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品小說計劃」步步生蓮 作者:月關 (連載中)

 
acer76123 2017-7-18 08:15:30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499 236773
acer76123 發表於 2019-5-6 12:41
第471章 曙光

  銀州北城外是唯一一片地勢不夠平坦的地方,起伏的山巒、蜿蜒的河流、灌木與雜草……

  張殊同率領五百騎士,小心地搜索前進。先前派往這一地區的耳目、眼線全部銷聲匿跡了,這一地區必然有楊浩的人馬活動。李光睿並不知道楊浩居然冒奇險以唯一的根基之地銀州為誘餌,誘他入彀,但是他想圍城打援,成功的關鍵就是絕對不能讓城池內的守軍與城池外的援軍取得聯繫,所以必須在他設定的安全範圍內,確保不會出現敵人援軍。

  攻城之戰,自從世上有了城池,就開始不斷地出現,不知有多少次攻城失敗的戰例,是城內守軍看到了城外援軍的大旗,疲弱不堪的守軍會在那一剎那爆發無窮的勇士,士氣如虹的軍隊會瞬間爆發強大的戰鬥力,而攻城軍隊這一刻卻會大為沮喪,從而一擊而潰,攻守從此易勢。至少,雙方一旦會合,攻城難度會成倍地增加。

  此前最成功的一次圍城打援,是李世民攻洛陽,李世民兵困洛陽城,派兵守住洛陽外圍所有重要關隘,李淵則在後方分化瓦解各路諸侯,盡可能地減少援助洛陽王世充的兵馬。當竇建德親率大軍營救洛陽時,李世民在虎牢關以逸待勞,擊潰援軍,再將援軍的敗旗扛到洛陽城下,城內守軍立即崩潰,軍心一散,便是神仙也難以立即挽回,失敗便也不可避免了。

  李光睿也知道銀州難克,雖說銀州城的堅固比他預料的還要堅固萬分,所以他一開始打定的主意就是先擊潰倉皇回援的楊浩疲兵。銀州形勢與地理和王世充當初所守的洛陽大有不同,但是李光睿所用的法子與李世民卻大同小異。

  李淵利誘各路反王,使他們放棄對王世充的救援,李光睿則是讓兒子去打麟州、夏州,誘使折御勳、楊崇訓放心不下,率兵返回自己的老巢,效果是一樣的,都是盡可能地削弱援軍的力量。

  李世民守住了洛陽城外各處險要關隘,阻止援軍與守軍會合,銀州四下沒有這樣的地理,但是他的兵馬遠比楊浩充裕,他可以用他的營寨在銀州四周人為地製造出一座座不可逾越的堡壘。

  竇建德率領十萬大軍,氣勢洶洶、不可一世,結果在一夫當關萬夫莫開的虎牢關前一敗塗地,楊浩比竇建德機警,楊浩沒有直接擺開陣勢與他來一場大決戰,讓他一戰功成,但他可以不斷加強對銀州的攻勢,迫使楊浩主動尋他決戰。

  李光睿反覆思量,自己的計畫絕無破綻,只要宋國和契丹這兩個超級強大的勢力不來插手,一個半月之內,他有十成的把握,把銀州重新納入自己的治下,而楊浩這個唯一對自己的地位構成威脅的人,就算不死,也要像一條喪家之犬,再也沒有回天之力。

  銀州北城外的地勢不易安排大隊人馬,因此除了在銀州城下紮下內外兩側防禦的十裡連營,他還不斷派兵加強對北線的警戒,防止楊浩不知不覺間在此伏以重兵,猝然破營入城,與守軍會合。

  營指揮張殊同小心翼翼地率領所部一路巡視前進,不知不覺間就進入了楊浩所部精心部署的埋伏圈。

  負責這次伏擊的是李指揮和穆羽。李指揮的大名叫堯留,李堯留。是銀州李家的子侄,他本是銀州軍將,對這一代地理瞭若指掌,而穆羽則擅長埋伏陷阱,在兩側的灌木、草叢之中,他們挖掘了許多只容一人藏身的淺坑,這是獵人伏擊大型野獸的一種辦法,坑不算很深,身子整個都埋在土中,上邊植以草皮,頭部用盾牌遮掩,稍露縫隙以供呼吸,簡直天衣無縫,就是張殊同的前哨探馬牽馬步行,從他們身邊走過,只要不是一腳踩在他們偽飾於草皮之下的盾牌上,也休想發現他們的存在。

  探馬前哨從他們眼前走過去了,他們根本沒有注意腳下只長著些野草的平坦地區,注意的只有灌木叢和遠處的山坡、山谷,提防有人突然殺出,緊接著,營指揮張殊同帶著五百夏州兵趕到了。

  「殺!」李堯留第一個跳起來,手中的一品弓呼嘯著射出了第一箭,直奔坐在高頭大馬上的張殊同。

  「嗚──」淒厲的號角聲響起,掩伏於道路兩側的銀州兵一躍而起,如同地獄裡殺出來的勾魂使者,無數支利矢破空而出,呼嘯而去。

  他們的埋伏地點在道路兩側一箭地之外,傳統的一箭地之外,夏州兵的戰弓即便把箭射到這裡,也已不再具備強勁的殺傷力,而他們的弓則仍可以進行有效射殺,同時又不用擔心射過了頭,傷了對面埋伏的友軍。

  「嗖嗖嗖!」無數的利箭驟然而至,像鐮刀割草一般,頃刻間連人帶馬射倒一片,人吼馬嘶聲這才響起。

  「嗖嗖嗖!」冷酷的箭羽破空聲繼續實施著殘酷的打擊,雨打殘荷一般,正騎在馬上的士兵根本來不及予以還擊,倉皇之中也不知該往哪兒還擊。

  張殊同已中箭栽下馬去,被驚慌的戰馬踏來踏去,一個小隊頭領剛剛放聲大叫:「下馬,伏倒,施放訊號!」話音剛落,兩支利矢已穿胸而過,讓他仰面栽下了馬股。不過他的叫喊總算提醒了驚慌失措的士兵,一支穿雲箭帶著利嘯破空而起,箭上攜帶著狼煙訊號在空中劃出一道長長的痕跡。

  殘餘的士兵紛紛搶下馬去,以馬身為掩護,迅速遁往兩側的草叢,舉起了盾,拔出了刀,慌慌張張地張弓搭箭,胡亂朝著伏兵方向上空發射著。

  「掃蕩戰場!」

  仍是一個少年,但是已經有了幾分成熟、冷靜的軍將氣派的穆羽大喝一聲,一手刀、一手盾,跳蕩前進,開始迅速而凜厲的清掃,伏兵們紛紛收弓,執起刀盾,向殘餘的夏州兵馬攻去。

  左右衝殺謂之蕩陣,銳卒衝鋒謂之跳蕩,臨陣對寇,陷堅突眾,包圍、攔截、清除,一氣呵成,殘餘的夏州兵瞬間便被他們截成數段,很快清掃乾淨。

  「撤!」李堯留一聲令下,立即收兵,所有的輕衣士兵都迅速向遠處的山谷奔去,他們的戰馬都上了馬嚼子,藏在那片山谷之內,只要趕到,就能迅速脫離戰場。

  半炷香的時間之後,如雷的蹄聲響起,龐大的騎兵隊伍呼嘯而來,但是他們看到的只有遍地的死屍和蒼涼悲嘶的幾匹傷馬……

  同樣的場面在東線也在上演,鐵騎縱橫,漫山遍野,夏州兵與折家軍驅馬如飛,且弛且射,雙方不斷有人落馬,待雙方前鋒樣至一箭之地內,他們就迅速收弓拔刀,進入了肉搏,劍戟相交,鏗鏘有力,手下無情,剽悍絕倫!

  刀光一閃,一個錯刃而過的折家兵頭顱飛起,鮮血噴濺的無頭騎士繼續前衝數丈,轟然跌下馬去。

  「砰」地一聲大震,一名夏軍士兵連人帶盾被大斧劈成了兩半,使斧的是一名折家軍將,這廝黑黑壯壯,絡腮虯鬚,呼嘯如雷,端地神勇,手中一柄大板斧,叱叱吒吒,猶如程咬金再世,戰馬過處是挨著死碰著亡。

  草原變成了一片血腥戰場,遠處號角聲起,夏州大營無數的兵將彷彿洶湧的潮水,從兩翼向這裡掩殺過來。

  半截的手臂,殘破的軀體塗滿一地,折家軍呼嘯而來,又呼嘯而去,搶在夏州大軍完成合圍前向遠處退卻了……

  得到楊浩、折御勳、楊崇訓兵分三處,分別採用不同的戰法對他們實施襲擾作戰,而且攻擊越來越頻繁之後,李光睿仰天大笑,他咳嗽兩聲,對部將吩咐道:「任他來攻,嚴陣以待,看看是他拖得起,還是我拖得起。看看是他耗得起,還是我耗得起,加強攻城,往死裡打,逼楊浩與我正面決戰!」

  銀州城再度承受起了強大的攻擊壓力,碎裂的屍塊、殘破的兵器、橫七豎八的屍體在城上城下處處可見,極其濃重的血腥味瀰漫在整個戰場上,到處都是淒慘至極的景象。這一片地方大火沖天,不斷堆積的灌木燒柴烘烤著整面城牆,城上城下熱浪滾滾,逼得士卒都遠遠避開。

  那一邊地方城上城下不斷地對射,箭矢、毒煙球、霹靂箭,十八般武器各顯神通。在對射如雨的戰場上,一座大型的攻城堡壘已經初具模型,無數的夏州兵像螞蟻般往來不息,向前方運著石塊和土木,兩側的木架牛皮遮幔尚算完好,可是頭頂巨木支架上的牛皮遮幔已經到處都是破洞,不斷有人中箭倒下,可是那寬寬的、厚重的攻城堡壘卻在不斷地加寬、加高、加固,李光睿有的是人手。

  可以想見,當它與城平齊時,無數的踏板同時搭上城頭,險不可攀的銀州城對他們來說就將變成一片平地,那時吃盡苦頭的夏州兵憤怒而狂烈的仇恨將向銀州城如何傾瀉。

  「姐姐,前些天一場暴雨,如今又被他們用大火日以繼夜不斷烘烤,南城城牆已然出現幾條巨大的裂縫,如果一旦垮塌後果不堪設想。」

  焰焰急匆匆地跑進城樓,對冬兒說道。

  冬兒正對著沙盤向幾名部下部署著防務,敵人攻城日漸猛烈,每日的攻城手段和主攻方向都有不同,她得充分利用手中有限的兵力重新進行調配才成。

  幾名部將領命而去,冬兒這才看向焰焰,焰焰身上漂亮的盔甲已經滿是硝煙灰塵,那張嫵媚動人的精緻臉蛋上也沾著幾道煙痕和血跡,這位衣來伸手、飯來張口,本該隨時隨地都有七、八個侍女、十來個家僕服侍的大家閨秀,在戰火的淬練下,眉宇間已然有了幾分勃勃的英氣。

  而冬兒早經蕭綽和耶律休哥的調教,更是隱隱具備了幾分將帥的沉穩與堅毅,或許她還不是一個戰略型的合格統帥,但是這些天的城池防禦戰,她在戰術方面,已經隱隱地超過了柯鎮惡,那些本來對女人不以為然,僅僅因為她是城主的女人才對她拱手聽命的將領們,此刻已對她心悅誠服,竭誠聽命。

  「我知道,官人已經回來了,正在外線不斷地牽制李光睿,可是李光睿這頭老狐狸也不簡單,他攻打銀州越來越是猛烈,不計犧牲,日夜攻城,唯一的目的,就是逼官人沉不住氣,由游戰轉為決戰。」

  冬兒抿嘴一笑,神色間不無對自己官人的信任和得意:「本來,如果咱們的倚仗只有這座城池,李光睿的計畫一定會成功,可惜,他不知道咱們官人別出機杼,另有所圖。我們無論如何都要撐住,一定要撐到夏州失陷的消息傳來,焰焰,你來。」

  冬兒回身看向沙盤,那是銀州城防圖,城內的地形和兵力部署一目了然,令人發怵的一支支代表著敵人的小旗在城外插得滿滿當當。

  冬兒道:「李光睿日夜不停,以雷霆萬鈞之勢對我銀州持續攻擊,我城中最大的弱點就是兵力有限……」

  焰焰脫口嚷道:「豈只是兵力有限,簡直是極度匱乏。」

  冬兒輕輕拍拍她的香肩略作安撫,指著城防沙盤道:「不錯,我銀州城高牆厚,守禦地勢著實不錯,若有充足的兵力和可用的士氣,守上一年也不成問題,可是如今我們人手太少,李光睿攻城器械太少,用了日夜火燒這個笨法子,居然因為一場大雨而頗見成效。

  破城的關鍵不過就是一個突破點,只要找到一個突破點,撕裂、擴大,城池必然失守。咱們得做好外城失守的準備,可是不管守不守得住,絕不能向官人求援,否則一切努力都要付諸流水了。焰焰,妳看,咱們的內城已經加固,後邊又築了羊馬城,城中套城,外城一旦失守,咱們就退入內城繼續堅守。

  同時,我已經通知娃娃和妙妙集中馬匹,如果內城失守,就利用街巷之間李光睿的兵馬擺佈不開的弱點撕開一道口子,從北城突圍。」

  焰焰訝然道:「從北城突圍?李光睿在那一線的防禦最是堅固。」

  冬兒道:「我知道,所以從北城突圍才最為出其不意。我已經同官人通過消息,他也同意一旦勢危便從北城突圍,我們老弱婦孺,如果從其他三面走,如何擺脫得了李光睿的輕騎?只有北面,突破他們的陣地,越過五佛嶺,進入連綿山川,方有一線生機。」

  說到這兒,她頓了一頓,又補充道:「當然,這只是一個必要的防範。內城也不是那麼好攻陷的,而夏州那邊……成與不成,消息應該在這幾天就知道了。」

  焰焰抿了抿嘴脣,問道:「如果夏州沒有得手,怎麼辦?」

  冬兒的臉色嚴峻起來,沉默片刻,她用手指了指沙盤,說道:「還是向北,越五佛嶺,穿明堂川,避入地斤澤,等待機會,東山再起!」

  一頭頭駱駝慢吞吞地站在陣前,低頭吃著草,萬物之靈的人類正在發狂,牠們此時可以算是戰場上最冷靜的生物了。

  架在駱駝背上的旋風炮正向城頭呼嘯發射著一枚枚石子,拳頭大的石塊破空而去,雖然對堅固的城牆無法造成破壞,但是卻能有效殺傷敵人性命,哪怕是持著大盾的戰士,石子也能洞穿大盾,在這片石雨的攻擊下,西城城頭暫時進入了一片沉寂。

  夏州軍迅速把雲梯、壕橋等加緊趕制的簡易攻城武器推到城下不遠處,等著彈雨稍歇,發動攻勢。可是片刻的工夫,城頭突然發出一聲牛吼般的嘶鳴,三柄鵝卵粗細的短矛疾射而出,淡淡的矛影一閃,便洞穿了兩頭駱駝的身子,短矛透駝體而過,空中騰起一團血霧,嗡地一聲直灌入地,駭得旁邊正操作旋風炮的戰士一頭仆倒在地。

  緊接著,是第二聲、第三聲牛嗥,又過片刻,一塊磨盤大的石頭騰空而起,準確地砸在一架壕橋上,簡易的壕橋當即散了架,將幾個士兵砸在下面,發出不像人聲的嚎叫。

  「強行攻城!」

  夏州將領懊惱地大叫一聲,頓時人如蟻聚喊殺連天,箭矢破空,彈石如雨中,無數的士兵強行攻向前去,城頭也出現了許多人影,再度展開了拉鋸戰。這一次的戰鬥,可能又要持續很久……

  五佛嶺上,楊浩憂心忡忡地看著冬兒傳出城來的信柬,善解人意的冬兒不能不把城裡的真實情形告訴他這個城主,可是又不想讓他過於擔心,措辭方面十分的小心,但是楊浩還是感覺到了城中的艱難。李光睿兵馬雖眾,但是缺少強有力的攻城器械,照理說守城一方本不該比他當初攻打銀州時的慶王更狼狽,然而……他最大的弱點就是崛起得太快,兵力的擴充跟不上他地位與權力擴張的速度,城中守軍太少了,真難為了冬兒,這城還能守多久?夏州,夏州到底有沒有到手?

  楊浩想到城中妻兒的困境,心中忽然無比煩躁,他恨不得跨上戰馬,單槍匹馬殺進重重敵營,只要能讓他闖過去,重新回到銀州城內,而不是在這裡猜度著城中情形,承受著無盡的煎熬。

  忽然,穆羽風一般地捲進了他那松木搭成的營帳,臉龐脹紅,喘著粗氣,手中緊緊攥著一張紙,喜極而泣地道:「大人,夏州有消息了,拿下來了,咱們把夏州拿下來了!」

  楊浩大喜若狂,一個箭步躍到他的身邊,穆羽還未及遞上信柬,楊浩已劈手奪去,紙卷上只有一行清晰的大字:「恭喜太尉,夏州到手。張浦遙拜。」

  楊浩雙眼一閉,緊緊攥著紙卷,全身都發起抖來。

  自夏州至銀州,楊浩沒有完善的通訊線,即便有些設置,李光睿一路掃蕩而來,蝗蟲一般的大軍也早把那可能的佈置破壞殆盡了,所以這訊息是馬力傳遞日夜兼程送達的,他收到了消息,李光睿沒理由比他更慢,楊浩霍地張開眼睛,大聲命令道:「立即把這個消息曉諭三軍!立即向銀州城內傳報消息!立即告知楊崇訓、折御勳兩位將軍。準備大反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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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2章 解腕

  李光睿的中軍大帳一片死寂,本以為勝券在握的李光睿突然驚聞夏州失守,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但是一路逃來的手下不可能說謊,一個人說話,也不會一隊人說謊,他們幾乎虛脫的身體,絕望張皇的表情,都透露著一個不容置疑的消息:夏州,真的落入楊浩的手中了。

  李光睿麾下大將李華庭承受不了帳中壓抑的氣氛,突然開口說話了:「大人,我們在夏州的家,我們的家人、族人,都……都……」

  李光睿目光橫視,睨了他一眼,李華庭心頭一寒,沒敢再說下去。

  何必寧深深地吸了口氣,開口說道:「大人,咱們從楊浩應詔出兵就落入人家的圈套了。楊浩奉詔出兵,把李光岑接到銀州,這都是為了吸引咱們上鉤下的餌,銀州守軍恐怕也是故意示弱,有意牽制住咱們,楊浩不是揮師回援,他真正的目的……恐怕就是等著夏州失陷的消息傳來,令我軍心大亂,從而……」

  李光睿的謀士樂飛雨倒抽一口冷氣,撚緊了鬍鬚道:「好深沉的心機,好大的胃口,難道……難道得了夏州他還不滿足,還要趁我軍心大亂的機會擊潰我軍?」

  指揮使張崇巍咧了咧嘴,露出一副比哭還難看的笑容:「大人,恐怕……恐怕就是如此了,咱們……」

  自從聽說夏州失陷,李光睿本已因病魔纏身顯得蒼白的臉頰就更無半分血色了,他癡癡地坐在那兒,好像一具泥雕木胎,久久不作一聲,張崇巍這句話一說,李光睿矍然一驚,突地回過神兒來,他慢慢抬起頭來,這片刻工夫,他好像變得更加衰老了,頰肉鬆弛,臉色蒼白,突然從威風八面的西北王,變成了一個衰弱無力的遲暮老人。

  他眼神帶著幾許茫然,慢吞吞地問道:「咱們……咱們怎麼樣?」

  何必寧急不及待地道:「大人,待得三軍聽聞消息,軍心就不可用了,那時楊浩揮師猛攻,一旦落了下風,恐怕三軍立時就要潰糜不可收拾。大人,趁現在還來得及,咱們立刻退兵吧,」

  李光睿慘笑一聲:「退兵?夏州已失,你要我退向哪裡?」

  張崇巍趕緊道:「大人,咱們可以退到綏州去,綏州距此最近,綏州刺史李丕祿兵強馬壯,咱們只要撤到綏州立住了腳,論實力,咱們還在楊浩之上,還怕不能捲土重來嗎?」

  李華庭拳掌一碰,附和道:「不錯,大人定難五州,失了兩州,還有三州之地,在西北四藩之中,大人的實力和領地仍然是最大的……」

  說到這兒,他不禁有些心虛,說到李光睿的地盤,一向以定難五州相稱,可是李光睿的領地實際上不止五州之地,以此五州為點,輻射了整個西北大片領土。楊浩握有銀州,並得到党項七氏的擁戴,就意味著橫山一線可似外控西域、內扼中原的戰略要地全部落入楊浩手中。

  楊浩佔據了夏州,並得到夏州拓跋氏貴族、頭人們的依附,就更加要命了。這就意味著仍然隸屬於李光睿轄下的宥州成了一塊孤立之地,腹心處是夏州,眼前面是麟州和府州,落入楊浩手中那也只是時間早晚的問題。

  如此一來,以夏州為中心,東北到府州、麟州,西南到環州、鎮戎,西到大河兩岸、賀蘭山下,北到河套九曲。夏州輻射之下的靈州、鹽州、定州、懷州、靜州、順州、勝州、會州統統都要落入楊浩手中。靈州位於黃河上游、河套以西,土地肥沃,地饒五穀,尤宜稻麥,水草肥美,農牧兩宜,且有漢延、唐徠諸渠水利之便,宜屯宜墾。又居於夏州之西,地接賀蘭,帶引黃河,地位衝要,是李光睿的糧米之倉。而鹽州供應著整個西域百分之八十的食鹽,財源滾滾,是李光睿最強大的財力後盾。這些都要成為楊浩囊中之物了。

  整個西北,以綏州為首,靈州為腰、西涼為尾。欲攻略河西,經營西北,坐大平夏,則必爭靈州。如今楊浩和他整個來了個大換防,只把最東邊的領地扔給了他,可是要命的是,楊浩在這裡時,與麟州、府州很有交情,他李光睿如果落得這步田地,成了喪家之犬,折御勳和楊崇訓那一對狼狽,不趁他病要他命才怪。

  而楊浩那時東盡黃河,西界玉門,南接蕭關,北控大漠,是實打實的西北之王,誰還敢大言不慚說他李光睿的實力和領地仍是西北第一?

  李華庭硬著頭皮繼續說道:「咱們暫且退去,聽到軍心穩定下來,那時再與李丕祿的人馬合兵一處捲土重來,放眼西北,照樣沒有人敢輕掠大人之兵鋒。」

  李光睿聽了只是沉默不語,眾將領見狀,都將目光投向他的軍師樂飛雨,樂飛雨思忖片刻,沉聲道:「大人,從眼下的情形來看,自始至終,這就是楊浩一個十分縝密狠毒的計策。奉宋帝之詔出兵,接李光岑到銀州,是為了把咱們誘出夏州。

  「而他現在從漢國趕回來,只在外線牽制我軍,並不急著為銀州解圍,如今看來也不是因為實力不濟的問題,而是在有意識地拖延時間,他等的時候就是夏州失陷的消息傳回來。現在,夏州已然失陷,他接下來要做什麼?自然是趁我軍心大亂,重創我軍,徹底解決他的心腹大患。

  「幾位將軍說得對,楊浩步步殺機,早有設計,咱們須得早作打算,馬上就近趕往綏州,正所謂當斷不斷,反受其亂,只要咱們元氣猶存,未必沒有東山再起的機會。」

  「步步殺機,早有設計……」

  李光睿喃喃地重複了一遍,慢慢露出一個似笑非笑的表情,抬起頭來,緩緩看了眼圍在自己身邊的一眾大將,輕輕問道:「你們說他步步殺機,早有設計。那麼……我軍得知夏州失陷的消息之後會作何反應,他應該也是預料到了的?」

  李華庭道:「那是自然。」

  李光睿又緩緩問道:「那麼,如果我們聞訊而退,急急避往綏州,就不會在他的預料之中了麼?」

  幾員部將齊齊變色,樂飛雨蹙眉道:「大人會不會太多疑了?就算他知道又怎麼樣?我十萬大軍要走,憑他現在的力量,攔得住我們麼?」

  李光睿眼中慢慢放出銳利的光來,沉聲道:「既然如此,我何必要走?」

  樂飛雨似乎明白了李光睿的意思,又似乎無法準確把握他的用意,他只緊緊盯著這個肥胖、衰老,卻不乏睿智、英勇的老人,等著他說出進一步的打算,李光睿卻慢慢站起身,在帳中緩緩踱起了步子。

  他的身軀肥胖臃腫,步履老態龍鍾,可是帳中幾員將領卻都肅立在那兒,連大氣都不敢喘上一口,沒有人比他們更明白眼前這個看似無害的遲暮老人,到底是如何得厲害了。西北虎狼之地,他能坐鎮夏州,駕馭那麼多英雄豪傑,讓麟府兩州拱手稱臣,讓趙匡胤那樣的蓋世英雄也認為他是一個胸無大志的無害之輩,與此同時,卻又能仰仗武力死死地壓制住百足之蟲死而不僵的吐蕃帝國、回紇帝國餘孽,他的智計權謀又豈同等閒?

  這兩年夏州的確內憂外患,遇到了許多事情,一方面是因為他雖擅權謀、通兵法,但是確實不是全才,於民生、農牧、工商方面有所欠缺,另一方面也是因為他已逐步放手,開始培養兒子李繼筠,不管如何,他仍是一個傑出的領袖。

  沒有人比他更瞭解失去夏州意味著什麼,但是僅僅這麼短的時間,他就已經從沉重的打擊中清醒過來,開始思考如何反擊了。沒有人比追隨著他的這些將領,更明白當這個大象一般遲鈍緩慢的老人,一旦決定反撲時,是如何迅捷、兇狠。

  他統治西域三十年,嘯傲於虎狼之中三十年,經歷了無數次風風雨雨,帳中這些將領們都在企盼著,企盼著他們的主人能想出一個遠比他們更加完美的應對之策,使他們度過眼前這一難關。

  終於,李光睿停住了腳步,慢慢轉向帳口,向自己的親兵侍衛統領苟日新肅然問道:「夏州來的那些人,如今安置在何處?」

  苟日新一呆,答道:「回大人,他們如今仍在匠人營,這一路奔波,他們的身子都快累散了架,剛剛趕到匠人營,就累癱在地動彈不得了。屬下已令人給他們熬了肉粥,讓他們歇養身體。」

  李光睿慢慢地站了起來,森然道:「你去,把他們殺掉,一個不留。」

  此話一出,滿帳皆驚,所有的人都變了臉色,苟日新向來唯李光睿之命是從,可是聽了這樣的命令也不禁驚呆了,驚怔半晌,他才吃吃地道:「大……大人,他們……」

  李光睿眼中現出冷酷的殺氣,一字字地道:「本帥絕不能讓我的士卒知道夏州來了人,絕不能叫人知道夏州已然陷落,你儘管遵命行事。」

  說到這兒,他的目光微微瞇了起來,露出更加危險的神色:「他們……還沒有同其他諸營的人有所聯繫,是麼?」

  苟日新的臉色更加蒼白,期期地道:「因……因楊浩的軍隊常常偷襲作戰,諸營士兵嚴陣以待,未得將令,皆不得胡亂走動,此刻又在攻城,故此……並無人同匠人營有所聯繫。」

  李光睿掩脣咳嗽幾聲,輕描淡寫地道:「那就好,你帶兵去,我匠人營受到楊浩所部偷襲,全營覆滅!」

  苟日新額頭沁出了汗水,顫聲道:「是……是,屬下遵命,可……可匠人營的主事是……是大人您的內侄,他……他……」

  李光睿冷笑一聲,森然道:「欲成大事者,至親亦可殺!」
acer76123 發表於 2019-5-6 12:42
第473章 先手

  夏州已得的消息傳遍諸軍,群情洶洶,士氣大振,正開始籌措反攻之際,李光睿的動作也是接二連三,迅速作出了種種反應,對他這種反常的打法,令得折御勳和楊崇訓都有些摸不著頭腦了,緊接著又傳來消息,李繼筠統軍直撲麟府,二人的根基之地受到攻擊,雖然預料李繼筠沒有那個能力攻下二人苦心經營多年的大本營,但是關心則亂,二人還是立即趕來與楊浩會晤。

  一見楊浩,折御勳便急匆匆地道:「老三,李光睿莫非還不知道夏州已失?他屯兵銀州城下,這幾天頻頻動作,到處出兵,不知他的意圖何在。」

  「兩位哥哥,我也正在思索此事,你們來看,李光睿這種種舉動到底是什麼意思。」

  楊浩面前擺著一副沙土石塊堆成的沙盤,沙盤上以樹枝代表敵我諸軍的部署。

  楊浩面對沙盤道:「李繼筠兵分三路,攻豐州、連谷、鎮川堡。李光睿又出兩路大軍,分別佔據葭蘆川、濁輪川,好不奇怪。」

  楊浩一面說,一面從李光睿的營盤處拔下一根根小木棍,分別插向他所指示的所在。

  從地圖上看,李光睿正在分兵,而且是毫無頭緒地分兵,本來他的戰略意圖是圍住銀州城,消滅援軍,所以大軍以銀州為核心,兩翼兵馬展開,只是為了方便隨時合攏,將突入太深的楊浩一方兵馬包圍起來。而李繼筠分兵攻麟州兩州,也符合他的作戰意圖。

  因為他手握十萬大軍,對銀州暫時又是以圍困為主,雖攻勢凌厲,其實只是為了迫使楊浩發起總攻與之決戰,目前並不想真的滅了銀州,反而促使楊浩的三路援軍棄銀州而去。他的胃口絲毫不比楊浩小,他也是想一勞永逸,徹底平定西北的。

  然而他現在這種打法,兵分數路,處處開花,卻不想是要繼續打銀州了,可是他的兵馬分別攻打豐州、連谷、鎮川堡,佔據葭蘆川、濁輪川,簡直就像一個暴發戶有了錢不知道該怎麼花,正在到處揮霍似的,這幾處地方從戰略上來說,似乎並沒有太緊要的聯繫。

  折御勳並非無能之輩,他俯視地圖良久,忽然若有所悟,沉聲道:「老三,依我看,李光睿應該已經知道夏州落入你的手中了。」

  這個判斷正與楊浩的分析一致,楊浩喔了一聲,不動聲色地道:「大哥,你繼續說。」

  折御勳道:「李光睿的動作看似雜亂,毫無頭緒,但是至少能夠表明一點,他已經打算放棄圍銀州了。他放棄圍銀州,也就無法逼得我們與之決戰,不能達到消滅我軍主力的戰略意圖。能讓李光睿作出這種反應的,除了夏州失陷,還能有第二個原因麼?」

  楊崇訓點點頭,緊張的神色緩和了些:「我同意,李光睿軍心未亂,想必是他已及時控制住了消息的傳播。然而,消息可以沒有傳播到士兵耳中,他的心腹大將們卻是不可能瞞得住的,夏州失陷,李光睿自己要說心中不慌都是假的,更遑論他那些部將了,部將們已無戀戰之意,這場仗主帥一樣打不下去。如果我是李光睿,在這種情形下,竭力保證秘密不會洩露,唯一的目的只有一個,趁軍心未亂,有序撤退至安全地區,以防為敵所趁。」

  楊浩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我們可以把夏州失陷的消息傳播出去,不過沒有他們內部的承認,很難得到夏州兵的信任,對動搖其軍心作用不大。不過正如二哥所說,這件事他們瞞得了一時,瞞不了一世,瞞得住士兵,瞞不住將領,暫時的隱瞞,唯一的作用只能有一個:保證撤退途中不至三軍不戰而潰,被我徹底擊敗。」

  折御勳指著沙盤道:「如此一來,我們就可以對李光睿這種看似混亂的行為作出一個初步的分析了。他現在兵分六路,攻擊豐州、連谷、鎮川堡的三路大軍,目的應該是分化我們,迫使我和仲聞赴援。」

  麟州兩州控制著東和東南至黃河、西界窟野河和禿尾河下游的一片領土,李繼筠正在攻擊的豐州在麟、府兩州以北,與府州所轄的子河汊相接,這裡是以北吐蕃人為主的一片聚居地。首領姓王,叫王莫銘。王莫銘與折氏通婚,是府州的附庸。豐州地狹人少,州城卑陋,一向倚賴麟府二州為依託,受折氏保護,所以才能在強敵虎視的環境中生存在下去。

  豐州與府州首尾相救,脣齒相依,如今豐州受攻擊,勢必向府州求救,折御卿坐鎮府州,負有保疆衛土的大任,他大哥統兵在外,他是難以派出大軍赴援的,這赴援的責任,就要落到折御勳的頭上,對這個受了人欺侮的小老弟,他無論如何也不能見死不救。

  連谷是麟州的重要轄地,麟州地處黃土高原與毛烏素沙漠過渡地帶的東段,北部是風沙草灘區,地勢平緩,沙丘、沙梁起伏綿延,多下濕灘地和海子,水豐草美,適宜畜牧。南部為黃土丘陵溝壑區,地勢低平,土質肥沃,適於耕稼,是糧食的主要產地。連谷對麟州楊家的重要性不問可知,如今剛過春耕季節,糧食剛剛長出嫩苗兒,如果受到李繼筠的肆意破壞,對麟州的打擊之重可想而知。

  這兩處地方都是攻之必救,哪怕折御勳和楊崇訓能撐得一時,也必盡快回援,李光睿篤定分兵攻打麟府兩州,必能逼得楊浩三軍分化,乃是有據而來。至於鎮川堡,則在麟府兩州之間,乃一交通要衝,控制了這裡,既能防止麟府兩州合兵互援,又能及時調動所部赴援陷入危機的一方,可謂進退自如,可攻可攻。

  這些道理,在場的三位統帥都心知肚明,無需有人說明,楊崇訓面色凝重地點了點頭,說道:「李光睿攻之必救,不得不救。如果不能速戰速決,我與世隆,必須得回師赴援了。老三,連谷和豐州對我們的重要性,並不亞於銀州對你的重要性。」

  楊浩的臉色也沉重起來,緩緩點頭道:「二哥,我明白。」

  折御勳道:「如果說李光睿已經知道夏州失陷,正準備策劃大撤退,那麼他派到葭蘆川、濁輪川的兩路人馬,會是什麼作用?」

  楊浩目光一閃,漸漸亮了起來:「開路、警衛、掩護,不外如是。」

  折御勳點了點頭,指點著那兩處地方道:「這兩片地方,地域狹長,不易排佈大軍,卻易受到攻擊。在這裡先楔下兩顆釘子,警衛與掩護大軍撤退的作用更大一些,那麼我們是不是能判斷出李光睿要撤向哪裡了?」

  楊浩和楊崇訓的目光同時向葭蘆川、濁輪川兩片平坦區域的前方望去,兩隻手同時指在了同一個地方,楊浩已脫口道:「駱駝嶺,唯一的可能只有這個地方,駱駝嶺,自駱駝嶺下去,再無一個險隘可以像葭蘆川、濁輪川、駱駝嶺這樣合適的地點對這樣一支龐大的軍隊實施攻擊了。那麼就算李光睿軍心已亂,無心作戰,通過這個地方之後,只消使一路大軍拼死頂在駱駝嶺上,也能讓我大軍望而興嘆,順順利利撤到……」

  楊崇訓的大手往綏州上方一按,獰笑道:「綏州!」

  折御勳微笑著抬起頭:「不錯,所以李光睿這幾步棋下去,看似混亂,實則一點不亂,他有他的目的,那麼,現在……咱們應該知道要怎麼做了吧?」

  楊浩和楊崇訓相視一笑,點了點頭……

  楊崇訓部在一個滿天繁星的夜晚悄然轉移了,星夜兼程趕往駱駝嶺。大軍一到駱駝嶺,楊崇訓便連夜紮下營盤,挖掘工事,在山坡上擺放拒馬、荊棘,做好抵抗李光睿大軍的準備。

  暮光西斜,整整一天的時間,山坡上的工事已初見雛形了。楊崇訓看著面前的一座座工事,心事重重:他知道自己的豐谷正在承受著李繼筠的蹂躪,可是眼下是再也不可能復得的消滅李光睿主力的好機會,如果能一勞永逸,那麼多大的犧牲也是值得的。

  「今年糧食恐怕又要欠收了,不過府州和楊浩總不會坐視不理吧。」楊崇訓站在山坡上,看著熱火朝天的備戰現場沉思道。

  狗急了跳牆,何況李光睿哪怕失了老巢他也絕不是一條喪家犬,而是一頭猛虎,統領著一群餓狼,楊崇訓知道自己的任務有多麼艱鉅,要想倚托這並非十分險要的駱駝嶺阻擋住亡命而來的李光睿大軍是多麼的困難,可是楊浩和折御勳承擔的壓力並不比他輕鬆,甚至還要重上幾分,他在三者之中雖然力量最為薄弱,又怎好再提什麼條件。

  整個駱駝嶺都被他打造成了一個兵家要寨,雖說行軍佈陣、調兵遣將,他遠不及乃兄楊繼業的本領,可是要充分利用駱駝嶺的地勢和一草一木,把這裡打造成一個牢固的堡壘,他還是辦得到的。

  自山腳下開始,陷馬坑、橫七豎八阻礙馬隊通過的溝壑,再到半山腰的運兵工事、堡壘、直到山頂壘集如牆的一塊塊巨石、砍伐下來的大木,可以想像得到,如果李光睿想強行通過駱駝嶺,將要付出多麼巨大的代價。

  一支號箭破空而過,楊崇訓詫異地抬起頭,聽那聲音,箭去的方向是前方,那麼……它是從後方射過來的?

  楊崇訓霍然轉身看向後面連綿起伏的山巒,促聲喝道:「發生了甚麼事,速探!」

  不需要速探了,安排在後山的警哨正亡命地向山上跑來,到了楊崇訓面前險險一跤跌倒,他氣喘吁吁地道:「報,大將軍,後山山谷中突現無數人馬,正向駱駝嶺撲來。」

  楊崇訓矍然動容:「打的甚麼旗號?」

  「衙內都指揮使、檢校工部尚書,李!」

  「李繼筠?」

  楊崇訓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李繼筠正在攻打豐州、連谷、鎮川堡,怎麼會這麼快趕到這裡來了?難道李光睿暗授機宜,他也星夜撤兵,趕到這兒來了?

  楊崇訓回首看看經過半夜加一天的時間築就的工事,不由暗自慶幸:「幸好,幸好我們當機立斷,馬上開始部署,如果這駱駝嶺被李繼筠搶先一步佔領,李光睿這條大魚就要脫了鉤了。」

  他剛想到這兒,就聽漫山遍野的廝殺聲起,後山那道山梁上,出現了無數的夏州兵,正潮水一般撲了下來,楊崇訓看到如此威勢,再看看毫無防禦工事的後山山坡,不由倒抽一口冷氣,迅速下令道:「備戰,馬上備戰。馬上通報楊帥、折帥!」

  「報,豐州消息,李繼筠部突然停止攻城,大軍離城十裡紮營,按兵不動。第二日,豐州王莫銘部派探子摸至前哨窺探,才發現營中遍豎草人,李繼筠部已不知所蹤。」

  「甚麼?」

  楊浩吃了一驚,臉上登時變了顏色,折御勳也為之心驚,二人正欲問個仔細,又一名信使快步趕來:「報,楊崇訓部緊急消息,李繼筠突然自豐州、連谷、鎮川堡抽兵趕赴駱駝嶺,楊崇訓將軍只比他早到一天。敵情洶洶,但楊將軍說,他那裡挺得住,李繼筠揮軍猛攻駱駝嶺,更加證實了李光睿要逃往綏州,請兩位楊軍依照原定計劃,掃平兩川,務必全殲李光睿部於此役。」

  「知道了,回覆楊崇訓將軍,我們馬上出兵,掃蕩兩川。」

  楊浩和折御勳匆匆趕到沙盤前,剛剛俯身下去,又是一名信使趕到:「報,鎮川堡傳來消息,李繼筠部突然消失,不知所……」

  「我們已經知道了。」折御勳直起身來,淡淡地吩咐道:「著令各堡寨,嚴加防範,不可疏懈。」

  緊接著穆羽跑進帳來,手裡還提著馬韁,氣喘吁吁地道:「大帥,李光睿的大營動了,開始向東南方向動了。」

  楊浩和折御勳對視一眼,折御勳沉聲道:「老狐狸要溜了!」

  楊浩道:「敵不動,我不動,敵既動,我先動。立即出兵,搶在他的前面,掃平兩川之敵,咱們關門打狗!」
acer76123 發表於 2019-5-6 12:42
第474章 金蟬脫殼

  葭蘆川。

  夏州指揮使高達巡視著剛剛紮下的營盤,臉色十分難看,幾乎可以用灰敗如土如形容。

  他的軍隊被莫名其妙地調離了銀州城下,星夜兼程地趕到了葭蘆川,到了地方,他才明白李大人為什麼把他的人火燒屁股似的調到葭蘆川來。因為:夏州失陷了。

  夏州,是李光睿的根基,多少年來,那裡就是党項八氏共主的駐蹕之地,其意義與中原諸國的王城相彷彿,而夏州一失,夏州東西南三方大片領土,糧倉靈州、鹽倉鹽州,冶鐵之地鐵冶務盡皆落入楊浩之手,糧、錢、兵器……還有……他的家人。

  上個月才納的小妾,年方十六的靈州女子阿古麗,一個羌人與大食人的混血兒,美麗、嫵媚,鮮嫩的一掐都出水的花骨朵兒,也不知要便宜了哪個王八蛋。最最重要的是,他的父母、兄弟、兒女,全都在夏州啊!

  高指揮使抓心撓肝地想著夏州老家,麾下的將士們陰鬱而緊張地佈置著營防,夏州失陷的消息已經像瘟疫一般,從指揮使大人的營帳向四處蔓延開來,還沒開晚飯,所有的士兵都知道了這個天崩地裂的消息。他們的家在夏州,家小畜產都在那裡,如今老家被抄,真個是淒淒惶惶,欲哭無淚了。

  這意味著他們有家難歸,意味著他們將失去根基、供給,成為喪家之犬,他們怎能不憂心忡忡?

  在他們眼中,一切都失去了顏色,就連那炊煙都有氣無力地,裊裊地向上升起。

  沒有一絲風,突然出現的那隊騎士無聲無息,就像幽靈一般地出現了。

  當營盤瞭望哨吹響號角的時候,那隊騎兵已經一鼓作氣,殺向他們的營盤。

  鐵騎縱橫,如浪之縱。槍戟高舉,如狼之行。

  那是折家軍,裹挾著極其凌厲強悍的殺氣,猶如天降狂飆一般,令人震顫的蹄雷聲浪湧起,大地為之震顫,踹營破陣,雷霆萬鈞。

  他們的武力或許不遜於折家軍,兵力也不遜於折家軍,可是當折家軍突如其來,出現在他們面前時,他們卻由衷地感覺到了恐懼,感覺到了不可抗拒的強大。心中已存了敗念的軍隊,如何還能眾志成城,決死一戰?

  折家軍,在西北也算數一數二的強悍軍隊,可是不管它如何強悍善戰,在李家軍面前,向來只有據堡寨而守的能力,非集數倍於敵的兵力,從不敢與李家軍正面為敵,而現在,他們卻目中無人地直闖進來,直接衝向他們的大營。

  「咚咚咚咚……」促令出擊的戰鼓聲響起,可是士兵們聽到鼓聲,不再有血脈賁張的亢奮,只感到煩躁不安,面對山洪巨浪一般湧過來的無數敵人,他們下意識地躍上了戰馬,卻沒有發起忘我的反衝鋒,而是本能地聚到一起,或者撥馬退向後陣。

  鋒利的馬刀、擊刺的長矛,淒厲的慘叫、憤怒的咆哮……聲與影,靜與動,構成了一副難以言喻的戰爭場面,瑰麗、妖異,美麗……

  雙方犬牙交錯,鮮血飛濺,折家軍在一里地外就展開了完美的衝鋒隊形,衝到高達軍營前時,馬力、人力堪堪到達最完美的配合狀態,他們迅速地衝上前去,三五成組,相互呼應,你攻我擋,劈刺砍殺,攻開一道豁口往無前地衝過去,倉皇迎來的敵人自有後面衝過來的戰友迎上去,當前鋒的衝擊自整個高達軍營穿過去,趟到大營的另一頭時,整個高達軍營已被他們犁成了一道道田壟般的隊形,切割已成,戰陣難以形成,將士難以互通,剩下來的就是一面倒的屠殺場面了。

  這一次的突擊,大局已定。

  已經有機警的士兵果斷地拋下了兵器,雙手高舉,直挺挺地跪在地上,戰馬大戟就從他們的身邊飛掠而過,他們只能僵硬地跪在那兒,一動也不敢動,生怕招致馬上的騎士誤會,順手就是一刀。在這樣快速的衝速面前,就算馬上的騎士用的是捲了刃的馬刀,也足以他們斜肩拉胯地一劈兩半了。

  葭蘆川易主,本來實力相當的兩個對手,可是有備而來,殺他個出其不意,再加上一方士氣如虹,另一方人心惶惶,竟然以難以置信的速度,難以置信的微小傷亡,完成了一場大捷。

  浴血廝殺之後的折家軍將士們將俘虜拘押到一起,他們不需要傷兵,傷勢嚴重的順手一刀宰了,就當是做了善事。傷勢較輕的連蹦帶躥地跟著大批俘虜移動,生怕他們好心對自己也行些善事。

  高達所部剛剛紮好的營盤,剛剛下鍋的米飯,都成了為折家軍預備的晚餐,折御勳一面令人打掃戰場,一面令人加固營防。百足之蟲,死而不僵,今天他可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一舉端了高達的營盤,明日李光睿的大軍也可以同樣還以顏色,一舉踹掉他的大營。

  這裡是一馬平川的谷地,必須以盡可能多的人工工事,來樹立防禦一方的絕對優勢。兵貴神速,他搶得先機,目的就在為此,早做一刻防備,來日戰陣上就可能減少大量的傷亡,折御勳豈敢等閒視之。

  折御勳令赤忠親自主持防禦工事的建築,自己連一口水都沒有喝,立即審訊俘虜中倖存的高階將領,審訊的結果不出所料,李光睿果然已經知道夏州失陷,他迅速撤兵,先使兩路大軍佔據葭蘆川、濁輪川,目的就是在軍心渙散到不可收拾之前趕到綏州。

  得知詳情,折御勳大喜,又親自趕到前哨,只見赤忠已利用營地附近的制高點和進出要道設置重重障礙,僅是正在挖掘的防禦工事就達到九道之多,前方還派出了層層崗哨,斥候探馬更是遠出二十里之外,這才放心地回營,令人立即把自己這裡的情形報與楊浩。

  楊浩攻打的是濁輪川,路途比葭蘆川要遠,等他趕到濁輪川附近時,天色已經完全黯淡了下來。

  李一德雖說身體強健,在同齡老人中算是難得的矍鑠康健,這般急馳之下也有些吃不消了,聽到前哨探馬傳來濁輪川守軍已紮好營盤的消息,李一德抬頭看看陰沉沉的天色,說道:「大帥,夜間作戰太過兇險,疾衝俯擊,很難上令下達,依卑職之見,不若待明日天明再動手。」

  楊浩這一路疾馳,氣血奔湧,不但未覺疲乏,反而精神奕奕,血脈賁張,恨不得親自上陣殺敵那才痛快,聞言搖頭否決道:「敵營已紮,各道防禦工事可以相互呼應配合,敵軍主帥坐鎮中軍,更可以輕易調動三軍,相形而言,我們是攻方,是迅速移動的一方,就算是青天白日之下,居中指揮統一調度方面也遠遜於對手。

  「與其如此,我們不如把對手也拖入混戰,要亂大家一起亂。如今李光睿正在撤軍,我們早一日佔領濁輪川,早一日可以部署更嚴密的防禦,軍情如火,延誤不得。傳令,衣不解甲,馬不解鞍,就地歇息,吃些飲食,兩個時辰之後,天色如墨,全軍進攻!」

  李一德微微蹙了蹙眉,卻不便提出反對意見,只得拱手稱是。

  一個時辰之後,天色就完全黑了下來,還颳起了東南風,一個半時辰之後,風勢越來越大,這裡本就是一片谷地中的平原,風從山口颳進谷地,有加成效果,而平原沙地被大風一颳更是飛沙走石,坐在帳中只聽得蓬布沙沙聲不絕,彷彿正在下著暴雨一般,那都是颳來的飛沙撲打帳篷產生的效果。

  楊浩帶兵倒是不擺大帥架子,充分做到了「軍井未汲,將不言渴;軍食未熟,將不言饑;軍火未燃,將不言寒;軍幕未施,將不言困;夏不操扇,雨不張蓋,與眾同也!」的將帥規範,此時他仍在巡視全軍,只見所部士兵都尋比較隱蔽處坐臥,又用氈巾毛毯遮住口鼻,拉扯戰馬背風而立,避這風頭十分辛苦。

  李一德用一塊毛巾掩著口鼻,隨在楊浩身邊,見此情形,又道:「大帥,今天颳的是東南風,頂風作戰,與我不利,況且又是夜間,這一路殺下去,行不成行,伍不成伍,只有各自為戰打爛仗了,這太冒險了,依卑職之見,為求穩妥,還是待明日風停日出再戰,我軍兵力、配備都勝於濁輪川守軍,當可奪其地而據之。」

  李一德所言俱是實情,楊浩雖戀戰心切,聞言也不禁猶豫,他瞇著眼睛向風而立,任由那風沙撲面,沉默半晌,楊浩突然轉過身來,沉聲道:「不,仍依原定時間,出戰!」

  這一聲沉喝隨風而去,飄出極遠,正在避風頭的士兵許多都聽到了,紛紛以手遮面向這裡望來。

  李一德苦口婆心地道:「大帥,欲速則不達,一著不慎,本來篤定的勝利,也有可能變成吃敗仗啊。」

  楊浩搖了搖頭,笑道:「李大人,本帥的確有些心切,不過這番決定卻不是我一意孤行,我這麼決定,有三個原因。」

  他伸出一指,說道:「第一個,方才已經與李大人說過了,我軍一旦開始衝鋒,就只能按既定策略實施攻擊,戰陣之上,已無法再行指揮調度,而敵軍可以。趁夜突擊,可以削弱敵軍這一優勢,而今大風裹沙,就不是削弱敵軍這一優勢了,而是把敵軍完全拉到與我們相同的情況,讓他們也陷入各自為戰的局面,此其一。

  其二,逆風行軍,你都覺得荒唐,濁輪川守軍會以為有那個可能嗎?突擊襲營,其關鍵就在於出其不意,還有比這場大風沙更令人出其不意的情形嗎?大風向我颳來,我軍遠遠就可以聽到敵營聲息,而我軍悄然摸進,他們也難得聽到一點訊息,這不是對我們大大有利嗎?

  其三,我軍士兵,雖然接受行伍訓練、指揮調度有些時日了,可是絕對無法同李光睿的軍隊相比。我們這些士卒,本來就適合打亂仗,亂中取勝。既然今夜情形適宜揚我所長,為什麼不善加利用呢?這場大風沙,並不是困難,相反,這是老天助我!」

  楊浩說的鏗鏘有力,聲音隨風遠揚,前方士卒聞之皆感振奮,紛紛握拳吶喊,響應大帥。李一德見此情形,微微搖頭,笑道:「卑職終究是老了,不及大帥的銳氣,軍心如此可用,就聽大帥的,咱們準時出擊!」

  是夜,楊浩兵分三路,自己親率一路主攻,另外兩路迂迴包抄敵營側翼,人銜草、馬銜環,迎風沙而進,難得李家守軍在前方還佈有伏哨,可惜,這風沙實在太大了,楊浩的前哨與伏哨撞到一起,才被他們發覺,可他們擊鼓號示警,聲音被楊浩所部聽得清清楚楚,如同下了號令一般,使得他們不約而同地發起了總攻,而守軍一方隻隱隱約約聽得似有聲息,也不知是不是聽錯了風沙呼號聲,想再聽個仔細,那伏哨早被楊浩的人宰了。

  風沙肆虐,天地無光,楊浩的大軍直接摸進營去,雙方殺了個天昏地暗。楊浩的人本來就是些浪子強盜、罪囚牧人,雖經前後兩月有餘的軍伍訓練,可是目前最擅長的還是各自為戰,今夜情形恰又適合他們發揮,這一夜鏖戰,輸的一方輸得莫名其妙,贏的一方贏的也是莫名其妙,只不過風沙太大,難以視物,守軍主將帶著千把人不辨東西地落荒而逃,不曾截住了他們。

  天亮了,濁輪川的陣地大旗已換成了楊字。

  這一戰贏得漂亮,但是楊浩絲毫不敢大意,因為他知道,派駐葭蘆川、濁輪川的守軍被一戰而滅是不可複製的特殊戰例。第一個原因,是守軍無心戀戰,通過審訊俘虜,楊浩已經確認,李光睿全軍已經知道夏州失陷的消息,軍心大亂,士氣頹喪。

  第二個原因,是李光睿急於退兵,不敢讓楊浩看出他的動向,所以派出這兩路開道的先鋒部隊兵力並不是很多,每一路軍只有七千多人,楊浩、楊崇訓、折御勳三人的總兵力雖不及李光睿,但是局部兵力卻佔據絕對優勢。

  第三個原因,就是整個計畫本就是楊浩策劃的,所以被他搶了先機,李光睿並未料到他們雖這麼快地抄到他前面去,棄了本想救援的銀州城,先行攻打葭蘆川、濁輪川。

  而等到李光睿的大軍趕到,卻是真正的大硬仗了,到那時楊浩的優勢是佔據了地利和士氣正旺,而李光睿則擁有龐大的軍隊和哀兵之勢,孰勝孰敗,不可預料的戰場因素實在是太多了,所以他只能利用自己先行搶佔戰略要地的優勢,爭分奪秒地進行備戰。

  探馬斥候得來的訊息源源不斷地送往楊浩的大營,李光睿果然撤軍了,一夜之間,他的兵馬就完全撤離了銀州,火速向東南趕來。大軍浩蕩,李光睿派出了大批的探馬斥候前方探路,楊浩擔心雙方的斥候兵碰面,會讓李光睿提高警覺,反正已確定了他們的行軍路線,便命令己方的探馬斥候遠遠避開李光睿的前鋒,切勿與之發生接觸。

  兩日之後,按預估的行程,李光睿的大軍將至,楊浩嚴陣以待,做好了最慘烈戰鬥的準備,前方探馬卻忽然傳來一個讓他無法理解的消息:李光睿的大軍撤退了!這個撤退是以楊浩預伏的路線為參照的,他們突然之間前隊變後隊,後隊變前隊,一夜之間留下一座空營,八萬大軍憑空消失了。

  楊浩驚出一頭冷汗,立即通知折御勳,雙方各自派出大批探馬,撒向整個草原,盡全力搜索李光睿的消息。一天之後,楊浩的探馬斥候循著草原上無法掩飾的兵馬痕跡,在無定河邊找到了李光睿的下落。滔滔河水岸邊,扔著許多殘破的壕橋、雲梯,李光睿用這些攻城器械充作渡橋,渡過無定河,向西南去了!

  那頭老狐狸嗅到了危險的氣息,曉得這裡已預佈了伏兵?他棄偏師於不顧,棄正在駱駝嶺上苦戰的兒子不顧,竟然率主力大軍獨自退了?簡直是匪夷所思!

  兵法有雲:夫兵者,進輕而退重。士卒利退,爭先難整,敵若自後警我,軍眾必亂;敵若乘而襲我,其患尤甚。所以我退敵追的場面是最危險的一種行軍方式。就算李光睿肯捨了這兩路偏師為誘餌,誘使他們陳兵於此,這故佈的疑陣又有何用?

  李光睿兵馬甚眾,他想撤退必然是一營先退、然後駐營,戒備。另一營再退,駐營,戒備。諸營如此交替而行,絕不可能八萬大軍一窩蜂地退卻,那樣的話還不如直接把腦袋送到楊浩的刀下來的痛快。可他如此行軍的話,速度就絕對快不了,楊浩一定追得上。

  一支軍心已散的軍隊一旦撤退,那種恐慌氣氛是無法抑制的,當面有敵他們還能一戰,背後有敵?諸軍豈有不爭先逃命之理,到那時李光睿絕對控制不了局面了,如此行險已是匪夷所思了,而且他還退向西南方,西南方是什麼所在?

  那裡沒有城池,沒有鎮阜,是一片茫茫草原,是党項七氏的領地,李光睿甘冒奇險,不向離他最近、最有希望成功靠近的綏州挺進,反而殺回大草原去了,他想幹什麼?

  楊浩匆匆展開地圖,略一察看,不由倒抽一口冷氣,李光睿往西南去,只有一個可能:長途跋涉,殺回夏州。長城要隘石州還在李光睿的控制之中,通過石州返回大西北從理論上來說是有可能的。石州以北還有一州在他的絕對控制之下,那就是宥州,能奪回夏州固然好,如果奪不回來,他必然移兵宥州。

  這樣做的好處是:打破楊浩割斷他與根基之地之間聯繫的計畫,楊浩把他逼到自己與麟州兩州的勢力之間,讓他李光睿成為一隻風箱裡的老鼠兩頭受氣。然後坐穩夏州,依靠党項八氏的支持,輻射力不斷擴大,最終將把宥州也奪到手中,成為名副其實的西北王,而他李光睿就算不被消滅,也將淪落成西北四藩之中最弱的一藩,這是李光睿死也無法容忍的局面。

  狗急了跳牆,李光睿為此選擇了一條艱難、兇險,卻有機會讓他鳳凰涅槃的路。

  為了這盤棋局的勝利,他煞費苦心地在濁輪川、葭蘆川佈下兩個棄子,連他的兒子都被他當成了棄子,讓人再難懷疑他移師綏州的企圖,當真是一代梟雄。

  可是……他能成功嗎?李光睿有本事來一次敦克爾克大潰退嗎?

  自此到石州,路還遠得很,只要被楊浩追上,那他就不是逃往綏州可能遭受重創的結局了,而是……全軍覆滅!

  這時,又有探馬來報,他們找到了一戶居住在渡河地點附近的牧民,從那牧民口中掌握的情報,李光睿的大軍早就開始渡河了,當楊浩揮師奇襲兩川的時候,李光睿的主力已經循無定河向西南逃竄,原來向兩川挺進的先鋒部隊,也就是突然變為後隊,突然渡河西去的那支部隊只有大約兩萬人,他們只是個幌子,同時也是李光睿佈下的阻擊部隊,他的主力部隊已經搶得了三天的先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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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5章 反噬

  宜將剩勇追窮寇,有追窮寇的道理。

  窮寇莫追,亦有窮寇莫追的道理。

  運用之妙,存乎一心。

  楊浩現在就有不得不追的理由,如果李光睿逃到綏州,即便這一次不能對李光睿實施重創,也將形成對李光睿極為不利的一種格局,這將注定他的沒落,然而如果讓他把兵員成功地轉移到長城以西的宥州,回到他的根基之地,那麼結果就很難預料了。

  敦克爾克大撤退的重要意義,不是讓三十萬敗軍逃出生天,而是讓三十萬需要長期時間才能訓練有素的軍隊有機會重新拿起武器,重開一場戰局。李光睿如果成功撤到宥州,爭取的卻是地利、人和,卻是政治格局的天時,他將有機會打破三藩合圍的不利局面,重新掌握西北之地,楊浩豈能不追?

  然而此舉雖意義深遠,可是冒險程度也更大,風險與收益總是成正比的,豈能不勞而獲。大軍敗退,是最容易導致三軍指揮失靈、士氣最為低落的因素,一支龐大的軍隊在潰退時,尤其是那樣的年代,就算是一位天縱英明的主將,也難以力挽狂瀾,對三軍實施有效指揮了,所以楊浩只要能追上李光睿的主力,李光睿的戰略大冒險就將從此畫上一個終結的符號。

  楊浩一路急行軍,趕到無定河邊,利用殘破的攻城器械重新拼搭了三座浮橋,驅軍過河,不料他的大軍剛剛渡過無度河,押後陣的李一德還沒趕上來,無定河上游便湧來一股巨浪,挾帶著巨木將那三座簡易的浮橋撞的粉碎,洶湧的河水漫過兩岸河沿,向下游咆哮而去,十幾名剛剛踏上岸邊,還來不及前進的士兵被瞬間衝過的洪水捲走。

  「不好!中計了!」

  一見如此情形,楊浩立時變色,三軍靜悄悄地肅立河邊,望著那瞬間又復回落的水位,人人驚怔不語,李一德倉皇地奔到岸邊,向對岸望了望,立即氣極敗壞地叫道:「快,搜羅所有可用的木料,趕快搭起浮橋,把大帥接回來。」

  楊浩策馬而立,迎著風,聽著遠處殷如沉雷的蹄聲,驀然回首,向對岸使勁大喊道:「速請折將軍援助!」

  巨浪雖然洩去,可是無定河本就波濤滾滾,洶湧澎湃,幾場春雨下來,河水暴漲,更是水浪震天,對岸根本聽不清楚,楊浩向李一德用力地揮了揮手,感覺到李一德已明白了他的意思,便揮手一指,大喝道:「向上游衝!」

  前方馬蹄聲疾,他不知敵軍數量,能走的只有沿河上下。上游築有水壩,必有敵軍。可他偏偏就向上游衝,出敵意料,就有機可乘,而且方才這股洪水急而不久,表明上游水壩規模極小,這可能是因為無定河本就湍急萬分,難以築成較大的水壩,卻也可能是上游的敵軍數量有限。

  當耳邊馬蹄聲越來越清晰的時候,楊浩已率軍溯流而上,一頭鷂鷹展翅翱翔於長空,只見一條銀河奔流直下,千軍萬馬逆流而上,對岸,是無助地站在那兒的六千名後陣官兵,這一邊,無數的戰馬像一頭頭撲向獵物的野狼,劃著弧形截向楊浩所部。

  這一路兵馬到底有多少人?

  李光睿佯歸宥州,實則全部人馬都在這裡,要殺我一個回馬槍?還是說,這支人馬只是前一日才匆匆渡河的那支後軍?他們的士氣還可用嗎?

  楊浩無暇多想了,敵軍就像方才無定河上奔湧而來的那個滔天巨浪,彷彿要藉著這一撲之力,就把楊浩全軍推入無定河中。楊浩率領近萬騎縱馬急奔,以一種瘋狂的速度向上游衝,尋找著可供立足的有利地形。

  上游果然有一支負責築壩拆壩的部隊,他們人數果然有限,似乎也完全沒有料到楊浩的兵馬猝然遇襲,居然向明知有敵軍的一方衝來,不過萬馬奔騰是難以掩飾的訊息,他們還是迅速作出了反應,上馬,摘弓,搭箭上弦。

  楊浩血貫瞳仁,親自衝鋒在前,使一桿長矛撥打雕翎,衝擊敵陣,率領著他的親兵侍衛如出柙猛虎般迅猛突進,義無反顧時殺向敵群。

  前方的敵人不過近千人,完全抵擋不住楊浩所部的誓死衝鋒,大軍向鐵輪一般輾壓過去,輾得一地死屍,零落成泥,可是這千餘人的隊伍畢竟起到了些阻攔作用,後面的大軍已經趁機追過來了。

  號角聲喊殺聲混淆在一起,楊浩率領所部,唯一的目標就是上游,他知道自己的判斷是對的,只要殺出重圍,再往上去一定沒有敵軍設伏阻截,他的一線生機就在前面。

  雙方大軍在河灘地上撞擊到一擊,刀劍鏗鏘,廝殺不絕,楊浩勢若瘋虎,手中一桿長矛已被鮮血浸透,他始終衝在最前面,從層層擁堵上來的夏州軍隊鐵騎中鑿穿而過,向前!向前!

  敵軍像蝗蟲一般撲天蓋地地掩殺上來,身在局中,楊浩也無法估量敵人到底有多少兵馬,他只能一路向前,像一支穿帛之箭,一層層地鑿穿敵人的防禦,但是強弩之末,勢不穿魯縞,他這支箭,還能射出多遠?

  濁浪川,風起,塵揚,遮天蔽日。

  折子渝牽著馬,輕輕漫步在楊浩的軍營。

  軍營空空,許多雜什之物灑落一地,可見大軍離開之匆忙。

  張十三急急掀開一頂頂帳篷,然後趕回折子渝身邊,焦急地道:「大小姐,一個人都沒有,所有的人都走空了。」

  折子渝目光一凝,瞟見一隻揭去了鐵鍋的爐灶,她走過去,伸手試了試灶底的灰燼,緩緩站起身來,輕輕拍了拍瑩白如玉的手掌,說道:「現在大概已到申時,楊浩的大軍恐怕一早就急急啟程了,我們已經追不上了。」

  張十三急道:「大小姐不是說李光睿必有奇謀?那現在怎麼辦?」

  折子渝心中實比他還要焦急萬分,可是就算呼天搶地的大哭一場,能把楊浩哭回來嗎?她默默轉過身子,一雙澄澈如水的眸子看向西南方向,一陣風沙襲來,她輕輕垂下眼瞼,長長的眼睫微閃,滑如凝脂、白如素玉的清麗嬌靨上露出一絲淡淡的憂鬱:「越是這種時候,越慌不得,不要急,先去葭蘆川見我大哥。」

  折子渝一直在關注西北方面的情報,楊浩與折御勳、楊崇訓議定明修棧道、暗度陳倉之後,由於事涉極度機密,核心情報隻由楊浩的「飛羽」負責,再由楊浩擇其需要知會折御勳和楊崇訓的情報通報他們。這樣一來,折家的「隨風」和繼嗣堂的情報組織就脫離了該計畫的核心情報群,這也就是崔大郎在木已成舟之後才隱約得到一些線索的原因。

  由於圍線該計畫的情報之機密性以及時效性,楊浩隨時會得到第一手情報,並迅即作出反應,折子渝的「隨風」諜報機構再去關注這一事件本身就成了事後諸葛亮,所以折子渝把情報打探放在比較明朗的地方,如果說「飛雨」現在刺探、傳遞的是與暗戰有關的核心情報,那麼「隨風」現在做的就是明面上的情報收集工作,諸如糧草的運輸、兵力的調動、部署、各地戰報、傷亡的統計等等。

  當然,所有這一切,都是圍繞著楊浩調虎離山、李光睿圍城打援來進行的,所以大戰的進度折子渝隨時會進行瞭解,折御勳也不可能瞞著自己的妹妹和自己的情報機構,所以最新動向折子渝一清二楚。她知道夏州已經落入楊浩手中,知道楊浩和折御勳、楊崇訓判斷李光睿即將退兵向綏州靠近,知道楊浩和她大哥已兵進駐兩川。

  與此同時,她撒佈出去的情報人員也將各地的情報源源不斷地送來給她:

  綏州刺史李丕祿按兵不動,毫無接應李光睿的作戰意圖;

  固守西域通向中原的長城險隘石州的兵馬與長城以西的宥州往來頻繁,宥州向石州提供了大批糧草輜重。

  李光睿自夏州趕往銀州的最後一支糧隊接到夏州失陷的消息後本來加快了行程,拼命向銀州李光睿靠近,可是眼看到達無定河左近,卻突然放棄渡河,反而就近轉移到附近唯一的一片山脈,並在最險要的摩雲嶺上駐紮下來。

  石州雖然是一座一夫當關萬夫莫開的兵塞,但是那是在它的後方牢不可破的情況下而言的,如今石州背後的夏州在楊浩手中,石州前面又是麟府兩州,這處所謂的險隘已經失去了固守的必要,他們為什麼還要屯運大批糧草,作出堅守態勢?

  李光睿的糧隊為什麼突然轉移到了摩雲嶺,有什麼意圖?

  種種行跡,背後似乎都有一支無形的大手在推動著,折子渝本能地感覺到有一樁針對楊浩和她大哥的陰謀正在形成,她想馬上把自己的擔心告訴他們,可葭蘆川、濁輪川是臨時搶佔的兩處戰略要地,信鴿也好、飛鷹也罷,不可能聰明到自己飛去一個事先沒有設定通訊點的地方,所以她只好自己趕來了,想不到還是晚了一步。

  折子渝趕到葭蘆川時,折御勳已收到了楊浩拔營前送來的消息,大軍已集結完畢,準備啟程上路了,兄妹見面,當下便一起行軍,行軍途中,折子渝才把自己掌握的情報和她的分析原原本本地說與大哥,兩兄妹一路推演著李光睿可能的計畫,一路急行,趕往無定河畔。

  可憐無定河邊骨,猶是春閨夢裡人。

  這古戰場上,如今還要拋下多少年輕漢子的屍骨呢?

  楊浩的立足之處是一座荒棄的古城,城依山勢呈葫蘆形,面積不大,沿懸崖築石為牆,向下十餘丈,是滔滔而去的無定河水,城中的黃土房捨早就塌陷了,只剩下一處處殘垣斷壁,黃土的城牆風化極其嚴整,一碰就簌簌地掉落大片黃土。廢墟中有大量的陶器醉片和牛羊骨骸,許久以前,這裡應該是一片很繁華的地方,或許僅僅是因為一場殘酷的戰爭,這座小城從此就淪為了廢墟。

  楊浩站在黃土圍子上,眺望著遠處密密匝匝形成合圍之勢的敵軍,憂心忡忡。他沒有想到李光睿臨死還要反噬一口,竟然咬得這麼毒、這麼狠。誰能想到他有這樣大的魄力,在軍心已亂的情況下還敢展開一次這麼完美的反擊?誰能想到他為了把戲做得真一些,竟然捨得兩營兵馬做誘餌,連他的兒子都做了一枚棄子?

  這樣還能有誰懷疑他移師綏州的用意,智近於妖的諸葛亮恐怕也辦不到。

  現在,他一連串的佈局,已成功地切斷了折御勳、楊崇訓和楊浩這個鐵三角之的聯繫。楊崇訓已被牢牢地牽制在駱駝嶺上,李繼筠的兵力並不弱於楊崇訓,而駱駝嶺的東坡平緩,並不難守之地,楊崇訓耗費了一日一夜的工夫搶築的工事都在西坡,成了一堆無用的擺設。

  折御勳被留在了無定河北岸,等他尋到這兒來,還有相當長的一段時間,而楊浩……楊浩殺出重圍時只剩下六千兵馬,那四千兵未必全戰死了,可是不管是戰死、俘虜還是分散突圍出去了,對楊浩眼下來說,沒有什麼區別。

  遠近的敵軍粗略估計,大概有兩萬上下,這正是那支最後撤退的人馬,對楊浩來說,這是大幸,也是不幸。大幸之處在於,如果李光睿手中的八萬大軍全部在此,一定可以把他的人馬踏成爛泥,他的親人,來日到了這無定河邊,恐怕在無數的屍骨中都休想撿拾出他完整的屍骸。

  不幸之處在於,這裡只有兩萬人,李光睿的主力必然星夜兼程趕回夏州去了,如果他死在這裡,夏州還能不能守住?或許李光睿這兩萬大軍可以先吃掉他的殘部,掉過頭來再對付折御勳的援軍,那時想要安然撤退也未必沒有可能。

  李光睿果然不是一個易與之輩,不是一個白癡樣的對手,縱橫西域三十年的西北王將計就計,臨死反噬,這一仗打得漂亮,年輕氣盛的楊浩終於出現了失誤,出現失誤勢必要付出高昂的代價。可是,他到底需要付出多少?

  李光睿中了楊浩的計,其結果是丟了夏州、死了次子李繼捧,他的西域帝國已完全向楊浩傾斜。楊浩中了李光睿的計,他要付出甚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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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6章 水德之瑞

  楊浩如今的處境十分尷尬,他如果想突出重圍,對方也是騎兵隊伍,能擺脫對手,爭取一線生機的機會實在渺茫,恐怕突圍的結果反而是是肥了拖瘦、瘦了拖垮,最後不攻自潰,自取滅亡。而且那樣一來,恐怕折御勳的援軍更難找到他的下落。

  可要堅守的話也有問題,這座廢墟似的古老城堡簡直一堆就倒,那黃土城牆已風化成了沙包,如今只能以其為掩體,憑箭矢暫時壓制敵軍的衝鋒,幸好楊浩離開漢國的時候敲了趙光義一筆大竹槓,足足討要了二十萬支箭,每人裝備了兩箭壺,如今才只消耗了一半,同時攜帶的乾糧也能支撐兩天,至於飲水也不用慌,古城懸崖一側下去十餘丈就是無定河,可以汲水上來,所以暫時還頂得住。

  楊浩派人檢查了箭矢、乾糧和兵員之後,便把全部人馬分為兩隊,一隊警戒,一隊休息,然後召集所有都頭以上將領,向他們說明了方己如今食物、箭矢的儲備情況,最後下令道:「我們還能撐兩天,可是兩天之後,矢盡糧絕,再想突圍已經來不及了。所以我們在這裡隻撐一天,明天夜半,如果折將軍的兵馬還沒有找到我們,我們立即突圍,突圍之後,各部立即化整為零,分頭而行,伺機返回北岸。」

  眾將校也知如今情形嚴峻,紛紛領命之後各自下去籌備。此時折御勳的兵馬已經趕到無定河邊,折御勳以器仗之物搭設浮橋,渡過無定河之後就地紮營,河對岸留一路人馬護住浮橋保住退路,然後立即分兵三千,連夜展開了拉網式搜索。

  李一德的軍隊也在河邊,他們目擊楊浩向上游突圍後,一面派人去葭蘆川和銀州城送信,一面策騎在對岸急追,可是河岸邊並不都是可供馳騁的河灘地,追不多遠,前方崖礁聳立,山包起伏,這樣就得繞個大遠,等再繞到河邊時,對岸寂寂無人,早不知道敵我雙方的大軍殺到哪裡去了,於是他只得返回原地,等候援軍。

  折御勳的拉網式搜索,是草原民族發明出來的一種搜索方法,草原廣袤無邊,而且不像中原城鎮山野間行軍,總要循路而行的,整個四面八方一片坦途,簡直處處是路,處處可以行軍,想在大草原上找到對手,簡直是難如登天,即便你找到了,搜索隊能不能順原路及時返回,找到自己的大營,又或者被敵人全殲以致消息無法送回,這都是可能出現的問題。

  而這種箭騎傳訊的搜索方式動用的人手雖多,但是卻十分有效,每一隊騎士橫向間隔一定的距離,然後同隊的騎士每向前趕出一定的距離,原地就留下一名騎士,其他人繼續往前趕,依次類推,最後以自家體大本營為中心,在草原上鋪開了一張縱橫交錯的巨大蛛網,任何一個地方出現些風吹草動,都可以通過這張網迅速把消息傳遞回去,既不會連探馬也迷了路,也不會出現搜索隊被全殲的情形,在這樣嚴密的大網下,敵人更是無所遁形。

  搜索行動已連夜展開了,消息一時還沒有傳回,折御勳的中軍大帳內,折御勳和李一德仍在徹夜研究敵人的動向和李光睿如此作為的真正目的。折子渝換回了一身素雅的月白色女裝,當折御勳和李一德在帳中反覆推演敵情的時候,她正站在無定河邊,聽著滔滔的河水聲,幽幽佇立,彷彿一方幽雅美麗、白玉雕成的望夫石。

  可憐無定河邊骨,猶是春閨夢裡人。

  想起晚唐詩人陳陶這首膾炙人口的詩句,折子渝就不寒而慄。她下意識地向前走了幾步,真到靴底已被淺水浸濕,這才站住腳步,喃喃自語道:「楊浩,老話說,好人不長命,害蛋活千年。你這個負心薄倖、好色無厭、口是心非的大壞蛋,一定不會那麼容易死掉,是不是?」

  事不關己,關心作亂,一想到對方早有準備,兵力又遠甚於楊浩,楊浩此刻也許已經……

  折子渝越想越怕,腳下的河水冰冷,她的心更冷,莫名的恐懼讓她心亂如麻,她突然對著河水大叫:「楊浩!你要敢死給我看,我馬上嫁人!叫你死也不安心!」

  河水悠悠,聲音不能及遠,迅速消逝在無定河水之上,折子渝怔了半晌,突然珠淚滾滾,忍不住地抽泣起來。

  「大小姐,大小姐!」

  張十三提著盞燈籠趕來,看見折子渝孤立河邊的背影,老遠便揚聲叫道。

  折子渝沒有回頭,她止住了嗚咽,又默立半晌,忽然挽起袖子,彎腰洗了把臉,這才轉身向岸上走來,淡淡地問道:「甚麼事?」

  張十三舉了舉燈籠,折子渝肌膚嫩白水靈,此時沾了些水珠,清麗絕俗,猶如春天的第一抹綠,俏生生的惹人憐愛,她悲戚擔憂的神情已完全收斂了起來,叫人完全看不出她剛剛還在河邊啜泣。

  張十三不敢多看,放低了燈籠,說道:「遵小姐吩咐,咱們帶過來的信鴿已連夜放飛了一隻,令隨風的人放下一切事情,全力打探前方消息,一俟有了消息,就報到這觀魚崖來。」

  折子渝點了點頭:「好,明日大軍遷營的話,你留在這裡負責接收消息,隨時向我通報。」

  張十三哈了哈腰,應道:「是。」

  折子渝乜了他一眼,問道:「還有事嗎?」

  張十三趕緊搖了搖頭,折子渝道:「沒事還杵在這兒幹什麼?」

  張十三見小姐好像脾氣不太好,而且是非常之不好,於是趕緊答應一聲,捏著鼻子夾著腚,逃之天天了。

  一陣風來,折子渝這時剛剛洗了臉,臉上還是濕漉漉的,皮膚感覺比平常敏銳,她蹙了蹙眉,抬頭看看無星無月的天空,突然快步向中軍大帳走去。

  帳中,折御勳大聲道:「如今看來,李光睿是寧肯被斬去一臂,也不想放棄夏州啊,不過這麼做倒也對。他的麾下兵將,家眷產業全在夏州,只有返回去,才能保證軍心不失,而且能發揮出更大的士氣。我們只是沒想到,他有膽子甘冒奇險執意返回夏州。而且他這瞞天過海之計,實在完美。

  「他在葭蘆川、濁輪川設下兩枚誘我上鉤的棋子,為了讓我們不生疑心,就連他的親生兒子都捨下了,如今又留下足足兩萬大軍阻止我軍追擊,如此費盡心機,如此大下血本,就為了把剩下的五、六萬人帶回去,奶奶的,真夠狠吶,對人狠的我見多了,對自己都這麼狠的,我還是頭一回見,換了我折御勳,這樣的事我絕對幹不來。和李光睿做了一輩子對頭,現在,我是真的有點佩服他了。」

  李一德如坐針氈,只是不語,折御勳見狀勸道:「李大人,你也不要過於擔憂了。現在找到老三的蹤跡不太容易,本帥遍地撒網,倒有九成原因是怕我也步了老三的後塵被人伏擊呀,你別急,等明日天亮,再找他就容易多了,千軍萬馬行過的地方,總會留下些痕跡的。」

  就在這時,折子渝一掀帳簾,急匆匆走了進來,神色憂忡地道:「大哥,李大人,我覺得天氣有些不太對,今夜恐怕有雨。」

  草原天氣,就像小孩兒的臉,說變就變,尋常望雲觀氣,測量風雨的經驗,在草原上是沒有用處的,按經驗行事,有時反要吃大虧,不過這經驗之說雖然不是萬試萬靈,有時卻也頗為有效。

  折御勳一聽就明白了折子渝的弦外之音,他快步出帳,望望一天黯淡的星辰,又嗅了嗅徐徐吹來的風氣兒,臉色也變了:「恐怕……恐怕今夜真的有雨,近來的雨都不小,要是下一場大雨的話那就糟了……」

  李一德一直是李氏家主,並沒多少行軍打仗的經驗,聽折御勳說的慎而重之,便不解地問道:「折帥擔心什麼?不就是下一場大雨麼,咱們征戰沙場,刀槍劍戟都不怕,下雨怕什麼?」

  折御勳深深地吸了口氣,沉聲道:「一旦下雨,而且是大雨,兵馬行過的痕跡就會被大雨衝刷得一乾二淨,這茫茫草原,咱們再想找到老三的下落,可就難如登天了。」

  李一德這才明白,不由得倏然色變,三人各懷心事,仰首望著天空,靜靜半晌,李一德突然一拍大手,轉憂為喜道:「啊哈!嘿嘿!下雨,下雨好啊,哈哈,下雨的話,我家大人才更有可能趨吉避凶,逃脫危險。」

  折御勳兄妹悚然動容,又驚又喜地追問道:「李大人,此言何解?」

  李一德得意洋洋地道:「這水是我家大人的吉兆啊,我家大人自布衣而發跡,直到今日位比王侯,每一次重大轉變,必然遇水,每一次都是兇險異常,最後必然也是逢凶化吉,飛黃騰達,嘿嘿,二位恐怕還不知道吧,我家大人乃應水德之兆而生的豪傑啊!」

  折御勳兄妹聽了不禁面面相覷,甚至有些哭笑不得的感覺。有關崗金貢保、水德水瑞的這些說法,都是為了給楊浩助勢,這些事折家也是幫著暗中宣揚過的,沒有人比他們兄妹更明白內中玄機了。想不到李一德對此居然堅信不疑,兩兄妹唯有望空苦笑:「水德之瑞!他真能得天帝眷顧,逢水而生,逢水得利嗎?」

  想想楊浩短短三兩年間迅速崛起的神蹟,而且每一次卻也與水有關,熟知內情的兩兄妹不由也半信半疑起來:「莫非……冥冥中真的早有注定,只是上天借我們的口,把這天意說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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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7章 玄機

  雨是寅時一刻開始下起來的,等到天亮的時候雨勢開始變急,河水暴漲,撞擊著前方不遠處河道中的一塊巨崖──觀魚崖,聲如牛吼。

  折子渝披著一件簑衣,默默地站在崖上,其實她也知道楊浩如果還活著,與她都在南岸草原才對,可是楊浩的蹤跡是從這兒消失的,所以她下意識地來到這裡,只是希望冥冥中的那縷思念,能與他接觸的更近一些。

  河水因湍急的水流變成了渾濁的黃色,裹挾著泥沙、碎木,撞擊著崖岸,然後打著旋兒繞過去,繼續向下游奔騰,站在崖上看著這河水嘶吼,用不了多久就頭暈目眩,有種腳下正飛速前進的感覺,彷彿自己正站在一艘巨艦的甲板上,乘風破浪。

  雨勢如此之大,大軍無法行動,搜索也受到了干擾,如今只能等待大雨停下來,唯一令人欣慰的是,這雨對己方不利,同樣不利於敵軍的行動,如果楊浩已然突圍出去,現在敵軍也是不宜發動攻勢的。

  佇立良久,一個披著簑衣的高大男子靜悄悄地登上了礁岩,看著默默佇立崖石之上的折子渝,雨水衝刷著她的簑衣,又迅速滾落到地上,就像無數顆眼淚。

  那人輕輕嘆了口氣,低聲咕噥道:「真是不明白,明明愛極了他,偏要裝得蠻不在乎,也不知在想些甚麼。男人嘛,三妻四妾再尋常不過,何況他是堂堂一路諸侯,沒有妻妾,那不是有病嗎?獨孤伽羅、武曌,比妳手段如何,楊堅、李治還不是到處打野食,而且一肚子怨恚,哪還來得夫妻和睦、兩情相悅。

  妳也不是那麼好妒專寵的性子麼,這到底跟他治的什麼氣?現在可好,他下落不明,妳倒茶飯不思、寢食不安了,唉!我這妹妹,比我兒子還小些,真是打小被我寵壞了……」

  折子渝忽然扭頭,雨水順著她瓷玉般細膩白皙的臉頰流下來,幾縷青絲黏在頰上,那俏模樣兒,真是我見猶憐:「大哥,你嘀咕什麼呢?」

  一陣風來,折御勳哆嗦了一下,舉步上前道:「哦,沒說甚麼,小妹,回去吃點東西吧。」

  折子渝搖搖頭:「我不餓,有消息了嗎?」

  折御勳蹙眉嘆了口氣:「還沒有。」

  折子渝癡癡地望著河水,忽然道:「大哥,我忽然想起大姐來了。」

  折御勳臉色黯了黯,說道:「大姐出嫁時,妳還沒有出生呢,從小也沒見過她幾面,怎麼突然想起她來了?」

  折家大姐比折御勳還大了一歲,剛嫁給楊繼業時,楊繼業還是麟州的人,那時尚未扶保漢室,所以時常還能回回娘家,那時折子渝只是幾歲的奶娃娃,對這個大姐縱然有些印象,也早該淡漠了的。這十多年不相往來,如今她下落不明,很可能已喪命亂軍之中,折御勳想起來心情也不好過,卻沒想到小妹此時卻想起了姐姐。

  折子渝望著悠悠的河水,低聲道:「楊繼業扶保了漢國,這麼些年來,和麟州、和咱府州都斷了來往,最後又落得個折戟沙場,連累一家人喪命在亂軍之中,連屍骨都找不到。我時常想,姐姐會不會怨他?或許……我太計較得失了,大姐深愛著他,能與心愛的男人同生共死,想必……大姐刀槍加頸的時候,一定心無怨尤。她雖不能長命百歲,可是二十多年恩愛夫妻,她這一輩子,應該無怨無悔了……」

  折御勳眉頭鎖成了一個大疙瘩:「小妹,別想這些了,風雨越來越急,回去吃點東西吧,楊浩……楊浩穿子午谷、渡逐浪川、金陵遇刺險死還生、出使契丹正逢德王謀反,哪一次不是腥風血雨,可他都闖過來了,這小子命大得很,未必就遭了兇險。」

  就在這時,張十三匆匆地跑了來,老遠叫道:「大小姐!」跑到近處看清折御勳,忙又叫了一聲:「大帥。」

  折御勳橫他一眼道:「慌慌張張的,甚麼事?」

  張十三道:「唔……隨風傳來消息。」

  折御勳急道:「有什麼消息?」

  張十三乾笑兩聲道:「尚無什麼發現。」

  折御勳不悅道:「沒有消息,你急著報什麼訊。」

  張十三訕訕地道:「大小姐急馳濁輪川時就已吩咐下去,定時上報消息,不管有無什麼發現……」

  折子渝回身走過來,截斷他的話道:「是我吩咐他的。十三,你說仔細些,是哪一部傳來的消息,詳細情形說與我聽。」

  張十三道:「是隨風『潛』字部的兄弟傳來的消息,本來昨日剛剛發出指令,沒這麼快傳來消息。不過大小姐從草原上趕來時,就已發過一道命令,叫他們聯繫党項七氏殘部,以呼兒集為中心,橫截整個草原斷面一切往為消息,每日一報。昨日因我部急行軍至此,信使沒有找到咱們,直到天明才尋來,如今他們還沒有發現任何舉動。不過信使帶了大批信鴿來,再接下來聯絡就快多了。」

  「沒有消息?沒有任何動靜?」

  在得到肯定的回答後,折子渝一雙嫵媚的蛾眉輕輕蹙了起來:「數萬大軍跋涉草原,怎麼可能沒有任何消息?」

  張十三還以為大小姐是在責怪隨風的情報人員沒有盡力,心中不免惴惴,折御勳卻已有所察覺,急問道:「小妹,妳的意思是?」

  「沒有消息,也是一個消息,我們的估計,恐怕是出了偏差,李光睿那老狐狸,到底想幹什麼?」

  兄妹二人對視一眼,眼中都露出了驚懼之意……

  大雨一下,黃土的城池道路簡直是一步一滑,戍守前方的士兵所伏的城牆更是變成了一堆膠黏的黃泥,一腳下去,靴子脫落了腳都拔不上來,李指揮便命人警戒著東西兩翼敵軍,又派一路人到南側山嶺下密不透風的叢林中伐下許多樹木。

  雖然沒有趁手的伐木工具,時間也有限,不能伐取大木,但是以那些小樹的樹幹、樹枝鋪在地上,再加上倒塌房捨中拆出來的被風雨侵襲、螞蟻啃噬的又輕又脆的大木枯乾,卻也築成了一道簡易的防線。搭起的幾座防雨蓬,則用來集中放置箭矢。

  而楊浩此時站在一處半倒的城牆前,滿臉疑慮地看著對面的敵營。過了許久,楊浩吩咐道:「速把李指揮找來,我有事與他商議。」

  穆羽立即趕去,不一會兒把李指揮帶了過來,李指揮深一腳淺一腳地走到楊浩身旁,大聲道:「太尉,有什麼吩咐。」

  楊浩默默地看著敵營,緩緩道:「李指揮,敵軍一路追殺,急不及待,可是昨夜雨前卻毫無動靜,你說是不是有些奇怪?」

  李指揮道:「太尉多疑了吧?夜間作戰,本不易調兵遣將,我們又在重圍之中,無處可逃,他們急什麼?嘿,我看他們是想等到天亮,再一舉將咱們全殲,可是沒想到老天相助,下了一場暴雨,太尉請看,前邊三百步以內,都變成了黃泥湯子,泥足一陷,舉步維艱,他們再想衝過來可就難了。」

  楊浩輕輕吁了口氣,說道:「不錯,他們想衝過來,的確難了,咱們想衝出去,也要難了。」

  李指揮面有苦色,輕輕嘆道:「這一點,卑職也想到了,可是有一利,必有一弊,敵軍遠甚於我,這座古城又不堪一守,這一天的猛攻下來,咱們撐不撐得到夜半,還在兩可之間。如今能多拖一時總是好的,咱們逃得並不甚遠,折將軍只要趕到,在咱們矢盡糧絕之前,一定可以找到咱們,那時咱們就轉危為安了。」

  楊浩身上衣衫盡濕,被大雨澆著,又冷又黏,他的心中卻是十分煩躁,如同一團無名業火在燃燒,總有一種煩躁不安的感覺,他突然脫下袍子,光著脊梁站在風雨之中,暴雨一衝,頭腦更清醒了幾分。他指著敵營說道:「我們在等援軍,他們不會不知道,為什麼按兵不動,放棄好幾次可以重挫我軍的機會?等折將軍趕到,他們還有機會將我全殲嗎?我楊浩是他們的眼中釘、肉中刺,如今我就在他們眼前,援軍隨時可到,他們怎麼這麼沉得住氣?」

  楊浩踩著腳下泥濘中的樹枝走來走去,越來越是不安:「如今大雨,我們守城唯一的利器弓箭已經用不得了,兵微將寡,敵若傾力一擊,我軍必亡,他們還在等什麼?一支抱著必死信念的留守軍隊,難道還怕了這雨?他們有大量的帳篷,如果把這些牛皮、羊皮的帳篷拿來鋪在地上,這三百步的黃泥道路,還不是如履平地嗎?」

  李指揮瞪大眼睛看著楊浩,眼中慢慢透出一種莫名的恐懼:「太尉……太尉之意是說?」

  楊浩突然站住腳步,仰首向天,迎著大雨,看著天空漸漸明朗的氣色,沉沉說道:「雨快停了,等到雨停,看敵軍攻勢強弱,我的猜測……就可以基本確定了!」
acer76123 發表於 2019-5-6 12:43
第478章 迷霧

  女英做了一個夢,一個很荒唐的夢。

  夢中,她正在御花園裡欣賞著滿苑春光,忽然一陣大風颳來,她就站到了一艘畫舫上,那應該是秦淮風光吧,燈市如晝,笑語歡聲,是上元節?可是忽然間,波光粼粼之下,突然躍起一條大魚,不見其頭,就見船帆一般巨大的魚尾一擺,就將畫舫擊得粉碎,下一刻她就出現在一張床榻之上。

  帷幔低垂,獸香裊裊,然後一個精壯的男人分開紗帳,出現在她眼前,她努力地睜大眼睛,想看清這個男人的相貌,可是他胸部以上,似乎都隱在一團迷霧當中,怎麼也看不清楚。

  「啊!」地一聲,女英突然醒了過來,只覺自己心跳如鼓,臉頰潮紅,一雙腴潤修長地大腿還緊緊絞在一起,緊要處那種濕膩的感覺傳來,頓時令她羞不可抑。一回頭,看見旁邊雙手抱著腦袋,像一隻青蛙似的睡得正香的雪兒,女英更有一種無地自容的感覺,臊得她趕緊拉過被單,將自己羞紅的臉蛋埋進了被底。

  聽著心口嗵嗵地急跳,女英咬住了櫻脣,一聲也不敢吭。近來修練那甚麼幻影劍法,常有旖念綺思徘徊心頭,可她雖年紀尚輕,卻是一個孀居的婦人,本來心裡就以此為恥,再加上師傅說過,幻影劍法就是幻生心魔,再以堅定的意志消滅心魔,在一生一滅間錘鍊心志,所以總能將這心猿意馬約束得住。

  可是每日勤練不輟,這心魔越發的厲害了,尤其是昨夜,她無意中聽到隔壁娃娃和妙妙在說私房話兒。昨夜下起了雨,雨雖不大,雨聲晰瀝也擾人聲音,娃娃和妙妙不曾防備會被人聽見,兩人正為銀州解圍歡喜雀躍,在那兒聊天說話,不知不覺就聊到了楊浩,兩個女人說起自己郎君如何強壯如何勇猛,總令她們丟盔卸甲,告饒不已,說到興處,兩個小妮子在隔廂羞笑打鬧起來,不防卻都被她聽在耳中,當時面紅耳赤,不提防聽了人家閨房情趣之事,竟然綺思入夢,真是羞死人了。

  隔壁一聲驚呼:「怎麼會這樣?老爺真的中伏了?」

  這一聲驚呼入耳,女英霍地掀開被單,側耳聽去。銀州之圍已解,但敵軍消息尚未明朗前,銀州城禁未解,冬兒如今負著城防重任,仍然堅守在城牆上,與兵士們共甘苦。李一德的信使冒雨趕來,半夜時分在城下叫門,被人用簍筐提上城去,將消息稟報了冬兒。

  冬兒聞訊大驚,今日一早便與唐焰焰率輕騎趕赴前沿去了,穆青漩待天色已明,才趕來帥府把這個消息報知娃娃和妙妙,兩人聞訊隻驚得花容失色,女英在隔壁聽見,也是驚得待了:「不是打了勝仗了嗎?怎麼突然之間反而中計被困,成了人家的籠中鳥?」

  旁邊花廳驚慌失措,語聲一高,雪兒被吵醒了,張開小嘴剛剛哇地哭了一聲,女英便急忙趕過去,將她抱了起來。這些日子都是她在照顧雪兒,小丫頭對她極為親暱,一見是她,哭聲頓止,露出一副笑臉來,兩隻小手便去抓她的頭髮。

  小周后一邊輕拍著她,一邊聽著隔壁動靜,貼身侍女躡手躡腳地走了進來,問道:「夫人,今日還要往棲雲觀打座上香嗎?」

  小周后擺擺手,說道:「今日無暇,先不去了。」

  打發了那侍婢出去,小周后懷抱雪兒,心亂如麻:「楊浩不會有事吧?」

  低頭看看雪兒稚嫩可愛的小臉,那雙天真無邪的大眼睛正盯著她看,小周后輕輕貼了貼她的臉頰,閉著眼睛默默祈禱:「雪兒這麼可愛,老天爺怎麼捨得讓她和我一樣落得個孤苦無依的下場?楊大人吉人天相,一定會逢凶化吉、平安無事的。」

  駱駝嶺昨日並沒有下雨,這些天李繼筠攻勢越來越凌厲,得知李光睿明修棧道,暗自逃往西南方向後,楊崇訓大大地鬆了口氣,本以為自己這裡的苦戰也可以告一段落,誰知李繼筠似乎完全不知道他父親已經放棄了這條通往綏州的交道要道,仍然猛攻不捨。

  天明,李繼筠部又對駱駝嶺發起了猛攻,楊崇訓親自指揮所部抵抗,戰至鏖處,一支流矢飛來,正中楊崇訓的左眼,楊崇訓大叫一聲,仰面便倒,左右軍將一見大驚,趕緊將大帥扶下戰場,不一時軍中郎中急急奔來,一看箭傷便大喜道:「不好,箭上有毒!」

  草原民族捕殺獵物時箭上不會淬以毒液,但是用來作戰的箭矢,大多塗以各種動植物毒液,以擴大殺傷效果,那郎中只看出箭上有毒,一時倒無法分辨是哪種毒素。這支流矢射中楊崇訓時力道已弱,但是眼睛是至弱之處,箭頭仍然深入,誰敢胡亂拔動。

  楊崇訓神志未失,只覺一個頭腫漲昏沉,有種頭大如鬥的感覺,箭傷如不見痛楚,倒是整個腦袋漲得生痛,聽那郎中說箭上有毒,楊崇訓咬著牙抓住箭竿,突然大喊一聲,發力一拔,那整隻眼珠都被箭上倒鉤帶了出來。

  「敷……敷藥、裹傷!」楊崇訓一語說畢,便暈了過去。

  主帥中箭昏迷不醒,三軍士氣立時低落下來,論起戰力,麟州楊家實是西北四藩中最弱的一環,試想一支不管是進攻還是防禦,處處唯府州馬首是瞻,所有重大戰役,向來追隨於人家鞍前馬後的軍隊,其士兵和將領即便本已十分的才幹,這種倚賴心重,天長日久下來,也成了鈍兵。

  如今折家軍已經追擊李光睿去了,自家主帥又昏迷不醒,整個軍隊的抵抗力量立時開如削弱,等到中午時分,李繼筠前鋒已殺至半山腰,軍中將領恐主帥有失,命人抬了主帥先行撤退,主帥一撤,軍心動搖,原本鬆動的防線立即被撕開一道口子,全線崩潰,已成必然。

  楊崇訓是麟州楊家之主,他的安危重過一切,軍中將領見事已不可為,立即命令全線退軍,後有夏州鐵騎,楊崇訓殘部護著主帥逃之天天,哪裡還想得到派一名信使去通知折御勳,兵敗如山倒,駱駝嶺在苦戰三日之後終於易手。

  定難軍衙內都指揮使、檢校工部尚書李繼筠大步登上駱駝嶺,豹目環眼,頭頂光光,穿著一襲皮袍,腰間挎著那柄碩大的彎刀,他向逃向遠處的楊崇訓部看了一眼,腦袋一晃,兩個大金耳環搖動著,沉聲吩咐道:「把馬匹都牽上來。」

  李繼筠部陸陸續續登上了山嶺,殘破的兵甲、染血的戰袍、一個個彪形大漢,面上都帶著幾分疲態。

  「馬上統計一下,咱們還有多少人能隨軍作戰!」

  李繼筠大聲吩咐著,李光睿的計畫,其實他是最清楚的一個,當李光睿中計之後面臨必退的困境,卻突然陡生險計,決心力挽敗局的時候,計畫一定,立即便通知了他的兒子。李繼筠當時正在分兵襲擊府州和麟州,意圖迫使兩州兵馬回援,打破三家聯盟,一時來不及趕回,同時如果他倉促撤兵,恐怕打草驚蛇,整個計畫都要被楊浩一方看破。

  所以李光睿將計畫告知兒子之後,令他攻擊駱駝駝,使得自己移師綏州顯得更加可信,掩護他的大軍運動,同時牽制住楊崇訓的人馬,如果能打敗楊崇訓奪下駱駝嶺,便迅速移師,見機行事。

  李繼筠本想收攏殘部,迅速趕去與父親會合,可是他也沒有想到,這一去竟然有個重大發現,於是這位殺氣洶洶的夏州少主異想天開,竟然也玩了一齣奇兵之計,使得整個戰局更加撲朔迷離、勝負難料。

  有時候,運氣是真的存在的。

  「折帥,你我兩家同抗夏州李氏,一榮俱榮、一損俱損,李光睿消滅了我家官人的人馬之後,下一個目標必然是將軍您。或者,將軍還想合麟州兩州之力,還能回覆當初兩蕃共抗一藩的僵持局面?

  折帥,夏州李家以前對你們用兵,恫嚇迫服的目的更多一些,實際上他們也想有你們作為他與中原的緩衝,所以並未出盡全力。而今,雙方已是不死不休的關係,李光睿一旦恢復元氣,絕不會再放過你們。救我官人,何嘗不是救麟府兩州?夏州已經在我們的掌握之中,只要我們兩家攜起手來,李光睿臨死反噬之舉必然失敗,他想逃回夏州重整舊部的計畫也必然失敗。」

  冬兒心急如火,卻仍耐著性子向折御勳仔細分析得失利弊,折御勳瞟了默然不語的小妹一眼,說道:「楊夫人,折某與尊夫不只是盟友,而且是兄弟,就算沒有這些得失利害,我又豈能見死不救?可是,據我們掌握的情報,李光睿的六萬大軍如今下落不明。

  雖說這草原廣袤無邊,藏上十萬、百萬大軍也不為難,可是六萬大軍一路西向,尤其是要經過唯一的通行關隘石州,他們急於逃命,糧草輜重又有限,總不會繞一個天大的圈子吧?有心去查,多多少少總會有些蛛絲馬跡的,可是……沒有,什麼線索都沒有。李光睿手上那六萬大軍在哪裡?沒有他的下落,如今我雖找到了楊太尉的受困地點,卻也絕對不能貿然往赴,內中關鍵所在,就在這裡。」

  冬兒蛾眉微微一挑,問道:「折帥的意思是說,李光睿費盡心機,故佈疑陣,擺出一副移往綏州的大陣仗,犧牲過萬的士兵,其中還包括他的兒子,如此種種,竟然不是為了給他的大軍製造逃回夏州的機會,相反,倒是施展了一個計中計,等著我們識破、等著我們追趕,然後以我官人為『銀州』,再來一次圍『城』打援?」

  拆御勳聽出她微帶譏諷,卻臉色沉重地點了點頭:「找不到他的主力所在,折某不能不做此想,我擔心……那條毒蛇正隱藏在暗處,就等著我們趕去赴援,等我大軍一到,雙方纏戰難解難分之際,我們的末日……就到了……」

  唐焰焰急道:「李光睿若有如此心機,又豈會中了我家官人之計丟了銀州?折帥,我家官人危在旦夕,他那些人馬,怎麼可能抵抗得住兩萬大軍的團團圍困?那座什麼古城廢墟,你也說過無險可守的不是嗎?」

  她看看一旁肅立的折子渝,搶過去低聲下氣地道:「子渝姐姐,焰焰年輕氣盛不懂事,以前對姐姐多有得罪,唐焰焰向姐姐請罪,要打要殺都由得姐姐,只要姐姐勸得折帥出兵救我官人……」

  說到這兒她已淚水漣漣,忽然直挺挺地跪了下去。

  折子渝的臉色蒼白如紙,她沉默半晌,才低聲道:「妳以為……我是對妳懷有恨意,還是對他懷有恨意,所以從中作梗?唐大小姐,妳太小看了我折子渝。沒有掌握李光睿主力所在的確切消息之前,我們不能出兵。否則,我們就不是赴援,而是陪死。楊浩現在也許還撐得住,可是如果我們中了計,那麼我們中計出兵的時候,就是他的大限之期,那反而是我們害死了他了。」

  唐焰焰一拭眼淚,怒聲道:「如果、可能、或許、大概……到底有什麼是妳能確定的?妳總以為自己智計無雙,女中諸葛,可妳真有那麼大的本事嗎?如果、如果、如果妳的猜測是錯的,我家官人苦守待援,卻是矢盡糧絕,等不來一個援兵,以至戰死……戰死……」

  她的眼淚忍不住又流下來,哽咽道:「那時,妳又怎麼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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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9章 大帥瘋了

  「那時……我賠他一命便是!」

  折子渝也冒了火氣,但是這句話她並沒有說出來。她微微抬起下巴,高傲地望向帳外,淡淡說道:「瓦罐不離井上破,將軍難免陣前亡,既然走上這條路,自然就得有置生死於度外的覺悟。」

  「妳!」唐焰焰杏目噴火,怒視著她。

  折子渝視若不見,又道:「如果我錯了……那也沒有甚麼,勝敗乃兵家常事,世上哪有百戰不敗的將軍?只要我們沒有中計,留得青山在,還怕沒柴燒?」

  唐焰焰霍地一下站了起來,冷笑著點頭:「折子渝,妳好狠毒的心腸,我沒想到,妳竟是如此睚眥必報、蛇蠍心腸、利慾熏心的女人。折子渝,妳小心機關算盡,到時候天理昭彰,報應不爽,讓妳這惡毒無恥的女人不得好死……」

  聽她這番責罵,折御勳登時變色,冬兒急急喝住唐焰焰,向折御勳抱拳道:「折帥所慮,乃穩妥之道。兵者兇器,不可不慎,若是換了羅冬兒,盟友或麾下戰將陷入這些詭譎的困境,冬兒也是要三思而行的。如今受困的是我家官人,關心則亂,冬兒的確有些冒失了。這樣吧,還請折帥時刻關注戰局,一俟掌握李光睿的準確消息,能夠出兵相助的話,還要拜託將軍……」

  折御勳搶著道:「楊夫人放心,我正在四下打探李光睿的消息,一俟掌握準確消息,必為三弟解圍。」

  「多謝折帥,如此,冬兒告辭。」

  羅冬兒一把扣住唐焰焰的手臂,返身便走,折御勳想要舉步相送都來不及。出得帳外,翻身上馬,直至馳出折御勳的中軍,羅冬兒才猛地勒住戰馬,唐焰焰按捺不住道:「姐姐,他折家的人見死不救,咱們不能坐視官人受困啊。李一德的大軍就駐紮於側,尚有六千兵馬,咱們帶著他們殺過去。」

  羅冬兒沉默搖頭:「官人不知還剩下幾許人馬,以我們這六千人要救他脫困,不過是以肉飼虎,恐難衝破敵軍的防線。」

  唐焰焰激動的渾身發抖:「姐姐,那……我們就坐視官人全軍盡沒不成?」

  羅冬兒咬緊牙關,沉默半晌,說道:「無定河北,如今只有李繼筠一部,正被楊崇訓將軍壓制在駱駝嶺下,銀州無虞。焰焰,我銀州城中籌措有原準備棄城突圍的戰馬,留守軍隊也尚餘七千。咱們馬上回去,調出五千人來,留兩千兵卒,再叫娃娃將已放還回家的青壯也集中起來協助守城,妳我帶那五千人馬與李一德的人馬合兵一處,憑咱們自己,也能衝破敵軍,救出官人。」

  她提著馬韁兜了半圈,遙望遠處,幽幽說道:「至於折大小姐所慮,未嘗沒有道理,可是……我又怎能坐視官人赴死?如果要確認李光睿主力之所在,那就以我為餌,來引他出來吧。大不了,與官人死作一處便是!」

  帳內,折子渝一直不錯眼珠地盯著前方,羅冬兒和唐焰焰一走,折子渝努力保持的平靜就全部消失了,她緊緊咬著嘴脣,眼珠漸漸暈起一抹紅色,臉頰蒼白如雪,眸中血貫瞳仁,嬌軀也禁不住地發起顫來。折御勳見勢不妙,一個箭步躍過去,伸掌在她後背一拍,大喝道:「子渝,清醒一些。」

  折子渝陡然一震,清醒過來,只覺喉頭髮甜,眼前發黑,雙腿突突打顫,折御勳趕緊把她扶到椅上坐下,為她倒了杯水,折子渝搖搖頭,只覺手腳冰涼。

  他們已經找到了楊浩的下落,可是與此同時「隨風」傳來的消息,又不能不讓他們提高警惕,折子渝一面牽掛著心上人的生死,一面用了絕大毅力,克制著自己,不讓情感左右了自己的理智,結果卻被唐焰焰罵得那麼不堪。

  她看得出,冬兒雖然隱忍不發,可她是錦裡藏針的性子,只怕她心中的惱怒絕不在唐焰焰之下,只不過現在絕不是和折家翻臉的時候,她也在用絕大毅力控制著自己的情緒。

  折子渝脣邊露出一絲慘笑:「楊家的人,銀州的人,全都被我得罪遍了,就算楊浩,如果他幸而不死,恐怕也要恨極了我吧?可是,我該怎麼做才是對的?如果我的判斷無誤,現在出兵,我軍中伏之時,必是楊浩喪命之際。結果不過是讓我大哥和折家這支軍隊全部殉葬,這是戰爭、這是戰爭啊!」

  委曲的淚水奪眶而出,折御勳看得心痛,在一旁急急挫手,卻又不知該如何解勸。

  折子渝哭泣半晌,抬起發紅的眼睛看了很尷尬地站在身旁的「關二爺」一眼,吸了吸鼻子道:「大哥,有沒有這一帶的山川地理圖?」

  「關二爺」揪著及腹的長鬚道:「沒有,不過這一帶我昔年曾經來過,還算比較熟悉,小妹想知道甚嗎?」

  折子渝拿袖子擦擦眼淚,跟個受氣孩子似的,看得「關二爺」好生可憐,折子渝走到帳中間蹲下,說道:「哥,我們如今在觀魚崖,距楊浩受困的那座古城廢墟,並不是沿河岸一直下去的,中間還要繞過些礁石山嶺,你把詳細路線畫給我看,尤其是那座古城廢墟周圍的情形。」

  這一帶折御勳年輕時的確來過,作為折家未來的家主,他每到一處,有意識地要掌握熟悉那裡的山川地理和族群部落,現在憑著記憶,用石子木棍擺放為山川河流,劃定路線,向折子渝詳細解說了一遍。

  折子渝聽完了,沉思片刻,說道:「我們先假設李光睿那支突然失蹤的主力過河之後就立即擇地隱遁了起來,不曾繼續西行。那麼,他既然讓兩萬誘敵的大軍守在河邊,楊浩主力一過河,尤其是楊浩一過了河,立即放水衝毀浮橋,對他實施攻擊,而又不堵死他的所有退路,意欲把我們誘過來一口口吃掉,他的主力一定不會隱藏得太遠,否則就失去了作用。」

  折御勳點頭道:「不錯,可是現在這幾處兵,最少的也是上萬人,一打起來,絕不是一個時辰兩個時辰就能解決的戰鬥,一旦被纏住,更沒有可能想來就來,想走就走,騎兵行動快捷,避得稍遠一些,我們就不易找出他們的所在,他們卻能隨時殺將出來。

  「妳看,北岸多是草原,從這裡直到長城沿線的山巒之下,寬達一、二百里地的地帶都是平原,南北更不用說了,綿延千里,都是平原。內中也有山川,但是距此並不近,我們所在的地方,往上游下游去,都有比較大的山川,李光睿事先並不能確定楊浩往哪個方向轉移,如果他真的沒有走,而是埋伏在這兒,那麼當時他的軍隊應該就在那兩萬兵馬後面,等到楊浩向上游逃去,並以古城廢墟作為落腳之地後,他的大軍必然也要隨之而去,就地安置。」

  折子渝點了點那片山巒,說道:「如果是那樣,那麼他的主力必然藏在這片群山之中。」

  折御勳苦笑道:「而那兩萬敵軍,就在山腳下,南北扼住要隘,困住了楊浩。我們想察明他的動向,就要鑽到那兩萬大軍的眼皮子底下,可要是鑽到了那裡,知道他們在不在那裡還有必要嗎?他們已經然殺出來與我們決一死戰了。

  「妳子渝,如果李光睿真的沒有走,如果他真的就埋伏在這兒,那麼咱們赴援固然是死,不赴援就只能眼睜睜地看著楊浩被吃掉,然後逃之天天,正如唐姑娘所言,逃回夏州,加強防備。我們還屯兵與此,尋找他的主力所在有什麼意義呢?那樣的話倒不如賭上一賭,賭李光睿已經奔赴夏州,全軍殺去解救楊浩,依我想來,如果李光睿真的在那兒,咱們已有了防備,見機不妙早些脫身便是,他也未必就能把我這條老命留在那兒。」

  他有些肉痛地咬了咬:「只是……那樣一來,哥這兩萬精兵,一大半都得交代在那兒了。」

  折子渝忽然破涕為笑:「哥,你素來看重自己的本錢,捨不得消耗一點半點,任卿書替你掌財,背後都說你是一毛不拔的鐵公雞,如今怎麼捨得這麼冒險了。」

  折御勳哼了一聲沒有說話,折子渝忽然挽住了他的胳膊,柔聲道:「哥,我知道你是為了我,可這是打仗,不能感情用事。六萬大軍,不可能無聲無息地消失的,可它偏偏就消失了,所以……我更加篤定,它們根本沒有西行,也唯有如此,才能隱藏起來,叫我們找不到。」

  她點了點地上的圖形,說道:「李光睿設了一盤解不開的死局,逼著我們要麼自投羅網,要麼棄楊浩而去,三藩聯盟就此瓦解,他則趁吃掉楊浩士氣大振之機要麼返夏州,要麼奪銀州,進可攻、退可守,兩相得宜了。既然這是一盤死局,大哥也說要賭一賭,那咱就賭一賭,不過就算要賭,咱也不能讓李光睿牽著咱們的鼻子走。」

  她的目光明亮起來,問道:「大哥,摩雲嶺的具體位置在哪,距此有多遠。」

  折御勳在地上又擺了一塊棋子:「在這裡,李光睿的軍糧隊伍得知夏州失陷,銀州退兵的消息後就近上山屯集糧草的所在,這裡險雖夠險,可是只有一座孤嶺,不可久恃。」

  折子渝沉思片刻,又道:「從咱們這兒,趕去摩雲嶺,需時多久?」

  折御勳道:「快馬馳騁,一天時間。」

  折子渝斷然道:「好!他打他的,咱打咱的。他困古城,咱燒糧草,看誰耗得過誰。」

  折御勳吃驚地道:「奇襲摩雲嶺?」

  「不錯,李光睿必然也在注意咱們的一舉一動,咱們調輕騎佯攻古城,半路轉道,奔襲摩雲嶺,他們一定來不及反應的,等他們發覺咱們的真正意圖,摩雲嶺已化作一團火海了。」

  折子渝站起身,眉宇之間煥發出一團英氣:「李光睿夏州已失,軍隊怎麼可能穩如泰山,居然還能有條不紊地設下一團團迷局?這是我唯一想不通的地方,如今看來,李光睿一定是果斷地封鎖了消息,所以他才能依然使得三軍號令如一,士氣不倒,從容佈局,設下這個圈套。

  「可是,大軍撤離銀州,佯去綏州,突然過無定河,又在此處設伏,這是行險之計,如果我們不上當,他圍攻銀州之舉就要徹底瓦解,他為什麼要這麼做?一開始士兵們不會去想,到了這一步他們不可能不想,也不可能一點風聲也聽不到。夏州失陷的消息,現在這一刻才算是真正曉諭三軍了。」

  折子渝挺起胸膛,沉聲道:「如果我是李光睿,我這時就會對三軍將士說,我們的糧草足以支撐我們返回夏州,雖然夏州失陷,但是我們已經困住了楊浩,很快,他的援軍也會被我們一支支吃掉,我們一定能夠反敗為勝,以此來穩定軍心。如果這時摩雲嶺糧草被毀,他最後一點憑仗都消失了,軍心再不可收拾,他的六萬大軍將成為一群失魂落魄的綿羊,哪怕對著只有五千敵軍,唯一的想法也只有逃跑,不斷地逃跑!」

  她看了折御勳一眼,做最後總結道:「當然,這一切分析,都是建立在李光睿正在此處設局的前提下,如果他真的往夏州逃了,那就萬事休提。」

  看看大哥怪異的眼神,折子渝奇道:「哥,你怎麼了?」

  折御勳輕輕嘆了口氣,捏著下巴道:「哥忽然覺得,如果把妳嫁出去,將是我折家最大的損失。入贅,不失為一個好辦法……」

  圍住古城廢墟的兩萬夏州兵沒有進攻。

  雨停了,天晴了,太陽升起來了。

  從早晨,到中午,黃泥巴被太陽曬著、又被風吹著,外面一層已經有些發硬,勉強能讓人站上去了,敵營還是沒有發動攻擊。他們居然在挖戰壕、堆掩體,好像他們才是防守的一方,楊浩至此已經什麼都明白了。

  一個巨大的陷阱,正在以他為中心挖開,他就是誘餌,銀州、府州、麟州的兵馬就是獵物,李光睿輕敵大意,傾巢而出,在夏州失陷後沒有倉皇后退,他居然將計就計,設下了這麼一個局,張開了獠牙大口,等著獵物們一隻隻跳進來,他不但想奪回夏州,而且不想以敗軍之姿狼狽而去,他要一舉鏟除三藩聯軍,將銀州奪回來,再招搖而去。

  那時,夏州陷落的消息將不再能打擊他的軍民士氣,他將挾一天風雷而去,許多部族聞聽三藩盡歿的消息,將不攻而克,紛紛歸附,李光睿回到夏州城時,一路不會是惶惶如喪家之犬,他將像成功逃離厄爾巴島的法蘭西第一帝國皇帝一樣,兵不血刃地回到他的王都。

  西北王,果然有西北王的豪氣和傲氣。

  「無論如何,一定要通知援軍萬萬不可赴援!」

  楊浩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他急於把自己的判斷告訴他正試圖援救的部下,告訴他的盟友,可他被困在這裡插翅難飛,如何才能把消息傳出去?

  敵軍不但有兩萬之眾,他們甚至還築起了工事,挖起了壕溝,當楊浩明白過來的時候已經太晚了。援軍不來的話,就憑這兩萬當面之敵,他也是絕對衝不出去了,除非他的陌刀隊或重甲騎兵在這裡,而今他著急的已不是個人安危,而是他的親人、朋友、袍澤,馬上就要一一跳入李光睿的陷阱。

  他已不可能離開了,但是他必須把消息傳出去,讓援軍馬上撤走,加強銀州和夏州防禦,然而消息又如何傳出去?上天無路、入地無門吶。

  楊浩突然覺得伍子胥一夜白頭並不是一個傳說了,也許明天的太陽升起的時候,他也要變成一隻白頭翁了。

  李指揮對夏州軍隊的動靜百思不得其解,匆匆趕來找楊浩,卻發現楊浩神不守捨,唸唸有詞,好似被困得及了,心智已失,駭得李指揮趕忙去叫軍中郎中,等他帶了郎中趕來,卻發現楊浩已不知去向。

  「不行,前邊、後面,連營重重,營前又挖了壕塹,以我的兵力,是突不出重圍的,如果晚間突圍……能不能衝出一些人去?」

  楊浩在古城中到處轉悠,前後的陣勢看完,又向南面的山嶺望去,嶺上,也有夏州兵的哨衛,在他這一側,千百年的密林風雨不透,想要伐木上山,就算兩側的夏州兵不做攻擊,容他太太平平地爬上山去,等他到了山頂,那裡恐怕也早已站滿了夏州兵,將比硬闖敵人的營盤還要困難。

  北側呢,古城的北側是懸崖峭臂,千百年的流水將石壁衝刷得筆直如削,十餘丈之下,波濤滾滾,近百米寬的洪水,水流迅急,就算水性最好的人也遊不過去,絕地!這是一片絕地!

  楊浩直勾勾地望著無定河水,這時李指揮帶著郎中趕來,一見楊浩扶著石牆,神情怪異地望著懸崖下邊,還以為他要投河自盡,這一嚇真是魂飛魄散,李指揮向那郎中打個手勢,躡手躡腳地向楊浩靠近,突然張開雙臂,一把抱緊了他,把他往後拖去:「太尉,使不得,使不得呀,天無絕人之路,你可千萬不要自尋短見吶。」

  楊浩慢慢轉過頭,笑嘻嘻地道:「誰說我要自尋短見?我活得正快活,為什麼要自尋短見?呵呵,李指揮,你這人真是有趣得很。」

  李指揮一見他笑,心裡不禁發毛,吃吃地道:「太尉,大帥,你……你……」

  楊浩把頭一仰,向天大笑:「哈哈哈,哈哈哈哈,天不亡我,李光睿,任你機關算盡,又能奈我何?哇哈哈哈哈……」

  李指揮一屁股坐在地上,面色如土地道:「完了,大帥……瘋了……」
acer76123 發表於 2019-5-6 12:43
第480章 世事無常

  冬兒急急趕回銀州城,向柯鎮惡說明情形,要帶五千兵卒趕往無定河,會合李一德的兵馬去營救楊浩,柯鎮惡聽了急忙說道:「夫人,還是妳守在城裡,由卑職率人去營救大帥吧。」

  羅冬兒斷然道:「不,我親自去,守城才是你的專長,野戰要點,騎兵之運用,我比你熟悉。」

  柯鎮惡有些慚然,便道:「那,夫人把城中所餘七千兵卒全部帶去吧,多一個人便多一分力量,如今銀州無戰事,留下兩千士卒也無事可做。」

  冬兒搖頭道:「不成,五千人已是極限。如今城中這七千士卒,許多身上有傷,給你剩下的這兩千人,大部分傷勢不輕,不堪一戰了,把他們帶去徒增傷亡罷了。」

  穆青漩道:「夫人,咱們那三千女兵如何?別看她們都是女兒家,可是騎射俱精,未必就弱了男子。前些時日她們主要負責內城防衛,耗損極微,此時關鍵時刻,正可一用。屬下帶她們一同參戰吧。」

  「這……」冬兒有些猶豫起來。

  「夫人,養兵千日,用兵一時,如今大帥情況危急,若是大帥有失,這銀州在虎狼爭霸的西北,是絕對守不住了。救大帥,也是救我們自己,不要猶豫了。」

  焰焰急不可耐地道:「姐姐,咱們那三千女兵,堪可一戰,帶上吧,把握會大一些。」

  羅冬兒咬了咬牙,斷然道:「也罷,立即點齊人馬,咱們馬上出發。」

  事態緊急,一行人無暇多說,冬兒連帥府也沒回,匆匆點齊男女混搭的八千兵馬,帶足箭矢,直奔無定河而去。

  李繼筠收拾了殘兵正向無定河轉移,剛剛趕到濁輪川灘地前面,探馬就來急報,在遠處發現一支人馬,正急馳而來。李繼筠大吃一驚,他不知來者來人,兵力多少,久戰兵乏之後不敢倉促應戰,立即命人返回濁輪川楊浩遺棄的那片陣地,進入防禦狀態。

  過了不久,又有探馬來報,自銀州方向殺過來的那一路兵馬貼著濁輪川過去,直奔無定河了。李繼筠聞言大喜,從銀州馳援無定河的舉動來看,他父親的計畫已然生效了。李繼筠大喜過望,急命所部向無定河趕路,同時命探馬密切注意那方那一路兵馬的動向。

  行了半個多時辰,前方探馬回報,這一路馳援無定河的兵馬總兵力當在萬人左右,因無法靠的太近,不能得到更精確的結果,不過他們發現這支兵馬押後陣的士卒竟然全是女兵。

  李繼筠聞言放聲大笑:「哈哈,銀州連女兵都派出來了,看來我父大計當真已成,三蕃聯軍,將要全部埋骨無定河畔了。唔……」

  李繼筠笑著笑著突然止住了笑聲,臉上露出深思的神情,左右將校有些詫異,等了半晌,李繼筠眼珠亂轉,還在思忖,與他一向私交甚篤的營指揮使智明海上前叉手問道:「衙內,我們不追上去嗎?」

  李繼筠緩緩地搖了搖頭,沉吟道:「明海,我父那裡有八萬大軍,合三藩之總兵力,也不是對手,何況楊崇訓已逃回麟州去了,而折楊兩藩,必有一藩已先中了埋伏。父親那裡毫無兇險,我擔心甚麼,倒是銀州……嘿嘿,銀州連女兵都派出來了,你說……那銀州城現在豈不成了一座空城?」

  智明海雙眼一亮,叫道:「衙內是說,咱們去取他的銀州城。」

  李繼筠回頭看看,似笑非笑地道:「我們與其跟去無定河撿便宜,何如去取銀州城。」

  智明海略一遲疑道:「可是……節帥那裡戰況終究未明……」

  李繼筠把嘴一撇,哂然道:「我爹常說,聖人見微知著,睹始知終。如今情形如此明朗,還有什麼戰況不明的?」

  他把馬鞭向前一指,說道:「如果楊浩一方佔了上風,用得著從銀州急急調兵嗎?用得著連女人都上了戰場嗎?毫無疑問,他們在無定河已經吃了大虧,而且一定有極重要的人物落入我爹手中,說不定就是楊浩,銀州這才傾巢出動。我如今所部不足六千人,趕去無定河也派不上大用場,既然如此,咱們不如去銀州城,銀州陷落,仍在負隅頑抗的楊浩所部說不定就要不攻自潰了。嘿!咱們這是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智明海,你為前鋒,咱們去銀州城!」

  又是一天旭日東昇。

  清晨的第一縷陽光剛剛給山頭的青翠山峰染上一層鮮亮的顏色,就有一騎飛馳進了山谷。這裡就是那座古城廢墟一側的層層山巒之後,那騎士從馬上跳下來,林中立即閃出一人接過韁繩,那人便向半山腰一座以青鬆翠柏搭建的茅屋趕去。

  「報,大人,折御勳部出動了!」

  李光睿面前燃著一個泥爐,爐上藥湯正沸,他剛端起藥碗,聽了這句話手猛地一顫,藥碗啪地一下打碎在泥爐上,煙氣蒸騰,茅屋中立時散發出更加濃鬱嗆人的藥味兒,那小卒不敢咳嗽,強摒著呼吸站在那兒。

  李光睿強作鎮定,聲音卻微微帶著顫音:「他們……終於沉不住氣了?」

  坐在角落裡的軍師樂飛雨一個箭步躥了過來,沉聲道:「折御勳出動了多少人馬?確向此處奔來?」

  那小卒道:「折御勳部幾乎是傾巢出動,確是向無定河邊陶谷城廢墟趕來無疑。」

  樂飛雨拳掌相交,欣然回身道:「大人。」

  李光睿緩緩站起,臉上的肥肉哆嗦了兩下,吩咐道:「急命,前方遊哨全部撤回,萬萬不可打草驚蛇。快去!」

  「遵命!」

  那探馬匆匆趕出去,李光睿立即轉向侍衛統領苟日新,吩咐道:「命令,李華庭、何必寧、王琦、武破軍所部,立即將伏兵帶出山谷,披甲掛鞍,準備出戰!快去!」

  「遵命。」

  李光睿長長地吁了口氣,又轉向自己的軍師吩咐道:「你馬上叫人去張崇巍那裡,要他立刻做好攻打陶谷城的準備,等折御勳一到,馬上攻擊,戲做得越真越好,為我調兵出山爭取時間!」

  李光睿蒼老憔悴的臉上露出一絲若有還無的笑意,淡淡地說道:「楊浩……現在可以死了……」

  張崇巍一早就起來了,看著對面那座廢墟,他啃一口肉乾,喝一口大鍋磚茶熬出來的黑紅色茶水,悠然自得:「勝負成敗,真的是難以預料啊。本以為夏州陷落,我們已是一敗塗地,想不到李大人竟然有這樣高明的手段。以自己為餌誘楊浩上鉤,再以楊浩為餌誘援軍來救,嘿嘿,我們很快就要反敗為勝了吧?

  「如果三藩主力盡喪於此,如果三藩的首腦人物也盡喪於此,那絕對是一場大勝利,重新佔領夏州也不過是指日可待的事,說不定這裡的消息傳到夏州,那些牆頭草馬上就會綁了李光岑和那個膽大包天的拓跋蒼木來向大人請罪呢,呵呵呵……世事無常,真是莫過於此啊……」

  張崇巍正在感慨著世事無常,親兵引著一名信使來到身邊:「大人!節帥鈞令,命你部立刻馬上作戰準備,拆御勳部清晨出發,此時正向這裡趕來,待他大軍一到,節帥命你部馬上對陶谷廢墟發動進攻,誘使折御勳投入全部兵力,節帥會調兵包抄他們的後路,將之全殲於此。」

  張崇巍一躍而起,大喜道:「好!我部馬上備戰。」

  號角嗚嗚地響起來,各營官兵匆匆集合,開始進入戰備狀態,張崇巍站在前哨,遙望遠處那座陶谷城,心中忽然生起一種古怪的感覺。

  「不對勁呀,我這邊一有點什麼風吹草動,楊浩那邊的陣地上總會有些反應,可是今天早上到現在,那邊陣地上只見旗幟飄揚,還看不見一個士卒走動,都餓得爬不起來了?就算一塊乾糧都不帶,才兩天天夜,也不至於餓死吧?」

  張崇巍越想越是不安,遲疑半晌,沉聲吩咐道:「調兩都人馬,試探性進攻,弓弩掩護。」

  箭矢破空,嗖嗖聲不絕於耳,對方陣地上傳來了馬嘶聲,張崇巍聽了心中一寬。

  可是對方陣地上沒有一矢還射,那兩都持盾握刀的士兵躬著身子向前走,本來只是試探性地進攻,然後完全沒有低抗,這讓他們有些無所適從,他們只能硬著頭皮不斷靠近,可是預料中的反擊還是沒有發生,楊浩的陣地上的大旗飄揚,卻始終沒有一個人出現,陣前觀戰的張崇巍心中一緊,縱聲喝道:「衝過去!」

  那兩都人馬以盾護身,小心翼翼地逼向古城廢墟,第一個人登上那矮矮的城牆,緊接著是第二個,很快,兩都人馬都衝了過去,緊接著一個都頭站在城牆上,向著張崇巍驚恐地大叫:「指揮大人,指揮大人,空了,陶谷廢墟全都空了,所有的人全都消失了!」

  張崇巍臉色蒼白,跌跌撞撞地衝上陶谷城廢墟,真的空了,所有的人都沒了,所有的兵器都不見了,就連馬身上的鞍轡都不見了,只剩下幾千匹從頭到腳光溜溜的馬,好像一個龐大的野馬群,正在近山一面的嶺下悠閒的吃草。

  張崇巍眼前一黑,失聲叫道:「人呢?人呢?」

  一匹馬兒抬起頭來,嘴裡咀嚼著青草,朝他打了一個響鼻兒,好像正在嘲笑他的無知。

  世事無常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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