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品小說計劃」步步生蓮 作者:月關 (連載中)

 
acer76123 2017-7-18 08:15:30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499 236772
acer76123 發表於 2019-3-18 14:54
第451章 睥睨

  党項七氏首領、橫山諸羌首領、自蘆嶺州至銀州一線勢力輻射下的吐蕃、回紇、漢人城寨、部落的首領、頭人、族長、寨主陸陸續續趕到了銀州。這場大會由於即將出兵伐漢,以及暗自備戰夏州而顯得緊迫起來,不過功夫都做在暗處,表面上熱鬧繁榮之中仍是透著一片悠閒。

  對於各路首腦在飲食、住宿各種條件上,楊浩事先做足了功夫,進了銀州城,你絕對看不出這裡曾遭受過連番的戰爭創傷,市井間一片繁榮,整個城池打理得井然有序,當然,軍紀鮮明、衣甲鏗鏘的威武之師也是必不可少的。

  這一番不是結盟,而是號令群雄,確定歸屬,稱霸一方來著,不立軍威而只顯其富,那就成了旁人眼中一隻待宰的肥羊牯了,上位者的派頭和威風必須顯現出來,好在各路豪傑在此之前已經有了徹底投靠楊浩的心理準備,再親眼見到了銀州軍威和財力的雄厚,大多都心悅誠服,沒有敢來挑刺起釁的。

  現在能做到讓各族、各堡、各寨的人服從於銀州這就夠了,時日尚短,所謂收服也有個循次漸進的過程,要他們奉楊氏號令、按時進貢、繳稅容易,要他們死心塌地的和楊浩綁在一起大敵當前也要生死與共,現如今是不用指望的,真正可靠的人,楊浩是利用大會為幌子,暗中進行的。所以楊浩這段時間異常的忙碌,與各部頭人首領公開會見,引領他們視察閱軍之餘,楊浩還要見縫插針,私自會見党項七氏和橫山諸羌中已完全投向他的頭人,為即將到來的大戰作出種種安排,繁嘩喧囂背後,戰爭的硝煙已然悄悄瀰漫起來。

  除了對外圍武力組織的秘密安排正在緊鑼密鼓地進行,銀州和蘆嶺州也在同步進行著戰爭準備。除了加強與派駐夏州、靜州、宥州、綏州等地的間諜密探的聯繫,行政體系也在進行著應急安排,以防因為戰爭和堅壁清野、通訊斷絕後整個行政體系徹底癱瘓,失去應有的作用。

  此外,統屬關係、人員委任、錢糧收支、各路武裝、糧秣拱應,也都在范思棋、林朋羽等人的安排下有條不紊地進行著。楊浩可以打一場險仗,卻不想打一場無準備之仗,他在與時間賽跑,儘可能地做好各項戰爭準備,搶先一步,佔取先機,大戰起來的時候就有意想不到的重大作用。

  徐鉉、蕭儼也在忙碌,投靠楊浩的各路勢力成分複雜,有的可以直接納入楊浩的直接管轄之下,有的暫時要以羈縻為主,有的還要進一步進行籠絡,不管哪一路勢力,都是因為懾服於楊浩的強大,希圖得到他的庇護,相應的他們當然要付出代價,然後付出多少代價、得到多少利益,這就大可商榷了。

  兩位一身才學,但是在唐國時只能學非所用的才子能臣這一下終於有了施展拳腳的地方,在楊浩進行禮節性的接見之餘,全賴這兩位大人與各路首領頭人脣槍舌箭、軟硬兼施,把一項項既定政策與被實施者徹底敲定下來。

  蕭儼和徐鉉分工明確,蕭儼不苟談笑,為人嚴蕭,加上名士才子天生恃才傲物的性格,言語不但犀利,簡直稱得上刻薄了,這黑臉理所當然由他扮演了。由於事涉各方利益,談判桌上全然沒有了體面尊卑,西域各部的首領粗獷豪放,本來也不大懂得規矩的,要他們好好說話,你在帳外聽著都像吵架似的,何況是真的在爭吵。

  老蕭儼外柔內剛,骨子裡就是一股性如烈火的勁頭,可惜在唐國軟綿綿的官場風氣中他從來沒有施展的餘地,頂多見到實在看不過眼的事情,旁敲側擊陰陽怪氣地說著刺話兒,這一回可不同,楊浩已全權授權於他,而且他是站在強勢的一方,那真是揚眉吐氣得很。

  為了每一項談判專案,老蕭儼全力以赴,錙銖必較,把那些馬上的漢子將進了絕地,雙方吹鬍子瞪眼睛、掀桌子摔茶壺,那是時常見到的場面,等到摸清了對方最終可以接受的底牌,扮紅臉的徐鉉便出場了。徐鉉做了這麼久的外事工作,那真是長袖善舞八面玲瓏,經過一番討價還價,那些各部首領自覺得又有了面子又有了裡子,至於楊浩這邊,也得到了他想得到的最大限度的好處。

  雖說這些事累得兩位老大人精疲力盡,可是那種成就感卻是從未體驗的,尤其是以一個強勢者與弱勢者談判,那股子揚眉吐氣的感覺,前所未用,兩個人縱然心中還沒有下定從此死心塌地效忠楊浩的決心,但是卻已在潛移默化之下,不知不覺地成了他的死黨。

  一紙契約到底作用多大?一紙契約,保證它能得到履行的條件有很多,即便沒有更多的強力措施,一方首腦輕易也是不會撕毀契約的,只因為信用兩字。信用是無形的,也是有形的,如果一方勢力派系的首腦人物烙上一個出爾反爾、言而不信的印記,這個人基本上就很難再得到其他勢力的認可和支持,所以除非萬不得已,哪怕大奸大惡之輩,也是絕不情願輕易撕毀承諾的。

  儘管如此,楊浩還是以強力手段,加強了他們對所做承諾的重視,哪怕來日銀州城重兵圍城,暫時對他們失去控制力,他們想作出任何決定的時候,也得三思再三思,輕易不敢決定。楊浩的強力手段就是:絕對的武力威懾。蘆嶺州草創之初,橫山諸羌中主動挑釁、襲擊的部落受到血腥反擊的場面,在銀州再次上演了。

  荒原漠漠,原馳蠟像。

  山麓下一片緩慢的山坡,這是山麓的南面,陽光充足,而且左右是半探出的山坳,阻擋了寒風的侵襲,再加上厚重的駱駝氈、牛毛氈,足以讓牧民們抵禦這一冬的嚴寒。

  一條澗泉從山坡上傾瀉而下,泉水右側是一片稀疏的山林,可以讓牧人們伐木取火,汲取用水。氈帳大約有兩百餘帳,算是個中等規模的部落。

  前邊一頂氈帳,日達木基穿著一件大皮袍子正在帳前宰著一頭綿羊。今兒是他兒子百日之期,要請親朋友好友過來飲酒慶賀的。室外滴水成冰,如果手法慢一些,這頭羊沒宰完就得凍得硬梆梆的,可是這個大漢的手法顯然高明得很,一柄小刀在他手中上下翻飛,羊皮已被整個兒剝下來,此時羊肉還在冒著白騰騰的熱氣。

  旁邊架著一口大鍋,他的婆娘蹲在灶旁,正往底下填著柴禾,鍋裡的水已經沸了,這時候,遠處忽然傳來一陣陣淒厲的號角聲:「嗚──嗚嗚──」

  這是報警的號聲,日達木基怵然一驚,急忙踏前兩步,將一整頭羊丟進了沸騰的開水之中,急急奔向一旁的駿馬。馬兒還未披上馬鞍,可是號角聲緊急,已經顧不得那麼多了,日達木基從放在地上的馬鞍旁取下長弓掛在肩上,又取一壺箭斜著一挎,一縱身便躍上了馬背。

  他的婆娘急急叫了一聲:「日達木基。」

  日達木基回頭喝道:「抱著孩子,先躲起來,號角聲急,恐有強敵襲擊。」

  與此同時,其他氈帳中的男人紛紛鑽了出來,不管是壯年還是老年,甚至十二、三歲的孩子,穿著一身肥大笨重的皮袍子,卻十分俐落地紛紛挎弓上馬,向前方快速聚攏過來。

  兩側山頭上的報警號角還在吹響,而且越為越急促,緊跟著就見莽莽雪原上飛馳而來三匹駿馬,遠遠地揮舞著手中的兵器,大聲地吶喊著甚麼。

  「是美思子」,日達木基手搭涼篷望著他們,忽然叫了起來。

  美思是太陽的意思,美思子就是太陽之子,這位太陽之子是這個部落族長的兒子,眼見他似遇到了危難,最前邊的戰士們紛紛摘弓搭箭,後邊的側拔出了長刀,近千騎倉促湊成的隊伍已迅速形成鍥形陣,向前迎了上去。

  「快走,快走。銀州大軍來了!」日達木基衝在最前面,已經聽清了美思子的吶喊,他剛剛一怔,就聽馬蹄如雷,無數的戰馬突然湧現在山口,無數的駿騎滾滾而來,金戈鐵馬,殺氣衝天。

  緊接著,天空中的陽光突然一暗,無數的箭羽沖霄而起,鋪天蓋地的向他們飛來。

  「美思子,鐙裡藏身!」

  對方還遠在一箭之外,這時發箭,根本射不到他們的,日達木基連弓都懶得摘,雙手攏在嘴邊,只向正在射程之中的美思子大聲示警。可是隨即他就驚駭地發現,那些鐵騎的利箭竟然突破了他所認知的射程,鋪天蓋地的利箭黑壓壓地向他們射來,箭矢驟急如雨,甚至聽得清那破空而過的風聲。

  更多的騎士如他一般驚恐地望向天空,無數的箭簇映在他們的瞳孔中,越來越近,越近越近,直到整個瞳孔完全被驟密如雨的利箭所覆蓋……

  「殺!」

  楊浩大軍沒有擺出鍥形衝陣,對面未曾接戰已經倒下一片,對方在頭兩撥完全一面倒的火力壓制下已經喪失了大部分遠程攻擊能力,剩下的三撥對射之中,他們稀稀落落的箭矢已經很難發生什麼效用,對著這樣一支敵人,已經完全用不著破陣了,只要進行屠殺就行了。

  他們同樣是千餘騎人馬,但是隊形整齊劃一,整個隊形成一個月弧形掩殺過來,日達木基還沒有死,他左肩中了一箭,右胸中了一箭,一邊用雙腿牢牢控制著同樣中了箭,正在焦躁跳躍的胯下戰馬,一邊吃力地拔出了自己的佩刀,仰天嘶吼道:「殺了他們……」

  他的一生,就在這一聲嘶吼中結束了,對面的騎士已經到了百步之內,他們也在向前衝,馬上就要進入短兵相接的肉搏戰了,對方衝鋒陣營中突然又飛出一柄柄三尺長的短標槍,對面的騎士固然臂力驚人,藉著前衝的馬力,脫手飛擲的標槍更如閃電一般,呼嘯而至。

  這麼近的距離,脫手飛擲的標槍就像鐵葉盾也無法抵擋,何況當面之敵大多根本連盾牌也沒有,日達木基一聲吶喊未了,一柄標槍就洞穿了他的胸口,餘力把他碩大的身子帶得向後滑去,飛跌到馬股下,偏那戰馬身上中箭,正痛極跳躍,一失了控制,雙足向後飛起,又將那已然氣絕的日達木基屍身飛踹出一丈多遠。

  「噗噗噗……」標槍勢大力沉,一旦射中,根本無從抵擋,再壯碩的身子,在那鋒利的標槍下都像紙糊的一般被紛紛貫穿……

  「殺!」

  楊浩這支統兵的將領杜懶兒拔出了長刀,身邊的騎士們紛紛應聲拔刀挾矛,做好了衝鋒準備。他們都穿著輕便的皮甲,左挎弓、右挎箭,鞍掛鐵盾,如今完全都用不上了,只需手中的兵器做最後的清掃就成了。

  迎面之敵已不足二百,望著呼嘯而來的銀州鐵騎兩股顫顫,面無人色,他們撥轉馬頭就欲逃跑,可是比起疾衝過來的敵人已經沒有速度優勢,他們很快就以一個勇士最可恥的死法棄屍雪原:他們是背後中刀而死的。

  騎士們迅速兵分兩翼,將那兩百餘帳完全包圍起來。杜懶兒策騎當中,率領三十餘騎直趨中軍,這個部落所有的族人正在四下騎士們的壓制下向那裡集中。

  婦孺們牽著孩子的手,默默地聽從著命令,自小生長在弱肉強食的草原上,她們已經見慣了屠戮和掠奪,他們之中不乏從其他部落掠奪而來,又成為這個部落一員的人。

  一個白髮蒼蒼的老者老淚縱橫地站在族人最前面,張開雙臂,一步步向前走來,隔著十步遠,便在杜懶兒面前噗嗵一聲跪倒在雪地上,泣不成聲地道:「露佛子冒犯楊浩大人,甘願受死,請大人開恩,饒我族人性命!」

  杜懶兒收起了長刀,大聲喝道:「莫說本指揮不教而誅。太尉早有諭令,凡我銀州轄境子民,願遵銀州號令者,正月二十八,頭人族酋便去銀州覲見,諸事都好商量。不願受我銀州轄制的,早早離開銀州境內,否則以圖謀不軌者侵襲我境論處。你露佛子既不順降,又不遷去,反大剌剌受了我銀州賑濟災糧,意欲何為?這是你自取滅亡,休怪我家大人手段。」

  露佛子以頭觸地,連連叩頭,這一刻真是悔得心都在滴血,他知道夏州李光睿絕不會坐失銀州,他的部落在李氏統治下已逾百年,在他想來,楊浩不過一時得志,夏州大軍一到,楊浩就得灰飛煙滅,所以根本不想歸降楊浩。不過白災之下,銀州放賑,他倒是老實不客氣地遣了族人前去領糧。在他想來,銀州楊浩勢難持久,等到李光睿大軍一到,他的部落旗幟鮮明地站在李光睿一邊,必將受到重用,想不到一念之差,招來滅族之禍,可是這時後悔已經晚了。

  杜懶兒一擺手,不屑地道:「砍了他的狗頭。」

  立即有一名騎士飛身下馬,提著血淋淋的彎刀走上前來,四下武士持刀戈虎視眈眈,露佛部落一眾男女誰敢妄動,眼睜睜看著那騎士走上前來,手起刀落,一刀斫下露佛子的人頭,揪住他的辮子,把人頭提了起來。

  杜懶兒又道:「所有器仗氈幄、牛羊馬匹、財帛子民,統統帶回銀州,聽憑大帥發落!」

  很快,露佛部落從山坳中消失敗,所有的東西都被掃蕩一空,原本白皚皚的草原只剩下一片片鮮血和死狀悽慘的屍體,遠遠看去,就像一匹巨大的白絹上染上了處處桃花……

  同樣的大清洗在其他各處也在陸續上演,木恩、木魁、艾義海各自居中調度,將屬下分成一個個千人隊,釐清銀州轄下所有不肯馴服的部落,同時把他們的器帳牛羊、財帛子民盡皆擄入銀州,這也算是以戰養戰了,楊浩現在缺錢用吶。

  雖說楊浩立於蘆嶺州後著意發展工商,積累了大量的財富,打下銀州後又獲得了銀州府庫的大量積蓄,同時又有繼嗣堂的全力支援,可是迅速的擴張、建立基本的行政體系、募兵練兵、打造購買兵器甲仗,修繕改造城池、大量籌集糧秣物資,每一樣都要錢,簡直是花錢如流水。

  尤其是建在蘆嶺州的譯經院、譯書館、印書館、書院,前期投入也相形巨大,就是一座金山也要花光了。而回報最快的要一年,最慢的要十年、二十年才能顯現,要支撐一支龐大的軍隊,要建立一個實力雄厚的地方勢力,眼下最快的資源管道就是掠奪。這種掠奪還能起到懾服群夷的作用,何樂而不為?

  月華宮,蕭綽逗弄著白白胖胖的兒子。要是有人看見,絕不會相信,他們眼中威儀無限、殺伐決斷的皇太后居然會扒著眼角、吐著舌頭向人扮鬼臉,小傢伙被逗得咯咯直響,不時伸手去摸母親的臉蛋。

  忽然,小傢伙蹙起眉頭,抿緊了嘴巴,小鼻翅一翕一合的好像在運氣一般,蕭綽因為國事繁忙,平時總要讓奶媽幫著帶孩子的,還有點不太熟悉自己兒子的肢體語言,她好奇地側著臉龐,猜測似地問道:「寶貝兒,是要拉了還是要尿呀?」

  小傢伙的胖臉蛋忽然鬆弛下來,一道亮晶晶的水注衝天而起,「哎呀哎呀」,蕭綽飛身跳了起來,險險地避過了頭面,卻已被兒子尿了一手,蕭后又氣又笑,嗔道:「你這臭小子,存心暗算娘親是不是呀。」

  一向愛潔的蕭綽,倒不嫌棄自己兒子的尿,她取過一方手帕,拭淨了手上尿液,正要試著親自給兒子換塊尿布,侍衛女官塔不煙躡手躡腳地走了進來,站在門口低聲稟道:「太后娘娘,西域秘函。」

  「哦?」蕭綽目光一閃,急忙迎上前來自她手中接過了用竹筒藏著的秘柬,吩咐道:「皇上尿了,叫人給他換件衣服。」

  「是。」

  蕭太后急急回到自己的書案旁,使銀刀剖開竹筒,取出秘信看了一番,臉上露出一絲似笑非笑的神氣:「哼,你倒知道分寸,從不向我提出過分的要求……」

  她抬頭看看正在榻邊忙碌的奶媽子一眼,對仍侍立在門口的塔不煙吩咐道:「召耶律休哥入宮,在勤政殿候朕。」

  勤政殿,耶律休哥踱來踱去,猜度不出皇太后急詔有何吩咐。如今新君年幼,契丹連年內戰損耗不小,基本國策已定為休養生息,維繫根本,不啟事端,外不作戰,內撫百部,他這位統兵大將除了操練兵馬,還真沒什麼事做。

  「太后娘娘駕到──」

  殿外一聲唱報,蕭太后盛裝走了進來,蕭綽在臣子們面前一向注重儀表,哪怕只在宮中會見一個客人,也絕不隨意的。耶律休哥只聽聲音,便已搶前三步,拜倒在地,高呼道:「臣耶律休哥,見過太后娘娘。」

  眼見只見靛青雲龍紋的袍裾一閃,入鼻一股淡淡香氣,蕭綽的聲音已在頭頂響起:「休哥大人少禮,平身。」

  蕭綽到書案後坐下,耶律休哥起身上前一步,恭謹地道:「臣奉詔而來,未知太后有何吩咐?」

  蕭綽漫聲道:「休哥大人,你調部族軍、五京鄉丁和屬國軍的一部分人馬,在武清、永清、興城一帶調遣運動,聲勢造得越大越好。偶爾經白溝河、拒馬河,稍入宋境也無所謂。」

  耶律休哥矍然一驚,蕭太后微微一笑,又道:「不妨找些名義,就說德王餘孽逃至那一帶,朝廷出兵剿匪。不過這個理由不必聲張,等到宋國遣使交涉,再著鴻臚寺出面就是了。」

  耶律休哥本以為宋國要對契丹用兵,亦或契丹要對宋用兵,聽蕭綽這麼一說,卻有點摸不著頭腦了,不禁訥訥地道:「太后……太后這是何意?還請明白示下,臣心中有數,才好做得得當,以免出了差池,壞了太后的大事。」

  蕭綽道:「宋國就要對漢國用兵了,朕要你做的,只是對宋國略做牽制,拖延它一些事情,這火候要掌握得好,不可真的與宋國輕啟事端。」

  耶律休哥訝然道:「太后已然遞了國書,承諾不再干涉宋伐漢國之事,莫非……如今改了主意,還要保住漢國不成?」

  蕭綽搖搖頭:「漢國,是塗不上牆的一塊爛泥,扶不起來啦。就算不曾做過承諾,朕也無意再為漢國與宋國用兵,這一番作為,只是為銀州楊浩爭取些時間,西北……恐怕是要有一番大動作了。」

  提起這個情敵,耶律休哥心中未免有些不痛快:「太后,前些日子伐銀州,我疊刺六院部損失不小,可是楊浩卻是坐享其成,得了銀州。咱們如今還要為楊浩多方策應,所為何為?」

  蕭綽美目一瞟,義正辭嚴地道:「伐銀州,若無楊浩用計破城,我疊刺六院部恐怕損失殆盡,也未必便打得下銀州,取耶律盛首級,我們各取所需,卻不能攬功諉過。漢國日漸凋零,已經起不到牽制宋國的作用了,在西北,咱們必須得重新扶持起一股勢力來。趙光義已然與李光睿有所勾結,除了楊浩,還有何人可用呢?休哥大人,朕對你甚是器重,倚為柱國,你……可要公私分明呀!」

  耶律休哥一點私心被蕭綽當場點破,不禁為之赧然,連忙拱手,唯唯稱道:「太后教訓得是,臣……知錯了。」

  楊浩忙碌一天,精疲力盡地回到府邸,往花廳搖椅上一坐,妙妙和娃娃立即迎了上來,一個捧了參茶來,一個在他身邊錦墩上坐下,把他一條大腿搬到自己膝上,輕輕為他捶著大腿。

  楊浩自妙妙手中接過茶來喝了兩口,往籐椅上一躺,問道:「冬兒和焰焰呢?」

  妙妙為他按摩著腦袋,答道:「大娘和二娘與大小姐一起巡視城防去了,四城走一遭,各處的兵力配給、器械準備都瞭解一番,總需要些時辰的,想必也快回來了。」

  楊浩唔了一聲,閉著眼睛享受著兩雙玉手的溫存,又問道:「娃兒,回覆官家的題奏和附送樞密院的揭帖已經送出去了麼?」

  娃兒道:「嗯,按老爺的意思,奴家潤色一番,又讓大老爺看過後用了印信,已快馬呈遞京城了。」

  楊浩吁了口氣,點點頭沒有再說話。

  室內火盆燃的正旺,溫暖如春夏,娃娃和妙妙都穿著紗羅對襟的窄袖衫襦,薄如蟬翼,春光無限,妙妙還透著些稚嫩清純的氣息,娃娃一張天生可愛的娃娃臉兒,胴體卻是曼妙異常,酥胸飽滿,裂衣欲出,曲線勾魂攝魄,童顏巨乳,叫人眼餳耳熱。

  可是這幾日的忙碌,楊浩看來真的是累了,如此活色生香、嬌豔欲滴的兩個美人兒就在身邊,他卻連眼都不睜,兩位娘子看在眼裡,憐在心頭,娃娃不禁幽幽地道:「老爺這幾日著實地辛苦,各部各寨的族酋們已陸續散去,老爺把事情交代給范大人、徐大人他們,好生歇養一下吧。」

  楊浩嘆了口氣,喃喃地道:「歇不得,明兒我就秘密離開銀州,麟州、蘆嶺州、府州,都要走一遭,大戰在即,要做的事太多了,我是天生的勞碌命啊……」
acer76123 發表於 2019-3-18 14:55
第452章 合縱

  麟州城,自火山王楊袞自封麟州刺使,佔據此城,成為一方諸侯之後,此城又被稱為楊家城。沿窟野河谷溯流而上逾四十裡,在一座高高的山峰之上,就是麟州楊家的大本營楊家城了。

  寒風蕭蕭,大雪飄飄,四野一片蒼茫,天地寂寂,鮮見人煙的河套中便連鳥雀也難得一見,這時卻偏有一行挎弓荷箭、肋下佩刀的皮袍大漢頂風冒雪,沿著乾涸的窟野河谷一路疾馳而來,馬蹄得得,迅速被風雪捲走,遠遠的只能看見一行黑影愈行愈近。

  這樣嚴寒的天氣,百姓們大多都貓在家裡,坐在熱炕頭上過活,路上行蹤罕見,鳥雀飛絕,但是卻也並非沒有任何人注意到他們的行蹤,這一行騎士進入楊家城縱橫五十裡內時,就已進入了楊家耳目的視線,消息迅速向楊家城送去,但是卻沒有人出來阻攔他們,區區五十多人,就算是強弓大馬,人人善戰,也不可能對麟州城產生什麼威脅,所以他們得以順利抵達麟州城下。

  麟州是一座漢攬胡、胡攬漢,諸族雜居之地,不過這裡以農耕為主,城池建築也是農耕民族的風格,到了麟州城左近時,河套向兩側山巒圍繞的平原中延伸開來,阡陌縱橫,盡皆覆蓋在沃雪之下,站在山下往上看,只見山頭一座雄城,秦漢隋唐時代陸續修築的長城與城頭四望的烽火臺連成一體,綿延而去,探向四面八方,看來甚是壯觀。

  早有人候在城門口兒,那一行五十多人下了戰馬,牽馬而行,到得近前與那接迎之下言談一番,城頭便放下吊橋來,一行人魚貫而入,慢慢進入了那黃土壘就的城堡,吊橋又轟隆隆升起,山野間重又歸於沉寂,唯有風雪肆虐,呼號而過。

  楊家客堂,地下砌的火龍,整個房間內暖烘烘的,熱流湧動,溫暖如春。楊崇訓滿面驚訝地看著滿面風霜的這位特殊貴客,詫然道:「朝廷軍令已下,不日出兵伐漢,為兄正在籌備此事,想來三弟也是公務繁忙,實未料到三弟竟與此時來訪,實在有些出人意料。」

  楊浩微微一笑,說道:「小弟來訪固然是出人意料,要與兄長談的大事,那可更是出人意料了。」

  楊崇訓為之動容,急忙道:「賢弟一路辛苦,來,咱們到書房中坐,有什麼事,坐下慢慢談。」

  二人進了書房,對面坐下,楊浩捧一杯熱茶,目注楊崇訓,沉聲道:「二哥,我也接到了樞密院的調令,不日就要統兵出征的,此番急迫趕來,秘密會見兄長,實有一樁關乎西北政局更疊的緊要之事與兄商議。」

  楊崇訓見他神色嚴峻,倒也不再客套,傾身向前,專注地道:「賢弟請講。」

  楊家對這些貴客的來訪,保持了高度的機密,楊家城裡沒有幾個人曉得城主來了什麼貴客,三、五十個騎士入城,在尋常百姓眼中,大抵不過是平常派出城去巡弋的武士回來了,所以並沒有甚麼人放在心上。

  楊崇訓書房的門一直緊緊地關著,過了足足一個時辰才悄然打開。楊浩辭別而行,楊崇訓親自送出城去,一行人馬不停蹄,又急急向南馳去。

  「大人,楊大人可答允了大人的要求麼?」

  雪還在下,迎著呼嘯的風雪,穆羽解開遮護口鼻的護耳兜囊,追上來向楊浩大聲問道。

  楊浩冷冷一笑,沉聲說道:「楊崇訓終究魄力有限,我請他集結重兵,在李光睿兵困銀州城,攻守俱乏之時出兵攻擊,可他終究是下不了這個決心與李光睿正面一戰。嘿!也許他楊崇訓本來也算是一方豪傑,只是託庇於折氏羽翼下久矣,那一腔豪氣都消磨盡了。」

  穆羽吃驚道:「那咱們不是唯有負城死戰了?萬一……」

  楊浩道:「楊崇訓只是在李光睿淫威之下久矣,不敢遠離根基獨立與西北王一決,倒還不至於畏首畏尾一至於斯。他已承諾,陳重兵於長城一線,一旦銀州不可守,我城中兵馬可突圍東向,那時他會出兵接應,將我銀州軍民接入麟州。」

  穆羽吁了口氣道:「那還好,若是一條退路都沒有,屬下實在是擔心。」

  楊浩卻是搖搖頭,大聲道:「我卻失望得很,党項七氏雖已效忠於我,但党項七氏部族中未必就沒有李光睿的眼線,機密的消息他們探聽不到,大隊人馬行軍調度、設埋打伏的行動卻一定瞞不過他,党項七氏的作用只能是迫使李光睿精銳盡出,無法予之有效殺傷。

  「要重挫李光睿,唯有另出奇兵,這支奇兵,我本來是寄望於麟州楊崇訓的。如果我能順利拿下夏州,李光睿大軍在外,這支生力軍卻還談不上多大的損失。如果有麟州能在緊要關頭出奇兵相助,至不濟也可拖住李光睿,這時我三藩伐漢兵馬急馳回援,與城中守軍裡應外合,說不定憑這一戰就能拔了李光睿這個西北王的大旗,楊崇訓膽魄不足,捨不得本錢,縱虎歸山,再要收拾他,恐怕還要大費周章了。」

  戰馬疾馳,出了窟野河谷,沿著河套肆虐的風雪為之一緩。

  楊浩勒馬回頭,遙望綿延長城盡頭的巍峨城堡,夷然一笑,淡淡地道:「難怪他楊家一直屈居折家之下,心胸有多大,天地就有多大,楊崇訓開創固然不足,守成……也嫌不足。這楊家城自古就叫麟州城,麟者,麒麟兒,可惜了,他楊家若是真有麟子,也不在楊家城內,而是在……」

  他下意識地往漢國的方向瞟了一眼,放眼所及,儘是白茫茫一片,天地融為一色,天色更加陰沉了。楊浩一撥馬頭,揚手一鞭,大喝道:「繼續趕路,去蘆嶺州。」

  留守蘆嶺州的官員自從楊浩將統治重心移轉銀州後一直甚是清閒,可是這一陣子也特別的忙碌,種種大撤退的準備工作在尋常百姓不甚瞭然的情況下正在緊鑼密鼓的籌備當中。

  後山的兵工廠已完全封閉。所有的匠人、學徒、機械,在李興的帶領下,統由一支軍隊護送著,如今已轉移到茶山深處去了。這一次遷走,楊浩已不打算把他們再遷回來了,他們所用的鐵礦本就是從茶山運來的,一路所費巨大,如今自蘆嶺州至銀州一線都在他的掌控之中,軍械製造可直接設在茶山,沒必要再留在這裡。

  同時,在蘆嶺州接受訓練的軍隊也在秘密進行集結,隨時準備拔營起寨趕赴銀州,增強銀州的防禦。在蘆嶺州和銀州之間,如果一定要作出一個取捨,楊浩毫無疑問會選擇銀州的。雖說蘆嶺州是他的發跡之地,可是這裡本就不適宜作為一座城池進行不斷的擴張和發展,光是交通就是一個限制發展的大問題。

  如果駐紮於此,也就是封閉於此,農牧都不能成為主流,而工商業也只是佔了蘆嶺州特殊環境、特殊地位的便宜,如今楊浩與折楊兩家正式結盟,党項七氏也已旗幟鮮明的倒向楊浩,蘆嶺州已然結束了它的歷史使命,原有的優勢已然不在。

  至於銀州百姓,楊浩暫時還不打算驚動,以免引起有心人注意。按照常理,銀州是李光睿必須要奪回的地方,李光岑是李光睿必須要除掉的人物,這一城一人如今都在銀州,他分兵打蘆嶺州或是先行攻打蘆嶺州的可能性幾乎沒有,誰不曉得兵貴神速?就算李光睿想打蘆嶺州,那也必然是在他攻陷銀州之後的事了。

  但是不怕一萬,就怕萬一,必要的防範還是得有,如果夏州真的兵發蘆嶺州,總不能倉促應戰,害了百姓。所以民政官員們已經開始策劃種種撤離準備,蘆嶺州積存的工商產品和牛羊物資乃至牧場,已全部遷往銀州,楊浩本來就在將銀州打造成他的經濟重心,這麼做倒也不會引人側目。同時他們又弄來大批的騾馬牛車,不知情的人還以為這是有更多物資要起運,實際上這卻是為大撤離做準備的,一旦夏州兵馬攻打蘆嶺州,百姓們就可以輕裝撤離,迅速撤到府州境內去。

  開寶寺,達措活佛上院。

  一間禪房,定神香裊裊燃起,一個披著大紅袈裟的光頭僧人盤膝入定,氣息悠長。

  門是敞開的,門外雪花輕盈,一雙鹿皮小蠻靴,便輕盈地踏著漫天飛舞的雪花踱了進來,是竹韻,穿一件皮坎肩兒,雪白的獸毛在外,襯著她的俏臉。她在門口站定,往那僧人瞟了一眼,僧人大盤於蒲團之上,雙手按膝,如果不是隨著他悠長的呼吸胸膈之間稍有起伏,就真要被人當成了一尊佛像,精銅雕鑄的一般。

  竹韻咬了咬嘴脣,說道:「『飛羽』的人都撒出去了,我這個教習如今沒了事幹,明天……就要去銀州了。」

  那和尚仍是一動不動,竹韻眉頭一挑,卻又緩緩平復,問道:「你……可願與我一同去銀州嗎?」

  和尚仍是一動不動,竹韻的目光漸漸移向牆邊,牆上掛著一幅唐卡,那是一副緙絲的唐卡,白玉為橫軸,其餘三側邊緣綴著珍珠,顯得異常珍貴,唐卡上覆蓋著一層薄薄的絲絹,叫人無法看清所覆畫面的內容。

  但是竹韻知道那上面繪製的是什麼,那是一副尼姑的畫像。一個年輕的比丘尼,眉眼如畫,清純似水。畫像緩得十分生動,那含羞帶怯的神情,將她的溫婉和善良都呈現了出來。竹韻悄悄潛在附近時,還看到那和尚站在唐卡前,掀起絲絹,凝視著畫像,流著眼淚喚過她的名字:水月,靜水月……

  竹韻感佩他的癡情,正因為他這份癡情,從不知愛情為何物的竹韻才平生第一次對一個男人動了心思。可她又痛恨他的癡情,從十二歲第一次殺人,她已經見過了太多的生死,死者已矣,活人就該好好地活著,緬懷逝去的親人沒有錯,但是沒必要因為死去的人把活著的人也變成活死人。

  竹韻想得開,卻開解不了壁宿,更不知該如何對他傾訴自己悄悄萌芽的一份情愫:他豈不知我對他的情意?我又如何同一個已經死去,卻牢牢佔據了他心靈的女人去爭?

  禪堂中靜靜的,定神香一縷清煙裊裊揚起,將寧神靜氣的香味兒瀰漫了整個禪房。竹韻的雙眸慢慢氤氳起一層霧氣,她緊緊地咬住了嘴脣,她很久沒有哭過了,現在也不想丟那個人,尤其是在這個混帳男人面前,她忽然轉身就走。

  「竹韻姑娘……」

  那和尚說話了,雙眼一張,目光澄淨,神閒氣定,寶相莊嚴。昔日竊財又竊色的渾身手壁宿,在這開寶寺禪院日夜修行,潛心佛道,神情氣質,竟已有了脫胎換骨的變化,任誰看到他,都不會再注意他清秀的眉眼,和他酷肖女子的美貌,而要被他莊嚴神聖的氣質所動。

  壁宿雙手合什,緩聲說道:「念月如今只有一樁塵緣未了,餘此之外,心無旁鶩,姑娘一番美意,貧僧心領了。」

  竹韻駐足半晌,忽然冷笑一聲,風一般消失在他的門口,唯有微風捲著雪花飄搖而落,輕輕地掩住了她那一雙淺淺的腳印……

  「活佛,此番我帶兵伐漢,十有八九夏州會來打我的主意,如今我已將義父遷往銀州,料想蘆嶺州沒有他能圖謀的東西,未必便會對這裡動兵,不過……不怕一萬,就怕萬一,活佛的安危重要,本帥已安排了快馬和車駕,令密諜四佈,監視著夏州的一舉一動,如果李光睿意圖對蘆嶺州用兵的話,可以用最快的速度請活佛啟駕,暫避於府州。」

  達措活佛爽朗地一笑,說道:「我佛庇佑,法王一舉得了銀州,自那時起,我便知道,李光睿早晚要來的。法王有諸多軍政大事要辦,不必顧念於我。我就駐在這開寶寺內,哪裡也不去。寺中上下一千五百僧眾,也都不會散去。」

  他傲然一笑,淡淡地道:「李光睿再如何狂妄,終究是一方豪強,利弊得失,他是算得明白的。得不償失的蠢事,他不會做,我就在這兒,諒他也不會動我一根汗毛,更不敢兵進我開寶寺半步,法王儘管放心便是。」

  「這個……」

  楊浩微微猶豫了一下,達措活佛又展顏笑道:「如今譯經館已經設立了,已譯梵經二十一卷,又有法王研創的那門活字印刷之術,很快就可以付諸印刷,我已傳柬召請四方活佛,於四月上弦七日,佛誕之期來我開寶寺共慶盛舉,到時我會將首印的新譯梵經慷贈於諸位活佛。這是功德無量的一樁大事,這個緊要關頭,我是絕對不會離開的,法王不要再勸了。

  「還有,你的譯書館、印書館、藏書館也不必搬遷,它們本來就是設在我開寶寺內的,老衲會保證它們的安全。呵呵,李光睿一介武夫,這些東西在你我眼中貴逾珍寶,李光睿卻是不會看上眼的。法王有許多大事要做,儘管去忙吧。

  「至於軍政之事,我是出家人,幫不上什麼忙,不過我佛信徒眾多,老衲會令弟子趕往夏州,如果法王順利取得夏州的話,善後撫民、平靖地方,有我這些弟子對夏州的信徒們打聲招呼,對法王多多少少是會有所幫助的。呵呵呵,有些事,是必須要用刀劍才能解決的,有些事,卻是刀劍未必能解決得了的。」

  楊浩站起身來,畢恭畢敬地合什道:「如此,多謝活佛了。」

  「法王不必客氣。」

  達措活佛也笑吟吟地站了起來:「老衲還等著法王一統西域,我中土密宗循此道路,傳播西方,開花結果,遍植天下,種下不世之大功德呢。摩訶迦羅,瑪哈嘎拉……」

  山坡上,窯洞裡,竹韻一隻腳踩在凳子上,將一大碗酒咕咚咚喝個乾淨,用掌背一抹嘴角的酒漬,瞪起一雙杏眼向門外喝道:「是誰鬼鬼祟祟的躲在外面,給我滾出來,否則莫怪本姑娘不客氣了。」

  說著她手腕一抖,掌中已憑空出現了一柄鋒利的飛刀。

  楊浩應聲現身,揖禮含笑道:「竹韻姑娘,我剛剛去過開寶禪寺,念月禪師我也見過了,唉,當初我本想借佛法化解他胸中一腔殺氣,實未料到……」

  竹韻掌中的刀不見了,她一伸手,阻止了楊浩說話,冷哼道:「什麼念月唸經的狗屁東西,不要跟我說,沒的污了本姑娘的耳朵。」

  楊浩不由一窒,竹韻一把扣住酒罈子,滿滿地注了一碗酒,拍了拍桌子道:「莫跟我說些不痛不癢的屁話。你要是想喝酒,本姑娘歡迎,要是以為本姑娘正在這兒哭哭啼啼,覓死覓活,那就出去,古竹韻這一輩子就沒那麼活過!」

  楊浩摸了摸鼻子,竹韻乜著他道:「怎麼?要不要喝酒?」

  楊浩釋然一笑,走過來在竹韻對面坐下,大聲道:「成,喝就喝,碗呢?」

  竹韻不悅地白他一眼道:「幹嘛,我用過的碗使不得?」

  跟一個醉鬼,哪有道理好講?楊浩見她已有了醉意,只好聽話地端起碗來,剛剛湊到脣邊,忽然擔心地道:「竹韻姑娘,妳的酒品好不好?」

  「幹嘛?」

  「妳要是喝醉了喜歡打架呢,那本太尉可以奉陪,可要是喝醉了酒,就又哭又笑長吁短嘆的,再不然就拉著個人沒完沒了地說故事,我可真沒那個時間。」

  竹韻噗哧一笑,收回腳在凳子上坐下來,拍拍胸口道:「你放心吧,本姑娘的酒品比你好的多,我喝醉了之後既不哭也不鬧,比不喝酒時要斯文百倍,你還別不信,我爹說的。」

  楊浩放心起來,說道:「那就好,那就好,來,我先乾為敬。」說罷將一碗酒一飲而盡。

  竹韻大喜,讚道:「這才像個爺們,平時你坐在衙門口兒那副裝腔作勢的德性,本姑娘還真看不上眼。來,我陪你一碗。」

  她抓起酒罈又滿了一碗酒,自己乾了一碗,然後再度注滿,往楊浩面前一推,很豪爽地道:「該你了。」

  楊浩端起碗來,把酒湊到嘴邊,卻又放了下來,竹韻瞪眼道:「怎麼?」

  楊浩道:「其實……我沒去開寶禪寺的時候就要來找妳的,是有件事想請妳幫忙,後來……怕妳心情不好,就打消了主意,可我行程匆忙,明日一早就得返回銀州,一時半晌這人選還真不好找,所以……尋常的女子顧忌名聲,怕也不大情願……」

  竹韻不耐煩地道:「一個大男人,怎麼婆婆媽媽的,到底什麼事,你說出來成不成,都快急死我了。」

  楊浩神色凝重地道:「是這樣,人無遠慮,必有近憂,銀、麟、蘆、府四州合縱一線,局面只限於西北一隅,縱究難成大器,這條戰線,還得繼續向南擴充才成。我有一件大事,須得由我兄弟小六和鐵牛去做,可是他們如要離開,表面上就不能和我繼續保持現在這樣的關係,以免萬一被人識破了身份。這樣一來,我就得找個合理的藉口『逐』他們離開……」

  「停停停!」竹韻頭痛不已,撫著額頭哀求道:「楊大官人,別跟本姑娘說這些成麼,我聽得頭痛,你就告訴我,要我做什麼就成了。」

  楊浩乾笑道:「我是想……讓妳配合一下,製造一個小六和鐵牛色迷心竅,意圖對妳不軌的假象,然後我就可以嚴肅軍紀,與他們『割袍斷義』,把他們『趕』走了……」

  「哦──」竹韻恍然大悟,一拍大腿道:「我當多大的事呢,就這?不就是受人欺侮的弱女子嗎?以前殺人的時候,這種戲我也不是沒扮過,小事一樁,手到擒來。咱們先喝酒,喝痛快了再說。」

  楊浩大喜,連忙喚進穆羽,對他囑咐幾句,然後端起碗來,滿臉笑容地道:「乾!」

  「這……這是哪兒吶?」

  楊浩昏天黑地,只覺眼前的一切都在打轉,他也不知道是誰在扶著自己,只顧喃喃地問道。

  他的酒量雖不算好,卻也不算太差,但是長途馳騁對體力的消耗是毋庸置疑的,身體極度疲憊的人也就更容易醉酒,楊浩如今上眼皮跟下眼皮打架,已經快睡著了,說起來,他的酒品實在很好。

  據說酒品比他還好,喝醉了酒就特別斯文的竹韻姑娘兩眼發亮,拖拽著楊浩深一腳淺一腳地往前走,一邊說道:「吵什麼吵,咱們去……蘆河釣魚去。」

  楊浩雖說手腳不聽使喚,一個勁兒地想往地上出溜,可是意識還有一絲清明,他大著舌頭,結結巴巴地道:「天……天好像很晚了?」

  「晚就晚了唄,我們都沒睡呢,想必魚兒也沒睡呢……」

  竹韻拖著楊浩,已經拐進了蘆嶺州城外的蘆葦蕩中,後邊跟著三個鬼鬼祟祟的傢伙,一個是楊浩的貼身侍衛穆羽,另外兩個自然就是奉命來意圖不軌的彎刀小六和鐵牛了。

  他們已經意圖不軌過一次了,結果就是鼻青臉腫一身傷,鐵牛額頭起了個大包,跟壽星佬似的,彎刀小六的麻子臉上一邊一個殷紅的大巴掌印,嘴角還烏青一塊。他們還沒來得及說一句葷話,也遭到了竹韻的暴力虐待,打擾她喝酒的下場竟是這般悽慘。這個喝醉了的小妞儘管沒動兵器,居然只靠一雙粉拳玉腿,就把這哥倆打得連他媽都不認得了。

  然後,酒品越來越好的竹韻姑娘把罈子底兒也喝光了,便從桌子底下拖出楊浩,興緻勃勃地要去釣魚。說起來,與她平常打打殺殺的作為相比,釣魚倒的確是一樁斯文雅事,只不過……這時候真的晚了點兒。

  鐵牛捂著一隻眼睛,慘兮兮地道:「這大冷的天兒,竹韻姑娘非要拖著大人釣什麼魚啊,咱……咱們就這麼一直跟著嗎?」

  「不跟著又怎麼辦?」彎刀小六沒好氣地哼了一聲。

  鐵牛愁眉苦臉地道:「那……那就跟著吧……」

  楊浩被竹韻拖到了冰面上,背靠背地坐著,楊浩兩眼發直,四顧茫然,大著舌頭道:「到了嗎?桿呢?鉤……鉤呢?給……給我點餌……」

  竹韻一拍額頭,呵呵傻笑起來:「你怎麼不早說,我……好像是忘了。」

  楊浩往冰面上出溜,含含糊糊地道:「那……那妳釣吧,我……先睡會兒。」

  「睡什麼睡呀,不許睡。」竹韻興高采烈地拉住他:「要不咱們吟詩吧?我可喜歡吟詩了,咳!大雪紛紛落下,白得好像蘆花……喂,你接兩句。」

  「呼……呼……」

  竹韻特淑女地撇了撇嘴:「真沒勁,你不理我,我數星星,我今晚一定能把天上的星星都數出來。一顆、兩顆、三顆、四顆……」

  趴在雪窩子裡的三個人互相看了一眼,笑得比哭還難看。穆羽按著嘴脣,擔心地道:「這冰面結實不?要是大人掉冰窟窿裡可怎麼辦?」

  鐵牛嚅嚅地道:「小六兒,咱……咱還非禮人家嗎?」

  小六兒沒好氣地道:「她越醉越精神,你有非禮人家的本事嗎?我……我現在就擔心她會非禮了我們大哥……」
acer76123 發表於 2019-3-18 14:55
第453章 佈局

  楊浩陪著小六兒和鐵牛緩緩行於百裡蘆帳中,他已親手為二人背上受了鞭笞的傷處塗上了金創藥,二人的身子本就結實,經過在契丹和蘆嶺州的連番鍛鍊,更顯強健,原來十七、八歲的兩個少年如今已長成了強壯的漢子,這點傷還是經得起的。

  「小六,鐵牛,你們是我的結義兄弟,是我最信任的人,自打到了蘆嶺州,我雖在用人之際,卻一直沒有委以你們重任,原因只有一個,你們兩個還年輕,還不能獨當一面。我希望你們跟著別人多做事,多學些東西。可是時不我待,有的棋,得提早佈下去,我思來想去,沒有比你們更合適的人了。」

  竹韻醉得雖深,醒得也快,半夜時分,酒意便醒了七七八八,楊浩也是如此,於是這「意圖不軌」的戲碼她倒是配合著小六和鐵牛順利完成了,楊太尉「聞訊大怒」,為嚴明軍紀,當眾鞭笞二人三十鞭子,把他們逐出了蘆嶺州。

  小六和鐵牛早已安排了心腹侍衛數十人,帶著馬匹、兵器和金銀,提前離開蘆嶺州城在蘆葦蕩中等候,楊浩公開驅逐了他們,又暗中追了上來,做最後的交代。

  小六咧嘴笑道:「大哥不用說我們也明白,雖說在契丹做過了官兒,其實我們那都是沾了羅克敵的光,論本事,我們哥倆兒差得還遠,自從跟著大哥回來以後,隨著行軍佈陣、調兵遣將、攻打城池、訓練士卒,我們哥倆兒學到了許多東西,大哥的愛護之心,我們是明白的。」

  「嗯。」

  楊浩點點頭,馬鞭向空中徐徐一揮,沉聲道:「大哥正在佈一局棋,一盤很大的棋。這盤棋將要下在西域這塊地面上,明爭暗鬥,與各方豪強角力。你們遠離此地,卻不是一步閒棋,西域這盤棋如果下好了,大哥面臨的壓力只會更重,到那時就更要倚賴外線的配合。如果這盤棋下輸了,你們更是我東山再起的重要本錢,且莫等閒視之。」

  小六點頭道:「大哥,我們已經曉得了。」

  楊浩道:「你們此去,暫且佔據一處,豎起大旗招兵買馬,尋個適當的機會,便加入義軍他們的隊伍,先爭取成為他們統帥層的一員,然後取而代之,最終將這支大軍據為己有,最不濟,也得在義軍中豎起你們的山頭,招攬大半兵馬。

  「白林已從汴梁趕回蜀中,他會與你們取得聯繫,在財力上、情報上予你們種種便利。有他與你們暗自呼應,你們要在義軍中表現殊異,並最終取代那些草頭王,成為他們的統帥,機會就大得多了。不過,話雖如此,你們兩個所處的環境之兇險、艱苦,卻也可想而知,你們須得有個心理準備。」

  鐵牛興奮地道:「大哥放心,自打到了蘆嶺州,眼見大哥每日那麼多事情,我們兩個卻幫不上什麼忙,這心裡頭一直憋得慌,可我們也知道自己的斤兩,不敢胡亂攬事兒,只怕壞了大哥的大事。大哥將這樁事交給我們,你就放心好了,同那些三山五嶽的好漢打交道,我們兩個一定辦得來。」

  楊浩笑了笑,停住腳步道:「好,我還得儘快趕回銀州,就不往前送你們了。兄弟,你們一路保重。」

  小六和鐵牛的神情莊重起來,向他重重一抱拳,肅然道:「大哥,後會有期!」

  楊浩站在雪原上,遙送二人帶著數十親信策馬向西南馳去。往前,是關中,關中者,天下之脊,中原之龍首,八百裡秦川天府之國,五千年歷史帝都之首。經略中原必自長安始,取長安必自隴右始。如果楊浩行此險計,一舉拔掉李光睿在夏州的根基,河西隴右,便有盡握其手,真正成為河西隴右兵馬大元帥的可能。

  大戰在即、風雲密佈的時候,楊浩卻把自己的兩個結義兄弟秘密地派往了他處,穿越關中,直趨西蜀。蜀地,如今正有一支號稱有十萬之眾的義軍,正與朝廷官兵對抗。

  直到小六兒一行人消失在地平線上,楊浩才翻身上馬,反向而行。到了蘆嶺州城左十餘裡的山巒一側,他的親軍正在那裡等候,楊浩匆匆一瞥,訝然道:「竹韻姑娘呢?她不是也要回銀州麼,人呢?」

  穆羽忍笑應道:「竹韻姑娘聽說咱們還要去府州,然後才回銀州,已經自行上路了,並不與咱們同途。屬下也不曉得怎麼回事,本來還勸她等大人回來道一聲別再走,竹韻姑娘卻臊眉搭眼的,單騎獨馬,跑得卻快。」

  楊浩想起竹韻的好酒品,不禁哈哈大笑,振聲道:「咱們也走,去府州!」

  府州,百花塢。

  對楊浩的到來,折御勳同楊崇訓一樣,感到十分的驚訝。這一回伐漢,宋國勢在必得,錦上添花的事,折御勳也打算親自領兵去走一遭了,所以正將府州事宜向兄弟折御卿做著交代,不想楊浩卻突然來訪。兩兄弟把楊浩接進府來,待聽得楊浩說明來意,請求府州方面一俟夏州兵來,協助蘆嶺州疏散百姓,並且予以庇護,折御勳立即答應下來。

  折御勳拒絕夏州求婚結盟的消息,已經通過非正式管道巧妙地通知了楊浩,所以對於折家的立場楊浩早已心中瞭然,折家作出這樣爽快的反應也就在他意料之中了。待得這件事安排完畢,楊浩便與折御勳兄弟倆鑽進了書房,有些重要的消息,除了這兩位折家的頭面人物,旁人卻是不便與聞的。

  楊浩方才拜託折家接應蘆嶺州百姓,只是一種必要的防範,哪怕李光睿仍與吐蕃、回紇開戰,利用這個機會打一下蘆嶺州也不是不可能,並不涉及楊浩的核心機密,到了書房之中,楊浩才把自己的全部計畫和盤托出。

  饒是折家兄弟縱橫西北三十年,聽了楊浩這個大膽的計畫,也是咋舌不已。這個楊浩的膽子真的是太大了,這個計畫固然可能予夏州李氏以致命一擊,但是同時也把他自己置之了絕境,這是破釜沉舟之計,如果夏州沒打下來,銀州又丟了,那楊浩苦心經營的基業就是一朝盡喪了。

  如果真到了山窮水盡之境,行此偏鋒,奮力一搏卻也未嘗不可,但是楊浩的勢力發展勢頭極其良好,就算滅不了夏州,他也具備了與夏州平分西域,劃地而治的資本,那樣的話,對摺楊兩藩來說,便也達到了他們的預定目的,所以對楊浩這番行險,兩兄弟從心底裡是反對的,自然要不遺餘力地予以勸說,希望他打消這個冒險的念頭,把用來奇襲夏州的兵馬留駐銀州,確保銀州不失,再徐圖後計。

  楊浩暢笑道:「兩位仁兄,此時相勸已經晚了,現在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我只希望我們在漢國和西域這兩條戰線上配合默契,希望此舉,有驚無險,終獲成功,到那時,夏州李氏這個龐然大物,就再也構不成致命的威脅了。」

  兩兄弟眼見楊浩心意已決,只得搖頭不語,對他如此行險,心中仍不以為然。

  折家的基業傳承比夏州李氏還早,兩三百年的基業,如果要他們成則一統西域,敗則根基盡失,他們也是不肯如此行險的,將心比心,自然覺得楊浩有失穩重,不過楊浩並不是府州所屬,作為盟友,楊浩出兵用的是他自己的人馬,需要折家做出的幫助有限,他們也不好多做置喙,如今只能希望楊浩不至於一敗塗地,把他的大好局面輸個精光了。

  其實在楊浩看來,經過充分的準備,再加上內外形勢,他的處境還談不上一旦失敗就再無翻身之力的地步。如果夏州打不下來,銀州未必就能失去,他曾攻打銀州數月之久,可是深深曉得楊繼業對銀州城進行翻天覆地的改造之後,這座城池的防禦力是何等驚人了。

  說起攻城,夏州李氏的軍隊同樣不擅長,而且他們遠端奔襲,也不可能攜帶大型的攻城器械。楊浩將沒有十分把握的軍隊都帶去了漢國,城中留守的都是他從蘆嶺州一手帶不來的嫡系精銳,只要沒有內應,銀州短時間內絕不會被攻陷,那時他已率兵從漢國回來了。

  況且,他奉詔出兵攻打漢國,自己的領地卻被夏州攻擊,趙光義私底下再如何偏袒夏州,面子功夫也得做回來。至少那時他是絕不會再對楊浩掣手掣腳了,楊浩自己手中有兵,與城中守軍裡應外合,再聯絡折楊兩藩和被李光睿衝散的党項七氏所部,何愁不能解銀州之圍。

  再退一萬步想,就算銀州丟了,他已在道義上站住了腳,而且手中所保留的一半兵力也比當初打銀州前要強大的多,所缺的也只是一塊根據地罷了,那時趙光義無論如何總得給他一個交代,如果真就撕破了臉皮,那他只好領兵入契丹,沿明堂川一線暫時落腳。於公於私,蕭綽都會給他這個面子,就算僅從擾亂西北戰局,培植一個代理這個理由上,蕭綽也會儘可能地予以支持。

  李光睿如今知己不知彼,內部又是人心不穩的時候,在善於抓住機會的冒險家來說,的確值得冒險一搏,成則可以省卻今後可能幾十年、上百年的征戰,一舉鼎定西北,敗了不過是打回原形,恢復攻銀州前的自保局面,楊浩縱然不是賭徒,這場賭局,也值得他拼下去。

  當然,這只是楊浩自以為很理智地權衡了一番利益得失之後所做的結論,他並不認為自己在冒險,而實際上他此舉確實有著相當大的冒險成分。楊浩本不是這種性格,他的個性是隨波逐流,迫不得已時也要儘可能地先求穩妥,後求進展。

  只是連他自己也不知道,孤陽煞不止悄然影響著他的性情,使他漸漸變得易於衝動暴躁,性如烈火,也使他漸漸具備了衝動、果斷的個性。胸懷決定格局,性格決定命運,至於這種性格是禍是福,如今卻很難揣測了。

  三人計議已定,折御卿出去為楊浩安派住處,因為楊浩赴府州的消息必須予以絕對的保密,連這普通的家事折御卿也是不想假手他人的。待折御卿離去,楊浩這才裝作渾不著意地問道:「自銀州一別,還沒有再見過子渝姑娘呢,她……如今可在百花塢麼?」

  折御勳便坐直了腰板兒,目不斜視,一副若無其事的模樣道:「喔,子渝負責我折家『隨風堂』事宜,出兵在即,外圍動靜不可不仔細查探清楚,尤其是西邊,嘿,那隻大老虎,就算正與群狼廝咬,我這廂也是不敢大意呀,子渝往那邊去了,如果能打聽到什麼機密的消息,我會隨時派人通報你的『飛羽』的。」

  如今楊浩和折御勳正在密切合作期間,兩家的情報機構消息共用,十分密切,是以折御勳有此一說。楊浩聽罷不禁若有所失,折御勳筆直地坐著,手撚著長鬚,右邊一道臥蠶眉微微地挑著,用眼角梢著楊浩的一舉一動,心中暗暗著急:「蠢材,求婚、求婚啊,你一開口,我一答應,生米就熟了一半啊!」

  楊浩失落半晌,怏怏地抬起眼皮,勉強一笑道:「那倒……真是不巧。明日一早,我就得趕回去,身子著實有些乏了,我……且去客房沐浴一番,歇息一下,晚上……再陪大哥好好喝上兩杯。」

  折御勳比他還要失望,沒精打采地站起身道:「也好,賢弟累了,這就先去歇著吧,晚上為兄再給你設酒接風。」

  華山朝陽峰巔,陳摶還是穿著那襲邋遢的道袍,眉不抬眼不睜,總是一副睡不醒的模樣,與劍眉星目、面如冠玉的呂洞賓對坐在一株古松下談笑正歡。如今正是嚴冬天氣,不時有零星的雪花自空中飄下,山頂更是罡風凜冽,不見半點陽光,兩人卻是處之泰然。

  「師父,呂老前輩,請喝茶。」端著茶盤的狗兒輕盈地走了過來,狗兒穿一襲合體的杏黃色道袍,脣紅齒白,眉目如畫,她把茶盤往石桌上一擱,乖巧地喚道。

  「喔,狗兒已經長這麼大了,呵呵,就像抽了條的柳枝兒,已經有點大姑娘的模樣了。」呂洞賓轉首看向她,微笑著說道。

  狗兒臉上依舊帶著乖巧的笑容,心中可不太樂意聽,自打她到了華山,輩分崇高,敢直呼她小名兒的可沒有幾個,小姑娘慢慢長大了,也曉得自己的乳名不太好聽,喚她一聲狗兒,也就是她的楊浩大叔這麼叫她才愛聽,旁人……哼,就算是師傅的老朋友,她也不太開心的。

  聽見呂洞賓這麼叫,狗兒心裡不情願,就想返身離去,可是呂洞賓扭頭與陳摶又說了一句話,卻一下子定住了她的身子,呂洞賓正提到她的楊浩大叔,在這山上她連大叔一點消息都打聽不到,如今好不容易聽到了他的消息,她怎還捨得離開,於是原地打了個磨磨,她又轉了回來,裝作渾不在意地站在一旁,兩隻耳朵卻都豎了起來。

  呂洞賓剛剛說到讓他的道侶靜音趕去教授楊浩夫人陰陽雙修的內丹功法,靜音原本是洛陽第一名妓,叫做白牡丹,因她色藝雙絕,是以一直目高於頂,多少名門公子追逐在她石榴裙下,終究難入她的法眼,後來呂洞賓雲遊至此,白牡丹卻死心塌地的戀上了這個風流倜儻的修道人,兩個人從此結為道侶,她也脫離青樓,拋棄了白牡丹的藝名,自取道號靜音,伴隨呂洞賓左右,直至歸隱關外。

  如今狗兒往旁邊一站,呂洞賓雖然放浪形骸、不羈常規,到底是個老前輩,當著人家師徒兩個,徒兒又是個小丫頭,卻不好再提陰陽雙修這方面的事了,於是轉而言他道:「人老了,就特別的想念老朋友,以前十年二十年的不見也不無所謂,現在不成嘍,前年剛剛見過,就特別想的慌。我想著,雖說你的年紀比我還小些,可是徒子徒孫的出去一趟總叫人惦記,我就自己來了。」

  陳摶微笑道:「這華山風光,較之塞外的紫微山勝及百倍,老友何不遷來華山,咱們老朋友不就可以時常見面了麼?」

  呂洞賓含笑搖頭:「華山是你陳摶的洞府,貧道偶爾來叨擾一番也就罷了,若我遷來此處,你不怕污了你的清譽麼?」

  陳摶莞爾一笑道:「凡夫俗子,理他作甚。」

  狗兒聽他不再說及楊浩,心中著急,她這年紀,毫無城府,很難掩飾自己的本願,忍不住問道:「呂老前輩,方才聽你說……楊浩大叔,他……怎麼樣啦?」

  提起自己徒兒,呂洞賓不無得意,洋洋自得地誇讚他功績道:「說起我那徒兒,倒是當真了得。記得初見他時,還不過是個蘆嶺州知府,如今……嘿嘿……」

  呂洞賓舉杯喝茶,直把狗兒恨得牙癢癢的,這時偏又不敢催促,呂洞賓慢條斯理地喝一口茶,這才捋著鬍鬚吹噓道:「如今他已官至橫山節度使、加封河西隴右兵馬大元帥了,西北諸藩,俱受他的節制,如此年輕,有如此本事,放眼天下,古往今來,也就是我純陽子的徒弟,才有這樣的本事。」

  呂洞賓久不理凡塵之事,諸多思維還留在唐朝時期,總覺得做一方節度使,儼然一方諸侯,那是很揚眉吐氣的事。陳摶住在華山,門下弟子眾多,對中原之事有所瞭解,聽著卻不是那麼對勁,不禁壽眉微蹙道:「宋自立國以來,吸取唐時教訓,對於一方節度總是再三戒備,唯恐重蹈唐時覆轍,豈有再樹一藩,自削權柄的道理?」

  呂洞賓一怔,訝然道:「是這樣麼,我來時路上,聽酒館中人閒談,才曉得我那徒兒如今境遇,只知他得了銀州,招兵買馬,勢力大張,與折楊兩藩締結同盟,夏州李家恐怕不會坐視不理,倒不曉得趙宋皇家有這樣的忌憚,既然如此,那趙家的皇帝為什麼還要加封我徒?」

  陳摶目光略動,撫鬚不語。對自己的開山大弟子,又是這樣替師父長臉的好徒兒,呂洞賓可是著實的關心,見陳摶似有所悟的樣子,呂洞賓不禁著急起來:「官場之中,儘是骯髒齷齪,若非如此,我當初也不必中了進士,卻不肯做官了。我那徒兒性情愚直得很,可不要中了人家的算計才好。你這老兒精通術術,趕緊幫我算算,如果連我這開山大弟子都護不得周全,我呂洞賓哪還有臉面在世間逍遙?」

  狗兒一聽,也沒來由得心慌起來,好像她楊浩大叔馬上就要大禍臨頭似的,趕緊扯著陳摶的袖子央求道:「師傅,楊浩大叔對徒兒恩重如山,徒兒還一直不曾報答呢,就請師父卜算一番吧。」

  陳摶蹙眉道:「天機不可洩露,小燚呀……」

  「師傅……」

  「好好好,不過……所謂天機,虛無縹緲,應運而生,應運而變。世人愚昧,妄以私意測度,或錯認邪瘓,或誤求外物,結果反誤人誤己,徒兒切切不可倚之,否則恐要貽人害己了。」

  狗兒聽得師傅囉囉嗦嗦,只是一疊聲稱聲,陳摶這才閉目測算,狗兒屏息看著,久久,陳摶忽輕哦一聲,呂洞賓不禁動容道:「怎樣?」

  陳摶喃喃地道:「過涉滅頂,兇,無咎!大兇之卦。」

  「甚麼?」狗兒的小臉頓時變得一片慘白。呂洞賓倒還沉得住氣,只是睨著陳摶,等他解釋。

  陳摶卻閉著雙眼,仍是唸唸有詞:「下坎上離,離為火、坎為水,火向上炎,水往下潤,兩兩不相交。三陰三陽,兩兩相應,有同舟共濟之像,故此卦為亨。但六爻均位不正,陰差陽錯,若小狐汔濟,濡其尾,無攸利,便是大兇。水火不相容,死生繫於一線,天機就是天機,終是令人莫測。」

  狗兒顫聲道:「師父,這一卦,到底是什麼意思呀?」

  呂洞賓蹙眉道:「竟是未濟卦麼?那真是不可揣測了。涉水過河,河水沒頂,大兇,然明知不可為亦當去為,所謂物不可窮,生生不息,置之死地而後生,是凶是吉,倒在兩可之間了。」

  狗兒茫然道:「呂老前輩,我師傅這一卦是什麼意思呀?」

  呂洞賓道:「這卦象上說,楊浩眼下步步危機,險象環生,乃大兇之兆。不過六十四卦之中,這未濟卦是最後一卦,未濟者,就是沒有完成,這一卦,是沒有定論的,生中有死,死中有生,生生不息,周而複始,這一卦最是玄妙莫測,令人難以揣度。」

  狗兒急道:「師父,楊大叔是好人,咱們應該提醒他一下,讓他小心戒備才是。要不然……要不然讓他上咱華山,待避過這一劫再走,可好?」

  呂洞賓苦笑道:「狗兒,妳沒聽你師傅說麼?他這一劫是明知不可為而為,自蹈死地求取新生的卦象,每一步,都是他自己走出去的,不可迴避。難道咱們能讓他捨了基業,從此做個閒散人不成?這是六十四卦最後一卦,既是結束,也是周而複始,生生不息的一個起點,是生是死,皆在意料之外,我們是無從幫他的,若是不然,就算妳肯,我這做師傅的也不肯坐在這兒看他應劫。」

  陳摶也道:「是呀,小燚,師傅說過,所謂天機,虛無縹緲,應運而生,應運而變,變化莫測。世人愚昧,妄以私意測度,或錯認邪瘓,或誤求外物,反倒誤人誤己,如果我們胡亂干預,只怕弄巧成拙。」

  「師傅……」

  陳摶沉下臉道:「回去習練功法,不要分心旁騖。」

  斥退了狗兒,陳摶向呂洞賓搖頭苦笑道:「我等凡人,妄想揣測天機,這天機豈是那麼容易揣測的?沒有窺出個結果來,反倒害得自己猜疑不已,這不是弄巧成拙了麼?」

  呂洞賓想了想,卻泰然微笑起來:「我那徒兒,卻也是應天機而生,我才不信,上天誕下這個天機下來,就是讓他莫名其妙而來,再莫名其妙而去,這一劫對他料無大礙。」

  兩人是出家人,生性灑脫,對虛無縹緲、無從琢磨的事情,便抱著靜觀其變的態度,可是對狗兒來說卻是不然。二人這幾句話,狗兒並沒有聽到。大人總覺得小孩子不懂事,不需要事事向他說個明白,只消告訴他怎麼去做就可以了,可是小孩子也有小孩子的思想,陳摶說這一卦是大兇之像,又說什麼生生不息,天機難測,就把她打發了,在她心中,楊浩大叔那是和娘親並列,在她心中最為珍重的人,又如何放心得下?

  狗兒回到洞府,心煩意亂,根本無法入定,乾脆向山腰奔去。她與鄧秀兒雖差著幾歲年紀,卻是最談得來的朋友,心中有了煩惱,自然要向這唯一的朋友傾訴一下。誰知當她趕到三清觀向出雲觀主一問,鄧秀兒居然藝成下山了,剛剛離開道觀不久。

  唯一的朋友就這麼走了,居然沒有對她說一聲,狗兒心情更加低落,怏怏地走到自家門前,前方卻傳來驚喜的叫聲:「小太師叔。」

  狗兒霍地抬頭,卻見鄧秀兒背一口劍,斜挎著包袱,英姿颯爽地站在她家門前樹下,狗兒立即驚喜地迎上去道:「我還道妳已經離開了。」

  今天鄧秀兒的神氣出奇地好,她笑吟吟地上前見禮道:「還沒見過小太師叔,我怎會不告而別呢,秀兒承蒙小太師叔指點,如今武藝總算小有所成,這就要下山,去尋那仇家晦氣,特來向小太師叔辭行。」

  見她這就要走,狗兒戀戀不捨,自家的煩心事,一時倒不便與她說起了。二人拉著手敘談一番,鄧秀兒抬頭看看天色,說道:「時辰不早了,秀兒這就走了,小太師叔保重。」

  她退後兩步,隆而重之地再度一揖,肅然道:「承蒙小太師叔指點劍技,鄧秀兒感激不盡,待秀兒大仇得報,再上山來,叩謝小太師叔。」

  望著鄧秀兒翩然離去的背影,狗兒不禁怦然心動,喃喃自語道:「大叔有難,我師父只顧修道,睡呀睡得學那老烏龜,大叔的師傅雲山霧罩的也不幹正事,我不去幫他誰去幫他?」想起楊浩曾與她擊掌盟誓,小丫頭心頭一熱,便起了不告而別的念頭。

  她剛剛轉身想去與母親說一聲,再收拾個包袱逃之夭夭,一旁已有人訕笑道:「妳這小丫頭,看著乖乖巧巧,偏在背後兒說妳家長輩的壞話,要是能插得上手,貧道對自己徒兒哪有袖手旁觀的道理,偏被妳數落的不成樣子。」

  狗兒一驚,扭頭看時,卻是呂洞賓大袖飄飄地站在一旁,不禁大驚道:「你……呂老前輩怎麼來了?」

  呂洞賓撚著鬍鬚,洋洋得意地笑道:「你家那隻老烏龜忽然覺得有些不對,跑去洞府一看,他那乖乖小徒兒忽然不乖了,自然是要四處找找的。論起卜算之術,貧道不及他,論起武功,你家那隻老烏龜卻不及貧道,哈哈,幸虧貧道來得快,竟然撞見妳這小丫頭要不告而別。」

  狗兒挑起柳眉,不悅地嗔道:「老前輩不許捉人家的語病,污辱我的師傅。」

  呂洞賓笑道:「哈哈,我與扶搖子,一甲子的老朋友了,說他幾句有甚了得?呵呵,妳這丫頭對我徒兒倒是關心得很,不過這種命數中的事情,妳能如何?聽話,隨貧道回山去吧。」

  狗兒眼珠亂轉,一步步向後退卻:「我不要,你不幫楊大叔,我去幫他,你不許攔我喔。」說著,她突然反身一躍,飛鳥般躥起,便向山下疾奔。這一逃,險險的撞在一人胸腹之間,抬頭一看,卻見呂洞賓三縷微髯,促狹地笑著站在身前,使手來抓她手腕:「呵呵,貧道要捉妳,妳逃得掉嗎?哇!」

  呂洞賓怪叫一聲,看著手上兩排整齊的牙印,再看看飛身逃去的狗兒,啼笑皆非地道:「這個臭丫頭,當真是屬狗兒的,為了她的楊大叔,竟然連我呂洞賓都敢咬。」

  他身形一展,正欲再追,身後突然出現了扶搖子陳摶的身影,遙望徒兒沒入山林的一線身影,淡笑道:「老友莫追,由她去吧……」
acer76123 發表於 2019-3-18 14:55
第454章 明槍暗戰

  銀州城外,兩萬大軍每千人一個方陣,浩浩蕩蕩地排列開去,煞是壯觀。

  大道中央,一員年近四旬,披墨綠色披風的將領帶著幾名扈兵緩緩止步,向兩旁睨去。這員將領體態適中,方正的臉龐,兩道濃眉,三縷微鬚,許是戎馬倥傯,身材保持得很好,舉手投足也頗具武將威風。這是樞密院使曹彬派來楊浩軍中的監軍使曹玉廣曹大人。

  西北諸藩比起禁軍一向擁有較大的自主權,但凡聽調出兵,朝廷也不會派遣監軍使,而楊浩與折楊兩家有所不同,他是在朝做過官的,後被外放,自成一家,表面上朝廷對他的約束力更大一些,此番趙官家特意派遣一位監軍使來,也不無提醒之意:你楊浩不可效仿折楊兩家,你應該在朝廷的完全轄制之下。

  不過這種舉動的象徵意義,明顯大於實際作用。自從這位監軍使到了銀州,楊浩只見了他一次,然後就突然臥病不起了,曹玉廣一直克制著自己,他倒想看看,突然生了重病的楊浩有沒有膽量藉此推諉,抗旨不遵。

  如今看來,楊浩縱然不情不願,還是不敢與官家撕破臉面的,準備出征的兵馬已陣列在前,就等著他這位河西隴右兵馬大元帥了,縱然他的架子大一些,拖得再久一些,曹大人也能沉得住氣了:只要他能出兵,自己也就完成了使命。

  就像二十世紀初各路軍閥中原大戰時一樣,一看見戴著護耳棉帽、滿口媽拉巴子的兵,人家就曉得這是奉系人馬,楊浩的軍隊與曹大人身邊幾個禁軍將校相比,服飾也極具特色。他們大多穿著一襲肥大的皮袍,袍子底下又裹著許多層單衣,身形顯得臃腫不堪。皮袍都是自己備的,有羊皮的、牛皮的、還有各種獸皮拼湊的,款式也不盡相同,看著有些混亂。

  今天天氣很好,風不大,可是在這寒冷的天氣中站久了也是禁受不起的,士兵們把護耳都放了下來,有的還用粗羊毛的手巾矇住了口鼻,牽著馬,挎著弓,時不時的跺跺腳,驅一驅身上的寒氣,在馬背上,繫著一個碩大的包袱,裡邊裝著皮甲、鋪蓋、食鹽、肉乾、饃饃和飲水。

  楊浩的軍隊成分非常複雜,其中漢人、党項羌人、回紇人、吐蕃人、契丹人,大多自成一個軍團,旗號行伍還算齊整。此外還有幾個軍陣是由其他國家或地區流浪至此的武士以及族群相對弱小的種族士兵組成的混合軍團,他們的士兵組成更加複雜,有鮮卑人、吐谷渾人、突厥人、畏兀兒人、黏八嘎人、大食人、波斯人、天竺人,不但高矮胖瘦不一、衣著服飾不一,就連長相也是五花八門。

  楊浩趕來了,楊字大旗下數十人眾星捧月一般,旗下一匹白馬,馬上一人,卻裹著一件火紅的大氅,策騎出城。曹玉廣嘴脣一撇,哂然一笑:「早在京師時就聽說楊大棒槌好出風頭,如今看來果然如此,這樣的打扮,生怕戰場上自己成不了箭靶子麼?」

  心裡這樣想著,曹大人面上卻愈見恭敬,連忙策馬上前,抱拳見禮:「末將曹玉廣,見過大帥。」

  楊浩笑吟吟地一揚馬鞭道:「哈哈,曹將軍免禮,本帥前幾日應酬四方賓客,勞累過度,偶染風寒,好歹沒有誤了出兵之期,只是冷落了監軍大人,還望曹將軍莫要見怪啊。」

  曹玉廣見他形容有些憔悴,雖然談笑自若,比起自己初見他時確實瘦了一些,不禁暗暗納罕:「我只道他這幾天躲起來交代銀州防務,兼且給我一個下馬威,看這情形?莫非他真的病了?」

  曹玉廣可未想到楊浩就在這幾日之間,飛騎往返,已然走了三個地方,拜訪了三個重要人物,他忙客氣地笑道:「楊帥說笑了,三軍已等候多時了,楊帥既然到了,咱們這就啟程麼?」

  這時他才注意到,楊浩的扈兵都在外圍,跟在他身邊最近的人並不是侍衛,這些人大約有十二、三個左右,全都穿著臃腫的皮袍,肩後還插著一面綠色的小旗,年紀大的鬍鬚已然花白,年紀小的也就十六、七歲,體魄也是有的健壯,有的羸弱,卻不知這些人都起些什麼作用。

  曹玉廣此來,曹彬曾面授機宜:楊浩雖不似折家、楊家、李家一般,是早與宋國在西北建府開衙的一路諸侯,但是隱隱也有脫離朝廷掌控的跡象,他這個監軍就是個擺設,不要妄想能牽制楊浩,他這次來,多看少說,凡事聽從楊浩安排,他唯一的使命,就是摸清楊浩的實力底細,是以這些不同尋常的現象立即便引起了他的警覺。

  楊浩一提馬韁,高聲喝令:「來啊,傳下將令,以王如風所部為先鋒,統兵前行二十裡,探路斥候,前方導引。沐絲所部為本帥前營,邊一狼所部為左營、韓堅所部為右營,蓋幫兒得所部押後陣,李從龍所部隨本帥中軍調動,三軍開拔!」

  楊浩說完,中軍立即回應,隊伍開始徐徐啟動,圍在他身邊的那些肩後插綠旗的人迅速作鳥獸散,飛騎趕奔各個方陣,用不同民族的語言向該部將領大呼小叫一番,那陣前將領聽了,轉身又向他的部下高聲傳令。曹玉廣面上渾不在意,卻一直冷眼旁觀,見此情景不禁啞然失笑,原來這些人的作用竟然在此,竟是軍中的通譯官。

  方才那些方陣整整齊齊,雖然透著些訓練時日尚短的樣子,但是也有那麼幾分氣勢,楊浩這一下令,二十個方陣卻立即混亂起來,這個方陣向左轉,舉旗開拔了,前邊那個方陣的人馬還在左顧右盼,打聽消息。那個方陣的士兵翻身上馬,已然走出好遠了,後邊那個方陣還直挺挺地矗在那兒,聽著通譯向他們詳細傳達大帥的指示。

  曹監軍忍不住「噗哧」一笑,趕緊掩住了嘴巴,拿眼角偷偷一覷楊浩,但見楊浩臉上紅一陣白一陣,悻悻然欲怒還惱的樣子,連忙做出一副渾不在意的樣子。

  各個方陣經過了兩炷香的時間,總算各自聚攏到了所部將領旗下,開拔上路了。據曹監軍這幾日遊走於銀州大街小巷得到的情報,楊浩原本有一萬人馬,這就是他的全部本錢了,可是攻打銀州一戰,損兵折將,傷亡就已過半,要不是契丹疊剌六院部抗住了慶王主力,陷城時又是党項七氏的聯合大軍趕來,他的人馬早就死傷殆盡了。

  饒是如此,待到打下銀州城後,楊浩麾下能戰之士業已不足三千。如今不到半年,楊浩的軍隊已經擴充到了三萬,從三千到三萬,十個人中只有一個老兵,換了任何一支軍隊,在這麼短的時間形成這麼大的規模,能否有效指揮都是一件大成問題的事,何況這些士兵幾乎網羅了西域所有的民族,生活習慣、語言交流都大成問題。曹監軍心中不禁暗生鄙意。

  「夫人,大帥的軍隊已經去遠了!」

  站在城頭眺望遠方,楊浩的軍隊已消失在大山盡頭,范思棋立即轉過身,向城樓中大聲通報。

  城樓中立即走出了幾個人,兩個文官是蕭儼和徐鉉,其餘四人都是一身披掛,肋下佩劍,看模樣,像是幾個年輕英俊的小將,脣紅齒白,英姿颯爽,大姑娘小媳婦們見了怕是要春心蕩漾的男色禍水。正是披了甲冑的羅冬兒、唐焰焰、穆清漩、丁玉落,和雖與俊俏無緣,卻也不乏英武的甜酒姑娘。

  楊浩遠征,必留一支精銳守城,這本在曹監軍的預料之中。他已打探清楚,留守銀州城的總兵力是一萬人,這是以那三千嫡系精銳為主的軍隊,由於木恩木魁領走了一半人馬正在銀州外圍消除一切不穩定因素,所以城池防禦上連女兵都承擔了相當重要的使命。

  銀州守軍的統帥則是副節度使李光岑和團練使柯鎮惡,以及木恩木魁兩位指揮使。實際上真正守城的將領就只剩下了柯鎮惡一個男人,其他幾人都是巾幗英雄,穆清漩守城的本領還在乃夫之上,甜酒擅長攻擊埋伏,唐焰焰、丁玉落擅長後勤調度,而羅冬兒在蕭綽和耶律休哥的栽培調教之下,指揮調度一城兵馬、掌控全局的能力還是有的。

  利用楊繼業一手打造的城防措施,準備堅守銀州、牽制李光睿的全部首腦人物就是此刻出現在銀州城頭的這些人:武將是柯鎮惡、穆清漩、唐焰焰、丁玉落、甜酒,文官則是蕭儼、徐鉉、范思棋、林朋宇。羅冬兒總攬全局。這一仗,楊門女將佔了一半。

  羅冬兒向遠處看了一眼,神色平靜地道:「徐大人、蕭大人,繼續將銀州方圓百裡之內的山寨、城堡、部落居民全部遷居銀州城內,有不肯遷徙的,強迫搬遷,收攏外圍村鎮所有人口、物資,務必做到堅壁清野。」

  徐鉉和蕭儼拱手道:「遵命。」

  「柯團練、夫人,二位還請繼續訓練民壯,這一次不按民戶抽丁,但凡年齡五十歲以下、十五歲以上,身體強壯的男子,盡皆接受城防訓練。」

  「是!」

  「范大人、林大人,藥材、糧食、火藥球、毒氣彈、箭矢要儲備豐厚,滾木擂石越多越好,每日調撥兵丁和民壯,徵集城中所有車輛出城搬運石塊、砍伐樹木,銀州城外三十裡內,不留一棵合抱之木、不留一塊合抱之石。」

  「遵命。」

  「焰焰、玉落、甜酒,妳們這些時日務必每天巡視各城,操練士卒,熟悉城防一切設施,將各種城防物資就近調配各城。」

  唐焰焰和丁玉落也肅然應道:「是!」

  這時一個女兵快步跑到羅冬兒面前,抱拳說道:「夫人,三娘收到一封密柬,請夫人回帥府議事。」

  羅冬兒頷首道:「知道了。」

  她對環侍身旁的眾文武道:「好了,各位都去忙吧,有什麼事情,及時向我稟報。」說罷隨著那女兵急急向城下走去,自始至終,不曾向楊浩離去處多看一眼。

  她記得蕭后是如何衣不解甲、日夜巡視城池和三軍,以重賞重罰穩定了軍心的;她記得契丹皇帝身中毒箭,幾次命在旦夕,宮中御醫徹夜搶救的時候,蕭后是如何臨危不亂,鎮定自若地臨朝秉政,給全城軍民以無窮的勇氣和信心的。她記得當那醉酒的潑皮在街頭賣弄脣舌,散佈皇帝駕崩消息時,蕭后又是如何冷血無情地砍了他全家人頭的。

  蕭娘娘為了契丹的社稷蒼生守得住上京城,我羅冬兒就能為楊郎守住這銀州城,管他來的是什麼豺狼虎豹,我要守住的家!

  明堂川,雙龍嶺前十裡,是一座起伏不高的山嶺,這座山嶺叫蝲蛄嶺。

  遠處一騎飛來,立即引起了伏在山嶺上的幾個暗哨的注意,他們拈起了上了弦的勁弩,瞄著那策馬急馳的身影,待他到了嶺下,看清了他的相貌,幾個暗哨又小心地觀察了一番他的身後,見沒有人跟蹤,這才站起一人,向那人招了招手,攏起嘴巴喊道:「老噴,這兒。」

  嶺下那人牽了馬上來,氣喘吁吁地道:「大帥已經出兵了。」

  嶺上的暗哨紛紛站了起來,方才高呼的那人喜形於色道:「大帥出兵了?好,你快去稟報將軍,這些日子窩在這裡,骨頭都閒得發癢,大帥既出了兵,咱們就快熬出頭了。」

  老噴從他腰中抽出羊皮袋,拔下塞子咕咚咚地喝了個飽,便牽著馬下了山嶺,然後飛身上馬,繼續向前奔去。

  雙龍嶺如今本該是一座空城了。窮瘋了的艾義海在奇襲雙龍嶺成功之後,把這裡所有的人都弄回了銀州城,捎帶著把雙龍城附近的小部落也都當成戰利品,軟硬兼施地遷到了銀州城內。這個地方不是交通樞紐,本來就人煙稀少,再加上冰天雪地的,雙龍城還在的時候,到這兒來的人也不多,自打這兒的人被一網打盡之後,這就成了一座死城,可是如今這座死城中,卻又已住滿了人了。

  木恩、木魁、艾義海各領所部清剿銀州外圍不恭馴的部落,既是彰顯武力,震懾諸夷,同時又是練兵和養戰的過程,除此之外還有一個作用,每次出來帶回去的人馬都會神不知鬼不覺地少了一營,這一營人馬帶著剿獲的牛羊、糧食,便趕往雙龍城集結。

  待到下次出城清剿,他們所帶的兵馬又是滿員的,用這個方法,他們把人馬和足夠的輜重都運到了雙龍嶺,而銀州城中即便有朝廷和夏州的密探,他們就在這些密探眼皮子底下集結、出兵、裹挾著財物和奴隸歸來,這些密探也休想發現一絲異樣。

  雙龍城中此刻正幹得熱火朝天,士兵們每天的任務就是吃飽喝足,休養備戰,同時自行製作肉乾、乳酪、奶皮子、奶酒,製造穿超沼澤和沙漠時運載各項物資的車輛、扒犁等交通工具。他們的統兵將領是三個人:木恩、木魁、艾義海。

  這三個人都是最善長在險惡環境中長途跋涉、潛伏、轉移、襲擊的專家。楊浩把自己重金打造出來的陌刀陣和重騎兵陣也交給了他們。木恩、木魁、艾義海這三名悍將,再配上這用之不宜便是廢柴,用之得宜所用無敵的陌刀陣、重騎兵陣,那就是一柄降妖伏魔的三尖兩刃刀了。

  西域的城池大多不算宏偉,但夏州城是個例外。這座城池是五胡亂華的時候匈奴大王赫連勃勃所建大夏國的都城,這個匈奴人以為自己能「一統天下,君臨萬邦」,因此將此城命名為「統萬城」,夏州城修得堅固無比,城牆是用蒸土築的,其城土白而堅,當年後唐皇帝李嗣源攻打夏州,派兵挖掘地道,就因這蒸土堅逾水泥,連一條也沒挖成。

  長途奔襲,攻打的又是這麼一座堅城,本來在兵力配備上是用不到這樣的武裝的,但是夏州方面本以騎兵為主,西北王李光睿的作戰風格又與契丹人相似,那就是進攻、進攻、不斷的進攻,用犀利的進攻彌補防禦的不足,同時以李光睿在西域的超然地位,能夠對夏州產生威脅的武裝,自李嗣源之後近百年來還不曾有過,所以楊浩料定他必留精兵守城,但是這精兵未必全部駐紮在夏州城內,如果真的發現敵人,以夏州軍一向的作戰風格,他們首先想到的也是進攻,打垮敵人、擊潰敵人,夏州之圍自解。那麼要迅速擊潰、衝垮這些拱衛在夏州外圍的人馬,迅速抵達夏州城下,他的陌刀陣和重騎兵陣就大有用武之地了。

  木恩正負手看著眼前營寨中挖掘出來的一個個大灶坑,灶坑旁肉乾堆積如山,正被人搬去研磨成粉。奶皮子、奶酒、乳酪等有人正分門別類裝入皮口袋和褡褳。

  聽到斥候回報,木恩哈哈大笑,迴首便向銀州城方向望去。灶坑冒出的炊煙飄過來,使他如站霧中,北風一吹,這霧便迅速消散在他眼前,木恩向前一指,大聲說道:「時刻關注銀州消息,夫人訊息一到,咱們便馬上出兵!」
acer76123 發表於 2019-3-18 14:55
第455章 各懷機心

  「報──」

  一騎飛來,背插三角紅旗,迎風獵獵。正匆匆行進的士卒見了那騎士肩上紅旗,都紛紛給他讓路。

  騎士趕到趙光義御輦前飛身下馬,單膝跪地,抱拳說道:「啟稟陛下,府州折御勳、銀州楊浩、麟州楊崇訓已於合河津會師,現正齊頭併進,趕往嵐州。」

  「知道了。」御輦中答應一聲,仍然向前駛去。

  寬敞的御輦猶如一間房屋,前廳後寢,中間用屏風隔開。廳中放著一張卷耳几案,壁角堆著數十捲奏章。聽了那信使傳報,趙光義走向几案,慕容求醉已搶先一步,抓起不同顏色的顏料條兒,褐、黃、藍三道曲線從府州、麟州、銀州繪至合河津,然後又直指嵐州。

  趙光義仔細看了看行軍路線圖,微微笑道:「來得倒快,朕還以為,他路上少不得又要玩些花樣,拖延行期呢。」

  慕容求醉道:「他怎麼敢?朝廷原定伐漢之期是二月初,因為契丹那邊的事耽擱了一下,如今已過了大半個月,他有再多需要準備的理由也該籌備好了,還有什麼可以拖延的。」

  趙光義頷首道:「說的也是。提到契丹,這山東道的官吏還真是混帳,險些誤了朕的大事!」

  慕容求醉忙道:「山東道官員也是不敢承擔如此重大的干係,這才未曾查明真相便急急稟報了朝廷,事情已經過去了,幸未造成不可控制的後果,還請官家息怒。」

  原來,趙光義躊躇滿志地在長春殿宴請諸將,賜之以裘衣、金帶、鞍馬等,正要誓師北伐之際,山東道官員突然以十萬火急的軍情奏報上稟朝廷,說契丹人突然在武清、永清、興城一帶集結了大批的軍隊,還有小股騎兵在兩國交界的白溝河、拒馬河附近出沒,意圖不明。

  趙光義聞訊大驚,立即命令剛剛集結起來的軍隊向山東道挺進,同時派出大批密探潛赴北國打探消息,又令鴻臚寺卿向契丹使節公開發出詰問,費盡一番周折,才得到契丹使節的答覆:鄙國調兵圍剿慶王餘孽,此乃我契丹內政,用兵之處亦是我國領土,似無向貴國通報之理由。

  緊接著探馬斥候也紛紛回報,說契丹調集中京兵馬,正在武清、永清一線圍剿慶王的殘餘勢力,他們趕到時,慶王餘孽已被剿滅,契丹兵馬已經返回中京去了。

  這一番折騰,不但耗費了大量時間,而且宋國大軍雲集於邊界,險些與契丹邊軍擦槍走火,趙光義好不惱火,這一來一往耽擱了近一個月的時間,待到他發兵征伐漢國時,已到了冰雪消融、小草冒青的早春三月。

  趙光義想起前事,餘怒未息地問道:「我們如今到了哪裡?」

  慕容求醉指點道:「官家請看,咱們如今剛剛過了浮山,再往前去就是平定了。」

  趙光義點點頭,若有所思地道:「平定,平定,倒是個好綵頭兒啊。」

  慕容求醉陪笑道:「自然是好綵頭,我大宋平定天下諸國,無不一攻而克,唯有這漢國,令我大宋三征而不滅,實在難纏得很,不過這一遭官家御駕親征,漢國君臣必然授首,中原……將在陛下手中一統!」

  慕容求醉有意規避了前幾次攻打漢國都有契丹插手的原因,話兒說得好聽,趙光義不禁露出了滿意的笑容,他是不甘心永遠站在趙匡胤的光輝之下的,他的皇兄一手締造了大宋帝國,並且將大宋國打造成了中原亂世中的第一強國,平定了荊、湖、蜀、漢、唐五個國家,其中只有一個唐國有他趙光義的一份功勞。如今天下已接近一統,想要在平定諸國的數量上超越皇兄已不可能了,只有在難度上超越他。

  漢國畢竟是在趙匡胤手中三攻而未克的唯一一個國家,雖說趙匡胤已與契丹達成同盟,迫使契丹放棄了對漢國的援助,如今伐漢已無難度,可這這摘桃子的人畢竟是他,平頭百姓又有幾個曉得漢國今與往昔有多少不同。

  趙光義點了點地圖,矜持地道:「打下一個漢國並不算甚麼,總有一天,朕還要奪回幽燕,把唐末以來淪喪異族的領土和子民全都拿回來,打一個大大的天下,鐵桶樣的江山!」

  慕容求醉忙道:「官家雄才大略,文治武功遠勝古今賢王,必能功蓋漢唐,留芳萬世!」

  趙光義呵呵一笑,又道:「西北三藩應詔出兵了,夏州那邊,你可及時把消息洩露出去,李光睿只要不是太蠢,他一定會抓住這個機會的。」

  慕容求醉應聲道:「是,消息馬上就送過去。」

  趙光義又沉吟道:「先南後北,一統天下,這是我大宋立國之初就擬定的國策。如今南方已然平定,國力日漸昌盛,是該兵鋒北指,躍馬上京的時候了。北國如今孤兒寡母,朝政不穩,正是朕奪回幽雲十六州的最佳機會,時機稍縱即逝,須不可放過。這個時候,朕絕不能讓西北拖了朕了後腿。」

  慕容求醉道:「所以,最好的辦法就是讓西域繼續保持分裂和制衡的局面。西北諸藩之中,折御勳、楊崇訓成不了什麼大氣候,而楊浩則不然,他得天時、地利、人和,再加上李光岑這塊金字招牌,未必不能取李光睿而代之。折御勳和楊崇訓和他的關係又極密切,一旦讓他成為西北第一強藩,這諸藩就抱成了團,鐵板一塊,再難制約了。」

  趙光義道:「李光睿對朕還算恭馴,而且素無自立的野心,百十年來李家與折楊兩藩爭權奪利,早已勢成水火,反觀楊浩則不然,他不但得天獨厚,佔了李光岑義子之利,招攬了党項七氏為他所用,與府州、麟州締結同盟共進共退,而且……此人很可能還與契丹有些不可告人的勾當,這才是朕容不得他的最大主因。」

  慕容求醉頷首道:「官家說的是,楊浩與契丹人同時進攻銀州,這也未免太巧了,雖說他們各有所求,但要說他們事先沒有勾結,實難叫人相信。尤其是他們攻打銀州配合太過默契,銀州城陷之後,一向貪婪成性的契丹人居然會放棄銀州迅速退兵,把銀州拱手讓於楊浩,兩者之間豈能沒有不可告人的陰謀?契丹對被迫放棄漢國一直心不甘情不願,依臣之見,這楊浩很可能就是契丹準備用來替代漢國,繼續牽制我大宋的傀儡,所以才予以配合和扶持。」

  趙光義冷笑起來:「為防患於未然,朕才要借用李光睿之力,打他楊浩打回原形。」

  慕容求醉恭維道:「陛下一箭雙鵰,端地妙計。」

  「呵呵,一箭雙鵰麼?」

  趙光義自得地一笑,雙眼看到前方情形,目光漸漸變得陰鷙起來。

  他的儀仗剛剛駛出浮山,此時仍處於高地,居高臨下地望去,只見三路大軍逶迤如蛇,正行進於山野之間,前方山腳下,一支大軍已走出了山野,正往前方行去,軍中高豎一桿大旗,卻是一個「趙」字。

  趙光義的臉色又沉了沉,慕容求醉窺其臉色,忙道:「陛下,如今已接近漢國地境了,漢國馬軍都虞候馬鋒、步軍都虞候劉繼業素來詭計多端,善打埋伏,為防漢軍奇襲我軍,當令先鋒先行一步。」

  「嗯,愛卿所言有理。」趙匡胤一點頭,慕容求醉便躬身一揖,步出御輦,站在車畔向禁軍統領白文烈大聲道:「陛下有旨,著令先鋒加速前進,逢山開路、遇水搭橋、刺探敵情消息。」

  「陛下有旨,令先鋒官率所部前行百裡,逢山開路、遇水搭橋、刺探敵情消息。」

  趙德昭聽了旨意,淡淡應道:「知道了,傳令,加快行進速度。」

  三軍先鋒營立即加快了速度,甩開大隊一路疾行,傍晚時分,前方出現一座城池,趙德昭勒馬問道:「前方是什麼所在?」

  探馬回報:「將軍,我們已經到了平定城。」

  「喔?天色已晚,停止前進,我等今晚便駐紮平定城內,進城。」

  副將高胤詫異地道:「將軍,這平定城北是綿蔓河,城南是過水,前方是一望無際的蘆葦地,這樣的地勢極易受到攻擊。官家大軍隨後就到,咱們應該繼續前行,察探左右水道、搜索前方蘆葦蕩,伐出一片隔火帶來才是啊。」

  趙德昭笑容滿面地道:「高將軍所言有理。不過本將軍初次領兵,官家也曾再三叮囑,令我步步為營,謹慎為上。如今大軍未到,前方已接近漢境,我三千士卒若貿入蘆葦中了埋伏,吃個敗仗不要緊、本將軍有個三長兩短也不要緊,可是挫了我軍銳氣,如何向官家交代呢?我們還是進城吧,若是官家大軍今晚趕得到平定城,城中駐紮不下如此多的軍隊,我先鋒營再遷出城池,背城駐紮、拱衛官家便是,料那漢國兵微將寡,縱有埋伏的話,那時也要知難而退。呵呵呵,來啊,進城。」

  高胤吃了個軟釘子,眼見趙德昭獨斷專行,已下令進城,只得撥馬退到一邊。

  趙德昭策馬肅立,看著軍士入城,心中不期然想起恩師的囑咐:「官家心懷鬼胎,令你為先鋒,絕無善意,這是要借刀殺人啊。可他找的理由冠冕堂皇,拒絕不得。不過,這也是件好事,至少證明官家不敢公開對你動什麼手腳,他有所忌憚,你才有一線希望。

  「你這一去不求有功、但求無過,須得處處小心,謹慎為上。你雖是先鋒,卻萬萬不可衝鋒在前,亂軍之中,敵人可能殺不了你,卻須防備身後的冷箭。無論如何,熬得過這一關,官家就更難找到對你下手的機會。你才有為先帝報仇,誅殺這弒君之賊的機會。」

  想到這裡,趙德昭嘴角綻起一絲冷笑,這時有人來報:「將軍,前營已然入城。」

  趙德昭撥馬道:「高將軍殿後,中軍隨我入城!」

  趙光義的先鋒部隊到達平定城的時候,楊浩、折御勳、楊崇訓的人馬已到了嵐州,駐紮於汾水河畔。大營紮下,楊浩吩咐副將李一德安紮營盤,自己便趕往折御勳的中軍。

  他把李一德帶在身邊,固然是因為心腹大將都另有用處,他帶來漢國的這支雜牌軍實在拿不出幾個能撐得場面的人物,另一方面也不無以李一德為人質的想法,銀州百姓有一帶都與銀州李家有著錯綜複雜的關係,如果李光睿大軍殺來,很難保證李家在大軍壓境的時候,不會為了李氏家族的前程,再背叛一次。為安全起見,只有把這位李氏家族的家主帶在身邊,李家要做任何決定,就不得不多考慮一次。

  楊浩來到折家軍的中軍大營,就見都指揮使赤忠正在指揮所部挖壕溝、埋木樁、佈荊棘、設拒馬。雖說探馬不曾探得敵蹤,漢國軍隊也不可能冒險遠來攻擊他們的軍隊,但一路行來,赤忠安營紮寨始終一絲不苟,絕不容半點馬虎。

  楊浩與他是素識,當初帶領北漢百姓遷往西北時,第一個趕來相迎,並一路護送他前往府州的就是這位赤將軍。楊浩笑著打聲招呼:「赤將軍,折帥在中軍麼?」

  赤忠扭頭見是楊浩,一向不苟言笑的臉上露出了一絲笑容:「楊帥來了,我家節帥正在大帳,原說稍候便往楊帥中軍拜訪的,快請快請。」

  楊浩見他要為自己引路,忙客氣地道:「怎敢有勞赤將軍,將軍儘管忙你的,折帥是我義兄,原不必如此見外,我自行過去便是。」

  楊浩舉步走向最大的那頂帳篷,赤忠的副將蕭晨望著楊浩的背影嘆道:「唉,人生際遇,真個難以揣測。就在兩年前,這楊浩還是個九品官兒,若不是擔著個欽差的名分,莫說咱們節帥,就算是將軍你,也不必屈尊去見他。他去汴梁轉了一圈兒,這官可是越做越大了,如今節帥與他稱兄道弟,昔日將軍高高在上,如今反要向他打躬作揖,屬下心裡真他娘的不是滋味兒。」

  「說的什麼屁話,做你的事去!」

  赤忠瞪起眼睛斥罵一聲,轉身便走開了,行至遠處,站在汾水河邊,面對悠悠河水,悵望河面上一片金屑銀花般的波瀾,赤忠忽然輕輕嘆息一聲,意興闌珊起來。

  楊浩到了折御勳的中軍大帳,裡邊得到消息,折御勳和楊崇訓一起迎了出來,楊浩笑道:「二哥也來了?」

  楊崇訓笑道:「我們正說到你,你就來了,來來來,裡邊坐。」

  三人入帳坐下,折御勳立即問道:「可有什麼消息?」

  楊浩知道他問的是夏州方面,便搖搖頭,微笑道:「哪有那麼快的,要得到夏州消息,恐怕還得幾日時光。」

  楊崇訓便嘆道:「老三還真是做大事的材料,若換了我,絕不敢捨了根基,卻冒險使一路奇兵去攻打李光睿的本陣。若真這麼做了,恐怕我就得寢食難安了,老三倒是渾若無事,這樣的膽魄非我所及。」

  楊浩搖頭道:「我心中何嘗沒有忐忑?不過計議已定,多想無益,我已經出招,現在就看李光睿如何應招了。如果這一計成功,兩位兄長,西域今後數十年的腥風血雨,可以在短短幾年內雨過天晴,這對我、對你們,都是莫大的好事。這個險,冒得值得。

  「如今馬上就要進入漢國,與官家大軍會合了,漢國今非昔比,何堪一戰?可是官家如此大陣仗,難道只是為了向一個風雨飄搖中的漢國炫耀兵威麼?官家調我等出兵,恐怕不只是調虎離山,予李光睿機會那麼簡單……」

  楊崇訓按捺不住,脫口說道:「你待怎講?難道官家還敢把咱們一併收拾了不成?」

  楊浩淡笑道:「那樣的事他自然幹不出來,不過借漢國的兵,滅你我的勢力,卻不過是動一動嘴巴,換了你是趙光義,你做不做?」

  折御勳冷笑道:「這個我也考慮過,官家未必沒有這個心思,但是我們卻也不是任人擺佈的傀儡,如果他想讓咱們打頭陣,咱們不會趁機放水麼?」

  楊浩微笑道:「我正是這個意思,咱們這一去,須得同心協力,共進共退,只要咱們三兄弟一條心,官家便很難動甚麼花樣了。」

  說到這兒,他又轉向楊崇訓,說道:「二哥,漢國步軍都虞候劉繼業是你的胞兄,這一次,漢國恐怕是再難倖免了,令兄如果不及時抽身……二哥有什麼打算?」

  楊崇訓臉上的笑容消失了,他的頰肉抽搐了幾下,沉聲說道:「大哥……與我已二十多年不曾往來了。我保的是我們楊家,大哥保的卻是漢國劉氏。自他成為漢帝劉崇的養孫之後,我便多次修書給他,勸他棄漢歸來,可是大哥感念漢帝的賞識,堅辭不允。漢帝劉鈞拜契丹皇帝為父皇帝之後,我楊家宗祠的族譜上,便已抹去了大哥的名字,以免祖宗亦為之蒙羞。如今,他若陣前反戈、認祖歸宗,我楊崇訓仍認他是我大哥,否則的話,唯有兵戎相見,兄弟之情,是顧不得了!」

  楊崇訓說得斬釘截鐵,楊浩聽了又驚又喜,他知道楊繼業是絕對幹不出陣前棄主的行為的,如今不管是楊崇訓氣節凜然,還是不想有人動搖他麟州楊氏家主的地位,既然明瞭了他的心意,那自己收服楊繼業就仍有一線希望。

  宋初五大名將世家楊、曹、鍾、折、李,子孫多出名將,戰功彪炳。如今曹家曹彬、李家李繼隆,已然歸宋。折家折御勳是自己的結義大哥,唯一以文臣大儒之家而成武將世家的鍾家如今尚不知身在何處,這排名第一的楊家能不能落到自己手中,就看他這一遭能不能從趙光義的虎口中奪下這位楊老令公了。
acer76123 發表於 2019-3-18 14:56
第456章 戰未央

  所有人都向漢國趕來,但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沒有放在漢國,楊浩真正的主戰場在西域,而趙光義也是醉翁之意不在漢,漢國這個本該聚焦所有目光的存在完全成了一個幌子,人人都已認定漢國覆滅乃是必然之事,可是漢國自然是不甘菲薄的。

  漢國都城晉陽皇宮,群臣肅立,微微躬著身子面向皇座,氣氛異常的壓抑。寶座上,劉繼元裹著一件皮裘,疲憊地道:「諸位愛卿,宋國皇帝御駕親征,八路大軍即將包圍都城,你們……就想不出個應對之策來嗎?」

  他的聲音頹喪無力,雖仍透著一絲陰柔之力,卻完全不復當初的狠辣。他本不姓劉,他的母親本是漢開國皇帝劉崇的女兒,先嫁薛釗,生子繼恩,後嫁何氏,生子繼元,二人都做了舅父劉承均的養子。劉承均死後,由養子劉繼恩即位。同年九月,劉繼恩又被大臣侯霸榮殺死,於是劉繼元便當了漢國皇帝。

  繼位之初,為了穩固皇權,劉氏子孫被他屠殺殆盡,對朝中大臣也進行了一番清理,他聽信大將馬峰之前,殺死大將鄭進,又寵信宦官衛德貴,解除了吐渾軍統帥衛儔的軍職,後又將他殺死,大將李隱為衛儔抱不平,又被他賜死。說起來,北漢國軍隊有兩大支柱,一是步軍都虞候劉繼業所統率的軍隊,一是吐谷渾軍衛儔。衛儔一死,驍勇善戰的吐谷渾軍士氣大挫,棄甲而逃都不計其數,本來就岌岌可危的北漢政權更如風中殘燭,劉繼元自毀長城,終成惡果,如今肯用心為朝廷做事的越來越少了。

  劉繼元一問,群臣的頭低得更低了,劉繼元彷彿不堪金殿上的寒冷,身子縮成了一團,幽幽地道:「難道……我漢室天下,如今就葬送在朕的手裡了麼?」聲音幽咽,如泣如訴,他的聲音雖是有氣無力,卻又細又長,金殿上雖是百官畢集,卻是鴉雀無聲,劉繼元的聲音裊裊迴盪,聽得群臣都是心中發顫,生怕這個嗜殺的皇帝絕望之下又亂殺無辜。

  殿中監李惲咳嗽一聲,硬著頭皮出班奏道:「陛下,如今國難當頭,我漢國又失了契丹的扶持,憑我幾座危城、數萬人馬,勢難與宋國大軍相抗。如今情形,繼續抵抗下去,不過是以卵擊石,宋國一統中原,已是不可逆轉之勢,臣斗膽,冒死進諫:陛下,不如開關投降,以保宗嗣。」

  李惲此言,頗得眾文武支持,如今既有人先開了口,眾文武便紛紛附議,錢順、羅勳搶先跪倒,七嘴八舌地道:「陛下,李大人所言甚是,如今情形,以我孤軍,勢難抵擋宋軍攻勢,莫不如……降了吧。」

  劉繼元縮在寶座裡,久久不發一言,眾文武漸漸發覺有異,聲音都小了下來。過了半晌,劉繼元陰柔的聲音才再度響起:「是啊,以我孤城,如何拒得數十萬雄師?」

  李惲等一喜,只當劉繼元已同意投降,正在觀望聲色的高思陽、李順楊、張子彧等文武將領暗想:「山窮水盡,陛下果然要降,今日立場如何,來日傳入宋廷,可是關乎我一家前程。」於是立即搶前一步跪倒,連聲應和道:「陛下英明,臣等也以為,如今戰無可戰,唯有投降,方可避免玉石俱焚。」

  不想劉繼元接著又說了一句:「可是……降了宋國,真能保我富貴繼嗣麼?呵呵呵……」

  他陰陽怪氣地笑了幾聲,譏誚地道:「柴榮的兒子,死了……蜀國孟昶……死了,唐國李煜……死了。只剩下荊湖南漢三個亡國之君,整日提心吊膽,不知何日一命歸西。朕若降了宋國,你們照樣做你們的官,效忠你們的新皇帝,可是朕不但做不成天子,就連一個囚徒也不如了……」

  李惲等勸降的官員驚出一身冷汗,急急拜倒在地辯解道:「臣等只是一心為陛下打算,陛下若降,臣等例降,陛下若不降,臣等願死守城池,與我漢國共存亡。」

  劉繼元攏著袖子,雙眼瞇著不發一言,這時那些觀望聲色的官員自以為得計,以右將軍李勳為首的官員忙又紛紛上前,捶胸頓足地大表忠心,效要捍衛漢國,與宋國決一死戰。

  劉繼元冷笑一聲,淡淡地道:「你們要怎麼樣護我江山社稷,與宋國決一死戰呢?就憑你們一張嘴麼?」

  眾臣立即噤若寒蟬,不敢再置一語,方才乞降的文武跪在地上更是大氣都不敢喘。劉繼元緩緩坐直了身子,看向一直叉手不語的劉繼業,柔聲問道:「繼業,你有什麼主張啊?」

  劉繼業踏前一步,頭也不抬,沉聲說道:「陛下,以我漢國之力,獨木難支大局。如今降恐生不如死,戰恐必敗無疑。十成之中,未見得有一成勝算,臣慚愧,彼此實力懸殊,亦無成竹在胸。臣只能一切唯陛下之命是從,陛下要降,臣自當從命。陛下要戰,臣便以此一身,報效國家便是。」

  劉繼業這話說得有點無禮,皇帝垂詢,他卻把球又踢回去了,可是他說的確是實情,無需什麼賢君能臣,如今漢國的情形,人人都心中瞭然。這番話說完了,劉繼元居然沒有生氣,他目光閃爍不定地也不知在想些什麼,過了許久,才緩緩說道:「繼業,朕若想戰,可有一線生機麼?」

  劉繼業正色道:「陛下,若決心一戰,便須存必死之心,舉國臣民,皆有與城偕亡之志,或可抵住宋國虎狼,若心存僥倖,猶豫不定,那還不如降了吧。」

  這話說得更加無理,劉繼元臉上反而帶出了幾許笑意。他多疑好殺,寵信奸佞,朝中文武,都使人暗中監視,但聞什麼風言風語,出手殺人毫不猶豫,可是對劉繼業這個義弟的忠心,他卻從無半點猜疑,這個昏君如此信賴劉繼業,也算是一樁奇數。

  他伸出手來,一拍御座扶手,說道:「好,那朕就決死一戰,朕該如何守城,你可心中有數麼?」

  劉繼業拱手道:「請容臣取地圖來,細細稟與陛下。」

  劉繼元頷首答應,立即有兩名金瓜武士取來一副長長的地圖,就在金殿上徐徐展開,劉繼業走上前去,只見地圖上山川地理,一應俱全,文武大臣都往兩旁集中了一下,擠在一塊兒看著這副地圖。劉繼業走上前去,指點道:「陛下請看,趙光義以潘美為北路都招討使,親率大軍,已至平定。米信、田重進併為行營指揮使,已至平城、太谷。崔彥進、李漢瓊、劉遇,各領一路兵馬已抵達祈縣、大通關、狐突山。雲州觀察使郭進,已到盂縣,北東南三面已成水洩不通之勢,而西面,折御勳、楊崇訓、楊浩,已兵至嵐州,不日將至樓煩……」

  雖說眾文武早知此番宋國大軍雲集,漢國已是甕中之鱉,上天無路,入地無門,可是聽劉繼業這樣一說,親眼看到四面八方所有道路盡被宋軍圍住,正步步為營,向晉陽城縮緊了包圍圈,還是驚得面如土色,劉繼元本來就沒有血色的臉龐也變得更加蒼白。

  劉繼業卻神色從容,好像說的事與他全無關係,他又說道:「反觀我漢國,如今兵源枯竭,都城之中步騎一共不過一萬七千人,控弦之士五千人,外圍城阜共有士卒不足一萬人,這就是我漢國全部的家當了。」

  眾文武的呼吸不由緊迫起來,劉繼業道:「如今宋國兵強馬壯,以如此威勢,一路逼來,全無顧忌,我們再也不能分兵襲擾,阻其進路。晉陽四城但有一處攻破,就再也抵抗不得,如今沒有契丹為援,如想抵擋宋國大軍,幾乎沒有可能。」

  劉繼元立即捕捉到了一縷訊息,身子倏地向前探了探,追問道:「幾乎沒有可能?那就是還有一線希望了?」

  劉繼業沉默片刻,躬身道:「臣說過,除非陛下存了必死之心,舉國軍民,抱定與城偕亡的決心,否則……與其冒險一戰,不如現在投降。」

  劉繼元凝神注目劉繼業良久,慢慢坐直了身子,熱切的表情漸漸恢復了一向冷漠寡情的模樣,陰柔地道:「國難當頭,存亡一線,朕是決心與城偕亡,絕不降宋的。李惲、錢順、羅勳、高思陽、李順楊、張子彧等人,食國家俸祿,卻不忠國家之事,國難當關,忝為朝廷重臣,卻只為一己打算,罪無可恕!著即退出殿去,午門斬首!其一門老幼,盡皆磔死!」

  正跪在殿上的文武大臣聽了這個命令,一時如五雷轟頂,紛紛搶前哭拜乞命,劉繼元冷酷地俯視著他們,淡淡地說道:「還不執刑?」

  一大群金瓜武士衝上殿來,不由分說抓起那些文武便拖出殿去,旁邊不曾勸降的文武官員一個個看得心驚肉跳,這時劉繼元又換了一副笑容,俯身看向劉繼業,親切地道:「朕意已決,你已看到了。愛卿計將安出?現在……你可以講了。」

  三月初,向陽的一面山坡已冰雪消融,青青野草鑽出了地面,悄然綻出春的綠意。而背陰的一面,仍然覆蓋著一層白雪,只是雪已化得薄了,走上去,凍土也已融化,很快就在馬蹄下變成一片泥濘,泥土和雪攪在一起,變成了骯髒的灰黑色。

  河水業已融化,河道的邊沿還有薄薄的一層冰,清澈的河水在冰下奔淌,把冰層越掏越薄,稍有些動靜的震動,可能就會有一片冰塌下去,迅速被河水融化。不過這時的河水仍然寒冷刺骨,絕難跋涉,就算戰馬都要迅速淌過淺溪河流,否則在冰冷的河水中是支撐不了太長時間的。

  這裡一路東去,有許多汾水的支流,前方眼看出現了一條較寬的河流,約有五丈多寬的一條大河,雖說冬季河水不夠充沛,最深的部分只有中間大約一丈四、五的部分,可是加上兩側不及腰深的部分,想要步行跋涉可是一件十分頭痛的事,且不說人馬是否承受得起,就算強行涉水,恐怕許多人都要凍出病來。

  幸好這條河上有一座木橋,可是不幸的是,這橋如今正被幾十個漢國士兵持著大斧正在拚命地砍著,進行著破壞。

  楊浩前鋒轉過山角,瞧見正在拚命破壞著木橋的漢兵,立即吶喊著衝了上去。橋頭一個漢兵小校正掄著斧頭砍著橋柱,見此情景趕緊棄了斧頭奔向戰馬,他年紀不大,身形倒是矯健,一挺身躍上戰馬,從得勝鉤上摘下一桿大槍,迴首大叫道:「我去阻敵,你等盡全力斷橋,多拖延他們一日,我們便有莫大的機會。」說罷帶著十幾個兵便悍然無畏地衝向楊浩所部。

  「少將軍,少……」一個正埋頭砍橋的絡腮鬍子抬起頭來急叫,那少年已領著十幾個親兵迎向楊浩的虎狼之騎,那絡腮鬍子恨恨地一跺腳,把全身力氣都發洩到了橋柱上。

  「哈哈哈哈……這幾個人也敢向我們動手,漢國男兒,倒有幾條好漢子。」迎面衝來的先鋒是一群銀州兵,見對方一個少年,帶著十幾個兵丁,居然敢向他們撲來,這些銀州兵不禁大樂,那小將倒是使得一桿好大槍,手中大槍迎面一晃,「噗噗噗」一個金雞亂點頭,將兩名來不及招架的銀州兵挑落馬下。

  可是雙方戰馬堪堪撞上時,這些銀州兵便一撥馬頭與他們錯身而過,這校尉挑傷了兩個銀州兵,大軍不斷衝來,已將他們淹沒在洪流之中,前方的銀州兵片刻不停殺向橋邊,人還未到橋頭,手中利箭已呼嘯而出,那些持斧的士兵來不及躲閃,當即便有幾人中箭。

  那校尉有心擋住來軍,可這山角轉過來是一片開闊地,並不是一夫當關萬夫莫開的險要之地,他只區區十幾人,如何擋得住這麼多兵馬,眼見橋頭士兵被籠罩於箭雨之下,他有心撥馬維護,可是四面八方都是銀州鐵騎,他們被包圍在中間,已是進退兩難了。

  「報,大帥,前方橋頭有漢兵斷橋。」

  楊浩驚道:「可曾護住了橋樑?」

  那探馬道:「幸虧我軍到得及時,毀橋的漢兵盡被射死,橋樑只砍斷了一截,想要修復尚不甚難。」

  楊浩這才寬心,說道:「李將軍,咱們去看看。」

  當他們趕到前面時,這場短暫的遭遇戰已經結束,雖說狹路相逢勇者勝,可是彼此實力也不能相差的太過懸殊,那少年校尉只領著十幾個兵,如何是銀州兵的對手,他手中一桿大槍雖然刁鑽毒辣,連先鋒官李指揮都險些著了他的道兒,可是畢竟兵微將寡,此時十幾條人槍都已被放倒了。

  儘管如此,楊浩趕到時還是大吃一驚,銀州兵雖然先後敗於慶王和他的手中,其實倒無關銀州兵的戰鬥力,戰爭較量的絕不僅僅是戰士的武力,憑心而論,銀州兵的騎射功夫並不比契丹鐵騎遜色,可是這場倉促的遭遇戰,銀州兵以多戰少,放平這十幾個人,居然付出了三十多個人的傷亡。

  李指揮被那小校尉一槍挑破了戰袍,若不是一個墮馬的士兵及時揮刀砍斷了那漢軍校尉的馬腿,那校尉馬失前蹄,大槍失了準頭,這一槍就刺得他腸穿肚爛了,因此火冒三丈,那校尉已被刺傷墮馬,他仍掄著馬鞭死命地抽打,馬鞭呼嘯,抽得那小校尉遍體鱗傷,那小校倒也堅韌,居然咬牙忍著,不曾發出一聲慘呼。

  「好了,住手!」楊浩和李一德趕到,見那小校尉才只十六、七歲年紀,眉目還稚嫩得很,心中有些不忍,便高聲制止。李指揮見是大帥和家主到了,又狠狠地抽了一鞭,這才憤憤地迎上前去:「大帥,屬下見來敵寥寥,一時大意,吃了大虧……」

  楊浩擺手道:「護住了這橋,就是大功一件,將軍勿需自責。」他與李一德策馬向前,先察看了那木橋,這橋建得倒結實,只被這些漢兵砍斷了中間一塊,豁口不過五尺左右,就算不用再往河道中打樁,只要鋪平了這段豁口,也足以保證大軍通過,二人這才放心。

  橋上,釘了無數的箭矢,那些正持斧破橋的士兵大多是被利箭射死的,亂箭齊下可不分是什麼要害,胸腹手臂中箭者有之,怒口大張,箭矢射入口腔,甚至穿透眼睛的也有,死狀好不悽慘,二人不想多看,撥馬又趕了回來。

  到了那些阻敵的漢兵面前,只見地上橫七豎八倒了十餘具屍體,有的已被斫得爛泥一般,地上只有那員少年校尉和一個三旬上下的士兵還活著。少年腹部中了一槍,此時已手捂腹,鮮血自掌縫中汩汩流出,他卻咬著牙齒一聲不吭,另一個三旬士肩頭中了一箭,腿上被斫了一刀,更是痛得臉色慘白。

  楊浩提馬上前,繞著這兩個兵轉了一圈,微帶笑意地讚道:「區區十幾個兵,居然敢迎上來阻我大軍去路,好膽魄。」

  那校尉怒視著他,大聲道:「你要殺便殺,說甚麼風涼話。」

  楊浩用鞭梢頂了頂盔沿兒,笑道:「本帥由衷佩服,怎麼說是風涼話兒。你們隸屬誰的麾下,既在此處破橋,前方可有你們的什麼村鎮?駐有多少兵馬?」

  少年校尉咬牙不語,李指揮喝道:「官家大軍壓境,漢國以卵擊石,不堪一擊。你們還替劉繼元那昏聵之君賣的甚麼命?這一位是河西隴右兵馬大元帥楊大將軍,你等若不好生答話,我便砍了你們的狗頭。」

  少年校尉怒視著他,冷笑道:「若非我的戰馬斷了一足,方才一槍小爺已取了你的狗命,囂張甚麼?」

  李指揮惱羞成怒,揮鞭又要抽他,楊浩一擺手,李一德立即喝道:「大帥面前,哪容你放肆,退下!」

  那老兵聽說眼前這人是河西隴右兵馬大元帥楊浩,倒是目露驚訝之色,他上下打量楊浩一番,見他精神氣度不似作假,忽然忍著巨痛答道:「我姓李,叫李默,他是我的親侄兒延訓。大帥要我答你的問話不要緊,可是我家只有他這一根獨苗兒,我們好生答了大帥的問話,大帥可曾放我們性命麼?」

  少年一聽他開口乞饒,不禁怒目瞪向他,那老兵卻搶著道:「侄兒,咱家就只你一根獨苗兒,當初從軍入伍,你爹千叮嚀萬囑咐,要我照顧你周全,你若有個三長兩短,我可對不起咱們家的列祖列宗啊。這些消息咱們縱然不說,他們再往前去,也盡可打聽得明白,咱們當漢國的兵,吃漢國的糧,為漢國拼了死力,也算無愧於心了,如今不該為自己打算打算麼?」

  那少年兵聽了便沉哼一聲,不再說話。

  楊浩看了看他們,笑道:「殺你二人,與我何益?你們乖乖答話,我便放了你們也無妨。」

  那老兵聽了便掙扎起來,向楊浩行禮道:「多謝大帥開恩,我們是樓煩城守將君千殤君將軍麾下的兵,朝廷已放棄各處城阜,下令集結所有兵馬保衛晉陽。君將軍帶領兵馬回返晉陽前,派出許多小隊四處破壞道路橋樑拖延你等行程,為晉陽防禦拖延時間,前方……已經沒有甚麼兵馬了。」

  「哦?」楊浩與李一德交換了一下眼色,如今漢國勢劣,這種做法倒也是沒有辦法的辦法,集結所有兵力,堅守晉陽一座大城,似乎是眼下漢國唯一可取之策,聽起來他所說的倒不似作偽,如此說來,這一路上倒是沒有甚麼仗可打了,真正的苦戰,只在晉陽城下而已。

  那老兵又道:「我們這些苦哈哈的兵丁,只是供人驅策的小卒,知道的就這麼多了,大帥問的,我們都答了,大帥可肯放我叔侄性命麼?」

  楊浩見他二人一個腹部中槍,一個肩上插著狼牙箭,箭簇深入骨肉,大腿上又血流如注,不由嘆了口氣,擺手道:「你二人如今情形,能不能捱得過還在兩可之間,你們可願入我軍中?如果你們願投效本帥,本帥使人救治你叔侄便是。」

  那老兵心灰意冷地謝道:「多謝大帥抬舉,對漢國,我們叔侄已盡了自己的本分,對得起這男兒大好身軀了,如今……我只想攜了侄兒回返家鄉,再不想動刀動槍了。宋國若真能得這天下,四方太平了,我們叔侄安心務農也是一條活路。」

  楊浩嘆了口氣,苦笑道:「但願如此。」

  那老兵爬起身來一瘸一拐去扶那少年,那少年自衣襬上撕下一條布來,先為那老兵裹住大腿上傷勢,又拗斷了他肩上箭桿兒,這才又撕一條布緊緊纏住了自己的小腹,兩個人相互攙扶著站了起來,一瘸一拐走向路邊。

  楊浩看著這兩個人,倒有些佩服他們的血勇和堅強,他突然脫口說道:「這幾匹無主之馬,你們二人可各取一匹去。」

  那老兵聽了不禁又是道謝,如果說他方才道謝還是為勢所迫,這時卻真的帶上了幾分感激之情,那少年性子拗,卻是不肯向楊浩行禮服軟的,不過他睨了楊浩一眼,眼中的敵意也是大減。

  二人掙扎著上了馬落荒而走,行出很遠,到了一處岔路口,回頭瞧瞧已看不見楊浩大軍身影,這才停下馬來。這片刻工夫,血跡已滲透了他們包裹傷處的布條。這兩匹馬本就是他們這一行人的座騎,自然知道座騎背囊中都有些什麼,二人下了馬,自背囊中取出金瘡藥,相互幫扶著往傷口上敷藥,看到少年腹中嚇人的槍傷,老兵慶幸地道:「幸虧那個楊浩言而有信,要不然再耽擱一會兒,少將軍這傷救不得了。」

  布條往腰上一裹,少年痛得悶哼一聲,不悅地道:「楊洪,你求他做甚麼,我楊家只有戰死的鬼,沒有投降的人!」

  老兵長吁短嘆地道:「三公子,話雖如此,能不死總是好的,當初我就不贊成你來打仗,雖說三公子自幼學得一身武藝,可畢竟還未成年啊。你出來的時候,夫人再三叮囑,要楊洪好生照料公子,公子如果真有個三長兩短,楊洪就算千刀萬剮,也對不住夫人啊。」

  少年雖仍不悅,聽了這話卻悶不作聲兒了。他們二人包紮好了傷口,重新坐上戰馬,楊洪向遠處張望一眼,憂心忡忡地道:「如今他們已趕到咱們前邊去了,你我身上有傷,又行不得快路,這可如何是好?三公子,咱們回晉陽去麼?」

  少年道:「以咱們如今的情形,待咱們趕到晉陽,只怕晉陽城早被團團圍住了。」他沉思片刻,斷然道:「不回晉陽了,咱們抄小路,去找我爹!」

  二人正說著,前方道路上忽有一騎馳來,到了近前猛地緩了馬速,如今這地方敵我難辨,二人又身上有傷,頓時提高了警覺,握緊了刀柄嚴陣以待。那馬上騎士身形倒是矯健,面上蒙著黑紗,可儘管如此,那纖細玲瓏的身材、秋水般一雙明眸和那黛如遠山的一雙蛾眉,無不顯示著她是一個女人,而且是一個體態綽約,姿色不俗的年輕女子。

  雙方堪堪碰個正著,那黑巾蒙面的女子面巾稍動,似也有話要問,可是想必也顧慮到此處敵我難辨,所以只是略一猶豫,目光在遍體是傷的二人身上稍一打轉,便又打馬如飛,去處正是二人的來處。二人暗自鬆了口氣,不敢在這路口多做停留,立即便閃向山野之間,落荒而去。
acer76123 發表於 2019-3-18 14:56
第457章 奇蹟之城

  赤忠站在陣前,遠遠地看著那座城,隱隱的,可以看到迷濛春霧中的城樓和城中的高塔。

  晉陽已經沒落了,在雲集的大軍包圍之中,彷彿大海中的一片礁石,沉默著,靜靜地矗在那兒。可是這座城池,又有幾個人不識得它呢?五代十國的英雄豪傑,多從此處開始發跡,人常說金陵六朝古都,有王者之氣,可是認真說起來,自唐末以來,王者之氣似乎轉移到這兒來了。

  這座城,自漢國沒落以來,受到過無數次的攻擊,它被洪水淹過,被烈火燒過,被石炮轟過,被大軍輾過,可是憑著一個昏君、一群爾虞我詐窩裡反的官吏、一支為數不多的軍隊和窮苦不堪的百姓,每一次它都撐了下來,就連橫掃中原勢如破竹的趙匡胤,御駕親征,也是一再鎩羽而歸,這是一座奇蹟之城。

  如今,它還能再造一個奇蹟麼?或許不能,這一次它一定能被打下來,這一點毫無疑問,唯一令人猜度不透的,大概只是攻克這座奇蹟之城的時間,十天?一個月?三個月?

  在赤忠身後不遠處,軍匠們正將拖運過來的巨木開始搭建一座座攻城武器,巨大的雲梯,正在開始建造。在匠人們之前,就是挖下壕溝、擺開拒馬,對晉陽嚴陣以待的大軍,而他就站在中軍,時不時的遙望一眼皇帝行營,雖說從這裡看去,在霧氣中什麼也看不見。

  這一次,趙官家竟然令他們的軍隊直接趕到晉陽城下,這的確有些出乎赤忠的預料之外,以往,他們的軍隊只是負責外圍行動,從不需要插手直接攻城事宜的。所以,他們完全沒有準備,沒有攜帶任何重型攻城器械,也因此,他很懷疑自己的軍隊要付出多麼巨大的犧牲,能起到多少作用。

  攻城器械不是那麼容易建造的,壕橋、摺疊式雲梯、望樓車、拋石機……即使有大批的熟練工匠,一個月內也休想造出這些巨大的攻城器械來,這些器械只能事先造好,分解運輸,在城下重新組裝,製作一批攻城器械,怎麼也要幾個月時間,還需要大量的木材、鐵器、特製工具和專業匠人。

  反觀宋軍陣營那邊,卻是一定做了充分準備的,淡淡霧氣中,赤忠看見一個剛剛組裝完畢的龐然大物正向城前推進,那是一座巨型的攻城戰車,整座戰車猶如一座移動的城樓,建造模型也如同城樓,最上邊居然還有堞牆和女牆,方圓五丈,高十餘丈,底下有無數的小輪,在平整之後的地面上推動前進,十分迅速。

  當然,動用的人數更是可觀,連拖帶拽的居然有兩千多人,一架攻城戰車就動用這麼多人,也就是宋國,有這樣的實力。再仔細看,攻城戰車上面還有長約數丈的勾板,一旦攻近城池,藏在攻城戰車中的士兵就可以沿著踏板直撲進城去,如果在這樣的戰車後邊再接上一截裁遮擋滾木擂石、火箭飛石的轒轀車,車車相通,那軍隊就可以源源不絕,完全無須在意來自頭頂的威脅,如果這樣的戰車多幾輛的話……

  回到看向城頭,赤忠不禁倒吸一口冷氣,霧氣中一直沉寂著的晉陽城頭也有了動靜,比起城下這個龐然大物,城頭推出的東西要小了許多,但赤忠眼尖,已認出那是一架架拋石機,再堅固的戰車,只要進入這拋石機射程之內,被它擊中都難免要散了架子。

  這個時代,阿拉伯人的回回炮還沒有傳入中原,而羅馬人使用的以天然纖維束扭在一起作為「彈簧」,加上齒輪就可以起到停止和傳動作用的比回回炮更先進的拋石機都未傳入中原,齒輪和螺絲這兩樣機械學上不可或缺的最基本構件,始終不曾出現在中國,所以中國人雖是最早使用拋石武器的民族,但是他們使用的一直是需要許多人拉到,且無法瞄準,也不能保證每一次射程相同的笨拙的石炮。

  因此,它們拋射的石彈大小有限,而且射程僅僅五十步,就得一、二百人同時操作,作為攻城一方來說,它的用處便大大受到了限制,而守城一方居高臨下,使用起來卻比較得心應手,再加上腹心不會受到攻擊,使健婦和少年也足以有條不紊地進行發射。

  赤忠腦中靈光一閃,忽地想到:聽聞楊浩攻銀州,動用了許多能工巧匠,製作了大量精良的攻城器械,曾大量使用拋石機。銀州城都是以巨石和夯土摻了糯米汁建造的,堅固無比,卻被他破壞的千瘡百孔,佔領銀州之後曾發動全城百姓重新建城,以他的人力,如果使用這麼笨拙的拋石機,不可能達到這樣的戰果,莫非……

  他剛想到這兒,就聽一人笑道:「啊哈,原來是赤將軍,你看我宋營這攻城戰車,可還壯觀麼?」

  赤忠扭頭一看,只見一位文官打扮的人正含笑向他走來,神情步態卻滿是赳赳武夫的神氣,竟是楊浩營中的監軍官曹玉廣。如今楊浩、折御勳、楊崇訓都赴行營聽候官家調度去了,三人的大營尚未得到官家指示要如何分佈安排,所以仍是連在一起。這曹玉廣是個自來熟的人,一路行軍沒幾日工夫就與各營的將官廝混熟了,此時竟信步走到了他的軍中。

  赤忠暗自提起幾分戒備,面上卻不動聲色,含笑拱手道:「原來是曹大人,這樣的攻城戰車,當真犀利。不過我看城頭備有大量石炮,正是這種巨大無比的攻城器械的剋星,這……將是一場苦戰啊。」

  「是啊。」曹玉廣走到他的身邊,與他並肩看向淡淡迷霧之中的晉陽城:「一將功成萬骨枯,帝王霸業,向來如此。」

  他看了赤忠一眼,微笑道:「可是漢國雖據地利,天時、人和卻盡在官家手中。比較起真正的實力,漢國差了何止一籌半籌,儘管這一戰一定打得辛苦,但是漢國一定覆滅,卻是誰也無法否認的結果。」

  赤忠頷首道:「大人說的是,這一次漢國是在劫難逃了。」

  曹玉廣微笑著道:「到那時,我宋國就一統中原了,疆域之廣、人口之眾、國力之富、兵員之勇,東方諸國,再難有與我宋國匹敵者了。呵呵,說起來,閩南陳洪進、吳越錢俶才是一等一的聰明人,早早看出我宋國無敵之勢,陳洪進果斷獻土繳兵,官家賜他榮華富貴,可與我大宋同享榮光。吳越錢俶,也是屢表留駐汴梁之意,想來去吳越國號的日子也不會太遠了。

  「兩相比較,李煜、劉繼元之流就愚蠢的多,天兵臨於城下,居然還叫囂著要決死一戰,李煜信誓旦旦,最後還不是負荊請降,依我看,這劉繼元強硬不了多久,很快也得步李煜的後塵。嘿嘿,這主動投靠,與被迫投降,那可是大有不同的,赤忠將軍,你說是麼?」

  赤忠微微震動了一下,有些不自然地笑道:「曹大人說的是。」

  曹玉廣忽然轉過身,直視著他,微笑道:「攻城在即,官家素知赤忠將軍神勇,此番攻打漢國,開疆拓土,是武將難得的建功立業之機,赤將軍還該一展所長,莫讓官家失望才是。」

  赤忠受寵若驚,訥訥地道:「官家……官家知道末將的名字?」

  曹玉廣笑道:「不止,西北諸將,官家莫不瞭若指掌。官家常說,西北諸將,楊崇訓將軍麾下,無一面之雄。楊元帥麾下,俱是西域草莽,將來歷經戰火錘鍊,若會誕生一兩員猛將,如今麼……卻都還差著那麼一大截。堪稱名將者,放眼西北,驍勇善戰、足智多謀、富於韜略、允文允武,唯赤忠一人。」

  赤忠聽了又驚又喜,不敢置信地問道:「官家……官家真的這樣說過?」

  曹玉廣正色道:「那是自然,曹某豈敢矯詔聖意?官家還說,若論赤將軍本領,不在曹彬、潘美二位將軍之下,只是赤將軍屈居西北一隅之地,難有機會施展,否則這功高蓋世、位極人世,名載史冊的大宋名將,少不了赤將軍一席之地。」

  赤忠聽到這裡,目光突轉清明,神色也冷淡下來:「官家謬讚了,赤忠何德何能,不敢當陛下如此誇獎。」

  曹玉廣窺見他神色變化,便也不再接續這個話題,他呵呵一笑,目光越過赤忠肩頭,望向遠處,悠然說道:「御前軍議似已結束了。」

  「哦?」赤忠霍地回身,凝目向遠處望去,只見山坡上皇帝行營轅門大開,一桿桿大旗被人舉在手中,每一桿大旗出來,旁邊都是數十名騎士,呼嘯著向各個方向馳去,顯見是參加御前會議的各路將領帶著自己的親兵返回各自大營。

  曹玉廣笑道:「楊帥馬上就要回營,西北三軍如何調度,馬上就會知曉了。本官先回營去了,赤將軍,告辭。」

  「曹大人慢走。」

  赤忠拱手為禮,看著曹玉廣大步返回楊浩軍營,沉吟半晌,又轉頭看向行營,各路將領已馳下山坡,軍伍之中一時反看不清他們的去向了。赤忠緩緩轉身,再度望向晉陽城。它仍然穩穩地矗立在那兒,可以想見……很快它就要終結奇蹟之城的命運了。

  然而赤忠所不知道的是,圍繞著這座城池,卻有許多人、許多事,將要發生許多許多傳奇,許多年後,當這些傳奇成為故事流傳世間的時候,這些傳奇的人和事依舊繞不開這座晉陽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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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8章 戰外之戰

  出乎曹玉廣所料,這次軍前會議,趙光義並沒有把西北三藩分開,相反把攻打西城的任務交給了他們。仔細一想,曹玉廣便也明白了官家的用意,雖說西北三藩常有陽奉陰違之舉,但他們名義上畢竟是宋國的臣子,此番應詔而來也沒有任何可以指摘的地方,堂堂一國之君絕對幹不出陣前內鬨不教而誅的事來。

  如果強要拆散了三藩的組合,把他們混入其他的攻城部隊,他們想要出工不出力,也盡有的是手段,可他們拖得起,官家卻拖不起,這一番氣勢洶洶而來,官家是要以最快的速度攻下漢國都城晉陽,打一場漂亮仗的。如此一來,還須倚靠禁軍主力,把三藩單獨放在西城,既不會拖了官家的後腿,又可以騰出主力主攻三城。

  至於西城,縱然他們攻城不賣力氣,有他們守在那裡,至少也不虞劉繼元逃得出去。三藩既然奉詔,就絕不敢放水到那個地步。儘管如此,趙光義在西城還是加派了一隊人馬,統兵大將卻是潘美。三藩地位崇高,尤其是楊浩身為河西隴右兵馬大元帥兼橫山節度使,也就只有潘美這位樞密副使,同時也是戰功卓著的大宋第一擅攻的猛將才鎮得住他,派他來一方面有加強西城防禦力量的意思,也不無用這員猛將震懾三藩的企圖。

  對楊浩來說,既然到了晉陽城下,軍中又有朝廷的監軍,哪怕他再想敷衍過去,面子工程還是得做的,他一回到營中,就馬收擊鼓聚將把攻城任務分派下去,同時立即在自己的營盤外挖壕溝、設拒馬、紮營盤,製作雲梯。漫說楊浩所部,就是駐守其他各城外的軍隊也是剛剛趕到晉陽城下,許多大型攻城器械還未來得及組裝完畢,但是官家的命令是今晚子時就開始攻城,他對晉陽志在必得和急不及待的心情表露無疑。

  夜晚,早春的晉陽城又飄起了淡淡的霧,將那座巨大的城池若隱若現地遮蔽起來,天上看不見星辰,夜色朦朧中只能聽到戰馬的嘶鳴聲和不知哪一支軍中正在向陣前推動望樓、戰車等器械時戰士們整齊劃一的號子聲,氣氛異常的壓抑。

  楊浩所部主要採守勢,防備晉陽兵馬把他們這最弱的一環當作突破口,進行反衝擊。他們的攻城器械太少,這麼做也是不得已而為之,理由說得過去。不過朝廷為了伐漢,事先做了充分的準備,朝廷大軍的工匠正在日夜趕工製造攻城器械,也許用不了幾日,就有充足的攻城器械補充到他們的軍中來。可是,看這陣仗,孤城懸立的晉陽城能支撐多久呢?

  雖然明知自己所部今夜並不負責主攻任務,初次擔此大任的李一德還是十分緊張,夜深沉,他和曹玉廣站在中軍,看著面前靜靜矗立的晉陽城,聽著寂靜的氣氛中諸軍緊張籌備攻城事宜的聲音,心頭不由自主地急跳了起來。

  中軍帳內,楊浩把梳理了一下那頭蒼鷹的羽毛,然後把牠交給了穆羽,穆羽立即架著蒼鷹走到帳後,手臂一揚,那鷹便沒入了茫茫夜色當中,沒有任何人注意到牠的來去。

  穆羽匆匆返回帳內,就見楊浩若有所思地扶著帥案,臉上不無凝重之意,穆羽忍不住問道:「大人,你怎麼了?」

  「喔……」楊浩清醒過來,自失地一笑,強抑著忐忑的心情道:「李光睿……果然出兵了。」

  「什麼?」穆羽大喜:「大人果然神機妙算,他這番離了老巢,可就中了大人的計了。」

  楊浩看著他,奇怪地失笑道:「你興奮個什麼勁兒,難道就不想想,如果我打不下夏州城,又丟了銀州該是如何的狼狽麼?那可是……一下子就被人打回了原形啊。」

  穆羽呆了呆,驚笑道:「怎麼會呢?李光睿雖然勢力龐大,可是他再小心,總不及大人早有防備啊。他們自以為得計,就一定會用最快的速度攻打銀州,這樣就不可能攜帶什麼大型攻城武器,如今的銀州城已不是當初的樣子了,他的兵馬難道就比契丹疊剌六院部的精兵厲害了?

  「嘿,他想在城下先造器械,怎麼不得一個月時間?再說夏州,咱們的人馬出其不意,會突然出現在他們腹心,城中又有咱們的內應,等咱們的大軍殺進城去時,恐怕守城的夏州兵還不曉得來者是敵是友呢?大人實在不必這樣擔心。

  「我和姐姐、姐夫當初一塊兒捕豹子的時候,那豹子好生厲害,而且十分狡猾,竟似通了人性,十幾個獵戶都近不得牠的身子,可是咱們設好了陷阱,陷阱裡又放了那頭豹子最喜歡吃的肉,牠還不是乖乖掉進了陷阱?如今咱們的銀州就是那放了誘餌的陷阱,他陷進去想再爬出來可不那麼容易呢。」

  楊浩目視他良久,忽然揉了揉他的腦袋,呵呵笑道:「好小子,初生牛犢不怕虎,事到臨頭,我反不及你看得開。反正已經做了,還想它做甚麼,哈哈,去他娘的,不想了,走,咱們出帳看看,今晚這一仗,打得如何。」

  楊浩扶劍而起,鬥志重又煥發,穆羽一番無心之語,卻沒想到打消了楊浩患得患失的念頭,他見楊浩精神奕奕,與方才神不守舍的模樣大不一樣,頓時也高興起來,忙抓起佩刀和頭盔,跟在他後面向帳外跑去。

  兩人剛剛走出中軍大帳,就聽遠處「嗚──嗚嗚──咚咚咚咚咚咚……」,蒼涼的號角聲之後,緊接著就是急如驟雨的鼓聲,楊浩精神一振,脫口說道:「開始了!」

  幾乎條件反射般,楊浩便向潘美軍中望去。潘美所部不愧是訓練有素的大宋禁軍,潘美本人也無愧於最擅攻的大宋第一名將,他的部隊移駐西城是從下午才開始的,比不得楊浩所部此前已經做了許多準備功夫,可他半日的工夫紮起的營盤比楊浩的營盤還要結實,三道壕溝、兩道屏障,營盤的紮設、進退的通道,都是井井有條。

  而且這一切都是在沉默中進行的,往往一道命令下去,也不見人往來咆哮,也不見將校叱吒飭令,就有一隊士兵立即奔赴向前,馬上把主帥的意旨付諸實現。反觀楊浩的陣營,每下一道將領,總要大呼小叫一番,士兵們倉促來去,跑得比誰都急,卻半天難以就位,士卒的素質實在是天壤之別。

  所以一聞進攻令起,楊浩不看本部士兵的反應,卻首先看向黑壓壓、寂沉沉,連一點燈火都沒有的潘美大營。

  楊浩只覺眼前一亮,就像是太陽噴薄而出,躍出海平面的剎那,將無數道光線灑滿了大地。但那並不是太陽,而是無數點火光,每一點火光都是微弱的,可它們同時亮起時,卻使得天地為之一震。

  無數的火箭撲天蓋地傾向城頭,緊接著殺聲震天,在火箭、毒氣彈的不斷壓制下,士兵們推著望樓巢車雲梯壕橋等攻城器械向前猛撲過去……

  與此同時,四面八方都有海嘯一般的廝殺聲起,楊浩站在中軍,就見晉陽城像是在無數顆禮花綻放下的城市,被照耀得一片通明,火箭像銀河瀉地一般,川流不息地飛向晉陽城內,城頭緊急動員起來的士兵身影似乎也看得清清楚楚。

  然後,楊浩就看見一顆顆碩大的石頭自城頭飛起,其中有兩顆砸中了一輛巢車,巢車雖然異常堅固,可是在這樣的巨石砸擊之下,也是碎木橫飛,高大的支架出現了垮坍的傾向,然後又是無數隻火箭射中將傾未傾的巢車,星星之火迅速蔓延開來,城中的守軍開始反擊了。

  圍攻四城的潘美部、郭進部、田重進部、米信部率先發起攻擊,緊接著崔彥進、赤忠、李一德、劉遇、李漢瓊等各部將領各驅所部士兵,齊唰唰地撲向晉陽城。

  遠處一座高山上,一位穿青色夜行衣,背插一口杏黃穗寶劍的女子吃驚地站在那兒,這樣的場面她還是頭一回看到,一時間她已顧不及在火光和硝煙中尋找楊浩的大旗了,只是癡癡地看著那座瞬間變得燦爛無比的晉陽城。

  這是男兒間的戰爭,可是就是女子看了也是血脈賁張、目眩神馳:當煙花的燦爛逝去,它燃盡的只是一粒粒火藥。可是這晉陽城頭星河一般的燦爛,燃燒得卻是人的生命。這一夜,將有多少生命燃盡今生?

  曹張鎮是一個不大的小鎮,主要是由曹姓和張姓兩大姓族人組成的一個小鎮子,平素往來的客人不多,所以鎮上唯一的那家客棧便也不忙。好在是自家的房子,閒置著也不耗費什麼本錢,所以曹掌櫃的這家小客棧便一直開了下去,白天則賣些早點、茶水、雜貨貼補家用。

  昨晚店裡住進了一對客人,看樣子是一對夫妻,丈夫一身儒士打扮,身材卻極高大,器宇軒昂,看其面相,就是個極方正的人。他的夫人比丈夫小一些,三十出頭,布衣衩裙,打扮雖然普通,可是斯文秀氣,頗有大家閨秀的氣質。

  這樣一對夫妻,卻是走路來的,聽說北邊又在打仗,商賈客人少了,跑長途的葉家車行生意受了影響,這趟南來北往的車就暫時歇下了,這對夫妻租不到車子,就這麼一路走了下來,也怪可憐的。曹掌櫃的是個心善的人,一大早兒的就喚醒了渾家,熬了些粥,準備了些鹹菜和包子,想著讓這對夫妻吃得飽了好繼續上路,出門在外的都不容易不是?

  可這好心也有好報,一大早兒的舖子剛開張,一下子又來了七、八個人,好像也是走遠路兒來的,見這開著家小店,不禁喜出望外,忙闖進店來,要了六盤包子,一人一大碗,又叫了幾樣鹹菜,這一下可把老曹給客人和自己一家人準備的早餐都吃光了。

  老曹忙不迭地招待了客人,又趕緊讓渾家再煮些粥,挑那熟得快的麵食拾掇些出來,正忙活著,住店的那對夫妻肩了包袱出來,在另一間桌前坐了,那丈夫喚道:「店家,來兩碗粥、四個包子,一碟鹹菜。」

  老曹忙陪笑上前,搓著手道:「實在對不住吶客官,我這小店平素生意清淡得很,所以這吃食準備的不多,喏……」他向那兩桌客人呶呶嘴兒:「這不一下子來了兩桌過路的客人,早點準備的就不夠了,米粥還有,可這包子饅頭,您還得等會兒。」

  那娘子聽了便道:「鍾郎,那咱們先喝兩碗粥,多等一下好了。」

  那書生倒也是個好說話的人,瞧了眼旁邊兩桌客人一眼,笑道:「使得使得,那就勞煩店家了,我夫妻多等一會兒也不礙的。」說著扶著娘子在一張桌前坐下,順手把那包裹也放在了桌上。

  包裹甚是沉重,往桌上一放,鏗地一聲,立即引起了有心人的注意。那兩桌客人中一個尖嘴猴腮的漢子剛把一個包子囫圇個兒吞進嘴裡,瞧見那包裹沉重,目光頓時一凝,便用胳膊肘兒拐了拐旁邊那個弔客眉的大漢一眼,低聲道:「大哥。」

  那大漢也已注意到了,低聲道:「看不出這對夫妻衣著寒酸,倒是一對肥羊兒,嘿嘿,盯著點兒,鎮子裡不便動手,到了荒郊野外……」

  尖嘴漢子會意,輕輕點了點頭,埋頭吃起了東西。

  過了一會兒,只見一個穿著道袍、身材嬌小的女子走進店來,頭上還戴罩著黑紗的竹笠,向老曹稽首行禮,脆聲說道:「店家,我……我想買一碗粥,不知幾文錢?」

  老曹抬頭一看,見是一個女道士,聽那聲音稚嫩得很,似乎年紀也不大,忙站了起來。他是通道的,見了道家弟子自然恭敬一些,倒不因為對方是一個年輕的少女就失了敬意。他這一起身,瞧見女道童杏黃的道袍皺皺袍袍,肩頭袍角都打濕了一片,不禁吃驚道:「哎呀,小師傅……是一個人出門在外?這……這身上怎麼都濕了。」

  那女道童遲疑道:「小道……要趕遠路,可是身上帶的銀錢有限,這一路省著花,還不知道到不到得了地方,所以……所以晚上只好在野外露宿,住不得店。」

  老曹一聽憐心大起,連聲道:「造孽啊,造孽啊,雖說小師傅是個出家人,可畢竟是個小女娃兒,這兵荒馬亂的,怎麼就敢一個人出遠門兒,這才三月天吶,冷著吶,連個宿處都沒有。小師傅快快請進,醉兒他娘,快盛碗粥來,等素餡包子蒸好了也拿一盤來。」

  那小道童有些難為情地道:「店家,這……這要多少錢吶,小道身上帶的錢恐怕……恐怕……」

  老曹連連擺手道:「不要錢,不要錢,我曹老漢也是信老君的人,見了小師傅哪有要飯錢的道理,一頓粥飯,值不得幾文的。小師傅快請進來坐。來來來……」

  小道童猶豫了一下,重又向老曹謝過,這才進了店,店中一共四張桌子,如今只餘牆角一張,她便走過去坐下來。這小道童正是狗兒,鄧秀兒雖說是家破人亡,可是當初上山卻也帶了不少金銀細軟,她到了自己姑姑做觀主的地方,自然也無需花甚麼錢,下了山買了匹馬,打聽到楊浩如今的所在,便一路殺奔晉陽去了。

  可狗兒家無餘財,又是私自逃下山來,囊中哪有錢財,就是現在一路的花用,都是當了自己那口劍換來的。老道陳摶周遊天下時一樣是兩手空空到處化緣,卻也沒有想及自己這個徒兒身上沒有錢的事來,如今道教勢微,再加上女娃兒面嫩,輕易不好啟齒化緣,這一路上狗兒可真是風餐露宿,漫說住的地方,就連吃的東西也是能省就省,饑一頓飽一頓的憑一雙腿走到今天。

  老曹是個善心人,瞧見這女娃兒可憐,又是道家弟子,急忙的盛了碗粥來,待那包子蒸好了,趕緊的先給小師傅拾了一盤來,然後才給那書生夫婦送上去。

  狗兒練武之人飯量本來就大,又是正長身體的時候,她可沒練到師傅那種可以闢穀的境界,這一路奔波餓的狠了,到今天才吃一頓飽飯,那包子雖然不見一星半點的肉,可是嗅著也是香的不得了,急忙掀起縵紗一角,大口大口地吃起包子來。

  她剛進飯店時,見她一襲道袍,年紀又小,那幾個大漢並未注意她,目光時不時的只在那對夫妻的包裹上逡巡,可是狗兒掀起半邊縵紗吃東西的時候,雖說五官容貌仍然看不完全,可那一管挺直小巧的瑤鼻,嫩紅如杏脯的櫻脣,還有那尖尖的下巴便盡落入他們的眼中。這小姑娘雖然猶帶幾分稚嫩,可是青澀中已經透出了十分迷人的味道。

  那尖嘴漢子看得兩眼一亮,急忙一拐旁邊那大漢的胳膊,弔客眉大漢抬頭看向狗兒,狗兒見不得陽光,肌膚本就白皙,自隨扶搖子習練最上乘的內功以來,氣血順暢充足,倒也彌補了陽光不足的缺陷,白皙的肌膚如今就像光滑的象牙,隱隱還透出粉酥酥的紅潤,看這這肌膚,和那端正小巧的下巴,粉嫩嫩的櫻脣,就曉得是個美人胚子了。

  弔客眉大漢撫著鬍鬚微微一笑,輕輕點了點頭,旁邊那尖嘴漢子立即齜牙笑了,再看向正津津有味地消滅著那盤包子的狗兒時,目光便帶上了幾分淫邪之意。
acer76123 發表於 2019-3-18 14:56
第459章 李光睿出兵了

  鍾氏夫婦吃過早餐便辭店東去,狗兒吃得也快,兩撥人離開客棧只是前後腳的工夫,弔客眉等人立刻尾隨其後,遠遠地綴著。待出了村子,就是一條三岔路口,狗兒向北,那對夫妻卻往東南方向去了。此地還在村口,那些剪徑的大漢有所顧忌,弔客眉便向狗兒行去的背影一呶嘴兒,吩咐道:「治業,帶兩個人跟上去,到了僻靜處就把她拿下,弄到東南那片墳地去。」

  尖嘴漢子喜不自勝,連連點頭,那弔客眉放心不下,又低喝一聲道:「治業,別忘了規矩。」

  尖嘴漢子扭過頭來,擠眉弄眼地笑道:「大哥放心,這美貌小道姑的封兒自然是要等著大哥您來拔的。」

  弔客眉這才轉嗔為喜,頷首道:「快去。」

  在弔客眉眼中看來,一個尚未成年的小丫頭,派三個兄弟去擄她,一定是手到擒來,他又看向那對夫妻背影,舔了舔嘴脣,對左右笑道:「這些日子因為打仗,南來北往的客人少了,咱們兄弟的日子實在不好過,難得今天財色兼得,咱們兄弟都可以好生快活快活,走,跟上去,待到了墳地再動手。」

  那對夫妻前方行去,卻不知行跡早已落入賊人眼中,這一路行出去足有十多裡地,那幾個歹徒一直捺著性子跟在後邊,直到經過一片靠山坡的墳地時,山前一個河套子,倚山俱是墳堆,新墳套著舊墳,有的墳前紙灰痕跡猶在,旁邊還插著招魂旛,有的已是野草叢生,淹沒了墳丘,荒涼無比,那幾個大漢這才加快了腳步,迅速追上去把他們夫妻圍在當中。

  「站住。」

  弔客眉一聲大喝,隨即不陰不陽地笑道:「呵呵呵呵……兩位,我們兄弟已經跟了你們半天了,瞧你們夫妻倆一個書生、一個婦人,這一路行去可真夠辛苦的,書生,你肩上那個包袱很重啊,不如讓我來替你背著,如何?」

  他這一說,那書生夫婦如何還不曉得他們是一些劫道的強盜,書生趕緊護著緊張的妻子往墳地裡靠了靠,又驚又怒地道:「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你們竟敢攔路搶劫?」

  弔客眉怪笑道:「好教書生得知,陰天下雨、黑燈瞎火的時候,我們兄弟也敢攔路搶劫的,只不過……那時過路的行人實在太少,所以選擇這光天化日麼……那也是迫不得已,還請這位書生恕罪則個。」

  幾個強盜覺得自家大哥說得十分風趣,馬上很捧場地大笑起來,那書生哪見過這樣無賴,卻氣得臉皮發紫,弔客眉冷笑一聲,唰地笑臉一收,喝道:「書生,識相的話,就把你肩上的包袱留下來,大爺今天心情好,放你夫妻離去。不然的話,嘿嘿……」

  他向自己兄弟橫了一眼,幾個大漢立即迫近兩步,那婦人駭得臉色蒼白,急叫道:「鍾郎。」

  鍾姓書生護住妻子,沉聲道:「窈娘莫怕,有為夫在,這些剪徑的強人傷不得你。」

  一個強盜嘿嘿笑道:「書生,你在這裡又濟得甚麼事?要跟大爺鬥詩賦對麼?」

  鍾姓書生不答,忽地瞧見旁邊一座新墳,墳頭還插著一根招魂旛,布條兒顏色已經變了,幾條破布孤零零地耷拉在木棒上,立即探身把那棍子拔了出來,雙手握著棍子中間一段往胸前一橫,幾個大漢一見他這樣笨拙可笑的姿勢,不禁哄堂大笑。

  一個強盜大笑揶揄道:「書生,爺爺教你個乖,這棍兒握住一端,那才勢大力沉,似你這般拿著,可是要當門槓子使麼?」說著便五指箕張,欺身向前,根本不理會他手中的木棒。

  「唉,葉家車行停了這條線路的生意,咱們憑著一雙腿走路可真是辛苦。」尖嘴漢子自腰間摸出水葫蘆,悄悄地扯碎一個紙包,將一包藥粉倒了進去,然後拿起水葫蘆搖了搖,剛要把水湊到嘴邊,忽地像才發現一旁的狗兒似的,將水葫蘆遞過去,笑道:「小師傅,趕路辛苦,喝點水吧。」

  這條南北走向的道路是主道路,雖說旅人比較少,但是零星的總有人經過,尖嘴漢子不想用強,懷中帶的正有蒙汗藥,便想不著痕跡地把她弄走。

  狗兒正趕著路,忽見這同在一家店中就餐的旅伴遞過水葫蘆來,忙擺擺手,稱謝道:「多謝這位大哥,我不渴。」

  「嗨,趕了這麼久的路,怎麼會不渴。我這水是一早剛灌好的,還沒喝過一口,乾淨得很。小師傅喝一口吧,我爹也是通道的,見了道門弟子,理應尊敬一些。」

  尖嘴漢子笑得更加真誠熱切,將水葫蘆遞到了她的面前,眼見人家如此熱誠,狗兒猶豫了一下,道過了謝,接過水葫蘆,掀起面紗一角喝水,尖嘴漢子瞧見她那可愛的櫻桃小嘴,禁不住一陣心猿意馬,咕咚便吞了口口水。

  狗兒喝了兩口水,將水葫蘆還給他,稽首稱謝一聲,便繼續向前趕去。狗兒的步伐不疾不緩,總是同一頻率,可是速度卻快得驚人,這三個大漢近乎小跑才追得上,但是卻一直竭力追著,不肯拉得太遠,這時見狗兒喝了水,三個漢子卻不著急追趕了。

  尖嘴漢子望著她的背影陰笑道:「等會兒把她弄到左邊那道山樑後面,等咱們爺們快活過了,再送去給老侯。」

  另兩人聽了有些擔心地道:「大哥,咱們現在可是跟了侯老大,侯老大說……」

  尖嘴漢子冷笑一聲道:「自打跟了他姓侯的,咱們就是幾個馬前卒,被他呼來喝去的,就是玩女人,咱們三兄弟哪次不是喝人家的刷鍋水?這一回咱們偏要先嘗嘗鮮,他還敢為此翻臉不成?」

  兩個盜眾一聽連連點頭,尖嘴漢子盯著狗兒的背影,淫邪地笑道:「倒也,倒也,倒……他娘的,怎麼還不倒?」

  旁邊一個強盜奇道:「大哥,這蒙汗藥是不是假的?」

  尖嘴漢子罵道:「假個屁,上一回還用過,不是有效得很?」

  這時另一個強盜急道:「大哥,那小道姑快走得沒影兒了。」

  眼見前方那小道童越走越快,已將拐過一個山角,尖嘴漢子也顧不得再研究蒙汗藥失效的問題,趕緊道:「快追,回頭把她賣進窯子裡,可也是一筆錢呢,別讓她跑了。」

  三人拔腿就追,追過山角只見前邊一條小路貼著山下蜿蜒前去,道上寂寂無人,尖嘴漢子不禁愕然道:「奇怪,人呢?上天入地了不成?」

  另一個漢子道:「不可能走得那麼快,想必她已藥性發作,自知中計,藏進了草叢之中?」

  「唔,大有可能,快,左右找……」

  這時他們身後一棵大樹上,狗兒像一片樹葉似的飄然落了下來,往樹下一站,問道:「你們是在找我麼?」

  三人霍地回頭,見那小道姑俏生生地立在樹下,不由得大喜,一個強盜嘿嘿淫笑著逼近過去,說道:「不錯,小仙姑好生調皮,可是與哥哥我在捉迷藏麼?」

  尖嘴漢子到底警醒一些,一把拉住那色令智昏的夥伴,警覺地問道:「妳……妳喝了我的水,怎麼一點事兒都沒有?」

  「師傅爺爺說,出門在外萬事小心,人家給的東西,輕易入不得口,我才不喝你的水呢。」

  尖嘴漢子齜牙咧嘴地笑道:「嘿嘿,看不出妳這小丫頭倒有幾分眼力,圍住她。」

  左右兩人向前一圍,三人呈三角形把狗兒圍在中間,狗兒左右看看,好奇地問道:「你們就是攔路打劫的強盜嗎?我身上沒有幾文錢,可不值一搶。」

  其中一人嘿嘿笑道:「小娘子,妳身上就算一文錢都沒有也沒關係,妳這小模樣兒,就是一棵搖錢樹吶。看妳一路行來著實辛苦,連住店的錢都沒有,不如就此跟了咱們,保妳有吃有住,還能每日快活如同神仙……」

  那污言穢語隨之而來,可那小道童似乎聽得不太明白,她只微微揚起下巴,好奇地看著他們,忽然打斷這漢子問道:「我聽師傅爺爺說,攔路的強盜也有許多種,有的只是迫於生計,有那傷人害命、還要污辱婦人的,就是十惡不赦之徒了,你們是後一種麼?」

  聽她說話實在稚嫩的可愛,想知道這惡人到底惡到什麼程度,居然還要問惡徒問起,偏那語氣嬌憨,聲音清脆,把個尖嘴漢子逗得心癢癢的,便涎著臉對這雛兒笑道:「不錯不錯,我們就是惡貫滿盈、罪大惡極、罪無可赦的江洋大盜了,殺人放火、欺男霸女,那是無惡不做的,小仙姑若肯乖乖聽大爺的話,隨了大爺去那還罷了,否則大爺有的是擺佈妳的手段。」

  「喔……」狗兒點點頭,很認真地道:「那我知道該怎麼做了。」

  尖嘴漢子張開雙臂,眉開眼笑地迎上前去,嘿嘿淫笑道:「算妳聰明,嘿嘿,乖乖陪大爺快活一番,妳也可少受些……」

  他「罪」字尚未出口,只見杏黃色的人影一閃,那小道姑已突兀出現在他的面前,尖嘴漢子還未看清她的動作,就被狗兒一記窩心腿踹了出去,一個身子都飛了起來,像一隻蛤蟆似的四肢著地,在地上彈跳了兩下,口中噴出一股鮮血,然後趴在那兒就只有出氣沒有進氣了。

  「哎呀!這小道姑居然是個會家子。」一個大漢又驚又怒,揮拳就向比他矮了一大頭的狗兒頭上砸來,狗兒伸手一格一扭,只聽「喀嚓」一聲,整條臂膀都被她扭斷了,痛得這大漢慘呼一聲,雙眼一翻就暈了過去。

  剩下一個歹徒牙齒格格打顫,幾乎不敢相信這小小道童居然有這樣高強的武功,更不相信她一個小女娃兒出手居然這麼狠毒。狗兒一步步向他逼近,幔紗輕動,姣好的五官在幔紗下若隱若現:「師傅爺爺說,除惡務盡,對歹人容不得半點好心,否則那就是縱容歹人,害了好人,是大罪過。」

  她的聲音仍是那麼稚嫩可愛,可那強盜卻嚇得牙齒格格打顫,連連後退,如見鬼魅地道:「妳……妳別過來,妳是出家人,怎麼可以殺生害命,老……老君爺爺也容不得的。」

  狗兒低頭看看自己打扮,忽然噗哧一笑,呵呵笑道:「這個卻不勞你擔心,我雖穿了道袍,卻不是出家人的。」

  那大漢怪叫一聲,撒腿就跑,剛剛躥出幾步,就見那小道姑妖怪一般出現在他前面兩丈開外,嘻嘻笑道:「看不出,你跑得倒是很快。」

  「仙姑饒命!」

  大漢狂奔中立足不住,筆直地奔著她撞過去。他已看出,這女娃娃年紀雖小,卻有一身驚人的藝業,而且也不知她是哪個王八蛋師傅教出來的,根本沒有一般女童兒膽小軟弱的性情,大概是自小被人灌輸了一肚子除暴安良、行俠仗義的想法,出手不知輕重不說,而且小小年紀殺人害命竟是眼都不眨。

  這大漢哪裡還敢反抗,乾脆雙膝一曲,就從那草地上滑了過去:「小人上有八十歲的老母,下有未滿月的孩兒,都賴小人一人養活,小仙姑殺我一個不要緊,我全家老小都要因此喪命。求小仙姑開恩,饒命,饒命啊……」

  狗兒嘻嘻笑道:「你又來說謊騙小孩子了,你娘若真的已有八十,二十年前怎麼可能生得出你來?」

  那強盜一呆,也覺哭笑不得,只把一顆頭在地上砰砰地叩著,卻不敢再多解釋,否則這認真的小孩窮追不捨地問起來,他還真不知道該如何作答了。

  狗兒左右看看,忽然奇怪地問道:「我在店裡時,見你們有七個人,如今只有你們三個,那四個壞人去哪裡傷天害理了?」

  那強盜伸手一抓,書生立即退了一步,使手中木棍一架,雙手一錯,木棍一端便迅捷無比地掃向他的臉頰,他雙手握在木棍中央,這樣動作起來雙手只需以微小的動作,棍子就能揮出最大的角度,而且動作十分快捷,那大漢側頭一避,剛剛閃過棍端,書生手中木棒又豎向一挑,砰地一下便擊中了他的下陰,痛得他嗷地一聲慘叫,捂著胯下便栽到了地上。

  「咦?」弔客眉為之一詫,實話說,這書生握著木棍的姿勢不但拙劣蠢笨,就是方才出手這幾擊,也是匆匆忙忙,雖然奏效,看來還是笨手笨腳,根本不像一個學過武藝的人,可是剛才被他打倒的這個王寶財在自己手下也算是有幾手功夫的人,偏偏就被他這麼簡單甚至有些蠢笨的動作給打倒了。

  那書生打倒了人,精神不由一振,似乎更有了些信心,抿緊了嘴脣又向他們望來,弔客眉一擺手,兩個大漢同時撲了上去,而且自懷中摸出了尖刀,看得那站在墳塋間的婦人驚聲尖叫:「鍾郎,小心,他……他們有刀。」

  那書生仍是橫握著棍子,突然搶前一步,未等二人揚刀做出最恰當的攻擊動作,便搶先進攻,仍是握著棍子中央,動作仍是有些笨拙,可是棍端兩頭在他的舞動之下忽上忽下,忽左忽右,就以那棍中為軸,仍是令人防不勝防,兩個強盜雖然亮出了刀子,卻也不比第一個倒地的強盜好上多少,沒一會工夫,兩人便一個小腹中棍,一個脛骨被狠狠敲了一記,慘嚎著倒在地上。

  弔客眉越看越驚,他只是一個攔路搶劫的強盜而已,雖然仗著一身勇力做了大哥,論武力也不比那幾個手下強太多,一比一他固然有勝算,若是一比二,怕也未必如這書生般勝得爽快,哪裡還敢上前動手,他遲疑半晌,抱拳道:「我們兄弟這一票生意瞎了眼睛,沒想到書生竟然一身的好武藝。」

  那書生一句誑語也不會說的,老老實實答道:「鍾某不曾學過武藝。」

  弔客眉怎麼肯信,冷笑道:「我們兄弟雖算不得甚麼高手,手底下也是有幾分功夫的,你這書生若是不曾學過武藝,怎麼能打倒他們?」

  書生雖然直樸,卻不是愚蠢,眼見對方不信,他只微微一笑,卻也不多做解釋,看在弔客眉眼中,倒是有些莫測高深之感。其實這書生還真的不曾練過武藝,只是他自幼博覽群書,年紀雖輕,儼然已是一代大儒。真正的大儒所學可不是後代腐儒,唯以子曰為真理,他們格物致知修身窮理,學的雖是治國平天下的大本領,可天下萬物本有共通之理,博學鴻儒修身養氣,雖不曾學過內功,卻自然而然悟得上乘內功的大有人在。明代大儒王陽明夜半在軍營打坐,忽有所感,不由自主縱聲長嘯,持續一頓飯的時間,三軍皆聞,盡皆為之駭然,就是一例。

  這鍾姓書生也是集儒、道、佛三家學術於一身的一代鴻儒,兵法韜略盡皆通曉,若將兵法中奇正、緩疾、虛實、進退、利害、動靜、剛柔、陰陽、有無之道用之於技擊之術,雖是倉促為之,卻也略具上乘武學雛形,豈是幾個剪徑的蟊賊能夠對付的。

  眼見書生笑而不言,弔客眉愈加相信他有一身功夫,便試探著道:「這位書生,我們兄弟也是迫於生計,才不得已做了這讓祖宗蒙羞的剪徑行當。可我兄弟向來是劫財不劫色,輕易不傷人命的。如今既敗在書生手中,我們兄弟認栽就是,咱們就此各行各路如何?」

  鍾姓書生想起他方才只向自己索要包裹,確實不曾打過自己妻子念頭,也不曾說要要害自己夫妻性命,心裡便信了八成,再者他也是壯著膽子拚命一搏,並未料到自己觸類旁通悟出的技擊之術居然真的有效,要他帶著弱不禁風的妻子拿這四個賊人去官府確也沒有那個本事,便道:「如此甚好,我夫妻只想安然返回洛陽老家,並不欲多生事端,如果你們不再尋我夫婦麻煩,鍾某自然也不為已甚。」

  弔客眉拱手道:「好,書生,王某承你的情了。那麼……我……可以扶我兄弟離開麼?」

  見他還講些兄弟義氣,那書生倒有些佩服他盜亦有盜,他退了一步,把棍子往地上拄,慨然道:「儘管扶你兄弟離開便是,我看你們雖幹些剪徑的強梁行徑,卻也懂些做人的道理,大好男兒,五尺身軀,尋些甚麼事做不能餬口度日,何必做這傷天害理……」

  他這邊說著,那弔客眉垂頭喪氣地走過來扶那下陰挨了一記,半晌喘不上氣的賊夥,他攙起那賊夥,眼見這書生竟然真的信他言,舉止間毫無戒備之意,忽然兇性又起,猛地大喝一聲,便將手中賊夥往鍾姓書生身上一推,自胸中摸出一柄尖刀,便向他胸口猛地捅去。

  那書生一見有人跌進自己懷裡來,下意識地便丟了棍子去扶他,待見那弔客眉一刀刺向自己胸口,書生不由大吃一驚,他這時手中正扶著那強盜,若是用那強盜搪塞,當可解了自己的危險,可是手中扶著的這個強盜已沒了害人的力氣,他是個方正的君子,如何幹得出使人替他擋刀的事來,只略一猶豫,他便鬆了那強盜,雙手去抓弔客眉的手腕。

  弔客眉存心取他性命,這一刀刺得又快又急,鍾姓書生不曾抓住他手腕,只是壓得他手臂向他一沉,這一刀「噗」地一下便刺進了他的小腹。

  「鍾郎!」那婦人尖叫一聲撲了上來,被那一刀得手的弔客眉強盜使勁一甩,將她掀到了一座墳丘上,獰笑著揚起血淋淋的尖刀,又向書生胸口刺去。

  「砰!」地一聲,眼看他一刀就要刺進那書生胸口,書生目眥欲裂,卻已來不及抵擋,弔客眉突然飛了起來,身子在空中凌空打了兩個迴旋,腦袋一頭撞在一塊墓碑上,「噗」地一聲紅紅白白之物便塗滿了石碑。書生訝然抬頭,就見身前站著個杏黃道袍的小道童兒,身形剛剛站定,頭上竹笠的幔紗正自空中緩緩落下,一副眉目如畫、宜喜宜嗔的俏模樣正映入眼簾。

  「啊,原來是……原來是店中見過的那位道長,多謝道長救命之恩。」

  狗兒蹲下身,童言無忌地道:「其實人家有很要緊的事要做,真的不想繞這麼遠的路趕過來呢。不過……如果我見死不救的話,大叔一定會生我的氣,所以……我就來啦。」

  「呃……」鍾書生沒想到這小道童這麼坦率,只好苦笑道:「不管如何,道長是救了我的性命,鍾某還是應該感謝的。」

  「不用客氣。」狗兒甜甜地笑道:「你的傷重不重?要是問題不大,我就走啦,我家大叔現在可能會有危險呢。」

  她低頭看看鍾書生指縫間汩汩流出的鮮血,小臉忽然垮了下來:「看來……好像很有問題……」

  北行的路上多了一輛驢車,車上躺著一個病人,趕車的卻是一個文弱的婦人和一個蒙罩黑紗的小道童。

  狗兒救下鍾氏夫婦,為鍾姓書生敷了師門秘製的金瘡藥,包裹了傷口,一番攀談下來才知道這書生姓鍾名放字名逸,乃是河南洛陽人士。此人是個大孝子,曾高中進士,但是父親說他學業未成,不可輕舉妄動,他便舉家隱居終南山,不思入仕,只有家中耕讀,侍奉老父。

  老父故去後,就葬在終南山上,鍾放為父守孝三年,然後變賣了全部家產,攜妻子返回故裡,打算把父親一生詩詞文章集錄成輯,編印成書,不想半路上遇到了賊人。如今鍾放腹部中了一刀,要他妻子一個弱不禁風的婦道人家陪著丈夫回鄉那就太過兇險了,而且狗兒雖為他敷了金瘡藥,畢竟不是肉白骨死還生的靈丹妙藥,到了城裡還要延醫問藥,丈夫傷重行不得路,不管是住店還是買輛驢車,所費都不算少,到時候銀錢花得七七八八,他想把父親一生所學印成書卷的心願怕也就此落空了。

  狗兒既救了他們,總不能棄下他們不管,可她急著去見楊浩大叔,又不能善始善終,把這夫妻二人安全送到洛陽去,聽說了這對夫妻的窘境之後,狗兒突然想起楊浩大叔在蘆溝設譯經館、藏書院、印書館的事來。她這一路行來,但凡與楊浩有關的事情,可是打聽了許多,這些事都是耳聞過的。

  如今聽了鍾放的心願,登時想到:大叔設印書館、藏書院,廣招博學書生,顯然是喜歡讀書人的,這個書生既是讀過很多書的人,還中過進士,我把他帶去見大叔,大叔一定歡喜。於是狗兒便勸說他們夫婦隨自己一路北上,去蘆嶺州定居。狗兒毫無心機,說話直率,倒是正對鍾放這種方正君子的胃口。鍾放聽說河西隴右兵馬大元帥一介武將,居然如此重視文人,要集天下孤本絕本、詩詞文章,印刷成書,廣傳於天下讀書人,不由為之動容。他也是個讀書人,這樣的大功德,若有自己一份功勞,那可是名傳萬世的美名,何況又可解決為父親出書卻資金不足的窘境,於是便答應下來。

  狗兒既能好人做到底,又為楊大叔招攬了一個有學問的讀書人,心中也自歡喜,買輛驢車代步,比她獨自步行也慢不了多少時間,於是便歡歡喜喜地帶著鍾氏夫婦向北而去。她卻沒有想到,宋朝五大名將世家中唯一由儒而入武道的世家,就這麼被她拐上了楊浩的戰車……

  當狗兒帶著鍾放夫婦北上的時候,李光睿的大軍也開出了夏州,星夜兼程殺奔銀州。

  初春的草原就像一隻毛被剪得醜陋不堪的綿羊,這裡冰雪消融,小草鑽出地面,看去嫩綠一片,那裡薄薄的一層雪仍頑強地黏在地皮上,雪水已開始融化,踩上去便是一個深深的腳印。

  一隻麅子躥到雪地上,躬著身子在雪裡刨了一陣兒,找尋著食物。忽然,牠機警地停止了動作,豎起耳朵左右看看,突然使盡全力向前方奔去,很快就消失在初春的草原上。

  草原重又歸於寂靜,但這寂靜只持續了片刻,然後地上嫩綠的小草舒展的莖葉便瑟瑟地抖動起來,縱目於草原盡頭,一條淡淡的黑線蠕動著,漸漸變成了一片起伏的波浪,用同樣的頻率起伏著,貼著地面奔湧而來。

  在那隻麅子剛剛離去的雪地上,潔白的雪已被人踐踏成了黑色,一排排騎士馬頭挨著馬頭,靜靜地站在那兒,隨著一聲吆喝,陣前五排騎士紛紛摘弓、搭箭,斜指長空。後面的騎士一手握緊了圓盾,用麻布把圓盾的把手和自己的手臂牢牢地綁在一起,然後紛紛掣出了馬刀,亦斜舉向空,映日一片鱗光。

  馬蹄聲急,號角聲聲催命,隨著那戰鼓般的馬蹄聲,每個人的心跳都加快起來,突然間,隨著一聲叱喝,無數的狼牙箭騰空而起,與對方射來的利箭交錯於長空之上,然後那些靜止肅立的騎士們也掣出了兵刃,追在箭後向前衝去。兩股殷雷般的聲音,兩股潮水般的洪流迎面撞去。

  對面衝來的是一群黑甲騎士,整齊的皮甲,全部漆成黑色,於是馬上健壯魁梧的戰士就變成了一具具鋼鐵般的雕塑,這些雕塑是活的,他們大張著口,發出憤怒的咆哮,整齊的衝鋒隊形就像一股怒濤,裹挾著粉碎一切不可的氣勢漫捲而來,這是夏州最精銳的部隊,是李光睿的嫡系部隊。

  小野可兒不驚反喜,成千上萬匹戰馬齊齊踐踏大地,使得整個大地都開始震顫起來,他卻一手握緊盾牌,一手高舉長刀,大喝一聲,雙腿控馬,率先迎了上去。

  「不計犧牲,務必迫得李光睿盡出全力!」這是楊浩的命令,是這行險一計的關鍵,也是党項七氏能否扭轉乾坤、改變生存環境的一戰,所以看到李光睿的直屬部隊終於出現在石州城關之外時,小野可兒熱血也沸騰起來。

  以往,他們的箭矢是自製的獵弓,良莠不齊。他們的武器五花八門,鏽跡斑斑。他們連一件簡單的皮甲都沒有,而現在楊浩儘可能地給他們進行了裝備,這裝備從兩年前就開始陸續提供了,今天卻是頭一回拿出來使用。鎧亮的盔甲、明晃晃的護心銅鏡、鋒利的鋼刀、統一制式的戰弓,他相信野離氏的勇士此刻絕不遜色於迎面而來的黑色鐵騎。

  兩年來,蘆嶺州源源不斷供應給党項七氏的不止是武器,還有信心,與夏州決一死戰的信心。党項羌人七氏部落,並不弱於這個外來戶的党項鮮卑人的信心。以往党項七氏同夏州的戰爭,不過是迫害至極憤而用鮮血和生命爭取一點寬容的談判資本,而今,他們已鼓起勇氣,要徹底推翻壓在他們頭頂的這個暴力政權。

  「殺!」小野可兒大吼一聲,手中鋼刀左劈右砍,用臂力緊緊挽住的盾牌嗵嗵嗵地承受著不斷劈刺而來的武器,一往無前,直插進去。

  他們必須打得堅決,用盡全力阻擋李光睿前進的馬蹄,唯有如此,才能讓李光睿堅信銀州空虛,才能讓他不惜一切地殺向銀州,自己衝進為他佈好的天羅地網。

  人如虎、馬如龍,鐵蹄翻飛,滾滾鐵流交錯而過,就像那漫天交錯的箭矢,兵刃磕擊聲、廝吼聲、砍殺聲、利器入體聲,戰馬廝鳴聲交錯在一起,無數的生命在瞬間綻放出了最後的風采,血的風采。

  小野可兒的騎兵在一陣絞殺之後,面對後續源源不斷的夏州鐵騎,開始主動向兩側閃避,夏州鐵騎衝勢更猛,小野可兒瞥見眼角一抹寒光,下意識地仰身倒向馬股,同時揚起了圓盾,「嗵」地一聲,利刃劈中了他的盾,險之又險地擋在了他的身前,阻止了切割入體的危險,然隨小野可兒彈身而起,手中利刃匹練一般劈去,一顆人頭帶著一腔熱血衝天而起。

  這一擊震得他的胸腹也是一陣難受,小野可兒猛地一提戰馬,胯下健馬「希聿聿」一聲長嘶,兩隻前蹄凌空踢倒了面前縱躍而過的一匹戰馬,迅速向側翼衝去。野利氏的人馬如雁翅般掠向兩翼,然後逃之夭夭。

  一輛巨大的馬車,四周罩著緩以猙獰鬼怪的牛皮障幔,前方的障幔捲起,李光睿正襟危坐,如同出巡的帝王,那張胖大的臉龐不怒自威,入目的人屍、馬屍、翻滾如泥漿的草地,在他的眼中就像平整威嚴的金殿上鋪設的修飾花紋。

  「大人,野利氏部已被擊潰,現已逃逸而去。」

  一名將領跳下戰馬,單膝跪在泥漿之中,大聲稟報導。

  李光睿沉聲道:「繼筠現在到了什麼地方?」

  那將領道:「少主五路大軍齊頭併進,撕開野利氏、細風氏、費聽氏、往利氏等諸部防線,現已殺至狼道峽。」

  李光睿肥胖的臉上露出一絲獰笑,喝道:「令繼筠勿與敵纏鬥,一經闖破防線,立即全力前進,直撲銀州。本帥所部一字展開,掃蕩餘孽。」他伸手在寬大的扶手上一拍,沉聲道:「我要叫他們知道,誰才是西北草原的主人!」

  「遵命!」那員將領拱手領命,跳上戰馬飛馳而去。

  夏州城北以沙漠為天塹,即便出了沙漠,至夏州之間尚有黃羊平、安慶澤兩處重要的軍驛翼護。從夏州往西往南,都在拓跋氏的部落貴族牢牢掌控之中,其中自夏州出來,萬井口、三岔口、飛狐口,三大險關如同夏州探出的三張尖牙利爪的虎口,拱衛著夏州城。

  自夏州往東去,便是往銀州去的路,中間要經過古長城。古長城一線亦在夏州大軍掌握之中,出入必經石州,由於党項七氏不計犧牲的頑強抵抗,李光睿終於確認了楊浩的根基之地確已空虛,也終於出動了他的主要部隊。

  夏州險隘重重、雄關幢幢,他根本不虞後方有失。出了古長城口的這座石州城,前方沿橫山一線呈南北狹長地帶的草原才是党項七氏的地盤,他讓次子李繼捧坐鎮夏州,守住根基之地。長子李繼筠為先鋒,率五師兵馬直撲銀州,一路撕破党項七氏的防線絕不停留,而他親率的大軍才是負責徹底清剿,把党項七氏壓向橫山南北兩端的主要力量。

  以李繼筠所率的五師兵馬為尖刀突破防線,以他親率的大軍拉網式前進,掃蕩漏網之餘,趁楊浩正出兵伐漢,一舉攻克銀州,擒下李光岑,利用他的強大兵威把党項七氏重新納入他的麾下,重新豎起西北王的大旗,這就是李光睿的打算。

  府州,李聽風、李慶風、崔大郎坐在一間富麗堂皇的房間裡,面色十分的難看。

  「太冒險了,太冒險了。假以時日,他何愁不能力壓群雄,成為西北第一豪傑?如此冒險,勝了固然好,可是一旦敗了……他如今明明正佔據著優勢,為什麼要取這樣的下策?」

  李慶風已經是第五遍說這樣的話兒,李聽風神色倒還安閒,淡淡一笑,看向面色鐵青的崔大郎道:「大郎,我看你還是看錯了楊浩啊。楊浩不曾想要成為一方之雄的時候,的確是有些優柔寡斷,三心二意。可他一旦確定了目標,卻是甚有主張,這件事事前可是連你我都完全蒙在了鼓裡啊。這個人,怕也不是那麼好控制的。」

  崔大郎冷哼一聲,說道:「現在說什麼都晚了,既無法阻止他,就只有盡力幫助他。可恨的是,我不知道他的計畫詳情,不能擅作主張,一旦打草驚蛇,反要壞了他的大計。」

  他的臉頰抽搐了幾下,沉聲道:「想辦法通知咱們在夏州的人,隨時注意一切動靜,一旦楊浩在夏州發動,立即全力相助,不惜……暴露身份。」

  李慶風吃驚地看著他,說道:「大郎,咱們在唐國的人和汴梁歷十數年、數十年安插的人,現在可是有許多已經被迫撤離,夏州的人可也是付出了許多心血的,你……」

  崔大郎厲聲道:「所以,如今我更加的輸不起。楊浩,是我執掌繼嗣宗以來最大的一宗生意,我已經付出太多了,絕對不能讓任何人有機會危害到他的前程和利益!」
acer76123 發表於 2019-3-18 14:56
第460章 誤殺

  晉陽城下,殺聲震天。

  自那個璀璨之夜後,攻城戰就一日也沒有停止過,然而漢國雖只剩下一座孤立無援的城池,雖然城中兵馬十分有限,可是漢國畢竟是一直處於戰爭狀態的一個國家,這個國家固然窮,可是多年的戰火磨礪,使得漢國士兵早已經受過千錘百煉,在這種孤立無援的絕境中,他們迸發出的頑強鬥志卻也顯示出了的強大戰鬥力。

  尤其是晉陽周圍沒有什麼天險可以憑恃,所以晉陽城就成了漢國的最後一道防線,正因如此,歷代漢國皇帝,不管是賢明還是昏庸,對於晉陽城的營建都是不遺餘力的,在劉繼業等一批名將的精心打造下,晉陽城經過不斷的翻修、加固,早已成了一座牢不可摧的戰鬥堡壘,宋國大軍不可謂不英勇,可是十餘日苦戰,卻是寸土未進。

  皇帝行營中,趙光義聽著前方戰報面沉似水,就在這時,一名侍衛匆匆跑進來稟報:「陛下,劉遇將軍求見。」

  「哦?」趙光義雙眉一展,連忙道:「快請。」

  劉遇此人乃五代時就已戰功卓著的一員老將,這位將軍曾經腳底生瘡,瘡深入肉難以根治,請了郎中來診治,那郎中也覺棘手得很,對他說痼疾已深,治好了瘡治不好肉,治不好肉這瘡則難免還要復發,那時劉遇將軍正當壯年,聽得好大不耐煩,取出利刃來將自己腳板連瘡帶肉挖去一大塊,把那郎中唬得面如土色,他卻仍是談笑風生面不改色,他的驍勇可想而知。

  這位老將軍不但身經百戰,驍勇無敵,而且極有武將的自覺,從不參預政爭之事,所以甚得趙光義器重。一聽他來,趙光義忙起身相迎,劉遇老將軍大步騰騰進了皇帝的中軍寶帳,拱起雙手剛呼一聲官家,趙光義已搶步上前,笑容可掬地將他扶起:「老將軍免禮平身,如今戰事正急,老將軍來見朕,不知有何要事?」

  劉遇一聽,兩道白眉便蹙了起來,叫苦道:「官家,臣攻的是北城,這北城外最是開闊,易於調兵,故此城中守軍於北城也是防禦最嚴,十餘日下來,臣所部人馬已折損近半。官家,老臣今日來,是求官家開恩,讓臣與李漢瓊換一換主攻方向,臣的兵馬傷損過重,再這麼下去,不但寸功不得建,反要把老本拼光啦。」

  趙光義眉頭一皺,不悅道:「老將軍這是說的什麼話來,四城兵馬,俱有所用,若是人人迎難而退,那這晉陽城還如何打得下來?」

  他一瞧劉遇苦瓜似的臉色,又轉顏安撫道:「老將軍戎馬一生,什麼陣仗不曾見過?正因如此,朕才把北城交給老將軍啊。臨陣怯敵,換一支人馬上去,我大宋軍馬顏面何在?老將軍一生令譽,豈不也毀於一旦?」

  劉遇還待再說,趙光義已截口道:「這樣吧,朕儘快調撥禁軍,一定將你的兵馬足額補齊。如果連老將軍也攻不下這晉陽城,換了旁的將領,又有誰能為朕分憂呢?」

  趙光義好話說盡,劉遇跺了跺腳,說道:「罷了,官家如此看重老臣,老臣豈能不為君效命?老臣這就回去,親自揮軍攻城,大不了我這一路人馬全交代在這晉陽城下便是。」說罷拱手告辭,又風風火火地離去。

  劉遇一走,趙光義的臉色就沉了下來。劉遇乃是一位不服輸的猛將,可是就連這樣的一位猛將居然也生了怯戰之意,其他諸將會怎麼樣?這是他做了皇帝后御駕親征的第一戰,如果這一戰無功而返……

  趙光義的臉色越來越陰沉,沉吟半晌,突然高聲喝道:「來人,取我盔甲!」

  城上城下箭矢如雨,擂石紛飛,蟻附攻城的士兵如割韭菜般一茬茬倒下,晉陽城卻仍是巋然不動,高胤肩上插著一支雕翎箭,踉踉蹌蹌奔到趙德昭面前,大叫道:「將軍,城頭滾木擂石不斷,防禦十分兇猛,我部損失慘重,實在……實在攻之不下啊。」

  「好一座晉陽城。」

  趙德昭凝神看向廝殺震天、硝煙瀰漫的晉陽城頭,說道:「我大宋三征漢國而無功,一直以為都是契丹從中作梗的緣故,卻沒想到漢軍竟也英勇一至於斯。高副將,將我所部撤下來暫作休整,午後再攻。另外,還需多請調一些攻城器械……」

  他還沒有說完,不遠處一個陰沉的聲音響起:「城池攻守,拼的是士氣、是勇氣,總是逢難而退,又怎能攻下這座堅城?」

  趙德昭聽那聲音十分熟悉,不由瞿然一驚,扭頭回顧間,就見一條大漢身披戰甲,手執一根鑌鐵棍,滿身雄渾之氣,已然大步衝向戰場,趙德昭不由失聲叫道:「二叔……官家!」

  趙光義親冒矢石衝上戰場,可把隨行的一眾官員和趙德昭、高胤兩人嚇壞了,戰場上流矢不斷,防不勝防,城頭上拋射的巨石更是根本沒有任何一面盾牌能擋得住,如果皇帝因此有個好歹,誰能承擔得起如此責任?趙德昭和高胤立即追了上去。

  「官家,官家,官家使不得呀,官家是萬金之軀,豈可親自衝鋒陷陣。」

  趙德昭和眾將搶到趙光義前面,「噗嗵」跪倒在地,連連哀求他回去,趙光義似是動了真火,擰眉喝道:「朕就不信,劉繼元小兒能擋得住朕的數十萬雄獅,你們都閃開,朕要親率兒郎,殺進晉陽城去。」

  趙德昭唬得面無人色,膝行兩步,一把抱住他的大腿,駭聲道:「使不得,萬萬使不得,官家請為臣觀敵瞭陣,臣親率所部,誓死攻城,絕不後退半步。」

  左右眾將紛紛跪求不止,趙光義的雙腿雙手都被眾將抱住,哪裡還能前進一步,他大吼一聲,掙開眾人,將手中鑌鐵棍往地上一插,那根沉重的鐵棍噗地一聲入土一尺,趙光義沉聲喝道:「好,朕以此棍為線,凡我三軍將士當死命向前,退過此棍一步者,殺無赦!」

  趙德昭蹭地一下站了起來,拔出佩劍道:「眾將士,隨我攻城!」說罷便向晉陽城下衝去。皇帝做到了這一步,說出了這一番話,不管他是真心還是假意,趙德昭已然沒有退路,只能誓死向前了。

  趙光義盯了他背影一眼,沉聲又道:「慕容求醉,朕命你為趙德昭部監軍,代朕執行此諭。朕發巡視四城,親自督戰。來啊,把朕的御林軍調上來,為北城先鋒,與劉遇將軍並肩攻城!」

  黃羅傘蓋出現在晉陽城下,大宋皇帝親冒矢石陣前督戰,各部將帥見了這般陣仗,哪還有不誓死效力的,四城立即掀起一陣攻城高潮,箭矢、飛石,暴雨般傾瀉出去,各種還算完好的攻城器具被將帥士兵們齊心協力地推向城下,不斷有人被箭矢射中,不斷有人被拋射下來的巨石砸成了肉泥,可是所有的戰士都已打出了真火,有人死掉,就立刻有人補充上去,四面八方,就像突然有狂風捲起,本已洶湧的巨浪更形澎湃,咆哮著一遍遍衝擊著晉陽城。

  北城,前築甕城,直抵護城河,後面是主城,高約十丈,城樓東西兩側又各築四座箭樓,箭樓突出一塊,比主城牆探出約一丈有半,可以輕易向前方和兩側攻城的士兵射出一片片箭雨。自城下望去,那城牆何止是筆直的,甚至是有些外傾的,很難想像這樣陡峭的一座艱城,要如何蟻附登城。

  「殺!殺!殺!」

  壕橋已經鋪平了護城河,儘管有一些已經受到破壞,卻仍可以保證兵力源源不斷地通過,只是這通過的過程中,又有許多生命被城上拋下的巨石、射下的箭雨終結了。而這一刻,已經沒有人去關注那些傷的死的殘的士兵,城下的兵紅著眼睛,只有一個念頭:「殺上城去。」

  而城上的守軍,也不斷地向城下射著前,用長槍攢刺登上城頭的敵軍,抱起平時抱著十分困難的巨石狠狠砸下城去,那無數的血肉之軀被各種千奇百怪的武器輾壓、粉碎,不管是敵軍還是戰友,看在眼中時卻都已經麻木了,這樣的場面,他們已經見得太多了。

  御林軍,禁軍中的禁軍,精銳中的精銳,這支生力軍的加入,緩解了老將劉遇所部的極大壓力,在拋下無數的死屍之後,一輛攻城雲梯終於搭在了城牆上,內殿直都知徐子元率先撲上城頭,手中樸刀力劈華山,將一個搶上來的槍兵連盔帶頭劈成兩半,緊接著一支流矢便射中了他的左眼,徐子元大吼一聲,猛地一拔,將那羽箭連著眼球都拔了下來,鮮血濺了一臉,如同鬼怪一般,唬得面前兩個敵人不由手軟。

  徐子元只剩下一隻眼睛,眼睛裡濺入了鮮血,看到的一切都是血紅色的,他忽然驚訝地發現,面前的兩個敵人雖然都穿著號衣軍服,但是左邊一個鬍鬚花白,滿臉皺紋,右邊一個清秀的面孔,瘦小的身子,分明還是一個未成年的兒童……不對,不對,他使勁眨眨眼睛,忽然辨認出來,那面容清秀身材瘦小的士兵竟是一個女人,絕對沒有看錯,千真萬確是個女人。

  徐子元不由大喜,城中竟然連老人和女人都派上了戰場,他們打得雖然兇猛,如今看來分明已是強弩之末,破城有望了。可他還未來得及把這個重大消息傳回本陣,在他左側,一柄腰刀隨著一聲尖叫,已捅入他的肋下。徐子元大吼一聲,揮刀便劈,一刀下去,將那利用他左眼盲點刺了他一刀的敵人劈得頭頸分離的剎那,才發現那是個穿著布衣、年只十四、五歲的少年,隨後,他就吐出一口長氣,仰面倒了下去。

  御林軍校常輝是緊隨著徐子元跳上城頭的士兵,可是城頭的守軍蜂擁而至,他一連劈倒七人,可是城頭那些老弱病殘的士兵以命搏命,以七命搏一命,當他砍倒第七個人時,肋下後背也被幾桿長槍搠中,心有不甘地倒了下去,尤其令他不甘心的是:死在他刀下的不是老人孩子,就是年輕的婦人,殺死他的同樣是這些瘋子一般的老人、婦人和孩子。這些天來拚死抵擋住了數十萬宋軍雄獅的難道就是這些老弱婦孺?還是說漢國的軍隊已經在這十多天的攻城戰中已經死光了?

  由於趙光義親自披甲攻城、督戰四方的一戰,激勵起了攻城軍隊無窮的勇氣,今天他們頭一次登上了晉陽城頭,可是由於城池設計的險峙難攀,後續兵員難以迅速補充,衝上城去的士兵都以身殉國了,可是這一戰,畢竟取得了自圍困晉陽以來最大的戰績,三軍士氣為之一振。當收兵的鳴金聲終於響起時,三軍如潮水般退下,士兵們臉上居然難得地露出了幾分飛揚的神采。

  城中,無數的屍體被搬下城頭,不管是敵人的還是戰友的,不管是老人的還是婦人的,都像一隻隻破爛的玩偶般被拖下城頭,堆積到了皇宮前的廣場上。那裡已經挖了一個碩大的坑,底下是一層層的灰燼,鋪一層柴,澆上火油,把一具具屍體丟下去,大火熊熊而起,燒的肉體發出吱吱的怪叫聲,很快,當這火熄滅的時候,他們也會變成一層灰燼,當明天的大戰結束後,在他們上面,還會覆蓋上一層灰燼。

  他們本來自於塵土,活得如同塵土,死後也終將歸於塵土,從虛無中來,回虛無中去。

  火熄了,一陣風來,燕子貼地飛過,卻很快像難以禁受坑中死亡氣味似的展翅飛去。風將坑中的灰燼捲起,像一隻隻黑的白的蝴蝶,翩躚而起,剛剛飛至離地丈餘的地方,豆大的雨點便劈嚦啪啦地砸下來,把它們打回了原形:依舊是塵土。

  劉繼元雙頰消瘦,臉色蒼白,兩眼突出來,就像一隻鬼似的,淒悽惶惶地走在大坑旁,顫聲道:「還要等多久?還要等多久?朕還能支撐多久?」

  他突然轉過身,就像迴光返照似的,臉上騰起一抹激動的紅暈,兩眼也露出了幾分神采:「繼續,繼續挑選所有能戰的老人、孩子和婦人,把他們全都趕去為朕守城,他們所有人的家小全部集中到內城裡來,與朕共存亡。他們若不決死守城,城破之日,內城焚火,所有的人全部同歸於盡!」

  身邊的內侍趕緊俯下身,戰戰兢兢地道:「陛下,所有……所有百姓人家,但凡能戰者,都已趕上城頭了。」

  劉繼元神經質地揮舞著雙手,尖聲叫道:「還有……還有那些王公大臣、文武官吏,他們的家將、奴僕、子侄,也都要趕上城去,把他們所有不能戰鬥的老幼家人全部抓回來充作人質,所有的人都要陪著朕,與城共存亡!」

  那內侍吃了一驚,四下看了一眼,低聲道:「陛下,若是這樣做,恐怕文武官吏們也不肯為朕效命了。」

  劉繼元呆了呆,就在這時,一騎飛馬疾馳而至,馬上的騎士老遠就滾鞍下馬,跌跌撞撞地跑過來,一邊跑一邊大叫:「陛下,陛下,宣徽使竹羽明逃出城去,降了宋人啦。」

  劉繼元大怒,跳起來大罵道:「朕待他不薄,他竟敢棄朕而去!這個怕死鬼,連自己的父母妻兒都不管不顧了麼?好、好、好!把他的家人全部拉上城頭,殺!殺!統統殺光!」

  旁邊那小內侍顫聲道:「陛下,逃了一個竹羽明不要緊,怕就怕……他已看出幾分端倪,若說與宋人知道,陛下的大計……」

  劉繼元臉上的血色唰地一下被抽個精光,他踉蹌退了兩步,險險一跤跌進那個萬人坑裡,失魂落魄地道:「若果如此,可……可如何是好?」

  西城,三藩駐地。趙光義冒著傾盆大雨巡視到了楊浩的大營。

  楊浩大營旁邊就是潘美的營盤。有這位大將軍在西城主攻兼督戰,他倒不敢明目張膽地進行敷衍,再者說,他這支大軍都是新招募來的各族勇士和西域浪人,這些人的身體素質和個人武藝都是好的,但是缺乏戰陣訓練,做不到互相配合,更不用說令行禁止了。

  如今有潘美督戰,既不能有意敷衍,他便利用這個機會以實戰之法訓練這些士兵,這些士兵的個人武力本來就是十分出眾的,再經過這樣殘酷的血與火的錘鍊,一日工夫獲得的戰陣經驗勝過一個月的刻苦訓練,儘管傷亡不可避免,但是這支軍隊卻已迅速成長起來了。

  趙光義趕到楊浩軍營時,正是大雨傾盆的時候,他見楊浩披掛整齊,仍然按著劍筆直地站在點將臺上,督促三軍有序撤退,擔負掩護任務的軍隊則在雨中肅立,任憑雨如瓢潑,卻是一動不動,不覺大為意外。

  雖說他心中實恨不得天上劈下一個雷來,就此結果了楊浩的性命,可是眼見楊浩指揮作戰不遺餘力,絲毫沒有偷奸耍滑故意敷衍,對這個並不完全受他節制的西北強藩,面子上還是要安撫嘉獎一番的。趙光義從雨中扶起楊浩,把他拉進自己的黃羅傘蓋下面,挽著他的手臂一齊登上點將臺,眺望嚴整的軍容,滿意地點了點頭:「好,逢此大雨而三軍不亂,有這份軍紀,就支大軍就完全用得!楊卿是良將,這一支軍是一支強軍啊。」

  「官家過獎了,臣營中軍將聞聽官家披甲執棍,親冒矢石殺上疆場的消息,莫不為之振奮,將校們身先士卒,士卒們奮不顧身,為官家所感召,皆將身死置之度外了。」

  兩個人一個讚,一個捧,各自心懷鬼胎,卻十分配合地在大雨中表演著君賢臣忠的戲碼,監軍曹玉廣站在黃羅傘蓋外面,翹著屁股探進半個身子來,一旁插科打諢,妙語如珠地吹捧迎合著,氣氛當真是無比和諧融洽,只苦了楊浩手下那些兵丁,沒了大帥的命令,尚未撤回營來的士兵只得挺著身子站在雨中,個個都澆成了落湯雞。

  就在這時,忽聽遠處一陣喧嘩,久閉不開的西城門突然打開,自裡邊殺出一標人馬。

  曹玉廣臉色大變,失聲道:「不好,城中見我營中黃羅傘蓋,曉得陛下在此,他們襲營來了。」他立即拔劍挺身,站在趙光義前面,大義凜然地喝道:「陛下休慌,有臣在此,敵人若來,除非踏著臣的屍體,否則休想傷害陛下一根汗毛。」

  「走開!」趙光義一把把他推出了黃羅傘蓋下面,沒好氣地說道:「敵人離得還遠呢,哪那麼容易便殺進中軍?」

  曹玉廣臉上一紅,訕訕地收起了佩劍。

  楊浩此時也看到了城中突然闖出的那標人馬,如果這標人馬真有本事殺入中軍,一刀砍了趙光義的人頭,那倒是正遂了他的心意,可惜……自己營前橫著上萬的大軍呢,這麼多人站在那兒,就算讓城中衝出來的那標人馬掄著刀隨便殺,也得殺一陣子,何況旁邊就是大宋第一擅攻的猛將潘美的軍營,那禁軍虎賁之士都是吃素的不成?

  曹玉廣已經打出了樣兒,楊浩也不好做出一副無動於衷的模樣,何況城中殺出那標人馬就是衝著他的大營來的,楊浩立即拔出劍來,大喝道:「鼠輩敢爾,給我消滅他們!」

  陣前尚未來得及撤回營中的楊浩兵馬見到中軍發出的旗號,立即蜂擁而上,這一隊人馬的統兵將領叫胡佳平,是楊浩從蘆嶺州起就一手帶出來的人,但是他手下兵卻是由西域浪人組成的,鮮卑人、吐谷渾人、突厥人、畏兀兒人、黏八嘎人、大食人、波斯人、天竺人……各個都是桀驁不馴、目高於頂的漢子,可是面對著這麼高的一座城池,這仗打得根本施展不開,這些日子可把他們憋壞了,如今終於看到城中守軍像個爺們兒似的衝出城來一戰了,這些士兵喜不自勝,待見了中軍發出的出兵旗號,不待主將胡佳平下令,便一窩蜂地衝了上去。

  漢國宣徽使竹羽明竹大人被宋軍猛烈的攻勢嚇破了膽,今日見城下黃羅傘蓋到了軍前,曉得是宋國皇帝親自巡視軍營來了,不由起了投降的心思。他找個藉口,支開另兩員守將,帶著自己的親兵冒著大雨逃了出來,至於父母妻兒,那是顧不上了。

  他衝出城來,一步一滑地拚命往前跑,生怕其他兩員守將發覺不對,令人射殺他們,緊接著就見對面營中闖出一群大漢,披髮左衽的、身穿皮袍的、高鼻子深眼窩的、金頭髮藍眼睛的,一個個奇形怪狀,卻都是一副歡天喜地模樣,吼著他根本聽不懂的鳥語迎上前來。

  「不對……不像是歡迎我投誠啊,怎麼手裡還舉著刀槍?」竹羽明剛剛發現不對,那隊奇形怪狀的宋軍已經把他們這一隊人馬包圍起來,劈瓜切菜一般砍殺起來。

  「不要殺人,不要殺人,我們是來投降的!」

  竹大人跳著腳兒的喊,可惜風聲雨聲廝殺聲,種種聲音混淆在一塊兒,根本沒人聽得清他的喊話,就算聽到了,那些人能不能聽得懂也是問題。很快,這隊匆忙逃出城來的人馬就被一直不得展其所長的楊浩所部給殺光了,這些人當強盜當慣了,入伍當兵還沒多久,殺光了人很習慣地便去搜他們的身,把值錢的東西都掏出來揣進自己的荷包。

  趙光義站在中軍看到這番情形,對他們搜刮屍體的行為只作未見,開口讚道:「愛卿所部雖是一些蠻夷野人,不曉軍令兵法,不過臨敵作戰勇猛向前,不畏生死,若假以時日好生錘鍊一番,不難成為一支戰無不勝的軍隊。」

  楊浩忙遜謝道:「官家謬讚了,臣之所部實是一支烏合之眾,當不得官家如此誇獎。若說威武之師,還是禁軍將士才是當之無愧。」

  趙光義微微一笑,說道:「雨愈發的大了,收兵吧,朕去潘美營中看看。」

  方才城中殺出一標人馬來時,潘美也見到了,他立即披掛整齊,持槍殺出大營準備救駕,不料城中只衝出一隊人馬,頃刻間便被楊浩的人殺得乾乾淨淨,後面的漢軍見機不對又匆忙把城門關上了,於是他便在營前等候,這時一見黃羅傘蓋向自己營前移來,便立即趨前冒雨靜候。

  這時晉陽城頭一陣喧嘩,忽然立起許多旗杆,每根旗杆上都綁著一顆人頭,又有喧嘩聲不斷傳來,潘美見了莫名其妙,忙使一名小校持盾靠近了去聽,不一時那小校回來稟報,潘美聽了之後便露出一臉古怪的神氣。

  這時楊浩和曹玉廣陪著趙光義已到了潘美營前,潘美連忙趨前拜見,趙光義手指城頭,訝然問道:「仲詢,漢軍在玩什麼花樣?」

  潘美臉頰抽搐了兩下,面無表情地躬身答道:「回稟陛下,城頭懸掛的人頭……是方才出城的那隊人馬的家眷……方才出城的那一路人馬……是棄城投降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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