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品小說計劃」步步生蓮 作者:月關 (連載中)

 
acer76123 2017-7-18 08:15:30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499 236771
acer76123 發表於 2019-5-6 12:43
第481章 混沌之戰的開始

  「將軍,距陶谷廢墟還有七十里。」

  大軍風馳電掣,前方仍是一片平坦的草原,身邊熟悉地形的士兵忽然向折御勳大聲稟報起來。

  「吁──」折御勳猛地勒馬,扭頭望向折子渝。折子渝向前方看了一眼,儘管什麼也看不到,她的神色十分複雜,但是隻遲疑了片刻,她便一兜馬韁,向左側一馬當先,疾馳而去。

  折御勳喟然一嘆,策馬跟上,整個大軍陡然改了道。

  折子渝已有八成把握可以確定李光睿並沒有急急逃走,他正在無定河畔佈一個局,試圖以此反敗為勝。如今她突襲摩雲嶺,燒掉李光睿的糧草,只因為這是挫敗李光睿毒計的最重要一環。她不是神,她也不知道該用怎樣的辦法才能救出楊浩,她只知道如今正確的做法是抓住機會,反敗為勝。

  戰場上,人人都是為了全局勝負而擺佈的一枚棋子,如果可能,她寧願以身相替,自己代楊浩做了那枚棋子,可如今楊浩就是那枚棋子,直接去救他只是自蹈死路,毀敵糧草並不是救楊浩的靈丹妙藥,卻是打敗李光睿的關鍵,她只能做此選擇:

  「未得到我援軍到達的消息之前,楊浩還有誘餌的作用,李光睿不會攻擊他。我們半路改道,奇襲摩雲嶺,李光睿要想掌握我們的動向,至少需要兩個時辰,等他把兵馬調出埋伏地點,繞出大山揮軍往救,怎麼也得再需要一個時辰,這個時間,就是我軍致勝的關鍵。糧草燒毀之後,也許一天、也許兩天,最多不會超過三天,李光睿的大軍就得瓦解,那時就是我們反擊的時候了!

  「如果能要羅冬兒抽調足夠的人馬予以配合,我們奇襲摩雲嶺,她們攻打陶谷廢墟,本來更加妥當,可李光睿一定會派人監視我營中動靜,我們留有餘力,他有那麼充足的人手,為防萬一,必然也不會全部帶出來,那樣孤注一擲的話,如果楊浩餘部全被吞掉,銀州便也岌岌可危了。如今情形,李光睿被我們引走後,陶谷廢墟只剩下那兩萬圍城的兵馬,這是楊浩突圍的唯一機會,能否成功,就只有聽天由命了。老天,如今只有你能幫他了。」

  折子渝在心中吶喊著,別人或許是急、或許是憂,但是再沒有人像她如今那樣,承受了無盡的煎熬,她的心比黃蓮還苦,可她能向誰人傾訴?她只做自己該做的,並不需要別人明白。

  她是折子渝,高傲的折子渝,哪怕心中苦如黃蓮,哪怕受盡所有委曲,哪怕被世上所有人潑一身污水,她也不會低下高傲的頭顱,在人前露出一副無助悲泣的軟弱姿態。

  李光睿已收攏了全部伏哨,他不想因為一點小小的失誤打草驚蛇,破壞了他的大計。

  他焦急地等待著,等待著折御勳的人馬一頭撲進他早已挖好的陷阱。這些夭折御勳按兵不動,他已經等得急了,他本已決定,再等一天,如果折御勳和楊浩餘部仍不赴援,就先消滅受困的楊浩殘部,然後全力攻打折御勳。如果折御勳部被擊潰,便繼續反噬,先奪下銀州,如果折御勳與楊浩餘部合兵一處,退守銀州,那便馳回夏州去。

  消滅楊浩所部的勝利,可以暫時匯聚軍心士氣,瓦解三藩的追擊,就能安然返回夏州,從戰略上來說,這是他從新掌控全局的關鍵,往細裡說,也只有打回夏州,軍心士氣才可用,全軍莫不盼著殺回家鄉,到那時,他一定可以重新奪回夏州,三十年的苦心經營,這點把握還是有的。

  當然,這只是他最糟的打算,折御勳已經沉不住氣了,馬上就要被他一口吞掉,殺掉楊浩、殺掉折御勳,揮師趕去駱駝嶺,再吃掉楊崇訓,銀州唾手可得,楊浩覆滅,麟府兩州元氣大傷,他不但仍然是當之無愧的西北王,而且……將更甚從前,他的威勢將如日中天。

  「呵呵呵呵……」想到得意處,李光睿不由笑了起來,就在這時,張崇巍張皇失措地搶了進來,幾乎一頭栽倒在地:「大人,大人,大事不好!大事不好啦!」

  「呃?」

  李光睿的笑容僵在臉上,臉上的肥肉還蕩漾著微笑的餘浪:「什麼大事不好?」

  「楊浩……楊浩!困在陶谷廢墟的楊浩消失了,他所有的人全都消失了。」

  李光睿像一頭人熊般撲上去,一把揪住了他的衣領:「你說甚嗎?楊浩消失了?幾千人馬,怎麼會消失?你說!」

  張崇巍戰戰兢兢地道:「屬……屬下也不知道,昨日子夜前,還能看見對面有人持火把活動呢。可是今晨奉大人鈞令,屬下正欲攻打陶谷廢墟時,卻發現那邊異常安靜,於是派了兩都人馬試探性進攻,結果裡邊根本沒有反抗,等到我們衝進去,只見幾千匹戰馬停在嶺下,人……所有的人,統統不見了。」

  李光睿臉色唰地一下蒼白如紙,片刻工夫,一片血紅自頸下向上迅速蔓延,整張面皮漲得發紅,繼而開始發紫,他的目光幾乎要把張崇巍吃掉,駭得張崇巍戰慄不止。

  樂飛雨急步上前,叫道:「大人,不管楊浩如何脫逃,趕緊應變才是。」

  李光睿目光一動,把張崇巍向前一推,張崇巍騰騰騰退了幾步,一屁股坐在地上。

  李光睿臉色變得鐵青,目中露出兇狠猙獰的光芒,厲聲喝道:「老夫不管他是如何逃了,至少他的援軍還不知道這個消息,張崇巍,你給我馬上回去,佯攻陶谷廢墟,務必要把折御勳部給我引進來,死死地纏住他,否則……老夫會剝下你的人皮做馬鞍!」

  張崇巍哆哆嗦嗦地答應一聲,掉頭就往外跑,李光睿快步走到帳外,看著谷中正在陸續集結的軍隊,喃喃地道:「楊浩……楊浩……難道你能插翅飛上天去?」

  折御勳部奇襲摩雲嶺去了,駐守浮橋的人馬就換成了李一德。對折御勳這個盟友不去解救自家大人,反去斷敵糧草,李一德也十分鄙視。他甚至懷疑,折御勳是否包藏了禍心,想借李光睿的手除掉自家大帥,糧草一燒,想必夏州軍最後一點軍心士氣都要蕩然無存了吧?折御勳想藉此一躍成為西北王嗎?

  可心中雖不無怨恚,大敵當前,卻不是意氣用事,自家先鬧個分崩離析的時候。至少,他們攻打摩雲嶺,也算是從側面支援了他們,等到夫人率兵趕到,敵軍又得知糧草被焚,或許營救大帥會更容易些吧。

  太陽已經升起,第一縷陽光剛剛灑到沾著露水的草地上,河上的霧氣正在迅速消褪,李一德漫步上橋,一邊眺望北岸,企盼著夫人的援軍盡快到來,一邊暗暗思忖著。

  忽然有人叫道:「快看,快看,好多浮木,咦?有人,不止一個人。」

  李一德唰地一下抽出了佩刀,緊張地叫道:「戒備!戒備!小心突襲!」

  橋上和兩岸士兵張弓搭箭,急急戒備,就見許多古怪的物事順流而來,奔速極快,那些東西隨著浪頭時起時伏,在霧影中疾衝而來,有些已經穿過橋底繼續向下游快速衝去,有的則刮撞著橋樑,一根大木被橋樑一撞橫了過來,擔在兩根橋樑之間,將後邊湧來的許多物事堵在那兒。

  李一德伏在橋欄上向下一看,只見那腐爛的大木上綁著一個人,被這根大木擋住的那些物事竟也都是人,有的前胸後背綁著馬鞍和許多細枝樹幹,有的懷裡緊緊縛著一大捆箭桿兒,只是一個個俱都暈迷不醒。李一德心中一跳,趕緊收了佩刀,大叫道:「快,快把人救上來,來人,來人,探槍成柵,阻住河流!」

  大隊的槍兵衝上橋來,一桿桿長槍筆直地插向水中,形成了一道人工的柵欄,被他們攔住的水上浮物越來越多,持橋的戰士即便以橋樑為支撐,也覺得有些吃不住勁了,這時第二排長槍又下了水。與此同時,許多士兵身上繫著繩子探到橋下,開始向上救人。

  李一德營地展開了一場奇特的大營救,橋上岸上的人排成了一條長龍,拉上去一個便拖走一個,拖到岸上緊急施救。大部分人只是被急浪翻滾衝刷,再加上河水還比較冷,以致暈迷了過去,但是也有少數人,估計是在順流而下的過程中被山崖、礁石撞擊過,或者大木之間碰撞過,有些骨頭筋折,有些碰到頭腦要害的倒楣蛋,頭顱已經像個爛西瓜,是再也不可能活過來了,直接淹斃的倒是奇少。

  「大人,這個醒了。」

  「大人,這個也救過來了。」

  士兵們從救上來的人穿著打扮上已經認出是自己人,搶救起來不遺餘力,李一德吩一名指揮吩咐道:「去,趕緊準備熱水熱粥。」一邊說一邊健步如飛,向一個剛剛蘇醒過來的士兵跑去。

  那士兵是個金髮碧眼的異族浪人,剛才被人擔在膝上,吐出一大汪水,又被人放倒在地上,拍拍打打、揉揉搓搓,此時已蘇醒過來,神志也漸漸清醒了,李一德快步趕到他的身邊,急問道:「你是哪一部的人馬,隸屬何人麾下?為何浮水而來?」

  那士兵兩眼還有些發直,李一德蹲下去,一把扯住了他:「本官銀州調度使李一德,河西隴右兵馬大元師麾下,你是我們的人?」

  那士兵粗通漢話,聽了河西隴右兵馬大元帥這幾個字不由咧開了嘴巴,他拍拍自己胸口,嘰哩咕嚕地說了一串羌語。

  李一德雖世居西北,可是他是漢人大族,結識的羌族上層人物也莫不以識漢字、懂漢語為榮,說起來羌語卻不熟練,聽了那人的話不禁翻了個大大的白眼,趕緊搶到另一個蘇醒的人面前,這人倒是個漢人,一經辨識了身分,他馬上抓住李一德的手,叫道:「大帥急令,萬勿赴援!大帥急令,萬勿赴援!」

  李一德動容道:「什麼萬勿赴援?」

  不想那人只叫了這兩聲,因體力衰弱至極,竟爾再度暈了過去。好在陸續搶救過來的人越來越多,李一德東一句、西一句,終於漸漸理清了頭緒……

  陶谷廢墟,子夜之後,楊浩集合了全部人馬,他每說一句,就由身邊的人一句句把話傳遞下去,聲音不是很大,只有身邊幾個人聽得到,所以他每說一句都要停頓很久。

  「諸位,我們被困在這兒了,而敵人一直沒有進攻,原因何在?不是他們的兵力不足以消滅咱們,而是想要以咱們為誘餌,把咱們的兄弟和盟友都引過來,李光睿的大軍一定就埋伏在這附近!

  「兄弟們,所以……咱們想等援軍來救,已是絕不可能了。援軍不來還罷,一旦到了,就是咱們的死期,同時,也是援軍的死期。

  這一場劫難,是上天對我們的考驗。經過這一劫,咱們一定能轉敗為勝!

  可是,天無絕人之路,咱們未必沒有一線生機。咱們的生機,就在這條無定河上!咱們跳水求生!」

  楊浩環視著按照他的吩咐已在身上捆紮了五花八門的浮水之物的戰士,見人群一陣騷動,許多人都露出忐忑的神色,便壓了壓雙手,低聲說道:「我知道兄弟們都是北方的英雄豪傑,大多都不會水,呵呵,有些兄弟可能一輩子都沒洗過幾回澡,都有些怕水,可這水再兇猛,兇得過咱們外面的數萬敵軍嗎?」

  他收斂了笑容,又道:「兄弟們不要忘了,本帥是崗金貢保轉世,崗金貢保,在我們漢語裡,就是觀世音菩薩,觀音菩薩住在哪裡?住在南海,海啊,可是水潤之地。也許兄弟們聽說過,本帥是應水德之瑞而生的,這水對別人是大兇,對我來說,可是遇水則生,遇木則活。有神靈保佑,兄弟們還怕甚嗎?」

  對這個時代的人講許多大道理,不如幾句神神鬼鬼的話更具煽動力和鼓舞力,楊浩這幾句話一說,士卒們立時安靜下來,臉上也露出了喜悅的神色。

  「大家聽著,身前身後,盡量綁上浮水之物,如今四月天氣,河水本不太冷,可是這兩天下過大雨,水中的寒氣不是那麼容易禁受的,衣物都要穿在身上,盡量綁緊,就算被水浸透,也比光著身子保暖。皮甲盡量綁在頭腹要害處,水流太過湍急,順流而下,難免碰碰撞撞。一會兒分發食物,再殺幾匹馬,喝些馬血暖暖肚子。

  「大家記住一點,順水而下,趁夜突出重圍之後,兄弟們要盡量往北岸靠近,上岸之後往銀州趕,一時靠不了岸的也不用擔心,總有水流平緩的地方,何況李光睿在此設伏,說明咱們已經有援軍過河了,他們必然架設橋樑,預埋退路,架橋處必有守軍,會把咱們打撈上去的。

  「最後兩點,務必記住,這是至關重要的事。不管是誰,只要見到咱們的人,必須馬上告訴他們,萬勿赴援,我們已經脫困,如果援軍已出,千萬馬上追回去,這裡是陷阱,是埋伏!

  「第二,咱們六千兵馬,自水路遁去,大部都可平安無恙,可是順水而下,難免衝得一片散亂,加上沒了馬匹,僅靠兩腿走路,本帥也不敢保證最先趕回軍營。你們不管是誰,最先找到了咱們的人,務必告訴李一德大人,馬上重新樹起本帥的將旗,不管我在不在,都要大張聲勢,造出本帥已然回營的架勢。這是李光睿的最後一搏,本帥安然回營,他的最後一點氣焰就要被打擊殆盡了!

  「好!現在保持安靜,一隊隊隨本帥到北側懸崖。」

  能用的捆綁之物,包括腰帶、馬韁,都用來捆繫浮水物了,懸崖邊已無法繫以繩索,而且身上綁著許多累贅物,甚至一大塊腐朽的房梁,想要沿繩索而下太過困難,而這數千人馬必須在天亮前全部下水,以防被敵軍發現,望河射箭,那死傷可就要成倍增加了。

  然而他們找到的距河水最低的地方,也在六丈上下的地方,這些士兵攀爬數丈高的雲梯、望樓如履平地,可是要他們縱身跳下夜色中黑漆漆難窺面目,卻只聽得滔聲滾滾的無定河,卻是許多不畏刀槍、不懼生死的士兵做不到的。

  他們許多人真的一輩子都沒洗過幾回澡,更不要說嬉水了,一個敢直面萬馬千軍的勇士,明明已將生死置之度外,卻怕了些莫名其妙的東西,這怕固然是怕的莫名其妙,可這本能的恐懼何嘗不是來的莫名其妙。

  眼見士兵們僵在河邊,沒有敢跳下去,楊浩眉頭一挑,對穆羽吩咐道:「小羽,你押後陣,率我親兵為督跳隊,延至最後,膽敢不跳者,殺無赦!」

  楊浩扭頭又對眾兵士道:「眾兄弟,浸入水中時盡量保持冷靜,摒住呼吸,跳水而已,沒什麼了不起。本帥先跳一步,是我兄弟的,跟上來!」

  楊浩走到懸崖邊第一個跳下去,「嗵」地一聲跌入深深的河水。儘管他早有準備,可是黑漆漆的難以視物,他無法掌握落水的準確時間,猛地沉入水中,差點兒便喝上一口河水,他摒住了呼吸,浮出水面時立即猛力划水,強撐著不讓自己順水飄得太快,仰頭向崖上大叫:「兄弟們,本帥平安無恙,大家下水!」

  穆羽趁勢向自己安排的侍衛們大喝一聲:「大帥跳了,咱們也跳,大家都是有卵子的爺們,不帶裝熊的。」

  前邊的士兵本已躍躍欲試,再被穆羽安排的人手推波助瀾,向前一擠,士兵們就跟下餃子似的,噗嗵嗵地落進河去。

  「慢慢來,慢慢來,一批批跳,莫要擠撞了自家兄弟。」

  李指揮見前邊已經起了頭,這才閃身出來維持秩序,就這樣,一批批士兵井然有序地跳下水去,等到太陽東升的時候,陶谷廢墟已人去城空。

  李一德弄明白經過之後,怔了半天,突然一蹦三尺,大叫道:「大帥是最先跳下來的?那他人呢?」

  太陽馬上就要升到頭頂,李光睿的心也懸到了嗓子眼上。

  「折御勳的人馬還沒有到,他長途奔襲,想保持馬力?依時辰看,就算緩馳而行,如今也該到了,莫非他發現了什麼,又復撤兵了?」

  李光睿按捺不住,終於派出探馬,冒險進行打探。第一批探馬派出去了,許久沒有回信,李光睿接連又派出了三批探馬,結果直到現在還沒有消息傳來。

  「有人回來了。」身邊的將領們一陣騷動,只見一騎飛馳入谷,李光睿按捺不住,立即舉步迎了上去。

  「大人,小人一路前巡,遠出三十里,不見敵蹤。其他的兄弟繼續向前探察去了,小人先回來向大人報個信兒。」

  「三十里外還不見敵蹤?」李光睿麾下眾將面面相覷,驚疑不已。

  影子已經縮到了腳下,太陽已經升到了頭頂,又是一騎飛馳趕回:「報,大人,屬下遠出七十里,發現大量馬蹄印在那裡轉向,斜指西南去了。屬下探馬兵分兩路,一路循敵跡而去,一路繼續前探。」

  「於七十里外轉向西南……於七十里外轉向西南……」李光睿喃喃自語,滿眼狐疑。

  忽然,他全身的肥肉都劇烈地一顫,握拳大叫道:「全軍出動,馳援摩雲嶺,快!快快!用最快的速度,調兵出山!」

  一語說罷,李光睿轉身就走,樂飛雨急跟在後,李光睿腳步踉蹌地回到帳內,剛剛伸手抓住掛在壁上的佩刀,一口鮮血便哇地一聲噴了出去。樂飛雨一把攙住他,擔心地道:「大人,您……」

  李光睿使袍袖一擦脣邊鮮血,臉上浮起一抹異樣的紅潤,他反手抓住樂飛雨枯瘦的胳膊,獰笑道:「我李光睿多少大風大浪都熬過來了,我是不會敗的,沒有人能打敗我!」

  李光睿扛刀上肩,大步出帳,瞋目喝道:「來人,命令張崇巍部馬上沿河而下,斷敵水道,阻其退路,本帥親率大軍,務必要將折御勳部全殲於摩雲嶺下!」
acer76123 發表於 2019-5-6 12:43
第482章 夜戰八方

  「混沌生無極,無極生太極,太極生兩儀,兩儀生四象,四象生八卦,八卦生萬物,萬物分陰陽……什麼亂七八糟的……」

  狗兒一腳踢飛用來占卜的幾塊石頭,有些懊惱地嘟囔道:「師傅爺爺這是什麼神神道道的本事,弄得人暈頭轉向,嗯……現在該往哪兒走呢?」

  小妮子穿著件羊皮坎肩,下身是一條肥襠褲,褲角打著綁腿,一副窮苦人家半大小子的打扮,因為日光垂暮,她已摘下了斗笠掛在肩後。小妮子雙手插腰,煩惱地四下瞧瞧,又低頭看看自己已經露出了大腳趾的一雙鞋子,恨恨地道:「怎麼一戶牧民也看不到,想問個路都不成,不管了,不是說依著這山勢走下去,一定能到銀州的嗎?繼續走!」

  小妮子從腰間取下水葫蘆,咕咚咚地在河裡汲滿了水,重新掛在腰帶上,又挪了挪長劍的位置,便轉身踏上了她的迷路之旅。

  她剛轉身,身後那條河流上游十餘丈外的地方,那塊長滿青苔的大石頭後面,一件物事隨著水流蕩呀蕩的,終於飄了下來,狗兒眾裡尋他千百度的楊大叔仰面朝天躺在一塊腐朽的房樑木上,打著轉轉兒飄了下去……

  夕陽如血,大漠孤煙。

  李一德的駐地氣勢森嚴,楊浩跳河脫生的兵馬被救起了大半,足有四千多人,有些士兵意識還清醒時曾見一些幸運的夥伴半路就被衝到了北岸,已經先行爬上岸去,相信這些失散的士兵陸陸續續也能找回銀州。

  冬兒率領五千守城戍城兵和三千女兵已經趕到了無定河畔,兩軍合攏,足有一萬四千人,再加上救上來的四千餘名士兵,雖說他們多少都染了風寒,可救治及時,薑湯熱水灌下去,開弓射箭也還使得,這就有一萬八千人了。

  中軍大帳內,冬兒、焰焰、穆青漩和李一德正聽著小羽和李指揮講述著跳水前楊浩的囑咐。

  「大帥說,一旦脫困,李光睿自知計敗,必揮軍來攻,他要我們不管是誰,先找到咱們的隊伍時,務必通知李大人、通知折將軍,迅速收兵後撤,敵勢若過於兇猛,便退過河去,據河而守,敵攻我退,敵退我擾,總之要躡緊了它,像一柄鋒利的小刀,把它一刀刀削薄了。」

  李指揮說到這兒打了個大大的噴嚏,趕緊端起薑湯喝了一口,穆羽接著說道:「大人說,只要咱們逃出來了,李光睿的士氣必然沮喪到了極點,就算尚有糧草可用,士氣怕也維持不了幾天了,只消纏著他們,消磨幾日之後,他們軍中就會有越來越多的人心生異念,逃兵一多,全軍瓦解便是指日可待的事,那時就是咱們反攻的時候了,啊──啊嚏……」

  穆青漩把弟弟身上的毯子圍緊了些,端起碗熱水,憐愛地道:「多喝些水,暖和一下身子。」

  冬兒柳眉輕擰,說道:「如今折將軍奇襲敵軍糧草去了,我軍勢不能獨自撤退,他若襲糧草之後退往別處倒也罷了,一旦退回河邊,退路已絕,那就是咱楊家害了人家了,傳令下去,利用現有防禦措施再行加固,靜觀其變。」

  說完,她站了起來,扼著手腕,心神不寧地道:「官人是最先下水的,應該最先被找到才對,怎麼迄今不見?李大人,可派人向下游尋找了?」

  李一德道:「卑職已派人快馬尋下去了,不過河面寬,河水急,往下四十里,又是一條三岔河口,如果到了那兒還找不到……」

  冬兒臉色一白,穆羽滿不在乎地道:「放心吧,我家大人不會有事的,大人一身武功那麼高明,這麼多普通士兵,有的人身上帶著傷呢,還不是好端端活著,大人想必半路就上了岸,不過這裡草原茫茫,憑兩條腿走路,要找到咱們,一定要花上些時間的,嘿!說不定大人還直接回了銀州呢。」

  李一德一聽也開朗起來:「著哇,我就說呢,咱們大人與水有緣,嘿,水德之瑞,可不是白說的,這不,愣是在敵軍的眼皮子底下,這麼多人馬安然逃生,大人絕不會有事。」

  冬兒點點頭,說道:「派一支游騎,打起火把,連夜循北岸尋人,盡量救出咱們的弟兄。」在她心中想來,官人一身卓絕的武藝,被衝到下流的可能性甚小,十有八九,他是半途先行上岸了。

  唐焰焰按捺不住,跳將起來道:「姐姐守住軍營,防敵反噬,我帶人去沿岸尋找。」說罷風風火火出了大帳,點齊一千娘子軍,沿著北岸向上游尋去。

  此時,張崇巍的大軍氣勢洶洶殺奔河邊大營而來,張崇巍兩萬大軍困住楊浩,結果楊浩就在他眼皮子底下逃出了生天,他居然一點也沒發現,李光睿目露兇光,對他發出的猙獰的狠話可不是假的,這個胖子統治西域群狼,群雄懾伏,望風稱臣,那狠厲的手段著實了得,談笑殺人,只在須臾之間,若不是眼下情形實不宜陣前斬將,張崇巍知道自己現在恐怕已經被剝下了血淋淋的一層皮。

  困住楊浩,是李光睿反敗為勝的關鍵,這件重任交給他了,他卻辦砸了,如果不能立一份大功,這一次逃脫了,來日有了機會,李光睿還是不會放過他,他最終的命運,十有八九是變成一張光滑、柔軟的馬鞍,被李光睿坐在屁股底下。

  李光睿有八副人皮馬鞍,有部落頭人的、有辦事不力的大將的,還有他曾經十人寵愛卻與人有了私情的寵妾的,甚至還有一副……是他曾經舉旗造反的親弟弟綏州刺史李彝敏的,他張崇巍何德何能,能叫李大人放過了他?所以一到李一德大營,張崇巍不顧暮色蒼茫,急令全軍馬上進攻。

  羅冬兒剛剛趕到軍營不久,就與李一德部合兵一處,與張崇巍展開了一場大戰。

  在張崇巍的估計中,留守河邊的部隊只有幾千人,足以被他如狼似虎的大軍一舉吃掉,誰想大戰一起,他就發現營中的軍隊似乎兵力並不比他為少,本想一舉攻克敵營,卻因敵人兵力陡增,大大出乎他的意料而陷入了僵局,張崇巍陷入了一場苦戰……

  李光睿的大軍絡繹不絕地殺往摩雲嶺。

  李光睿臉色鐵青,執韁坐馬,隨大隊而行,絲毫不曾落後,可他的臉色卻是越來越難看,火把下,那張胖臉已經呈現出了淡金色,看起來就像一尊怒目而視的佛陀,看得樂飛雨暗暗心驚,可是就連他現在也不敢相勸,李光睿如今正在火頭上,剛剛他才親手斬殺了一個只是發了句牢騷的營指揮,刀上血跡未乾,這時誰敢去觸他的霉頭?

  天色已完全暗了下來,今夜星光燦爛,銀河浩瀚,廣袤無垠,充滿了神秘與瑰麗的感覺,大草原上,執火把的數條長龍,卻是殺氣騰騰,蹄聲如雷,破壞了這夜的靜謐。

  前方已隱隱看見一道烏黑高聳的山影了,山影間似乎隱隱傳來廝殺聲、吶喊聲,點點火光如同天上的繁星,遍佈那高聳入雲的一座山峰。

  李光睿心中一寬,喜道:「他們尚未奪下摩雲嶺,給我……」

  他剛剛說到這兒,就見那處處火光如同一座玲瓏寶塔的山峰自上而下、自下而上,同時燃起了大片的火光,火勢洶洶,頃刻間便瀰漫了整座山峰,摩雲嶺變成了夜色當中一支巨大無匹的火把,火光直衝九霄。李光睿猛地勒住座騎,兩眼發直,絕望地看著那座看似很近,但「望山跑死馬」的摩雲嶺,猛地拔出大刀,咆哮道:「殺──殺過去!全殲他們,不……不要放走一個!」

  這句話說完,他只覺得心跳聲轟擊著整個耳鼓,眼前一陣發黑,胸臆中翻騰不已,忍了又忍,終於將一口鮮血噴了出去,血霧噴在那馬頭上,嗅到了血腥味兒,那馬不安地揚了一下前蹄,李光睿往後便倒,直挺挺地栽下馬去……

  李光睿倒下的時候,他的兒子李繼筠的戰靴剛剛踏上銀州城頭。

  銀州只餘兩千兵,就算全部擺上城頭和城門處,四面一放,也沒有多少人了,而且其中大多有傷,許多輕傷的士卒都隨夫人殺向無定河去了,這些兵士傷勢較重,尤其是銀州現在外圍大戰不斷,可銀州本身卻沒有受到攻擊的可能,柯鎮惡兢兢業業,卻做不到讓全軍將士也都有險無險時刻保持警惕的覺悟。

  夜深了,戍守城頭的士兵有些已拖著傷臂殘腿返回軍營上藥歇息,仍在城頭戍守的士兵不多了,忽然,數百支飛抓無聲無息地拋了上來,「叮叮叮」地落在城牆內,然後迅速拉緊,城上的戍卒急忙示警,並冒著城下的冷箭揮刀猛砍繩索,但是等到營房中的士兵聞聽警訊提著兵器殺出來時,已有幾十個夏州兵攀上了城頭,在他們的掩護下,後續兵丁源源不絕,一面城牆失守,城門被迅即打開,然後李繼筠的鐵騎便蜂擁而入,銀州失守了。

  這個時候,丁承宗、丁玉落兄妹,帶著整編鎮戶、招募訓練的契丹、回紇、吐蕃、羌、漢各族新軍共計一萬人,正興高采烈地趕往銀州城,他們剛剛翻過五佛嶺,距城三十里……
acer76123 發表於 2019-5-6 12:43
第483章 大開四門

  柯鎮惡無論如何也沒想到銀州城此時竟會遭到攻擊,這一路敵軍他完全無法想像到底是從哪兒殺過來的,深夜之中更無法揣測敵軍的多少,他只知道,這路敵軍的數量遠遠大於他的守軍,而且分駐四城的兩千殘兵根本來不及調動過來集中禦敵。

  柯鎮惡自殺的心都有了,可是他也知道現在無論如何不是自責懺悔的時候,大帥生死未卜,如果他再把大帥的家眷丟了,那真是百死莫贖其罪了,所以柯鎮惡見城池已破,敵勢強勁,立即率兵趕向帥府,同時命人備馬備車,又使人分令四城守軍,打開城門,任由百姓逃出城去。

  帥府中已然聽到了來自城中的廝殺聲,娃娃心中警惕,早令闔府上下做好應變準備,正欲派人出去探個究竟,柯鎮惡提著一桿長矛率著百餘名親兵闖進府來。

  「三夫人,大事不好,不知哪裡殺出一支夏州兵,現在已破城而入,城中空虛,難以為戰,還請夫人快快隨末將突圍。」

  娃娃雖驚不亂,問道:「夜色茫茫,咱們向哪裡突圍?」

  柯鎮惡道:「末將已令打開四城,任由百姓四方逃難,咱們可趁亂衝出城去,視情形或逃往無定河畔,與大夫人會合,或逃往東南,避入麟州境內,或往北去,大老爺正在北路遊牧部族招募訓練新兵,北路下去多山川河流,亦好躲避。」

  娃娃略一思忖,當機立斷地道:「前方戰事未明,麟州畢竟是別人的地方,盡量爭取往北走。」

  「是!夫人,有什麼需要準備的,揀緊要的東西帶走,要快,屬下先去前門候著。」

  娃娃道:「倒沒甚麼準備的,妙妙,速請前衙蕭、徐、林、秦諸位大人,隨我等離開。窅娘、杏兒,速去帶周夫人和雪兒出來。」

  「我們已經到了。」周女英抱著雪兒立在廊下,臉色雖然緊張的發白,但是還算鎮定。

  娃娃道:「好,我們上路,闔府上下,能跟上的盡量跟上,快走!」

  李繼筠來過他堂兄李繼遷駐守的這座銀州城,本來輕車熟路,可是城中建了羊馬城,有些新增的建築,也改變了城中樣貌,加上夜色深沉,滿城亂民,一時竟然走錯了路,待他率兵撲到李繼遷的防禦使府,如今的節帥府,數十輛大車在柯鎮惡匆忙集結的三百多名侍衛護送下,已駛向北城大街。

  「追過去,誰若抓住楊浩的家人,重賞!」

  李繼筠晃悠著一對大金耳環,碩大的彎刀向前重重一劈,率軍掩殺過去。

  「糟了,忘了告訴師傅。」小周后忽地想起師傅,不禁焦急地向棲雲觀的方向看了一眼,可是如今數百衛士正保護著車隊拼命向外衝,她怎好讓人冒險殺回去?

  「師傅一身武功蓋世,想必……想必不會被亂軍所傷吧。」小周后一時也只能這麼安慰自己了。

  「放箭!」李繼筠追上來,滿街都是驚呼逃跑的百姓,阻住了他的馬蹄,李繼筠雙眉一擰,沉聲大喝。

  「嗖嗖嗖……」一陣箭雨傾向,小周后只聽車棚上如同下雨一般,篤篤篤一陣響,四下許多受傷的百姓一看追兵射箭,發了瘋一般拼命往前搶,車隊的護衛隊伍頓時被衝得大亂,首尾難以兼顧,整個隊伍已是順著外逃的方向本能地向前流動,自己已左右不了方向和速度了。

  杏兒掀開車簾,看看擁塞奔逃的隊伍,車子與車子之間被百姓逃難的洪流切斷了,侍衛們也是身不由己,大街小巷中不斷衝出來逃難的百姓,加入這條逃難的洪流,杏兒發現前面的車子向北面大路去了,可是自己所在的車子,馬兒被人流一擠一撞,竟然閃向了岔道,不由驚愕不已,連忙叫道:「老賈,老賈,跟上前面的車子,咱們走錯了路了。」

  車夫老賈坐在那兒一動不動,杏兒大急,閃身出去在他肩上一拍,只覺手上又黏又濕,竟然塗了一手的鮮血,這時才看清一支狼牙箭端端正正在射在老賈的後頸上。杏兒這一拍,老賈的屍身便向外一歪,滑下了車去,擁擠的人流根本站不住腳,他的屍身迅速被埋沒在逃命的人群腳下。

  杏兒驚得牙齒格格打顫,顫聲道:「老賈死了,夫人,老賈他……啊!」

  猛地一支冷箭襲來,正中杏兒的左肩,杏兒尖叫一聲,便跌下車去,周女英急叫:「杏兒。」她急急放下孩子,想去扯住杏兒,落下車去的杏兒已被人擠開,這時第二支箭射中了馬身,那馬狂嘶一聲,撞翻了幾個前方的百姓,轟隆隆地衝了出去,小周后眼睜睜地看著受了傷的杏兒被人流越擠越遠,直至完全消失在她的視線之內。

  「快走,快些。」妙妙一面催促著,一面張望後面的追兵,忽然,她發現後面周女英和雪兒乘坐的那輛車子已不見了蹤影。車子都是一模一樣的款式,但是前方的轎簾有些差異,這時在逃難人群的燈籠火把下,後面那輛車上的轎簾分明是窅娘、小源她們乘坐的那輛車,雪兒呢?

  妙妙的雙手雙腳剎那間變得冰涼,尖叫道:「三娘,雪兒不見了,雪兒不見了。」

  娃娃猛一回頭,見此情形臉色頓時變得蒼白如紙:「回去,無論如何,要找到雪兒。」

  柯鎮惡正在前方費力地開路,車旁兩名尚未被衝散的侍衛叫道:「三夫人,車馬根本無法回頭啊。」

  娃娃拍著車轅大叫:「不行,必須回去,雪兒若有個三長兩短,我也沒臉活著去見老爺和大娘了。」

  前方柯鎮惡聞訊趕了回來,一聽這種情形,也是驚得亡魂直冒,他立即叫道:「夫人不通武功,如此混亂場面,夫人回去濟得甚麼事?夫人盡速前行,末將趕回去救人!」說罷撥馬便走,可是人海如潮,哪裡還容得他轉身,柯鎮惡厲吼咆哮,隻眼不得拔刀砍人了,可是見了那老弱婦孺,只顧逃命的百姓,這手中鋼刀如何還砍得下去,不由仰天發出一聲淒厲的大叫。

  見些情形,娃娃心急如焚,她縱目前眺,望見最前方的侍衛手中扛著自節堂取來的楊浩帥旗,本意是在最前方為車隊指引方向,便立即使手一指,叫道:「把旗取來,插在我的車上。」

  柯鎮惡奇道:「三夫人意欲何為?」

  娃娃咬牙道:「把楊字大旗舉得高高的,叫那敵軍曉得我們在這兒,或許……或許周夫人能帶著雪兒逃出一命!快去!」

  柯鎮惡牙關緊咬,撥馬便走,費盡周折,終於取來那面大旗,插在了娃娃的車上!

  棲雲觀的靜音道長已經聽到了廝殺聲,她早已習慣了銀州城四下徹夜不斷的喊殺聲,作為一個方外人,她對戰事方面的勝敗得失並不關心,也從不詢問,所以只在觀後打坐,直到那香火道人慌慌張張地跑了進來,向她打躬作揖地道:「仙姑,亂軍進城了,仙姑千萬小心。」

  這香火道人是華山無夢真人的徒弟,陳摶的徒孫,所以與呂祖一脈有些淵源,如今亂軍入城,他擔心師門長輩好友有事,自然要來知會一聲。

  昔年的洛陽名妓白牡丹,如今的靜音道人聞言那兩道嫵媚的蛾眉微微一蹙,有些詫異:「亂軍入城?前些時日十萬大軍圍城都不曾有事,怎麼消停了幾日,反而被人打進城來了?哎呀,不好,我那徒兒恐怕有難。」

  靜音臉色一變,急急起身道:「你帶徒兒暫且躲避,我去帥府瞧瞧。」

  靜音匆匆離開棲雲觀,只見大街小巷都是逃難的百姓,竟是無路可走,不由眉頭一皺,一拔身便上了房,飛簷走壁直奔帥府,到了帥府只見府中早已人去室空,靜音道長抓住一個年邁走不得路的門子問清府中人物逃走的方向,便又躍上房頭飛步追去。

  「楊家大旗在那兒,嘿!如此時候,還要擺譜,給我射,死活不論!」

  李繼筠坐在馬上,正興奮地大叫,空中一隻大鳥突然飄飛而落,前方馬上幾個正張弓搭箭的士兵被那大鳥幾個起伏之間全部踹飛到馬上,掙扎著爬不起來了,李繼筠定睛一看,竟然是一個道人,不由勃然大怒,他舉起血淋淋的大刀厲聲喝道:「妳是何人?」

  那道人翩然落地,回首一望,李繼筠借著火光一瞧,竟是明眸皓齒,嬌麗嫵媚的一個女道人,那妖嬈嫵媚的嬌靨,玲瓏剔透的肌膚,盈盈欲流的眼波,一股柔媚靈動,魅惑妖異的魔力呼之欲出,這女道人竟是一個人間罕見的絕色尤物。

  雖在大戰之中,見了如此美人,李繼筠也不禁心旌搖動,神魂顛倒,立即向前一指,大喝道:「把這女冠給我拿下,要活著,一定要活的。」

  白牡丹年輕時是洛陽第一名妓,不知道見過多少追逐在她石榴裙下的登徒子,李繼筠那副饞涎欲滴的模樣露出來,她如何不知李繼筠打的甚麼主意。見眼前這個屁大的孩子對她色令智昏,年愈八旬的靜音道長只覺有些好笑,她故意嫵媚地一笑,那顛倒眾生的一笑讓李繼筠眼前一亮,骨頭一輕,剛想張口說話,靜音道長就已道了他的身前,瑩白的玉掌輕輕一按,李繼筠胯下那匹駿馬一聲哀鳴,四肢一軟,轟然一聲堆在地上。

  李繼筠坐在一堆馬肉上,比靜音道長還低了半頭,一時把他嚇的待了,靜音道長輕笑一聲,玉掌一扇,笑罵道:「小混蛋,貧道若是二十年前的性子,一定挖了你的眼珠子去。」

  那瑩白如玉的手掌一挨著他的臉,李繼筠龐大如虎豹的身子整個兒從馬屍上飛了起來,等他撞翻了一匹侍衛的馬,從地上爬起來,才發現自己的臉似乎已經不屬於他了,整個臉沒有半點知覺,腫起來老高,伸手在嘴邊一抹,一口血沫子滲著幾口後槽牙便落在手中,李繼筠驚恐地叫了起來:「啊!啊啊……」

  靜音道長一掌搧出,便飄身飛起,踩著人肩人頭翩躚若飛,直追那桿楊字大旗,柯鎮惡一見有人竟使得出這般傳說中的輕身功夫,隻駭得亡魂皆冒:大帥的女兒已經不見了,再要丟了兩位夫人,他就可以立刻去死了。

  柯鎮惡揮起長矛,使足了氣力,大喝一聲就向那凌空躍下的靜音道長當胸刺去,靜音道長大袖一捲,柯鎮惡只覺虎口巨震,一股莫可抵禦的大力將他手中長矛脫手脫去,大袖漫捲如雲,長矛如電而逝,遠處一匹戰馬長嘶,夏州追兵的一匹戰馬又轟然倒塌在地。

  靜音道長一拂轎簾,笑盈盈瞟了眼轎中兩個美貌女子一眼,問道:「哪位是楊夫人?」

  吳娃兒和妙妙雖然驚懼於敵人中竟有這樣一個可怕的絕世高手,卻也並不畏死,既已落入敵手,二人反而豁出去了,兩個美人兒一齊把酥胸一挺,答道:「我就是!」

  「哦?」靜音道長「嗤」地一聲笑:「楊浩這廝,果然與他師傅一個德性,風流成性,倒真是他的好徒兒。妳們兩位,哪個是唐焰焰?」

  兩個美人兒互相看看,又一齊答道:「我們都不是!」

  靜音一待,失笑道:「楊浩這臭小子到底娶了幾個娘子?嘖嘖嘖,果然個個相貌不凡。」

  吳娃兒看她並未阻止車馬繼續前行,她這廂說著話,旁邊侍衛和柯鎮惡等人又是攢刺、又是劈砍,恨不得把她亂刃分屍,她只笑盈盈地站在車頭,使一隻大袖盡皆化解,卻不傷人,看那模樣,不似敵人,不由奇道:「道長不是追兵請來的幫手?道長是誰?」

  靜音道長笑道:「呵呵,吳娃兒在哪裡,叫她出來,她若見了我,妳們自然知道我是誰了。」

  吳娃兒一愣,說道:「道長,在下就是……吳娃兒。」

  靜音道長臉上飄逸從容的笑容頓時僵在那兒,她瞪大一雙媚眼,仔細地看了看吳娃兒,失聲叫道:「妳是吳娃兒?那我徒兒是哪一個?」
acer76123 發表於 2019-5-6 12:43
第484章 眾叛親離

  丁承宗率領一萬新軍正興匆匆地趕回銀州城。

  丁承宗和蕭儼本來是負責戶籍統計、編制,確定農林牧商各業方面的事情的,戶口、百姓,是一個穩定、持續發展的政權基礎,乃是重中之重,自然要交給最信任的人去打理。丁承宗行動不便,蕭儼又擅長這方面的管理,所以楊浩安排他們兩人搭了班子。

  但是儘管丁承宗行動不便,可他畢竟年輕,多年習武打下的底子也在,而蕭儼就是一個讀書人,年紀老邁,身體不大好,一入了冬,哮喘、風濕的毛病發作,總不能讓他到處奔波,所以由他坐鎮銀州城,丁承宗親自趕往歸附銀州的部落進行戶籍的確認、統計,以及抽丁入伍工作。

  而丁玉落負責訓練新軍,主要也是楊浩如今無人可用。那些大將都各有差使,不能一直從事募兵和訓練新兵的事情,同時,現在楊浩手下的武力有党項七氏、木系、柯系、艾系,直屬於楊浩的人馬幾乎沒有,他並不懷疑党項七氏對他的依附,也不懷疑木恩、木魁、柯鎮惡、艾義海等人的忠心,但是一個平衡、穩定、健全的體制,才是長治久安之策,遠比倚賴於武將個人的忠心更好妥當。

  在這一點上,楊浩其實是傾向於宋國趙氏兄弟的建軍方針的,軍隊國家化、職業化,而不是搞軍閥體系。宋朝的軍事如果剝離被人潑污水、和評書醜惡化的表皮,其實沒有那麼多受人詬病的地方,宋朝用兵不得力,主要是缺少冷兵器時代的最強力武器:戰馬,所以無法掌握戰場主動;國都的確立地點和公務員制度弊病太多,導致冗兵、冗政;小冰河時期氣候開始形成,北方民族生存壓力變大,向中原侵略的戰略意圖更甚於以前的北方民族,而且他們已經進了國家政體,比以前的遊牧部落要大的多,再加上政治腐敗等多種因素共同形成的。

  就算是這樣,宋朝國祚比唐朝長遠、民生比唐朝強,國家比唐朝富裕、穩定時間比唐朝更久遠,內憂內亂極少,它的政治體制中還是有著相當多的優點和長處的。建立一個政權,從無到有,從弱到強,必然要充分汲取其他國家和以前政權的經驗教訓,繼承它的長處,針對它的短處,開創新的從政思路,自秦漢隋唐以來,所有的國家都是這樣做的,以後也仍然是如此,人類文明的政治體制,就是在這個過程中不斷完善、進步的。

  楊浩既然已決心建立一個屬於自己的政權,自然要汲取學習許多前人的經驗教訓,他已經開始有意識地加強這方面的準備,而不是做一個草頭王。建立一個政權,最初階段最重要的當然是軍隊的建設,所以當戶籍確立,抽丁建軍開始後,這支從他治下百姓中招募的子弟兵,交給自己的絕對親信建立一支與其他軍隊沒有派系糾葛的新軍就成了必然。

  因此丁玉落和丁承宗便把這件事當成了他們最重要的工作,募兵訓練的事務初見成效後,他們這支軍隊本來仍駐紮在明堂川以北地區,原意是打算楊浩一旦偷天計畫失敗,銀州也落入敵手後撤往該地區接受契丹庇護時,能有一支生力軍可用,前兩天,他剛剛接到羅冬兒關於夏州已然到手,李光睿倉皇撤軍,楊浩已挾軍急追的消息,便帶領這支新軍趕往銀州。

  按照路程,走到傍晚時離銀州已只剩下了幾十里路,原地駐紮再折騰一晚實無必要,丁承宗歸心似箭,便命全軍連夜趕路,爭取在子夜前趕到銀州。

  不想到了銀州城下,就見火把處處,亂民紛紛,城中大量的百姓已湧出城來,漫山遍野到處逃命,丁承宗大吃一驚,急忙命人抓住一個百姓問明經過,剛剛瞭解了一點情況,就與逃出城來的娃娃、焰焰、徐鉉、蕭儼等人碰到了一起。

  丁承宗匆匆了解了事情經過,眼見城中逃出的百姓漸漸稀少,立即喚過丁玉落囑咐一番,丁玉落躍馬提劍,與柯鎮惡領著那一萬新軍便殺回城去。

  衝在最前邊的是他們招募的契丹族的好漢,按照宋軍建制的習慣,這一支人馬稱為契丹直。說他們是新兵,只是因為這是一支新組建的軍隊,他們的士兵可不是齊唰唰的十八歲的新兵蛋子,許多士兵早有作戰經驗的,其中不乏諸部族間征戰失敗的部落逃民,和這幾次王爺謀反失敗,逃出契丹的該部族牧民。

  他們在契丹直班領耶律莫聞的帶領下,兇神惡煞一般撲進城去,大叫大嚷著契丹話,高呼奉蕭後之命進軍西北,奪取銀州。李繼筠只有六千兵馬,這時滿城散開,劫掠財物,搶男霸女的都在忙活著,李繼筠控制不住,也無須控制,銀州空虛他是知道的,等到天亮再收攏軍隊對全城進行嚴格控制是來得及的。

  而丁承宗這一支人馬不但兵力上要超過他們,而且兵員是集中的,這一路殺將過去簡直是所向披靡,勢若破竹。李繼筠被那嬌媚的道姑一巴掌扇得腦袋腫如豬頭,吐字不清,臉頰高漲,這種傷勢看著難看,卻又不必包紮,也沒有合適的藥物,正自懊惱不已,忽地敗軍來報,契丹突襲,自北城殺入,大軍浩浩蕩蕩,夜色當中也不知多少人馬。

  李繼筠聽了又驚又疑,前番楊浩與契丹合攻銀州的事他是知道的,當時契丹出動了能征善戰的迭剌六院部五萬精兵,最後擒殺慶王耶律盛而去。如此說來,他們與楊浩應該是有某種聯盟關係的,當然,世上只有永遠的利益,沒有永遠的朋友,契丹出兵攻打楊浩也不是不可能,可是……真就那麼巧,契丹人這時也來橫插一腳?

  正半信半疑間,契丹鐵騎已洶湧而至,聽著那正宗的契丹話,看著那正宗的契丹式武士衝鋒陣法,李繼筠還如何不信?上一次契丹人出動了迭剌六院部五萬精兵,這一次出動了多少?李繼筠越想越驚,眼見敵軍來勢洶洶,人馬越聚越多,自己漫說抵抗,光是把那散落城中各處的六千兵馬都召喚回來,也不知要等到猴年馬月,當下無暇多想,只得暗嘆一聲晦氣,撥馬便向城外逃。

  李繼筠自始至終也沒懷疑那是銀州軍的疑兵之計,他知道銀州空虛到了什麼程度,闖進城來所遭遇的微弱抵抗也驗證了這一點,如果銀州還有一支生力軍,哪有可能白癡到埋伏在城外,等著他破城,殺得滿城百姓落荒而逃,再衝進城來決戰的道理?

  尤其是李繼筠一路逃出銀州城後,還欲盡量收攏舊部,可是停了沒有多久,城中就擁出了大隊人馬,看那架勢竟是鍥而不捨,李繼筠對自己的判斷更加確信無疑了:如果這不是大隊契丹兵馬的前哨,後邊還有源源不斷的兵馬,他們豈能得了銀州城後不趕快控制全城,卻在夜色之中窮追敵寇?

  李繼筠終於死了心,率領幾百名帶在身邊的殘部望風而逃……

  他卻不知,丁承宗已得知侄女雪兒和小周后所乘的車子被亂民裹挾著不知衝到何方去了,所以稍稍控制了銀州情勢,馬上就令人四處尋找,那一路騎兵是出城尋找小周后和雪兒的。

  天亮了,張崇巍陷入進退兩難的境地。

  現在他已確定留守無定河邊大營的楊浩兵馬遠遠超過了他的預計,對方又是守的一方,這些天對防禦工事不斷加固、完善,防禦戰打得風雨不透,陣地上丟下了許多屍體,可是到了天亮時分,他的營寨還沒有紮下來,士兵們人困馬乏,煮些粥食,前方都得排下重兵以防楊浩營中發動反衝鋒。

  他無法想像面對一連串的失敗,他將迎來的是李光睿怎麼樣的怒火,就在這時,一路輕騎尋到了他的駐地,來人是拓跋宛然,拓跋系的一員將領,兩人一向沒有多少交集,不過還算相熟。

  拓跋宛然率了一個百人小隊急匆匆馳進張崇巍匆忙建立的簡陋營地,立即去見張崇巍,張崇巍忐忑不安地把他接進才搭設了一半的營帳,匆匆屏退左右,試探問道:「宛然大人怎麼來了?可是帶有大帥的軍令?摩雲嶺那裡,可已救下了軍糧?」

  拓跋宛然不答,他看了看張崇巍營中的狼狽,不禁眉頭一蹙,責問道:「整整一夜的工夫,張大人都沒有打下敵軍的營盤,而且丟盔卸甲,如此狼狽?」

  拓跋宛然的官職比張崇巍小的多,雖說拓跋宛然是李光睿身邊聽用的人,可是起碼的上下尊卑還是該守的,張崇巍聽了便暗生火氣,可是又不能得罪拓跋宛然,只得解釋道:「宛然大人有所不知,楊浩留守此地的失力並不只五、六千人,依我估計,其兵員總數應該不在我部之下,這麼多的人馬,又取守勢,我部想攻下他的營盤,實非易事。」

  拓跋宛然冷笑一聲道:「張大人,吃了敗仗便誇大敵人的兵力嗎?楊浩哪還來得那麼多兵馬?有這麼多兵馬,他也不會敗得這麼狼狽了。」

  「你……」

  「行了,你不必多說了,這些話,你留著和大帥解釋吧,我這次來,是傳大帥軍令的。」

  張崇巍連忙肅立起身,沉聲道:「請吩咐。」

  拓跋宛然道:「大帥吩咐,命你部消滅楊浩留守軍隊之後,立即渡河,至駱駝嶺與衙內兩面夾攻,消滅楊崇訓部,然後合兵一處攻打銀州。」

  張崇巍聽了吃驚地道:「再打銀州?楊浩既然沒有被咱們吃掉,按照計畫,咱們不是該退向石州方向,爭取重奪夏州的麼,怎麼……?」

  「你當大帥也像你那麼廢物?」

  拓跋宛然把眼一瞪,哂然道:「折御勳想襲我摩雲嶺,斷我糧草,嘿!可他的奸計被大帥識破得早,折御勳正仰攻摩雲嶺的時候,大帥就已把他團團圍住,如今雖逃了一個楊浩,折御勳卻是插翅難飛了。楊浩雖逃出生天,可是損兵折將,還能一戰嗎?既然如此,咱們何必倉皇退卻,仍然可以執行第一計畫,盡殲三藩,奪取銀州,才挾不敗之姿重返夏州,那樣不是更好嗎?行了行了,我也不和你說那麼多,本以為你已盡殲敵營守軍,想不到一夜工夫,竟是寸步未進。」

  張崇巍聽了又驚又喜,忙道:「既然如此,還請大帥分兵相助,實不瞞宛然大人,這敵營守軍的兵力,確實超出我們的想像。」

  拓跋宛然瞪眼道:「分兵?你道折御勳拼死反抗,就那麼容易對付嗎?大帥還在摩雲嶺下,正對其殘部繼續進攻,要全部消滅他們,還需要時間。消滅了折御勳,不需要休整嗎?摩雲嶺已經遇了一次險,不需要留駐重兵把守嗎?張大人,楊浩可是從你手裡溜走的,你若不能將功贖罪,大帥的手段……嘿嘿,你是曉得的。」

  張崇巍臉色一變,急忙道:「宛然將軍請放心,待士卒們用過了飯稍事歇息,張某就親自率隊再度發起衝鋒,務必拿下敵營,赴援駱駝嶺,為大帥先驅。」

  他用衣袖殷勤地掃了掃凳子,說道:「宛然將軍一夜跋涉,辛苦了,還請稍坐,張某出去安排一下,一會回來陪宛然將軍用過早膳,再請將軍回去覆命。」

  張崇巍離開營帳,忽聽陣前一陣喧嘩,他心中正覺懊惱,趨前喝道:「誰人喧嘩?」

  有士兵指點道:「將軍請看,楊浩的戰旗!」

  張崇巍抬頭一看,只見對面營中的李一德的主將戰旗正緩緩降下,重又升起了楊浩的戰旗,張崇巍不由倒抽一口冷氣:「楊浩安然回營了?我的猜測沒有錯,難怪對面守軍大增,原來……」

  他強抑震驚,喝道:「驚慌甚麼,大帥已將折御勳困在摩雲嶺下,今日滅了折御勳,楊浩所部,在大帥面前,不過是螳臂擋車。」

  他說到這兒返身欲走,剛一舉步,心中忽地意念一閃:「摩雲嶺……真的沒事嗎?以大帥的兵力,如果困住了折御勳,以今日一天時光,怎麼也能把他們盡數消滅,那時大軍北向,挾新勝之銳,不是更加妥當?何必急著催促我渡河作戰,先解駱駝嶺之圍,再攻銀州城呢?」

  張崇巍越想越是不安,繞著中軍大帳邊走邊想,忽地一抬頭,看見隨拓跋宛然而來,正在單獨闢出的一處所在休息的那百十名侍衛,便緩步走去,斜眼睨那些侍衛們的神情氣色,悄悄觀察片刻,張崇巍已心中有數,他近前幾步,迎面一名侍衛見了忙起身見禮,張崇巍劈頭便道:「糧草被焚,大帥定然震怒吧?」

  這些侍衛都受了嚴囑,不得與張崇巍部下將士互亂說話,不說擅敘前方軍情,可是張崇巍是將軍,往他們面前一站,先就有些敬畏,張崇巍脫口便問糧草被焚,大帥情形如何,而不是問糧草是否被焚,他們更以為拓跋宛然已把真相告訴了張崇巍,畢竟……對這些小卒,拓跋宛然吩咐些他們該注意的話就是了,不可能事無鉅細,和盤托出,因此直覺地便道:「回大人,大帥的確震怒不已,守山的殘兵被大帥一聲令下,全部砍了頭,丟進了火堆。」

  張崇巍心中巨震,心都跳到了嗓子眼上,卻強抑著平靜,點了點頭:「是啊,宛然將軍只說大帥震怒,我料也會嚴懲他們的,這些人守糧不利,確實該死。喔,對了,折御勳部現在好像……」

  他敲了敲腦袋,手指往遠處點了點,那侍衛一見,忙提醒道:「他們往東南方向去了,依屬下看,大帥的人馬未必追得上,咱們離摩雲嶺還遠著呢,他們就縱火離開了,一夜工夫,還往哪兒去找?」

  說到這兒,他有些擔憂地問:「將軍,你說……咱們還能安然返回夏州嗎?」

  張崇巍輕輕拍拍他的肩膀,微笑道:「你放心,咱們……會回去的。」

  張崇巍舉步離開了,臉上慢慢露出冷笑,冷笑繼而變成獰笑。

  「摩雲嶺糧草已毀,折御勳已經像一條兇狠的狼,在李光睿這個巨人身上狠狠地撕開一道口子,咬掉一塊肉,便避到了一個陰暗的角落,靜靜地等候著下一次出擊的機會,等著這個巨人的血慢慢流乾、倒塌,不堪一擊……

  「而李光睿重施故伎,上一次,他是屠盡信使,隱瞞三軍士卒,這一次,他連我都要瞞了。嘿!援兵駱駝嶺,攻打銀州城,大帥這是要用我來吸引追趕在他背後饑餓的狼群,以增加他逃回西北的機會呀!」

  他重又走到陣前,守陣的第一營指揮使、他的拜把兄弟日麥牟西詫異地迎上來問道:「大哥,還有什麼吩咐?」

  張崇巍抬起頭來,瞇著眼看了看對面陽光下高高飄揚的「楊」字大旗,招手喚過親兵侍衛長,平靜地吩咐道:「帶幾個人去,把拓跋宛然給我捆起來!如敢反抗,立斬!」

  侍衛長很明顯地有些驚訝,但還是毫不猶豫地答應一聲,帶了幾名孔武剽悍的士兵飛奔而去。

  日麥牟西驚訝地道:「大哥,你……你這是?」

  張崇巍笑了笑,一拍他的肩膀,吩咐道:「少廢話,集合你的人馬,把拓跋宛然那些親兵的兵器都給我下了,看住了他們!」

  楊浩營中也開飯了,糟米飯,上邊還有一塊新鮮的馬肉,老兵瑪西感到很滿足,他美滋滋地抓起樹枝做的筷子,剛想美美地吃上一口,一支箭便不偏不倚地射進了他的碗裡。

  「他娘的,吃口飯也不容易,這箭上沒淬毒吧?」瑪西拔出箭小心地檢查,卻發現沒有箭簇,箭頭上卻綁了一個紙卷,拿下來展開一看,一個字也不認得,他抓抓腦袋,忽然看見穆羽從身旁走過,連忙喚道:「小穆大人,這是敵營裡射過來的,你瞧瞧是個什麼玩意兒。」

  穆羽接過去一看,兩隻眼睛頓時瞪的溜圓:「這是對面射過來的?真是對面射過來的?」

  在得到準確的答覆之後,穆羽拔腿便跑:「夫人,夫人,對面的人馬要投降啦!」
acer76123 發表於 2019-5-6 12:44
第485章 豔福不淺的楊浩

  無定河邊,冬兒坐在礁石上,雙手抱膝,望著滔滔河水悠悠出神。

  唐焰焰風風火火地走了過來,焦灼地道:「大姐,官人還沒有找到,雪兒和周夫人也沒……唉,真是急死人了。」

  冬兒頭也沒回,靜靜地說道:「大哥那兒一定會想盡辦法盡力尋找他們的,我相信,只要他們還活著,一定找得到,焰焰,妳不用太擔心。」

  焰焰對她異常冷靜的聲調感到有些驚訝,她側頭看看冬兒沉靜如水的臉色,按捺不住地道:「大姐,他們……一個是妳的官人,一個是妳的親生骨肉啊,難道妳不擔心?怎麼……」

  冬兒緩緩轉過頭來,淡淡地一笑:「擔心又能怎樣?我應該怎麼辦呢?如瘋似魔、形銷骨立,整日以淚洗面,那才是一個好妻子該有的表現嗎?」

  她緩緩站了起來:「是的,我是他的妻子,也是雪兒的親娘。可是……眼下我還是咱們一方無數軍民的主心骨,是千軍萬馬的統帥。焰焰,我方才想了很多……其實上一次折將軍按兵不動、不肯赴援時,我心中的怒火並不比妳小,只不過……我知道那個時候不是和他們翻臉的時候。

  「然而事實如何呢?事實證明,折將軍是對的,折大小姐也是對的,如果當時我們真的不顧一切趕去解救官人,只會促使官人早死,而且會搭上我們所有的人。昨天,銀州又險險失守,要不是大哥恰好帶了訓練後的新軍趕回來,現在就不只是雪兒和周夫人下落不明那麼簡單的後果了。

  「我思來想去,想了許多,咱們發展的雖快,可是能用的大將太少,張浦算是一個智將,可他遠在夏州,濟不得力,木恩、木魁、艾義海三人都是善攻的將領,他們能當一面之雄,同樣不是統帥的材料。柯將軍雖是大唐武將之後,可他囿於山寨做獵戶太久了,格局太小,始終難成大器。」

  唐焰焰煩躁地道:「大姐,官人下落不明,現在還說這些做什麼?」

  冬兒認真地道:「妳看,如果是折御勳遇到了咱們官人遭遇的事情,府州就絕不會傾巢出動,以致後方剩下一座空城。如果折御勳倒下了,府州可以馬上推出一個替代他的人,而我們就不成,能統領全局的,只有官人一個,能攻守兼備的武將,我們屈指可數。如果不是靠了別人的幫助和從天而降的運氣,我們現在已經一敗塗地了,可運氣不會永遠站在我們一邊的。我們真的是……太感情用事了。」

  她緩緩轉身,面向焰焰而立,說道:「焰焰,方才折將軍派人來了,詢問了官人的安危,並邀我們在可能的情況下,出兵共同挾擊李光睿,否則憑他自己的力量恐怕吃不掉李光睿。」

  唐焰焰驚奇地道:「那又怎樣?姐姐不會同意出兵吧?現在官人不見了,雪兒也不見了,茫茫草原,到處不是亂兵就是亂民,咱們要找到他們何其不易。把咱們的人手全部撒出去,也不見得能搜遍整個草原啊,哪有時間去追殺李光睿?」

  「不,要去,一定要去!」

  冬兒不容質疑地道:「官人跳水脫困前,就已對接下來敵軍的動向,我們應該作出的反應進行了預料,他囑咐我們不要赴援,以免落入陷阱,同時馬上進入防禦狀態,防止李光睿反撲,然而又不可遠退,要緊緊纏住李光睿,直到把他銳氣已失的軍隊拖困、拖垮,拖到四分五裂。這是徹底打敗李光睿的好機會,千載難逢,不容錯過。

  「而今,有一點是官人沒有預料到的,李光睿不但困住官人藉而吃掉援軍的計畫失敗了,而且還丟掉了他賴以支撐的糧草,所以,他們瓦解的速度將更快、崩潰的時間也將提前,當然,這前提是……我們對即將崩潰的敵軍再施以強大的壓力,叫他們覺得別無出路。

  「在如今這樣緊要的時候,把所有的兵馬都做了斥候,撒遍整個草原去尋人,那已不是愚蠢,而是瘋狂了。焰焰,咱們家不是一家一姓過日子的百姓人家,我們之所以做了蠢事,就是因為我們沒有意識到這一點。官人不在,我們也要打好這一仗!錯失這個機會,官人不會原諒我,我也不會原諒我。」

  她抬起頭,看向營中那桿楊字大旗,堅定地道:「官人囑咐我們,不管他有沒有趕回來,都要升起他的將旗,官人用心良苦啊,焰焰,我把三千女兵交給妳,妳帶她們繼續搜索官人的下路,而我……將打起官人的旗號,配合折將軍,對李光睿發動最後的攻擊!」

  冬兒拍拍唐焰焰的肩膀,舉步向前走去,焰焰有些錯愕地望著她的背影。

  戰爭,使人成熟。

  陶谷廢墟的陷阱,銀州城的失而復得,讓羅冬兒迅速地成長起來,痛定思痛,她已漸漸褪去了最初的青澀懵懂,開始用平和冷靜的心態面對敵人了。

  焰焰看著冬兒堅定的步伐,彷彿中就彷彿看到了另一個折子渝,她們的眼神一樣堅決、冷靜,可是那冰一般的眸光下,難道真的沒有感情的波動嗎?

  或許……我真的錯了?折子渝並不像我看到的那樣冷酷無情?

  橫山腳下,山坳中,有一家獵戶。

  這是一個很小的山坳,坳外有一道河流,蜿蜒北去。坳口長滿了荊棘灌木,只有一條小道可以拐進谷中,谷中林木蔥鬱,那幾間茅屋上爬滿了藤蔓,遠遠看去與山林混然一色,幾乎辨認不出,也不知已有多少年頭了。相對於外面世界的紛紛亂亂,這個地方儼然就是一個小小的世外桃源。

  茅屋三間,被暖洋洋的太陽曬著,幾隻母雞在石砌的院子裡翻著草堆,翻找著蟲子,一隻母雞剛剛下了蛋,撲閃著翅膀「咯咯咯」地叫著,從草垛上躍下來,得意洋洋地走開了。

  聽到雞的叫聲,一個婦人從房中走了出來,這婦人穿著一身粗糙簡陋的羌人衣服,衣服都是素色的,頭上的青布帕也顯得很陳舊,看得出家境並不太好。婦人三十多歲,身材健壯,眉眼五官頗有幾分風韻,儘管因為辛苦的勞作皮膚有些粗糙,也有了淺淺的皺紋,可是依稀可以看得出,年輕幾歲的時候,必定是個十分俊俏的女子。

  那枚剛下的紅皮雞蛋個頭兒很大,應該是個雙黃蛋,婦人一見滿意地笑了,拿起還拿著溫熱的雞蛋,小心地放到廊下掛著的籃子裡,婦人便打開左邊那道門,進了屋子。

  屋子裡,楊浩昏昏沉沉的正睡著,卻被那母雞的叫聲喚醒了。他正發著高熱,意識時而清醒時而昏沉,整個身子就像陷在雲堆裡,忽而被風吹得直上九霄,忽而又快速墜向地面的感覺,那種天旋地轉的感覺十分難受,他又趕緊閉上了眼睛。

  門開了,他感覺到有人走了進來,然後一個瓦罐遞到了嘴角,感覺到水的濕潤,楊浩下意識地張開了嘴,咕咚咚地喝了起來,涼水入肚,身上清涼了些,意識稍稍有些清醒,然後一隻長滿硬繭的手輕輕覆上了他的額頭。

  「唔……還是燒得很厲害呢。」

  婦人嘟囔著,那手從滾燙的額上滑到了臉頰上,停留了一會兒,又滑到他的胸口,輕輕按了按他結實的胸肌,女人吃吃地笑了:「倒是個精壯的漢子,長得也俊,不知道他是哪一家的兵,唉,整日價打打殺殺,也就為了渾口飯吃,可憐見的,要不是我救了你,好好一個漢子,可不就泡稀囊了……」

  女人的目光又移向他的下身,看到那高高撐起的小帳篷,吃吃的笑聲便隱隱帶起了一絲蕩意:「都病成這個樣了還不老實,到底是年輕……」

  她的臉暈紅起來,輕輕咬咬嘴脣,那手便試探著摸向他的下身……

  「小東,小東……」

  一個男人的聲音突然響了起來,那女人觸電般地縮回手,匆匆離開了房間。

  楊浩卻不知道她的小動作,感覺到她離開了,這才無力地張開了眼睛。

  楊浩一身武功,照理說不會比那些士兵們差勁,那些士兵大部分都被救上了岸,有些半途就掙扎著劃到了北岸,自行上岸離去了。楊浩無論如何不該昏迷不醒,飄流到現在。

  可是說來倒楣,楊浩跳下懸崖後,一面拼命划著水,不讓自己馬上被衝走,一面向崖上大叫,鼓勵兄弟們跳下來。小羽在後面安排了親兵,在他大叫時故意向前擁擠,擠下了一批人去。可憐的楊浩腳下無根,避無可避,額頭被一個士兵抱著的朽木很烏龍地撞了一下,於是……楊大元帥就此暈厥……

  暈厥中的楊浩順流直下,穿過浮橋,飄進了岔水道,最後沿著一條小小的支流飄到了這處山坳裡,要不是這個叫小東的婦人正在溪水浣衣,恰好把他救上來,他此時已經成了一個水鬼。可是他的人雖然被救回來了,可他在水中浸的時間太久,洪水過後的河流寒意徹骨,這麼長時間浸泡,就算他身子健壯,也捱不起了,他本是孤陽之體,外熱誘發了內火,一發燒得不可收拾了。

  那婦人拐進另一間屋子,雙手叉腰吼道:「斡兒牛,老娘出去這麼屁大的工夫,你又叫什麼叫啊?」

  只聽那男人的聲音道:「小東啊,咱家自己的日子過得苦巴巴的,夠辛苦了,妳怎又救回一個白吃飯的?」

  婦人道:「那就見死不救了?」

  她嘆息一聲,進了屋子,在炕沿上坐了下來,說道:「斡兒牛,我核計著,把他留下,你看怎麼樣?」

  「留下?」

  「嗯,他的衣袍雖然破破爛爛的不成樣子,可還看得出來,是個兵,那不身上還帶著劍呢嘛。當兵賣命,還不就是為了有口飯吃,咱們這日子苦是苦點兒,至少不用冒著掉腦袋的風險啊,我核計著,跟他說說,他能答應。」

  男人激動起來:「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救個陌生男人回來,就沒打好主意,好!好!你要捨了去了是不是……」

  房子裡啪地一聲,似乎有人被打了一記耳光,然後那婦人帶著些火氣的聲音響了起來:「斡兒牛,我二十三歲上沒了男人,被你用一張熊皮換回來,嫁給了你們兄弟倆。本來,你們兄弟是有名的獵戶,家境也還殷實,也不算屈了我,可第二年冬上,你們打獵那豹子脫了套兒,咬死你兄弟,把你的腿也咬瘸了,咱們這日子一天不如一天,這十多年來,是誰辛辛苦苦的支撐著這個家?

  我要是那種無情無義的女人,早就一走了之了,你上哪兒追我去?就算是現在,憑老娘這模樣,愁嫁嗎?我就是不捨得拋下你呀。可你如今腿腳不利索,只能在近山上下下套子、設設陷阱,能抓得到甚麼獵物?不招個男人進屋,咱們怎麼過活,你說?」

  男人不吭氣了,那女人又道:「再說,你兄弟倆熊一樣壯實的身子,偏沒讓我生個一兒半女,等咱們老了無依無靠,還有活路走嗎?要是他肯留下,咱家不也有些奔頭?」

  男人唯唯喏喏的不吭聲了,婦人嘆了口氣,又道:「你放心吧,一日夫妻百日恩,不管你是癱了還是瘸了,我都不會拋下你不管的,可是靠我一個婦人,這家撐不下去呀……」

  女人說著說著嗚嗚地哭泣起來,那男人長長地嘆息一聲道:「小東啊,別哭了,是我對不起妳。唉,那就……把他留下吧,啊?」

  女人哭了一會兒,說道:「我去山上看看你昨日下的套子可捕住了什麼獵物,順便給他採些草藥回來,鍋裡煮了五個雞蛋,一會兒等他醒了,你給他送過去,我看他身子壯實著呢,要是肯吃東西,這病就容易好了。」

  男人憨聲憨氣地嗯了一聲,門扉吱呀一響,婦人便走了出去。

  楊浩聽得時斷時續,可那房捨一點也不隔音,兩人的對話還是被他聽了個清楚,兩眼頓時直了……

  楊浩知道,橫山地區諸族雜居,有些事情如果用中原漢人的觀點去看,可能有些驚世駭俗,但在西北苦寒地區,由於生存環境的惡劣,一些在中原為理法不容的事情在當地卻尋常得很,比如說一夫多妻。

  橫山地區有些部落是一夫一妻制、有些部落是一夫多妻制,也有一些深山部落是一妻多夫制,一妻多夫的家庭,有些是兄弟共妻,也有朋友共妻的。兄弟共妻是長兄娶妻後,弟弟也可與嫂嫂同居,這種現象主要是因為家境貧寒,娶不起媳婦,天長日久形成的一種習俗。

  在這樣的家庭裡,長兄是主夫,不管孩子生父是誰,子女都稱這個長兄為父,而稱他的弟弟們為叔,哪怕這個弟弟才是他的生父。主夫對外代表家庭,對內決定事情,所以家長和長子的地位都是清楚的。

  另一種情形是朋友共妻,由於家中缺少勞動力,不能維持家庭的生存,所以要招個男人回來,組成共妻家庭,共同維持生計,當地俗語把這鍾家庭形式稱為搭邊鍋或者拉邊套。

  共妻家庭裡女人的地位相對高一些,只要這婦人精明能幹,家庭生活安排得當,能使諸夫之間和睦相處,那就是一個賢慧能幹的好妻子,當地百姓不會因為她有幾個丈夫而歧視她,反而會敬佩她持家的能力。

  聽起來這個家庭的確苦了一些,當地也有這種習俗存在,所以那個斡兒牛雖然有些不情願,卻也沒有理直氣壯的理同駁斥妻子,只能答應下來。

  楊浩聽清了經過,不禁有些啼笑皆非:「殘兵?招贅?沒想到我楊浩還挺搶手的……」

  自嘲一番,他又牽掛起了自己的軍隊:「現在李一德想必已經得到消息了,折御勳的軍隊應該也趕到無定河了吧,他們合兵一處,應該可以抵擋得住李光睿的瘋狂反撲,接下來,恐慌和絕望就該在李光睿的軍中蔓延開了,希望他們能抓住機會,徹底打垮李光睿,到了這一步,李光睿應該再也沒有回天之力了。我得……我得盡快養好病趕回去,嗯……說不定,這一兩天我的人就會趕來找我的,這是什麼地方呢?」

  昏昏沉沉的想著,一股倦意讓他眼皮又沉重起來。不管怎樣,他知道自己是被人救了,暫時……他是安全的。心裡一寬,楊浩又昏昏睡去……

  健馬一聲長嘶,頹然倒地不起,馬嘴吐著白沫子,眼見是不成了。幸好周女英騎術不錯,竟沒被摔出去,不過這一夜急馳,她兩股痠軟,大腿內側似乎都磨掉了皮,火燒火燎的,也是費了很大的勁兒,才縱身躍開。

  懷裡的雪兒一路哭得又倦又累,被這麼晃了一下竟未醒來,還在沉沉入睡,女英心中一寬,四下看了看,便沿著那山腳踉蹌前去。

  昨夜城中一片混亂,她那輛車子的車夫中了箭,車子失去駕馭偏離了大隊,緊接著馬兒中箭狂奔,結果被擁擠的難民擁出了南城,出城之後又跑了很遠,馬兒氣力耗盡,便又沒人揮鞭急趕,便在路上緩緩而行。不想沒多久的工夫,城中李繼筠的亂兵便被丁承宗的人馬追殺了出來,那些士兵正在城中燒殺搶掠,突然又殺出一支「契丹」人馬來,一時將士無從相顧,只得各奔東西,自去逃命。

  那些逃跑的士兵三個一群、兩個一夥,各奔東西。其中有兩個士兵慌不擇路沿著大路南逃,耳聽得後面追兵馬蹄漸稀,這才放下心來,這時他們看見前面出現一輛馬車,知道是自城中逃出的百姓,又見馬車華麗,料來是富有人家,頓時又起了貪意。

  這些士兵潰散出來已不想再去尋找主將集結,只想搶些財物各奔前程,自然是財物掠奪越多越多,不想那兩個士兵用火把往車裡一照,沒見到金銀珠寶,倒是看見一個活色生香的大美人兒,他們這一輩子怕也不曾見過這麼漂亮的女人,登時喜出望外,身上揣著從城中搶來的金銀財寶,眼前又有一個絕色的美人兒,還打他娘的什麼鬼仗,自去尋個地方快活才是正經。

  那馬上騎士登時便要來搶人,女英一見那兩個武士兇神惡煞般的模樣,已是唬得手軟腳軟,哪裡還能想得及反抗,眼見他大漢伸手抓來,她隻呆呆地坐在那兒。不料那武士一眼又瞧見她懷中抱著個孩子,卻是惡意頓生,一把搶過孩子就欲拋出去摔死,女英本來嚇得全無反抗之力了,陡見孩子被他奪走,狠狠地扔了開去,護犢母性陡然發作,卻一下子爆發出了無窮的勇氣。

  女英想也不想,那失去的氣力、靈活的身手突然間便重新回到了她的身上,纏在腕上的「狐尾」靈蛇般探出,纏住哇哇大哭的雪兒捲回自己身邊一把抱住,便探身出車,揮鞭再度抽了下去。

  女英雌虎發威,當真厲害,她那一條鞭子在名師指點下,本已有了幾分火候,腕粗的小樹也能被她一鞭抽斷,何況是抽人,再加上夜色之中鞭影難辨,那兩個士兵手中提著刀,卻對付不了這樣忽軟忽硬、可長可短、方位也異常刁鑽的武器,一個士卒被抽瞎了一隻眼睛,驚得落荒而逃,另一個卻被鞭子捲住了脖子,活活地勒死。

  女英殺了人,自己也是又驚又怕,癱在地上動彈不得,直到雪兒哇哇啼哭把她驚醒,她也不知後面還會有多少敵兵追來,本能地便想逃走。她雖不會趕車,卻會騎馬,大唐遺風,豪門士女鮮有不會騎馬的,當下便用絲帶將雪兒縛在懷裡,要借那死去士卒的戰馬逃命。

  翻身上馬,她才發現自己一身衣裙太過惹眼,便又壯著膽子解了那死去士卒的外袍穿在自己身上,那袍中本有乾糧、水袋和搶來的金銀,沉甸甸的,一時之時她也無暇察看,翻身上了戰馬,便偏離官道落荒而逃,直到這馬兒活活跑死在這處不知名的山腳下。

  女英雖然會騎馬,卻從未騎過這樣的快馬,隻累得雙腿痠軟,她踉踉蹌蹌行了一陣,又饑又渴實在沒有力氣了,這時聽到嘩嘩流水聲,心中不由一喜,轉過山腳,就見前邊有條溪流,便奔到河邊,喝了口水,洗了把臉,這才坐在河邊歇息。

  雪兒餓醒了,張開小嘴又哇哇地啼哭起來,一邊哭一邊往女英的懷裡鑽,女英見了心裡發酸,可她沒有奶水,如何能讓孩子吃奶,焦急之下,她在身上胡亂翻了一氣,摸出幾個饃饃來,便把饃饃嚼得爛爛的,一點點兒渡給雪兒吃。

  雪兒吃慣了奶水,一開始隻將嘴躲來躲去,可她餓得極了,眼見今天實在沒有香甜的奶水可吃,只好哇哇大哭幾聲以示抗議,然後乖乖就範,吃起了麵糊糊。

  好歹餵飽了雪兒,女英啃了半塊饃饃便再也吃不下了,看看懷中年幼的孩子,再想想銀州已失,馬兒也累死了,自己到了這荒郊野外,還不知道憑一雙腿能不能走得出去,不禁黯然淚下:「苦命的娃兒,乾娘的命已是夠苦了,可我好歹還過過二十年富貴日子,妳小小年紀,怎麼就受這麼多坎坷?」

  女英貼著雪兒的小臉,哭一聲說一句,越哭越是悲涼。這時不諳世事的雪兒吃飽了肚子,偎在她的懷裡卻又甜甜入睡了。女英心中本來淒淒惶惶,可是看著懷中那張天真無邪的小臉,這可愛的娃兒如今全要靠她才能有一線生機,女英心中陡又生起一股勇氣。

  一直以來,她要靠別人的照顧,美麗嬌豔的小周后,不過是依附於男人和權勢的一條藤,她的人生道路要靠別人來安排,她的命運要靠別人來擺佈,她也習慣了這樣的人生。

  可是這一次不同,懷裡是一個未諳世事的小孩子,她的生死,完全繫在女英身上,從看著她呱呱落地,一直到今天,兩個人在一起的時間最長,她這個乾娘對孩子的感情,絕不比雪兒的親生母親更薄。母性的力量,無論如何要保住孩子的念頭,讓女英重又堅定起來,青藤變成了小樹,她有了自己的意志和想法。

  「雪兒,乾娘一定會把你帶出去,交還你的父母的,一定!」

  女英輕輕吻了吻孩子的小臉,把她重又揣回懷中,用腰帶繫緊,又學著銀州士兵行軍的法子,從衣衫上撕下布條,在自己的小腿上細密地纏上了綁腿,沿著河流繼續上路了。

  在西北這幾個月,她多少也明白了一個道理:「草原上水源很珍貴,所以沿著水源走,一定可以找到人類聚居的地方,便也能找到出路!」

  四面一片蒼茫,不是曠野,就是高山,女英卻不再彷徨,不管前方還有多長的路,只要她還有一口氣在,就一定要走出去。這一刻,她的脊梁挺得筆直。

  可是……這條溪流並不算大,前方能找到人類生活的地方嗎?
acer76123 發表於 2019-5-6 12:44
第486章 旖旎之夜

  小東背著藥簍從山上下來,到了河邊放下藥簍,正想拿出藥草在河水中濯洗一番,忽地感覺對岸有個人影,她立刻警惕地從藥簍中抓出藥鋤,喝道:「誰?」

  女英也不知走了多久,仍是茫茫不見人煙,正精疲力竭的當口兒,忽地瞧見對岸大石下站著一個人,不禁又驚又喜,連忙說道:「大嫂,我……我們母女路遇匪盜,倉皇逃命之下迷失了道路,還請大嫂行個方便,指點一條離去的道路。」

  小東仔細看看,對面是一個十分美貌的少婦,懷中抱著一個嬰兒,一看那模樣就是大戶人家的夫人,心中戒意這才稍緩,她上下打量一番,驚訝地道:「遭了匪盜?妳從哪兒來呀,這裡數十里內難見人煙,竟然逃到了這裡。」

  周女英彷徨無助的當口兒瞧見了人,本來喜出望外,這時稍稍平靜下來,忽然想到許多傳聞。文明地區的人,總是喜歡誇大落後地區居民的愚昧和野蠻的,諸如山民劫掠行商、殺人滅口,甚至剁了人肉做包子……或許百里之內發生過一次,或許幾十年前有過一回,但是口口相傳之下,所有的山民都成了恐怖動物。

  眼前雖是一個看起來無害的婦人,女英也不禁提起了小心,便道:「我……我一路隨著家人只是坐車而行,也無心打聽夜宿的寨子是個什麼所在,誰想遭了盜匪,倉皇之下乘了馬逃走,與家人失散,結果流落至此,馬兒累得力竭而死,只好步行。」

  小東一聽雙眼不由一亮:「妳騎馬逃出來的?馬兒累死,想必妳走得也不甚遠,那馬在哪裡?」

  周女英只道她仍懷疑自己身分,便指了指走來的方向,又道:「小女子不敢哄瞞大嫂,所言句句屬實。我家的人本來是往來與麟州和銀州的商人,還請大嫂指點一條道路,不知怎樣去那裡……」

  小東笑道:「銀州、麟州嗎?那地方我倒是聽說過,聽說是極繁華極大的城池,不過這一輩子我也沒去過那麼遠的地方,聽集市上的人說,銀州距這裡得有兩百多里地,麟州就更別提了,還遠著呢。」

  「兩百多里地?」

  周女英眼前一黑,幾乎暈過去。一匹快馬一小時能跑三、四十公里,也就是七、八十里地。但是就算汗血寶馬,能連續跑五、六個小時,走三、四百里地也就是極限了,她那匹馬自然沒有這麼雄駿,不過好在她身輕體軟,輕盈得很,再加上不斷地快馬加鞭只想逃命,把那馬兒最後的體力都榨取出來,這一通落荒而逃,跑得可也夠遠的了。

  周女英忽地想起她說去趕集市的話來,登時又生起一線希望:「大嫂,妳說的那集市在什麼地方,我……我的家人一定十分牽掛我們,大嫂若能送我母女去到那集上,說不定有辦法離開,如果能尋回家人,小女子一定重重報答大嫂。」

  小東道:「離著趕集的日子還有七、八天呢,現在那兒只有一些當地的山民。妳真個要去,也得翻過幾座大山,走幾十里山路,現在可不成,唉,瞧妳母女可憐樣兒,要我見死不救,那是要天打雷劈的,算了算了,妳先到我家裡住幾天吧,等趕集的時候我帶妳去便是。」

  女英又驚又喜,連忙道謝,小冬過了河扶著她踩著那大石頭過去,匆匆洗淨了草藥,引著她轉進山谷,把她帶上山去,引跟自己當家的引見了,那斡兒牛見又來了兩個白吃飯的,心中甚是不喜,不過轉眼瞧見這少婦驚人的美貌,把他這個一輩子只知道跟豺狼虎豹打交道的獵戶驚得目瞪口呆,如見仙子,哪裡還說得出半句不悅的話來。

  他是個老實本分的獵戶,傾慕美貌異性乃是發自本能,可一見了人家的美貌,反而侷促自慚起來,連忙起來招呼,只知憨憨地陪笑。

  小東倒是個俐落的當家人,把這對母女帶到自己家中,便道:「妹子,我這地方小得很,這間屋子是我和當家的住處,旁邊那屋……是我救下的一個男人,如今正生著重病,妳不用怕,我們一家都是本分人,妳且在此住上幾天,等趕集的日子到了,我帶妳去便是。」

  周女英道了謝,小東便將草藥熬煮了,對男人耳語了幾句,那男人聽了大喜,連忙提了把獵刀,拿了口筐子,和小東急急地出了門,周女英先見他拿刀,立即警覺地握緊了腕上了「狐尾」,卻見人家夫妻倆背著筐簍急匆匆地下了山,竟把一個家都扔給了她。

  周女英眼見四壁皆空,確實也沒有什麼好防備外人的,她見那對夫妻確已去遠,便把孩子解下來放在炕上,讓她舒舒坦坦地睡個覺,自己則熟悉一下這個環境。

  院落不大,四下都是山林灌木,一排三間的茅屋,最西頭的放的是各種雜物、動物皮毛一類的東西,氣味難聞,東屋裡邊確實躺著一個男人,周女英隻探頭一瞧,沒敢進去,她正要折回正屋,卻聽那男人迷迷糊糊呻吟著要水喝,周女英本待不理,可轉念一想,這人既然也是人家救回來的,可以說和自己是同病相憐,大家都是落難的人,眼見他病得起不了身,怎好袖手旁觀?

  這樣一想,女英便遲疑著進了房子,從那楸木桌子上拿起水罐想要餵那人喝水,走到近處一眼看見那人模樣,雖然頭髮凌亂,臉頰赤紅,可是這人的樣貌真是再熟悉不過了,竟然就是楊浩,女英嬌軀一顫,手一哆嗦,一個瓦罐「啪」地一聲落地,打得粉碎。

  「你……你……太尉……你怎在此?」

  女英撲到楊浩身上,驚喜交集,楊浩如同浸在一個大火爐裡,兩眼都燒得紅了,意識昏沉,剛剛清醒了些,認出女英模樣,呵呵笑了一聲:「我在做夢嗎?喔……我被救回去了?」轉而又陷入昏迷,怎麼呼喚也叫不醒他。

  女英急急跑到旁邊屋子,尋到盛水之物,找了清水來餵他喝了些,見他那憔悴無力的模樣,忍不住坐在他身旁,低聲飲泣起來……

  馬鞍、馬轡、嚼頭、韁繩,搭在馬鞍馬的褥子,還有馬皮,這都是值錢之物,至於馬肉也是可供食用之物,熏製好風乾了,一家兩口人挨過整個冬天也不難,小東和斡兒牛歡天喜地把整匹馬分解了,陸陸續續搬進坳裡,然後又一段段路地挪進院子,斡兒牛整治馬肉,小東則笑容可掬地回了房間。

  一見自己屋裡沒人,她又拐進另一間房,就見那被自己接回來的美貌婦人抱著孩子,坐在那漢子身旁正無聲落淚,小東納罕地道:「妹子,妳這是怎麼了?」

  女英見她回來,不由大喜,連忙起身道:「大嫂,他怎麼病得這般沉重,大嫂,求你救他性命,千萬要救他性命。」

  小東疑道:「妳認得此人嗎?」

  女英連忙點頭,落淚道:「他……他是這孩子的親生父親,我這苦命的娃兒……」

  小東驚道:「他是妳男人?」

  女英也是一待,這才想起剛才對人家說過自己是孩子的娘,如果躺在那兒的男人是孩子的爹,那兩人豈不正是夫妻?

  女英支支吾吾地說不出話來,忽然轉身把孩子放在榻上,伸手在懷中一陣亂摸,把那夏州兵劫掠來的金銀財寶值錢物事都掏了出來,雖說這對夫妻確實像個本分過日子的人,可她對這山民到底還是有著幾分小心,既然財露了白,乾脆一點不留,全部塞到了她的手中。

  女英哀求道:「大嫂,這是我隨身攜帶的全部財物,我知大嫂家中並不寬裕,這些財物贈與大嫂,只求大嫂想個法子,無論如何都要救他……我夫君性命。大嫂,我家是極富有的人家,大嫂若救了他,來日尋到出路,我家必定還有千百倍的回報。」

  小東聽說自己內定的男人居然不是傷兵,而且有了娘子,心中頗有些失望,畢竟……畢竟那男人真的很招人喜歡。可是那一堆珠玉金銀往手裡一放,不免晃花了她的眼睛。她一輩子也沒見過這麼多錢,那些許失望登時便拋到了九霄雲外,又聽說救了她夫妻出去,必定還有重謝,小東歡喜得幾乎暈了過去,慌忙答應一聲,便跑出去找她男人了。

  斡兒牛正賣力地分割著馬肉,一見婆娘捧出這麼多財寶,又聽她說明經過,開心得幾乎一刀攮進自己的掌心裡去,兩口子自己窮的吃不上飯,還不忍心見死不救呢,何況人家給了這麼多財寶,當下便急急張羅起來。草藥是山上現成新鮮的藥物,煎好了給楊浩灌服了一碗,高燒一時卻不退卻。

  小東收了人家那麼多好處,自己卻幫不上多大的忙,心裡十分的過意不去,陪著女英著急良久,她忽然一拍額頭道:「馬帖兒木家境富裕,家裡或許有些藥物,我去尋他。」

  女英一問,這馬帖兒木也是個獵戶,是住得離小東家最近的人家,不過也得翻過幾道山嶺才到得了,這婦人到底是颯俐能幹的女人,當下抓了把獵刀,割了二十幾斤馬肉背進簍子,便風風火火地上路了。

  她離開的時候太陽還沒下山,等到遠山背後只剩下一抹紅的時候,她才趕回來,馬帖爾木家境比她家裡富裕些也有限,平時也靠採草藥治些風寒腦熱,並無什麼高明的藥物,女英聽了不禁大失所望。不過小東帶去的那二十多斤馬肉人家到底不好白收,便把家中僅存的一罈老酒送給了她。

  小東有些愧然地道:「妹子,我這山疙瘩裡實在沒有什麼好東西,就弄來一罈子酒,妳用這酒給他全身擦擦,先降降熱。」

  「啊?」紅暈登時爬上了女英的臉,她結結巴巴地道:「用……用酒塗抹身子?」

  小東道:「是啊,用酒塗抹在身上,可以降溫的,這土法兒特別有效,我看妳男人高燒不退,這草藥一時也不起作用,他身子強健,未必熬不過去,可就怕燒的久了,會燒壞腦子。我聽說集上有戶人家就是有人高燒不退,結果燒成了白癡,自己男人,妳羞個啥,我先出去了。」

  「嫂子……」房門吱呀一聲關上了,女英捧著酒罈子進退失據,回頭瞧瞧楊浩,低頭又看看酒罈,女英尷尬不已,可一想到小東說的可怕後果,可能會把人燒成白癡,她心中更加的害怕,終於……就像要走上刑場似的,她捧著酒罈一步一步向昏睡不起的楊浩走去……

  唐焰焰找楊浩快要找瘋了,她甚至有些惱恨冬兒,儘管她知道從理智上說,冬兒的決定是對的。然而,對一個女人來說,這世上還有比她的丈夫和孩子更重要的人嗎?她怎麼就狠得下心,拋開這一切去追擊李光睿,如果多給我一些人手,多給我一些人手……

  望著廣袤無邊的草原,焰焰也不禁生起一種無力感。

  這幾天無定河上下已經被她翻了個遍,三千銀州女兵共找到跳河後先行逃上北岸的士兵五百多人,抓到自銀州逃出來的夏州殘兵三百多人,截回逃散百姓兩百多戶,又打到羊、獾、麅、兔等野獸若幹,搜索範圍不斷擴大,也越來越向偏僻荒涼的地方延伸了。

  天快黑了,唐焰焰無奈地探了口氣,正欲下令就地駐營休息,天亮後再繼續搜索,前方忽然傳出幾聲驚呼,唐焰焰心中一緊,立即策馬馳去,大喝道:「什麼事?」

  唐焰焰馳到近前,就見十餘名女兵或挺矛,或張弓,成半圓形圍住了一個土包,那是一個洞穴,洞口一隻碩大的白狼,張牙舞爪,極其兇狠,可是在這麼多人環伺之下,牠卻只是不斷地咆哮示威,卻不肯逃走。

  唐焰焰本以為有了什麼線索,見此情景大失所望,擺手道:「殺了它,駐營歇息。」

  唐焰焰一聲令下,立即弩箭齊發,那頭強壯高大的白狼雖然極其勇猛,是狼王級的猛獸,終究難敵人類發明的弓弩機械之力,牠絕望地仰天長嘯一聲,徒勞地做著最後的搏鬥,可是戰士們騎在馬上,手中有鋒利的長矛,只管抵住牠的尖牙利爪,這頭孤傲巨狼的反抗隻成了一個笑話。

  在利箭的攢射下,片刻工夫,那頭巨狼就被自己的血染成了紅色,牠半伏在地上,肚皮嗖嗖地發顫,已經無力再發起反擊,驅逐這些入侵牠領地的人類了。

  忽然,它艱難地轉過身,掙扎著往洞穴裡爬,看著牠異樣的舉動,女兵們停止了攻擊,靜靜地看著,眼看離洞穴還有幾步之遙,白狼淒然低嗥一聲,趴在地上寂然不動了。

  「洞穴中有東西?」唐焰焰挺身下馬,要過一支長矛,小心地靠近過去,不一會兒,她從那洞穴裡抱出一隻小白狼,還是一隻幼崽,趴在她懷裡,就像一只可愛的小狗狗。

  巾幗英雄們的母性情懷氾濫起來,有人壯著膽子求情道:「夫人,饒過了牠吧,這麼小的狼不會傷害咱們的。」

  唐焰焰懷裡抱著通體雪白的小狼,又看看地上那頭狼屍,這才明白為什麼這頭白狼明明有機會逃走,卻寧肯留下進行一場沒有希望的決戰。

  輕輕撫摸著柔軟的狼毫,看著那位渾身浴血的偉大的母親,一種從未體驗過的感覺讓焰焰的雙眼有些濕潤,這令人心顫的一幕讓這個未曾做過母親的女孩兒最近距離地體會到了母子之間的情感,她忽然明白,儘管她這些天受盡了煎熬,可是放棄尋找夫、子,毅然領兵出戰的冬兒,心中一定比她更痛苦百倍。

  「雪兒,妳在哪裡?」

  「浩哥哥,你在哪裡?」

  兩顆晶瑩的淚珠,無聲地落在潔白如雪的小狼身上……

  此時,雪兒吃飽喝得,換過了尿布,正躺在床榻內側,雙手抱頭睡得正香。

  在她外面,她的爹爹躺在那兒,衣襟被輕輕拉開,露出精壯結實的胸膛,女英拿著一塊布,蘸著酒液,戰戰兢兢、面紅耳赤,輕輕地拭了一下,濃鬱的酒味兒迅速蕩漾開來,女英的眸子忽然變得更加幽深朦朧,就像喝醉了酒,眼波迷離起來。

  酒味似乎把濃鬱的男人味道也飄進了她此刻變得異常靈敏的嗅覺,那健壯結實的胸膛,她不敢去看,卻無法不落入眼中的結實平坦的腰腹肌肉,輕輕拭上去時指端觸覺得感受,就像那樣荒唐的春夢忽然清晰地浮現在眼前,讓她心猿意馬,難以平靜。

  經過了片刻的羞窘,她輕輕咬著細白的牙齒,開始認真地擦拭起來,一雙眼波卻飄忽不定,時而從他身上移開,卻又被無形的絲線牽扯回去,她嫩白如玉的肌膚已染上一抹無比動人的暈紅,宛如微醺美人,嬌麗動人。

  咬著牙堅持著,胸膛終於擦完了,手指移到他的腰帶處,女英卻遲疑著,久久不敢去解,她只覺得自己的身子酥軟到了極點,已抽不出一絲氣力去解。

  隔壁,小東夫婦房中傳出了某種動靜,已是過來人的女英自然明白那隱隱的聲音代表著什麼,於是她的臉蛋就像著了火,紅得更加厲害了。

  終於,她把明媚的雙眼一閉,一下子扯開了楊浩的腰帶,哆哆嗦嗦、摸摸索索地把手探了進去……

  萬籟俱寂,茅屋中鼻息咻咻,異常誘人……
acer76123 發表於 2019-5-6 12:44
第487章 良宵美景

  當李光睿看著摩雲嶺上衝霄而起的火光時,他就清楚地意識到:大勢已去。

  沒有糧草的軍隊就算擁有百萬之師也是渣兒,根本不可能同敵軍周旋。此刻他唯一的選擇只有強行南下,在追兵的不斷打擊下,竭力維持著,把軍隊帶到石州。石州還在他的掌握之中,到了那裡,就可以前往宥州,這支大軍一路逃下去,還能保留多少有生力量,那就只能聽天由命了。

  他不甘心,極度的不甘心,可是面對這種困境,他不能不低下高傲的頭顱,李光睿慌而不亂,在這種不利的時候還竭力為自己創造著機會,一面連夜命心腹將領拓跋宛然去穩住張崇巍部,令張崇巍部猛攻楊浩留守無定河畔的軍隊,擊潰他們之後渡河北上,盡可能地吸引追擊的部隊返回,一面馬不停蹄,連夜踏上了漫漫逃亡路。

  這一路下來,折御勳部陰魂不散,始終緊緊地躡著他們,當他們紮下營盤,疲憊不堪的士兵剛剛入睡的時候,急驟的馬蹄聲就會在耳邊響起;當他們一路狂奔,好不容易趕到一條河流旁,剛剛支起爐灶,拿出為數不多的獵物,採摘一些野草,再殺幾匹戰馬,正想熬鍋野菜肉湯讓又饑又渴的士兵們吃上一口飯時,折御勳的兵馬又會莫名其妙地冒出來。

  可想而知,這樣的騷擾對一直軍心士氣已降落谷底,而且正在執行戰略撤退的軍隊來說,打擊有多麼嚴重。他想倚仗兵力進行反擊的時候,折御勳卻逃得比誰都快,李光睿哪有可能追著他在草原上繞圈子?

  這樣被動的局面是李光睿從小到大從未遇到過的狼狽。他身軀肥胖,隨著大軍日夜急行軍,已經累死了幾匹坐馬,坐馬受不了,他大病中的身子更受不了,再加上承受的沉重精神打擊,許多貼身將領都看得出,這位節度使大人恐怕已是油盡燈枯,也不知撐不撐得到宥州了。

  這個時候,楊浩又來了,楊浩的出現使他目前的困境雪上加霜,楊浩不但活著,而且已經回到軍中,帶領他的軍隊與折御勳並肩作戰了。當楊浩的戰旗出現時,對戰鬥意志已幾乎消磨殆盡的李光睿部又是一個嚴重打擊,隨後……張崇巍部也出現了,並且是出現在楊浩的麾下,夏州軍隊的意志徹底崩潰了。

  夜晚,開始有士兵悄悄地離開大隊做了逃兵,一開始是一個一個地逃,再後來是一隊一隊地逃,有的逃亡他方,有的投向了敵營,李光睿的六萬兵馬現在只剩下四萬五千,此消彼長之下,楊浩和折御勳的兵力總數卻在不斷增加,完全有能力和他打一場陣地戰了。

  可是卑鄙的楊浩和折御勳仍然不肯與他正面決戰,仍然輪番以騷擾戰術一路追著他打、壓著他打,當李光睿趕到額濟乃時,他被迫停了下來對殘部進行整頓,再不讓他們稍作休息,再搞不到一點糧食,恐怕他們是無法趕到石洲了。

  額濟乃西去數十里,是原來細風氏部落的駐地,李光睿剛剛駐紮下來,就讓自己的侄兒李繼談領兵一萬趕去細風氏部落的駐地,在他想來,細風氏部落那麼龐大,即便轉移,也不會把老弱婦孺盡皆遷走,如果能在那兒抄到一些糧食總是好的,哪怕是抄回來一些人……緊要關頭,人也一樣可以用來果腹。

  別的將領他已不敢隨意派出去了,這些將領都在他的眼皮子底下,餘威之下無人敢生異心,再加上各部將領之間也心懷忌憚,他還彈壓得住,一旦讓他們率部離開,天知道他們會不會投向楊浩,或者乾脆逃之天天?

  派走了李繼談,李光睿便一頭倒在了氈毯上,這一路逃亡,他連藥都來不及吃,強撐著走到今天,已是強弩之末,這個肥胖多病的老人快要撐不住了。可是就算躺下來,他的大腦仍然在不斷地思考,思考著如何從眼下的絕境中找出一線生機。

  「楊浩、折御勳主力盡出,如今正緊緊地追在我的後面,其後方空虛,遺憾的是,我同樣無兵可用,而且……很明顯,楊浩的目的是把我拖死,消滅我的主力,而不在意一城一地的得失,我就算搶回了銀州也無濟於事了。

  「楊崇訓是三藩中最弱的一環,以繼筠的兵力至少可以和他殺個勢均力敵,一定能牽制住他。本來以為張崇巍殺回本岸去,可以吸引一部分敵軍回收防衛,想不到被他識破,竟爾投了楊浩。繼筠應該已經知道我的計畫失敗了,這樣的話,他就不會趕來與我會合,而是應該退往綏州。

  「我兒那邊只有一個楊崇訓追著,不會有太大的兇險,當能安全抵達綏州。綏州刺史李丕祿沒有那麼大的野心,應能服從於我兒。眼下真正危險的是我,此地距石州已經不遠,只要讓我搞到一點糧食就能暫時維持,待我到了石州,首先分兵加強石州防禦,使楊浩內外兩軍不得相通,然後迅速調集宥州兵馬攻打夏州。老夫經營夏州三十年,李光岑雖擔著一個大義名聲,對那裡的影響力終究還不及我,只要老夫搶在石州城陷之前奪回夏州,我就……」

  李光睿正計畫著逃回宥州後如何重拾舊部,再整山河,樂飛雨臉色蒼白地跑了過來:「大人,李繼談他……他……」

  李光睿霍地一下坐了起來,肥臉一下子繃緊了:「繼談怎樣了?難道吃了楊浩和折御勳的埋伏?」

  樂飛雨顫聲道:「大人,李繼談他……他……他降了楊浩了。」

  「畜牲,他敢!」

  李光睿蹭地一下站了起來,只覺一陣天旋地轉,一口鮮血噴將出去,把樂飛雨噴了個滿臉花。

  眼見李光睿搖搖欲倒,樂飛雨連忙上前摟抱,李光睿身軀碩大肥胖,他哪裡抱得住,李光睿直挺挺往後一倒,把他瘦小枯乾的身子整個兒壓在了身下,慌得樂飛雨連聲大叫:「快扶住大人,扶住大人。」

  左右侍衛七手八腳把李光睿拖開,把樂飛雨從下面拽出來,樂飛雨顧不得自己衣衫皺亂,忙不迭搶上去道:「快快,快喚郎中,大人他……他……」

  樂飛雨聲音越來越小,臉色越來越白,只見李光睿一張胖臉慘白如紙,兩隻眼睛怒凸著,直勾勾地瞪著朵朵白雲悠閒飄去的天空,那模樣……那模樣哪裡還有半分生氣?

  樂飛雨顫抖著把手伸到李光睿的鼻下,試了半晌,發出一聲不似人聲的嚎叫:「大人──」

  折御勳的駐地,望著不遠處楊浩軍營熱鬧非凡的樣子,折御勳眼熱不已,不禁笑罵道:「老子拼死拼活,老三倒是撿了天大的便宜,奶奶的,李繼談也投了他,怎就不見一路人馬來投我?」

  赤忠馬上啐了口唾沫,以示和大帥「同仇敵愾」。

  折子渝目光盈盈一瞟,橫了大哥一眼,淡淡地道:「若你是李光岑義子,並得党項七氏擁戴,又揮兵佔了夏州,相信他們投的人就是你了。」

  折御勳眼見李光岑越來越弱,全面崩潰在即,所以心情甚好,涎著臉笑道:「奶奶的,我比老三,只差了運氣而已。」

  「唔……楊浩還沒有消息?」

  折子渝臉色一黯,輕輕點了點頭。

  折御勳走過去,攬住妹子的肩膀,輕輕安慰道:「子渝,莫要太過擔憂,我看那小子……可不像是個短命的相,一定能找到的。」

  折子渝回眸一笑,輕聲道:「哥,我不擔心的,這麼多人,沒有找到他,我反而放心了。沒有消息,就是一個消息,我相信他一定會沒事的。」

  折御勳大感寬慰,把腦袋點得跟小雞啄米似的:「嗯嗯,這麼想才對,這麼想才對。」

  但是一離開折御勳身邊,一絲憂慮和擔心還是躍入了她的眸波,她能找個理由說服別人,卻如何說服自己的心?

  就在這時,一騎探馬直馳入營,折子渝見那奔馬迅急,其速甚快,雙眉不由一挑,舉步便迎了上去:「甚麼事?」

  探馬忽見大小姐立在前方,急急一勒戰馬,戰馬希聿聿一聲嘶,人立而起,前蹄還未停穩,馬上的騎士已矯健地滑下馬背,拱手道:「大小姐,李光睿部紮營額集乃,標下正奉命監視其三軍動靜,忽見其營中發生異變,因此趕回急報。」

  折子渝夷然一笑:「李光睿窮途末路,任他如何了得,還能有甚麼詭計,說,他營中有何異變。」

  探馬道:「標下立於高嶺上探看敵營,本見李光睿諸營紮成梅花陣,可諸營之中忽各有百餘騎直趨中軍,料想李光睿必有異動,因此格外小心,但是過不多時,卻見敵營中軍一片混亂,遠遠還見刀光劍影映日反光,似在發生打鬥,緊接著各營突然各自拔營,四散而去,其中有兩支人馬,奔著咱們的駐地來了。」

  折子渝眸波一轉,略顯詫異,她似乎明白了什麼,卻又似摸不清重點,就在這時,又有一個士卒飛也似地奔了過來,老遠大叫:「報,楊元帥通諭:李光睿死,李華庭部、何必寧部前來射書投降!李光睿死,李華庭部、何必寧部前來射書投降!」

  折子渝沒有攔住他,任由他一路大喊大叫著奔向中軍,左右的將士們先是一陣靜謐,然後歡呼聲開始此起彼伏,直至匯成一股巨大的呼浪,震盪在整個營地的上空。

  折子渝臉上也露出了欣然的笑意,可是在跳躍歡呼的人群當中,她欣然的笑意隻持續了片刻便淡然隱去:「我們勝利了,勝利了,楊浩……你這該死的王八蛋,到底貓在哪個洞裡,到現在還不出現,叫人家這樣擔心?」

  幽幽地一聲嘆,無限心酸。

  但願同生極樂國,免教今世苦相思。

  一顆女兒心,誰解其中苦?

  「吱呀」一聲,房門開了。

  裙裾輕擺,小周后端著個盆兒,輕盈地走了進來,最是那一低頭的溫柔,像一朵水蓮花不勝涼風的嬌羞。

  裙子是一條八幅湘水裙,只是有些殘破,下襬也被撕去了,那時女英當初用來縛住孩子和打綁腿時撕去的,於是一雙纖秀嬌美的小腿便暴露出來,腳下是一雙輕便的草履,細細的綠色的幾條草線,纏住了那晶瑩動人的玉足。

  燈下美人,玉足生光。

  雪兒睡在床裡邊,在小東眼裡,這是一家三口,一對夫妻,他們自然要睡在一起,於是,小雪兒晚上總是睡在這對男女之間,成了兩人始終謹守禮制的唯一見證人。

  楊浩臉上有些發熱,他想告訴女英,自己的身子已經好得多了,現在每天讓她用酒擦身,簡直就是一種煎熬,可他又說不出口。他的意識真的已經清醒了,可是奇怪的是,高熱依然不退,甚至呼吸時,都能感覺到自己的喉嚨好像要噴火一般,這種奇怪的病症,連他也弄不明白。

  女英在床邊坐了下來,臉蛋紅紅的,眼簾垂著,始終不敢與楊浩對視,她輕輕地投淨了毛巾,開始溫柔地為楊浩擦拭身子,從額頭、臉頰、嘴脣、頸子……

  已經無數次在人家面前赤身裸體,現在他還怎好端起一本正經的架子來拒絕?楊浩只好逆來順受,任由他的擺佈。

  餵孩子,侍候楊浩便溺、擦身,一輩子不曾做過的事這幾天都做過了,堂堂一國皇后,洗盡鉛華,現在看起來和一個普通的賢慧婦人沒有什麼區別。

  過了一陣兒,女英的神色自然多了,楊浩的目光也不再躲閃,開始投注在她身上,欣賞著她的美麗。白皙膩滑的肌膚,在昏黃的燈光下隱隱流轉著玉一般溫潤的光澤,這樣的人間絕色,即便布裙荊釵,也難掩其天香國色,何況那鉛華弗御,芳澤無加……

  自從憑一條鞭子解決了兩個強悍的夏州兵,女英對師傅傳授的本領信心大增,每日練得更勤了,可是坤道鑄鼎功也就罷了,每次練那幻影劍法,需要主動去幻想交合恩愛,她就不由自主地想到這個被她看清了全身的男人,她從來沒有把一個男人看得這麼徹底,那心魔越來越強,幾欲抵擋不住。

  食色,性也!男女皆然。

  楊浩目光灼灼,看得女英不敢抬頭,這個男人眼中似乎有一種強大的力量,火焰一般的力量,好像能把她融化一般。這讓女英的心顫慄不已,這種帶著些侵略性質的光芒,她曾經在趙光義的眼中看到過,然而她卻沒有面對趙光義時的厭惡和憎恨,反而有一種隱隱的竊喜和得意,這才是真正令她感到恐懼的地方。

  她害怕會發生些什麼,又似乎期盼著會發生些什麼。她不知道,這一刻,她又變成了那條藤,只能由人來安排、擺佈她人生旅途的藤……

  面對這麼一個活色生香的美人,任何一個正常的男人都會有欲望,孤陽之體的楊浩欲望更是強烈,可是他與女英面前有一條無形的、不可逾越的壕溝,所以他一直強迫著自己的意志,始終沒有劍及履及,做出什麼侵犯她的事來。但這僅限於他的肉體,他卻無法控制自己的目光和神念……

  越來越放肆的目光,讓女英把眼前這具強健有力的男體,和她心中那個荒唐不羈的春夢不自覺地交織在一起,越是壓抑,越是無法控制,讓她分不清哪些是幻象,哪些是真實,夢中銷魂蝕骨的呻吟和喘息聲彷彿就在耳邊縈繞,她都快哭了,她從不知道自己如此放浪,她不知道所習功法無限加強了她的欲念,而兩人練的是同一功法,更增強了他們彼此之間的那種吸引力,她慚愧的只想找一個沒人的地方,狠狠抽自己幾個巴掌。

  紅著臉為他擦淨了全身,女英額頭已沁出了細密的香汗,她洗淨毛巾,正想抱過那小半罈的酒來再為他擦拭一遍,一陣山風透門而入,將那搖搖欲滅的燈火「噗」地一下吹滅了。

  女英先是下意識地驚呼一聲,想要躲到楊浩懷裡去,然後才定了定神,低聲道:「我……我去掌燈……」

  楊浩忽然抓住了她的玉臂:「不用了,我覺得……已經好多了,塗了酒,妳睡不舒服,雪兒也不舒服。」

  他一抓女英,女英嬌軀便是一顫,異樣的感覺頓時傳遍了她的全身,心頭如小鹿亂撞。

  燈火滅了,室中先是一暗,然後月華如水,淡淡月色下,那姣好的人體剪影,起伏劇烈,看得人驚心動魄的酥胸,粉光致致如雪如玉的肌膚,纖細的蠻腰,柔順的秀髮……看得楊浩口乾舌燥,他覺得自己的欲望似乎越來越強烈,強烈到他根本無法控制,如此良宵,如此佳人,誰不想擁有這樣一個絕世尤物呢?

  「脫了衣服!」

  楊浩灼熱的鼻息噴在她的臉頰邊,女英的臉頰已燒得像火,但她感覺這個男人的呼吸似乎比她的臉蛋還燙。

  「這個可惡的男人,他居然要我自己寬衣解帶?」

  女英芳心中不無幽怨,但她卻像喝醉了酒,又好像本能地應該服從眼前這個男人,顫抖的手指悄悄摸向了自己的腰帶……

  乾柴烈火,一觸即燃。

  楊浩強勁的手臂,牢牢地鉗位了她,她的身子像剛削開了皮的香水梨般豐潤水靈,綺情春意在兩人之間就像春生萬物一般自然地滋長起來,兩個人一點點滑向欲望的深淵……

  「無位真人煉大丹,倚天長劍逼人寒。玉爐火燃天尊膽,金鼎湯煎佛祖肝。百刻寒溫忙裡准,六爻文武靜中看。有人要問真爐鼎,豈離而今赤肉團。」

  不約而同地,兩人想起了本來就一脈相傳的師門心法,似懂不懂處,這一刻豁然開朗,當那壯碩叩關而入,兩行淚水流下了她的臉頰,那雙玉臂卻環上了他的脖子,春夜綿長,宛如游絲一般的呻吟羞澀而含蓄,堆玉雙乳幾乎被那結實有力的胸膛壓得扁平,一雙修長豐膩、如象牙美玉的大腿卻不甘示弱地纏上了他的腰肢。

  當一切重歸沉寂,女英靜靜地偎在楊浩的胸前,感受著他雙臂有力的擁抱,卻突然感到一種若有所失的惶惑和恐懼。

  這一切發生的那麼自然,可是這一切發生之後該怎麼辦才好。以我的身分,能和他在一起嗎?能嗎?

  已經得到的幸福,如果再失去,那是最讓人痛苦不過的事,女英越想越怕,心都在顫抖。

  「我……我有了今夜,足矣。我……我不會讓大人為難……」

  女英忽然結結巴巴地說話了,試探著楊浩的心意。

  楊浩的手一停,欲望褪去,他忽然也想到事態的嚴重性,他能讓唐國皇后在此時現身於人前嗎?能讓她成為自己的女人嗎?

  見楊浩忽然沒了反應,女英又吃吃地道:「我……我會出家,隨師傅……一齊修行……」

  他的手又動了起來,輕輕撫摸著那腴潤柔軟的腰肢,低聲道:「唔,也好。」

  女英心中一陣失落,卻又有種莫名的輕鬆,停噎了片刻,她淡淡地應了一聲,想要從楊浩身邊抽離身子。

  可是楊浩的手忽然收緊,她柔軟的身子又復貼緊了他:「我在節帥府,設一處養心堂,妳就做個居士,先帶髮修行吧。」

  「啊?」女英詫異地抬頭,眼波流動,然後婉約地低頭,又淺淺應了聲是,這一次,卻像一個小女人,得到了自己男人的什麼承諾,隱隱帶著竊喜。

  楊浩拍拍她的粉臀:「妳的身分……太麻煩了,眼下只好這麼安排,日後的事……日後再說……妳放心,既然做了我楊浩的女人,無論有多大的困難,我絕不會放棄她!」

  女英乖巧地應了聲是,溫順地把臉頰貼到了楊浩胸口,聽著他結實有力的心跳,心滿意足。

  女英忽然抬起頭,緊緊抓住他的手,緊張地道:「我……我若有了身孕,怎麼辦?不會被人發覺嗎?」

  楊浩詫異地看著她的俏臉,這個女人想得也太遠了吧?還真是天真爛漫的一塌糊塗,這跳躍性思難……唔……果然有藝術家的氣質……

  眼見楊浩瞪著她沉默不語,女英恐懼起來,下意識地掩住小腹,搖頭道:「不,我不,就算惹得你生氣,就算你從此再也不肯碰我,我也不要打掉自己的孩子,我絕不!」

  楊浩乾笑兩聲,喃喃地道:「真是極品……」

  「嗯?」

  楊浩無可奈何地道:「有了身孕的話……女居士不會閉關修行嗎?」

  「啊!」女英轉驚為喜,忘形之下,直撲入他的懷中,感激地親了他一口:「你真好,你真聰明。」

  楊浩翻了翻白眼,心想:「我挺卑鄙的……」

  女英心滿意足,打了個俏巧的呵欠,真的想睡了。她的身子到底比不得楊浩,這一番折騰,已是精疲力盡了。

  可是那條腴潤的大腿剛剛搭到楊浩身上,她就感覺到一股殺氣騰騰,不由掩口驚呼一聲:「大人你……你……你不是吧?」

  楊浩一翻身,便覆在了她的身中,帶著笑意道:「什麼是不是的,做我的女人,就要有做我女人的覺悟……」

  隔壁兩口子直挺挺地躺在床上,已經躺了好久好久了,小東嫂子忽然間也有了些覺悟,她覺得……就不該救那女人回來,雖說得了好多的財物,可是……好像自己還是虧大發了……
acer76123 發表於 2019-5-6 12:44
第488章 歸衙

  李光睿嘔心瀝血地盤算著如何撐過難關,重返宥州,繼而再奪夏州,不想這時他的親侄兒李繼談也叛變了,油盡燈枯猶在苦苦掙扎的李光睿就像一盞在狂風暴雨中苦苦支撐了許久的燈火,最後卻被人輕輕的一口氣給吹滅了。

  出師未捷身先死,結果就是麾下大將失去壓制,沒有了一個統一的號令。

  眾將雲集中軍帥帳,就如今的困境各抒己見,有人要去投降楊浩,反正楊浩是李光岑的義子,就算他上了臺,也不會虧待了拓跋一脈的族人;有人則建議繼續前行,投向宥州;更有人異想天開,想要殺個回馬槍,趕去綏州;至於那些隸屬於某一部落勢力的將領,此時卻是歸心似箭,只想帶著自己的族人返回自己的部落,至於誰當夏州之主,他們根本就不在乎,不管誰做了夏州之主,總不會滅了那些表示歸順的部落的。

  諸將之間意見相左,有的想法更是水火不容,一言不合,就在李光睿的遺體前大打出手,最後一拍兩散,各奔東西。

  這一來折御勳和羅冬兒要對付那些仍存敵意的人馬固然容易了,可是敵人四散而逃,無形中卻又增加了他們圍剿的難度。有鑒於此,羅冬兒和折御勳兩員主將匆匆會晤了一番,就下一步的行動進行磋商。

  羅冬兒如今扮的仍是楊浩的身分,一身男裝,脣紅齒白,與同樣一身男裝的折子渝往帳中一坐,倒是一時瑜亮,難分軒輊。

  雙方見禮落坐,折御勳便道:「弟妹,如今情形,其實留少量人馬追剿逃逸的敵人,妳我主力合兵一處,直取石州是一個難得的機會,石州守軍仍在等候接應李光睿,那裡雖是易守難攻,但只要我們先行派人抄山間小路過去,請夏州那邊出兵應和,內攻夾攻,石州克日可破。不過現在有幾個麻煩難以解決,愚兄想來想去,覺得如今還是穩妥一些的好,是以請弟妹來一齊商議。」

  前日楊浩孤軍追殺李光睿的餘部中伏被困,折御勳部損傷極微,卻不肯赴援,冬兒雖竭力維持著大局,但是私底下兩軍之間的氣氛非常緊張,折御勳也不敢再套近乎,只以楊夫人稱之,如今楊浩脫困,兩軍又戳力同心共同對敵,合作十分默契,氣氛重又融洽起來,他這稱呼不知不覺便也親近了些。

  冬兒頷首道:「大哥請講。」

  折御勳丹鳳眼微微一瞇,捋鬚說道:「弟妹,我部糧草已然不多,恐怕支撐不到石州了,一鼓作氣固然爽快,可糧草不繼,卻是大患。而且李光睿已死,大勢已然逆轉,我想……求穩的話,不如暫時收兵,所以想問問弟妹的意思。」

  羅冬兒道:「大哥所言甚是,由於投靠過來到夏州軍隊甚多,我部糧草消耗得更快,軍中存糧已然告罄,我也正想與大哥商議收兵之事。而且,這些投誠的軍隊數量如今已超過了我本部人馬,他們剛剛歸附,忠誠還很成問題,一旦遇到挫折,難保不會有人反戈一擊,唯今之計,我也覺得還是暫時收兵為妥。」

  折御勳一見二人意見一致,不由大喜,二人計議了一番暫且收兵的事情,便又問道:「如今還沒有老三的消息?」

  一直坐在旁邊默不作聲的折子渝飛快地瞟了羅冬兒一眼,耳朵悄悄地豎了起來。雖說她收到的情報中,楊浩始終下落不明,可她還是期望著能從羅冬兒口中聽到一點希望。

  羅冬兒臉色一黯,輕輕搖了搖頭,帳中頓時寂靜下來。

  過了片刻,羅冬兒強自一笑,說道:「還好,沒有壞消息,就算是一個好消息吧,駱駝嶺那邊可打聽到消息了嗎?」

  羅冬兒這樣一問,折御勳的臉立即黑了下來:「嘿!駱駝嶺,駱駝嶺!」他「啪」地一拍桌子,一下子站了起來。

  羅冬兒詫異地看了看折子渝,折子渝輕輕一嘆道:「楊將軍……目中流矢,矢上有毒,以致暈迷不醒,其部將登時潰散,扶了楊將軍急返麟州去了。」

  折御勳怒道:「他受了重傷,我不介意他返回麟州,可是多少該給我們通報一聲消息吧?留他守在駱駝嶺,他居然不聲不響地逃之天天了,把我們的腹背留給了李繼筠。李繼筠偷襲銀州,虧得丁先生回來得及時,以致銀州未失。可是妳的女兒卻……

  「嘿!李繼筠襲銀州也罷了,如果當時我們不曾燒了李光睿的糧草,老三不曾機智脫困,這時腹背處出其不意地殺出李繼筠的人馬,今日一潰千里,四散逃命的就該是我們了。楊崇訓,真匹夫也!」

  折御勳越說越氣,正怒不可遏的當口兒,一名親兵悄悄走到了帳口,一見大帥正在發怒,站在那兒不敢說話。折子渝轉眼看見,問道:「什麼事?」

  那親兵抱拳稟道:「稟大帥、五公子,麟州楊將軍麾下李安、楊小麼、楊大寶、盧永義四位將軍求見。」

  折御勳大怒道:「這個時候他們來做甚嗎?不見!」

  折子渝眸波一轉,問道:「他們可曾說些甚嗎?」

  那親兵道:「四位將軍是反縛雙手,被人押來的。押他們來的人來說……楊將軍受箭創後昏迷不醒,幾員部將急擁主帥逃返麟州,竟未向大帥和楊帥通報軍情,險釀不可挽回之大禍。楊將軍羞愧難當,只是因傷勢過重,不能親來負荊請罪,是以綁了這四員將,殺剮刑罰,聽憑大帥處置。」

  折御勳冷笑道:「三家結盟,聯手出兵,本該同進同退,戰場上,勝敗乃常事,敗則敗矣,然而一則便落荒而去,棄盟友於不顧,如此作為,實在令人齒冷,如今戰局已定,還來請的什麼罪?他楊家的兵將是他楊家的人,我折某可管不著,請他們回去吧,請罪之說,折某當不起。」

  說起來,楊崇訓兵敗急退,無暇通知楊浩和折御勳,折御勳部並未因此遭受什麼損失,他縱然惱火,也未必就願意與這多年的盟友就此拆夥。可是楊浩這一方卻不同,如果他早早的通報消息,讓楊浩一方得知後方有一支敵軍已失去牽制,銀州未必失守。如今銀州雖失而復得,可是楊浩的女兒楊雪卻下落不明。眼跟前就坐著楊雪的親娘,折御勳不管怎樣都要做做姿態的。

  那親兵並未立退,見大帥惱怒,便向折子渝望去,折子渝一雙明眸卻已瞟向羅冬兒。

  羅冬兒靜靜地坐了許久,忽爾展顏一笑,輕輕站起身來,說道:「大哥,主帥生死不明,從屬難免驚慌失措亂了陣腳,我盡出兵馬,銀州空虛,還不是因為一樣的原因?楊將軍浴血奮戰,阻擋李繼筠部數日,若非如此,我們未必能一心一意應對前敵,取得今日這般戰果。楊將軍的部將縱有些不是,我們也不會待之過於苛刻,不如你我出營,將四位將軍接進來吧。」

  折子渝明媚的雙眸中頓時異採一閃……

  草原上這場錯綜複雜的大戰,攻守之勢瞬息數變,以致草原各部傳說紛紜,這個部落還在流傳著李光睿十萬大軍圍困銀州城的消息,那個部落已在流傳夏州失守、李光睿大軍潰退的傳聞。這個部落說楊浩中計失陷於無定河畔生死不明,那個部落就說楊浩燒掉了李光睿糧草,現已趁勝追擊。

  消息的閉塞,使得各種相左的傳聞在整個草原上傳來傳去,弄得人們無所適從,無法深入戰場的朝廷探子更是無法搞清楚誰勝誰敗,以致各路探馬送往汴梁的消息也常常是相互矛盾的,這一邊剛說楊浩大獲全勝,那一邊就說李光睿取得大捷,消息莫衷一是,從側面也印證了戰局的變幻莫測和激烈程度。

  趙光義自從回了京城,家事國事天下事,折騰得他不勝其煩,西北的楊浩更是讓他時而歡喜時而憂,這皇帝做得也不快活。直到最近一封秘報從銀州傳來,確認楊浩中伏脫困時已數日,迄今仍下落不明,恐怕已是凶多吉少,趙二叔才著實地高興了一回……

  此時,下落不明、凶多吉少的楊浩正和扮成羌族婦人的女英,扮做一對夫妻,趕了一輛驢車,走在返回銀州城的道路。

  楊浩病癒之後,立即便向小東夫婦告辭,此時距離集市尚有三天,可楊浩歸心似箭,哪裡等得,小東嫂子只好帶著他們一家三口趕去集市。

  這個集市也在一處山坳裡,不過這處山坳不是死的,兩頭都有道路,可以通向更大的城鎮。因為集市之期未到,這裡只有在此定居的十來戶人家。楊浩向他們打聽山外的情形,他們怎麼可能知道,楊浩無奈,只得摸出身上僅有的一點玉飾,想換了那戶人家的驢車出山。

  他衣上的這玉飾雖小,卻是價值萬金的極品好玉,可惜那山民不識貨,見這漢人想拿塊石頭換他的驢車,他是萬萬不肯答應的,楊浩便把自己的腰帶送了給他。他這腰帶名匠做工,飾以金扣,整條腰帶的價值遠遠高於金扣自身的價值。

  楊浩也不知這腰帶落到那山民手中,會不會被他幹出買櫝還珠的蠢事來,不過那驢車倒是換到手了。

  說起楊浩身上的玉飾和腰帶,一直就在他的身邊,由此也可看出小東夫婦的純樸,這些山間獵戶雖然愛財,卻是取之有道。楊浩向小東嫂子再次承諾一旦安全返回,一定使人再來酬謝,這才起身上路。

  瘦毛驢兒承受不起三人的重量,女英抱著孩子坐在車上,楊浩便執鞭幹起了老本行,走在山間小道上,倒真像回門探親的一家三口。

  「駕!」

  馬鞭一揮,在空中炸出一個清脆的鞭花,女英坐在車上,懷裡抱著雪兒,悄悄望著他的背影,看著他熟練的趕車動作,眸中一片癡迷。

  他真的好厲害,要說文,他做過宋國的鴻臚寺卿,同許多博學鴻儒打交道,連徐大學士都對他的聰明睿智感到頭痛。要說武,才短短幾年時間,他就從無到有,擁有了一支強大的軍隊。現在看來,他趕車這種事情都這麼的熟練,簡直讓人想不出還有什麼是他不會的。他會的是真正的本事,而不是吟風弄月、無病呻吟的東西,他是一個真正的男人……

  想到這裡,女英臉上一熱,她真不知道,楊浩居然那麼厲害,簡直是需索無度,神勇無比。被他欺侮的時候,她覺得自己整個身子都炸開了來,炸成億萬碎片,然後飄飄緲緲的又合為一體,那種感覺是她從來沒有體驗過的,她從來也不知道恩愛纏綿的時候,會有飛一般的感覺,好羞人的感覺……

  「哈,前面……」

  楊浩轉過山角,瞧見前面一條大道,不禁喜出望外,急忙回頭要把這個好消息告訴她,這一回頭,恰好迎上她癡戀纏綿的目光,那種又羞又喜、安恬滿足的幸福神情,是從未在她臉上看見過的,那煥發的光採,彷彿她今天才做了新嫁娘一般,楊浩不由住口。

  女英未料到他突然回頭,一時來不及收回目光,頓時靦腆地垂下頭去,楊浩見她連頸子都羞得紅了,不禁有些好笑,打趣道:「怎麼,沒見過我這樣的美男子嗎?」

  女英聽了又是好氣又是好笑,輕輕啐了一口,神色倒不是那麼羞窘了,楊浩揚手一鞭,笑道:「喜歡看,以後有得是妳看,只要妳看不厭就好。」

  女英脫口說道:「看不厭,看一輩子也不厭。」

  這句話下意識地說出來,女英登時羞不可抑,楊浩心中一蕩,可想再說點什麼,就聽前方有人大喝:「站住,打劫!」

  楊浩聽了急忙回頭,下意識地去摸佩劍,這一摸卻摸了個空。

  楊浩從女英那兒瞭解的情況是銀州被人奇襲失陷,可是楊浩從陶谷廢墟脫困時儘管還不知道折子渝已燒了李光睿的糧草,但是也知道自己成功脫困,對李光睿的士氣又是一次沉重打擊,他不可能支撐太久,崩潰只是時間問題,銀州哪裡來的敵兵,他也百思不得其解,卻不認為能瞞過前方重重眼線奇襲銀州的兵馬能有多少人,他們能奇襲銀州,卻未必守得住銀州。

  儘管如此,因敵情未明,楊浩還是盡量小心,扮成了羌人百姓,用驢鬃黏了滿臉的大鬍子,那柄紫電劍也放到了車底,並未帶在身上。這時一把摸空,省起自己如今所扮的身分,楊浩便向身後悄悄打個手勢,安撫住女英,同時向前看去。

  只見前方站著四個破衣爛衫的漢子,手中執著長矛彎刀,背上還背著弓,如果不是這套行頭太過破爛的話,瞧來倒像幾個軍卒,這些天大戰頻繁,有些落單的兵卒做了剪徑的強盜也是可能的,只是不知他們是銀州轄下,還是其他哪一路的人馬。

  楊浩做出一副畏怯的模樣,戰戰兢兢地道:「幾位……幾位大王,小人身上沒有錢。」

  領頭一個強盜瞧瞧他的樣子,呸了一口,沒好氣地道:「誰說老子要劫財?」

  楊浩露出一副更加吃驚的模樣,回頭看看女英,見她頭一直低著,配合著自己的做出一副驚恐的模樣,忙又說道:「幾位大王,我家娘子……我家娘子長得很醜,哪裡入得了幾位大王的法眼。」

  他一面說,一面四下打量,不見還有其他的強盜,料來這賊夥也就只有這麼四個,他正準備把這四個剪徑的蟊賊拿下,就聽那領頭的強盜更加沒好氣地罵道:「呸,誰說老子要動色?」

  楊浩正欲動手,一聽這話不禁有些納罕,忍不住好笑地道:「那麼諸位大王要打劫甚嗎?總不會是要打劫腳底板吧?」

  領頭的強盜大怒,唰地一下舉起大刀,罵道:「混帳東西,好大的膽子,還敢消遣軍爺,說!你們是住在山裡邊的?」

  楊浩暗道:「他們果然是流散的兵卒。」口中便應了聲是,那人又問:「你既住在山中,我且問你,這幾天,可有陌生人出現在你們那兒?他是個男人,二十三、四歲年紀,身量大概有這麼高,皮膚比較高,長得很英俊,姓楊的。」

  楊浩心中一跳,目中便露出警覺得銳芒,他慢慢攥緊鞭子,沉聲問道:「不知幾位軍爺打聽這個人乾什麼?你們是夏州的兵還是銀州的兵?」

  那人一聽勃然怒道:「混帳東西,是我問你,還是你來問我?不教訓教訓你,不曉得軍爺的厲害!」說著便倒轉鋼刀,使刀背向楊浩斫來。

  楊浩知道自己失蹤後,自己手下的兵將必來尋找他,可是卻也不排除李光睿的人知道他並未生返軍營,從而到處尋找他的下落,如今既摸不清這幾個士卒的來路,倒也不能傷了他們。楊浩手中鞭子一揮,便纏住了那人手腕,將他手中鋼刀一把奪過,順勢在他膝彎裡一踢,便把他踢跪在地上,沉聲喝問道:「你們到底是誰的人馬,快說!」

  左右兩人見狀,急急撲了上來,楊浩乾淨俐落地把他們掀翻在地,最後一人見狀掉頭便跑,楊浩剛欲追趕,那人早已摘弓搭箭,望空射出一支響箭,動作如行雲流水,想不到這普通一個士卒,一手箭法竟然如此嫺熟精湛,楊浩只來得及追上去將他制服在地,那支響箭卻已破空而去。

  那人被楊浩扼住手腕,卻夷然不懼,只是冷笑道:「懂得些武藝很了不起嗎?我勸你快快脫了我們,否則,片刻的工夫,我們大王就會趕到,大王武功蓋世,要收拾你易如反掌。」

  楊浩失笑道:「一會兒軍爺,一會兒大王,你們到底是軍卒還是山賊?」

  這時遙遙一聲傳來:「誰放響箭,有消息了嗎?」

  那聲音異常的清冽,遠遠傳來,響遏長空,好似就在耳邊說話一般,那人聞聽大喜道:「大王來了!」

  那聲音響起時,似還在裡許外的林中,等到楊浩一腳踹翻了這士卒,抬頭望去時,已見一條人影如離弦之箭,自林中一躍而出,倏然閃現在他的身前,那快捷如電的身法把楊浩嚇了一跳,楊浩不禁暗悔托大,沒有先行取出車底的寶劍。

  凝神看去,只見這人身量不高,一襲杏黃的道袍,肩後一柄寶劍,杏黃的劍穗兜著疾風剛剛飄落。他的頭上戴著一個竹笠,竹笠上垂著一層黑紗,黑紗遮住了他的面孔,影影綽綽,看不分明。

  楊浩見識了他的輕身功夫,似比自己還高明幾分,當下不敢大意,暗暗凝神運氣,沉聲道:「閣下何人?」

  那道袍人立在楊浩面前,左右一看,忽然不悅道:「哪個胡亂放箭,找到我楊浩大叔了嗎?」

  那強盜苦著臉告狀道:「大王,我們奉大王命令,本來是認真盤查過往行人的,可是這人仗著有幾分本事,竟然蠻不講理,把我們打倒在地,還求大王為小的們作主。」

  那人哼道:「你們不是不聽我的吩咐,欺侮了人家吧?」

  四個強盜一齊叫冤道:「大王,我們哪兒敢,遵大王吩咐,我們盤查過往行人,俱都是斯文有禮得很,哪裡會欺侮人家。」

  那道袍人聽了便雙手一掐腰,轉向楊浩,兇巴巴地道:「你,為什麼欺侮我的人?」

  楊浩瞪大了眼睛,驚奇地看著他,忽地見他朝著自己兇巴巴的樣子,不禁笑道:「欺侮妳的人有甚麼了不起,我還要欺侮妳呢,妳奈我何?」

  「嘿,你這人不講道理,真的討打呢。看打!」

  那人說打就打,打字出口,一個小拳頭已呼地一聲遞到了楊浩面前,楊浩含胸急退,袍袖一揚,便向她的拳頭捲去,兩人這一番交手,兔起鶻落,身形似電,時而在山路上交手,飛沙走石,時而躍轉林梢樹後,如靈狐捕兔,只看得那四個強盜目不暇接,張口結舌。

  小周后握緊了「狐尾」,本來還想助楊浩一臂之力,可是眼見二人如此快捷的身法,恐怕她連人家衣袍的邊都沾不著,當下只得緊緊抱住雪兒,把她護在懷裡,恐她有失。

  楊浩與那道袍人戰了有一盞茶的工夫,陡然團身後退,這一退便躍出三丈多遠,站住了身子,哈哈大笑道:「不打了,不打了,大叔認輸便是。」

  那人惱道:「你是誰的大叔?不行,繼續打過!」說罷猱身撲上,又是一拳擊來,不過這人動手還算有分寸,雖然說得生氣,卻始終沒有動用兵刃。

  楊浩笑吟吟地撕去頷下鬍鬚,向那道袍人眨眨眼睛,促狹地道:「狗兒,楊浩不是大叔了嗎?」

  「哎呀呀呀……」

  小道童知道眼前這人一身功夫不比自己差多少,他又佔著身高力重的優勢,所以這一拳並未收力,不想那人撕去絡腮鬍子,竟是自己朝思暮想的楊浩大叔,狗兒這一記粉拳眼看就搗到了他的胸前,生怕傷了他,急急叫著便想收拳,拳頭是收回來了,身子卻止不住衝勢,呀呀地叫著,便撞進了他的懷裡。

  楊浩連退三步,才卸去她的力道,不禁苦笑道:「狗兒,一見面,就要給妳楊浩大叔一個下馬威嗎?」

  「楊浩大叔!」

  小道童仰起斗笠,定定地看了他剎那,忽然帶著喜極而泣的哭音兒,一頭撲進了他的懷裡……

  原來,狗兒心急火燎地把鍾放夫婦送到蘆嶺州,立即啟程去尋楊浩,離開蘆嶺州前,她已打聽到楊浩回了銀州,可是一路上少見人煙,她竟迷了道路,等她好不容易尋到銀州,又得知楊浩被困無定河,脫困後下落不明,狗兒只道師傅所說的死生之劫已然應驗,這一嚇真是非同小可,急忙離開銀州四處尋找。

  可她不但地理不熟,而且這地方諸族雜居,有些地方還言語不通,如何尋人?這一天恰好遇上一夥從銀州逃出來的夏州兵攔道搶劫,狗兒靈機一動,於是施展武功,大敗這夥做了山賊的夏州兵,把他們的財物全都一骨腦兒收攏起來,飭令他們幫著尋人,尋到了人就發還財物,這夥山賊大概有四、五十人,一來畏於她的武功,二來又被她控制了自己好不容易積攢下來的錢財,只得改行尋人。有了這些人的幫助,狗兒搜索的範圍和速度就快多了,不想今日果然就尋著了楊浩。

  一行人一邊說一邊往銀州方向趕,楊浩聽她說銀州已經收回,頓時也大放寬心,走出幾十里路,正碰上分隊巡弋,尋找他下落的銀州女兵,一夥女兵護擁著楊浩趕往銀州,又有幾個女兵一路飛馳,先行趕回報喜。

  聽說找到了楊浩,連雪兒都找到了,城中諸人狂喜,楊浩離城還有三十里,就見娃娃、妙妙、徐鉉、蕭儼、林朋羽、秦江、柯鎮惡等人一路迎了過來。

  女英乍見眾人,神情頗有些不自然,尤其是娃娃和妙妙,看她的眼神總有些怪異,看得她心慌意亂。幸好……楊浩就在身邊,眾人都圍著他噓寒問暖。有這棵大樹在身邊,女英這棵青藤就覺得有了主心骨。

  可是……銀州到了,娃娃和妙妙侍候楊浩沐浴更衣去了,然後又聽說他馬不停蹄地趕去白虎節堂了,女英開始沒來由地心跳起來,她坐立不安,只想找個理由盡快離開,可雪兒隻膩著她,府上那些丫鬟俏婢們又圍著雪兒嘰嘰喳喳,讓她想走也走不了。

  這時,門口傳來一聲輕咳,然後……然後那些機靈的丫鬟侍婢們就跟黃花魚似的,一條條地溜出去了。

  女英也想變成一條黃花魚,可她剛剛站起來,就見娃娃和妙妙挽著袖子,用背頂上了門,似笑非笑地向她走來,女英忽然有點心驚肉跳:「我的大樹……在哪?」

  大樹……大帥坐在白虎節堂帥椅上,聽著手下詳細稟報前方戰況,得知李光睿身死,其殘部或降或逃,夏州李光睿一系的勢力如今只剩下宥州、綏州、靜州,冬兒正率兵回返,折御勳已先行率部返回府州,補充給養,休整軍隊之後,楊浩長長地舒了口氣。

  他的冒險,成功了,如今想來,簡直如同做夢一般。

  有多大風險,就有多大的收益,楊浩如果按部就班,穩紮穩打,以他正如日初升的發展速度,未必就不能徹底打敗李光睿一系的勢力,但是那或許需要五年、十年、或者二十年的時間……

  可是,他自置死地而後生的冒險手段,在幾次險險失敗之後終於大獲成功,本來需要十年二十年之後才有可能開創的局面,如今就已初具雛形了。

  從他接到趙光義的詔書,決定冒險設計開始,他就遊走在懸崖之上,一個不慎就要跌得粉身碎骨,多少次生死勝敗懸於一線,現在回頭想想,仍然令人心驚肉跳,他都不知道當初自己怎麼就那麼大膽,怎麼就敢接受這樣瘋狂的建議,執行一個瘋狂的計畫。張浦有投機的理由,而他身為主帥,是萬萬沒有這樣冒險的理由。

  幸好,成功了……

  「太尉。」

  見楊浩沉思出神,眾人都屏息相候,范思棋忍不住喚醒了他。

  「哦!」楊浩長長地吸了口氣,坐直了身子,環顧左右文武,躊躇滿志地吩咐道:「如今,是我們休養生息,經營西北的時候了。詳細情形,容後本帥再與諸位商議。當務之急麼……徐大人。」

  徐鉉應聲立起,微微欠身,拱手道:「卑職在。」

  楊浩見了微微有些詫異。徐鉉如今雖為他做事,不過一直有如客卿,身分超然,像現在這般恭謹守禮如侍君上的態度,以前還從來沒有過。

  微微一詫之後,楊浩又復恢復了從容:「有勞徐大人,擬奏表兩封。第一封,以本帥口吻上奏朝廷,本帥奉詔平叛,大獲全勝,李光睿伏誅,其餘宵小,不足為慮,臣當再接再厲,盡誅餘孽。現為我軍中文武,向官家請功。」

  「是。」

  「這第二封奏表麼……」

  楊浩微微一笑,續道:「要以我義父的口吻上奏:李光睿父子篡位,竊據定難節度之權柄逾三十餘載,如今民心所向,党項八氏拱迎我父義重返夏州,再掌軍權,特向朝廷請封,以正名位!」

  「卑職遵命!」

  楊浩微微一頓,忽地想起一個人來,忙環顧左右,脫口問道:「李繼筠被逐出銀州城後,如今身在何方?」

  眾人面面相覷,柯鎮惡硬著頭皮出班,叉手施禮道:「回太尉,李繼筠……迄今下落不明。」

  楊浩臉上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喃喃自語道:「他……也下落不明嗎?」
acer76123 發表於 2019-5-6 12:44
第489章 我只會做女人

  娃娃往女英身旁一坐,嫣然道:「女英姐姐,我們那天重新返回銀州,救下中箭的杏兒後,得知妳的車驚了馬,走得不知去向,真是嚇壞我們了,妳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生得又是國色天香,就算我們女兒家見了都要怦然心動,在這兵荒馬亂的時候,莫說是被李繼筠的兵馬追上,就算是落荒而逃的百姓若起了歹意,可如何應付?可是想不到姐姐竟然毫髮無傷,還碰到了我家老爺,妙妙,妳說這是不是吉人天相啊?」

  妙妙走到女英身後,伸手一搭她的肩膀,女英嬌軀不由一顫,妙妙向娃娃促狹地一笑,忽然換了一副緊張的語氣,失聲道:「姐姐怎麼了,莫不是……莫不是這一回落難,妳還真的被人給欺負了?」

  女英就像被踩了尾巴的貓,趕緊面紅耳赤地否認:「沒有,沒有,妳……妳們不要亂講。」

  「沒有?」娃娃眼珠一轉,搖頭道:「妳一個弱女子,出難這一遭,若非是……豈能安然以返?」

  「我沒有……真的沒有……」

  女英眼淚都快急出來了,娃娃卻一把握住她的手,淚光盈盈地說道:「姐姐,妳是個不會說謊的人,如此神情,還能瞞得住誰?娃兒知道,姐姐甘心受辱,都是為了維護雪兒的安全,妳……妳為我家付出的真是太多了。」

  女英急得快要暈了過去,這時妙妙也來湊趣,轉到她身邊,握住她另一隻手,關切地道:「女英姐姐,妳放心,這件事,妳知我知,天知地知,無論如何不會再讓其他人知道。妳為楊家的付出,楊家上下都會感念於心的。」

  當日靜音道姑得知女英並不是真正的吳娃兒,卻也只來得及將她冒名頂替的事情說出來,然後就去急急尋找她的下落,其他的事情,那種情形下不方便講,也沒有時間講,所以娃娃和妙妙只知道這位美貌師娘本來是要傳授她們武功的,周女英卻冒名頂替,拜了她為師。

  武功在上流社會中從來不是什麼上得了臺盤的學問,雖說娃娃和妙妙如今也越來越覺得,懂些防身的武藝並不是壞事,卻也沒有把武術看得多麼珍貴,更沒有秘技自珍的想法,周女英身嬌肉貴,堂堂一國皇后,為何會紆尊降貴,冒名頂替學習武藝,兩人也猜得出她的想法。

  兩人知道女英如今已不似外貌那般嬌怯怯的弱不禁風,自然明白她帶著雪兒,為什麼能在荒郊野外得以生存,這麼說話不過是有意捉弄她,若換了冬兒和焰焰,未必就肯這麼說話,可她二人本是青樓出身,談起這些話題可不像尋常女子那麼難以啟齒。

  女英不知就裡,被她們擠兌得欲哭無淚,她咬了咬牙,說道:「兩位妹妹,我……我正有一樁事情,要向妳們、要向冬兒和焰焰兩位夫人請罪。」

  娃兒見她羞急得眼中都露出了淚光,捉弄得也差不多了,不由「噗嗤」一笑,說道:「好啦,好啦,我們兩個只是捉弄妳一下罷了,妳的事情,我們已經都知道了,妳也不用太往心裡去。」

  周女英大驚失色道:「妳……妳們已經知道了?」

  妙妙向她扮個鬼臉,格格笑道:「欲人勿聞,莫若勿言;欲人勿知,莫若勿為。妳不說,難道就沒有人告訴我了嗎?」

  她呵呵地笑著,將挽著的衣袖放了下來,女英一瞧,臉上一陣紅一陣白,當真是羞得無地自容了,她垂下頭去,臉皮子漲紅如血,吃吃地道:「楊……楊大人他……他方才已經說與妳們知道了?我……我……」

  女英突然掩面而泣,娃娃和焰焰面面相覷,對視半晌,眸中突然同時露出了然的神色,妙妙吃驚地道:「妳……妳和我家老爺他……」

  「妙妙!」

  娃娃突然一聲斷喝,截住了妙妙的問話,然後向女英有些不自然地笑笑:「姐姐別想那麼多,這些時日妳也辛苦了,先好生休息一下,不管有什麼事,都是咱們家裡面的事,好商量。」

  娃娃向妙妙使個眼色,起身道:「我們先帶雪兒去休息。」說完從女英懷中接過雪兒,快步走了出去。

  妙妙緊隨其後,一出房門,便緊張地道:「她和老爺難道……」

  娃娃輕嘆道:「恐怕……她真要和咱們做了姐妹了。」

  妙妙嘟都起小嘴道:「我就知道!她往咱家來的也太勤快了些,我還當她是孤身一人寂寞無聊,如今看來,寂寞是真,無聊也是真,卻不是尋咱們姐妹開心解悶兒的。」

  「噤聲,她是什麼身分,老爺如今又是什麼身分?家事國事,都是天下之事,一舉一動都有無數人看著,萬一出些什麼差池那可如何是好?她的美貌,的確……唉!可是她的身分……算了,這事兒老爺心中想必自有主張,妳我隻作不知,萬萬張揚不得……」

  兩人一路說,一路走去,懷中的雪兒懶洋洋地打了個飽嗝,又很舒服地趴著睡去。吃了多日的糊糊粥,今天終於吃到了香甜的奶水,雪兒大快朵頤,心滿意足,才不理會兩個娘娘說什麼悄悄話兒。

  周女英雖然在諸女之中年紀最長,但是彼此生長環境不同,所以她生性天真爛漫,城府最淺,娃娃和妙妙幾句話一講,心中發虛的她便以為方才楊浩沐浴時已將二人之間的事告訴了他的兩位愛妾,不禁又羞又愧,不想話還沒說完,娃娃和妙妙就像見了鬼似的逃之天天,倒把她愣在那兒。

  癡癡半晌,如今這般窘境自己也不知該如何是好,不過想起楊浩,她的心中又是一陣甜蜜,一陣踏實:萬事自有大人作主,總不會委曲了她的。

  女英想著心事,眼角忽地捎見門前似乎站得有人,急忙抬頭一看,卻見靜音道長正飄然出現在門外,閃現如幽靈一般,只不過如果女鬼都是這般活色生香,恐怕夜半讀書的秀才們都巴不得來他一場驚天動地的人鬼戀才是。

  周女英卻是一驚而起,雙膝一軟,便跪到了地上:「師傅。」

  靜音道長鳳目含威,冷哼一聲,舉步入內:「周女英,妳好大的膽子,竟敢冒充楊夫人,騙學我的武藝。」

  女英無地自容,含羞帶愧地道:「師傅恕罪,弟子……弟子身世悲涼,孤苦無依。那日見到師傅武功卓絕,便想拜師學藝,謀得一技傍身。也是徒兒利令智昏,錯用了手段,才冒了三夫人的名號,原想著學成了師傅的武藝,再轉授給楊家幾位夫人……師傅,弟子雖用錯了手段,但弟子實非為非作歹之人,此舉也不懷絲毫惡意,還求師傅恕罪。」

  靜音道長冷笑道:「若是尋常技藝,被妳誑我學去原也沒有什麼,但是妳可知道我傳妳這門武功到底是什麼心法?如果我一股腦兒傳授了給妳,就此飄然而去,而妳轉授與楊浩幾位夫人晚了,說不定就會因此害了楊浩?楊浩如今儼然一方諸侯,他若有事,更會牽連無數無辜?」

  女英暗吃一驚,惶惶地抬起頭道:「弟子不知,弟子……弟子學習師傅武功,怎麼……怎麼就會害了楊大人?」

  「咦?」

  她這一抬頭,靜音道長瞧清了她容色,只見柔和細潤,神光內蘊,眸正神清,卻是波光瀲灩,竟是一副陰陽中和、水乳交融之象,不禁驚訝地道:「妳……妳與楊浩,已有了合體之緣?」

  「這事兒果然已經鬧得天下皆知了!」

  女英很想暈倒,可她偏偏清醒得很。她很想見到地上裂開一道縫隙,讓她躲進去再也不見人,偏偏地面又結實得很,娃娃和妙妙是楊浩的妾,在她們面前,女英雖然羞澀,還能承認其事,可她一個孀居的婦人,如何在師傅面前承認自己不守婦道,她只能下意識地否認著:「沒有,沒有,弟子……弟子……沒有……」

  靜音道長夷然道:「還想瞞過我嗎?若非習得呂洞賓這門心法的男子與妳交合,斷不會出現這樣的神采。呂洞賓那老鬼只收了楊浩這一個徒弟,妳若不是和楊浩有了合體之緣,難道是呂洞賓那老鬼親自操刀不成?」

  「呂……呂洞賓?」

  小周后茫然道:「師傅說的是那位早已飛升仙界的道家大聖純陽子呂岩嗎?」

  靜音小嘴一撇,訕笑道:「飛升?妳們還真當他是神仙了。他不過是學了些陰陽雙修吐納養身的本事,比尋常人活得長久些罷了,我怎麼沒看出他有那麼大的神通?」

  說到這兒,她把杏眼一瞪,嗔道:「既然妳根本沒見過呂洞賓那為老不尊的風流老鬼,那就是承認與楊浩有行過夫妻之事了?」

  「我……我……弟子沒……」

  「楊浩所學,乃陰陽雙修功法。男子鑄劍,女子鑄鼎,和合雙修,方臻大成。若是沒有鼎爐淬練,孤陽成煞,恐有性命之憂。女英,妳若不說實話,待到楊浩走火入魔的時候,就是我也救他不得了。」

  女英聽她說得恐怖,卻不知這和自己習武有甚麼關係,但是人家明明已經知道,這種關頭也無法繼續否認了,她才垂首道:「是,師傅,弟子……弟子與他……確實……確實……」

  女英實在說不出口,伏在地上,羞得耳頸都是一片通紅。靜音道長低頭看著她,許久許久,輕輕嘆了口氣:「冤孽,天緣……」

  「師父……」

  女英想想自己曾經一國之後,母儀天下,如今淪落到這種地步,冒名學藝也就罷了,還做下這樣羞人的事情,更要當面向人承認,不禁又是羞愧,又是委曲,忍不住哀聲哭泣起來。

  靜音道長瞪視她良久,悠悠問道:「我已知道,妳曾是一國皇后,身分非比尋常,如今妳們既已成就孽緣,楊浩……他待如何安置於妳?」

  女英含羞帶怯地把楊浩的主意說了一遍,靜音道長聽了臉上便露出似笑非笑的神氣,說道:「他倒是個憐花惜玉的種子,呵呵,呂洞賓後繼有人,比起乃師當年,更加風流荒唐,這老鬼有了這麼出息的弟子,一定得意得很。」

  女英聽得莫名其妙,卻不敢抬頭詢問,靜音道長又道:「妳冒名頂替,學我武藝,初時,我也火冒三丈,可是……似妳這般姿質的弟子,實是可遇而不可求。再加上,對妳身世略有瞭解之後,我也略略懂得了妳的心思,唉!如今妳們又……或許這就是緣分吧,妳既成了他的女人,我傳妳武藝,也不算是違了規矩,罷了,妳這徒弟,我認下便是了。」

  女英大喜,連連叩頭道:「多謝恩師,多謝恩師。」

  靜音道長微微搖了搖頭,又道:「這些天我到處尋妳下落,才知楊浩不止唐焰焰、吳娃兒兩個夫人。我看他四位夫人,有的擅長調兵遣將不遜男兒,有的擅長理財經濟,堪稱內助。而妳……妳曾是唐國皇后,身分特殊,與他有了私情,對他如今的大業不但毫無幫助,反而會生出許多滋擾,以色怡人,終非長久之道,妳要如何在楊家立得住腳,得他的歡心?」

  女英抬起頭,神情有些茫然:「弟子不知,弟子只知道,我是他的女人,他餓了,我可以為他烹調可口的飯菜;他乏了,我會為他打一盆洗腳水,侍候他上床歇息;他煩了,我可以為他撫琴、為他歌舞,以娛其樂;如果有了孩子,我可以把他好好帶大,教他識字,教他做人,讓他的爹爹可以安心地打天下,不必牽掛著家裡……」

  「就這些?」

  女英囁嚅道:「我……我只會做女人……」

  靜音道長凝視她良久,忽地展顏一笑:「為師在銀州耽擱的已經夠久了,再要為師從頭傳授她們武藝是來不及了。坤道鑄鼎功和幻影劍法,妳可代為師轉授於她們,接下來這幾天,為師便把戲道八動、合道十修、陰陽採煉、玉液還丹、仙道求索傳授於妳,待妳與楊浩切磋熟練了,再一併傳授她們便是。」

  女英訥訥地道:「與……與楊浩切磋得熟練?」

  靜音道長黛如翠煙的雙眉微微一揚,忽然狡黠地笑了,那仙風道骨頓時變了狐媚入骨,風情風限:「我的傻徒弟,妳還沒明白師傅傳妳的功法到底是什麼東西嗎?」

  家事,國事。

  對趙光義來說,同樣是不勝其煩。

  回到京師後,出乎他的意料,趙德昭之死,宋皇后和趙德芳,乃至出家修行的永慶公主,都未尋他來哭鬧不休,趙光義先是鬆了一口氣,隨即卻對這樣反常的表現感到有些不安。他一面主動拜見皇嫂,接見皇侄,為趙德昭風光大葬,一面又得安排心腹加強對他們的監視戒備。

  倒是他那兒子趙德崇,聞聽皇兄之死號啕大哭,三日不曾進食,趙光義凱旋還京之日,文武百官俱來相迎,只有他這兒子,卻一身縞素,闖到軍中,撫棺大哭,弄得趙光義好不掃興。

  對他這個兒子,趙光義這老爹真是沒了辦法。一方面,當爹的沒有不希望自己的兒子品性高潔、遵崇孝道的。趙德崇如此品性,當爹的應該感到驕傲和自豪才對。可是先帝死得蹊蹺,趙德昭死得蹊蹺,先帝的遺孀和子女不來哭鬧,三弟趙光美不敢置喙,偏偏是自己這個個拘泥不化的兒子,和他這個爹較上了勁,趙光義也不知是該哭還是該笑。

  不過趙德崇的純孝看在滿朝文武眼中,對他俱都大加褒揚。趙光義回京不過數日,論功行賞遍封群臣之後,便有宋琪、張洎等人上書請立太子。

  如今趙德昭已死,皇子中以趙德崇年紀最長,且又是當今聖上長子,請封太子也是合理之舉。趙光義對此倒是樂見其成,對這得之不正的皇位,他總有一種危機感,想法設法的想要穩定自己的帝位,如果他做了皇帝,自己的兒子也早早的做了太子,這江山便又穩定多了。

  而且這個兒子執拗得可恨,卻又執拗得可愛,把他封為太子之後,他總該認清自己的位置,曉得些進退了吧?有鑒於此,三辭之後,趙光義便應文武百官所請,封長子德崇為太子,改名元佐。並加封其母賢妃李氏為元德皇后。

  趙德崇,如今的趙元佐被立為儲君,卻並沒有改變他對父親的態度,趙元佐是個十分情緒化的人,不一定什麼時候想到激憤處,就要跑來與父親爭辯一番,搞得趙光義不厭其煩,惱恨之下,甚至有些後悔把他立為太子了。可他其他的兒子都還年幼,太子更不是輕易廢立的事,趙光義懊惱不已,只得又委派了四位博學鴻儒為太子太傅,一同去教化自己的兒子。

  在皇儀殿裡,趙光義耳提面命一番,剛剛打發了四位太傅去給自己的兒子洗腦,就有兩封奏報呈上,第一封來自夏州,是李光岑請封定難軍節度使的奏表。西北地方,一直以來都是在大義上隸屬中原,但是除了國名國號奉行中原正統,外交追隨中原正統腳步,經濟、軍事、政治諸項大權掌握在自己手中,自節度使以下各路官員也是自行任命,隻向朝廷報備,由朝廷頒發印信,名義上是朝廷的官員,實際上自成一個小朝廷。

  如今李光岑不過是重複李家政權或繼承、或篡位的歷任前任節度使的慣例,向朝廷報備罷了。奏表上又是表忠心、又是懇請委任的,那不過都是浮雲,你答不答應,他都已經做了夏州之主了。趙光義咬著牙根看罷,將它丟在一邊,又取過來自銀州的奏表,卻是楊浩表功的奏章。

  楊浩回返銀州前,可是御前痛哭,討得了伐逆詔書的。當時趙光義本想令潘美率十萬大軍與他同去,不料後院失火,軍隊沒有派去,白白送了人家無數的糧草、箭矢和一道出師有名的討逆詔書。如今楊浩討逆成功,請功領賞來了。

  楊浩一回銀州,馬上就令人擬寫奏章,上奏朝廷。徐鉉文采出眾,這奏章寫得也快,幾乎是和「楊浩安返銀州」的密探消息同時到達汴梁的。

  那奏章洋洋灑灑,妙筆如花,趙光義卻不知道是出自誰的手筆,正文看完了,後邊還有長長的足有三米長短,羅列的都是請封的官員名字和現任官職,趙光義看得頭暈眼花,他恨恨地丟下奏章,沉思有頃,吩咐道:「來人,傳宋琪、程羽、賈琰、張洎來見。」

  片刻工夫,四個心腹急急趕到,趙光義把兩封奏摺丟給他們看,宋琪看罷冷笑道:「夏州與銀州的奏摺雖然日期不同,可哪有那麼巧,就同時送到。而且這筆跡雖然不同,可是紙張、用墨殊無二異,依臣看,都是出於楊浩授意,出自一人手筆。」

  趙光義冷笑道:「那又如何?朕知道,你知道,楊浩也知道,但是能說破嗎?楊浩是討了朕的詔書才回的銀州,打李光睿打的出師有名,如今他來請功領賞,朕能不封不賞嗎?定難節度使從來都是由他們內部角逐產生,誰登臨大位,朝廷便承認誰,慣例如此,以施羈縻,朕能不封嗎?更何況李光岑奪的是李光睿的位子,李光睿如今卻是朝廷討逆的幌子。」

  趙光義像牙痛似的動了動嘴角,惡狠狠地道:「楊浩小兒,處處搶了朕的先機,朕要辦他,都無藉口。朕真恨不得殺爾之頭、食爾之肉、剝爾之皮、挫爾之骨!」

  張洎打了個冷顫,連忙道:「官家,要對付楊浩有何難處?想要尋他個岔子,安排他個什麼罪名辦不到?如果實在拿不到他的短處,朝廷可以派一路人馬,扮做楊浩人馬,首先挑起事端……」

  張洎說的,正是宋國當初對付唐國慣用的手段,唐國深受其苦,卻又辯白不明,張洎自是記憶猶新,趙光義聽了竟是老臉一紅。賈琰卻搖頭道:「張大人此言差矣,官家要對付楊浩還不容易?只是如今有幾樁難處,第一,潘美將軍領兵下江南平叛去了,蜀地的叛亂又愈演愈烈。朝廷連番用兵,糧草告訖,一時半晌不能再大舉用兵了。

  「第二,楊浩與契丹曖昧不明,如今西北已大部在他的掌握之中,他雖有擁兵自立,稱霸西域的野心,卻未必敢對朝廷不利,然而朝廷如果貿然對他用兵,難保他不會狗急跳牆,投了契丹。因此,臣以為,對楊浩如今還是應以羈縻為主。」

  程羽沉思良久,說道:「賈大人所言有理,就算我們糧草充足,兵士也已經過休養,但是一伐西北,很可能就把楊浩推向了契丹一方,不管是平定南方,還是欲伐北方,西北都應以羈縻為主。西面是狼,北面是虎,咱們平定了南方,休養生息幾年,一面以小恩小惠籠絡住西北,一面大舉北伐,一舉收回幽燕,到那時,回過頭來再吃掉西北狼,還不是易如反掌?」

  趙光義臉上陰晴不定,輕輕嘆了口氣道:「楊浩已小成氣候,如今也只有這麼辦了。這兩封奏表,朕准了便是。」

  宋琪道:「官家與諸位大人所議,大略方針上是沒有錯的,不過……對楊浩,咱們也不能掉以輕心,任由他坐大。朝廷不能出兵,卻可以想辦法牽制他。」

  趙光義目光一亮,忙道:「宋卿有何妙計?」

  宋琪道:「扶持吐蕃,牽制楊浩。」

  趙光義掃了一眼群臣,見大家都有些茫然,忙道:「說詳細些。」

  「是!」

  宋琪拱手一禮,說道:「如今雄武軍節度使、秦州知州張炳,正屯兵伏羌,那裡也是自唐大中之後第一塊正式歸屬於中原朝廷的隴右之地。當地吐蕃人以採木牟利,我朝剛剛駐軍於秦州時,亦常伐大木運抵京師,因此與吐蕃人交惡,彼此常起征戰。

  「先帝在時,禁運秦隴大木,固然是因此木造房屋易起大火,而京師房屋鱗次,太過緊密,一旦火起,必綿延成片,釀成大患。不過安撫西北,勿與吐蕃奪利爭戰,也是一個主因。

  「自那之後,吐蕃尚波千部懾於我朝的武力,又見我朝不與之爭伐木之利,對我朝漸漸恭馴親近起來。還有吐蕃大石族、小石族、安家族、延家族常常縱兵劫掠我邊寨,原因卻也是因為生活貧苦,前不久新任巡檢使韋韜縱兵擊敗這幾個部族之後,曾將他們自渭河以南驅趕到渭河以北,還記得官家聞知後,恐吐蕃諸部盡驅河北,更加生計無著,早晚必反,便下令讓還渭南之地,容他們回來,這些部族對官家也親近得很。

  「如今河西之地幾乎盡落楊浩之手,而隴右之地卻以吐蕃為眾。自吐蕃亡國以來,各部落獨據一方,自設首領,大者數千家,小者百十戶,互不統屬,如同一盤散沙,如果朝廷對吐蕃部族多多扶持,使尚波千、禿逋、王泥豬這些吐蕃部首領漸形壯大,吞併其他諸部,當可與楊浩抗衡。」

  宋琪說到這兒,微微一笑道:「這兩年來,為了爭奪草場,吐蕃諸部合力與夏州之戰,拖得李光睿精疲力盡,便可見其勢力,這還是在諸部臨時結盟的情形下取得的戰果,如果他們進一步凝聚,楊浩取了夏州,會不會步李光睿後塵呢?如果他深陷與吐蕃部的戰亂泥沼之中,彼此制衡著,又哪有餘力再形壯大,或對官家多生滋擾?待他耗得兵困馬乏,朝廷要取西域,呵呵……」

  趙光義怡然一笑,撫鬚道:「宋卿所言有理。好,楊浩那邊,暫且穩著他,宋卿則速往秦州走一遭,籠絡吐蕃諸部,予以扶持壯大,先給楊浩立一個對手再說!」

  宋琪欣然道:「臣遵旨。」

  這時內侍都知顧若離慌慌張張地跑了進來,吃吃地道:「官家,官家……」

  趙光義怒道:「什麼事,如此慌張?」

  顧若離苦著臉道:「四位太傅……四位太傅,都被太子殿下打將出來了。」

  趙光義一聽,一張黑臉登時變得更黑了。

  宋琪、賈琰等一見皇帝鬧起了家務事,這種事還是少摻和為妙,趕緊請辭,溜之乎也。

  綏州,刺史府。

  李丕祿穿戴整齊,吩咐道:「大開中門,我要親自迎接衙內入府。」

  李丕祿的兒子李十二按捺不住,憤憤地道:「爹,他李繼筠好大的面子,爹是他的堂兄,又是綏州刺史,他像一隻喪家犬一般,逃來也就來了,居然還擺臭架子,等在府外,要爹爹大開中門迎他進來。我呸!夏州已經丟了,老大人也已經死了,他還當自己是衙內都指揮使、檢校工部尚書嗎?他的地盤呢?他的人馬呢?就剩下百十來人還敢……」

  「住口!」

  李丕祿臉色一沉,厲喝一聲,李十二不吱聲了,不過他把脖子一梗,還是一臉的不服氣。

  這孩子才隻十一歲,但是長得人高馬大,看起來已經像個十四、五歲的少年人了,只是臉上仍是一片稚氣。

  李丕祿沉著臉罵道:「混帳東西,小小年紀,你懂得甚嗎?老子告訴你,衙內到了,你須禮敬有加,但有半點不恭,老子打斷你的狗腿!給我滾出去!」

  「瞧瞧你這德性,就知道衝自己兒子擺威風!」

  李夫人滿臉不屑地走進來,李十二趁機溜了出去,李丕祿哼了一聲,沒好氣地道:「他個屁大的孩子懂得甚麼,都是妳說給他聽的吧?十二還小,妳別和他講這些事情。」

  李夫人瞪起眼睛,怒道:「何止我這麼說?誰不這麼說?李繼筠現在還擺的什麼譜兒?你現在可是綏州之主,麾下數萬軍民,他李繼筠手上才幾個人?接了他來,就是接了個大禍害,說不定楊浩的大軍隨後就跟著殺到了,這樣的災星避之不及,你還要以下官之禮,親自相迎?」

  「頭髮長,見識短,軍國大事,女人家的懂個屁!」

  李丕祿呵斥一聲,又意味深長地一笑:「原來的李繼筠對我沒有半點用處,現在的李繼筠對我才有大用,懂嗎?快去準備家宴,我要好好款待款待這位賢弟!」
acer76123 發表於 2019-5-6 12:45
第490章 麟州父子

  風塵僕僕的柯鎮惡踏入節堂,見楊浩仍在伏案批閱,神情極為專注,便往旁邊一站,肅立等候。

  過了片刻,楊浩閱完一篇蕭儼呈報的有關稅賦方面的檔,在上面寫下自己的意見,隨手放在一邊,一抬頭,這才看見柯鎮惡。

  柯鎮惡叉手道:「太尉,卑職奉命,已將李安、楊小麼、楊大寶、盧永義四位將軍護送回麟州去了。」

  楊浩頷首道:「好,楊將軍的傷情怎麼樣了?本官欲邀他同往蘆嶺州參加活佛盛會,再同往夏州,楊將軍能夠成行嗎?」

  柯鎮惡恭謹地道:「下官沒有見到楊將軍,聽說……楊將軍中那一箭,箭上淬有劇毒,毒性入腦,傷重不起,楊將軍恐難以成行,麟州上下如今人心惶惶,十分淒涼。」

  楊浩吃了一驚,擔憂地道:「楊將軍的傷勢竟然如此沉重?」

  柯鎮惡又道:「還有,四位將軍被送回麟州之後,楊將軍把他們直接關進了大牢。楊家少將軍說,太尉大人大量,可他父親卻是無法寬宥這樣的屬下,對他們必要嚴懲,給太尉大人一個交代。」

  楊浩起身踱了幾步,沉吟道:「楊崇訓如此煞有其事……好了,你一路辛苦,先下去歇息吧。」

  「是!」

  柯鎮惡躬身退下,楊浩四處張望幾眼,奇怪地自語道:「狗兒剛剛還在這裡,一會工夫又上哪去了?」轉念一想,啞然失笑道:「她還是個半大的孩子,哪有閒心悶坐在那兒看我批閱公文……」

  楊浩笑著轉過身去,堪堪與狗兒撞個正著,楊浩唬了一跳,失聲道:「妳這小丫頭,剛剛躲哪去了?走路像貓似的都不帶動靜。」

  馬燚抿嘴一笑,向樑上指指,說道:「我在上面小睡片刻而已,大叔忙完公事了?」

  楊浩道:「是啊,大叔每天要處理很多公務的,妳這麼陪在大叔身邊很悶是吧?」

  狗兒搖頭道:「沒有啊,守在大叔身為邊,小燚很開心啊。反正我沒事就喜歡入定的,大叔有空就陪我說說話,沒空我就找個僻靜的地方睡上一覺,不過你別看我睡著了,有什麼風吹草動都瞞不過我的,不過看著大叔忙碌,小燚什麼忙都幫不上,真的覺得自己很沒用。」

  楊浩捏了捏她粉撲撲的小臉蛋,笑道:「怎麼會沒用,大叔悶了的時候,也想找個人說話呀。不過妳想留下的話還是應該回華山一趟,過些天我派輛車去接妳娘接來,妳怎麼也要跟去向師傅辭行才好。要不然,扶搖子老前輩打上門來,說我誘拐他的徒弟,我可吃不消他老人家的拳頭。」

  馬燚吃吃一笑,嗯嗯地點頭,基本上,楊浩不管說什麼,她只有點頭,在他面前,從來沒有表達不同意見的時候。

  馬燚身患奇病,平常怎麼都好,就是不能直接接觸陽光,所以從小與別人少有交往,因此很不習慣與人親近,更加忌諱與人身體接觸,不過楊浩卻是個例外,楊浩捏捏她的臉蛋,些許的親暱動作,狗兒心中便覺歡喜愉悅得很,對楊浩的倚賴,早已深植她的心中,這種自幼年種下的感覺,可是輕易磨滅不去的。

  楊浩又道:「等把妳娘接來,我再給妳安排點事做,挺機靈的孩子,要是總這麼枯燥乏味地待著,會呆傻了的。嗯……焰焰現在負責『飛羽』,我回頭和她商量商量,撥出些人來由妳帶著,專門專負照料我的安全好了。對了,說到焰焰……焰焰她們幾個最近在搞什麼鬼?」

  馬燚眨眨眼道:「大叔在說甚嗎?」

  楊浩道:「大叔設了那養心堂之後,怎麼焰焰去的那麼勤快,還有娃娃、妙妙,不止……就連冬兒都變得有些怪怪的,我問起她來,她卻不說。連她都瞞著我,那可真的是有些古怪了。」

  狗兒搖搖頭道:「大叔不知道,小燚更不知道啊。」

  楊浩眼珠一轉,招手道:「來來,大叔現在就給妳派個差使去做。」

  馬燚大喜,連忙湊上前來,楊浩悄聲吩咐道:「狗兒,妳潛去養心堂,幫大叔監視著她們,看看她們每天去養心堂,和女英都說些甚麼,妳要一字不漏地記下來,回頭告訴大叔知道,好不好?」

  「嗯!」狗兒重重地點頭,興衝衝地答應一聲,便閃身離去。

  楊浩嘿嘿一笑,得意地道道:「這幾個女人,也不知在搞什麼鬼,居然還想瞞著我,哼哼,我有狗兒這樣身手高超而且只聽我一人號令的大內秘諜在,妳們幾個丫頭能瞞我多久?」

  得意地輕笑兩聲,轉念想起柯鎮惡帶回來的消息,楊浩的眉頭不由又是微微一皺:三藩出兵,只有楊崇訓慘敗。敗則敗矣,又是兵敗如山倒,一路倉皇逃去,竟然忘記知會友軍,險些釀成大患。如今我軍大獲全勝,風光無限,換了我是楊崇訓,又羞又慚之下,這時也是絕不會登門的,登門做甚嗎?那算是巴結還是謝罪?嗯……他的傷病恐怕未必那麼嚴重,真正嚴重的是他的心病才對。看起來,我得親自去一趟麟州,總要化解了他的心結才是……

  兩天之後,折御勳趕到銀州,楊浩親自相迎,一見折御勳,兩人便歡喜相擁,折御勳放開楊浩,上下掃視幾眼,大笑道:「好,好好,得知你安然返回銀州,我可真是高興壞了,立即馬不停蹄趕了來,嗯……看你全身上下一件不少,果然是福大命大,哈哈……」

  楊浩笑道:「大哥,小弟不在的這些時日,麾下兵將惶惶然若六神無主,全賴大哥主持大局,方有如此大捷。小弟福大命大,全因有大哥扶助啊。」

  折御勳連忙搖頭道:「哪裡哪裡,這是你自家的氣運使然,可不是旁人幫得了的。」

  二人說笑一陣,並轡入城,折御勳又道:「老三吶,你如今有什麼打算,是一鼓作氣再伐靜宥綏三州,還是歇養生息,維固根本?大哥需要知道你的打算,才好作出相應的準備。」

  楊浩搖頭道:「一鼓作氣?攻城之戰,哪有三天五天,十天半月打得下來的?何況連番大戰之下,咱們的兵也不是鐵打的,哪有不累不乏的。再者說,剛剛招納了這麼多的降兵,擴張了這麼大的地盤,這麼大的一塊肥肉吞下去,總得等它穩穩妥妥地化作自己腹中的食物才好,想要一口吃成個胖子,還不被撐死?」

  「嗯,三弟這一樁大冒險固然是成功了,可是其中兇險,實在難以盡述。我還怕你大勝之後得意忘形,想著頃刻之間,便能平定整個西域呢,你能如此慎重,我也就放心了。」

  「嗯,我打算,蘆嶺州贈經大會的時候,去見見各路活佛,然後再趕往夏州。想邀請大哥二哥同去的,咱們三人站在一塊兒,那比說什麼都有用。可是二哥那裡,因為駱駝嶺一戰有了心病,而且他的傷勢,也不知到底有多嚴重。我打算和大哥一塊去探望探望二哥的病情,如果可能,就請二哥同去。如果真的病情嚴重,我們自家兄弟,也該去探望一番。」

  折御勳苦笑道:「算了,你不用去了,我剛從他那兒吃了閉門羹回來。」

  楊浩吃了一驚,失聲道:「大哥已經去過了?」

  折御勳嘿然道:「是啊,去過了。結果到了楊家城,居然是四門緊閉,楊仲聞那老混蛋不露面,只叫他兒子在城頭向我叩頭請罪。」

  原來折御勳趕來銀州前,先去了一趟麟州城,到了城下令人傳報上去,本以為就算楊崇訓真的病情嚴重,也該遣子侄出迎,不想等了許久,城頭才出現一員小將,二十出頭的年紀,正是楊崇訓唯一的愛子楊光扆。

  楊光扆在城頭向折御勳遙遙跪拜,高聲說道:「侄兒見過折伯父。」

  折御勳奇道:「臭小子,老子又不是來攻打你楊家城的,你爹用不著閉門不納吧?那老傢伙怎麼不來見我,真的病重不起了?」

  楊光扆哀聲道:「伯父,家父左眼中箭,箭毒入體,怕是……怕是撐不了多久了。」

  折御勳先前還以為是楊崇訓沒臉見人故尋遁詞,可是楊崇訓可以說自己病重不起,他的兒子萬萬沒有咒自己老爹命不長久的道理,如此說來楊崇訓的傷情真的是十分嚴重了,折御勳不由大驚道:「傷勢竟然真的這般嚴重?你……你這小混蛋哭個什麼勁兒?跟你爹一樣的沒出息,快快打開城門,帶我進去看他。」

  楊光扆泣聲道:「伯父,家父說,三藩聯手起兵,共拒強敵。我楊家獨退,且又不知知會友軍,險些葬送了伯父與叔父的身家性命,家父羞慚不已,特令侄兒在此代他向伯父叩頭謝罪。家父此生,是無顏再見伯父與叔父了。」

  折御勳聽得又驚又怒,喝道:「這叫甚麼屁話?難道他從此縮在楊家城,再也不出來了嗎?」

  楊光扆道:「伯父,家父有言,待他身故之後,自會讓侄兒去聆聽伯父、叔父教誨,如今是實實地無顏再見故人了。折伯父,家父病重,侄兒須得侍候身前,還請伯父回去吧。」

  楊光扆在城頭又拜了三拜,便大哭而去,任憑折御勳如何叫門,竟是再也不見回轉。折御勳無可奈何,這才怏怏轉來銀州。

  楊浩聽了不禁默然:「我本想與大哥同去,如今大哥吃了閉門羹,我去……恐怕也是沒用了。」

  他忽地想起一個人來,便對折御勳道:「大哥不必為此煩惱了,我想起一個人來,一定叫得開麟州城門。」

  折御勳奇道:「是誰?比你我還有面子?」

  楊浩微微一笑,說道:「這件事小弟正想說與大哥知道,走,咱們先回府去,酒宴之上,咱們再慢慢談起。」

  麟州楊府,楊崇訓的一眾妻妾都圍攏身旁,默默垂淚。

  楊崇訓擺了擺手,有氣無力地說道:「出去,都出去。扆兒,你過來,到為父身邊來。」

  楊崇訓和乃兄楊繼業不同,楊繼業兒子生了一堆,就是不生女兒,楊崇訓卻是生了許多千金,兒子只有一個。所以把他從小寵若珍寶,折御勳的幾個兒子小小年紀就隨著父親南征北戰,經歷過許多戰陣了,可是楊崇訓這獨生子楊光扆雖然也是從小習文練武,悉心傳授兵法,卻從未讓他上戰場磨礪過。

  楊光扆走到父親身邊含淚坐下,楊崇訓頭上斜斜纏著繃帶,傷眼的一側臉頰和額頭膚色發青,腫起老高,可以想見他此刻是如何的痛苦,可是他卻努力保持著平靜,低聲說道:「兒啊,男兒有淚不輕彈,你這般模樣,豈不叫人笑話?」

  「爹……」楊光扆輕喚一聲,熱淚簌簌而下。

  楊崇訓道:「扆兒,扶爹……扶爹起來。」

  楊光扆依言將他扶起,拉過被子墊在他的身後,楊崇訓輕輕地嘆了口氣,說道:「兒啊,爹緊閉四門,不肯見你折伯父,你可知道是為了什麼?」

  楊光扆含淚道:「孩兒不知。孩兒只覺得,折伯父並無責怪爹爹之意,爹爹何以……」

  楊崇訓嘆道:「何以如此不近人情,是嗎?兒啊,爹這麼做,都是為了你呀。」

  「為了我?」楊光扆詫異地擦擦眼淚:「爹,不見折伯父,怎麼是為了我?」

  楊崇訓嘆道:「兒啊,說起來,這麟州本來是折家的,當年,我折楊兩家也並沒有什麼交情,要不然,你爺爺不會佔了麟州,他既佔了麟州,折家也不會善罷甘休。可是這麼些年來,折楊兩家相安無事,而且守望相助,為什麼?

  因為你爺爺火山王在世的時候,咱們楊家的兵威之盛,那可是連折家都要為之側目的,而折楊之外,群狼環伺,折家不能不吃這個啞巴虧,要不然,兩虎相爭,結果必然是我楊家守不住麟州,他折家卻連府州也要丟了。

  二十多年下來,漫說爹爹和你折伯父如今義結金蘭了,就算我們不是結義兄弟,數十年來,我們西邊抗著李光睿,東邊抗著趙匡胤,就像兩隻風箱裡的老鼠,相依為命地守著這份家業,那也算是有了過命的交情了。可是……可是我們不是綠林好漢,畢竟不是綠林好漢吶……」

  楊光扆茫然不解其意,楊崇訓見了不由暗自嘆了口氣,繼續解釋道:「爹的意思是說,當初折楊兩家本該成仇而未成仇,是因為外敵強大,須得攜手。如今我們親如一家不是一家,如果有朝一日需要做出什麼不得不有所取捨的事來,我們必然也是要以自家江山為念的。這,就是梟雄與江湖好漢的區別,義氣……總不會大過責任。

  可是……爹爹無能啊,西北諸藩之中,以爹爹的勢力最弱,楊浩如今佔了夏州,滅了李光睿,眼看著就要取而代之,稱霸西域了。一個與党項七氏不合、與麟府兩州不合、與吐蕃、回紇為敵的李光睿,中原是能夠容忍的,可是一個得到党項八氏擁戴、與麟州兩州結盟、吐蕃、回紇對他也頗具善意的楊浩,是中原朝廷萬萬不能容忍的。」

  他喘了口大氣,指了指桌上晾著的開水,楊光扆忙取過來,楊崇訓喝了幾口,又道:「兒啊,等中原騰出手來,必攻西域。欲攻西域,則麟府兩州首當其衝,我們不過是盟友而已,今日爹爹中箭昏厥,麾下大將扶我便走,哪裡還顧得及你折伯父和楊叔父?同樣,來日大軍壓境時,他們若自顧不暇,也未見得就肯全力以赴援我麟州,而你……你少不更事,從未經過什麼歷練,你挑不起這副重擔吶。」

  說到這兒,楊崇訓面有苦色,喃喃地道:「大哥滿門盡喪於伐漢之戰,楊家……如今就剩下你一根獨苗了,如今爹也不敢指望著你能守住祖宗基業,只盼著你能平平安安,把我楊家香火延續下去。可是……爹若撒手塵寰,你小小年紀,又無歷練軍威,縱然想保得一己安危,恐怕你也做不到了。」

  楊崇訓喃喃地道:「投靠朝廷?趙光義不是趙匡胤,趙匡胤死得蹊蹺,趙德昭死得古怪,難保不是他趙光義動的手腳。他對自家人都這般狠毒,又如何容得下你?就算這些事不是他趙光義幹的,這麼多年來,咱們和折家摻和得太近了,折家的『隨風』無孔不入,你要是想去投靠朝廷,天高皇帝遠,朝廷哪有折家應變及時?往日的交情必然一筆抹殺,你是抵擋不住府州和銀州夾攻的。」

  楊崇訓喘了幾口大氣,又道:「可是繼續跟著你折伯父、楊叔父他們走呢?你又不能獨當一面,爹思來想去,若想保你平安,唯一的辦法就是徹底投靠一方,把……把這份重任交出去。」

  他淒然一笑,又道:「如果一定要投靠一方,自然要選那強大的一方,那麼除了楊浩,就再也沒有第二個人選了。爹這一次讓他吃了大苦頭啊,銀州丟了,女兒沒了,雖說最後失而復得,可楊浩難免心存芥蒂,就算他不介意,他的家眷、他的部將也未必不在意。」

  楊崇訓抓住兒子的手,凝視著他,鄭重地道:「兒啊,爹若臨死之前先見了你折伯父,我們兩人到底說過些什麼,誰能知道?爹藉口羞見故友,拒不讓你折伯父入城,就是希望楊浩那裡免生猜忌。爹不見楊浩的人,則是因為……因為麟州從爹手裡交出去,還是從你手裡交出去,那是大不相同的。」

  楊光扆聽父親如此說話,分明就是在交代後事了,不由得泣不成聲。

  楊崇訓說了這半天的話,已是倦極了,他靠在被上,長長地吁了口氣,閉上眼睛,低低地道:「李安、楊小麼、楊大寶、盧永義,他們是爹麾下最得力的將領,也是兵權最重的將領,爹還活著,就能鎮得住他們,可你就難說了,所以……現在得關起來。

  麟州交與楊浩之前,你不可放掉他們,以免他們別有主張,你卻左右不了他們,楊浩出兵接收麟州之前,你卻須記得一定要放掉他們,大局已定,他們沒有時間另生主張的,而他們本是我楊家宿將,你又是從我刀口下救了他們性命的少主,以後……以後不管怎樣,他們總會對你心存一絲感激的,懂嗎?」

  楊光扆「噗嗵」一聲跪倒在地,號啕大哭道:「爹,兒不想記得這些事,兒只想要爹爹活著,爹……」

  楊崇訓淚水緩緩流下,黯然說道:「傻孩子,人生在世,誰能不死……」

  這時白髮蒼蒼的老管家楊子曰急急跑了進來,氣喘吁吁地道:「二少爺,二少爺,城……城下有人求……求見……」

  這老管家楊子曰是當年為火山王楊袞牽馬墜鐙的馬童,他口中的二少爺,叫的卻不是楊光扆,而是楊崇訓。楊崇訓是被他抱大的,這麼多年來二少爺早已叫習慣了,雖說他已做了楊氏家主,卻仍不改老稱呼。

  楊崇訓奮起餘力,沉聲道:「我不是早已吩咐過了嗎?本帥一日不曾氣絕,麟州一日閉城不開。」

  楊子曰滿頭大汗,面孔漲紅,吃吃地道:「老爺,老奴曉得。可……可城下那人……那人……」

  楊崇訓緩緩張開眼睛,問道:「那人怎樣?」

  楊子曰老淚縱橫,顫聲道:「那人……那人是大少爺,大少爺他……他回來了……」

  老管家說罷,伏地大哭,奄奄一息的楊崇訓卻霍地一下坐了起來,奮力睜開腫脹的眼睛,叫道:「你說甚嗎?」
  「追!」

  楊浩當機立斷!

  每遲疑一分鐘,李光睿西去就遠上一分,義父李光岑剛剛在夏州站穩腳跟,楊浩卻不容許李光睿重新回到那裡,一旦到了那裡,他就是蛟龍入海,猛虎歸山,孰勝孰敗,就很難說了。

  「立即拔營,只帶糧草、軍械,帳篷來不及折卸了,馬上追向無定河。派人把這個消息通報與折御勳將軍,請他馬上赴援。再通報楊崇訓將軍,請他於駱駝嶺繼續阻擊李繼筠部,防我腹心為其所襲!」

  一連串的命令下去,整座軍營立即變成了一鍋沸水,全軍以最快的速度整裝上馬,像狂風一般在探馬斥候帶領下離開了濁輪川。

  此時,一身玄衣、男裝打扮的折子渝正飛馬衝向濁輪川,跑得香汗淋漓,脣上的小鬍子跑丟了一撇,她也渾未察覺……
你需要登入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註冊會員

本版積分規則

acer76123

LV:16 版主

追蹤
  • 4

    主題

  • 562

    回文

  • 3

    粉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