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品小說計劃」步步生蓮 作者:月關 (連載中)

 
acer76123 2017-7-18 08:15:30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499 236768
acer76123 發表於 2017-8-4 13:58
第070章 放種

  丁家放糧種,十里八鄉的丁家佃戶都趕了來,整個丁家莊人來人往,十分的熱鬧。糧種用不用丁家的,這是佃戶們自願的選擇,不過丁家的糧種顆粒飽滿、種子優良,而且儲藏得法,用丁家的糧種,收成比起自己購買或存下的糧種,一般要差一成,有時甚至差了兩成,而且丁家的糧種又是平價出售的,還可以秋後算賬,佃戶們當然願意用丁家提供的糧食種子。

  去年冬天,丁家在一夜之間備齊廣原城所需的糧草,一時忙中出錯,把儲種庫也打開了,由於莊上許多壯丁都抽去運糧,也無人顧及,待到發現,有些糧種受凍受潮起了黴變,所以現存的糧種恐怕已不能滿足所有佃戶的需求,故此得到信兒的佃戶們全都早早趕來,最早的天還沒亮就在放種站旁排起了長隊。而放糧種的時間是定在午後的,這時候丁主事還沒來呢,也真難為了這些莊戶人家。

  丁浩從後宅出來,回到自己住處,楊氏見兒子回來,連忙起來給他張羅些吃食,看著兒子吃飯,心中儘是滿意與歡喜。自己兒子眉清目秀,長得其實頗為耐看。如今舉手投足之間,更有一種很特別的感覺,嗯……這種特別的感覺,就像當年陪著小姐踏青,頭一次看到老爺時的感覺。那時老爺衣著寒酸,可是言談舉止的神情氣度,縱是許多世家公子都比不上,那是源自內心的自信帶來的一種力量。

  自己的兒子以前就是這副模樣,可以前咋就沒發現他身上這種感覺呢?楊氏越看越喜,想起羅冬兒那小鳥依人的俏模樣,配上自己兒子,還真是天生的一對。這樣一想,對羅冬兒嫁過人的些許芥蒂也就淡了。

  丁浩吃著東西,好奇地看了老娘一眼,打從一進屋,老娘就用一雙審視的眼睛上看下看,好像才認識他似的,這是怎麼了?

  「娘,你怎麼這麼看我,怎麼了?」

  「沒事沒事,自己兒子出息了,娘高興唄。」楊氏呵呵地笑。

  丁浩搖搖頭,無奈地一笑:「出息?這就叫出息?我還覺得委曲呢。可老娘也沒錯,她這一輩子都生活在丁家大院裡,看到的就是這麼大的一片天地,在丁家能做個管事,已經是人上人、大出息了,還能指望她想些甚麼?」

  吃過了飯,丁浩摞下飯碗陪母親聊了會天,直到臊豬兒趕來催促,才起身去放種站,聽說今日要放糧種,楊氏拉住兒子又是一番囑咐,丁浩應了,這才匆匆出了丁府。

  到了地方一看,丁浩不禁嚇了一跳,那些佃戶挑擔的、荷筐的、拖妻帶女的,蜿蜿蜒蜒排出二里地去,那長長的隊伍……真比長城還要長啊……,這樣壯觀的場面,丁浩只在火車站春運的時候見到過。

  臊豬兒推搡著那些擁擠的佃戶,挺胸腆肚、揚眉吐氣地叫:「閃開、閃開啦!不讓丁管事進去,你們站到天黑也領不到種子。」

  佃戶們一聽,連忙閃開一條道路讓他們進去。到了裡邊一看,佃戶頭兒楊夜和丁家外院管事柳十一正在那兒維持著秩序,一見丁浩來了連忙向他打聲招呼。

  「勞煩二位了,兩位管事辛苦。」丁浩笑著還禮,丁浩對他們很客氣,一直很客氣,何持著一種「君子之交淡淡如水」的客氣。

  「丁管事這話咋說的,咱們都是為東家辦事嘛,理應相互提攜扶助。呵呵,隊都排得這麼長了,丁管事你看,咱們是不是現在就開倉放種啊。」

  「成,二位管事稍候,我大略清點一下,咱們就開倉放種。」

  「好好好,應該的,丁管事請。」

  丁浩走進倉庫,只見一口口麻袋都摞在那兒,不禁眉頭一皺:「這裡,一共是多少袋種子?有多少斤吶?」

  旁邊帳房先生急急翻出帳簿看了看,對他報了袋數和斤數,臊豬兒貼著他的耳朵小聲提醒道:「阿呆,咱們出來時大娘可囑咐過,每年放糧時管事、帳房、力工,都會層層剋扣糧種,留作自家之用,卻說是分發時的損耗。今年糧種短缺的厲害,如果『損耗』的狠了,恐怕要有佃戶鬧事,叫你小心著點,你可不要忘了。」

  丁浩笑笑,大聲問道:「這麼多種子,這麼多佃戶,得放到什麼時辰去啊?咱們安排了幾桿大秤放種?」

  那個帳房回道:「丁管事,一共安排了十二台大秤放糧。」

  「嗯……這樣的話,還差不多。」丁浩淡淡地說了一聲,繞著糧垛轉悠了幾圈,對臊豬兒小聲道:「聽清了麼?一共十二桿大秤同時放種,就算咱們兩個三頭六臂,也看不過來呀。這些人可都是柳管事、楊頭兒的親信,要是他們成心做手腳的話,你防得了?」

  臊豬兒訥訥道:「那咋整?依你這意思,咱不管了?要是他們連偷帶藏,真要是分不著糧種的佃戶鬧起事兒來,這黑鍋可是你背啊。人家偷驢咱拔撅,那不是傻了麼?怎麼也得盡力看顧,能看多少是多少唄。」

  「呵呵……」,丁浩在他肩頭捶了一記,笑道:「就這笨法兒?看是要看的,不過不用咱們倆跟大眼燈似的在那兒瞅著,我有個主意,保證出不了岔子。不就是分東西嘛,嘿嘿,這活兒我熟,保證人人服口服,誰也挑不出毛病來。」

  丁浩說完霍地轉身,大步向倉庫外走去,臊豬兒詫然道:「你熟?你啥時候兒管過分東西來著?」

  丁浩出了倉庫,眼巴巴的佃戶們立時一陣騷動,丁浩四下一掃,相準了一個小半人高的大樹樁子,便走過去,站到樹樁子上面,攏起嘴巴高聲喊道:「各位鄉親,這次發放糧種,我是管事。大家都知道,去年冬上,丁家遭了一場大劫,儲藏的糧種也損毀了許多,今年發放的糧種,勢必不能做到家家戶戶全發到了。今兒是先到先得,按照各家承租的地畝數來計算,想多領那是不成的,不過要是發到誰那裡種子發光了,你也別怨天尤人。」

  佃戶們靜了一下,然後哄地一下便開始議論紛紛,有些原來並不知道糧種不足的人尤其顯得激動,排在前邊的人欣喜若狂,來得晚的人提心吊膽,七嘴八舌,說什麼的都有。

  隊伍裡的騷動持續了很久,丁浩負手站在樹樁上始終一言不發,下面的議論終於漸漸平息下來,一個老農提高嗓門喊道:「丁管事,做什麼事都得有個先來後到,要是糧種發到我這兒就沒了,我沒話說。可是,糧種已經不足了,你們可不能昧著良心再剋扣咱們啊,咱們這些靠天吃飯、靠地活命的莊稼漢不容易啊。」

  丁浩等的就是這句話,他微笑起來,提高嗓門喊道:「這位老伯放心,今日發放糧種,我丁浩儘管不能讓所有的父老都滿意而歸,但是今兒我就立下一個發放糧種的章程,保證讓所有的鄉親,不管分沒分到,人人心服口服!」
acer76123 發表於 2017-8-4 14:01
第071章 透明化管理

  丁浩說完回頭大喝一聲:「來人啊,把所有的糧種全都搬出來。」

  柳十一看著他,困惑地眨眨眼睛:「丁管事,你這是何意,咱們發糧種,都是發完一袋再取一袋,現在都搬出來堆在那兒,一會過秤、開包,不是又要費一回事。」

  「柳管事,我這麼做自有我的道理,一會兒,我會說給大家聽的。」丁浩笑嘻嘻地說完,向那些家丁執役們冷喝一聲道:「我的話沒聽到麼,還不往外搬!」

  那些人互相看看,終於魚貫而入,一袋袋的往外扛糧種袋子。

  丁浩向排隊的佃戶們抱拳說道:「大家聽好了,糧種全部在這裡,一共有多少,盤庫的時候丁老爺是親自看過的,帳上有總數兒。一會兒,我就逐袋過秤,糧種總數對上了,就開始發放。各位有信不過的,可以進屋去看看,瞧瞧還有沒有一粒種子沒搬出來。

  發放種子的時候,丁某會在那邊,看到沒有,就是那棵大槐樹下面,立一桿公平秤。啥叫公平秤?就是在那兒設一桿秤,各位領了糧種,自己去那兒復秤一遍,如果連秤也不會用的,可以找你信得過的人幫著你稱量,重量對不上的話,你立馬來找我,丁某給你撐腰。」

  這法兒新鮮,大傢夥兒還從來沒聽說過什麼公平秤,底下的鄉民議論紛紛,都覺得這法兒公道,不禁喜形於色。

  丁浩又道:「你們領的糧食和帳簿上你們簽字畫押的數對上了,那我這總糧種數也就會一克不差了。這叫公平、公正、公開!大家同意嗎?」

  長長的隊伍沸騰起來,漸漸匯聚成一陣歡呼:「同意!同意!丁管事做事公正,我們服!」

  丁家大院的膳房離這邊比較近,劉鳴劉管事正在廚房料理一個羊頭,聽見外面呼喊的動靜拎著把菜刀就顛兒顛兒地跑出來了。每年放糧種總有打架鬥毆的,他還以為這剛開始發放糧種外面就打起了群架。等他出來逛了一圈兒,只見秩序井然,人人心平氣和,不禁嘖嘖稱奇。待聽明白了丁浩的法子,劉管事不禁大為嘆服,回去便跟自己渾家講:「俊妮兒,你說人家那心眼是咋整的呢?原來蠢笨的一個人,現在就愣成了人精,估摸著,真是狐仙幫他通了心竅兒。」

  劉管事的婆娘胡俊妮,本是內宅上房的丫頭,如今已經有了身孕,丁夫人體恤,派給她的差使都比較輕閒,聽丈夫說明了經過,胡俊妮往內宅閒逛時便把這事順口說給人聽,一時倒引得許多閒著沒事的丁府下人跑出來看熱鬧。

  柳十一、楊夜得了丁承業的吩咐,本來是要趁這機會整治一下丁浩的。眼看著丁承宗這一房是完了,丁家將來的當家主事必是丁二無疑,他們正想巴結巴結這位未來的主子,是以摩拳擦掌,只想製造些事端出來,誰知丁浩卻弄了這麼一手。

  一時間,柳十一、楊夜,連著十幾個帳房先生、幾十個執役家人,全都面面相覷沒了主意,丁浩根本不需要坐在那兒監督他們放種,就絕對不虞任何人敢動手腳。幾百上千雙眼睛在那兒看著,旁邊大槐樹下再設一桿公平秤,這要如何做手腳?

  丁浩一開始還前前後後的轉悠一陣,管理一下發放糧種的秩序。到後來,乾脆懶洋洋地打個哈欠,跑到屋裡枕著那些空麻袋片子睡起了大頭覺……,把個柳十一和楊夜恨得牙癢癢的,偏就毫無辦法。

  丁浩這一覺睡得實誠,眼看日色西斜,他才朦朧醒來。一睜眼,恰聽見屋外傳來爭吵的聲音,丁浩心中納悶兒,這個法子放糧,佃戶們是不會有意見的,而那些家丁執役們在眾目睽睽之下,也斷不敢假公濟私,怎麼還有人吵架?

  丁浩連忙爬起來,拍拍衣裳走了出去。

  碼得高高的糧種垛子已經發空了,柳十一、楊夜一班人正悻悻然的收拾著遍地狼藉。只有一桿大秤前邊還站著零零星星幾個人,頭前一個,是個月白衣裳的女子,素衣如雪,青帕包頭,站在土拉巴嘰的幾個莊戶大漢當中,俏生生水靈靈的就像清晨竹葉上的一滴露水。

  「羅冬兒?」

  丁浩連忙走過去,往大簸箕裡一瞅,剩的糧食種子大概隻夠種五畝地的了。

  丁浩問道:「怎麼了,為了什麼事爭吵?」

  跟著他發糧種,自己沒撈著什麼便宜,那幾個發放糧種的家丁和帳房對他便有些冷淡,一個帳房站起來道:「遵丁管事吩咐,佃戶們排隊發放糧種,這董家娘子可是插了隊的,如果把糧種發放給她,恐怕其他的佃戶要生事端。」

  「嗯?」丁浩眉頭不由一皺。

  「我沒有,浩哥兒……,丁管事,奴家沒有插隊。」羅冬兒一張清清秀秀的臉蛋漲紅起來,一雙水靈靈的大眼睛裡含著一抹委屈和執拗:「方纔劉伯要我幫他稱稱糧種的份量,奴家就離開了一陣兒,事先跟後面的都說好了的。」

  後邊那男子一張猢猻臉,得意洋洋地笑道:「喂喂喂,董家小娘子,你可不要胡亂講話,俺一直在這兒排得好好的,你什麼時候站到俺前面去了,俺可不知道啊。」

  一旁有個老蒼頭兒連忙道:「丁管事,董家娘子沒有說謊,這不,發到這陣兒,人快走光了,我眼睛花,認不清秤,就讓小娘子幫著秤秤種子份量,她是一片好心,要是為這耽擱了人家,老漢這心裡可過意不去。」

  那猢猻臉的男子把眼一翻道:「俺說劉老漢,你都這麼大歲數了,怎麼還長了一副花花腸子呢,瞧人家小娘子長得俊俏,就這麼幫她說話。你過意不去?你過意不去把你的糧種給她呀,說不定人家感激不盡,這就以身相許了,你這老光棍討這麼個花不溜丟的年輕媳婦兒,美不死你。」

  「你……你這人……,高二,你說話可不能昧良心。」晶瑩的淚花兒在眼裡打轉兒,羅冬兒氣得身子都哆嗦起來。

  「別吵別吵,都是街坊鄰居的住著,就為這麼點糧種口出惡言,值當的?」丁浩無奈地說了一句,可是看看那一排剩下的佃戶們眼巴巴的目光,心中知道,對他們來說,為了這點糧食種子,還真是值當的。

  丁浩想了想,對羅冬兒問道:「你家裡……種著幾畝地?」

  「十二畝。」羅冬兒趕緊答應一聲,會說話的大眼睛裡露出一絲喜色,她聽出丁浩這是要幫著她說話了。

  丁浩本想實在不行的話給倆人分分,一聽光是她家就種著十二畝田,剩下這些糧種全給她都嫌不足,只好對那帳房先生吩咐道:「既有人作證,這糧種就分給董家娘子吧。」

  高二一聽叫道:「丁管事,你這樣分俺可不服。她有人證,俺也有人證。」
acer76123 發表於 2017-8-4 14:05
第072章 與卿同行

  「哦?」丁浩又轉回身來︰「你也有人證?是哪個?」

  「俺大哥高大,俺大哥可以為俺作證,喏,就是秤糧種的那個。」

  丁浩一扭頭,坐在大簸箕旁邊的那個漢子果然與高二有七分相似,只是身材瘦削、尖嘴猴腮,實在看不出高大在哪兒。

  一見丁浩看他,高大把脖子一梗,理直氣壯地說道︰「昂,丁管事,俺可以給俺兄弟做證,剛才俺可沒看見董家小娘子站他前邊。」

  丁浩心中已經全明白了,他看看高大,又看看高二,啼笑皆非地問道︰「高二啊,令堂莫非是令尊表姐?」

  高二奇道︰「咦,你怎麼知道?」

  「我……」

  丁浩咽了口唾沫,乾笑道︰「隨便猜猜。高二啊,你親哥哥管著分糧種,他說的話能做的了數麼?我告訴你,就算舉告到官府的案子,你這樣的至親做的證詞都是不管用的。後面的諸位鄉親,勞煩大家做個人證,不知方才董家娘子和高二,哪個是站在前面的?」

  高大高二,本是村裡的一對潑皮,那些站在後面的莊稼漢自知丁家的糧種他們是分不到了,要他們幫著高二說假話固然不肯,可要他們幫著羅冬兒,得罪這對潑皮,他們也不免猶豫。

  丁浩問了兩遍,羅冬兒在一旁眼巴巴地看著,用乞求的目光看著那些佃戶,可那些人都移開了目光,沒一個肯幫她做證的,一旁劉老漢氣得連連跺腳,局促不安地直向羅冬兒道歉。什麼公義,在他們心裡,幫親不幫理是很正常的,既然和雙方都沒啥關係,哪有隨便得罪人的道理。

  丁浩問了兩遍,見那些佃戶都裝聾作啞,便輕輕一笑,說道︰「好,沒人看見是吧?成,那本管事就來自己決斷。把剩下的糧種秤秤份量,登記畫押,都給董家娘子吧。」

  高二聽了又叫起了撞天屈︰「丁管事,她有人證,俺也有人證啊,親大哥怎麼就不能做證人了,俺不服!」

  丁浩笑嘻嘻地道︰「如今我還不需要你服。既然你們都有人證,這糧種歸誰,那就我說了算!」

  「憑甚麼?」

  「就憑我是管事!」

  丁浩把袖子一拂,冷聲說道︰「豬兒,幫著董家娘子把糧種盛起來。大家夥兒收拾收拾,早點回去歇了吧。」

  「你……」高二大怒,可他敢嘲諷劉老漢,對丁浩卻不敢那麼放肆,只得咽下一口惡氣,眼巴巴地看著臊豬兒把簸箕裡剩下的糧種都裝進了羅冬兒的口袋。

  「丁管事,真謝……謝謝你了……」羅冬兒撲閃著一對大眼睛,感激地對丁浩說。

  「謝啥,天色將晚,你快回去吧。」

  「噯!」羅冬兒脆生生地應了一聲,待秤完了重量,畫了押,便背起糧袋往回走,那高二依依不捨,抹抹拾拾地跟在她後面。

  丁浩見了覺得有些不妥,這高二本是村裡的一個潑皮,他不敢跟自己叫板,未必便不敢強搶羅冬兒的糧種,羅冬兒是個自小受氣的女子,性情懦弱,嫁過門不到半年,她那小她幾歲的病丈夫便一命嗚呼,聽說因此她極不受婆婆待見,平日裡非打即罵,這要是糧種被搶,回家必然又是一番責罰。

  想到這裡,丁浩對臊豬兒囑咐幾句,便快步追了上去︰「董家娘子,且慢走……」

  羅冬兒回頭見丁浩追來,不解地道︰「丁管事,怎麼了?」

  「沒啥,糧種已經完了,左右無事,我幫你把糧種送回去吧。」

  丁浩不由分說,從她肩上接過那沉甸甸的大半口袋糧種搭在自己肩上,拇指向後一挑,小聲笑道︰「那個高二跟著你走呢,我怕那混球起了壞心,還是幫你送回家好些。」

  「喔……」,糧袋已被搶走,羅冬兒紅著臉,有些手足無措地跟在丁浩後面,不好意思地回頭一看,那高二已恨恨地站住了腳步。

  羅冬兒忙快步跟上,很是過意不去地道︰「丁管事,還是奴家自己背著吧,你把糧種斷給了奴家,奴家已經很是過意不去了。」

  丁浩扭頭看看她那不堪一握的小蠻腰,風擺柳枝似的苗條身段,笑道︰「算了吧,這點東西我還背得起,快走吧。」

  羅冬兒挽了挽鬢邊的絲,不好意思地抿了抿嘴,跟在他的背後。

  「董家娘子,你家裡就你跟婆婆兩口人吧?十五畝地……種得過來嗎?」

  「還成」,羅冬兒怯生生地答道︰「婆婆娘家的壯勞力不少,五個兄長、三個兄弟,如今都有一大家子人,婆婆家的大哥還有一頭牛,農忙的時候大家夥兒過來幫襯一下,這種地、收割的事也就忙完了。」

  「話是那麼說,畢竟各自分家另過,除蟲鋤草,打糧下種這些活,可也真夠你累的了。」

  「那有啥,」羅冬兒抿嘴一笑︰「莊戶人家,一輩子不就是跟地打交道麼,我倒不覺得辛苦,只盼能多種幾畝地,家裡能好過一些。」

  「其實……你的女紅手藝出了名的好,丁家的針娘月例錢可不少,你咋不去丁家做活呢,總比下地輕閒啊。」

  「婆婆不允的。」羅冬兒掠掠絲,有些不自在地道︰「以前李大娘找過我的,可婆婆說……嗯……婦道人家獨自支撐門戶,拋頭露面不太……」

  羅冬兒吞吞吐吐,丁浩卻已聽得明白,想不到這董家老婆子家教頗嚴。

  羅冬兒說到這兒,幽幽地嘆了口氣,說道︰「奴家是外村嫁過來的媳婦,男人又不在了,平時出門,就總受人欺負。有點什麼風言風語傳回家裡,婆婆又要責罰。只有丁管事你,已經不是第一次幫奴家解圍了,奴家真不知該怎麼謝你才好。」

  「呵呵,些許小事,有什麼好謝的。不要總叫什麼丁管事,我聽著彆扭呢,你還是叫我浩哥兒就是了。」

  「嗯……,奴家……奴家也覺著彆扭呢……」羅冬兒抿嘴一笑。

  眼看到了董家門口,羅冬兒生怕自己婆婆看見有男人幫她背著東西回來,少不得又要打罵一番,連忙搶上兩步,說道︰「多謝浩哥兒,我家已經到了,我自己背回去就好,真是麻煩你了。」

  丁浩嗯了一聲,剛想把口袋交給她,就聽「噹」一聲,董家的大門一下子被推開了,一個婦人踉蹌幾步,從門裡閃了出來,下台階的時候險些沒有摔倒。丁浩定睛一看,不由奇道︰「李大娘?」

  隨即就見一個淡綠衫子石榴裙的婦人拿了根褪了毛的撢子從裡邊搶出來,張嘴便罵︰「我董家的事兒什麼時候輪到你姓李的來指手劃腳?你也不去打聽打聽,竟來打老娘的主意。老娘是個不帶頭巾的男子漢,叮叮噹噹響的婆娘。拳頭上立得人,胳膊上走得馬,左鄰右捨的你打聽打聽,老娘我頂天立地,守寡十四年,堂堂正正,清清白白,誰不誇我一聲好兒,你使倆銀錢兒就想勸我董家的女人改嫁?」
acer76123 發表於 2017-8-4 14:17
第073章 刁婆婆

  這女人一張嘴跟機關槍似的,罵完了叉腰顧盼,雙眼稜光四射,從骨子裡便透出一股刁蠻。

  這女人就是董氏,三十四五歲年紀,一雙丹鳳眼,薄嘴唇高顴骨,雖然看著有些刁蠻嘴臉,可是模樣長得還真不錯,一頭烏油油的青絲盤著墮馬髻,鬢邊還插著一朵絹製的海棠花,徐娘半老,風韻猶存。

  丁浩心中納悶兒︰「莫非李大娘要勸這董氏改嫁?李大娘什麼時候兼了媒婆的差使了。不過這董氏也真是的,你不答應就算了,用得著這麼大呼小叫的?人家拉你去賣身是怎麼著?這咋咋乎乎的,生怕人家不知道你董家的貞烈清白?」

  丁浩與李大娘親近,瞧她作派自然不滿,他正欲上前扶住李大娘問個明白,羅冬兒已站定身子怯怯地喚了一聲︰「婆婆……」

  董氏扭頭看見了她,再一瞧她旁邊的阿呆,背著可不就是自家的糧口袋,那股心火兒騰地一下就躥了起來,她二話不說,衝上去揮手便是一撢子,羅冬兒嚇了一跳,下意識地抬手去擋,「嗖」地一聲響,雞毛撢子抽在手臂上,痛得她「哎喲」一聲叫,嫩柳枝兒似的身子攸地一顫,手上便是一道血檁子。

  「你這不知羞恥的小娼婦,克死自己丈夫的喪門星,吃我董家的穿我董家的,卻一門心思的巴望著找個野漢子。這邊剛剛有人給你提親,那邊你就把人領上門兒來了,欺負我董家就我這一個寡老婆子,治不了你這個賤婦麼。」

  董氏不由分說就是一頓打,打得羅冬兒連連後退,每挨一記抽,身子都疼得一哆嗦,她忍著淚,委曲地分辯道︰「婆婆這是說哪裡話來,媳婦兒去領糧種,這才剛剛回來,丁管事好心送我一程,哪裡就做出有辱門風的事兒來了?」

  董氏更是大怒,邊打邊罵道︰「你還敢頂嘴?籬笆紮的緊,野狗不進門兒。若不是你這賤婦動了春心,在外面勾三搭四的,人家怎會巴巴的跑上門來給你說親,這世上事怎麼就那麼巧?這邊剛為你提親,那邊人家爺們就開始買好,幫你送糧回家,你欺負我這孤寡婆子短見識麼?」

  四下街坊鄰居們聞訊開始湊上來,董氏見了罵的更狠,抽得也更狠,她把牙根咬著,手中的雞毛撢子沒頭沒臉的往下抽,羅冬兒用手護住頭面,被她一頓痛打,既不敢返抗,也不敢逃走,只是嚶嚶哭泣。

  「夠了!」丁浩再也看不下去了,他把糧袋一扔,劈手奪過董氏手中的撢子,「嚓」一下就折為兩斷,猛地跨前一步,攔在了羅冬兒前面,二目圓睜,大喝一聲道︰「你算個甚麼東西!人來瘋似吧?」

  董氏曉得他如今是丁府的管事,可不敢正面得罪他,方才指桑罵槐的,也隻敢拿媳婦兒撒氣,如今見他怒氣衝衝地奪去自己的撢子,不禁嚇了一跳,只當他要動手打人,慌忙退了一步,不料退得急了,腳後跟一絆,一跤摔坐到地上。董氏乾脆把雙腿一盤,坐在地上拍著地面號嚎大哭起來︰「大家看吶,都來看看吶,丁家的管事爺上門欺負我這孤寡老婆子啊……」

  丁浩被這撒潑婦人氣的不行,可是人家打自己媳婦兒,外人還真不能隨便插手,否則這趟水只能越攪越渾,眼見這婆娘撒起了潑,四下果然有些街坊聞聲走出來,只是見他在這兒,那些街坊大多是靠丁家吃飯的,不敢湊近了來,都在遠處竊竊私語,便把手中撢子一丟,走到李大娘身邊,低聲問道︰「大娘,這是咋回事兒?」

  李大娘氣的臉色鐵青,說道︰「老身本是好心,上門為你和董小娘子說個親……」

  一旁正手足無措的羅冬兒聽了這句話「啊」地一聲驚呼,一抬頭正與丁浩望過來的目光對上,那張俏臉騰地一下臊得通紅。

  李大娘憤憤地道︰「本想著這是一樁好事,要是成了,你們這兩個孩子的終身就都有了著落。哪知道這董氏如此刁蠻,人家冬兒是嫁給她兒子,可不是賣給他們董家了,憑什麼就當奴婢一樣使喚著,許不許人都由得她定。你看她那撒潑裝瘋的樣兒。」

  丁浩這才明白其中緣由,扭頭一看漲紅著臉蛋不敢抬頭看他的羅冬兒,才十六七的小姑娘,清清秀秀的模樣,剛抽條的柳枝兒一般柔嫩的身段兒,頸上、手上都有血痕,也不知身上還被抽了多少記,不由得心頭一跳。

  他不敢多想,當著這麼多街坊鄰居的面兒,更不敢和她多說什麼,便徑直走到董氏面前。董氏雖說又哭又叫的直嚷丁大管事欺負人,可是丁浩步履沉穩地走到她身邊,她還真怕丁浩抬手揍她,不禁瑟縮了一下,眨巴著始終不曾掉下一滴眼淚的眼睛看著丁浩。

  丁浩心中怒火翻騰,臉上卻顯得愈平靜,他慢慢哈下腰去,雙手扶著膝蓋,看著董氏那張刁橫中透著狡獪的眼睛,笑了笑,道︰「董氏,今兒糧種,排到你家媳婦兒只剩下一些庫底子,我就都給她了。看她身子單薄,怕是背不動這麼重的糧食,大家鄉里鄉親,低頭不見抬頭見的,怎好意思不幫一把?這就幫她背回來了。青天白日,走在大街上,總不會有什麼苟且之事吧?你就想得那麼齷齪?」

  他的微笑顯得似有所恃,懾得董氏不敢作。丁浩又道︰「我這剛到,就看見你拿著撢子把李大娘給趕出來,李大娘對誰說話都和氣兒,這麼大歲數,都沒跟人紅過幾回臉,她就算上門說親,總不是拿著刀子上門搶親吧,至於麼你,你不同意說不同意,還這樣凶巴巴的把人趕出來?這麼張揚是何居心?你正不正經不張揚出來怕人家不知道?」

  丁浩連損帶挖苦地道︰「趕出來也就趕出來了,你這又指桑罵槐的打著媳婦兒,罵著我丁浩,您比我長著整一輩兒呢,晚輩好心幫忙往你家裡送糧種,無憑無據的你這往地上一坐就開始撒潑弄癡的罵起人來,你也不嫌丟人?」

  四下傳來街坊們的一陣竊笑,董氏面紅耳赤,吱吱唔唔,不知該說些什麼才好。「董氏,你是貞節烈婦,那怎麼不把耳朵剪掉明志守寡啊?那怎麼不把你家的大門封死,讓親戚朋友的從狗洞裡給你遞吃的以示決絕啊?你乾脆用裙子把頭一蒙,跳了井不是更顯得你貞烈嗎?這可都是古代烈女的榜樣啊。你何必穿紅戴綠,頭上簪花的?」

  董氏吱吱唔唔的不知說什麼好了,換個人來,可能真怕這婦人受不得激,去尋死覓活的鬧出人命。可是丁浩在基層工作時,鄰裡矛盾不知處理過多少,這種咋咋呼呼的女人見多了,這個女人根本就是一個潑婦,你不比她更狠,根本就震不住她。

  丁浩見她軟了,冷笑道︰「你婆媳孤寡,相依為命,的確不容易。可是推己及人,你也該想想你媳婦兒,她也不容易,你用不著這麼刻薄吧?落個刁蠻狠毒的名聲就好聽?得,這是你自己家的事兒,我管不著,可你既是個好名聲兒的,這什麼事兒都沒有,你就捕風捉影的?」

  他站起身來,居高臨下,看著有些狼狽的董氏,鄙夷地道︰「我是個爺們,而且是個光棍爺們兒,我還真不怕你編排我,要是我真有點風流韻事,那是炫耀的本錢,人家羨慕我還來不及呢,我怕你說三道四的?可你聽著風就是雨,編排自己媳婦兒,偏往你自己腦袋上扣屎盆子,我說你這歲數是不是都活到狗身上去了!」
acer76123 發表於 2017-8-4 14:51
第074章 無良主僕

  丁浩罵完呸了一聲,頭也不回地走到李大娘身邊道:「大娘,咱們走,她願意耍潑由她去,反正丟的是她董家的人。」

  說完攙起李大娘揚長而去,那董李氏坐在地上不是味道兒,想爬起來又覺得丟臉,正不知所措的功夫,羅冬兒上前攙起她,怯怯地喚了一聲:「婆婆……」

  董李氏就坡下驢,站起來惡狠狠地罵道:「你這小騷蹄子,以後給我安份一些,再要招蜂引蝶,看老身怎麼治你。」說著還不解氣,她掐住羅冬兒臂上一塊肉,咬著牙根兒使勁地擰,羅冬兒痛得身子打顫,淚花兒在眼裡打轉,但是被她欺負慣了,卻不敢哭出聲來。

  李大娘一路走,一路氣的呼呼直喘:「老身活了這大半輩子,還沒見過如此不通情理的人,你縱不應允,又何必耍刁撒潑?浩兒,你別放在心上,大娘一定給你找個更好的媳婦兒,我還就不信了,就憑你現在的出息,還娶不著個可意的娘子。哼,肯下聘娶她們家一個孀居寡婦,那是高抬了她們。這個喪天良的董李氏,隻巴望著捆住一個壯勞力,等著吧,董小娘子現在年紀小,還不解風情,過幾年歲數大些不思春才怪,到時候小包袱卷吧卷吧,跟個野男人私奔去,讓她董李氏人財兩空,氣死她個刁鑽潑婦!」

  一向憨厚的李大娘被董李氏氣得破天荒地咒起了人,丁浩苦笑,連忙好言相勸。李大娘恨恨地道:「怨不得我生氣,你大娘還真沒見過這樣不講理的人,你剛才怎麼隻奪了她的撣子,應該大耳刮子扇她,咱們鄉下沒那許多說道,欠揍的潑婦挨揍,只會惹人恥笑,不會有人去同情她。你沒看她怎麼欺負董小娘子,真是讓人氣炸了肺。」

  丁浩搖搖頭,苦笑道:「大娘,浩兒的臉皮比城牆還厚吶,說個親,成不成的我都不嫌臊,還會尋死覓活不成?可是我不在乎,董家小娘子不成啊,她受我牽累,吃了那許多苦頭。我故意撇下她不理,損了董李氏幾句,她是好臉面的人,自覺沒趣也就偃旗息鼓了。若是我真的扇她兩巴掌,或對董小娘子維護幾句,咱們的氣是出了,可董家小娘子怎麼辦?她還要進董家的門的,那時不知要吃多少苦,咱們能衝進董家去維護人家媳婦兒?要不然,何止大嘴巴扇她,我都想一腳踹斷那潑婦的胯骨軸子……」

  李大娘聽了嘆了口氣,拍拍他手臂道:「你這孩子,心思兒細膩,是個疼人的人吶,冬兒那孩子沒福氣,自己是個沒主意的,又沒娘家撐腰,被那刁婦欺負慣了,唉!不說她了,你就放心吧,大娘一定給你尋摸一門好親事。」

  丁浩眉頭一皺,詫異地道:「大娘,這無緣無故的,怎麼突然想起給我找媳婦兒來了?我過了明年才二十呢,著什麼急呀。」

  李大娘吱唔道:「嗨,城裡孩子才二十郎當歲兒找媳婦呢,咱們鄉下孩子,十五六歲就當爹的可不少,你都這麼大了,你不急,我這做長輩的急呀。」

  羅冬兒扶著婆婆回了院兒,圍觀的街坊鄰居也就議論紛紛地散開。有人邊走邊道:「原來浩哥兒看上了董家小娘子,說起來,董家小娘子真是個好女子啊,攤上這麼個惡婆婆,整天非打即罵的,也真苦了她,真不如狠狠心,就此嫁了算了。」

  另一人便道:「可不是,董家那個小藥罐子成親時我見過一回,那小子瘦得皮包骨頭,見風就倒的主兒,整天拿藥當飯吃,十三歲的新郎倌,長得就跟犯太歲似的,一張臉上就剩那雙眼睛還是活的,瘦小枯乾像個猢猻。董家小娘子的舅舅也真是,就捨得把甥女嫁過去,一口好羊肉啊,就這麼糟蹋了,簡直是落進了耗子嘴裡 ……」

  一個婦人便嘆氣:「說這些有什麼用,董小娘子老實的過分,被那惡婆婆降得死死的。那董李氏是何等厲害的人物,堵人家大門罵一天,都不用喝口水潤潤喉,罵人的話頭兒都不帶重樣的,也就李大娘,常年住在丁家大院,不曉得她的厲害。董李氏娘家那幫兄弟更是人多勢眾,有幾人敢招惹她?噯,你還別說,今兒丁管事居然罵得她不敢還口,不敢撒潑。說起來,倒底是狐仙點化過的人,身上有仙氣兒,那董李氏雖然刁蠻,卻也不敢過份得罪了他。」

  「我看,董李氏是怕了他丁家管事的身份,才不敢過份頂撞,畢竟是仰仗著丁家過日子的門戶……」

  眾人議論著紛紛走散,丁承業站在道邊兒上半掩的角門裡,聽著眾人說話,憤憤然罵道:「嘿!丁浩那小子,居然想娶董家小娘子,媽的,老子還沒拔個頭籌,他就想嚐鮮?」

  丁承業身旁站著楊夜和柳十一,楊夜和柳十一得到丁承業授意要整治丁浩,二人有心在未來的丁氏家主面前賣弄自己手段,所以摩拳擦掌,不但暗暗安排人手準備做手腳,還在佃戶裡安排了人準備一旦事發跟著起哄,可是他們萬萬沒有想到丁浩居然玩了這麼一手,發動群眾鬥群眾。丁浩本來只是帶著臊豬兒一個心腹去的,可是轉眼之間,成千上萬的佃戶都成了他的幫手,一個個兩隻眼睛瞪得跟大眼賊似的,眾目睽睽之下,如何還動得了手腳?當時那情形,只要明目張膽地玩些手段,不但治不了丁浩,他們馬上就得成為眾矢之的。

  是以二人無可奈何,糧種放完,便灰溜溜地跑去向丁二少爺請罪。丁老二這一陣子被丁老爺委了件重要差事,收購糧食以備運往廣原,這會兒他正在後院安排把收購來的谷子米麥分別入倉呢。

  柳十一和楊夜匆匆趕來,把丁二少引到僻靜處,源源本本地把經過敘說過了一遍,丁承業聽了大怒,正痛罵二人無能,忽然聽見後院外一陣哭嚎,又說什麼丁家的管事爺欺負人,丁承業好奇,打開角門兒一看,竟看到這麼一幕。那個千嬌百媚的小娘子已被丁承業視為禁臠,他還不曾得手,如何容得旁人打她主意,雖然丁浩的媒人被董李氏打出門來,丁承業還是又妒又恨。

  柳十一正想挽回自己在丁承業心中的印象,一聽這話連忙陪笑道:「少爺,這婦人偷情大多都是要講個情調的,少爺人品俊朗,風流儒雅,她一個孀居的婦人,少爺只要略施手段,還不著了少爺的道兒?」

  丁承業瞪了他一眼道:「廢話,少爺還用你來教?可是這個婦人不同啊……」

  丁承業嘆了口氣,依依不捨地看向董家大門兒,說道:「這羅冬兒眸清似水,是個守身如玉的烈性兒女子,少爺我百般討好,用盡手段,都不能上手,到今天,還沾不到她的半點魚腥味兒,唉……」

  柳十一眼珠一轉,諂笑道:「少爺,說起女人,小人當然不如少爺看的明白。不過小人卻知道,這不同的女人有不同的心性兒,像羅冬兒這樣的女子,視清白貞操如性命,那就要費些心思了,不過卻也並非全無機會。」

  丁承業這人倨傲自大,目中無人,卻有一個好處,那就是喜歡採納「忠言」,一聽這話頓時雙眼一亮:「哦?莫非你有妙計?」

  柳十一笑道:「妙計可不敢當,譬如用藥……」

  丁承業拂然道:「什麼損主意,婦人若不能乖巧奉迎,用藥迷成死肉一團,床榻之上還有什麼情調?少爺我那般急色麼?再說,她這樣的烈性女子,若不讓她心甘情願地從我,只怕醒來便要尋死,張揚出去,我爹還不打斷我的三條腿?」

  柳十一忙道:「咳咳,小人是說……用藥麼,那是下下之選。要讓她心甘情願從了少爺,那就得斷了她的希望,毀了她心中最重視的東西,哀莫大於心死,等她走投無路了,還不乖乖從了少爺?」

  「嗯?聽來有些門道,你仔細說說。」丁承業不恥下問,連忙湊近了些。

  楊夜雖然也想巴結丁承業,不過對這種壞婦人清白的事卻有些不恥,可是事不關己,他又不想惹得丁承業不開心,所以只是別過了頭去。

  柳十一諂媚地道:「少爺,她不是看重清白名聲麼?那咱就毀她的清白名聲,風言風語的一傳開,讓她顏面掃地,在街坊鄰居面前再也抬不起頭來。人人鄙視唾棄,那時候 ……」

  「嘿嘿,少爺您想啊,她既看重清白,偏偏人人都說她風流放蕩,千夫所指,眾口爍金,她跳進黃河也洗不清,家裡頭日日受董李氏打罵,出門便是無數人鄙夷的目光,那時少爺對她稍示溫情,還怕她不破罐子破摔,就此死心踏地的跟了少爺?」

  丁承業聽得眉開眼笑,伸手重重一拍他的肩膀,贊道:「好主意,這事兒就交給你去辦。若是本少爺能得償夙願,少不了你的好處。」

  柳十一一聽連忙道謝,還得意地瞟了一眼旁邊的楊夜。

  楊夜面上不動聲色,心中暗暗冷笑:「得意什麼,那羅冬兒若真的成了少爺的枕邊人,得知今日之事,斷不會對你感恩戴德。那時候,枕邊風一吹,哼,你怎麼死的都不知道。靠毀女人清白上位,可是喪良心的啊……」
acer76123 發表於 2017-8-4 15:09
第075章 浩子相親

  李大娘倒是風風火火的性兒,第二天一早丁浩叫起臊豬兒,正打算去城裡的幾家解庫(當鋪)看看,就被李大娘堵在院子裡,一見丁浩,李大娘便喜氣洋洋地喚道︰「小浩兒,這是要往哪裡去?」

  丁浩道︰「大娘,我要和豬兒去城裡幾家解庫走走,擔著這個巡察的差使,總得時常去走走才是。」

  李大娘道︰「既是進城,那也不急於一時,走走走,先跟大娘走一趟。」

  丁浩問道︰「大娘有什麼事需要浩兒幫忙嗎?」

  李大娘拉著他一邊走,一邊笑道︰「我倒沒甚麼事需要你幫忙,可這件事啊,少了你還真不成。我又給你找了位姑娘,就是開油坊的劉曉家的。劉曉家的這個佷女兒,是住在劉莊兒的,家裡頭排行第四,這姑娘斯文秀氣,還識得字呢,這樣的姑娘可不好找,本來啊,我也沒尋思人家能答應,就是那麼一說,嘿!那劉曉還挺中意你的,並不嫌棄你娘的身份,也不在乎你沒有自家的產業,劉家家底挺殷實的,能跟這樣的人家攀親,你可是祖墳燒了高香啦。

  劉曉的渾家說啊,能在丁家做管事,那本事就小不了,你在丁家能站住腳,那就在丁家乾著,若是不能,有真本事在手,幫著他們家經營油坊,也不會吃不上飯。就這麼著,決定今兒跟你見個面,先聊聊,要是順眼呢,就給你娘正式談談。」

  丁浩蹙眉道︰「大娘,我現在壓根兒沒有成家的打算,再說了,劉家那個佷女兒,我也不認識,有啥好見的。」

  李大娘道︰「這不廢話麼,我跟你大爺當初也不認識,那不是揭了紅蓋頭,這才算見著人兒了麼?」

  她笑著,又小聲地說︰「不過啊,你也別擔心,說是不許見面,其實沒那麼嚴實,雙方父老,總會安排個小兒女偷偷見面的機會。我琢磨著,現在劉曉那佷女兒就在他家的油坊裡貓著呢,等你去了,她一準兒得偷偷的看你,要是相中了,你想看看她的模樣,那閨女也準樂意。」

  李大娘不由分說,扯起丁浩就走,人家一番好意,丁浩掙脫不得,只得苦著臉隨她前行。臊豬兒跟在後面,眼饞地道︰「大娘啊,你別光想著給阿呆找媳婦兒啊。小豬兒也沒渾家呢,啥時候你也幫我尋摸一個呀。」

  李大娘道︰「嗨,你還尋摸啥呀,霍家那閨女,不是沒事兒就喜歡跟你湊一塊堆兒去麼?」

  臊豬兒一想那女張飛的模樣,不由機靈靈打個冷戰,不敢吭聲了。

  到了劉家油坊,李大娘回頭瞪了臊豬兒一眼,說道︰「沒眼力件兒的,這是你阿呆兄弟相親去,你還跟著做什麼?門口蹲著去,別進來瞎攪和,大娘領你阿呆兄弟進去見見人家姑娘的親友長輩。」

  臊豬兒應了一聲,連忙止住了腳步,不情不願的丁浩則被李大娘拖進了油坊。

  一進油坊,迎面便是一陣芝麻油的香味兒,李大娘揚聲叫道︰「劉曉家裡的,我把人帶來了。」

  李大娘這一聲喊,裡邊呼啦一下跑出一堆人來。

  「來啦,呵呵,丁管事,你不認得我吧,我是小七他娘。」

  頭前一個花白頭髮的女人向丁浩熱情地打著招呼,丁浩琢磨,這小七應該是劉曉的兒子,這婦人就是劉曉的婆娘,忙客氣地笑了一下,叫道︰「劉大娘。」

  劉大娘笑著介紹道︰「這是我們四姑娘他大姑、二姑、三姑、大伯、二伯、四伯、這是她老舅、這是她老姑夫……」

  丁浩眼花繚亂,機械地點著頭,隨著她的介紹打著招呼,劉大娘又拉過一個拖著兩筒鼻涕的小丫頭︰「泡泡,過來過來,丁管事啊,這是四姑娘她老姨。」

  丁浩咧嘴笑笑,心道︰「這小丫頭片子輩兒還不小。」

  等一進屋,只見炕上盤膝坐著一對男女,一人手裡捧著一碗茶,神態有些嚴肅,都用審視的眼神看著他,熱氣繚繞中,兩個人就像三清道君一般威嚴無比。

  坐在左邊那個是個四十歲上下的婦人,眼神犀利、打扮利索,一看就是個精明能乾的主兒,右邊那個是個五十歲上下的男人,容貌平庸,普通莊戶人的打扮,屬於扔人堆裡就找不出來的那種,臉上帶著樸實憨厚的笑容。

  劉大娘便笑道︰「來來來,我給你引見引見,這兩位……就是我們四姑娘的爹娘,呵呵,你們見見,老的少的坐下來聊聊也就投緣了。你這孩子,還站著乾什麼,來來來,坐,都坐。」說著把丁浩摁在一張杌子上,又往他懷裡塞了一把大棗,熱情地道︰「吃棗兒。」

  那炕頭本來就不低,四姑娘的爹娘又是盤膝坐在炕上的,杌子其實就是木料做的小馬紮,馬紮那玩意兒能有多高?丁浩坐在杌子上,只能仰著臉看著炕頭上端坐的那對老夫妻,看起來就好像是大堂上受審的被告。

  「啦」一下,三班衙役們……啊不,是四姑娘的大姑二姑大伯二伯三姨四舅們人分左右,紛紛坐上了炕頭,目光全都投注在丁浩身上。

  丁浩還是頭一回經歷這種相親的陣勢,心頭一陣茫然,他找了半天愣沒找到李大娘坐在什麼位置。這時候,四姑娘她老姨泡泡,那個五歲出頭的小丫頭抱著個杌子蹣跚地走過來,在丁浩身旁放下杌子,一屁股坐上去,然後從丁浩懷裡拿出一個大棗,有滋有味的就著鼻涕吃了起來……

  「丁浩啊……」

  「啊?」丁浩看著旁邊那個小姑娘又是鼻涕又是大棗的吃的起勁,呲牙咧嘴的正覺不忍卒睹,坐在炕頭正中央的婦人突然發話了,丁浩回過神來,連忙仰頭望去。

  屋子裡有點暗,這個婦人身後就是窗欞,陽光正從窗欞外斜著透窗而入,一道道光線照在她的背後。屋裡人多,剛剛喧騰了一陣,灰塵也大,灰塵便在那光束裡翻騰,好像瑞氣千條,他的預備丈母娘就坐在這霞光萬道、瑞氣千條的光環正中央,有點聖母臨世的感覺……
acer76123 發表於 2017-8-4 15:13
第076章 合腳的鞋子

  「丁浩啊,你是丁家管事,是有身份的人,不過......今天即然是相親來了,那我們都是你的長輩,托一聲大,就直呼你的名字了,你可不要見怪。」

  說話的還是他的預備丈母娘,旁邊的預備老丈人笑的就像彌勒大佛似的,卻一言不發,看樣子是個懼內的主兒。

  「應該的,應該的,各位都是我的長輩,叫我的名字就好。」丁浩客氣地笑。

  站在房門口的同輩人中,一個十六七歲的大姑娘把玩著自己及腰的長髮,偷偷瞄著他,看他有些尷尬的樣子,不禁抿嘴一笑,旁邊有個姑娘偷偷搡了她一把,她便有些害羞地移開了目光。這姑娘姿色一般,不過長得很是文靜,靦腆含羞時,也自有一股女兒家的俏意。

  四姑娘的七大姑八大姨開始輪番轟炸起來:

  「丁浩啊,你在丁家,具體都負責些什麼差使?」

  「丁浩啊,你一個月的月例錢有多少?唔......做管事的,不會沒有外撈吧?」

  「丁浩啊,你要是成了親,總得自己置辦一處宅子吧?你剛做了管事,手頭上可有這筆錢麼?」

  「丁浩啊,我們四姑娘可是識文斷字,知書達禮的孩子,按理說成了親得對老人盡孝道,不可以分家另過的,不過 ......聽說你娘還是家奴的身份?奴的身份......可不好聽啊... ...」

  「丁浩啊,我們劉家的姑娘,那脾性兒都是極溫順的,要是真的結了親,你可不能欺負了她。」

  「丁浩啊,給我一個大棗。」

  「啊?」聽得腦袋一片霧茫茫的丁浩反應過來,忙把手裡的大棗兒一股腦兒塞到旁邊那位老姨懷裡,然後深吸一口氣,站起來叉手一禮,說道:「各位長輩,今兒丁浩還要去城裡五家解鋪巡察一番,眼看著這時辰就快來不及了,實在對不住,你們看,咱們今天就聊到這兒如何?抱歉抱歉,實在抱歉。」

  丁浩說著,不待他的預備岳父岳母答應,便歉笑著退了出去,一溜煙出了大門,這才長長地舒了口氣。

  李大娘從後面追了上來,急急地說道:「你這孩子,怎麼說走就走啦,人家姑娘看著你還挺中意的,我正跟老劉家的商量,讓你瞧瞧人家姑娘呢,你怎麼......」

  丁浩苦笑道:「大娘,你的好意浩兒心領了,不過這一家人的熱情,我真是消受不起。」他轉身欲走,忽又想起件事兒來,轉身又道:「喔,對了,大娘別看我暈頭轉向的,我心裡明白著呢,門口那個長髮姑娘就是您打算說給我的那位四姑娘吧?「

  李大娘眼睛一亮,連聲道:「對對對,你看出來了?你看那姑娘咋樣?」

  丁浩笑了笑道:「人挺不錯的,不過......這事兒講緣份的,我覺得......我跟那姑娘不投緣。大娘您就別跟著忙活了,今兒要不是顧著大娘您的面子,我早就走了,可要總是這麼熬著,我也受罪啊。」

  李大娘納悶兒地道:「既然看著不錯,怎麼還不投緣呢,你是不是嫌人家姑娘不夠俊俏?」

  丁浩無奈地道:「真的不是,這感覺......感覺不是能說的那麼清楚的,總之......沒感覺。好了,大娘,我得進城了,您可千萬別再給我安排相親啦,我走了。」

  丁浩說完,急急喚上臊豬兒,一溜煙兒地往村口走。

  衝著四姑娘這一大家子親戚,丁浩自問也消受不起。至於那位姑娘,他也完全沒有感覺。沒感覺就是沒感覺,不是簡單的加減乘除一番比較就能說的清的。就像當年港台四大美女,青霞排名第一,他卻最迷戀曼玉。至於青霞,他不是喜不喜歡的問題,而是對她完全沒有男人對女人的那種感覺,很奇妙,卻沒有人說的明白其中的道理。

  臊豬兒追上丁浩,好奇地問:「阿呆,那姑娘是不是長得很醜,所以你不喜歡?」

  丁浩搖頭道:「那倒不是,就是覺得不投緣。買雙鞋子,還得講個合不合腳吧,要是不合腳,你還穿麼?」

  「穿啊,為什麼不穿?」臊豬兒理直氣壯地道:「等找著合腳的鞋子再換一雙就是了嘛。」

  丁浩笑道:「那要是這雙鞋子穿上了,就不許你隨意的脫下來,哪怕你找到了一雙更合適的,那你還穿麼?」

  「這樣啊......,那我得考慮考慮,要是實在不合腳,那我寧可先打赤腳 ......」

  丁浩笑道:「這就對了,我就是這麼想的。」

  兩個人有說有笑的到了村口兒,丁浩忽然站住了腳步。

  村口是一條小河,河水清亮,蜿蜒如玉帶,河邊已經開始萌生了些春草的幼芽。早春的河水還是冰涼澈骨的,可是有個女孩兒卻蹲在河邊正在洗著衣服,不時的,她會舉起雙手,在嘴邊哈幾口熱氣。

  那是羅冬兒,儘管只是背影,丁浩還是一眼就認了出來。從後面看,她的背影兒就像一隻葫蘆,纖細的腰兒,下邊的臀兒就是葫蘆渾圓的底兒。

  丁浩的腳步慢了下來:「這個丫頭,昨兒回去有沒有被董李氏婆子又欺負過呢?」丁浩想起董李氏毆打羅冬兒似毫不留情的手段,心裡有些不是味道。

  他已走上橋去,終於忍不住站定,扶著欄杆回頭望去,羅冬兒蹲在河邊,裙子小心地提起,夾在膝腹之間,細褶的窄裙,褶如眉皺,對襟的月白襟子覆在裙外,用一根細細的帶子系了,那窄腰有一種令人憐惜的柔弱。蹲在那兒的羅冬兒看起來更加稚嫩,像個還未成年的孩子。

  她淘衣了幾下衣服,蜷起小手哈了幾口熱氣,眼角餘光忽然感覺似乎有人在向她張望,忍不住停了手,抬眼向橋上望來,這一看,正與丁浩的目光碰個正著,冬兒雙手握在胸前,烏溜溜的大眼睛向上瞟著,小可憐的樣兒,就像一隻蹲在河邊的白色松鼠兒。

  丁浩微笑了一下,無聲地問:「你還好麼?」

  「嗯?」羅冬兒秀氣的眉毛微微擰起,困惑地看著丁浩。

  丁浩又用口型問道:「她,有沒有再打你?」

  羅冬兒更加不解,於是那雙俊俏的杏眼便睜的更大,秀氣的小嘴兒微微張成O形,很詫異地看著他。

  丁浩看她發呆的模樣實在稚嫩可愛,忍不住輕薄心起,嘴唇一抿一嘟,無聲地一個啵兒便向她O形的小嘴飛去。

  董家娘子這一下看懂了,她很是吃了一驚,小嘴急忙閉緊,慌慌張張地拾起搗衣杵胡亂搗了幾下,可是臉上已盡染桃花,羞澀難禁,只好扭過頭去,盯著身邊一棵柳樹的樹幹看個不停,再也不肯把頭扭過來,自橋上看去,她的頸子都像煮熟了的蝦子似的紅透了。

  「呵呵......」丁浩笑出了聲:「這個小丫頭,真是很有意思。」

  兩個人無聲的交流,完全落在了臊豬兒的眼裡,眼見丁浩舉步走開,他忙追了上去,吭哧半天,終於按捺不住,問道:「阿呆,你那雙合腳的鞋子,莫非便是董小娘子?」

  「她?」丁浩的心砰地一動:「這輩子,我要是苦苦打拚一番,在西北地面上有自己的宅子自己的鋪子,一生無憂體面做人也就知足了。要是娶個娘子真的是冬兒這樣的女孩,年輕俊俏,溫柔賢淑,又疼我愛我,難道不是我的福氣?」

  關於事業,這就是丁浩目前最大的構想,而對一生的伴侶,他卻從未認真想過,這時想著她的模樣,丁浩的心弦顫動了一下,竟爾想道:「若是娘子是她,成親......似乎真的不錯......」,於是臉上微微一熱,咳嗽了一聲後竟然沒有說話。

  臊豬兒嘻皮笑臉地繼續追問:「阿呆,我問你呢,你覺得合腳的那雙鞋子,是不是人家董家小娘子?」

  丁浩終於惱羞成怒:「你這夯貨,那張破嘴不說話,會把你當啞巴賣了麼?」

  臊豬兒哈哈大笑,一溜煙兒地跑到了他前面去......
acer76123 發表於 2017-8-4 15:21
第077章 豬頭解庫

  開在霸州城裡的五家解庫,是丁家一項重要財源,丁浩如今兼著五家解庫的巡察,可他每次進城,大多是為丁府採買東西,去解庫時大多只是應景兒的逛上一圈,跟大掌櫃的、二掌櫃的喝喝茶聊聊天,有時閒極無聊,他還不顧身份,跑去跟店夥計渾在一塊兒看他們關撲耍錢。

  關撲是宋朝時的一種賭搏方式,類似於現代的擲骰子。只不過他們用的是銅錢,擲骰子是看點數多少,擲銅錢是看字面和背面多少,如果擲下去的錢是背面,稱為「純」,如果全是背面,就叫「渾純」,相當於擲骰子裡的「豹子」,通殺。

  丁浩跟他們廝混了一些日子,憑著他的腦瓜靈活,居然琢磨出了一些門道,偶爾跟那些店夥計們玩兩手,竟是輸少贏多。丁浩輸了就當請大家喝茶,贏了就把錢再散回去,是以夥計們對他很是親熱。

  表面看來,丁浩這個解庫巡查只是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鐘,但是丁浩是一個很認真的和尚,丁庭訓即然委了他一個解庫巡查的差使,他就要盡力把這件差使辦好,不管那老狐狸是什麼用心,他認為自己應該做到問心無愧。這些日子韜光隱晦,他只是想通過這種方式盡快掌握一些他並不熟悉的典當業的規矩和內幕罷了。

  如今,他終於準備動手了。他今天要去的是豬頭解庫。解庫就是當鋪,豬頭卻不是譏諷那些進來典當的客人,而是因為這家解庫就開在豬頭胡同。豬頭胡同的得名,據說是因為當年在這條胡同口兒有一家賣豬頭肉的,如今那賣豬頭肉的小販早已不知去向,原來那幢破茅草屋的熟食店也換成了一座亮亮堂堂的大院兒,這大院兒就是丁家解庫,但是這條胡同兒,仍然叫豬頭胡同兒。

  豬頭胡同前邊那條大街,如今已是霸州城最繁華的鬧市區,是個極熱鬧的所在。然而豬頭解庫的盈利,在丁家五個解庫之中卻只比北城貧民區那一家略高一點,遠遠低於其他三家。丁浩覺得若非經營上有缺陷,那麼這家解庫就必然存在著更嚴重的問題。

  豬頭解庫建的十分氣派,院子是青瓦白牆,裡邊是三進三出的大瓦房。門前有兩株迎客柳,柳條兒剛剛吐出一點嫩黃。朱紅的大門漆得能照見人,門上有兩個黃澄澄的大門環,台階都是麻石砌的,門左一根掛燈籠的桿子,門右則是一根拴馬樁,門楣上的招牌上寫著「豬頭解庫」四個大字,再上方是用青磚砌成、白灰抹平,又用彩色繪出的「蝠鼠吊金錢」的圖案。

  一籮窮二籮富,三籮四籮開當鋪,當鋪自古就是相當賺錢的行業,這門面自然建的氣派非凡。丁浩和臊豬兒輕車熟路,到了地方邁步便進,跨過幾乎及膝的高門檻兒,就見一個白髮老婦人正彎著腰慢騰騰地掃著院子。

  丁浩見了她便笑道:「柳婆婆這麼勤快,地面已經這麼乾淨了,還要灑掃麼?」

  老婦人抬頭一見是他,臉上頓時露出笑容:「原來是浩哥兒,呵呵,你可有兩天沒來了。」

  這婦人約有六旬上下,下穿襦裙,上穿襦襖,精神倒還矍爍。丁浩笑著同她打著招呼,見院子裡放著一個籐筐,裡邊盛著殘土雜物,老婦人正要把它提起來,便上前幫了把手,幫她把筐提到大門後面,這才向她客氣地點點頭,舉步向解庫走去。

  丁浩這個管事沒有什麼架子,對這些灑掃雜役一樣客客氣氣,對年紀大的尤其體貼,這些年老下人們便把他當自己子侄一般,連丁管事也不叫,只叫他浩哥兒,雖少了幾分恭敬,卻非常的親切。

  典當鋪裡靜悄悄的,光線黯淡,高高的櫃檯,直封至房頂的柵欄,丁浩走到小窗口前,仰著頭輕輕叩了叩窗板,櫃檯裡面一個人便慢慢地探出頭來。那是個夥計,一見丁浩便驚喜地叫道:「哎喲,丁管事您來了,您稍等,小的這就開門。」

  那夥計急急跑到門口,打開側門笑嘻嘻地道:「丁管事、薛家哥哥,二位快快請進。」

  「呵呵,丁管事來了麼?」裡邊聞聲走出一個人來,五十出頭,清瘦精明,一襲青袍,漿洗得筆挺,頭髮絲兒都梳得整齊。

  丁浩忙拱手笑道:「杜掌櫃的。」

  宋朝官階有朝奉郎、朝奉大夫之職,民間也多以朝奉尊稱士人,是以此時的當鋪主事不叫朝奉,一般都稱做掌櫃、管事。杜掌櫃叫杜之文,在丁家的一個老掌櫃,一直為丁家打理這家當鋪。

  丁浩施了禮,那杜掌櫃的不苟言笑的臉上微微牽動了一下,客氣地點點頭,說道:「丁管事,今兒怎麼有暇來老朽這裡?坐坐坐,來人啊,還不快些上茶。」

  「呵呵,杜掌櫃的不必客氣,丁某今兒來盤盤庫底,一會兒還要去採買些東西,不能久留。」

  杜掌櫃捋鬚的手微微一頓,老眼中精芒一閃,眉尖兒輕輕一挑,隨即便微微地笑起來:「哦?丁管事今兒要盤庫麼?」

  丁浩觀察著他的一舉一動,淡淡笑道:「是啊,擔了這巡察的差使有些日子了,若是一次不查,東家問起來也不好交待,老掌櫃的您說是不是這個理兒?」

  杜之文哈哈一笑,連連點頭道:「丁管事說的是,之洲啊,你陪丁管事……去咱們的庫房看看吧,老朽在前店守著。」

  二掌櫃的叫王之洲,三十多歲,非常精明幹練的一個人。自打丁浩進門兒,他就在通向裡堂的門口兒站著,聽見大掌櫃的吩咐,忙點了點頭:「丁管事,這邊請……」

  這家解庫的庫房不小,一排五間房子,歸門別類放著百姓典當的東西,每間屋子又按死當和活當分別左右排放,等過了贖回期限還沒有拿當票來贖回典當之物的活當物品,就換上死當的標籤,也歸放入另一側。

  看得出,丁家這兩位老管事精於典當,從帳薄上看,許多典當之物都能以極低的價格收進來,轉手一賣,就是極高的利潤。丁浩按照帳薄認真地逐筆盤點著庫存,王管事在一旁看著他的眼神頗有些怪異:「奇怪,這個丁浩不是沒讀過書嗎,他怎麼能自己看帳薄?莫非……那傳言是真的,這人真的受過狐仙的點化?」

  丁浩渾沒注意王管事的怪異眼神,打小兒在孤兒院長大,沒有多少文娛活動,所以他有閒暇就看書,看過不少閒書,其中有不少繁體字的大部頭,看久了許多字都能明白它的簡體含意,只是他沒有逐字逐句地去學過,讓他看時他知道是哪個字,讓他寫的話那是一定缺筆少畫難以成字的。

  丁浩仔細核對良久,蹙著眉頭轉向王之洲:「王管事,這帳薄兒……好像有些不對吧?」

  王管事聽了一呆:「啊?哪兒不對了?」

  「王管事,你瞧,這對金鯉戲水的銅瓶,還有這三套單衣,都是活當之物,還沒到期,怎麼就轉入發賣之物中去了?」

  王管事乾笑兩聲道:「喔,我還以為什麼事呢,丁管事,你是有所不知啊,咱們這家鋪子已經經營多年,常來典當之人是個什麼家境,咱們是心裡有數的。有些人雖然是典的活當,可是他根本沒有錢把東西再贖回去,所以……提前發賣出去,這資金就能早點回來。呵呵,去年冬上,廣原運糧,東家大傷元氣,咱們這些下人管事,也得精打細算不是?」

  丁浩轉念一想,搖頭道:「王管事,丁某的確不太精通典當行業,可是……這活當比死當的價格低,我還是知道的。他們明知到期不可能有錢贖買回去,怎會選擇活當?」

  王管事有些不耐煩了,皮笑肉不笑地道:「丁管事,你倒底年輕,不知道有些人是沒有自知之明的,他們總覺得自己有些本事,到時候會有法子解決難題,結果當然是輸的更慘。呵呵呵,要不是這些人不知深淺,咱們開解庫的哪能賺那麼多錢?這典當衣服和銅瓶的人都是附近的百姓,我們是瞭解他們的根底的,丁管事儘管放心便是。」

  丁浩聽他說話,貌似在說典當之人,可話裡話外總像是在刺自己,卻也不以為忤,隻淡淡一笑道:「也許,依著王管事,早點把東西發賣出去,資金可以盡快回籠,可是……一旦人家真的有了錢,要來贖回原物,那時怎麼辦?買一件等值之物賠償?我想不會沒有加倍賠償的說法吧。這要萬一估計錯誤,恐怕提前發賣的好處,是值不回賠償的錢物的。再者說,也壞了咱們解庫的信譽不是?」

  王管事不笑了,呲著牙花子冷冷地道:「王管事這是指責在下不會做事了?」

  丁浩把眉梢一揚,不卑不亢地道:「豈敢,在下只是就事論事,難道說的不對?」

  外堂裡杜大管事聽見裡邊高亢的聲音,連忙走了進來,急急問道:「發生了什麼事?」

  「大管事,咱們為了丁家,那是盡心盡力,這可倒好,反落了丁管事一身不是,你瞧瞧,這一對銅瓶,還有那三套單衣,都是肯定贖不回去的所謂活當,我說提前發賣,大管事你也同意了的,現在丁管事卻不太同意呢。」

  「哦,原來為了這事兒呀,呵呵,丁管事,你不曾做過典當,自不知其中的活絡之處,按規矩,活當之物未到期的確是不能發賣的,不過這幾件東西,他們是無力贖回的,老朽做這一行四十年了,這點事還沒能個準頭麼?你看是不是……」

  「對不住,杜掌櫃的,也許您說的是對的。可是我這個巡察是幹什麼的?查的就是這些不守規矩的事兒。要是我站在您老的位置上,說不定我也這麼幹,可是不在其位,不謀其政。既在其位,就得盡忠職守。杜掌櫃的還請體諒一下我的難處。」

  杜之文的臉色也緩緩沉了下來。丁浩指著帳本道:「一日未到期,一日不得發賣,這是白紙黑字寫在上面的規矩,這解庫開了有十年了,要想再開十年、甚至五十年、一百年,那這規矩就不可犯。別的不提,如果有人知道解庫裡提前處理活當之物,利用這個漏洞訛詐一番,那不是虧了?」

  杜掌櫃的沉著臉道:「那依丁管事之意?」

  丁浩笑得像個靦腆的大姑娘,聲音卻不容置疑:「不是依我之意,而是按照規矩,未到期的,一件不得發賣!」
acer76123 發表於 2017-8-4 15:29
第078章 沒有破綻

  丁浩把豬頭胡同的庫各處碼房仔仔細細盤點了一遍,除了那幾件準備提前發賣之物,並無其他什麼不妥之處。說起來,提前處置典當之物雖然不妥,但是杜掌櫃的也是慮及東家如今資金周轉稍嫌不足,乃是出於一片好意,雖有違規卻也算不得什麼大事。

  丁浩自碼房裡出來後,杜老頭兒梗著山羊鬍子睨著他冷笑:「丁大管事,老朽打理這間解庫,可有帳目不清之處?」

  丁浩啟齒一笑:「沒有。」

  「那麼,老朽這些間碼房儲放之物,可用堆放混亂,朽蝕鼠囓之處?」

  「同樣沒有。」

  「那麼老朽經營之物,可有高價典入,低價發賣?」

  「沒有,同樣沒有。」

  杜之文冷哼一聲,拂袖旁顧,對他理都不理了。丁浩笑嘻嘻的也不動怒,王管事在一旁看著不像樣兒,不斷的插科打諢,努力地和稀泥,可是杜之文好像動了真怒,根本腔都不搭,情形反而顯得更加尷尬,丁浩見狀,只好起身告辭。杜之文坐在那兒冷眼相望,連起身送一下的意思都沒有。

  王管事打著哈哈把丁浩送出門去,和稀泥道:「丁管事,您別介意,老掌櫃的就是這個脾氣,為人古板,受不得指摘,畢竟 ......他老人家是一行裡有名望的人物,說起來,其他幾家解庫的大掌櫃,多少都是受過他指點的,有的還是他一手帶出來的徒弟,如今受丁管事罰責,難免有些拉不下臉面。不過你不用太膽心,杜掌櫃的性情耿直,你說的只要在理兒,別看老掌櫃的臉上不情不願的,可他不會往心裡去的,過一兩天就煙消雲散了。」

  丁浩苦笑道:「多謝王管事,杜掌櫃的面前,還勞仁兄多多美言。兄弟也是公務在身,可不是有意難為杜老。」

  「那是,那是,兄弟知道,大家都是為丁家作事嘛,各守其責,理當如此。」

  丁浩受了冷落,陪他前來的臊豬兒也臉上無光,在一旁臊眉搭眼的不說話兒。三人走出大門,就見柳婆婆正使一塊抹布擦拭著門上銅環,看見丁浩出來,柳婆婆便笑瞇瞇地道:「丁浩事,這麼快就盤完碼房了?」

  「是啊柳婆婆,丁浩今兒來就是隨便看看,呵呵,這就要回去了。」丁浩點點頭。

  柳婆婆笑呵呵地道:「那也是的,杜掌櫃的還用查?杜掌櫃的幹這一行四十多年了,精明著哩,來典當的誰不說他是成了精的老狐狸,金條也能說成破銅爛鐵才給人家當掉,那可是解庫行當裡的一把好手,東主也是什為倚重的。杜掌櫃的做事,那還有誰不放心?那麼能耐的一個人,要是能查出他啥來才見了鬼哩......」

  王管事笑罵道:「柳婆子,老掌櫃的是什麼人物,還用你來倚老誇獎?去去去,幹你的活去。」

  丁浩一笑止步,拱手道:「好了,丁某這就走了,王管事請止步。」

  王之洲站住腳步,打個哈哈道:「丁管事慢走,那老王就不遠送了。」

  王之洲見丁浩走遠,折身返回當舖,杜之文坐在那兒正怡然自得地喝茶。王管事嘿嘿一笑,翹起大指道:「老掌櫃的,高,實在是高!小王今兒跟您可又學了一手。」

  「哼......」杜掌櫃的曬然一笑:「毛還沒長齊的小東西,也敢跟老夫鬥法。」

  他呷了口茶水,輕蔑地道:「老夫這大半輩子,相的是金銀財寶,看的卻是起起落落的人生百態。什麼樣的人物老夫沒有見過?故意示之以弱就能鬆懈老夫的戒心?結交些執役下人,旁敲側擊的了解一點典當行裡的規矩,就能找老夫的碴兒?真是可笑。」

  王管事眉飛色舞地道:「老掌櫃的這一招還真是高明,故意丟個不痛不癢的把柄給他,這可比滴水不漏更能消解他的疑心,偏這把柄卻是治不了咱們的,哈哈哈......」

  杜掌櫃的哼了一聲道:「你也別小瞧了他,這個年輕人城府很深吶。我這般不給他好臉色,他居然不羞不惱,面不改色... ...,他若翻臉,反倒不足為懼,越是這樣,越是令人不安吶。嗯......你去知會九爺一聲,這個人......最好盡快尋個由頭打發他滾蛋,否則 ......萬一三十老娘倒繃了孩兒,咱們這臉可就丟大發了......」

  王之洲見老掌櫃的說的慎重,連忙肅容應了。

  臊豬兒和丁浩走在大街上,忍不住說道:「阿呆,人家做了一輩子典當,咱能尋人家什麼把柄。瞧瞧人那庫房,碼得那叫一個利整。帳目上也看不出啥大毛病,你偏要拿人家下手,看看你,今兒讓人家訕的......」

  丁浩笑嘻嘻地道:「何止庫房齊整,帳目清楚,你沒注意那典當之物都是多低的價典進來的?賣出去時,有的價格漲了一倍不止。」

  「著哇,這不正說明人家杜掌櫃的本事?」

  丁浩笑容可掬地道:「是本事,太本事了,帳目清楚,保存規矩,經營有道。本事到這份兒上,可是開在鬧市裡的這間鋪子,它怎麼就不賺錢呢?沒有破綻,嘿!我倒覺著,沒有破綻,就是最大的破綻了。」

  他說著,忽然若有所思地站住,臊豬兒順著他的眼神看去,只見一個鬢上插花的大姑娘正在前面姍姍走過,腰條兒倒美,隻那一張臉卻恭維不來,不禁撇嘴道:「阿呆,你什麼眼力啊,俺看這位小娘子,可不及『一碗玉』萬一。」

  丁浩反應過來,「嗤」地一笑,白了他一眼道:「『一碗玉』如今在你心裡,那就是仙女兒下凡,誰都比不了成吧?」

  他笑完了,輕輕蹙起眉頭,喃喃自語道:「有些怪,我覺著 ... ...她話裡有話呀。」

  「啊?誰啊?」臊豬兒懵懂四顧,愕然道:「那小娘子幾時跟你說話來著?」

  丁浩搖搖頭,忽地展顏一笑:「不想了,咱們四處逛逛,給我娘抓幾服藥,然後就回去。

  丁浩回到丁府時,房中空空,身體已經有些起色的楊氏回廚房去幫忙了。如今有丁浩在,廚房管事劉鳴很給面子,安排給楊氏的都是最輕鬆的活兒,所以丁浩並不擔心。

  他脫下外袍,剛想躺下歇歇乏兒,院中忽有一個女孩兒的聲音問道:「丁管事住在哪兒?」

  臊豬兒道:「原來是蘭兒姐姐,丁管事剛剛回房。」

  丁浩從炕上起來,漫聲道:「蘭兒姑娘,什麼事呀?」

  上房丫頭蘭兒翩然出現在門口,好奇地打量了一眼他的住處,嫣然笑道:「丁管事,少夫人吩咐,請丁管事回來後過去一趟。」

  「少夫人?」丁浩聽了有些發怔:「大戶人家規矩多,自打回了丁家大院,就算他如今兼著內管事的一些差使,時常出入內宅,卻連玉落大小姐都難得見上一面,更不要說是大少夫人了,少夫人找我做什麼?」
acer76123 發表於 2017-8-4 15:32
第079章 相托

  丁承宗是長房長子,其住處不遜於乃父丁庭訓的住處,也是極盡雍容華貴,院內侍弄的香花蘭草更是充滿雅趣。到了廊下,籠中雀鳥先傳來一陣悅耳的鳴叫,鼻端便是一片幽幽青草的芳香,賞心悅目,為之神怡。這西北地方的小院兒布置的竟大有江南韻致。

  繞過一株開滿白花,疏朗如雲彩的梨樹,便是一個橫拉門的過廳,廳前是木廊,廊上懸有銅鈴,廊下有流動的水。蘭兒站住腳步,輕聲道︰「丁管事請進,少夫人在廳中等你。」

  到了這樣雅致的地方,丁浩的腳步也輕柔了許多,他輕輕頷首,舉步上了木階,在障子門上叩了兩下,廳中傳出一個清脆的聲音︰「進來。」

  丁浩頓了一頓,伸手推開障子門,往裡一看,不禁有些驚訝。此時西北地區的人家大多早就用上了胡椅胡凳,而這間屋子裡的擺設,卻仍是一副大唐遺韻,矮幾矮榻,沒有一張高桌木椅,丁承宗坐在矮榻上,膝上蓋了一條駝絨的毯子,看見他進來,對他點了點頭,微笑了一下。

  丁浩稍斂驚容,連忙上前見禮︰「大少爺……」

  他眼睛微微一掃,才發現丁承宗膝上放著一本書,正是自己買回來的那本《妙法蓮華經》,丁浩心道︰「我還以為少夫人要這經是自己念的,原來是給丁大少買的。」

  「丁管事可是剛剛回來麼?」

  身後傳來一個清柔的聲音,丁浩扭頭一看,見少夫人陸湘舞正在牆邊矮幾後坐著,桌上放著幾枝桃花,她持著剪刀,修剪著手中的一枝桃花,端詳半晌,小心地插入一支造型優美的瓷瓶,這才放下剪刀,寬大的羽袖左右一拂,盈盈立起身來。

  丁浩又向陸湘舞見禮道︰「丁浩見過少夫人……」

  陸湘舞走至近前,淺笑道︰「丁管事不必拘禮,且請坐了。」

  丁浩四下一看,沒有錦墩木凳,只得就在榻邊盤膝坐下,丁承宗見他表情,眼中露出一絲笑意︰「這院子、房子,都是夫人擺布的。夫人喜歡唐韻唐風,以前,我常年在外,這院子便由得她去擺弄,結果就成了現在這副樣子。呵呵……」

  陸湘舞在丈夫身邊坐下,微笑道︰「這樣子有何不好,難道你住的不滿意?」她又對丁浩說道︰「丁管事,你為少爺買的這部經書很合少爺的心意。少爺叫你來,是向你表示謝意。」

  丁浩忙道︰「丁浩既負責採買,這本就是份內之事,怎敢當大少爺一個謝字。少爺和少夫人太客氣了。」

  丁承宗道︰「都是一樣的採買東西,你肯這樣用心,那就當得起一個謝字。你也不必客氣,今日喚你來,還有一件事想要你去辦。」

  丁浩對這個平素沒有什麼交往的丁大少爺倒是沒有什麼成見,對他的不幸遭遇還有些同情,聞言忙道︰「大少爺有什麼事情盡管吩咐下來,只要在下辦得到的,一定盡力而為。」

  丁承宗微澀地道︰「也不是甚麼大事,前些天,我接了霸州城徐大醫士來府上為我調養身子,如今徐大學士已經回城,不過我需要服用的一味藥,卻需徐大醫士每日調配,然後專人送來。我看你做事細心,為人穩重,就把這件事交托給你,每日幫我去城裡取這味藥,如何?」

  丁浩應道︰「既然大少爺吩咐下來,丁浩自當從命。」

  「好,」丁承宗道︰「我如今出不得門,我那輛馬車便交予你使用。不止入城取藥,平素有什麼差使,你都可以乘我的車去。」

  丁浩訝然道︰「這如何使得?大少爺的車,我可坐不得。」

  丁承宗那輛車子十分豪綽舒適,莫看車子外表看來大同小異,丁承宗這輛馬車實際製作的費用可是足以買得下三輛二少爺丁承業乘坐的那種車子。只因他要經常在外奔波,那年代的道路,再加上木製的車輪,要解決乘坐舒適的問題,花銷上絕不是一筆小數目。

  陸少夫人微笑道︰「大少爺既說使得,你便不用推辭了。你這也是為大少爺做事嘛,我們怎麼能虧待了你,聽說你娘身子不好,你若使這車帶她進城看病時也能少些顛簸。楊氏的病是多年沉痾,想要治愈恐不容易,你既為大少爺做事,以後若是湯藥診病的花銷太大,承擔不起時……」

  她的眼波盈盈一轉,瞟向自己的丈夫,丁承宗一笑接口︰「若是花銷太大,你盡可算在我的帳上。皇帝還不差餓兵呢,我既要你辦事,總不能虧待了你……」

  丁浩離開丁丁承宗住處,到了通向前院的月亮門處,正見丁庭訓迎面走來,丁浩便避過路旁,微微揖禮。

  「丁浩,你在這裡做什麼?」

  「剛剛大少爺喚我去,吩咐我每日入城為他取藥,丁浩受命,剛剛出來。」

  「哦?」丁庭訓目光一閃,問道︰「今日盤點各家解庫,可有什麼所獲?」

  「小的是頭一次盤點五家解庫,目前所見,沒有問題。」

  丁庭訓眼皮抹了一下,沒有作聲。

  「不過……」

  「嗯?」丁庭訓抬眼,眼底亮了一下。

  「不過,豬頭胡同解庫,有些事做的似乎不妥。」

  丁庭訓沒有說話,只是看著丁浩,丁浩道︰「他們為了盡快回籠資金,把一些尚未到期的活當之物都拿去典當。雖說這是一番好意,而且他們自稱對那些典當的人非常熟悉,並不虞他們會有錢贖回,但我覺得,這終是冒險的作法。一旦有一人回來贖當,解庫卻拿不出東西,至少也要加倍賠償,而且影響丁家店鋪的聲譽。」

  丁浩說完,目不轉睛地看著丁庭訓,眼前這個老人昔年沒有擔當的行為讓他鄙視,虛偽掩飾的做法更讓他厭惡,但他並沒有因此就輕看了人家。能赤下一片基業,這個老人就自然有他的過人之處,丁浩想知道他對這件事是什麼看法。

  丁庭訓淡淡一笑,不置可否地問道︰「還有麼?」

  「嗯……沒有了。」無憑無據,隨意指摘別人的親信之人,乃是大忌。他不是愚直之人,也不需對丁庭訓愚直,所以不想把自己的猜測說出來。

  「呵呵,我知道了,這件事麼,杜之文……沒有錯。你……也沒有錯,各司其職,立場不同而已。你這幾天辛苦了,每日幫大少爺取了藥,就在莊上歇息幾天吧,解庫那邊,暫且不用過去了。」

  「嗯?」丁浩沒想到他會和稀泥,見他不以為然的樣子,終於忍耐不住道︰「蟻穴雖小,可潰長堤。豬頭胡同解庫,位居霸州鬧市,可盈利卻隻坐四望三,老爺便沒半點疑問?」

  丁庭訓淡淡一笑,轉身向院中走去︰「徐慕塵做事,老夫一向放心。」

  「老爺見多識廣,難道不曾聽說過燈下黑?」

  丁庭訓的身形停頓了一下︰「老夫只知疑人不用,用人不疑!」

  丁浩搖頭一笑︰忠言逆耳,自古使然。他一拂袖子,揚長而去,腳下已是輕快了許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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