首,該省得省呀」。

  柳朵兒捧著那詞愛不釋手,端詳半晌才醒覺自己失態,連忙起身說道:「大師胸懷錦繡,若能得大師相助,那是柳朵兒的運氣,不知大師出價幾何,小女子願將大師的詩作買下來。」

  宋朝時候全民皆商,出家人也不例外,並不諱言談錢,所以柳朵兒開門見山,楊浩便笑道:「無花大師是吾好友,這件事可以由我來與姑娘談,姑娘,可以另闢一間靜室麼?」

  柳朵兒微微有些詫異,忙道:「自然是有的,公子,請隨我來。」

  二人一前一後向外走去,行至門口,壁宿咳嗽一聲,忽然揚聲說道:「莫忘了你我的賭約。」

  楊浩頓時一窒,柳朵兒詫異回頭道:「甚麼賭約?」

  楊浩乾笑道:「無花大師常出驚人之語,沒頭沒腦,不知所謂,姑娘不必理會。」

  柳朵兒嫣然一笑,轉身離去。

  房中,妙妙瞟了壁宿一眼,笑道:「小和尚,我家小姐很喜歡你的詞呢。不過你一個出家人,不念阿彌陀佛,卻整天想著什麼冰肌玉骨,倚枕釵橫鬢亂,怕不是個花和尚?」

  壁宿見了那柳朵兒的神彩麗色,總覺有些放不開,她如今出去,房中餘下這嬌俏可愛的小丫頭,就輕鬆多了,便輕浮笑道:「妙妙姑娘可別忘了,貧僧本就是個離經叛道的瘋和尚,妙妙姑娘,你生的麗色可人,我看這冰肌玉骨四字,送給你最是合適」。

  妙妙姑娘半大不小,風月場上也是被人調笑、調笑過旁人的,並不似尋常人家女兒拘謹,她雖尚是處子之身,卻不怕男人嘴上風月,言語挑逗,聞言似笑非笑地睨他一眼,眼波流轉,竟然帶出幾分嫵媚:「那你是不是還想要人家倚枕釵橫鬢亂呢?」

  這小姑娘一發媚功,壁宿反倒有些吃不住勁兒,臉上頓時一紅,稽首說道:「罪過,罪過……」

  妙妙輕啐一聲:「假正經」,便掩口輕笑起來……
  
acer76123 發表於 2018-3-28 11:15
第244章 娛樂大亨

  柳姑娘的書房,几案一盆蘭花,臨牆一架書櫃,那時一卷書價格不菲,小室中滿滿一牆書冊,俱都裝幀精美,所費自然不少。滿室書香,淡雅不俗,柳姑娘坐在這書房中,也帶上了幾分書卷氣,頗具一種知性的美。但是兩人此刻談的卻是生意經,未免有些煞風景。

  「公子請說,不知無花大師這詩作,要價幾何?」一俟坐定,柳朵兒便迫不及待地問道,她的手中還緊緊抓著那紙《洞仙歌》。

  楊浩臉上露出神祕的笑容,微微俯身道:「呵呵,姑娘,楊某此來並不是向你兜售詩詞的,只要你答應楊某一件事,無花和尚做的這首詞,我可以作主分文不取奉送與姑娘,此外還有一些其他詩作,也可以一併奉送與姑娘,幫助姑娘打敗吳娃兒……」

  柳朵兒正自雀躍的芳心頓時一沉,再看楊浩時,他臉上神祕的笑容似也帶上了幾分淫邪之意。分文不取送與我,那他想要什麼?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自己一個女兒家,有什麼值得讓他打主意的?他所圖的,原來也和陸仁嘉一般無二。

  不怪柳姑娘會這樣想,她久在這個圈子,見多了打她主意的人。當初她在泉州時,就有不少權貴名流打她的主意,想把她納入自己的私房,全賴她巧妙周旋,利用諸多官吏都對她抱有幻想,利用這些官吏相互牽制,這才保持了超然的身份和清白的身子。

  如今這個楊浩也想落井下石?較之雞皮鶴髮、老態龍鍾的陸仁嘉,這個楊浩明顯要耐看的多,可是,為了生存,自己終究要把最後一點堅持也付出去嗎?男人,怎麼都這樣啊……

  柳朵兒心中閃過一抹悲哀,強自笑道:「不知公子……想要朵兒答允你甚麼?」

  楊浩坐直了身子,笑道:「楊某前一次來,曾聽妙妙說起姑娘你的諸多事情。聽說姑娘乃是市妓,身份自由,此間的趙管事、龐媽媽,與姑娘你只是合作關係。可有此事?」

  柳朵兒聽他所詢,似乎與自己所想大有出入,不禁悄悄鬆了口氣,忙道:「正是,不知公子詢問此事,是想怎樣?」

  楊浩說道:「是這樣,姑娘所在的這條殺豬巷,整條街都是勾欄瓦肆,但品流高些的也只有姑娘這座『如雪坊』,餘者不值一提,在楊某想來,若是好生經營一番,倚托此地臨近汴河的好地勢,要如樊樓一般成為東京城不可或缺的一道風景,絕不為難。」

  「一道風景?這個比喻端妙,公子莫非……莫非想要……」

  「不錯,楊某想要姑娘與趙管事、龐媽媽拆夥兒,與我合作。我要將這附近許多破敗的宅子都買下來,包括這處如雪坊,重新蓋一幢佔地寬廣的大宅院,那幾首詩詞,不過是挫敗吳娃兒的小小手段,僅憑這個,是難以保證姑娘的地位的。楊某心中,還有一些奇思妙想,若是能一一實現,我有把握,讓人們只要到了汴梁城,不管是飲酒、歌舞、關撲、雜劇、餐飲、娛樂、洗浴等等,都要想起這裡,那時,姑娘還怕不能穩居汴梁花魁之位麼?」

  「花魁?」這時候宋人還不曾有人想出「選花魁」這一招來,柳朵兒聽了這新鮮詞兒眼前又是一亮,不過楊浩是什麼人,有什麼能力,她還一無所知,自然不會被楊浩這番激動人心的話所蠱惑。

  楊浩又道:「我知道這般說話,姑娘未必信我,總要叫姑娘看看我的手段,你才能夠信服。所以,我願幫你先擊敗吳娃兒,確立你的無上地位,但是一旦證明了我的能力,那時姑娘你可願答應與我合作?」

  柳朵兒得幾首妙詞,也不過是在吳娃兒最得意的方面擊敗她,要說就此奠定不敗地位,塑就金身,那是辦不到的,所以聽楊浩說的如此篤定,便知他還有許多後計,只是如今尚未確立合作關係,許多想法他不會同自己談起。

  她咬著嘴脣仔細想了一陣兒,龐夫人只是房東,趙管事顯然是靠不住的,就算沒有楊浩在,她以後也得找個妥貼可靠的合作人,她一個女兒家,是無法支撐這麼大的局面的,如果這個楊浩有這種能力,對她有益無害,便順手推舟道:「好,若公子果然做得到,朵兒今後願鞍前馬後,聽憑公子驅策。」

  「呵呵,那好,我雖不怕姑娘反悔,但……空口無憑,還請立字為據,免得以後咱們傷了和氣。」

  楊浩立即提出簽下契約,二人就一旦幫柳朵兒打敗吳娃兒之後如何合作、如何分成等具體事項仔細商議了半天,由楊浩口述、朵兒執筆,寫下了一式兩份的契約,雙方簽字畫押,各自揣入懷中。

  大宋重商,隨商業而興的,就是令人津津樂道的娛樂業。做大宋的娛樂大亨,商界聞人,知名度一高,這就是一層極好的保護色,而且可以獲得實實在在的巨大利益。經商本身就是一層極好的保護色,誰會相信一個整日錦衣玉食、混跡美人窩裡的市儈商賈懷有志在天下的野心?

  既然不能低調,保持適當的曝光率就是一種自保的手段。再者,他在開封既沒有耳目,也沒有官場同僚的朋友。在趙相公和趙府尹的把持之下,整個朝廷的勢力分為府尹派,相公派,官家派,中立派,四大派久已成形,維持著一種微妙的平衡局勢,水潑不進,針插不入,他需要一個渠道與這些官吏產生一定的聯繫。

  妙妙前次向他介紹時,曾說過這第一流的優伎賺錢的方法,那就是與公卿權貴仕紳名流們往來,為他們合縱連橫、暗中合作牽線搭橋。這件事啟發了楊浩,既然他不能通過正常途徑滲透進去,那麼通過這種手段,不獨可以做到耳目靈通,朝廷上下、市井之間,再無什麼消息瞞得過他,而且還可以在不知不覺中建立廣泛的人脈和龐大的根基。羅公明曾提點他,要他曲直並用、外圓內方,以圖自保。這道理他懂了,卻一直想不出合適的法子,如今這條路,未嘗不可以一試。

  這些日子沉悶久了,他也很想試試,憑自己所知的後世諸多娛樂方式,對現在的娛樂場加以改進,能不能一舉奠定他在開封的特殊地位。對這種挑戰,他頗有些期待的感覺。

  楊浩的性格就是這樣,隨波逐流,但不隨遇而安。命運安排他到了蘆嶺州,他沒有因為沒錢沒兵,險惡重重,就找個機會當逃兵,藉著已有的功勞到安全的地方去享用回報,而是努力把那片荒山僻嶺改造成美好的家園。

  命運安排他到了開封,他也不會怨天尤人,一蹶不振,或者妄想有能力擺脫皇帝給他劃定的道路,找個機會逃回蘆州,為蘆州帶去漫天腥風血雨。他像一條河,順勢而為,但不管流到了哪裡,總要澎湃出屬於他的一簇浪花,活出他的人生精彩。

  古來聖賢皆寂寞,唯有飲者留其名。不見五陵豪傑墓,無花無酒鋤作田。這是那些胸懷大志、腹有才學者自我安慰的話麼?或許是,但又何嘗不是他們終於看破紅塵的豁達。人生當執著,人生亦當變通,執著如山,變通似水,山水相映,自有精彩。

  二人籤罷契約,楊浩又將在吳娃兒最得意的詩詞方面將她挫敗的主意說與柳朵兒,憑此一戰當然不能完勝,再說聲勢是需要一步步造起來的,慢慢的來,才能吸引越來越多的權貴名流關注到二人這一戰上,那時再將吳娃兒徹底擊敗,就能獲得更大的成功。

  二人商量已畢,楊浩便起身告辭,柳朵兒本來自忖再難與吳娃兒相抗,正是滿腹絕望、茫然不知歸路的時候,突然冒出楊浩這麼一個幫手來,不但要幫她挽回頹勢,還要幫她打敗吳娃兒,這個反差反而弄得她患得患失起來,她見楊浩自信滿滿的模樣,忍不住擔心地道:「公子,你可有十足把握麼,你可要知道,吳娃兒交遊滿天下,在她背後可是有許多公卿權貴為她站腳助威啊。」

  楊浩笑道:「十足的把握自然沒有,做什麼事都要有風險的,朵兒姑娘不是初出道的雛兒,不會連這樣的道理都不懂。」

  柳朵兒愕然道:「那若失敗了呢?」

  楊浩從容道:「敗就敗了,得之我幸,失之我命,如果不成功,咱們的契約自然作罷,你只當楊某不曾來過就是了。」

  柳朵兒聽得氣結,纖纖玉指一點胸口:「那我呢?」

  「你?」楊浩上下看她兩眼,微笑道:「姑娘這般人品相貌,有什麼好擔心的,實在不成,你施展手段,去騙一張長期飯票來就是了。」

  柳朵兒奇道:「什麼票?做甚麼用的?」

  楊浩忍著笑道:「長期飯票啊,就是婚書,有了它,就會有個肯一直管你飯吃的冤大頭,這個冤大頭呢,學名叫官人。」

  柳朵兒聽得又好氣又好笑,見他拱一拱手轉身欲走,忽又想起件事來,忙道:「公子請留步,還有一件事,那趙管事一向負責保家護院,接答應酬,與官府、地方上的潑皮們都有交情的,妾身要與他一拍兩散容易,就怕他心有不甘,會來找我的麻煩。」

  楊浩嘴角微微翹起:「他不過就是地溝裡的一條小泥鰍罷了,柳姑娘以為他能攪起什麼風浪來?」

  柳朵兒埋怨道:「人家好心提醒,你的口氣倒是不小,他那種人喚些潑皮無賴來,使些下三濫的手段騷擾,也要叫人頭痛的,你有什麼憑恃可以對付他?」

  楊浩眨眨眼笑道:「楊某忝為和州防禦使、右武大夫,堂堂的朝廷大員,你說本官還對付不了他一個甚麼鳥管事麼?呵呵,姑娘儘管寬心便是,本官告辭了。」

  「和州防禦,右武大夫?」望著楊浩的背影,柳朵兒兩隻漂亮的大眼睛都直了:「這怎麼可能,這麼年輕,就能官至拜和州防禦,右武大夫?嘁,騙人也不打草稿兒,你要是能做那麼大的官,本姑娘就把你做了那張長期飯票,呵呵……」

  她的雙眼剛剛彎起,突然又霍地張大,驚叫道:「啊!我想起來了,楊浩,和州防禦、右武大夫楊浩,果然有這麼個人,原來羅三公子說的那隻大棒槌,就是你呀!」

  朝廷的旨意果然下來了,旨意著令開府封設一火情院,地位與左右軍巡院相當。又任楊浩為火情院使,即刻到任,由南衙趙光義直接管轄。楊浩因為事先得了不知名的人通報消息,對此早有準備,一接了旨意,立即便去開封府報道。

  所謂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這位頂頭上司既然早晚要見,還不如乖覺一些。

  楊浩以前幾次從開封府前經過,對這座皇宮般的宏大建築早就很熟悉了,但是熟悉的只是城門口兒,這一次卻是登堂入室。南衙的戶曹周摯蒼笑容滿面地把他迎進衙門,陪著他經過百餘名的甬道,過儀門,繞向後院的清心樓。

  周戶曹如今已五十出頭,後漢朝時就在開封做小吏,歷經後漢、後周,再到如今的宋國,城頭變幻大王旗,已換了三朝天子,但是這種政局變動對他這種小吏卻沒有什麼影響,因為他熟悉開封民情、做事也勤勉,如今已累功升遷為戶曹。

  汴梁乃大宋都城,這裡的知府與其他地方的知府無論權柄地位都不可同日而語,開封府若已承旨斷案,就是刑部、御史臺也無權再做糾察,當今天下判處死刑而不必官家複審的,只有一個開封府而已,由此可見它的超然地位。在南衙為官,就是一個小吏,在外面也是威風八面的很。

  到了清心樓下坐定,周擎蒼便道:「府尹大人正在處理公務,楊大人請稍候片刻,周某這就去稟知府尹大人。」

  「有勞周戶曹了。」楊浩微笑著還施一禮,看著周擎蒼匆匆離去,便正襟危坐,在心裡仔細地斟酌著說詞,他正想得入神,就聽門口咳嗽一聲,一個渾厚的男子聲音說道:「楊院長已經到了麼?」
acer76123 發表於 2018-3-28 11:17
第245章 陰差陽錯

  楊浩立起身來向門口望去,就見一位官員緩步邁進廳中,也正向他打量。這人身穿黑色金線蟒袍,腳蹬粉底朝靴,頭戴一對帽翅極長的烏紗帽,那張臉龐與官家有六七分相似,方面大耳,目光炯炯,有種不怒自威的感覺。

  楊浩連忙側身施禮,長揖到地:「下官楊浩,見過府尹大人。」

  「呵呵呵,楊院長不必客氣,請坐,請坐。」

  趙光義嘴角牽動了一下,隨便哈哈兩聲,就算是笑過了。楊浩候他在主位坐定,這才在椅上重又坐下。

  楊浩對對這個時代所知有限,他真正熟記並且看過的,是評書《楊家將》、《岳飛傳》一類的故事,但是他也知道,那裡邊十成故事倒有九成九是假的,潘美那樣功勳卓著、忠正剛毅的開國名將都能被塑造成一無是處的大奸臣,其可信性可想而知。

  但是對趙二,他的確沒有什麼好印象,不提他與程德玄的私人恩怨,「斧影搖紅」的千古疑案,將從中御的惡劣先例,都始於趙二。好大喜功、急功近利也就罷了,伐遼時竟然屁股上中了兩箭,丟下幾十萬互不統屬、直接聽令於他的大軍在失去指揮之後任由遼人屠殺,自己卻趴在驢車上逃走,從此一改國策為「守內虛外」的是他,阻止趙大遷都,硬把京城定在一馬平川無險可守的開封府的還是他。

  要不是他這些失策,歷史上的宋朝應該會更加輝煌多彩吧,尤其是他還一箭射死了川妹子花蕊夫人,佔有了「劃襪步香階,手提金縷鞋」的江南最佳情人偶像小周後……,真是一個人渣啊……,可就是這個人渣,目前卻是他的頂頭上司。

  楊浩瞟了趙光義一眼,見他雖故作從容,雙眉之間卻似乎隱蘊怒氣,心中不免奇怪:「難不成他是因為見了我而心生怒氣?以趙光義的地位、身份,為了蘆州之事就算對我心存芥蒂,也不該這麼沉不住氣,他若只有這般城府,倒不必懼他了。」

  楊浩心中想著,卻是不敢露出絲毫不恭的神情。

  趙光義此刻的確心中大為不悅,但卻不是因為楊浩,而是因為給御史中丞劉溫叟和禁軍殿前司控鶴指揮使田重進送禮的事。照理說,他貴為開封府尹,又是當今皇弟,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只有別人來巴結他的份兒,他沒有必要去討好別人。

  可是趙光義素懷大志,他的目標可不只是一個開封尹,將來再加封一個王爵終老此生,所以他一直在有意識地擴充自己的勢力,並且買好一些掌握著重要權力的朝中大臣。御史中丞就相當於中紀委,權柄極重,他除了查典刑事訴訟,監查地方諸吏、朝庭百官,還能彈劾任何不稱職官員,正是趙光義迫切想要籠絡的對象。

  去年趙光義就開始給劉溫叟送厚禮,劉溫叟當時收下了,趙光義為此大喜,以為已經掌握了一支重要力量,可是今年再次送禮,劉溫叟再度收下後,趙光義才打聽到這老狐狸對他送的厚禮既不拒絕、也不動用,禮物收到立即加了封條放入倉庫,自始至終都不看一眼。

  趙光義得知這個消息如坐鍼氈,剛剛派人去把禮物都收了回來。這件事讓他非常不痛快,而田重進那裡,更是讓他不痛快。田重進是禁軍殿前司控鶴指揮使,那是什麼人?那是趙匡胤晚上睡覺時給他守宮門的!

  趙光義的手一直伸不進去的就是禁軍,党進那裡不需要說了,這個傢伙雖然大字不識,但是機警非常,為人油滑,趙光義未必便擺佈得了他,斟酌再三,他決定從田重進這裡打開缺口。可惜,田重進也是油鹽不進,劉溫叟好歹還給他個面子,不曾當面拒絕他的禮物,田重進卻根本不讓他送禮的人進門兒,竟然直言不諱地說:「請謝皇弟,田某心中唯知天子。」

  趙光義在這一文一武兩個不識抬舉的混蛋面前先碰了一個軟釘子,又碰了一個硬釘子,把他氣的著實不清,剛才還在心腹程羽面前發火,這時周戶曹來通報第一任火情院長楊浩到了,他正是餘怒未息的時候,面色當然不善。

  趙光義撫須瞟他一眼,說道:「自我大宋開國以來,開封人口日漸增多,民居鱗次櫛比,火災亦是頻起,此事關乎民生,官家十分重視,奈何朝廷卻一直拿不出有效的辦法來。這一次,官家下令於開封府下設置火情院,委你為院長,今日赴任,不知楊院長對於防範火情可有什麼獨到見解?」

  楊浩早已得知消息,在這方面做了大量功課,自然張口就來,當即拱拱手,從容說道:「回稟府尹大人,下官承蒙官家厚愛,惶恐不勝。自接聖旨後,下官馬上就開始考慮如何不負聖命,擬訂一套行之有效的防火措施,大人既然動問,下官就把自己的想法說一說,若有不到之處,還望大人海涵。」

  趙光義嘴角微微一撇,冷淡地道:「你且說來。」

  楊浩為了顯示才學,見駕面君時竟然堂而皇之地篡改了《出師表》,還大言不慚地念出來,那天他並不在朝堂上,但事後也是聽人說起過這個笑話的。不過他倒不會因為這件事就把楊浩當成蠢不可及的一件俗物。因為書讀得少,搞出這樣的笑話來並不稀奇,但並不代表這個人就沒有心機智商,他能讓程德玄連連吃癟,就必有他的獨到之處。

  不過趙光義今日見他只是例行公事,並沒指望他真能拿出什麼好辦法來,也不在乎他於防火救災方面有甚麼見解,楊浩侃侃而談,趙光義心思還在劉溫叟和田重進兩個人身上打轉:「劉溫叟老謀深算,他封了禮物,既不動用,也不回絕,顯然是不想得罪我,我把禮物收回也就是了,諒他也不會到處亂講。可是田重進……會不會把這件事告訴皇兄?」

  楊浩見趙光義捻鬚沉思,只道他正聽的入神,於是解說的更加詳細:「……下官以為,這必要的道路疏理,是必須要做的。下官聽說前幾日皇家匠人局幾名工匠鬥毆,一個跑幾個追,竟然在大門口兒全都卡在那裡動彈不得,試想朝廷的匠人局衙門口兒都這般狹窄,尋常巷子是如何曲折狹窄可想而知了,再有許多商販隨處擺攤,一旦火起,如何進入救火?所以,大人一定要上奏官家,求得這個權力,有些改建擴建、將道路幾乎全部佔去的房舍勢必要予以拆除。

  再者就是火禁,用火須有嚴格限制,舉凡酒樓茶肆、妓館瓦子,乃至百姓人家,爐灶燈火,必須要有章可循,爐灶不得近於木壁,須以磚石為牆;火燭不得插於木壁,以防烘烤起火。還有道觀、寺廟,進香禮佛處也要特別予以看管,可立嚴法,不循者治罪。同時大力提倡使用磚石建築,當然,這個就不是一時一日之功了……」

  趙光義仍在想著自己心事:「唔……田重進應該有這點自知之明,皇兄與我情深意重,斷不致因為臣子們幾句讒言兄弟失和,他若告我的黑狀卻扳不倒我,對他並無半點好處,他雖然耿直,卻不是一介莽夫,這樣的蠢事他是不會做的。不過以後我該有所收斂才是,皇兄縱然不會因此動我,一旦因此生了猜忌,逐步削我的權柄卻是輕而易舉。唉,可是禁軍中若伸不進手去……」

  「大人?」

  「喔?你說,你說,本府正在聽著。」

  「是,方才所說,都是防。接下來就是救了。下官以為,火情院下應設置『消防隊』,這消防隊,應於每條巷間設立一處,配備水車、水桶、鉤鋸、斧杈、梯子、繩索等物。著令他們白日登堂入室,檢查各處房屋用火是否符合規定,不符者當限期改建,夜晚則巡弋市井之間,以防深夜火起。

  再於城中各處建幾座高塔,專門用來瞭望火情,下配百餘軍士,同時要配幾匹快馬,一旦火起,立即出動。同時飛騎傳報開封府,再由開封府通報城中禁軍,調禁軍出動,唯有如此,方可避免一旦火起,頃刻間千萬家民居盡成廢墟的結局……」

  趙光義似聽非聽,但是「禁軍」二字一入耳,他突然清醒過來,連忙說道:「等等,你方才說甚麼?再說一遍。」

  楊浩詫異地看了他一眼,又把話重複了一遍,趙光義臉上登時露出了笑容,神情也熱切起來:「好,很好,楊院長深思熟慮,所言句句切中時弊,本府十分贊同。這樣吧,你今日回去便擬一份詳細的章程,儘快給本府送來。」

  「下官遵命。」楊浩連忙起身揖禮。

  趙光義滿面春風,離開座位,哈哈笑道:「本府治理開封,諸事繁雜,於防火救災事又不甚了了,今日聽楊院長一席話,真是茅塞頓開啊,哈哈哈……,你說的這些事,有些已逾越了我南衙現在職權,待你的章程遞上來,本府會持之去見官家,徵得官家的允准,到時候,本府必全力支持你。」

  趙光義前倨而後恭,竟然笑吟吟地陪著楊浩走出來,親自向外禮送。

  程德玄早在二門外候著,當初在蘆嶺州,那是楊浩的地盤,所以人都看楊浩的臉色行事,他忍氣吞聲也沒落個好兒,最後竟被木岑、林朋羽一般人排擠出來,仕途夢斷,還是回了開封府,做一個押衙官。如今楊浩官兒雖然升了,卻是到了他的地盤,程德玄滿腹恨意,正想看看楊浩寄人籬下的惶恐樣兒,出出心頭一股惡氣,卻見自家府尹大人一反常態,居然親自把楊浩送了出來,那一臉笑意絕非作假,對楊浩十分的禮遇,登時看的目瞪口呆。

  與他素來交好的公事幹當、令佐、訓練、徵榷、監臨、巡警等七八個趕來起鬨助威的官兒更是心生怯意,雙腳不知不覺便向後挪去……

  楊浩回去把他的想法仔細梳籠一遍寫了下來,他的字寫的醜也罷了,因為字大小不均,所寫的內容又多,竟然寫了厚厚一摞,送到開封府時,趙光義只匆匆一翻便放聲大笑,楊浩的臉皮雖然夠厚,站在一旁也訕訕的有意不好意思起來。

  趙光義見了連忙忍笑誇獎一番,又令人重新豢抄,還告訴楊浩寫給官家的奏章也不必一定要自己去寫,可以令幕僚代筆,楊浩見他對自己並無刁難之意,為人還算好相處,不禁暗暗鬆了口氣。

  不過他也不知趙光義這算不算是笑裡藏刀。記得趙二對後蜀孟昶、南唐李煜也很好,兩個人過生日時,趙二還請他們吃酒,結果吃完了酒這兩位落難皇帝就暴斃而死,好歹他還沒請自己吃酒,當然,自己如今的身份也不配吃他的酒,楊浩未敢大意,反而更加提高了警惕。

  自開封府辭拜出來,楊浩便徑奔「如雪坊」去了。

  如今坊市間傳言,有一位大人物貪慕「如雪坊」柳姑娘的美色,意欲將她納入私房,為柳朵兒所拒,惱羞成怒,便暗中支持「媚狐窟」的吳娃兒與她作對,風聲越傳越廣,已經充份調動起了士仕名流、公卿百姓的好奇心,他們最關注的當然是那個大人物的身份。

  這個謠言是楊浩使人傳出去的,他的目的其實很簡單,第一就是為了炒作。從他後世的經驗來看,八卦永遠是人們樂此不疲的追求,尤其是花邊新聞,那可是娛樂圈裡揚名立萬的不二之選。讓人們對柳朵兒有越多的關注,就越容易為她造勢,這也算是包裝柳朵兒的一個手段。

  另一個目的,他是有意的攪混水,誰也不曉得這個「大人物」到底是誰,但是很快人們就會知道他楊浩就是支持柳朵兒的後臺老闆,如果趙光義這時尋個由頭對他不利,那這黑鍋趙光義就背定了,趙光義向來愛惜羽毛,不怕他不生忌憚。

  楊浩卻未料到,他的老冤家陸仁嘉陸大名士也在汴梁城,這位狂士一直認為自己就是個大人物,謠言傳開,他馬上就對號入座,誤以為說的是他了。

  「如雪坊」趙管事登門相求時,他還拿矯作勢,故意回絕,恐嚇他說要去為吳娃兒站腳助威,目的就是希望柳朵兒親自來求他,那才得趣,誰知這柳朵兒不識時務,居然向人透露了他的醜事,傳得滿城風雨。

  陸老頭兒惱羞成怒,當下便咬牙切齒地去聯繫一眾士林好友,他要利用自己在士林的聲望為吳娃站腳助威,把那不識抬舉的柳朵兒逼得走投無路,跪在他胯下唱「征服」……
acer76123 發表於 2018-3-28 11:20
第246章 白樂天的超級粉絲

  楊浩離開府衙,帶著穆羽向「如雪坊」走,途徑貢院,就見貢院門前三步一崗、五步一哨,戒備十分森嚴,貢院門前則有許多小買賣人正在吆喝叫賣。

  楊浩詫異地道:「貢院裡出了什麼事,怎麼戒備如此森嚴?」

  穆羽剛要找人詢問一下,旁邊就有一個大嗓門嘿然道:「看你穿著打扮,也像個讀書的,不曉得今日是春闈之期,天下學子都來科考的嗎?」

  楊浩扭頭一看,卻是一條鐵塔般的大漢,頭戴一頂金線稜盤的蕉葉形襆頭巾子,身穿一襲圓領紫袍,腳下一雙紫色的平底靴。楊浩在北方軍中見多了高大強壯的漢子,比較起來,眼前這人並不比自己高多少,只是身材雄壯的很,濃眉闊目,神完氣足。

  楊浩笑道:「多謝壯士指點,在下雖然穿著斯文,可是論學識麼,這貢院的大門兒都不配進的,算不得正經讀書人。」

  那大漢一聽哈哈笑道:「你這人倒是性情直率,看來是俺以貌取人了。不過你也不必稱我壯士,俺雖比你長得雄壯,卻是一個正兒八經的讀書人。」

  「讀書人?」

  楊浩大吃一驚,就憑這大漢的模樣,若不是他自己說,恐怕真沒有一個人想得到他居然是個讀書人。楊浩上下一打量,見這人襟上沾著些泥土,奇道:「這位公子,方才莫非跌了一跤?」

  那人嘿嘿笑道:「這泥土不是跌的,是方才被人拋出貢院,在地上蹭的。」

  楊浩忍不住想笑,強忍著道:「公子進貢院,自然是要參加科考的,怎麼卻被人給扔出來了。」

  「嗨,說來晦氣。」那大漢與他傍肩走著,身後跟著一個小廝,年歲與小羽有些相當。

  那人笑道:「俺是山東齊州(濟南府)人氏,姓崔名大郎。不瞞你說,其實俺現在就是有功名在身的,三年前俺便中了,不過那一次俺考的是『貼經』,『貼經』無甚鳥用,只須把《周易》、《尚書》、《毛詩》、《禮記》和《春秋左傳》四十多萬字倒背如流便可。

  所以俺雖中了,今春仍來重考,要考自然是考進士科,這才是出將入相之道。今天考的是律賦,題目叫《未冠》。律斌是講究壓韻的,考官擇定了八個字的聲韻定出八類韻腳,要求寫篇不超過四百字的律賦。

  只是俺著實晦氣,快寫完時才發現用錯了韻,用韻不合規定,文章再好也是枉然,心中焦灼之下,急出俺一頭汗來,便解了衣衫乘涼,不想那考官見俺身上有字便說俺抄襲,直娘賊,也不聽某家解釋,就將俺趕了出來」。

  楊浩詫異道:「身上有字,有什麼字?」

  那大漢憤憤然道:「我這身上只有一個人的詩句而已,怎麼用來抄襲?那狗官,直直地長了一顆驢腦袋!」

  他說的性起,順手扒開袍子,指指赤裸的前胸:「兄臺,你可看到了麼?」

  楊浩定睛一看,這大漢胸口果然紋的有字,不止有字,還有畫。

  那紋身是一幅田院風光、群鳥飛翔的圖案,旁邊還有兩句詩。那大漢抖了抖袍子正欲穿上,忽地乜了楊浩一眼,說道:「看你模樣就算不讀書,也該是個識字的,你可知道某家胸口這『累累繞場稼,嘖嘖群飛雀』的詩句是誰寫的麼?」

  楊浩還真不知道,不禁汗顏道:「說來慚愧,在下著實不知」。

  那大漢一聽赫赫笑道:「無妨無妨,不知者不怪,白樂天你可聽說過?」

  白樂天?

  楊浩腦子裡轉了一個彎兒,才想起白樂天就是白居易。白居易他當然是知道的,忙笑道:「知道,原來……這是白居易的詩麼?」

  那大漢喜道:「正是,我這周身上下,刺的都是白樂天的詩句和應景的畫兒。」

  他把袍袖一擼,露出左臂,賣弄道:「你瞧這裡,紋的是『東海一片白,列嶽五點青』。」

  楊浩定睛一看,果然是一首詩句和大海青山的圖畫。

  大漢把右邊膀子一橫,又道:「這裡紋的是『古劍寒黯黯,鑄來幾千秋』」。

  楊浩笑道:「啊,正是正是,果然果然……」

  大漢一抓腰帶,笑道:「我胯下刺的是『一株青玉立,千葉綠雲委』……」

  楊浩被他嚇了一跳,急忙阻止道:「兄臺,這裡……不看也罷。」

  那大漢哈哈一笑,便不再解褲子,要不是楊浩阻止,他倒真會讓楊浩鑑賞一番的。此時天下風氣開放,常有狂士做驚人之態,南唐的大學士韓熙載大宴賓客時就經常喜歡當著眾多侍妾的面用尺子去量客人那話兒的大小,大家品評笑談一番,和韓大學士的惡趣味比起來,這位仁兄的作為實在算不得什麼驚人之舉了。

  那話兒露不得,別的地方卻沒甚麼關係。這位白居易的超級粉絲說的眉飛色舞,便轉過身去,稍稍褪開衣袍,露出後背和小半拉屁股蛋子,用手指著那裡道:「你瞧這裡,這裡紋的是『滿園花菊鬱金香,中有孤叢色似霜』」。

  楊浩從他寬厚的背上一路望下來,花花綠綠的顏色讓人眼花繚亂,再看他手指之處,只見磨盤大的黑屁股蛋子上刺著一幅青瓦白牆的花園,裡邊是處處怒綻的菊花……

  這位長的比熊還結實的大漢居然是個很有小資情調的文學愛好者……,真是令人想不到,更叫人想不到的是……這菊花紋的實在太不是地方。

  楊浩只覺心頭一陣惡寒,那大漢得意洋洋地束起衣袍,問道:「還未請教足下大名,這是要往哪裡去啊」。

  楊浩見他穿起衣服,這才鬆了口氣,大街上這般肆無忌憚,他自己不在乎,楊浩可是替他汗顏了半天:「在下姓楊名浩,這是往『如雪坊』去。」

  崔大郎一聽喜上眉梢:「『如雪坊』?某家聽說過的,聽說那裡的柳朵兒姑娘才貌雙全,力壓東京群雌,只因她潔身自好,不肯以身侍奉,得罪了朝中權貴,這才被人打壓,俺正想見識見識這位出淤泥而不染的奇女子,正與楊兄同行。」

  楊浩見自己造的謠連這遠來的考生都知道了,許多人開始同情起柳朵兒的遭遇,不禁心中暗喜,他見這崔大郎考試不中還有心情逛妓院,又覺得有些好笑,不禁問道:「兄臺遠自山東齊州而來,今番科舉不第,不急著返鄉麼?」

  崔大郎笑道:「俺好說歹說,那驢腦袋考官兒只將俺打將出來,卻不曾登記在冊,所以仍具考生資格。春闈不中,還可以考秋闈,俺家遠在齊州,等俺回去,又得打點行裝再趕回來,就在這裡等到秋試豈不自在?」

  二人一邊走,一邊聽崔大郎說些舉子事情,楊浩這才曉得,朝廷一年考兩次,春天一次秋天一次,許多考生春闈不中考秋闈,一考就是半年幾個月甚至是一年。等候的時間他們就留在城裡,沒錢的住客棧、或者借住道觀、寺廟,有錢的大多就是住在妓院裡了。

  妓院就相當於後世的星級賓館,吃喝玩樂一條龍服務,官宦子弟和富家子弟大多都是住在這種地方,崔大郎被人扔出貢院,本來就要去尋妓院,可巧楊浩提的柳朵兒正是令他感到好奇的一位姑娘,於是順理成章便同道而行了。

  一路攀談,聽這位崔大郎自我介紹,他們家在山東齊州,那是數一數二的豪門世家,田地之廣,騎馬而行一天都跑不出他們家的田地,祖宅裡金銀成山,僕從如雲,原本不需要考這個官兒,他要考這個進士,其實自知也是沒那麼本事的,主要就是家裡頭規矩大,找個由頭出來散心,所以他不得中自然不放在心上,而且也不急著回去。

  楊浩聽了不覺心情一動,那吳娃兒是汴梁名妓,公卿權貴、士紳名流她都十分熟悉,自己能為柳朵兒爭取來的支持度有限。再加上中國人鄉土觀念重,兩支球隊比賽,自己當地的球隊再不爭氣,心裡也是向著它的,柳朵兒與吳娃兒之爭,恐怕當地士紳也大多有這種觀念,如果人單勢孤,如何為柳朵兒造勢?

  此人是個外地舉子,家裡又十分富有,如果籠絡住他,多拉來些進京趕考的外地豪紳鉅富家公子,那柳朵兒的粉絲群就有了規矩,這場「超級女生」大賽,自己這邊也不至於連個「親友團」都沒有了。

  心裡存了個這個念頭,楊浩對崔大郎也客氣起來,兩人稱兄道弟,越談越是投機,待到了如雪坊,楊浩請崔大郎前廳就坐,笑道:「崔兄請稍坐,我去見見朵兒姑娘,隨即便為你引見,眼看著天色也不晚了,今晚我與崔兄在此把酒暢談。」

  「好好好,楊兄請便。」崔大郎笑嘻嘻地應了,楊浩便向後宅急急走去。

  「大公子,今晚唐三公……」

  崔大郎把手一揚,身後的小廝立即住口,崔大郎看著楊浩背影,眼中閃過一抹與其粗獷外表絕不相襯的精明神色,似笑非笑地道:「這個楊浩,十分有趣,你不覺得麼?」

  那小廝看了楊浩背影一眼,卻絲毫沒有看出他全身上下哪裡有趣來,便言不由衷地讚道:「大公子慧眼獨具……」
acer76123 發表於 2018-3-28 11:24
第247章 釀風波

  楊浩到了柳朵兒的住處,一分珠簾走進房去,隔著一道屏風就是柳朵兒的寢居之處了。依稀可見霧影紗籠處柳朵兒娉娉婷婷坐在梳妝檯前正憑鏡自賞,梳理著頭髮。

  楊浩清咳一聲,柳朵兒折腰而起,快步迎了出來,一見他便歡喜地道:「大人,你總算來了。」

  楊浩笑道:「我怎麼記得明天還剛剛來過,柳姑娘這口氣,莫非對楊某已到了一日不見如隔三秋的地步嗎?」

  都是年輕男女,彼此熟稔了,再加上柳朵兒的身份特殊,楊浩隨口就開玩笑,一如當年在社區裡和年輕女同事嘻笑打鬧。柳朵兒也會作怪,紅了臉,垂下頭去捻著衣帶道:「奴家浪跡風塵這許多年,得以入幕的恩客,唯有你一個,心中怎不惦記著你呢?」

  如今楊浩與她的合作還沒有張揚開,原因是楊浩想擠走趙吉祥趙管事,再從龐媽媽手中把這如雪坊買下來,如果讓龐媽媽曉得他的目的,恐怕會趁機起價,但是二人有許多事要商量,所以楊浩每次來,都是直接登堂入室,私房敘話,在坊中僕婢們眼中,倒真是把他當成柳姑娘傾心的一位客人了。

  楊浩扭頭看看還在晃動不已的珠簾,乾笑道:「這個幕啊……入得倒是便宜……」

  柳朵兒向屏風後自己的帷帳繡床盈盈瞟了一眼,眼波又復向他一橫,暱聲說道:「那大人想要入哪一幕呢?」

  「咳咳咳!」楊浩板起臉道:「明日龍亭會,姑娘可曾準備妥了?閒暇時可曾認真習練過那三支舞一首歌啊?」

  柳朵兒掩口輕笑一聲,這才正容說道:「自然是認真練過的,只是今日趙管事又來聒噪,奴家與他算是徹底鬧翻了,剛剛結算了銀錢帳目,趕他出門。奴家看那趙吉祥頗為羞憤,恐他心有不甘,會找人來報復生事,正想著人去請大人,說與你知道呢。」

  「喔?」楊浩也嚴肅起來,微一沉吟,鄭重說道:「這種潑皮無賴,是得防他生事,眼下咱們可出不得亂子叫人看笑話。一會兒我讓小羽回去調四個侍衛來,暫且住在你這如雪坊中守護。」

  柳朵兒擔心地道:「四個侍衛?大人,那趙吉祥若使銀錢去收買,三五十個潑皮總是喚得來的,四個人……應付得了他們嗎?」

  楊浩眉尖微微一挑,冷笑道:「若是連三五十個潑皮無賴都對付不了,他們怎麼做我的侍衛?這件事你儘管擔心,不必分了心神,明晚『醉龍亭』羅公宴客,就是為你造勢的第一步,你可準備好了?」

  柳朵兒道:「好友左遷,同僚相賀,不過是官場上慣常的應酬,我們這些女子不過是去歌舞助興、錦上添花罷了,沒甚麼希罕,如今得了無花和尚那一首妙詞,再配以歌舞,奴家自信不會讓那吳娃兒比下去。」

  「那就好,明日你只管按我說的去做,先聲奪人,狠狠打擊一下她的囂張氣焰,接下來嘛……」楊浩微微一笑:「我安排的那野遊之舉,本來厚著臉皮去求羅公,讓他出面為你邀請一些士紳權貴們捧揚,不過如今我有了一個更好的主意,更大膽的主意,保證讓你一鳴驚人,一夜之間聲名噪於整個汴梁城,不過這事兒得著落在外面一位崔公子身上,能否讓他鼎力相助,就看你的本事了。」

  柳朵兒奇道:「崔公子,甚麼崔公子?」

  楊浩將那崔大郎的來龍去脈簡略說了說,柳朵兒恍然大悟,自信滿滿地拍著酥胸道:」你放心,不過是個年輕的舉子而已,若連他都對付不了,本姑娘還敢來汴梁城討生活麼?不過……你要用他做什麼?」

  楊浩微微一笑,向她簡略談起自己的打算,柳朵兒聽得目眩神馳,許久許久才長長吸了口氣,驚訝中無限嚮往地道:「大人的想法真是天馬行空,讓人無從揣測。奴家從不曾想過可以這樣風光、這樣隆重,若真的可行,必然轟動整個東京。」

  楊浩目中也露出了笑意:「發前人所未有,當然可以轟動天下。走吧,不要讓客人久等,這位崔大郎性情直爽,沒有普通讀書人的酸腐氣,我與他言談很是投機。至於他是否肯大力相助,卻要著落在你自己身上了。」

  花前月下,一美人。

  美人比花解語,比玉生香。

  因為秀色可餐,所以幾道妙妙燒製的小菜便也格外地可口起來。

  因為美人香醇如酒,清雅如茶,所以對案而坐的兩位公子頻頻舉杯,醉了又醒,醒了又醉。

  崔大郎的舌頭似乎有點大了,嬌滴滴的柳朵兒姑娘實在太惹人憐了,聽她訴說了自己的不幸身世和入京以來的種種遭愚,崔大郎憐花之心已起,他嗵嗵地拍著胸口,大聲保證道:「同在異鄉為異客,相逢即是有緣人。柳姑娘,你放心,別說俺與楊兄一見如故,就算沒有楊兄美言,俺崔大郎也要路見不平、拔刀相助的。

  進京赴考主這一個多月來,某著實結識了許多朋友,俱是喜歡熱鬧風雅的年輕學子,他們哪個沒有同鄉友好,這件事包在俺身上,姑娘你就放心吧,明兒一早俺就去找他們共攘盛舉。」

  「大郎俠肝義膽,奴家感激不盡。大郎請滿飲此杯,聊表奴家的謝意。」

  「好好好,哈哈哈,某雖讀書人,亦是一腔熱血,做下這樁得意事,這一趟汴梁城,俺便沒有白來,哈哈哈……」

  崔大郎大笑接過柳朵兒素手奉上的美酒,一飲而盡,又復說道:「姑娘這府邸雖然雅緻,卻嫌少了些富貴氣,俺爹常說:『話是攔路虎,衣是滲人毛』,這世上以貌取人的畢竟還是大多數,必要的飾物還是該有的,明日,某去採買些華貴之物,將你這如雪坊好生裝扮一下,添幾分貴氣。」

  「大郎義薄雲天,奴家真不知該如何相謝。再饋贈貴重禮物,可實實的使不得。」柳朵兒俏眼眨了眼,兩行清淚便滾滾而落,她連忙拭去,強顏歡笑,瞧來忒也可憐。

  崔大郎豪氣頓湧,大聲道:「姑娘莫要落淚,某家可見不得這個。有甚麼使不得的,這幾個錢兒,也算不了甚麼。某今日受了那鳥考官的腌臢氣,正是滿腹懊腦。俺崔大郎旁的不想,就是想要這天子腳下目高於頂的鳥公人鳥士子們曉得並非除了這開封府,天下就再無能人了。強龍要過江,一樣興風雨,總要出了這口鳥氣,才讓他們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崔大郎醉眼朦朧,說起話來開始沒有邊了。

  楊浩向柳朵兒悄悄側了側身子,低聲道:「朵兒,差不多啦,我只想要大郎幫你找些入京赴考的學子舉人撐場面而已,你再楚楚可憐下去,恐怕大郎就要當了褲子,光著屁股回山東老家了。」

  柳朵兒飲了幾杯,粉潤如玉的香腮上帶起兩抹酡紅,聽見楊浩的說話,柳朵兒以袖掩面,盈盈向他一瞥,粉腮上還掛淚痕,眸中卻有一絲戲謔笑意:「若是大人在吃醋麼,那人家不理他便了是。」

  美人微醉,俏臉酡紅,春風輕輕掠著她的髮絲,一雙媚眼如鉤,那難得一見的風情,看得楊浩心絃一顫,幸好他這些日子潛心習武,雙修功法築基大成,最為厲害的心魔「幻影劍法」都足以克服,哪會受她捉弄。當下心神一斂,神志自清,暗中忖道:「這些當演員的實在了得,說哭就哭,說笑就笑,也不知道她是真情假意,這小狐狸媚惑的功夫實在了得,再這麼下去,她就可以解散『如雪坊』,加入『媚狐窟』去做二當家啦,我還是小心些吧,莫要真玩出火來,焰焰一旦曉得,說不定就千裡追殺進京了。」

  第二日上午,就有許多車馬送了許多禮物到『如雪坊』來。柳朵兒原先只聽崔大郎說他家中良田無數,金銀如山,到底怎麼個富法卻是不甚了了,如今見他手筆,卻不禁咋舌。

  貂裘綺羅、南珠北珠、琴瑟古箏,盡都採買,至於各種燈盞、奇茗、名飲、闢寒金鈿、舞鸞青鏡、金虯香鼎、端溪鳳咮硯、玉管毫筆、剡溪綾紋紙、玉彩珊瑚鉤等等,更是不可勝數。

  看那架勢,什麼叫揮金如土,這就叫揮金如土了。

  柳朵兒也沒料到崔大郎竟有這樣的大手筆,這麼貴重的禮物反而真的不敢收下了,可是崔大郎並沒有來,他是去了商家付錢訂貨,直接使人送來的,柳朵兒想要推卻都找不到人,只能看著那些商賈興高彩烈地把這些貴重的禮物搬進她的宅子到處安置起來。

  因為這些天「如雪坊」生意日漸蕭條,龐媽媽對柳朵兒也冷落下來,要不是柳朵兒並不欠著她的房租和餐飲費用,她就要把柳朵兒掃地出門了。聽說有豪客送來重禮,龐媽媽也是好奇,當下離了自己住處,捏著小手絹兒,扭著肥碩的屁股跑來觀看。

  待見了那些絡繹不絕的送貨商人,龐媽媽卻不相信有誰捨得一擲千金,如此討好一個優伎,她眼珠一轉,心道:「莫不是這柳朵兒自知與吳娃姑娘爭風毫無勝算,起了洗手上岸的心思,樊上了什麼高枝兒打算從良了?

  嗯,十有八九必是如此,這幾天老身可聽說有個姓楊的公子幾乎日日都來,與她出雙入對,形影不離,旁的客人她倒是一個不見了。如此說來我這院子恐怕她很快就要退掉了,昨日坊正來說,有個姓穆的小哥兒正要替他主人買下我這院子,我年紀大了,本來就想洗手不幹了,如果價錢合適,不妨就出手了吧,老身這就去尋坊正說道說道。」

  想到這裡,龐媽媽也未與柳朵兒照面,又一擰一擰地搖著屁股走了。

  楊浩如今也算是見識到了崔大郎這山東大漢的熱情勁兒,一大早他就去尋他那些在京待考期間結識下來的舉子好友們,相邀一同參加「如雪坊」的踏青野遊之會,而且告訴這些好友,儘管聯絡更多的人,越多越好。

  每年赴京趕考的舉子,至少也有上萬人。科考始於隋唐,不過隋唐時候開科取士有些形式主義,真正中舉的每科不過幾十人,而且大多都有門閥世家背景,平民寥寥無幾,而宋朝卻是糊名科考,不問家世身份,儘量從平民中取士,但是這些有機會讀書的平民,大部分還是有一個共同點,那都是家境優渥。

  家徒四壁而能不理生活,整日專心讀書的人家畢竟是極少數,所以這些遠赴京城趕考的公子少爺們家境大多都是不錯的,他們難得出趟遠門兒,身上都帶了一大筆錢,考試一結束,就會與知交好友相約到青樓妓院飲酒作樂,舒解考試給他們帶來的壓力和緊張情緒。

  狎妓、宿妓、吃花酒,正是官員和士子們的一種時尚,沒有旁人相邀,他們自己還要去呢,何況崔大郎極盡煽動之能事,把柳朵兒的遭遇說的極其可憐,在這些年輕人心中,他們似乎肩負了一項神聖的使命,他們不是去狎妓,而是去除暴安良、扶助弱小了。

  本來嘛,同情弱者是人們的普通心理,再加上他們就是外鄉人,受欺負的不但也是外鄉人,而且還是個弱女子。同情心一氾濫,這些學子們立即開始廣泛串聯起來,科考只有三天時間,「如雪坊」邀眾學子野遊之期,恰是在他們科考完畢,等候發榜的時候。

  這一來串聯便相當容易了,一天下來就有三百多人踴躍報名,看那趨勢,參加的學子還在像滾雪團般不斷壯大,很難相象八天之後的那場春遊,會是怎樣一番壯觀景象。學子們大多年輕,生性好動,平素就往來不斷,這番串聯也沒引起任何人的注意,一場大風波正在暗暗醞釀。

  到了傍晚時分,崔大郎得意洋洋地來到楊浩的宅子,把他這一天的成果一說,兩個人便相視大笑。儘管楊浩身為和州防禦使、右武大夫、權知開封火情院,算得上朝廷的一個高官;崔大郎出身山東齊州世家,金鼎玉食、豪家子弟,但二人年歲都不甚大,性子裡本就有種年輕人的好勝與活潑,這種事就算與他們毫無干系也喜歡湊一湊這個熱鬧的,更何況自己就是促成此事的人,心中更有一種成就感。

  楊浩笑道:「今晚龍亭會,四大行首畢至,崔兄要不要一同去見識見識。」

  崔大郎兩眼一亮,一迭聲道:「四大行首,聞名久矣,自當去見見的,走走走,咱們馬上便去。」二人把臂登車,便往龍亭湖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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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8章 四大行首

  歷史上,開封曾有六次被黃河把整個開封城淹沒,現代的開封城下邊壓著好幾座舊城呢,這是它作為京城的一個極大不妥之處。不過因為地勢低窪,所以開封城內湖泊極多,湖泊星羅棋佈,水域廣闊,將開封城點綴得極是優美,使它有了「北方水城」的美譽。

  樞密直學士、權知貢舉秦翊得授淮南、湖南等道都提舉三司水陸發運使事,這是一個肥差,赴任之即,同僚好友俱來相賀,因他掌管過貢舉之事,所以許多士子名流也聞風而至,客人太多,府宅中稍嫌擁擠,所以便挑選了這龍亭湖做為飲宴之地。

  龍亭湖中有一小洲,只有窄窄一堤通向洲上,州中高處建有亭臺樓榭,每當月上柳梢,一天清冷,湖光山色,亭臺樓榭中打起無數燈籠,那殿影燈光倒映水中,便如一座水晶宮般燦爛,在汴梁是極有名的一去處。

  那時官紳飲宴,必請歌舞伎人助興,以此蔚為時尚。楊浩得知此事後,認為是個機會,他與秦翊並不相熟,但羅公明交遊滿天下,與秦翊卻是極好的朋友,楊浩求到羅公明頭上,這樣小事,羅公明也不向他問起緣由,便答允了下來。羅公明官高位顯,一張貼子撒出去,四大行首自是欣然從命,

  吳娃兒與柳朵兒的明爭暗鬥,京城中士紳早已盡知,龍亭之會四大行首齊至,立時引起了許多人的注意,所以秦翊與客人們還未到,龍亭湖的遊人卻已陡然增加了許多,目標俱是四大行首。四花魁同赴龍亭,風波驟起,卻無一人知道是楊浩在幕後推波助瀾。

  一乘小轎沿著長堤到了龍亭樓前停下,轎子落地轎簾兒一挑,一襲青衫、頭髮挽得一絲不苟的陸仁嘉從轎中施施然地走了出來,他目光一掃,只見龍亭樓周圍的遊人明顯增多,湖中也有許多掌燈的船隻,顯然是聽說四大行首齊至,許多人趕來看熱鬧的,不由冷冷一笑,舉步便向樓中走去。

  樓上秦翊、羅公明等一眾友好的官場同僚已經到了,陸仁嘉反倒來的遲些,眾人素知他生性狷狂,也不以為怪。陸仁嘉進入樓中,目光一掃,只見自己相邀的那些朋友也都到了,四大行首卻是蹤影全無,不由暗哼一聲:「來得早了,她們竟比老夫架子還大。」

  當下有人上前相迎,把陸先生請入席中,彼此寒喧,向秦大人道喜一番,酒宴如流水一般上席,氣氛漸漸熱絡起來。

  陸仁嘉今日赴宴,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乎四大美人也。眼見四大行首遲遲不至,不禁悻悻然道:「這些歌妓舞女架子太大,秦大人相邀飲宴,還要遲遲不至。」

  同席文士趙曖笑道:「若是你我如此之遲,那就難免逾禮。至於美人兒嘛,呵呵,我們還是有耐心等的……」

  剛說到這兒,就聽樓外有人高呼道:「吳行首,是吳行首的船,媚狐吳娃兒到了。」

  羅公明一拋鬍鬚,哈哈笑道:「承陸公吉言,這裡剛剛談起,美人便心有靈犀了。」說罷與秦翊把臂走向窗欄,向湖中眺望。

  楊浩與崔大郎就在一樓,也叫了酒菜談笑享用,聽得人呼喊「吳行首」到了,楊浩不禁暗讚一聲:「好會做人!」

  方才他便想,這時的人物極講究身份的,就像現代社會一個單位裡開會,那領導必是最後一批進場的,場上的席位也必定是早就排定好的了,要的就是這個派頭。今日四大行首齊至,對於這些小節必定十分注意,先出場、後出場,給人的感覺自然不同。

  東京汴梁四大行首之中,如今吳娃兒排名第一,必然自重身段,她若最後一個現身,正如臺柱子的壓軸戲都放在後面,原也是天經地義的事,但是其他行首誰先露面都不免洩了底氣。可是如果大家都有意拿腔作勢,又不免冷落了那些名士官員,那可都是她們的衣食父母啊。

  女孩兒家拿腔作勢,撒撒嬌擺擺譜,那些官紳樂得顯示自己的風度,可你要是太過份了,彈指之間就能把你打入十八層地獄。吳娃兒首先登場,這一切難題都迎刃而解,她本來就是四大行首之首,早一刻來,不但不跌份兒,反被人贊她大度。

  畫閣樓船緩緩駛來,這時洲中樓上客人紛紛臨窗望去,只見船頭高挑一串紅燈,燈共六盞,燈上恰是六個大字「清吟小築主人」,倒是風雅的很。船兒堪堪駛到樓前,遠處突地又亮起燈光,兩艘畫舫姍姍而來,立時又有人叫道:「是雪若姌、潤嬌玉,雪潤雙嬌也到啦。」

  雪若姌、潤嬌玉也是四大行首之一,不過論才藝相貌,名頭卻在柳朵兒之下。不過她們的船還在遠處,這時眾人目光都向近處的那艘大船望去。船到樓邊,早有幫閒抬了踏板去往樓欄上一搭,畫舫簾兒一挑,兩盞宮燈並出,一對侍女走出來挑著宮燈左右一站,中間一位麗人施施然走了出來。

  潤潤燈光下,一時看不清她相貌,只覺體態嬌小而不失綽約苗條,款款行來,步履優美,總是從骨子裡透出一股妖嬈之氣。

  總有人湊趣迎了上去,雙方答答幾句,這位汴梁第一行首便款款踏進樓來,與那相迎的人淺淺談笑,舉步登樓。那踏板是搭在一樓欄杆上的,她這一進來,楊浩方看清了她的容貌。

  如此宴會,這佳人居然沒有盛裝而來,她只穿一襲月白色淺飾竹梅圖案的軟袍,一頭秀髮散開雲鬢,用一根杏黃絲帶鬆鬆地挽住,恰似在閨房中一般閒逸,懶梳螓首,青絲半挽,雙腕如藕,瞳如點漆,那一張娃娃臉兒剛剛沐浴過,奶白如玉,天然稚純。

  如此稚純如十二三許豆蔻年華的嬌容,但是周身上下卻無處不媚,舉手投足間都有一種難言的誘惑,今佛一個深閨怨婦正發出難耐的嬌聲之聲。如此清湯掛水、稚嫩清純,如同一個小蘿莉的容顏,行姿布態卻是這樣妖嬈嫵媚,叫人看了頓時遐想翩翩,只想這水晶一般的妙人兒若是與人間情慾掛起鉤來該是怎樣風光,從而心生萌動。

  她帶的那些侍女也個個俏麗,嬌軀過處,異香自出,鬱然滿座。霧寰影鬢,綽約恍若仙遊,崔大郎看得目瞪口呆,直到她們上得樓去,才一拍大腿道:「哎呀,這樣排場,朵兒姑娘只怕要吃虧。早知如此,咱們也該好生準備一下,總不成一出場便讓人比了下去。」

  楊浩微微一笑,說道:「呵呵,你急甚麼,誰能笑到最後,誰才是勝利者,靜觀其變,稍安勿躁。」

  吳娃兒與樓上許多官員名士都是熟稔的,上得樓去寒喧淺笑,妙語如珠,樓上氣氛頓時更形熱鬧,楊浩在樓下見不到樓上光景,只是與許多看客一起再往遠處望去,不一會兒,那兩艘畫舫同時到了樓前,雪潤雙嬌同時登場。

  「雪兒姐姐。」

  「玉兒妹妹。」

  雪玉雙嬌素來交情最好,踏進樓來便相互打了聲招呼。雪若姌懷抱琵琶,身段兒高挑,但是臉上居然蒙著淡淡一層薄紗的,只見一雙杏眼明眸下翹挺的鼻子、嬌媚的小嘴影影綽綽,卻叫人看不清楚,反而更加撩人。

  這雪若姌性子似乎比較冷淡,只同交好的潤嬌玉打聲招呼,便帶著自己的四個侍女往樓上走,遠遠比不得吳娃兒那種滿面春風,見人便笑的嫵媚姿態。不過專門四大行首而來的遊人卻未因此掃興,光看潤嬌玉的模樣就值回票價了。

  慢束羅裙半掩胸,蟬翼羅衣白玉人。身著一襲半袒胸的大袖羅衫,頭髮盤成『驚鵠髻』的潤嬌玉,額間一點梅花妝的花鈿,紅脣皓齒,憑添幾分清麗。她的身材曲線曼妙異常,既覺豐腴、又覺苗條。豐腴的是臀、苗條的是腰、修長的是腿、高聳的是胸,湊在一起偏無一點突兀。

  崔大郎的目光隨著潤嬌玉那銷魂款擺的臀部,一直追到樓上去,這才叫道:「哎呀哎呀,三大行首都到了,柳姑娘要是再不來,那架子可就擺的太大了。」

  與此同時,樓上陸仁嘉也冷哼了一聲,聲音不高不低,恰好能讓賓客們都聽到:「聽說今日秦大人邀齊了四大行首,吳姑娘和雪玉雙嬌都已到了,那位柳姑娘怎麼這麼大的架子,莫非還想要人三顧茅廬麼?」

  這樓上一時增添的吳娃兒、雪玉雙嬌和她們帶來的那些嬌麗侍女,一時皜齒朱脣,星眼暈眉;香腮瑩膩,體態輕盈;粉妝玉琢,灼爍芳香;靨輔巧笑,神飛傾城;伴在那些達官貴人左右,手嫩胸白,扶肩暱語,當真是秀色可餐,媚態如春,大家正眉開眼笑的當口兒,聽陸仁嘉一說,才省起四大行首尚缺其一。

  就在這時,只聽前樓口兒一個清幽的聲音道:「朵兒來遲一步,尚祈諸位大人恕罪。」

  眾人紛紛扭頭向那裡望去,就見樓梯口站著一主一婢,婢著青衣,懷抱一箏,主穿白裳,不染纖塵,渾身素雅全無雕飾,與吳娃兒反樸歸真的模樣倒有幾分相像。只是比起吳娃兒的嬌憨之態來,她臉上雖強帶歡容,一雙黛如遠山的眉兒輕鎖如煙薄愁,卻是揮之不去。

  兩彎眉畫遠山青,一對眼明秋水潤。臉如蓮萼,分明卓氏文君;脣似櫻桃,何減白家樊素。可憐一片無暇玉,誤落風塵花柳中!柳朵兒主婢二人走的是長堤,而且正趕上所有客人都望著湖濱,觀賞雪玉雙嬌登岸入樓,以致她悄然上樓,竟無一人察覺。

  吳娃兒登樓時,士紳名流頻相招呼,暱呼「娃娃」之聲不絕,縱比起吳娃兒和雪玉雙嬌出場的神氣,柳朵兒也是不如,豈止是黯淡無光,在人家耀眼的光環下簡直是說不出的悽慘。

  她一主一婢,就那麼孤零零地站在那兒,頗有一種冠帶滿京華、斯人獨憔悴的味道。樓上的喧囂熱鬧頓時一靜,有些人的目中已露出不忍和憐惜的神情來。秦翊和羅公明對視一眼,不約而同地迎上前去,哈哈笑道:「柳姑娘來了,老朽有失遠迎,恕罪,恕罪。」

  吳娃兒本料柳朵兒此來,必也擺出極大的排場,眼見她如此情形,臉上也不禁露出詫異之色。她眸波微微一轉,狐媚之色隱現,嘴角便淺淺勾起了一抹了然的笑意:「哀兵之術,就想贏我?哼!」

  楊浩在樓下坐著,側耳傾聽樓上談笑,忽覺樓上動靜一止,脣邊不禁漾起一抹神祕的笑意:「應該是朵兒到了,先抑後揚,也是一種手段。這男人的同情心一旦氾濫起來,嘿嘿嘿,看看崔大郎這冤大頭的模樣就知道了,哪個男人沒有憐香惜玉的心呢,這一手應該賺些同情分了吧……」

  柳朵兒在秦翊和羅公明兩位朝廷大佬的陪同下姍姍向前,主人如此,旁人倒不好不起立相迎了,陸仁嘉雖說狂妄,可是在這朝廷二三品的大員面前也不敢託大,人家不只官兒大,道德文章可也不遜於他的,只得陪著站起,心中更是恚怒。

  柳朵兒出場黯淡無光,卻換了個秦翊與羅公明雙雙相迎的待遇,較之吳娃兒三女可就又勝一籌了,但她倒未恃寵而嬌,剛剛落座,便擎杯起身,向殿中一干人等致謝:「秦公當朝宿老,國之鼎柱,妾慕名久已。在座諸位莫不是朝廷重臣,便是當今名士、一代騷人。三位姐姐也是名聲遠震,冠絕一方。賤妾風塵薄命,得蒙垂顧,實是感激不盡,這一杯水酒,借花獻佛、聊表朵兒心意。」

  秦翊莞爾笑道:「朵兒姑娘客氣啦,老朽久慕芳名,思未得一見。今即將離京赴任,幸得姑娘前來,得能一唔,也是老朽的福氣,呵呵呵,來來來,吾等滿飲此杯。」

  羅公明特意得楊浩囑託,央他今日飲宴定要邀柳朵兒前來,還道這位賢侄喜歡了人家,他也知道這位柳姑娘飽受京城群芳的排擠,在士紳中也不及吳娃兒人脈廣泛,有心幫襯一二,飲酒之後便撫須笑道:「朵兒姑娘蘭心慧質,歌舞雙絕,老朽也是聞名久矣,今幸相逢,得見姑娘容顏,相對芳姿,心神俱醉,果然絕代佳人也。」

  朵兒睨了陸仁嘉一眼,見他只是捻鬚冷笑,便把眼一垂,淺笑應答:「賤妾青樓薄植,豈敢置貴人胸臆?老大人過獎了。」

  有秦翊、羅公明維護,陸仁嘉一時也找不到機會發難,酒宴正式排開,賓主同歡,其樂融融。這樣場合,四大行首再如何豔冠群芳,其實也是陪襯,秦翊即將上任,諸友同僚前來相賀,既是交情,也是增進感情,四大行首陪坐談笑,侍酒佈菜,既要服侍人,還要心眼活泛,隨時接答,免得冷了場面,但是又必須點到為止,不能喧賓奪主。如果一上來就把主人拋在一邊,四大行首爭風相鬥起來,那就太不識趣了。

  這樣的本事四大行首都是駕輕就熟,陪客侍酒,妙語如珠,直到酒過三巡,菜過五味,大人們該說的也已經說了,同僚士子們該敬的酒也已經敬了,這才漸漸轉向完全的娛樂。

  陸仁嘉終於等到了機會,立即哈哈一笑,揚聲說道:「今晚佳人薈萃,名士雲集,又有妙手膾炙,美酒佳餚,怎可缺了歌舞詩詞助興耶?大家不如行個酒令如何?」

  楊浩聽了不禁嘆了口氣:「這些所謂名士才子,其實娛樂手段少得可憐啊,這個老傢伙是誰啊,怎麼跟當初在廣原遇到的那個姓陸的夯貨一樣乏味無聊?」

  行酒令考較的是學識的淵博,其實並不簡單,除了秦翊、羅公明等幾個有身份的高官,四大行首自然也在其列,酒令兒一圈圈行下來,輸了就要罰酒一杯。

  照理說,吳娃兒詩詞功夫在四大行首中最高,柳朵兒略遜一籌,可是今日行酒令,本不以詩詞見長的雪玉雙嬌似乎也進入了狀態,常有佳句應對,一時間便顯得只有柳朵兒一人詩詞功夫不到家了。所以柳朵兒只得頻頻舉杯,不一會兒就兩頰酡紅,隱現醉意。

  「小姐,方才我見那姓陸的和他一班朋友暗中搗鬼,在後邊寫好了答案,悄悄遞到雪行首、潤行首她們手中。」

  妙妙伶俐,一旁看到他們的小動作,氣不過,悄悄過去告知朵兒。柳朵兒暗暗苦笑,其實她早已存疑,只不過知道了又能如何?憐香惜玉本是雅事,難道還是責怪他們作弊不成?畢竟在官紳們看來,不過就是行個酒令罷了,誰理她們之間的明爭暗鬥。

  朵兒擺擺手,示意妙妙退下,說道:「各位老大人,朵兒酒力太淺,這酒令是行不得了。」

  羅公明見她面紅如血,醉態可掬,有心放下酒令,陸仁嘉在旁邊拍掌笑道:「慢來慢來,眾位才女,我等看得有趣,且再行一輪令吧。」

  他已先下一城猶不罷休,於是又行一輪酒令,朵兒依舊是輸,在陸仁嘉等人帶著訕意的笑聲中,這一輪酒令總算是結束了。

  陸仁嘉見朵兒醉眼朦朧,冷冷一笑,端起杯來向吳娃兒使個眼色,吳娃兒會意,立即盈盈起身,嫣然笑道:「難得諸位大人興致如此之高,娃娃新近得定庵先生惠施幾首絕妙新詞,不敢自珍,且唱與各位老大人共賞,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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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9章 蘇軾鬥東坡

  吳娃兒這首詞,就以竹筷輕敲玉盞,清音唱起。楊浩可聽不懂她唱的是什麼詞牌,那詞兒一唱起來也聽不明白幾句,就見崔大郎凝神聽著,微微點頭,估計這詞兒寫的還是不差的。

  吳娃兒此人就如一個矛盾綜合體,她嬌顏如同稚兒,體態卻妖嬈嫵媚,而聲音卻洞簫般悠揚,帶著一絲女性特有的磁性,悠悠揚揚,如遏行雲,坐在樓下的人聽去也是如在眼前。那音質澄淨空明,十分動聽,一曲歌罷餘音繞樑,好半晌殿內殿外才齊聲喝彩,聲震屋瓦。

  人人都曉得柳朵兒與吳娃正在鬥法,只是前些日子二人不分勝負,後來柳朵兒漸漸屈居下風,如今吳娃清音妙唱,如同天賴。而歌與舞,正是柳朵兒的最強項,她一定會起而應戰,是以都把目光向她望來。

  誰知柳朵兒醉態可掬,一樣隨之喝彩,卻並無應和之意。陸仁嘉忍不住捻鬚微笑,眼中隱泛著得意的目光道:「朵兒姑娘,吳行首已唱了一曲老夫的詞,算做是拋磚引玉吧,朵兒姑娘歌舞雙絕,何不也來應和一番呢……」

  柳朵兒淺淺一笑道:「承蒙抬愛,只是朵兒已有了些醉意,此時實不宜於諸君面前既歌且舞,雪姐姐的琵琶、玉姐姐的舞蹈,俱是一絕,不若請兩位姐姐為諸君獻藝,朵兒先醒醒酒,若是介時諸位大人尚有餘興,朵兒總是要現醜的。」

  雪若姌和潤嬌玉一擅操樂,一擅起舞,本來名氣相當,只在吳娃之下,自柳朵兒到了汴梁,只一年功夫就穩穩地站在她們頭上,對柳朵兒她們一直是有些不大服氣的,今見柳朵兒鬥志不盛,似已失了銳氣,二人不禁相視一笑,雪若姌便道:「既如此,且請柳姐姐飲茶歇息,雪若姌雕蟲小技,不值方家一笑,權算作是拋磚引玉吧。」

  雪若姌說著,落落大方走向前去,早有人搬過錦墩,奉上琵琶。雪若姌的琵琶確實彈得好,珠走玉盤,行雲流水,其精妙處……楊浩打個哈欠,對這種傳統樂器,他的欣賞水平有限,確實聽不出啥來。

  「咚、咚咚、咚咚咚……」,雪行首彈罷琵琶,吳娃兒和潤嬌玉嬌聲喝彩,隨即潤嬌玉便在眾望所歸中登場,鼓聲一響,潤嬌玉微傾首、稍斂眉,雙袖背於纖腰之後,一腳抬起,擺了個起手勢。樂曲聲一起,潤嬌玉輕抬玉足,將踏未踏時,背後雙手便自下向兩邊一甩,長袖飄帶既若流雲、又似羽翅般翩然飄起,神情含羞嫵媚,舞姿極為優雅。

  「南國有佳人,輕盈綠腰舞。華筵九秋暮,飛袂拂雲雨。翩如蘭苕翠,宛如游龍舉。越豔罷前溪,吳姬停白苕。慢態不能窮,繁姿曲向終。低迴蓮破浪,凌亂雪炎風。墮珥時流盼,修裾欲朔空。唯愁捉不住,飛去逐驚鴻……」

  這「綠腰舞」大大有名,許多藝伎伶人都會跳,在場的客人也絕不陌生,但是跳得如潤嬌玉這般舞技精湛,出神入化的卻絕無僅有,一時間彩聲雷動。樓下的聽客卻大多和楊浩一樣,也打起哈欠來,因為他們看不到,倒是那些聞風而來,駕著小船兒在水上觀賞的人,遠遠看到潤嬌玉水袖如飛、翩若驚鴻的舞姿,禁不住也跟著大聲喝起彩來。

  陸仁嘉一直想看柳朵兒出醜,不管她是起舞也罷,撫琴也罷,或是清吟一闕好詞,與他交好的幾位朋友都準備雞蛋裡挑骨頭,好好貶斥一番,他們都是一方名流,就算柳朵兒的表現比起其他三位行首來並不稍遜,只要被他們說的一文不值,在其他人心中也自有份量,許多人不免就會懷疑起自己的鑑賞水平來,不敢胡亂讚揚了,這就是評委的權威性了。

  所以潤嬌玉一舞方罷,他立即鼓掌笑道:「今日為秦公餞行,四大行首畢至,各獻絕技,真是一樁韻事啊。朵兒姑娘,現在,你總該讓大家見識見識你的才藝了吧。」

  「朵兒豈敢推卻。」柳朵兒微微一笑,忽然站了起來,揚聲說道:「秦大人得授淮南、湖南等道都提舉三司水陸發運使,此去迢迢萬裡,諸位友好皆來相賀,情意拳拳,令人感佩。小女子願為大人及諸公歌舞一曲以助酒興。這首詞曰水調歌頭。明月幾時有。妙妙……」

  「婢子在!」妙妙忽地一解古箏的套兒,將古箏橫亙於柱角一席,正襟危坐,纖纖十指撫上了箏弦。

  柳朵兒自袖中慢慢抽出一條白如雪的絹帶,先打散了一頭青絲,又復挽了個男子似的髮髻,將絲帶束緊,慢慢向前走去,直走到樓外平臺,憑欄站定。天空湛藍,遠山如黛,湖中波光鱗鱗,映著她纖纖一道身影,就像一個白袍秀士,微微揚起秀氣的下巴,仰望著天空一輪皎潔的明月,那剪影說不出的動人。

  妙妙纖指一拂,彷彿一抹清泉水從她指下錚錚流瀉而出,柳朵兒將一揚,已翩然起舞,同時一縷悅耳悠揚的歌聲從她口中傳出,與那悠雅的樂曲聲完美地融合在一起。

  「明月幾時有,把酒問青天,不知天上宮闕,今昔是何年,我欲乘風歸去,又恐瓊樓玉宇,高處不勝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間……」

  所有的人都呆住了,先是驚呆於柳朵兒的歌聲,她方才明明說的「水調歌頭」,可是她唱的這曲兒卻不是大家熟稔的「水調歌頭」詞牌固有的樂曲,這首曲子他們從未聽過,他們也從未想過曲子可以這樣唱,可以用這樣的技巧,這樣婉轉新奇的曲調,那曲調也像小泉流水一般婉轉低迴。

  緊接著他們就驚呆於柳朵兒所唱出的這首詞來:「明月幾時有,把酒問青天,不知天上宮闕,今昔是何年,我欲乘風歸去,又恐瓊樓玉宇,高處不勝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間……」這是怎樣不凡的意境,這是怎樣優美的詞藻,這是怎樣絕妙的畫面。

  尤其是配著柳朵兒那彷彿一個白袍書生,與以往所見大不同的優美中帶著些剛勁的舞姿,天上一輪皎如玉盤的月亮,她就彷彿在那月中起舞……。這舞確實是朵兒自己所創,楊浩是跳不出來的,但是他能說出來,以朵兒在舞技上的深厚造詣,楊浩只是將他曾經所見比劃比劃、解說幾句,朵兒自能茅塞頓開,創出與傳統舞技風格大為不同的舞蹈來。

  先聲奪人!

  陸仁嘉和他的幾個損友正打算柳朵兒只一唱起就貶斥一番,詞兒不夠新穎啦,曲兒不在調上啦,舞姿不夠優美啦,等等等等,反正要極盡打擊之能事。可是柳朵兒唱的曲兒他們根本不曾聽過,柳朵兒跳的舞蹈也與他們以往所見的舞蹈大相徑庭,風格迥異,叫人無從比較。

  至於她唱的詞……,他們再狂妄也不敢說這詞不好。這時的文人對好詞都有一種偏執狂般的狂熱,一個文士只要吟得出一首好詞,就能被達官貴人拱若上賓,這是多大的魔力?這時候他們敢大放厥詞,打擾正如痴如醉地看著那月下翩翩起舞的人兒用百靈般清麗絕妙的嗓音吟誦出的這首千古絕唱,估計能有發狂的讀書人撲上來把他們丟進龍亭湖去。

  「轉朱閣,低綺戶,照無眠。不應有恨,何事長向別時圓?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此事古難全。但願人長久,千裡共嬋娟……」

  樓下、樓外,所有的人都屏住了呼吸,生怕有一點雜音打擾他們聽清柳行首吟出的每一個字,就連看似憨粗的崔大郎也圓睜二目,大氣都不敢喘。都個水晶樓中只有伴一天星光月色,和一身湖光清風,起舞吟唱的柳朵兒那清麗妙音如天籟一般盪漾開來……

  「明月幾時有,把酒問青天,不知天上宮闕,今昔是何年,我欲乘風歸去,又恐瓊樓玉宇,高處不勝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間,轉朱閣,低綺戶,照無眠。不應有恨,何事長向別時圓?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此事古難全。但願人長久,千裡共嬋娟……」

  聽著柳朵兒用絲毫不亞於鄧麗君甜美嗓音重新詮釋著這首《水調歌頭》,一種難言的滋味突然湧上了楊浩的心頭。

  明月幾時有,把酒問青天,不知天上宮闕,今昔是何年?身邊的建築、人物,全是本該只在故紙堆中才能窺見一斑的風景,然而現在自己也莫名其妙地成了這歷史中的一道風景,反倒是曾經生活了二十多年的那個世界倒象是南柯一夢。

  唯一聯繫著自己的過去未來的,只有天上那輪明月。

  看著那輪月亮,他的心中如同開啟了一扇門:前世今生,林林總總,一一湧現心頭,那麼清晰,卻又那麼遙遠。寂寞的童年、渾渾噩噩的大學生活、工蟻般卑微的小職員、丁家大院那個寒冷的冬天、可歌可泣的西遷之旅……

  臉上帶幾點雀斑,笑時靦腆、床上狂野的學姐墨顏,喜歡吹牛皮、打麻將,人稱『善財童子』的牛主任,楊氏、冬兒、臊豬兒、摺子渝、羅克敵、赫龍城……

  一個個已離他而去的人的面孔,隨著朵兒那微帶哀傷依戀的歌聲清晰地浮現在他的面前。

  今人不見舊時月,舊時明月照今人。

  百種滋味,剎那千年,一時如同夢幻。楊浩自已也說不清是一種什麼心緒,只是心中無限酸楚,不知不覺間,他已潸然淚下。

  秦翊、羅公明聽著這首詞曲,則另有一種滋味在心頭,宦途的險惡、親人的離散、世態的坎坷、今夕的歡聚、明日的離合……

  「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此事古難全。但願人長久,千裡共嬋娟……」咀嚼著柳朵兒反覆吟詠的這句話,不知不覺間,他們也已淚光瑩然。

  同樣一首詞,喚起了不同的人不同的感受,金詞銀曲,魔力一至如斯。

  「明月幾時有,把酒問青天……」當柳朵兒唱起最後一遍時,楊浩不知不覺地唱和起來,酸楚的淚水緩緩流到脣邊,帶著淡淡的鹹……

  更多的人開始隨聲應和起來,漸漸匯合成一個共同的聲音,記不得詞曲的人則輕輕地用雙手合起了拍子,陸仁嘉臉色鐵青,他方才還得意自謙,說甚麼拋磚引玉,如今一言成讖,他的詞與柳朵兒所吟的這首詞一比較,真的成了磚石瓦礫,不堪一提了。

  吳娃兒和雪玉雙嬌則相顧失色:絕妙好詞,自譜的新曲,新穎的舞姿,柳朵兒一出手,便把她們所展示的得意之學一舉抹殺了。

  席上紅燭搖曳,一天清光下柳朵兒猶在起舞,如同身在月宮。

  她們心中不約而同想起了同一句話:「米粒之光,也能與皓月爭輝?」

  「這首詞是誰寫的?你一定知道,你一定知道,快告訴俺,俺一定要見見這個人。」柳朵兒歌舞一罷,樓上樓下、樓內樓外,所有的人還在如痴如醉,既無人喝彩,也無人鼓掌。白樂天的超級粉絲卻突然清醒過來,他一把抓住楊浩的手臂,興奮欲狂地問著,眼中閃著狂熱的光。虧他這時還能保持幾分理智,把聲音壓得極低,否則其他各席的客人們只怕都要圍過來了。

  楊浩總算見識到了粉絲崇拜偶像是副什麼德性,趕緊道:「噤聲,這是什麼地方。」

  「哦!」崔大郎這才鬆開緊緊攥住的楊浩手臂,仍然說道:「離開這裡後,你一定要告訴俺,此人……真神人也!」

  樓上秦翊、羅公明等人也都興奮了,柳朵兒歌舞方罷,還未回到席上,他們便興沖沖地迎了上去,一迭聲道:「此曲是姑娘譜寫的麼?聞所未聞,端地絕妙。曲好,舞好,詞更是絕妙,請問姑娘,這首『水調歌頭』是何人所寫?若是得便,老夫想見見此人。」

  柳朵兒依著楊浩的囑咐道:「回大人,這位才子性格孤僻,不喜於人交往,朵兒不敢違拗,還請大人原諒。」

  秦翊忙道:「無妨無妨,應當的應當的,才學之士,大多狷狂不群,只是不能得見這位才子尊顏,實在令人遺憾。」

  事已至此,今晚的風頭已盡被柳朵兒搶去,陸仁嘉恨得牙根癢癢,可是柳朵兒唱的這首詞太砸人了,他與幾個好友交頭接耳一番,也想不出能與之一較長短的詞來,縱然想得出這樣的好詞,又怎比得了柳朵兒的歌、舞、詞三絕?

  但陸仁嘉狷狂成性,目高於頂,向來只有他看不起旁人,哪能被人這般折辱?吳娃兒唱的不是他的詞也罷了,如今吳娃兒唱了他的詞,卻讓人比了下去,吳娃兒臉面無光,他則比殺了自己還要難受。

  正無奈何間,他突然想起一首曾把他氣到吐血的《念奴嬌》來,這首詞在中原從未被人傳唱過,或許可以拿來救急。陸仁嘉眼珠一轉,立即向吳娃兒耳邊湊去……
acer76123 發表於 2018-3-28 11:34
第250章 搶我版權?

  柳朵兒這新奇的歌舞、絕妙的好詞立時起到了一鳴驚人的效果,所有人的注意全被吸引到她身上去了,眾人紛紛趕上前來向她敬酒。她雖已說過那詞作者不喜張揚,不願透露身份,但是那新穎的歌舞何嘗不是令眾人耳目一新,眾人讚不絕口,一時間,柳朵兒成了眾星簇擁的一輪明月。

  雪玉雙嬌見所有的風頭都被柳朵兒搶去,心中雖是嫉恨,卻也無可奈何。這時,吳娃兒已聽陸仁嘉說出了那首《念奴嬌。赤壁懷古》,她反覆吟誦幾遍,便已記在了心頭。

  這首詞論意境、論格調都不在那首《水調歌頭》之下,唯一的缺憾是那首《水調歌頭》應情應景,既訴了離別之情、相思之情,又為即將分別的人送上了美好的祝願,正符合當下的氣氛,而這首《念奴嬌》雖然氣勢磅礴,大氣的很,與目前的場面卻不搭調。

  不過她也知道一時之間要讓陸仁嘉寫出一時既要應情應景,又堪與那首《水調歌頭》的好詞來難如登天,他就算字斟句酌沉吟良久,能寫得出這首堪與《明月幾時有》一較高下的《赤壁懷古》來,也已不負當世名士之名了。

  吳娃當即站起,盈盈笑道:「朵兒姐姐歌舞俱佳、這詞兒更是絕妙,美玉當前,娃娃本不該再獻醜,只是各位大人意猶未盡,娃娃便再吟唱一首以助酒興吧。朵兒姐姐這詞柔婉清麗,娃娃便吟唱陸先生的一首豪邁大氣之作。」

  柳朵兒此詞一出,她還敢開口,顯然是認為要唱的這首詞在意境、詞力上絕不弱於柳朵兒那一首。本來嘛,兩首詞都是蘇東坡寫的,而且都是他的得意之作,水平自然相近。

  旁人不知就裡,卻不禁瞿然動容,陸仁嘉雖稱名士,但是若能做得出與這首《水調歌頭》不相上下的詞來,那至少當今汴梁城裡,也再無人能與他爭鋒了。

  其實陸仁嘉情急之下,把這首曾經深深地傷害他,讓他刻骨銘心永世難忘的詞說給了吳娃聽,但他本心裡並不想把這首詞據為己有。因為知道的人太多了呀,而且其中還有幾個大有身份,太學博士姜越姜教授、廣原知府徐風清當時都在場,這裡比不得廣原,京師文風太盛,這樣的好詞一旦說出來,必然傳揚開去,到時候傳入他們耳中,自己如何做人?

  可是吳娃不知內情,還道這詞是他所做,如今已然當眾說出來,陸仁嘉的目的本來是要扳回一城,如果當即否認,說明這詞來歷,那這首詞能否壓倒柳朵兒那首詞與他有何相干?他陸仁嘉的面子還是挽不回來。

  這一念之差,他就把倒了嘴邊的話又咽了回去,心中只想:「今日且以這詞壓壓那賤婢的風頭再說,來日傳開,老友問起時,老夫坦然一笑,說明只是吳娃兒誤會,當時席間不便解釋就是了。我陸某素來磊落,老友們也不會疑我。」於是便舉杯飲酒,對吳娃兒的話只作未聞。

  秦翊和羅公明等人剛剛聽了一首好詞,恨不得馬上拿筆抄錄下來,忽見吳娃兒又向柳朵兒叫板,登時大喜過望,連聲說道:「好好好,娃娃還有新詞?哈哈哈,快快吟來……」

  楊浩坐在樓下忽聽樓上清音悠越,透壁而來:「大~~江~~~東~~~去……」

  「噗!」楊浩一口酒全噴了出來,登時噴了崔大郎一個滿臉花,崔大郎惱怒道:「楊兄,你這是何意?」

  「得罪得罪,莫怪莫怪,」楊浩忙有袖子在他臉上胡亂抹了幾把:「這就是浪淘盡,千古風流人物了。」

  「啥?」崔大郎聽的莫名其妙,楊浩無暇解釋,已飛身向樓上奔去。

  這首詞絕不應該出現在這個年代,只有他在廣原時藉口聽一奇丐念過,從而說出來過,這是有人當時在場,聽到了這首詞,拿到這裡來誑人,還是世上出現了第二個穿越者?不管是哪一種情形,今晚的光采只能屬於柳朵兒一人,他必須阻止事態朝著他不可控的方向而去。

  這時吳娃兒用著傳統的《念奴嬌》詞牌曲調剛剛唱到「浪淘盡,千古風流人流」,崔大郎抹了把臉,奇道:「咦,一模一樣,他怎麼也會說?」當下也拔足向樓上奔去。

  吳娃兒仍是清音妙唱,手中竹筷輕敲杯盞,唱道:「故壘西邊,人道是……」

  楊浩已霍然出現,負手前行,高聲念道:「人道是,三國周郎赤壁。亂石穿空,驚濤拍岸,捲起千堆雪。江山如畫,一時多少豪傑……」

  吳娃兒瞿然住口,凝眸向他望去,二樓的客人和美人們也都齊刷刷向他看去,楊浩一身士子服飾,神態從容,緩步而向,望著吳娃兒驚詫的麗容,抑揚頓挫地道:「遙想公瑾當年,小喬初嫁了,雄姿英發。羽扇綸巾,談笑間,檣櫓灰飛煙滅。故國神遊,多情應笑我,早生華髮,人生如夢,一尊還酹江月。姑娘,我念的可對麼?」

  「你……你也曉得這首詞?」

  楊浩笑吟吟地道:「我當然曉得,這首詞氣勢豪邁,由你一個娃娃臉的小娘子,用那軟綿綿的嗓子去唱,可唱不出那等氣勢了,似此等歌,須關西大漢,執銅琵琶、鐵棹板,方才恢宏不凡。」

  吳娃兒眸波一轉,登時喜道:「不錯,正該如此。」

  楊浩目光一轉,又道:「這詞,在下曾在廣原防禦使程世雄程大人府上吟過,今日在下本是與幾位好友陪同朵兒姑娘赴龍亭之宴,朵兒姑娘登樓,我等自在樓下飲宴,忽然聽見姑娘唱這首詞,以為有故人在,所以登樓一唔,不知姑娘這首詞是得自何人啊?」

  羅公明見他出現,從容說道:「賢侄,原來你也在此。」

  楊浩轉目一望,一臉驚喜,連忙上前拜道:「晚輩拜見羅公,怎麼您也在此?」

  秦翊詫異地道:「老羅,這位是?」

  羅公明忙給他引見了,秦翊一聽,忽地想起這個不學無術的棒槌官來,便忍笑道:「啊,是了,老夫想起來了,那日朝會上,老夫確是見過你的,怎麼,陸先生這首詞,你也聽過?嗯,剛剛聽你吟了一遍,這詞氣勢磅礴,果然大氣。」

  「陸先生?」楊浩隨著秦翊目光望去,一眼瞧見陸仁嘉,兩人俱是一怔。

  「原來是他,難怪……」楊浩心中恍然,臉上卻露出晒笑神情道:「原來是陸先生啊,這首詞,本是一位浪跡風塵的乞丐所作,楊浩未做官時,那位乞丐曾在楊浩所在的村莊逗留許久,時常聽他吟起,連我這不讀書的人都爛熟於心了,廣原程大人老母大壽,楊浩便曾當眾吟起這詞,當時陸先生也在場哇,怎麼就成了陸先生所作的詞了?」

  眾人聽了,臉色盡皆一變,楊浩說的有時間、有地點、有證人,而且他完全沒有撒謊的理由,至於這詞乃一位乞丐所做,也沒有什麼稀奇。諸國征戰,不知多少昔日的王孫公子權臣大將亡國之後淪落風塵,這首詞的意境和感慨倒也符合這樣的人的心境和才學。這樣的話,陸仁嘉竟然剽竊他人詩詞?

  在座的都是文人,最看不起的就是這樣行徑,立時就有人向陸仁嘉投以鄙視的目光。陸仁嘉一見楊浩就如五雷轟頂,他萬萬沒有想到會在這裡碰上楊浩,而且楊浩動作太快,根本不容他有補求措施就把這首詞的來龍去脈說了出來,此時再站起來承認這詞不是他做的那也晚了。

  一時間陸仁嘉手腳冰涼,眼前發黑,完全想不出該如何面對目前的處境,他一生下來,一事無成,唯獨成就了一個「名」字,這個「名」字要是丟了,不只是身敗名裂,那是一生都毀了。

  「大人,勞您久候了。」一見他來,柳朵兒立即欣喜地迎到他面前,向呆若木雞的陸仁嘉厭惡地瞟了一眼,低聲道:「他……就是妾身向你說過的那個老不修。」

  前兩天柳朵兒向他說起過陸仁嘉趁她之危,欲逼好就範的事,但是並未提起陸仁嘉的名字,楊浩也絕未想到竟是個自己認得的,所以也未問起。方才上樓雖見到那竊詞的人竟是他的老冤家,他也只想拆穿了事,可是柳朵兒這番話說出來,他的心中不免憎意大增。

  當即冷笑道:「聽得妙語佳句,將之傳誦於世,本是功德一件,可是大言不慚地將他人詞作據為己有,那就叫人不恥了。」

  吳娃兒聽說這詞不是陸仁嘉做的,心頭也有點噁心,可是不管怎樣,這陸仁嘉是相幫自己的,怎好坐而視之,忙為他解圍道:「陸先生的氣節操守如霜似雪,怎會將他人詩句佔為己有,是方才陸先生將這首詞說與奴家知道,奴家忘形賣弄,不曾問個明白,錯以為這詞便是陸先生所做。」

  楊浩上上下下打量她一番,心中不禁暗贊:「四大行首之首,果然名不虛傳,才學技藝上面,她與朵兒誰高誰低我不曉得,但是要論這媚惑男人的本錢,這個娃娃臉的小美女確實要高出一籌,只有見了她的風情,你才曉得什麼叫媚骨天生,真是個小尤物啊。」

  心裡贊著,楊浩臉上卻是不假辭色,冷冷說道:「如我所料不差,姑娘就是『媚狐窟』的吳娃姑娘?」

  吳娃兒婉媚一笑:「奴家正是娃娃。」

  楊浩嘖地一聲,搖頭道:「可惜了。」

  吳娃兒明知他下邊必無好話,偏是好奇難捺,把眸子滴溜溜一轉,俏笑問道:「不知可惜些什麼?」

  楊浩冷笑道:「可惜了,這世上生於貧賤、長於卑汙卻冰清玉潔的蓮華少些,大抵都是些強歡假笑、心胸狹窄、以色娛人、以財利己、不分是非、為虎作悵的小人。」

  這番話聽在雪若姌和潤嬌玉耳中已是大不自在,吳娃兒更是臉色一變,隨即卻含顰嫣然,乜著杏眼瞟他一眼,雪白稚嫩的小臉又媚又甜,輕輕笑道:「大人這話,從何說起呢?」

  楊浩道:「你與朵兒姑娘之間的恩怨,立場不同,很難說誰對誰錯,我也做不起那個公人。可是這陸先生剽竊他人詩詞,眾目睽睽之下,根本無從抵賴,你還要替他虛美諱過麼?你說他事先不曾說明這闕詞是何人所寫,那麼你將這詞歸諸他的身上時,這位陸先生可有申明?」

  他冷笑著瞟了陸仁嘉一眼,大聲說道:「說什麼名士,不過是顛狂,別無所長,欺世盜名罷了,除非某人像彌衡一般不知進退、擊鼓罵曹,否則權貴達官豈能自降身價,與這樣的人一般見識,對其狂態只能一笑了之罷了,天長日久,他倒倚狂自重起來。其實呢,不過是虛偽矯飾、沽名釣譽之輩,陸大先生偷香不成,為了排擠一個弱女子,今日連竊詞之舉都做了出來,你待作何解釋?」

  「偷香不成,竊詞之舉?莫非傳言中所說的人物竟是……」

  這一來眾人望向陸仁嘉的目光更加的不屑,要知道這些士子名流個個自詡風流而不下流,席間飲宴,邀美侍酒,那是風流之舉。但是夜宿妓家就不同了,尤其是仗勢脅迫,更是牛嚼牡丹,大煞風景。

  眾人聽了楊浩的話,雖不十分確定,可是陸仁嘉既不解釋,他們就認定確有其事,就連與他同一陣線的吳娃、雪玉雙嬌都不禁露出鄙夷之色,畢竟她們身在這一行,最痛恨的也是仗勢欺人,逼其侍寢的惡霸。陸仁嘉身旁幾個朋友已悄然退開,已避嫌疑,免得自己也落個身敗名裂的下場。

  陸仁嘉顫顫巍巍站了起來,臉如金紙,雙目赤紅,指著楊浩,哆嗦半晌,楊浩冷笑道:「你要說甚麼?」

  「我……」陸仁嘉一張口,「噗」地一口鮮血噴了出去,站在左近的吳娃兒驚呼一聲,便向旁邊一閃,虧她也是自幼歌舞,身子矯健,纖腰一扭,嬌軀一擺,把這一口鮮都避了開去。

  見他氣到吐血,楊浩也有些意外,心中不禁一軟,可是想起陸仁嘉的所作所為,他的心又硬了起來:「老陸吐血,可不是心生慚愧,而是氣怒交加,恨我入骨,他若只是欺世盜名也就罷了,但是能做出趁人之危,逼奸少女的事來,此人品行大成問題,平日仗著狂士之名也不知做過多少男盜女娼的醜事,這正是報應了。」

  「哎,得饒人處且饒人,楊大人,看老夫薄面,不要難為他了。」秦翊嘆了口氣,楊浩從善如流,立即長揖一禮:「是,謹遵秦公教誨。」

  這裡是開封,不是廣原,滿城華蓋,到處都是士大夫,如果還學廣原那粗俗樣兒,就是為自己樹敵無數了,他目的已達,正好順勢下臺,還能在這些老朽面前落個「孺子可教」的好名聲。

  秦翊看看陸仁嘉,陸仁嘉正在地上慘笑,笑一聲溢一口血,笑一聲便是一口血,看來慘不忍睹,便擺擺手,對躲得遠遠的陸仁嘉的幾位損友道:「勞煩幾位,速送陸先生去延醫救治吧。」

  「是是是,」那幾位再也不敢佯狂,連忙灰溜溜地撲上來,抬起陸仁嘉就走。秦翊又對客人們道謝幾句,便自散席,他們興致大減,四方賀客,以及圍觀的遊人卻是興致勃勃,議論紛紛。眾人紛紛登車起行,一路仍在談論此事。

  四大行首也各歸車船,吳娃兒款款登上船首,扭頭回顧堤岸一眼,只見一輛驢車,兩盞小燈,楊浩和一個粗壯大漢站在一旁,柳朵兒正欲登車。

  吳娃兒眸波一轉,纖纖玉指妖嬈地一勾,立即過來一個幫閒漢子,陪笑說道:「姑娘請吩咐。」

  「跟著那個楊浩,他的身份來歷、住處、與柳朵兒的關係,務必給本姑娘查個明白。」

  「是!」那幫閒漢子應了一聲,當即跳上岸去。

  一個侍女為她披上一件披風,吳娃兒將披風緊了緊,嬌媚的紅脣微微一勾,吩咐道:「去,對雪玉雙嬌說一聲,就說娃娃姐請她們過船一敘。」

  「是!」那侍女忙也沿著踏板返回樓臺,匆匆向另外兩艘畫舫奔去。

  驢車中,柳朵兒倚在妙妙肩頭假寐,過了半晌,她忽然吩咐道:「把轎簾兒打開吧,有些氣悶。」

  妙妙應了一聲,忙把轎簾兒掀開,清冷的月光便如流水一般傾瀉進轎中,映在柳朵兒瑩潤如玉的臉頰上,那長長的睫毛微微眨動著,一雙秋波似的眸子望著月下如同灑了一層淡霜的景緻,悠悠半晌,忽地說道:「你出去一下,請楊大人到車上來,我有話與他說。」

  「楊大人,我家小姐請大人登車,有些話兒要與大人說。」

  楊浩本與崔大郎同車,聽了這話頓時一怔,崔大郎大笑道:「英雄仗義直言,佳人芳心動矣,還不快去。」說完一把將他從車上推了下去。

  楊浩又好氣又好笑,見柳朵兒的車子靜靜停在路旁,只得跳上車去。

  秋風暗送,月冷如霜,柳朵兒坐在車中,月光映在花瓣似的脣瓣以下,風拂著她鬢邊幾絲散發,恰如那暗影裡如絲的星眸,她正用一種很複雜的目光看著自己。

  一見他登車,柳朵兒立即往旁邊挪了挪嬌軀,給他騰出一個地方,楊浩坐下,車簾一放,只覺馨香撲鼻,扭頭一看,那雙眸子還在盯著自己,楊浩不自在地摸著鼻子笑道:「姑娘對我有何話說?」

  柳朵兒輕輕嘆了口氣,幽幽說道:「奴家看走了眼,原來大人是個有大本事的。」

  楊浩心裡一跳,乾笑道:「我哪有甚本領?」

  柳朵兒臉上露出似笑非笑的神情道:「那首『大江東去』乃是一位奇丐所做?」

  「正是。」

  「那首『水調歌頭』乃是詩僧無花所做?」

  「然也。」

  「那奴家從不曾聽過的那幾首曲子,還有那舞蹈呢?」

  「呵呵,這個麼,本官走南闖北,學問沒有,見識卻是有的,無意中聽來,可惜只是一知半解,還是姑娘本事,我只隨口一說,你便能領悟其中神韻。」

  柳朵兒淡淡一笑,見他不說實話,也不再追問,只是輕輕嘆息一聲,感慨地道:「說起來,我們妓家與他們這些名士有甚麼兩樣,一個倚名,一個恃色,一朝翻盤落水,我們的下場可能比他還要不如呢。奴家本是恨那陸仁嘉入骨的,可是見他今日身敗名裂,吐血不止的模樣,又不免心中惻然……」

  楊浩心裡一驚:「哎呀,什麼意思?莫非她起了從良的心思?你要從良便從良,可千萬不要找我,我家中有猛虎,虎視耽耽……」

  當下忙一本正經地打岔道:「那怎麼能一樣呢,他笑一聲一口血,吐啊吐的換了誰也受不了啊,就他那身子骨兒……,可姑娘你不同,哪個月你不吐幾口血,還不是活的好好的?」

  柳朵兒柳眉一挑,驚奇地道:「誰說奴家哪個月都吐……」

  話未說完她便回過味兒來,登時臊紅了麵皮,咬著牙便去掐楊浩的手臂:「你這無恥傢伙,盡說些下作的話兒……」

  但凡妓家,「掐、打、媚、捶、咬、笑、死、順、跑。」九大絕妓是必須要學的,這掐自然也不是真的要掐,而是一種撒嬌賣痴的學問,柳朵兒業內行首,同樣一種功夫由她施展出來,功力自然不同。楊浩受她一掐,不覺疼痛,骨頭倒是輕了三兩……

  並肩而坐的妙妙姑娘和崔大郎,看身形就像大狗熊旁邊坐了一隻小白兔,聽到臨車中突然傳出幾聲撩人的輕笑,兩人不知那邊在談些什麼,還以為二人正在車中打情罵俏,耳鬢廝磨,不想也罷了,一想二人正在車中放浪形骸,二人登時有些不自在起來。

  這些的氣氛靜悄悄的實在難熬,若不說些話兒來分散注意力,實在叫人不堪,崔大郎便轉首道:「妙妙姑娘。」

  妙妙急忙一拱手,道:「請了請了。」

  崔大郎聽得莫名其妙,忙又坐直了身子。

  妙妙想想,扭轉嬌軀對他也道:「崔公子。」

  「啊!請了請了。」

  「呃……」妙妙摸摸鼻尖,也是坐直了嬌軀不再說話。

  鄰車又傳出一聲輕笑,兩個人也著眼睛互相一瞧,一臉的糗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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