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漢三國] 我要做門閥 作者:要離刺荊軻 (連載中)

 
V123210 2017-10-4 13:33:46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220 695860
V123210 發表於 2019-1-19 20:52
第一千零二節 抉擇(2)

    翁歸靡回到自己的後宮中,便看到了他的右夫人,同時也是他最愛的女人——從漢朝嫁來的解憂公主。

    那是一個美的讓他神魂動搖,氣質高貴的彷彿女神一樣的女子。

    同時,她的才智,也讓翁歸靡信賴不已。

    「昆莫下朝了?」解憂公主走上前來,搭上翁歸靡的手臂,柔聲問道:「您有心事?」

    翁歸靡和解憂公主成婚數年,感情一直很好,翁歸靡在解憂公主面前,甚至有些自卑,如今,又遇到匈奴與漢之間的問題,使他有些內疚,便不敢隱瞞,將事情合盤托出。

    豈料,解憂公主聽完,呵呵一笑,道:「昆莫過慮了,此事,昆莫盡可以答應匈奴人……」

    「那……」翁歸靡聞言有些吃驚,因為過去,解憂公主一直以來都是漢朝利益的捍衛者!上次漢匈天山會戰的時候,她甚至跪在自己面前,懇求發兵援助,但這次卻……這讓他難以想像。

    卻聽愛妻道:「昆莫不必擔心……便是天子知道,也不會怪罪,更會寬恕昆莫和烏孫的……」

    解憂公主說到這裡的時候,嘴角輕輕的彎了起來,發自內心的安慰著翁歸靡:「昆莫的愛護,妾身心裡明白,但,妾身更知道,若是昆莫因此而與匈奴為難,恐怕匈奴人將會以傾國之兵來攻……若是那樣,妾身恐怕將會無地自容……」

    這番話聽得翁歸靡真的是感動不已,忍不住握住愛妻的手,道:「此生能得夫人,我真的是……神明庇佑啊……」

    卻是不知,其實解憂公主早就想清楚了,這個事情根本不是她可以改變的。

    哪怕她介入,烏孫人也不可能因此去頂匈奴人的霉頭。

    更將破壞她在烏孫的形象,讓那個匈奴的右夫人有機可乘!

    與其做一個壞人,不如順水推舟。

    而且就算烏孫因此而與匈奴交戰,其實,也是得不償失的。

    烏孫肯定是打不過匈奴的,其內部矛盾與派系複雜程度,也使得烏孫人根本無法支撐到漢軍來援。

    所以,這事情解憂公主早就下定主意了。

    此事,她不會插手,也不會幹預。

    而是應當繼續積蓄力量、塑造形象,為將來奠基。

    翁歸靡卻是根本不知道這些,此刻他的內心慚愧不已,於是,道:「夫人,我打算將我名下的一萬戶,贈送給元貴靡,以彌補我對夫人和元貴靡的虧欠!」

    對於烏孫人來說,戶口,是財產也是權力的來源。

    簡單的來說,誰的人最多,誰就最強!

    譬如小昆莫泥靡之所以可以與身為昆莫的翁歸靡平起平坐,靠的就是繼承自其父親的那幾萬戶。

    現在,翁歸靡將屬於自己的一萬戶送給還年幼的元貴靡,基本上等同於宣佈元貴靡是他的世子,不出意外的話,翁歸靡死後,他的大多數部族都會尊奉元貴靡為主。

    就像當年軍須靡死後,其部下尊奉其子泥靡為主一樣。

    這是從獵驕靡時代就開始的傳統!

    …………………………

    龜茲,清洗正在進行。

    大批的匈奴騎兵,沿著焉奢與且末的國境線,進入這個富饒的西域國家,燒殺搶掠。

    所有曾經在先賢憚和單于庭爭鋒的時候,站錯了邊的龜茲貴族,統統遭到血洗。

    龜茲國王,更是被直接廢黜,換上了讓先賢憚滿意的人選。

    而,這個國家的底層,則不幸被aoe的餘波掃地。

    進來的匈奴騎兵,為了發洩,也為了不白來一趟。

    將他們的力氣與獸慾,發洩在了龜茲平民身上,只是一天,龜茲王都延城的居民,便墮入了煉獄,家破人亡,妻離子散者比比皆是。

    街頭巷尾,滿是哭泣與哀傷的人。

    只有掌握技能的工匠,才能倖免於難。

    「差不多可以結束了……」站在延城的城頭,先賢憚望著一片狼藉的城市,鬆了鬆衣襟說道:「武器的意義不是用來殺人,而是用來威懾的……」

    「西域各國都在盯著我們呢……別做的太過分了!」

    「您的意志!」先賢憚的大臣們紛紛跪下來磕頭膜拜:「偉大的屠奢!」

    西域各國,在匈奴人眼中,就是他們放牧的牲畜。

    可以收割,但不能宰殺。

    因為宰殺了,以後就沒有機會再收割了。

    而且,現在不是過去,國際局勢非常混亂。

    漢人不斷向西域滲透,並借助其商旅,暗中與無數西域國家建立聯繫。

    基本上,以先賢憚掌握的情況來看,西域列國,除了被他直接控制和駐軍的危須、焉奢、且末、姑墨等國外,其他國家,包括龜茲,甚至是素來被以為是匈奴親兒子的車師、蒲類諸國都送了一個王子,去了漢朝的長安大鴻臚當質子。

    兩邊騎牆,雙向下注,玩的不亦樂乎。

    加上烏孫、大宛甚至更遠方的康居人的滲透。

    西域地區,早就是一個亂戰場。

    逼得太急了,西域三十六國一起跳反,便是他先賢憚成為匈奴單于,也討不得好。

    再說,現在的情況,對匈奴是最經濟,同時最適合的格局。

    西域三十六國,除了少數國家外,其他諸國,全部要按年向匈奴朝貢!

    哪怕是烏孫這樣的大國也不例外(雖然只是象徵性的)。

    此外,他們還需要負責和承擔,匈奴在西域的騎田開銷、駐軍的開支和消耗。

    遇到戰爭,更是要出錢出糧出人出力。

    錯非是大軍一動,若不發洩發洩,下面的人就可能跳反,先賢憚甚至不願意讓他們進城。

    但,能讓他們快活一天,便已經是極限了。

    再玩下去,就要出事,故而,先賢憚只能勒住韁繩。

    好在,快活了一天,各部騎兵應該都已經發洩完了。

    所以,下面的人的意見不會太大。

    提起馬鞭,先賢憚走向前去,道:「烏孫的察糜,已經派人來通知本王,烏孫人服軟了!」

    「屠奢英明!」眾人紛紛拍馬阿諛:「稍微恫嚇,便不費一兵一卒,而消除我軍後患!」

    「嗯……」先賢憚搖搖頭,道:「別高興的太早了!」

    「烏孫人的屈服,早在情理之中!」

    烏孫,雖然是西域強國,但其勝兵不過數萬,還分裂成兩個勢力。

    哪怕如今,其大小昆莫似乎都有心向漢靠攏,並積極與漢貿易、聯繫。

    但實則依然處於分裂狀態。

    而且,烏孫人的心態依舊很卑微。

    沒有漢軍的正面支持,他們無法直起腰桿,真個與匈奴為敵。

    此外,烏孫人也沒有那個必要,更沒有那個決心,敢與匈奴撕破臉!

    沒看到,現在烏孫昆莫的左夫人依然是匈奴的居次嗎?

    其小昆莫,更是匈奴夫人所出的宗種!

    在這一點上,便注定了烏孫必定屈服。

    然而……

    壓服烏孫,只是一個開始。

    先賢憚的視線投向東方,群山之外,那環繞在居延澤、玉門、敦煌、酒泉、武威、朔方的數千里長的邊牆、障塞、堡壘之上。

    先賢憚知道,那是一道銅牆鐵壁!

    以他的兵馬,別說是攻破了。

    恐怕全軍累死,也無法動搖其分毫!

    而且,漢朝沿著這條邊牆,還在其外圍,佈置了三個大釘子。

    在西域輪台王國廢墟建立起來的輪台要塞;在五原塞外圍修建的光祿塞;以及建立在河套平原外圍的受降城。

    西域方向的輪台要塞與屯田區,更是經過了十幾年的加固、維護與擴大,發展至今,成為了一個擁有十幾萬畝屯田,屯田軍民上萬人,幾乎可以自給自足的橋頭堡,也因而成為匈奴的眼中釘、肉中刺。

    匈奴曾多次集結重兵,意圖攻陷輪台,但是,始終是功虧一簣。

    然而先賢憚此刻卻燃起了攻陷輪台的野望!

    因為……

    相比較那和刺蝟一樣的居延,以及漢軍重兵蝟集的張掖,輪台無疑是一個理想的對象。

    輪台要塞,雖然城高牆堅,但卻是一個暴露在其邊牆範圍外的孤島。

    它只是一個與玉門塞有著一條狹小的陸上交通聯繫,並暴露在漢朝龐大的邊牆防禦系統之外的孤島。

    只要能想辦法切斷其與玉門的聯繫。

    那麼,輪台就會陷入包圍。

    唯一的問題是——過去的例子表明了,漢朝是絕不會放棄輪台的。

    一旦輪台有警,其屯駐在居延的兵團就會立刻出塞救援。

    同時,在玉門-樓蘭方向,也會有大批騎兵前往救援。

    一旦時間超過半個月,張掖、酒泉甚至是朔方的漢軍,也會迅速趕到。

    屆時,他的主力就會暴露在漢軍的重兵集團面前。

    這是過去的兒單于、句犁湖單于與且鞮侯單于也不敢做的事情!

    那和找死沒有區別!

    近漢邊塞,等於幫助漢朝縮短補給線。

    而在漢軍的攻擊範圍內作戰,匈奴人要面對的就將是一個完全體的漢軍!

    完全體的漢軍有多強?不需要再贅述了。

    自從漢朝的元光年後,漢朝就沒有在其邊塞周圍一千里內吃過任何一次敗仗!

    即使是當年,其趙破奴兵團被圍殲在匈河,兒單于以舉國之兵攻打受降城,也落得一個頓兵不下暴斃城下的結局!

    所以,先賢憚知道,他的選擇很重要,時機也很重要!

    「加緊派人去催促和利誘羌人、月氏人……」他回過頭去,說道:「讓他們盡快發起進攻!」

    只有漢朝後院亂起來,其主力被牽制在令居、河湟地區,他才有機會。

    而且,他的動作必須儘可能的快。

    他很清楚,即使漢朝主力被牽制在河湟-令居-武威,留給他攻陷輪台的時間也不會超過一個月。

    一個月拿不下,就必須撤兵。

    一旦漢朝援兵趕到,想撤都可能撤不了!

    故而,羌人和月氏人不動,他這裡就絕對不會動。

    只有羌人和月氏人發起進攻,並和漢朝軍隊糾纏到一起,他才可能趁機而動。

    讓羌人和月氏人,用血肉來給他的輪台攻略爭取時間。

    打下輪台,馬上撤兵。

    遁入天山以南的綠洲與盆地,讓羌人和月氏人代替他承受漢朝皇帝與將軍們的怒火。

    最好,讓漢人的力量被牽制在河湟地區兩三年。

    這樣,他就可以從容的整合匈奴內部,並登上那單于寶座。

    如今,唯一的問題是——羌人和月氏貴族們,會替他火中取粟嗎?

    「由不得他們!」先賢憚冷笑著,抬著腳向前走去。

    這次,是羌人主動聯絡的他。

    羌人使者,甚至在他面前卑躬屈膝,近乎以哭求的方式,請求他伸出援手,救救可憐的『忠臣』。

    換而言之,西海的羌人,已經到了不得不動,不得不打的時候。

    他們不進攻漢朝,就一定內撕!

    而且,是一場空前絕後的內撕!

    一樣會死很多很多人,而且,還搶不到什麼東西。

    與之相比,進攻漢朝,雖然危險大,風險高,但是只要成功,就是血賺!

    羌人雖然大多很蠢,但他們的豪酋不會不明白。

    至於月氏人?

    「這些奴隸打的算盤,倒是不錯……」先賢憚嗤笑著。

    月氏貴族們的想法,他豈能不知?

    無非不過是狹羌自重,妄圖讓羌人搞一把大的,從而逼迫漢朝的朝堂提高他們的地位,甚至准許他們獲得在河湟地區的自由行動權,從而使得他們可以吞併和奴役羌人各種。

    最終,實現月氏人的夢想——重建月氏帝國——那個曾經擁有西域、河西的帝國。

    可惜……

    「漢朝的老皇帝可還活著……」先賢憚為月氏人默哀了一秒鐘:「只要他還活著,沒有人可以要挾漢朝!」

    衛滿朝鮮曾經自以為天高皇帝遠,就得意猖狂,於是,漢軍海陸並進,王險城下屍骸如山,末代衛氏朝鮮君臣的首級,全部掛到了漢朝的北闕。

    南越的趙氏君臣,也曾經以為可以要挾得了漢朝,於是殺死漢使和親漢的國王。

    於是,漢軍樓船下番禹。

    南越國土從此成為漢郡,所有參與叛亂的人,統統被漢朝大兵踩在了腳下。

    西南群山之中的一些國家,同樣覺得,漢朝太遠,管不到他們,於是就跳的很歡,結果,漢人隨便派了一支征越的偏師,就破其國滅其家。

    從此西南諸國全部學乖了,言必上國,事必天子,比家養的貓狗還聽話。

    事實是——除了匈奴,沒有人配當漢朝的對手,哪怕是匈奴,也不敢如此激怒和挑釁那個在漢朝天子的龍座上坐了四十七年之久的老皇帝。

    烏維單于、兒單于、句犁湖單于、且鞮侯單于直到現在的狐鹿姑單于,甚至是他先賢憚——每一個人都深深的畏懼和恐懼著那個老皇帝。

    甚至,是以一種尊敬和敬畏的眼神看待他。

    休說要挾了,只要有機會,就對著漢朝人大喊『漢天子,我丈人行也,不敢怠慢,願朝天子……』這樣的話來安撫和緩解局勢,給自己爭取一個喘息機會。

    甚至,只要漢朝有誠意,表達出一定善意。

    其實匈奴方面,一點都不介意跪舔一下,服軟一下的。

    喊爸爸算什麼?

    只要漢朝方面願意休兵,先賢憚連祖父大人也喊的出口。

    可惜……

    漢朝的君臣,並不給機會啊!

    想認他們當爹,他們還一臉嫌棄,更不提孫子了。

    所以,這些月氏人的下場,已經可以預見了。

    「除惡務盡……」先賢憚閉上眼睛,模仿著漢朝人的說話方式:「有嘉折首,獲其匪丑,易云:王用出征,無咎也!」

    王師殺人,乃是為了正義,為了天下,為了世界。

    所以,縱然屠人全族,滅人國家,毀人社稷,那也是光明正大,堂堂正正,毫無罪過的。

    甚至是可以書寫到史書上,被萬世稱頌,為天下敬仰的事情。

    就像漢人的詩經與尚書中描寫的那些聖人、先王,鞭笞夷狄,教化蠻戎的場面一樣。

    吹就是了!
V123210 發表於 2019-1-19 20:52
第一千零三節 傾軋

    長安,建章宮。

    秋日的陽光,落在蓬萊閣前的湖面上,波光粼粼,美不勝收。

    「丞相,請……」在一個小宦官的引領下,丞相劉屈氂畢恭畢敬的走進了迴廊內,然後就看到了天子的身影。

    「嘻嘻嘻……柔娘阿姊,你來抓我啊……」

    「南陵妹妹,我來啦……」

    遠方,兩個小公主在假山之中,你追我趕,玩的好不快活。

    而天子則滿臉慈父笑的站在涼亭內,看著這一切。

    劉屈氂見了,便馬上連走路都小心翼翼,躡手躡腳,不敢發出任何聲音來。

    因為,他知道,天子如今最恨的,莫過於有人打擾他逗弄那兩位小公主。

    前不久,從廣川國回京述職的一位列侯,便是因為衝撞了這兩位小公主,而被天子記恨,由之被宗正卿隨便找了個理由,削了五百戶食邑。

    「陛下……」劉屈氂小心的跪下來,俯首再拜:「丞相劉屈氂拜見陛下!」

    「丞相來啦?」天子沒有回頭,依然興致勃勃,滿臉笑容的看著遠處的愛女和義女的玩鬧,嘴上漫不經心的問著:「可是有什麼要事?」語氣之中卻是分明流露出了:要是沒有事你就來打擾朕,那就別怪朕收拾你的態度。

    劉屈氂叩首拜道:「啟稟陛下,臣剛剛接到了貳師將軍海西候的急報,不敢怠慢,立刻就入宮來向陛下請示……」

    「是羌人的事情?」天子依舊是那副無所謂的神態:「叫貳師將軍自己處置就好了……」

    「羌人再多,安能撼動朕的河西邊牆?」

    帝國三十多年來的建設,在整個河西的戰略要地與關鍵位置,都建設了障塞、堡壘、要塞。

    更修建起了一條連接河套秦長城直到居延、玉門的邊牆防禦。

    浩大的工程,將整個河西都包裹在安全的防禦系統之內。

    李廣利更是直接負責指揮和控制大漢帝國最大最強的機動兵團。

    隨時隨地都可以集結一支在四萬以上規模的精銳騎兵,內線作戰時,更是可以指揮和控制超過十萬的步騎兵團。

    進攻匈奴的戰略要地,或許還需要得到中央的糧草、軍隊和經費支援。

    但據險而守,依託邊牆和要塞,防禦區區羌人,在天子看來,哪怕是派隻豬去都守得住。

    若李廣利連這點小事情都幹不好。

    那他就乾脆別在外面丟人現眼,趕緊的退位讓賢,將河西漢軍與漢軍對外作戰的指揮權交給更有能力的年輕人——譬如鷹楊將軍!

    總之,在有了新的更有能力,同時也更讓他喜歡的選擇後,這位大漢天子和所有君王一樣,成為了大豬蹄子,渾然忘記了曾經對李廣利的信任、寵溺與寬厚。

    若不是李廣利能力一直還行,也比較聽話,同時又在河西與居延經營十幾年,對西域局勢瞭如指掌。

    這位陛下恐怕已經在想著怎麼換將了。

    即使如此,態度也在以可見速度的冷淡下來。

    便如這一次這樣,在接到了李廣利的奏疏和報告後,天子甚至都沒有和過去一樣召集九卿,佈置任務,要求有司全面支持和配合,只是下了詔書,命令少府與大司農全力保證河西的供給。

    劉屈氂對這一切,當然是洞若觀火。

    他俯首再拜,道:「陛下,事情有了些新的變化……」

    「此乃貳師將軍的急報,請陛下過目……」

    說著他就捧著一封帛書,雙手高高捧起來。

    天子終於轉過身來,接過那封帛書,攤開來看了一眼,臉色旋即驟變,待到看完,這位大漢的臉頰上已經是殺氣騰騰:「賤奴竟敢起弒主之心?」

    帛書上是李廣利報告的發現河湟月氏貴族與羌人私通、聯繫甚至是解仇結盟的證據。

    這些證據,不僅僅包括人證,李廣利更是言之鑿鑿,說有著確鑿的物證。

    除此之外,李廣利還說,羌人、月氏人的背後有著匈奴的影子。

    這就讓這位陛下無法忍受了。

    羌人也好,月氏人也罷,都不過是疥癬之疾,跳樑小丑,他們是無力對抗強大而精銳的漢軍的。

    但他們和匈奴聯動起來後,便有可能對漢室在河西的移民構成強大威脅。

    而天子可是花費了足足三十多年時間,好不容易才東湊西湊了百萬移民,進軍河朔、河西,並在當地建立起郡縣。

    這是他的實績,也是他一直自傲的所在。

    開疆拓土,移民實邊。

    現在,有人想破壞他的功績,他未來青史評價的根本。

    這怎麼能忍?

    更不提,這裡面還有一個二五仔。

    而這位陛下生平最恨的就是二五仔!

    「來人,傳召大鴻臚戴仁、執金吾王莽及太僕上官桀、尚書令張安世立刻來此見朕!」天子鐵青著臉,對著左右下令。

    「諾!」立刻有宦官領命而去。

    劉屈氂則再拜叩首:「陛下聖明!」

    傳召大鴻臚參與商議戰爭,這在漢室,等同於國家決定發起一場戰役規模以上的大型戰爭。

    因為,大鴻臚不僅僅負責外交,更承擔著監管屬國和藩屬,還控制著六個訓練有素的屬國騎兵都尉部。

    其中五個,就部署在河套到河西的草原與牧場之中。

    而這些屬國騎兵,除了輝渠這樣與漢室關係親密,而且同化的非常深的部族外。

    其他屬國騎兵,講的好聽點是軍隊,說的難聽點就是一群強盜、瘋子、土匪!

    大宛戰爭時,李廣利麾下最讓大宛人害怕的不是那強大的漢軍騎兵,而是其統帥的數千名義從騎兵。

    這些傢伙,最擅長的就是屠殺!

    尤其是對弱者的屠殺。

    所以,一般情況下,漢軍不願意徵調屬國騎兵參戰。

    但一旦徵調,通常這些傢伙只要參與了戰鬥,就一定會製造大量的殺戮!

    因為,漢室給他們的報酬,就是戰鬥中的劫掠所得。

    如今,天子召集大鴻臚參加會議,幾乎就是毫無遮掩的表達了他的憤怒——二五仔必須死!

    這讓劉屈氂非常高興。

    這不僅僅讓他達到了自己的目的,使李廣利獲得更多支持和資源。

    更緊要的還是這意味著,今年下半年,國家的資源,會儘可能的傾斜到李廣利身上。

    從而,使得那位鷹楊將軍回京後,只能在家摳腳。

    若再算上戰爭結束後的修養時間和鞏固戰果、重新積蓄資源與物資的時間。

    那麼,至少可以讓這位鷹楊將軍摳腳一年!

    這樣一來,他的大捷帶來的影響以及新豐畝產七石帶來的勢頭,就會被時間沖淡。

    從而令其錯過最佳的崛起和奪權時機。

    從這個角度來說,其實,哪怕羌人和月氏人不跳,劉屈氂與李廣利也會想方設法的製造危機,引爆戰爭。

    或者說,在某種程度上而言,這一次羌人、月氏人與匈奴人的聯動,其實是李廣利、劉屈氂集團的有意為之。

    否則……

    月氏人也好,羌人也罷,哪會如此簡單的搭上線?

    河湟月氏義從的新生代雖然對漢室的敬畏與恩義之情漸漸鬆弛,但到底還是有很多人是親漢甚至忠漢的。

    而且,羌人與月氏人在湟水流域廝殺、競爭二十多年,彼此有著深仇血恨,就算要聯絡結盟,也不是這麼簡單的事情。

    畢竟,現實不是rpg遊戲,鼠標一點,角色就可以前進、後退。

    更別說,漢室在河西布下的銅牆鐵壁,幾乎徹底斷絕了羌人東出湟水,穿越河西,聯繫匈奴的可能。

    現在,這三個老對頭,卻湊到了一起。

    這裡面要是沒有人放水,誰信?

    縱然不是李廣利和劉屈氂的授意,也是他們身邊的親信們,私下做的決定。

    而這就是正治!

    只要對己有利,那就無所謂底線和原則了。

    休說給敵人放水,來製造危機了。

    便是養寇自重,持寇要挾,也不是沒有人做過。

    當然了,這些事情,劉屈氂哪怕心裡明白,也會全部爛在肚子裡。

    更何況,他其實也不是很清楚具體情況。

    只是隱約有所預感。

    所以,他欣喜萬分的再拜:「臣這就去回覆貳師將軍……」

    「這個不急……」天子卻是呵呵笑著,對劉屈氂招手,示意他上前,然後道:「既然丞相來了,那丞相就跟朕說說,侍中張子重班師回京,朝堂對王師凱旋所做的部署和安排……」

    劉屈氂一聽,頓時內心的PH值急速升高。

    但他沒有辦法,他是丞相,哪怕再酸,這個事情也是他的職責和任務。

    甚至,他必須想方設法的按照天子的心意,儘可能的為對方的勝利凱旋造勢,並為其舉辦前所未有的獻俘、遊街與慶祝方案。

    沒有辦法,劉屈氂只能是強顏歡笑的將他和丞相府、京兆尹並少府有司會同商議出來的計畫,撿了重點和關鍵,繪聲繪色,儘可能假裝『自己也非常高興』的向天子做著介紹。

    天子聽著,很是滿意,點點頭,道:「丞相做的不錯!朕的健兒凱旋歸來,必當受天下之賀!」

    想了想,他補充道:「不過,丞相的計畫裡,還是有些問題的……」

    「譬如……」

    天子一連點出六七個問題,不是覺得不夠隆重,便是認為不夠大氣。

    讓劉屈氂聽得越來越酸,偏偏還只能按頭言是,用心記下來,保證一定改正。
V123210 發表於 2019-1-19 20:52
第一千零四節 人心叵測

    看著劉屈氂遠去的背影,天子臉上的笑容漸漸收斂。

    「哼!」他微微用力,抓緊手裡的帛書。

    他能統治這個國家,哪怕到今天,依然牢牢控制著軍政大權,無人可以動搖。

    靠的,自然不僅僅是運氣和用人。

    事實上,他依靠的是多疑!

    建元新政的慘敗,使得他在骨子裡就對任何人都有著嚴重的不信任與疏離。

    從那以後,即使是親如兄弟,他也能狠得下心腸來!

    膠東康王劉寄,是他從小玩到大的兄弟,更是他生母王太后的胞妹所出,論血緣關係、感情,諸兄弟裡無人能及。

    然而……

    淮南謀反的時候,劉寄聽到風聲,於是在國內整軍備戰,日夜都住在軍營,希望一旦有事就可以幫上他這個皇帝大兄一把。

    但……

    最後的結果卻是——淮南王劉安事敗,朝堂官員追查有關事情,查到了劉寄的作為。

    本來,這是值得嘉獎的兄弟手足感情。

    然而,劉寄得到的卻是疾風暴雨般的訓斥與苛責!

    最後才在王太后介入下『脫出之』,意思就是赦免罪責,等同於『記過』。

    劉寄因而自傷,憂憤成疾,英年早逝。

    等到劉寄去世,他才終於想起了當年的兄弟手足之情,幼年的陪伴嬉戲時光。

    於是下詔給與美謚、厚葬,又是賜黃腸題湊,又是賜駟馬之車,天子所用依仗、冥器,更厚封其後,不僅僅立其太子劉賢為膠東王,更另封其生前最喜歡的兒子劉慶為六安王——前不久,又將劉慶從六安遷到膠西,立為膠西王。

    然而,事實卻是,哪怕做的再好,也掩飾不了,實際上膠東康王劉寄就是被他這個劉寄最敬愛、最崇拜、最仰慕的皇帝大兄,一手逼死的事實!

    除劉寄外,河間獻王劉德、廣川惠王劉越等皇兄,也是因他之故而死。

    連兄弟都不信,都能下狠手。

    大臣、外戚,誰能真正令他相信?

    旁的不說,當初他最信任的那些方士神棍,如欒大、樂成是怎麼死的?他們的騙局是怎麼被發現的?

    特務正治,可不是後世產物。

    事實上,早就戰國時期,申不害變法的時候就已經出現了。

    法家有一個支流,就是專門研究和討論,如何幫助君王,監視臣子和天下。

    所以,河西的事情,如何逃得過他的法眼?

    只是沒有確鑿證據,他更沒有下令用心去查罷了。

    「水至清則無魚……」抬頭看著碧波蕩漾的湖面,天子輕聲道:「泥沙具下,方為江河……」

    只是眼中,卻猛然的露出了些凶色,臉上陡然有些猙獰。

    君王和男人一樣,最是小氣、計較。

    ………………………………

    半個時辰後,當大鴻臚戴仁、執金吾王莽、太僕上官桀以及尚書令張安世來到他面前的時候,天子已經恢復了正常。

    他躺在清涼殿的竹榻上,半閉著眼睛,看著跪在他面前的諸臣,打量了好一會後,他站了起來,看向這些大臣,道:「今日,朕詔諸卿來此,乃是為了河湟之事……」

    「據貳師將軍報,河湟的月氏義從,似乎與西海的羌人勾結在了一起,他們甚至還與匈奴的日逐王先賢憚聯動起來,打算對我漢家河西四郡,有所動作……」

    「卿等意下如何?」

    大鴻臚戴仁聞言,恭身叩首,然後執笏起身上前恭問道:「陛下,臣為大鴻臚,領屬國都尉事,河湟月氏義從,亦為臣所轄,故而臣對此略有所知,以臣所聞,河湟月氏義從,過去雖然有所不敬,讓自去歲侍中張子重及護羌校尉范明友上書陛下,獲准起復故騠茲候稽谷姑之國後,河湟諸部皆感恩陛下天恩,未聞不穩之事……」

    「貳師將軍會不會是……」戴仁小心的選擇著措辭:「誇大了事態呢?」

    表面上看,戴仁這是在質疑李廣利,但這其實是在甩鍋。

    將他本人和大鴻臚從這個事情裡摘出來。

    就像他說的那樣——河湟月氏義從,雖然是他管轄下的屬國,但是——很久以前俺就已經向陛下您報告了這些二五仔的行為。

    去年的時候,侍中張子重與護羌校尉范明友,更是因此而聯名上奏陛下,恢復了騠茲候的封國,月氏義從們紛紛表示天子隆恩,無以為報啊。

    現在,居然出現了這樣的事情?

    會不會是貳師將軍或者其他人搞出來的呢?

    總之,俺和俺的大鴻臚在這個事情裡面是絕對清清白白,沒有責任的!

    天子聽著,自然聽懂了戴仁的潛台詞,他輕笑一聲,揮手道:「朕現在不想與卿討論此事……」

    「朕現在想問的是——若西羌、河湟月氏與匈奴聯動,亂我河西,大鴻臚、太僕、執金吾還有尚書檯,做好了相關準備沒有?」

    「大鴻臚的屬國都尉,還能戰否?」天子瞪著眼睛,看向戴仁。

    戴仁立刻跪下來,拍著胸脯保證:「請陛下放心,屬國都尉三萬義從,隨時聽候陛下號令,甘願為陛下赴湯蹈火,死不旋踵!」

    「太僕的戰馬,是否足夠?牧草儲備是否充足?軍費是否齊備?」天子又問著上官桀。

    上官桀馬上就上前答道:「陛下旦有所令所需,太僕上下即使化為牛馬、彘狗,賤軀先填溝壑,亦不敢有半分推辭!」

    在這樣的軍國大事上,上官桀當然拿捏的很清楚。

    不管太僕能不能滿足,天子的要求一定要百分百完成!

    否則,他當這個太僕的意義何在?

    不然,豈非是白瞎了他這麼些天來在天子面前刷的臉和表現出來的形象?

    「善!」天子看著上官桀與戴仁的神色,滿意的點點頭。

    上官桀卻是趁著這個機會,忽然跪下來,拜道:「陛下,臣有疑慮,不知道該不該說?」

    「嗯?」天子奇了,問道:「卿但說無妨……」

    「臣雖不知,如今西羌與月氏、匈奴之間的行動,更不知令居方面的情況……」上官桀匍匐在地,頓首說著:「只是,臣聞之,侍中建文君,已在三日前率軍過太原,回京不過須臾……」

    「臣又聽大鴻臚所言,去歲侍中建文君曾與護羌校尉范明友聯名上書陛下,言及河湟之事,並得到陛下批准……」

    「故而,臣斗膽昧死上奏:所謂術業有專攻,侍中建文君,為陛下左右近臣,持節率部撫慰漠南諸部,得各部誓死效忠,於是率王師北伐匈奴,破其龍城,得其牲畜、人民無數,大漲中國之威,堪稱天下名將……」

    「而侍中建文君,又在河湟事務上,有所見解,陛下何不等侍中建文君回朝,或者遣使快馬急問建文君意見?」

    「兵法云:夫未戰而廟算勝者,得算多也;未戰而廟算不勝者,得算少也。多算勝,少算不勝,而況於無算呼!」

    「臣竊昧死以言,望陛下細察之……」

    天子聽著,微微的摩挲著自己的雙手,感覺上官桀的話非常有道理。

    現在,他的決斷和決策,幾乎都是劉屈氂與李廣利在自說自話的推動所致。

    在過去,他沒有第二個可以諮詢的對象,只能聽任他們了。

    但現在就不一樣了……

    張子重打的可比李廣利厲害多了!

    只帶了四千騎兵加上一堆烏合之眾,就殲滅、擊潰南侵的匈奴騎兵,還俘虜、逼降了一個匈奴單于的弟弟親自率領的萬騎,這本身就已經超出了期望範圍。

    其後,趁機北伐,一路勢如破竹,打穿了大半個匈奴的漠北,消滅其右賢王主力,奪取龍城,封狼居胥山而還。

    簡直是奇蹟!

    如今,他已經率軍歸來,聽聽他的意見,好像也還來得及!

    當然,最主要的是——可以試探一下這個年輕人。

    雖然,天子心裡明白,他在張子重身邊安插的人也都一直報告:侍中忠心耿耿,所到之處,皆云:此賴天子洪福,社稷庇佑,吾不過順勢而為……

    幾乎將大部分的功勞與戰績都說成了是賴國家、君王之力,而將自己放在了配角、執行者以及使者的身份上。

    但……

    這個世界演技派太多了。

    天子本人,對那位寵臣,到底是真的一心為國,清清白白,忠貞不二的大忠臣,如輿論所吹捧的那樣的周公第二的大忠臣,孔子之後唯一的大儒,還是和劉屈氂、李廣利一般,是一丘之貉的心機正客呢?還是有些拿不準的。

    這個事情,正好可以拿來測試。

    作為一個考題,一個考驗。

    若其能夠通過,那麼……

    只是……

    若是如此,那就顯得太過那啥。

    一旦傳出去,落到劉屈氂和李廣利耳中,可能會激化矛盾。

    統治這個龐大帝國四十七年,天子對於人心,早已經了然於胸。

    人心,最是善變。

    人心,最是容易嫉妒。

    也最是容易因為一點小小的刺激,而導致一系列的錯誤。

    所以,他一時間有些躊躇。

    好在,張安世看出了這位陛下的擔憂,於是,上前拜道:「陛下,臣聽說侍中張子重的愛妾金氏臨盤在即,萬一其子在侍中歸來之時出生,無人取名,這確是不好,陛下不如遣使前去詢問,請侍中賜下名字,如此,既顯得陛下聖德,也可令天下皆知陛下愛幸大臣,優待功臣之心!」

    天子一聽,笑了起來,看著張安世道:「知朕者,唯安世也!」

    「此事便交給尚書令去做吧……」

    「臣謹奉詔!」張安世立刻恭身領命。

    這也正是他想要的機會,一個提前與那位風頭正勁的小兄弟聯絡、交流的機會。

    一個正大光明的交流,而不會令旁人察覺的機會!

    這可是他一直在期待和等待的。

    要知道,如今長安政局,隨著那位侍中歸來的日子越來越近,私下的潛流也越來越洶湧。

    整個朝堂上下,都在重新洗牌、重新站隊,重新抉擇。

    哪怕是他張安世,在這深宮之中,也明顯察覺到了這些微妙的訊號。

    甚至讓他感到如芒在背,寢食難安。

    因為,張安世不得不擔心,那位小兄弟萬一打算在長安經營勢力,穩固派系,建立山頭。

    那麼,比照他的功勛和功績。

    可以安置他的地方,其實不多。

    無非不過是以鷹楊將軍領衛尉事,負責宮禁、隨侍天子左右,執掌禁內,這樣金日磾、霍光等人就要挪窩了。

    或者是乾脆以鷹楊將軍掌蘭台,將御史台和尚書檯當成洗腳婢,總責內外大政,制定國家大策。

    而這樣,他張安世就可能要摳腳了。

    甚至可能會因為權力鬥爭,而不得不離京出外。

    而這是張安世無法接受的。

    離開長安,等於離開舒適圈,進入他所陌生的叢林。

    說不定可能被人吃的骨頭渣子都不剩。

    而且張安世知道自己的優缺。

    他很清楚,自己的優勢無非就是天子信賴,而離開長安,等於放棄這個優勢。

    他又不像那位侍中官,能文能武。

    到了地方,想要爬回長安,恐怕就沒有那麼容易了。

    畢竟,當年汲黯都辦不到的事情,他怎麼可能辦到?
V123210 發表於 2019-1-24 21:13
第一千零五節 運籌帷幄之中(1)

    延和二年秋七月十三,離石城下,張越率領的漢軍,在傍晚之前,抵達了此地,旋即在城下紮營。

    超過一萬五千人的大軍,連同戰馬、牲畜,數以十萬計。

    此外,更有數千輛各色的牛馬車輛運載的輜重、軍械、糧草。

    整個離石城,都因之變得熱鬧無比。

    即使夜幕降臨,城下的喧嘩聲與燈火,也依然如同白晝。

    張越甚至還沒有來得及,將自己身上穿著的甲冑卸下來,家臣田水便來報告:「主公,有持尚書令張公信物使者求見……」

    「張安世?」張越疑惑片刻,立刻笑道:「快請!」

    不多時,一位青衣文士,就被帶到了張越面前。

    來者還是一個熟人,張安世的賓客郭嬰,張越曾在張安世身邊見過幾次,有些印象,似乎張安世的很多私密事務都是委託給郭嬰去做的。

    「小人郭嬰,拜見侍中公!」郭嬰在張越面前,很是恭敬的作揖一拜,然後從懷裡取出一封拜帖,呈遞到張越面前:「小人主公命小人向侍中問好……」

    「安世兄厚愛!」張越接過拜帖,打開來,笑著答道:「還請足下代吾答謝,就說:小弟不才,安敢勞動兄長大駕,待回京必定登門拜訪,以表敬意……」

    郭嬰聽著,立刻低頭束手彎腰,以示敬意。

    張越則藉著燈光,細細的看起了手上的拜帖。

    「尚書令走牛馬張安世頓首再拜言……」

    「侍中足下:聞閣下撅師北伐,破虜萬里之外,封狼居胥山於余吾水畔,余甚為閣下賀之……」張越輕聲唸著拜帖上的文字,唸著唸著漸漸收聲,但眼中卻漸漸的放射出了點點光彩。

    放下拜帖,張越玩味的笑了起來。

    「尚書令來前,可有什麼囑託?」張越問著郭嬰。

    後者聞言,立刻答道:「我家主公托小人向侍中公致歉:如今事務紛擾,還請明公海涵……」

    這話在旁人看來,無疑很突兀,但看完拜帖的張越卻是明白其中的意味,便道:「尚書令一片苦心,吾知之矣……」

    「足下請坐……」張越鄭重的將郭嬰請到客席,像招待一個真正的客人,而不是和之前接待一個好友的信使那樣,禮貌但保持著合適和足夠的距離。

    待得對方坐下來,張越也才跟著落座。

    「尚書令貼中言及,河西西羌與月氏義從之事,未知其詳情……」張越笑著假作隨口詢問。

    郭嬰聞言,立刻拜道:「啟稟明公,我主此番特地命小人帶來了相關奏疏、報告……」

    說著,他就從懷裡掏出了一本用白紙裝訂起來的書冊。

    書冊很厚,張越接過來,拿在手裡,估計有近百頁。

    張越打開書冊,細細的翻閱起來。

    基本上都是從蘭台和丞相府的有關報告、奏疏裡照抄的內容。

    俱是河西諸郡、貳師將軍以及令居、隴西、北地各方有關西海、河湟的報告。

    張越花了些時間看完,然後合上書冊,還給對方。

    「侍中公可有高見?」郭嬰目光怔怔的看著張越,滿臉期待。

    他知道,眼前這位是已經用實實在在的戰績,向天下證明了自己的指揮才能與率軍能力的大人物!

    第一次領兵,便創造了遠征萬里,深入敵境腹地,奪其龍城,破其聖地而還的偉業。

    儘管很多人都知道,他是趁著匈奴主力不在家,偷襲得手的。

    但……

    這已經很了不起,很了不起了!

    更不提,其實際消滅、逼降、擊潰和擊破的敵人數量是他軍隊的數倍,還俘虜了其總兵力三四倍的俘虜。

    如今的天下,沒有人敢再不服氣,再質疑眼前這位張蚩尤的帶兵統帥能力。

    甚至已經有人在將其與那位曾同樣年輕、驕傲、強大的驃姚校尉相提並論了。

    在郭嬰看來,這樣的人物,必定是有著高見卓識,甚至石破天驚一般的洞悉能力。

    但張越卻只是呵呵笑著,輕輕的敲擊著案几的桌面。

    張安世的拜帖,以及這郭嬰的態度、說話的語氣,無一不在向他暗示著一些事情。

    不然,這種私人性質的拜帖和來往,何必在文字上搞的那麼隆重?甚至以足下、閣下、明公這樣的字眼來稱呼?

    事出反常必有妖。

    張越的眼睛,在郭嬰身上看了看,然後又在這帳中內外看了看,最終微笑著舉起茶杯,抿了一口剛剛新煮的薑茶,辛辣混合著芬芳,刺激著味蕾,讓他精神一振,隨即就笑道:「既然是尚書令想要諮詢,那麼鄙人當然願以拙見,私底下談談……」

    很顯然,張安世這樣安排,必定有著緣故。

    而這緣故,恐怕和李廣利脫不開干係。

    仔細想想,張越其實也能明白。

    若張越大大咧咧的插手李廣利的事情,甚至直接公開議論、建議河西事務。

    傳到李廣利和他的小弟、親朋眼中,那就是赤裸裸的指手畫腳,橫加干預。

    一旦如此,恐怕張越還未回長安,長安城就要炸鍋。

    哪怕在後世,這樣做的人,也會被人嫌棄、討厭甚至手撕。

    什麼皇帝不急太監急,咸吃蘿蔔淡操心,都是形容喜歡指揮和插手他人事務的二貨。

    多少街坊罵架、鄰居對飈,都是因此而起。

    到了高層的正壇,相似的忌諱,不但沒有減少,反而越發強烈、越發敏感、越發的嚴重。

    休說是垮地域垮界的插手和干預、議論其他人的事務了。

    便是一個字也沒有講好,也可能被人記恨!

    畢竟,身份地位,到了張越、李廣利這個級別的人物,一言一行,都會被人做無數解讀、分析、研究甚至腦補。

    畢竟,身在局中,手握大權的人,可不是吃瓜群眾。

    吃瓜群眾口嗨,沒有人管,也影響不到頂層的大人物。

    而頂層的人物口嗨,一定會輻射和影響另外的人!被外界解讀為對某一方的質疑、攻擊!

    這就是為什麼,正治人物最喜歡講官話、套話,天天在打太極的緣故。

    不是願意,而是不能。

    說話太直,是會招黑的。

    但這個事情,張越又不能不管。

    這不是私事,干係到的也不僅僅是河西四郡,甚至可以說牽一髮而動全身,直接影響、輻射天下。
V123210 發表於 2019-1-24 21:13
第一千零六節 運籌帷幄之中(2)

    心裡面百轉千回,張越就已經有了主意。

    羌人的事情,他不能不管!

    因為……

    一個不小心,就可能令羌與月氏人合流。

    這可不是什麼好事情!

    河湟月氏諸部,可不是一般意義上的夷狄。

    他們是漢室藩屬族群,地位大概相當於後世米帝控制下的霓虹。

    是漢室放置在河湟地區,隔離羌人和河西四郡的緩衝。

    故而,漢家對河湟月氏義從,特別是那些親漢的月氏部族,曾經大力扶助過。

    傳授了許多先進技術,甚至培養了許多優秀的月氏將官。

    扶持力度,基本上和米帝扶持霓虹差不多。

    很多連輝渠、烏恆這樣的藩屬也沒有辦法獲得的東西,譬如制式的軍械、強弩、良弓,河湟月氏義從都能想辦法弄到,甚至成規模的裝備!

    畢竟,若沒有裝備和訓練、組織上的優勢。

    河湟月氏諸部,就無法有效的鎮壓和打擊渡河的羌人族群。

    而若月氏人與羌人合流,那麼,羌人就將得到關鍵的冶煉、耕作技術以及軍事指揮作戰和訓練方法。

    從而使得下一次羌亂,成為帝國的心腹大患!

    歷史上,羌人就是通過吸收、同化河湟月氏族群,崛起成為兩漢,特別是東漢的心腹大患的!

    「此事,吾不是很清楚前線的局勢與地理、格局,敵我雙方的部署也不懂,所以不敢輕言作戰……」張越笑道:「不過,卻有一個不成熟的想法,願與尚書令分享……」

    說這話的時候,張越的眼睛,瞟著帳中矗立的親兵、家臣以及隨從們。

    心裡面多多少少有些逼數。

    嘴上卻是依舊雲淡風輕的說著:「我聞,西羌各部,自古不合,多有血仇,曾經其各種豪酋也曾解仇為盟,然而旋即便再次結仇,彼此重又廝殺不斷……」

    對羌人來說,沒有什麼事情是wwaaaaal不能解決的。

    假如有,那就waaaal兩次!

    什麼解仇聯盟?

    呵呵……

    元鼎六年的時候,封養羌、牢姐羌、丁零羌三家大勢解仇為盟,對漢發起攻擊。

    戰敗後,在撤退的路上就自己打了起來。

    並最終導致了其中的牢姐羌幾乎滅絕。

    只是,這些羌人勢力,雜亂無序,而且難以溝通,才使得漢室很難滲透進其內部,無法有效的瓦解、分裂、拉攏。

    張越微微翹起嘴唇,笑著道:「吾又聞,羌人之所以解仇為盟,南下為禍,是因其居西海貧瘠而人口牲畜日益繁多……」

    「若朝堂發佈告示,以懸紅賞購西羌首級,或者,購其男女青壯?」

    「以黃金、銅錢、布帛、糧食……甚至鐵器、食鹽、酒類為賞格……」

    「羌種之間,還能互信?」

    「互信一失,則其安能再聚?」

    「羌人既散,河湟月氏諸部,不過疥癬之疾,遣一官吏則可斬其禍首,治其附逆、叛亂者罪也!」

    「此乃釜底抽薪,絕其根本之策也!」

    張越說完,看著郭嬰,面帶微笑。

    他的這個策略,在後世曾為西方殖民者用到了出神入化,近乎化腐朽為傳奇的境界。

    黑奴貿易時代,超過八成的黑奴,是非洲王國和勢力抓起來,賣給西方的奴隸販子的。

    其威力之大,自是毋庸置疑!

    用在羌人身上,更是核彈級別的大招!

    因為,已知的信息與情報,告訴張越,羌人這次要waaaaal,和以前有所不同。

    這一次他們不是性子來了,而是真的再不waaaaal,就得自相殘殺,甚至哪怕自相殘殺了也無法獲得足夠的食物,維繫各種的存續。

    所以,他們沒有選擇,為了生存,只能像著溫暖、富庶的漢家河西四郡的農耕聚集區進攻。

    這是向死而生!

    為了自己和子孫,而奮力一戰!

    這從羌亂傳聞在六月就開始渲染,到的今天、現在,羌人也依舊沒有渡河就可以知道。

    因為,羌人們在等待河西四郡的漢家移民農田裡的粟米成熟。

    在等待輝渠、昆邪、休屠等部的牧民放牧的牲畜,長好肥膘。

    他們明擺著就是來拚命,用命來換食物與生存空間。

    這就像一個被逼到了絕路的賭徒一樣。

    而張越給出的策略,則是給這個賭徒,提供另一條翻本的道路——殺、掠、擄奪自己的同族!

    並用他們,向漢室換取糧食、物資甚至鹽鐵、布帛乃至於過冬禦寒的燃料、毛料。

    只要賞格合適,並且說到做到。

    對羌人來說,尤其是其高層的豪酋們來說。

    還需要冒著可能全族死絕,被漢軍吊起來錘的風險,冒險進入被邊牆、堡壘、要塞包圍起來的河西嗎?

    要知道,柿子撿軟的捏,是人類的通性。

    而比起大漢軍隊,毫無疑問,羌人的同族更好對付。

    而且……在羌人眼中,各種之間,恐怕未必認為對方是自己的同族、親戚,說不定在各大羌種眼裡,這些異種遠比其他一切敵人更可恨、更該死!

    若是殺、捕異種,就可以讓自己的族群渡過危機,吃上飽飯……

    誰會傻兮兮的去撞大漢帝國的銅牆鐵壁?

    若沒有羌人的策動和響應,河湟月氏諸部內的二五仔與野心家,便立刻就要變成孤家寡人,屆時一個官吏就可以將他們抓捕、審判、定罪甚至處決。

    而漢家為此付出的,可能不過是幾十萬石糧食,價值幾千萬錢的貨物。

    遠比開戰划算的多!

    當然,前提條件是,漢軍可以向羌人施加足夠大的壓力,並使羌人們知道並明白,他們與漢開戰是死路一條!

    沒有這個先決條件,這些操作就沒有實施空間。

    好在,李廣利兵團,是完全可以勝任這項工作的。

    只是……

    張越抬起頭,看著錯愕的郭嬰,道:「當然,這些只是一家之見,隨口之說,當不得真,當不得真……尚書令聽聽也就算了,萬勿議論、傳播……」

    「吾相信,貳師將軍海西候,一定有自己的方案、設想、構思……」

    郭嬰聽著,連忙恭身拜道:「明公高見,小人一定一字不改,回稟主公……」

    「哎……」張越笑著擺手:「說了只是一家之言,隨口之說,何必如此鄭重?毋為也!毋為也!」

    郭嬰再拜:「小人受教!」
V123210 發表於 2019-1-24 21:13
第一千零七節 韓央(1)

    送走郭嬰,已是夜半時分。

    張越低頭,看著自己手上的那本小冊子,嘴角溢出絲絲笑容。

    「風雨欲來啊……」他輕輕呢喃著,翻開冊子。

    這小冊子上,除了羌人、月氏以及河西的情報、信息,便是長安政局的變化。

    其中甚至詳細的描述了,如今輿論和市井之中的傳言。

    張安世派人送來這本冊子,卻打扮成河西、西羌、月氏、匈奴的情報。

    甚至一個字都不提。

    其意圖已是昭然若揭了!

    「我這幾位大兄,對我可是真的好啊……」張越在心裡嘆著:「真的是為我的前途考慮的『無微不至』了……」

    小冊子裡描述的情況,幾乎可以稱得上是『危言聳聽』了。

    儘管裡面沒有任何爭議性的字眼,甚至連一個字的修飾也沒有。

    只是平白直抒了一些『見聞』『耳聞』。

    但……

    透露出來的信息,卻無一不是在勸張越回京後,不要在長安久留。

    「吾這幾位大兄,為了不讓我留在長安摳腳,真可謂是處心積慮了……」想著小冊子裡的描述,張越微微抿起嘴唇,內心之中也有些慶幸。

    慶幸如今還沒有一個叫王莽的人出來塑造榜樣。

    故而,小冊子內的描述,還在安全線以內。

    甚至,可以說得上是人臣的最高讚美與榮譽了。

    什麼『周公再世』『仲尼之後集大成者』『古之賢臣不過如此』之類的描述,也還未變成危險的字眼。

    以至於,如今的漢室,無論文武,都在追求著『贊拜不名、入朝不趨、劍履上殿』的榮譽。

    大將軍長平烈候衛青晚年,就獲得了贊拜不名、入朝不趨的特權。

    而大司馬驃騎將軍霍去病在世時,則擁有劍履上殿的特權。

    在如今,這些都很尋常。

    是皇帝賜給大臣的殊榮、榮譽。

    而非權臣、篡國者的標配。

    這一點在未來的霍光專政時就得到了體現,其行伊尹故事,廢黜劉賀,滿朝文武與天下宗室,大部分都覺得做得對。

    正是有著特殊的土壤與理想化的風氣,才能催生出王莽兵不血刃的將西漢王朝在其還處於巔峰時期就篡奪的基礎。

    但……

    這些事情,終究是很忌諱的。

    特別是,若張越欲留在長安,留在權力中心時,難保不會成為其他人的把柄和攻擊對象。

    當然了,他也可以無視這些問題。

    畢竟,其實地位身份和權力到了張越這個級別和基礎後,在敵視者和黑子們眼裡,他恐怕連呼吸都是錯誤的。

    正治人物,必定將譽謗滿身。

    甚至可以說,沒人黑的正治人物,不是廢物就是傀儡。

    關鍵的問題,還是這些文字之中,透露出來的訊息。

    張安世顯然不是隨隨便便,無緣無故的將這些『耳聞』『見聞』『聽聞』的事情記下來,然後放在這本小冊子裡,讓人送來的。

    這其中透露出來的訊息,不能不讓張越深思,甚至多思、多慮、多想。

    沒辦法,他已經站到了那波雲詭異,危機四伏的正壇中心。

    甚至處於風暴中心!

    只要想想看,昭帝時期,桑弘羊、上官桀、鄂邑長公主集團是怎麼撲街的。

    再想想現在,這些人是何等和睦的兄弟、朋友。

    張越就知道,正治上沒有對錯,只有利益。

    因利而和,因利而惡,因利而分,因利而死。

    這是亙古不變的真理。

    蕭何月下追韓信時,未嘗沒有將韓信引為知己,但到了未央宮之變時,獻策殺死韓信的人,正是蕭何。

    只是……

    這讓張越有些心寒!

    「我可從未想過,要搶班奪權啊……」他站起身來,握著手裡的書冊,低聲輕嘆著。

    長安的權力場與宮廷的榮華富貴,張越當然很喜歡。

    但與征服四海,打下一片大大的疆土相比,毋庸置疑,那些權力與鬥爭,完全不值一提。

    這一路上,張越也早就想過了。

    回朝後,他會加強與張安世、霍光等人聯盟關係。

    為未來的遠征大業,打下良好的人脈關係。

    從而使得他不用在將來為了些雞毛蒜皮的事情,和李廣利一樣在前線與長安之間來回奔波。

    可惜啊!

    現在看來,是他想的太好了。

    倒不是張安世這次做錯了什麼。

    其實,張安世沒有錯,他的行為完全符合邏輯,也符合正治人物的反應。

    但卻讓張越知道和明白了。

    什麼友誼、關係、情感都是假的。

    個人關係再好,在派系利益和正治前途以及抱負主張上,都和風中的蒲公英一樣善變。

    這世界上也不可能存在什麼真的心甘情願當輔助、做背景板的人。

    就連後世打個農藥,都有一堆人搶射手和打野。

    常常出現己方五射手的坑爹局。

    何況是正壇?

    這一刻張越覺悟了。

    他想起了在驪山下的那個夜晚。

    這世界,靠山山倒,靠人人倒。

    依靠別人,不如自己擁有!

    當然,在現在,他清楚,這些事情只能埋在心中,不能宣之於口。

    甚至必須在張安世等人面前表現的比從前更熱情、更友好、更謙卑。

    同時,他必須悄悄的抓緊時間,培養和發展屬於自己的勢力。

    擁有和建立,只忠誠於自身,只服從和遵循他意志的派系。

    這樣,才能避免在將來,因為這樣或者那樣的原因,而被人背叛、插刀或者乾脆摁死!

    「朝堂不易,必須多才多藝啊……」張越感慨著。

    這時,一個婀娜的女子,端著煮好的湯羹,走到張越面前,正好聽到了他的感慨,便笑著問道:「張君因何如此多愁善感?」

    張越聞言,看向對方,輕聲笑道:「沒什麼,不過有感而發……」

    後者聽著,也沒有追問,只是溫婉的道:「妾身為君煮了碗雞肉羹,張君趁熱喝了吧……」

    張越看著她,點點頭,道:「辛苦韓家小娘了……」

    這女子,正是被韓文塞到了張越身邊的韓說之女韓央。

    她是一個很有趣的小姑娘,很聰明,也很機靈。

    特別是在政務上,很有天分,所以張越便讓她當了自己的貼身女秘。

    平時讓她整理文檔,對某些機密和要務歸檔。

    這些日子接觸下來,韓央在文秘工作上,表現出來的細緻、耐心和負責,讓張越特別滿意。

    尤其是她的好學、聰明和懂事,是這個時代的女性所稀缺的素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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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零八節 韓央(2)

    韓央靜悄悄的站在一邊,看著張越將那碗肉羹喝完。

    然後就開始收拾起案几,婀娜美好的身姿,就像這秋日的杜鵑花一般充滿了美好。

    但張越卻彷彿視而未見。

    不是韓央不夠漂亮!

    事實上,今年十八歲的韓央,看上去柔柔弱弱,長著一張脆生生的小臉,身材修長,頭身比完美的讓人驚訝。

    加之出生名門,從小便接受了嚴格而正統的淑女的教育。

    一笑一顰,都帶著讓人心動的氣質。

    而且,她還非常聰明。

    說話做事,總是恰到好處。

    完全沒有張越曾經以為的貴族大小姐脾氣和嬌生慣養的樣子。

    為人處世,相當通透。

    確實是一個既漂亮又可愛,同時還非常懂事、聰明以及通透的女性。

    然而……

    她是韓說的女兒,而且還是嫡女。

    老韓家在政壇和軍方,都有著根深蒂固的關係與錯綜複雜的人脈。

    與韓家關係太近,並不是什麼好事!

    不止是因為韓說,還因為韓家這百餘年來遺存下來的龐大而複雜的親朋古舊關係網。

    張越很清楚,若他與韓家走的太近。

    甚至有了名義上的親戚關係,那麼鬼才知道,天下郡國地方,要冒出多少個打著他旗子,狐假虎威的二貨了。

    故而,哪怕韓央一副任君採摘的樣子。

    張越也是如柳下惠附體,坐懷不亂,與她只是保持正常接觸,而從未有半分踰越。

    這就讓韓央有些不解,甚至自卑。

    不過,她是一個堅強的女孩子,習慣了將事情、委屈以及其他負面情緒埋在心裡,永遠將笑容展現在臉上。

    哪怕是當年,韓說為她訂下婚約,婚配對象是整個長安都臭名昭著的紈袴子,衛家的公子哥衛延年,她也一個字都沒有說,反而表現的似乎很高興的樣子。

    只有她的兄弟才知道,她每天都在自己的閨房低聲哭泣。

    但一到外面,必定是一副從容、端莊、大方的淑女形象。

    所以,如今也是一樣。

    見著張越的神色,她就乖巧的將東西收拾好後,盈盈一拜,然後托著碗筷出門。

    張越看著她婀娜的身姿,消失在視線內,臉上終於露出些糾結的神色。

    對於韓央,張越確實很頭疼。

    好像不管做什麼選擇,都是錯的。

    微微皺起眉頭,張越嘆道:「走一步,算一步吧……」

    想著韓央,張越就又想起了郭嬰帶來的另一個消息——他可能馬上就要當爹了。

    南陵那邊的消息表明,金少夫隨時都可能臨盆。

    這讓張越真的是有些激動。

    對任何中國人來說,有後都是頭等大事!

    尤其是如今這個社會,有子嗣與沒子嗣的大臣,在社會和朝堂上是兩個待遇。

    前者會被人追捧,會得到無數追隨者。

    而後者,即使再厲害,也不會有太多的腿毛依附。

    因為,有後的大臣權貴,就意味著其可能成為一個長期依靠。

    而不是流星一樣的孤家寡人。

    如今,張越凱旋而歸,剛好得後,無論是輿論還是權貴大臣們眼裡,這都是吉兆,更是一個明顯的信號。

    故而,張越也給那個即將出生的子嗣,想好了名字,並讓郭嬰帶了回去。

    若是男孩,便叫張戈,取楚莊王所說:文,以武止戈之意。

    若是女孩,則叫張萱,這就純粹是覺得好聽了,也蘊含著張越希望她未來可以隨心所欲,自由自在的野蠻生長的期待。

    ………………………………

    數日後,郭嬰帶著張越的回信,回到了長安,並將結果告知了張安世。

    張安世聽完,眼神微微一楞,旋即笑了起來:「子重,果然素有急智!」

    拿錢買人……

    這確實是一個之前所有人都沒有想到過的盲點。

    而且,真的具備可操作性。

    只是……

    「張侍中可還有其他話要托你帶回來?」張安世問道。

    郭嬰拜道:「回稟主公,除了書信和此事外,侍中公並無他言……」

    「哦……」張安世眼睛微微一黯,拿起書信,對郭嬰道:「汝且先下去休息吧……」

    郭嬰再拜,然後起身退下。

    張安世則站起身來,眼中帶著些疑慮,也帶著些忐忑,更帶著些不安。

    因為,他不知道,那位賢弟一旦回京,將會如何行事?

    甚至,他連對方的態度,也是一無所知。

    這就有些危險了!

    這幾日來,隨著凱旋大軍不斷接近關中,有關遠征的故事,也在長安以及整個關中流傳開來。

    張蚩尤用匈奴貴族以換漢家臣民的事情,更是成為了輿論爆點,吸引無數人參與。

    從朝廷一直到市井,甚至鄉村,幾乎無人不談,無人不論。

    支持者興奮莫名,激動非常。

    單單是長安城內,就已經連續數日,有著被匈奴擄走、俘虜以及扣押的漢家臣民家人,自發的來到未央宮北闕城樓下,向天子謝恩。

    而他們每一次出現,都引發了無數人圍觀。

    如今,公羊等今文學派,已經毫不掩飾的將此事與子路拯溺得牛相提並論。

    而反對者,同樣激動莫名。

    從攻擊、質疑張子重是否有資格有權力,與匈奴談判,乃至於其是否有權力決定與匈奴換俘,一直發展下三路的攻擊。

    直接造謠、誹謗和編排張子重愛慕虛榮,以國家公器私用。

    但,這些反對者,很快就被洶湧而來的民意與輿論聲音,碾成了碎渣。

    如今,已經連頭都不敢冒了。

    但凡敢冒頭的,就會被人扣上『嘩眾取丑』『狄山第二』的帽子。

    甚至有人揚言,要將這些人丟去漠北,丟到匈奴人那邊,再看看他們反對不反對?

    由之,使得那位賢弟在長安和天下人的議論裡,成為了有情有義、才學兼備、文武雙全的化身。

    毋庸置疑的,在這種輿論背景和民心期待下。

    他只要回來,想做什麼,就可以做什麼!

    輿論、民心和天子,都會給他創造條件,創造機會。

    而其他所有人,都將成為背景板,變成附庸。

    深深的出了一口氣,張安世低頭,看著自己手裡拿著的書信,忽然笑了:「這些又與吾何干呢?」

    是!

    誠然,張子重這次回京的氣勢,已經不亞於當年大司馬驃騎將軍冠軍侯霍去病自河西而歸的氣勢。

    睥睨天下,萬眾敬仰,天下歸心。

    而且,他還沒有一個可堪匹敵的對手——不像霍去病,頭頂上還有一個大將軍舅舅,同樣戰功赫赫,天下無敵的名將!

    更有著輿論和民心的吹捧與期待。

    李廣利也好,劉屈氂也罷,在其面前,都是不值一提的對手。

    唯一可以阻止他的,也就只有天子。

    然而,偏偏這位陛下就是其最大的靠山!

    但……

    仔細想想,和他張安世有半毛錢關係嗎?

    這些日子來,張安世也冷靜的考慮過了,甚至換位思考過。

    最終的結論是——無論張子重怎麼選,他這個尚書令都將穩如泰山。

    道理很簡單——張子重想搶班奪權,根本沒有必要來尚書檯。

    人家完全可以以鷹楊將軍的身份,直接入主執金吾。

    然後以執金吾發號施令。

    就像當年,張湯當廷尉的時候,直接甩開頭頂上的大司農、御史大夫、丞相,自行制定、規劃和實施漢家經濟、司法政策。

    一部二十七篇的《越宮律》直接丟在了朝堂上。

    然後就獲得群臣的一致『讚許』與『支持』,從此成為漢律的一部分。

    所以,他的尚書檯,到時候最多不過損失點權力,失去些從前擁有的威風罷了。

    真正該擔心的,還是現在的丞相與九卿們。

    這樣想著,張安世就感覺輕鬆多了。

    但,不知為何,心頭依舊沉甸甸的,有些憋的慌,難受!

    好像失去了什麼重要東西一樣。

    拿著手裡的書信,張安世來到了天子面前。

    天子的心情看上去非常不錯。

    他手裡,捧著一封奏疏,看的樂不可支。

    見到張安世來了,他就笑著招呼起來:「尚書令,你來看看……」

    他將手裡的奏疏遞給張安世:「從今年四月至今,玉門關和輪台,分別從烏孫人手裡接收了牛馬兩萬多頭,羊四萬餘,此外,還有婦孺三千多人……」

    「烏孫人可真的是能幹啊!」

    張安世接過奏疏,連忙笑著道:「此皆賴陛下天威,張侍中用策,臣就經常與下屬言:若國家多幾位張子重,太平盛世指日可待矣!」

    天子聽著張安世的話,更是得意萬分,撫著鬍鬚,道:「卿所言極是!所言極是啊!」

    烏孫人送來的牛馬牲畜與婦孺,都是去年張子重與那位烏孫小昆莫簽訂的協議內容的貢獻!

    本來,天子從未想過,一個小小的太學就能拉動如此多資源。

    但現實給了他一個大大的驚喜!

    烏孫人送來的牛羊馬匹,大部分都是來輪台、玉門、居延換購絲綢、鐵器、軍械的。

    但那些婦孺就是純粹的作為烏孫貴族留學太學的學費。

    三千多婦孺,根據玉門與居延的報告,皆是年紀十六至二十歲的妙齡女子。

    其中的兩千餘人,已經被李廣利截胡,留在河西,作為分配給士卒將官的妻子。

    剩餘一千多人,在護送前往長安的路上。

    而因此之故,河西地方的官員報告說,移民河西的百姓現在『多有躬耕忠君安定之心』。

    這讓天子,真的是歡喜不已。

    他已經打算,將這個事情大肆宣傳,讓天下都知道——移民邊塞,不止國家分田地、耕具、種子、屋舍,天子還分老婆!

    而且是異域胡姬!

    相信,天下的光棍與無地百姓,將因此沸騰!

    只要有了人去邊塞,那麼河西四郡,就不必再擔憂什麼羌人、月氏人、匈奴人。

    這樣想著,天子就問道:「卿來見朕,可有事情?」

    張安世聞言,立刻拜道:「啟奏陛下,臣來是來報告侍中張子重的答覆的……」

    天子聞言,馬上就坐直了身子,道:「卿說吧……張子重有何奇謀妙策?」

    張安世於是就將張越的答覆,向天子做了報告,同時將回信遞上。

    天子一邊聽,一邊接過書信,打開來看了起來。

    信上內容,主要是家書的格式,講的也都是些囑託家裡的細節。

    但……

    其中的內容,卻讓天子動容!

    因為,這上面所言所述,張子重都是在規勸和告誡家人『勿高傲輕慢』『勿侍功猖狂』,更將一切榮譽和功勛,都說成了『此皆陛下之力,將士用命,吾不過持節行之』。

    若只是這樣,天子可能還不會高興。

    但,這信上的行文與描述口吻,卻分明是寫給其亡嫂、侍妾和家臣的。

    因為除了這些內容外,還有大量私人家庭內部的囑託和關照、細節。

    換而言之,這就是一封張子重託人捎回來的家書,他從未想過,這信會到自己這個天子面前。

    這才是最讓天子歡喜的。

    這讓他很開心,感覺自己沒有看錯人。

    而張安世所述的對策,也讓天子眼前一亮。

    他想了想,對張安世吩咐道:「卿為朕制詔吧……」

    「以張子重之策為核心,以朕的名義,快馬傳召令居,命貳師將軍從之!」

    在天子的立場上,若是可以避免大動干戈,自然是最好的。

    畢竟,馬上河西四郡的粟米就要收穫。

    整個漢室北方郡國,也將要秋收。

    在這個時候,貿然大興兵馬,哪怕成功的抵禦了西羌與河湟月氏的進攻,也是得不償失。

    天子並不想再給匈奴喘息之機了!

    當年,漠北決戰後,匈奴龜縮瀚海,依靠大漠天險遠遁。

    漢室在戰略上,選擇了掉頭處理南越、閩越、西南夷、朝鮮。

    結果給了匈奴人喘息的機會,令其在十餘年間恢復了元氣,重新開始與漢爭霸。

    若是當時,漢家乘勝追擊,從玉門、居延、樓蘭方向,奪取蒲昌海,控制天山,居高臨下,威脅整個西域北道。

    那麼,恐怕現在戰爭的勝負已經出來了。

    甚至說不定,匈奴單于已經在長安給他表演戲劇了。

    「諾!」張安世低頭拜道:「臣謹奉詔……」

    然後他抬起頭,看著一臉高興的天子,心裡暗自搖頭:「可笑丞相還在想著離間天子與那張子重……」

    「這樣的君臣關係,如何離間的了?」他苦笑著搖搖頭,亦步亦趨的退下。
V123210 發表於 2019-1-24 21:14
第一千零九節 應對

    輕騎從長安出發,只用了五天時間,便抵達了令居塞下,然後將來自天子的詔書交到了李廣利手裡。

    李廣利領詔後,臉色立刻就變得有些難看,勉強擠出笑容,將使者送下去休息。

    他的臉剎那間就黑的都快能與污泥相比了。

    「此策是誰人所獻?」他黑著臉,看向身側的親信心腹們:「立刻命人去長安,查清楚!」

    「諾!」馬上就有人領命下去。

    作為帝國當前最高將領,河西漢軍的最高統帥,李廣利能夠安然的坐在這貳師將軍的位置上,始終牢牢控制和掌握著帝國最精銳最強大的野戰軍團。

    自然不只是一個單純的武夫。

    否則,就無法解釋,為何在之前那麼多年,他能夠頂著朝中的公孫賀父子及其黨羽的打擊、限制,不斷的發動戰爭,並爭取到一次又一次的資源。

    事實上,在長安他有著一個多年經營的強大情報網絡。

    與無數宮廷內外的大人物,有著利益聯繫。

    如今,朝堂上的丞相劉屈氂更是他的姻親,這就使得他在朝中的力量和勢力,再次膨脹。

    錯非那個年輕人,忽然出現,並打出了耀眼無比的戰績。

    如今,朝堂內外,哪個敢不給他面子?

    「君候!」一個三十多歲的魁梧大漢,甕聲甕氣的起身拜道:「末將以為,陛下此詔,乃是亂命也!君候可以不用理會!」

    「自古以來,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俺聽說,《春秋》裡更有祭仲從權變的故事……」

    其他人聽著,也大都是點頭讚許,甚至感覺就該這麼做!

    軍人嘛,大都是這麼個性子。

    特別是李廣利的部下,懂正治的真的不多。

    大部分人,腦子裡面只有打仗和領兵這兩個事情。

    其他的事情,根本就懶得去想,也懶得去思考。

    這是李廣利集團的出身決定的!

    李廣利部下大將,基本都是當年跟著他從大宛戰爭的泥潭裡殺出來的。

    除了少數精英、貴族之外,大部分都是從小卒子甚至是流放的罪犯、刑徒、無賴子的基礎上殺出來的。

    這些人,或許在戰場上很聰明,可以依靠經驗和直覺以及平時與部下培養的感情,做到如臂指使,打出許多不可思議的戰果。

    但一到正壇就抓瞎。

    軍人的直腸子,根本無法適應詭變的官場。

    當然,若都是這個樣子的部下,李廣利也無法走到今天。

    「趙都尉,坐下!」還未等李廣利開口,就有人訓斥道:「國家大事,天子詔命,豈容臣下胡亂非議?」

    魁梧大漢,本來還想犟著脖子爭辯,但在看到發聲人後,立刻就變得比小孩子還老實,規規矩矩的坐下來,拱手道:「知道了,李將軍!」

    說話者,正是李廣利的智囊,同時也是在整個河西、西域和匈奴都聲名赫赫的『狐狼』酒泉將軍李哆。

    李哆在整個河西四郡的漢軍軍民心中,都是象徵了智慧的將軍。

    而對很多老大粗的將官們而言,李哆則永遠是他們內心之中仰望和崇拜的『文化人』,是有大學問,卻又對大家無微不至的『兄長』。

    在河西,李哆的地位僅次於李廣利。

    還排在另一位軍方巨頭,長史王宣之前。

    李哆起身,看向李廣利,拱手道:「將軍,陛下的詔書,不可違背啊!」

    他語重心長的說道:「萬事皆可以不顧,獨天子意志不可不顧,一切皆可踐踏,獨天子詔命不可違逆!」

    「違逆者,族也!」

    這是事實,更是所有人都心知肚明的真理!

    當今天子臨朝四十七年,威權早已深入人心。

    休說是李廣利了,便是當年的大將軍長平烈候衛青,也根本不敢與這位陛下掰腕子。

    別看現在李廣利以貳師將軍的名義,統帥著整個河西的漢軍,甚至還可以指揮和調遣駐屯於河朔、北地、狄道的漢軍郡兵。

    總兵力接近二十萬。

    而且,俱是漢軍的精銳、強兵。

    然而,在事實上,直接受命李廣利的軍隊,不足三萬。

    其餘的部隊的指揮權和控制,平時分散在各郡的太守、郡尉、障塞都尉、校尉手裡。

    只有遇到戰爭,他們才會奉命聚集,聽候李廣利號令。

    這些人,對長安的忠誠遠遠超過對李廣利的服從。

    不誇張的說,若是真的有事,長安天子只需要派遣一個使者,輕騎進入河西,旬月之間,河西四郡的大部分軍民都會傳繳而定。

    便是李廣利的部下,也會倒戈。

    這就是一個統治天下四十七年,威權深重的天子的權力!

    更何況,河西四郡,開發不夠,產出貧瘠。

    每年都需要長安大司農大量的平準、均輸各種物資,以供養本地移民和軍隊。

    離開長安的支持,這河西四郡的軍民,連一場稍微規模大一點的戰爭,都很難支撐!

    故而,對抗天子,是死路一條!

    這一點,李哆明白,李廣利同樣清楚。

    然而……

    李廣利卻聽著,更加惱火了!

    他握著拳頭,罵道:「若是讓吾知道,是誰獻的策,吾必與其勢不兩立!」

    天子發來的詔命,對於李廣利來說,簡直是晴天霹靂。

    對於整個河西漢軍而言,更是五雷轟頂!

    為什麼?

    因為這個命令,一旦執行,並取得效果。

    就等於他們一個人頭,半個戰功都可能撈不到!

    沒有斬首,就沒有軍功,沒有軍功,怎麼陞官發財?

    這河西四郡加上居延、玉門的駐軍,上上下下十幾萬軍人,吃什麼喝什麼?

    就那點軍餉和那麼一點『責庸錢』,怎麼養家餬口,如何飛黃騰達?

    要知道,策動和慫恿羌人南下,並挑動河湟月氏部族叛亂的人,可不止是匈奴人啊!

    河西四郡的貴族軍官們,將門家族們,可都沒有少出力,沒有少給他們行方便!

    講真,若是真的想平息動亂,哪裡還能輪得到西羌諸種豪酋串聯,並聯絡月氏人、匈奴人?

    漢軍只需要隨便開出兩個騎兵都尉部,提前去河湟地區彈壓、鎮壓。

    配合護羌校尉的兵馬,足可鎮壓住月氏各部。

    然後,西羌各種沒有了月氏人的串通,又不能聯絡上匈奴。

    早就已經在西海自己waaaaaaal自己了。

    但……

    若是這樣的話,河西將門與貴族們吃什麼呢?

    西域的匈奴內訌,不戰而停。

    輪台的漢軍,進取不足,穩守有餘。

    匈奴方面,則已經各回各家,各找各媽。

    但漢軍卻因為種種原因,沒有對西域的戰略進攻能力。

    而且,隨著那個侍中官的崛起。

    漢軍內部的洗牌,在肉眼可見的進行中。

    無論是對李廣利而言,還是他的部將來說,若在這一兩年內不想辦法搞個大新聞,撈一筆大軍功,不啻是坐以待斃。

    而若要對飈那位侍中官打穿整個匈奴漠北防線,奪其龍城,禪姑衍封狼居胥山,並俘其右賢王、逼降姑衍王的實績。

    李廣利集團便只有兩個選擇。

    一,打穿天山,與匈奴日逐王會獵於西域北道的綠洲,並擒殺之。

    二,想辦法搞一個斬首數字,震驚天下的大捷!

    前者,根本沒有可操縱空間。

    打穿天山?若是可以,天漢年間就可以辦到,不必等到今天。

    唯一可以操作的,就只剩下了後者。

    而羌人與月氏人,是最佳的目標!

    數量多達二三十萬的羌人,只要想個辦法圍殲,漢軍就可以愉快的收穫一場讓全天下都震驚的大捷!

    而李廣利集團的人,則可以踩著這些骸骨,繼續維繫自身地位和優勢。

    並將競爭對手,排擠在外。

    否則,一旦等到那位年輕的侍中官,在長安穩固了地位後,其狹大勝而來,以猛龍過江之態,瞬間就能改變河西漢軍的格局。

    甚至,將李廣利集團徹底壓在身下。

    而且,這個過程可能會快的超乎所有人的預料!

    甚至可能對方只需要一場勝利,哪怕是一場小小的戰鬥勝利,就可以讓整個河西四郡的軍民俯首。

    屆時,李廣利或許可以回長安,像當年的衛青一樣,頂個大將軍或者太尉這樣的虛銜。

    而其心腹部將們,則恐怕無人能逃脫回家種田的下場!

    因為……

    連百姓都知道,一朝天子一朝臣,前朝丞相撿破爛的道理。

    他們怎麼會不明白?

    即使再笨的人,只要看看當年,霍去病崛起後,衛青的部將們是如何在家裡摳腳的,就會知道,他們的將來會是個什麼樣子?

    所以,在無數人的默契與配合中,原本最多不過是又一場羌人徒勞無功的努力,演變成為了現在河西四郡的頭號危機。

    但現在,這場好不容易點燃的危機,卻似乎遇到了一場從天而降的暴雨。

    眼看著,就可能會被熄滅、掐滅。

    羌人若是因為賞格,而互相廝殺了起來。

    漢軍該去那裡找首級收割?

    「將軍息怒……」李哆恭身勸道:「此事並非全無辦法可想……」

    李廣利和其他人聞言,立刻將視線集中在李哆身上。

    李廣利更是親自上前,屈膝拜道:「敢問明公,計將安出?」

    李哆呵呵一笑,輕聲道:「將軍可知,地方官署是如何搪塞郡國上官的命令與政策的?」

    「簡單……」李哆微笑著道:「不過是陽奉陰違,明遵暗背而已!」

    「將軍只需命人,將天子詔書,張貼於整個河西四郡的官署門口以及各障塞的障塞之內就可以了……」

    李廣利聽著,醒悟了過來,笑著道:「李公所言,妙也!」

    「如此一來……陛下之詔命,本將徹底遵循了……」

    「只是奈何……羌人愚笨、忤逆,不肯受教……」

    他握著腰間佩劍,走回自己的座位,安穩的坐下來:「而本將面對如此凶頑之徒,即使心懷仁德,卻也不得不為了河西四郡百萬軍民,忍痛揮淚揮師滅之!」

    說到這裡,李廣利甚至嘆了口氣,流下了一滴鱷魚的眼淚。

    就像他當初,下令摧毀整個輪台王國,並將輪台人全部帶回玉門一樣。

    真的是真情實感,聲情並茂,發自內心的感到遺憾與傷痛!

    可惜,奈何不管是輪台人還是羌人、月氏人,都不能理解他內心的傷痛啊!

    但,李廣利的很多部將,卻是傻傻的看著李廣利與李哆的雙簧,一時間沒有想清楚道理所在。

    還是有人提醒了之後,他們才紛紛醒悟,跟著笑了起來:「是極!是極!陛下之恩深似海,陛下之澤,草木皆沐,奈何羌人愚笨,不識王化,悖逆天子……」

    嗯……

    只要這些告示和文字內容,不傳到羌人耳中。

    只要這些東西,沒有人去主動宣傳。

    這個政策,就等於沒有人知道。

    羌人也好、月氏人也好,依舊會傻乎乎的撞到漢軍早就佈置下的天羅地網上。

    而兵戈一起,當羌人和月氏人,數以百計、千計、萬計的從四面八方,衝向河西邊牆的時候。

    告急的騎兵,馬上就會出發,同時邊塞的烽火狼煙立刻點燃。

    瞬間,從居延到九原,自令居到甘泉宮。

    數千里的國土,將被狼煙和警告所充斥。

    到了那個時候,朝堂大臣與天子,就不得不將資源傾斜到河西。

    大批援軍與物資會星夜啟程。

    而他們,則可以踩著數萬甚至十幾萬的敵人骸骨,登上人生巔峰。

    更妙的是——即使事後朝堂追查,派出使者調查原因。

    他們也只會得到——貳師將軍忠心王師,漢軍上下萬眾一心,奈何西羌與月氏逆賊冥頑不明,自尋死路的結果。

    甚至,還可以借此將那個在背後出那個騷主意的傢伙拖下水,讓他在天子面前大大失分!

    於是,李廣利集團將名利兼得。

    更不必沾染上『對抗天子』的罪名。

    沒有比這個方案更完美的解決之策了。

    只是……

    李哆內心,卻還是有著隱憂的。

    他看著得意的李廣利與其他同僚們,在心裡暗想:「若匈奴與羌人、月氏人同時聯動來攻,我軍再出點什麼錯誤……」

    「吾與諸公,豈非將成為罪人?」

    但,這個念頭只在他心裡存在了不過一秒鐘就消失不見。

    因為,比起風險,利益無疑更大!

    而且,他知道就算提出來,也不會有人重視和相信。

    漢軍在河西經營三十多里,障塞密佈,邊牆堅固。

    無論是匈奴人還是羌人,或許可以從某個薄弱處,溜進去一點,但絕沒有人可以攻破某個關鍵節點,大規模的侵擾河西的可能!
V123210 發表於 2019-1-24 21:14
第一千零一十節 爭權奪利(1)

    長安城的輪廓,出現在眼簾。

    巍巍城樓,矗立在渭河畔,數不清的百姓,在道路兩側歡呼著。

    張越策馬走在大軍之中,心情百感交集。

    回首北望,他依然記得當初持節出使的情況。

    一晃便是數月,離京之日,尚還是春光燦爛,草長鶯飛,如今卻已是秋日遲遲,涼風漸漸,草木枯黃。

    微微出了口氣,張越握著自己手中的節旄,打馬向前。

    在他身後,握著那根已經掉光了犛,光禿禿的天子節的蘇武緊隨其後。

    然後就是,漢軍的玄甲騎兵,分列兩側,威風凜凜的緊緊跟隨。

    前方的道路旁,天子的旌旗與華蓋,已經清晰可見。

    數以萬計的人群,則分散在道路兩側的田野與山丘上。

    握著天子節,張越策馬而前,來到天子法駕所在之地,便翻身下馬,上前叩首拜道:「臣建文君、侍中、持節使者毅,奉詔持節,宣撫幕南,賴陛下洪福,社稷之靈,將士用命,幸不辱命,今歸朝面聖,誠惶誠恐……」

    張越身後,蘇武帶著常惠等人,持著手裡的節旄,懷揣著激動的心情,翻身下馬,跪到張越身後。

    被匈奴扣押長達八年的蘇武,鄭重的舉起自己手裡的節旄,跪下來,叩首拜道:「臣中郎將蘇武,奉詔往使匈奴,未能完成使命,有愧陛下……今賴陛下之恩,社稷之德,得脫囚牢……陛下隆恩,臣等感激不盡……」

    說著便重重的叩首再拜。

    前方,由數十輛戰車拱衛著的天子攆車上,端坐其上的天子,在太孫劉進的攙扶下,身著天子冠冕,腰間掛著高帝斬白蛇劍,走下攆車。

    半年未見,天子的氣色並未有太大變化,甚至可能還稍微精神了一些。

    臉上也有了些富態,他走到張越身前,看著一身戎裝,手捧著節旄的愛臣,終於笑了起來,於是親自上前扶起張越,道:「卿總算回來了!」

    這句話,他可真的是發自內心的真話!

    本來,張越去幕南,他以為最多也就三個月,哪成想,這一去就是幾乎半年!

    春去秋回,別的倒是沒什麼。

    就是那養生流程與食療方案沒有人幫他改了。

    新的養生套路也沒有人來教了。

    這讓這位天子心裡面多少有些忐忑,生怕出了什麼錯誤。

    畢竟,到了他這個年紀,沒有什麼事情比身體健康更重要的了。

    好在,如今張越凱旋歸來,他心中大石終於落地。

    張越將節旄交還給天子後,立刻就道:「讓陛下久候,此臣之罪也,下次臣爭取快一點將事情解決,早些回來覆命……」

    天子一聽,笑的更加開心,道:「卿辦事,朕放心!」

    這一句話,無數人都聽在了耳裡,有人皺眉,也有人欣喜萬分。

    天子卻並不在意外人的想法和心理,他看向張越身後的蘇武,看著他手裡那根光禿禿的,已經只剩下竹竿的節旄,悠悠的嘆了口氣:「蘇愛卿,請起來……」

    蘇武曾是他的近臣,只是,一直不怎麼顯眼。

    所以,也不怎麼受重視。

    不然,當年也不會准他出使了。

    然而,蘇武在匈奴的表現,卻遠遠超出了這位天子的預期,甚至可以說完全顛覆了這位天子的猜想!

    這些天來,有關蘇武在匈奴的表現和言行,已經通過無數奏疏和報告,讓天子知道了,這個臣子在匈奴是如何堅貞不屈的。

    其的行為,更是引爆了輿論。

    成為了當代『威武不能屈,富貴不能淫』的大丈夫典型。

    更是讓這位陛下唏噓不已,又感慨萬千!

    「卿到朕身邊來……」天子輕聲道:「讓朕好好看看卿……」

    「臣謹奉詔……」蘇武激動的走上前去,站到天子面前,天子仔細的打量起這個曾經不起眼的臣子,越看越順眼!

    沒辦法,沒有君王不喜歡忠臣!

    而蘇武的忠誠,已經通過了時間、敵人以及富貴、權力的考驗。

    比真金還真!

    其行為,幾乎堪比古代不食周粟的伯夷叔齊媲美!

    這樣的臣子,對君王來說,哪怕是能力再差,也是配得上高官厚祿的。

    不止是因為千金買馬骨,更是因為,君王真的奇缺這樣的大臣。

    「卿受苦了……」天子看著蘇武那張飽經風霜與磨難的臉頰,悠悠長嘆。

    蘇武連忙拜道:「臣不苦,為陛下效忠,臣甘之如飴!」

    此時,數十名司馬、軍候、校尉、都尉等高級將官組成的騎兵隊緩緩出列,他們持著繳獲、斬獲的匈奴大纛,一一上前,然後丟棄在馳道上。

    「匈奴呼揭部大纛,獲於鶄澤……」

    「匈奴姑衍王大纛,受降於南池……」

    「匈奴丁零王大纛,獲於崖原……」

    「匈奴右賢王大纛,獲於禱余山……」

    ………………

    數十面各色大纛,將馳道鋪滿,引發震天動地的歡呼聲。

    漢軍各部,則踩著鼓點,逐一上前,從這些匈奴大纛上踏過去。

    這更是激起了無數歡呼與吶喊。

    天子也扭過頭去,看到了這一幕,臉上露出了無比快意的笑容!

    張越趁機拜道:「啟稟陛下,微臣奉詔持節率軍,宣撫漠南之時,遇匈奴丁零王衛逆所部,臣痛擊之,敗其於崖原,然後引軍南下,圍匈奴姑衍王虛衍鞮於鹽澤之南,曉其以陛下聖德,宣其以陛下之義,使其幡然醒悟,率軍歸降!今其就在臣軍中,不知陛下是否召見?」

    天子聽著,立刻就驕傲的笑道:「詔匈奴姑衍王來朝朕!」

    姑衍王虛衍鞮?

    那可是匈奴單于的胞弟,在其國內也是數一數二的大人物!

    他的歸降,對於漢室而言,自然也有著重要意義!

    特別是,張越曾以奏疏建議,提出冊封其為匈奴單于,從而引發匈奴分裂的建議,讓天子只是想著都興奮難耐!

    想當初,他即位之時,匈奴是何等猖狂的敵人?

    匈奴騎兵又是何等凶焰滔天?

    從北地一直到燕薊,匈奴騎兵無年不侵,邊塞之下烽火連天。

    自高帝以來,漢家天子屢屢飾女子財帛,以輸匈奴,企圖用金錢、財富、女人換和平。

    而事實卻一次次的打了歷代先帝的臉!

    女子、財帛、黃金,根本換不到和平。

    甚至只會招來匈奴人氣焰的一再高漲!

    故而,從太宗皇帝開始,漢家就下定了決心,一定要滅亡匈奴!

    自太宗至他,兩代天子,數十年臥薪嘗膽,休養生息,積蓄國力,培養將才,訓練士卒,完善馬政。

    終於,有了揚眉吐氣,報仇雪恨的國力!

    於是,他在親政後,便將全部精力和注意力,放到了與匈奴的戰爭上。

    任用衛青霍去病,大膽改革軍制,加強騎兵建設,通過一次次的會戰和主動進攻,將匈奴人逐出河套、逐出河西,最終通過漠北決戰,將匈奴勢力徹底逐出大漠以南。

    可惜,匈奴並未屈服、滅亡。

    而是採取了龜速戰略,借助地利與縱深,與漢軍消耗。

    自馬邑之謀至今,漢匈鏖戰數十年,大小合戰數百次。

    今天,終於見到了匈奴敗亡的曙光了!

    虛衍鞮率部歸降,對於天子而言,這可能比漢軍打下龍城還要重要。

    因為,攻下龍城,其實只是一種心理優勢。

    漢軍壓根就不能佔據和控制當地。

    虛衍鞮歸降就不一樣了。

    一個匈奴孿鞮氏的宗種!

    一個有單于繼承權的單于胞弟!

    其手裡更有著一支騎兵部隊!

    可操作空間,實在是太大了!

    片刻後,穿著漢家朝服,戴著冠帽,在幾個禮官引領下,虛衍鞮亦步亦趨,誠惶誠恐的來到了天子駕前,磕頭頓首,匍匐在地:「外臣虛衍鞮,頓首百拜天單于陛下,唯陛下能作威作福,唯陛下可以號令天下四海……」

    這些話,顯然是張越教的。

    天子聽著『天單于』三個字,就已經樂不可支了。

    文武百官們,更是驕傲的抬起頭來。

    漢匈百年爭霸,到得今天,在平城之戰一百餘年後的今天,終於有一個冒頓的嫡系子孫,在漢家天子面前屈膝稱臣,口贊『天單于』。

    這讓哪怕已經白髮蒼蒼,垂垂老矣,甚至連筆都有些拿不動的太史令司馬遷忽然老淚縱橫,忍不住的拿起筆來,在紙上親筆寫下了:延和二年秋七月庚寅(二十一),匈奴姑衍王朝天子,上尊號『天單于』,上大悅……

    …………………………………………

    是夜,未央宮宣室殿內,燈火通明,滿座皆權貴,往來無白丁。

    張越依舊戎裝,領著續相如等人,端坐在太孫劉進之旁,兩人不時耳語,交流著這過去數月,長安與新豐的事情。

    這也是張越數月以來,第一次對新豐事務,有一個大概瞭解。

    從劉進的話裡,張越知道,在他離開的這些時間裡,新豐又舉行了一次考舉取士,錄取了大約一千多名官吏,充實到了新豐、臨潼、萬年三縣的系統裡。

    同時,在陳萬年、胡建、桑鈞等人的主持下,新豐系統已經整合了臨潼、萬年的官僚系統。

    於是,便在新豐建立了『太孫莫府』,由陳萬年、胡建、桑鈞、趙過,負責這個莫府的日常工作,如今,這些具體事情都已經步入了正軌。

    當然了,新豐的政務,也並非一帆風順。

    在張越離京後,特別是新豐畝產大爆後,不僅僅是新豐的麥種被人覬覦。

    在新豐的官吏,也成為了香餑餑。

    天下郡國,紛紛伸出橄欖枝,大肆挖角。

    特別是那些官吏的家鄉的父母官們,千方百計的想辦法,用手段,動員其父母親朋做工作,又用著高官厚祿相引誘。

    挖走了許多好苗子。

    錯非是張越的三世說的底子打的足夠好,而且新豐的實績夠強。

    使得很多理想主義者,下定決心,堅決留在新豐。

    不然,張越回京之時,恐怕會發現他好不容易培養起來的官僚系統,已經被人挖的乾乾淨淨,安排的明明白白。

    沒辦法,政績這東西,當官的人人愛。

    更不提,若是別人都在挖人,某某沒挖,傳出去面子也不好受。

    故而,短短一個月,新豐官吏就被人都挖了一遍。

    就連太學生,都被挖走了十幾個……

    這讓張越聽的,真是既緊張,又有些開心、自豪。

    事實上,其實被挖角對他來說,最是開心。

    因為那意味著,他的勢力與影響力,將會滲透到天下郡國。

    除此之外,劉進還和張越交代了,回朝後天子對他的安排。

    鷹楊將軍加英候的侯國是已經錘了的。

    少府都已經將鷹楊將軍官邸建好了,就等著張越入主。

    現在唯一的疑問,便是英候侯國食邑數量,以及鷹楊將軍府的比照對象。

    前者,關係逼格,後者關乎張越對軍方事務的干涉能力。

    直白的說,若是食邑數量低於七千戶且其比照對象是貳師將軍莫府,就等於說明天子和朝臣認為,張越還需要鍛鍊鍛鍊,那麼他便無法或者很難乾涉到貳師將軍李廣利在河西的勢力以及政策。

    反之,若食邑數量超過七千戶甚至達到一萬戶,鷹楊將軍的比照對象是驃騎將軍、衛將軍、車騎將軍這種級別的大將。

    那麼,便說明張越的級別和權力,是高於貳師將軍李廣利的。

    這就會在事實上造成,只要張越願意,他便可以對河西事務,甚至李廣利的指揮決策進行質疑、非議乃至於修改。

    不過,劉進告訴張越,最可能的情況,可能會是張越的英候食邑數量超過李廣利的海西候侯國,甚至產生斷層。

    但鷹楊將軍府會『比貳師將軍故事』。

    這是很明顯的平衡。

    畢竟,李廣利的姻親是當朝丞相澎候劉屈氂。

    為了穩固李廣利的地位,劉屈氂必然會全力爭取有利於李廣利的結果。

    而防止張越在軍事地位上,超過李廣利,大約會是劉屈氂不惜一切代價都要做到的目標!

    不然,李廣利的影響力和權力,就會迅速為張越這個新星所篡奪。

    不過,張越對這些事情,其實並無什麼太大的反應。

    因為,他深知,一切都是虛的。

    食邑也好,所謂的比照對象也罷。

    都不過是紙上的東西。

    真正可以決定地位高低,權力大小的,其實是天子的心意。
V123210 發表於 2019-2-1 07:08
第一千零一十一節 爭權奪利(2)

    到得戍時一刻(約晚上七點十五分),宣室殿的編鐘連響九聲。

    在肅穆莊嚴的《皇矣》樂聲中,大漢天子在十餘名近侍、大臣的簇擁下,乘著攆車,從宣室殿的南側偏殿迴廊,進入宣室殿內。

    矗立於殿中陛柱下,全副武裝的郎官們立刻就抬頭挺胸,高聲宣道:「天子臨朝,群臣恭迎!」

    於是,所有大臣、貴族、宗室、外戚紛紛起身,在丞相劉屈氂以及太孫劉進的引領下,面朝天子,持芴而拜:「臣等恭迎陛下臨朝,吾皇萬壽無疆!」

    在這山呼海嘯的膜拜聲中,天子登臨御座,雙手長袖一揮,端坐上去,然後透過琉珠的縫隙,看著這偌大的宣室殿中,匍匐滿殿的文武大臣,他微微出聲:「卿等皆平身!」

    「謝陛下!」群臣再拜,才各自退回席位,然後坐在位子上,臨襟正坐,人人低頭,看著面前的案几,一動不動的聚精會神,做出一副隨時準備聆聽御座上的天子訓誡的模樣。

    天子的眼睛,掃視著全場。

    這是他的習慣,也是特點。

    高高的御座,居高臨下,幾乎可以無死角的觀察所有大臣的神態、坐姿,讓他可以掌握到許多關鍵細節,從而牢牢掌控朝堂的節奏。

    將視線收回,天子坐在御座上,面向群臣,道:「朕今年已經六十有四了……」

    群臣聞言,紛紛抬頭,特別是九卿列侯們,眼中都帶著不可思議的神色。

    因為人人皆知,當今天子最近十餘年,最討厭別人提他的年紀。

    甚至哪怕僅僅是讓他覺得,某人提及了他的年紀,也是吃不了兜著走的下場!

    但現在,他卻主動的在宣室殿上,提及了自己的年齡問題。

    這如何不令人詫異?

    便聽著御座上的天子道:「孔子說,吾十五志於學,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五十則知天命,六十耳順……」

    「朕甚慚愧,至今日方知朕之天命所在……」

    「方知漢之天命為何也!」

    說到這裡,天子便站起身來,提著那柄高帝斬白蛇劍,走到御階之前,俯視群臣:「書云:先王有服,恪謹天命,詩又云:周雖舊邦,其命維新……」

    「今朕亦知漢之天命所在,乃與諸卿說之……」

    群臣立刻全體出列,匍匐在兩側,持芴恭身再拜:「臣等恭請陛下示下……」

    太孫劉進,更是頓首磕頭:「孫臣恭聽皇祖父大人教訓!」

    屏風之後,十幾名史官,全體臨襟正坐,手中的筆已經拿起來,每一個人都聚精會神,側耳聆聽,想要第一時間記錄下這珍貴的帝王自述。

    天子卻是忽然將眼睛,看向了跪在自己孫子身後的張越身上。

    腦海中閃現出了無數回憶。

    新豐的麥田,起伏連綿的多穗之禾;新豐的工坊,數以千計的工人,以及這些工人身後,得以溫飽、穩定的家庭。

    還有,從漠南甚至漠北傳回長安的一封封奏疏,一個個報告。

    更有著當初,三世說的對問,民間、輿論以及天下人對此事的關注和議論、追捧及至現在形成的滾滾大勢。

    作為一個君王,這位天子自然是合格,甚至可以說是優秀、傑出的。

    對於時局以及形勢的變化,他的敏銳度,在這個時代完全可以用出類拔萃來形容。

    否則,歷史上的輪台罪己,便不會出現。

    一個連自身錯誤,都能勇於承認,並且向天下認錯、懺悔的君王。

    在封建時代,是極為稀少的。

    如今的他,自也察覺到了輿論、人心的變化與發展。

    都不需要去看其他地方,只需要隨便派些宮裡人,去長安城裡看看,打探一下就知道。

    從六月至今,這長安城二三十萬的居民,討論最多、議論最多和關注最高的是什麼?

    毋庸置疑,只有一個——小康。

    而學術界,無分古文、今文,甚至儒法黃老墨,所有人關注和聚焦的都是——太平世。

    天下大同成為了本年度輿論和文人提到最多的詞語。

    無論是文人的詩賦,還是學者的文章。

    幾乎沒有人不將這個事情列入自己的清單的。

    特別是當漠北大捷的消息傳到長安,當漢軍再次封狼居胥山的訊息傳到關中。

    整個世界,就像煮沸的開水一樣,徹底的沸騰起來。

    人心、民望甚至整個統治階級,包括這朝堂上的兩千石、九卿、列侯,都在期盼著,都在渴望著那從孔子以來,自春秋開始,禮崩樂壞,聖王之跡熄的世界,重新走入有聖王臨朝,賢臣治世,刑措不用,畫衣服而民不犯的嶄新世界。

    那三王之後的新王時代!

    於是,如何選擇,自不用說。

    明智的君王,從不會逆大勢而行。

    何況,這天下大勢與民心人望,都是在為漢家為劉氏統治的合法性與合理***。

    旁的不說,三世說發表後,特別是新豐宿麥畝產大爆後,這天下的學者、文人,以及他們可以影響的地主貴族豪強們,便都已經徹底的倒向了劉氏漢家。

    即使是素來與長安不對頭的齊魯吳楚地區的緩則們,現在也都乖乖的低下頭來,成為了劉氏的忠臣孝子。

    太子劉據在會稽圍湖時,地方豪強地主,還有些懶惰甚至牴觸。

    要靠軍隊和官府的威權下場彈壓、催促,才能推進工程進度。

    但,到了如今,引淮入汴工程一開始,便得到了整個徐州和河南郡、河內郡甚至河東郡的士民官吏的鼎力支持。

    工程進展速度非常快。

    這就是人心的力量!

    亦是大勢所趨的可怕所在!

    這讓這位陛下在感到欣慰和開懷之餘,卻不得不考慮,如何有效引導這力量為己所用。

    沒有人會喜歡不受控制的力量。

    哪怕這力量能給自己帶來好處。

    特別是君王!

    所以,天子向前微微一步,看著群臣,握著手裡的斬白蛇劍,朗聲道:「朕聞有士人議論說:夏之政忠,忠之弊,小人以野;故殷商承之以敬,敬之弊,小人以鬼;故周救之以文,文之弊,小人以薄,欲救薄,莫若以忠,此天之道循環往復也……」

    群臣聽著,都是低下了頭。

    五德終始說,是漢代流行最廣的理論。

    基本上這個理論甚至已經推廣到了連鄉下不識字,一輩子都沒有出過村亭的農婦也知道,甚至懂得其意思。

    但,這對統治者,特別是君王來說,這簡直是胡說往返循環之說,不足以用之於漢家,更不足以用之於當世……」

    「此等愚昧腐朽之論,實在不值一駁,臣竊以為,陛下之聖論,宜當著之於竹帛,告於天下,使天下皆知……」

    桑弘羊急速跟進,拜道:「太僕所言,臣附議,臣竊以為,陛下聖論,宜如太僕所議,明告天下,咸使黎庶皆知……」

    於是,守少府公孫遺、光祿勳韓說、太常卿戴仁以及尚書令張安世、奉車都尉霍光、駙馬都尉金日磾等紛紛跟進。

    太孫劉進和張越也緊隨其後。

    於是,滿朝文武迅速醒悟,紛紛上前拜道:「臣等附議……」

    甚至有戲精,流著眼淚,哭著說道:「陛下教誨,臣聞之如飲甘露……」

    這些都是常規操作。

    漢家朝堂上,基本只要天子發話了,只要不是牽扯太過複雜、嚴重的事情,朝臣們就只有拍馬逢迎和阿諛奉承這一條路可以走。

    更何況此事還涉及了漢室法統以及社稷大政方向這樣敏感的事情。

    恐怕便是馮唐在朝,東方朔復生,也只能口呼萬歲的選擇。

    天子聽著群臣的符合與阿諛,他滿意的點點頭,接著道:「朕對這些問題曾冥思苦想了許多日子……」

    「及至侍中建文君張子重,進朕《三世論》,朕才終於明悟了祖宗與上蒼交託與朕及劉氏子孫的天命……」

    於是所有目光都聚焦到了張越身上。

    無論好的壞的,喜歡的討厭的,崇拜的畏懼的害怕的。

    數百名九卿列侯兩千石的眼神,就像聚光燈一般,直勾勾的瞄準了張越,讓他都感覺有些不寒而慄。

    不過,這對現在的張越來說,只是小事情。

    經過了漢匈戰場的考驗,如今的他,便是單槍匹馬,直面千軍萬馬,也能不墮氣勢,不輸陣仗。

    他執笏起身,向前一步,拜道:「臣惶恐,臣微薄之語,淺薄之說,能為陛下賞識,此臣之幸也!」

    「卿謙虛了……」天子看著張越微微點頭,心裡面更是滿意無比!

    怎麼看都覺得舒服!

    他看張越的眼神,就像看子侄一般,充滿了溺愛。

    沒辦法,對他而言,張越幾乎是最值得信任和親近的大臣。

    這種信任與親近,不止是行為和政績、戰功堆磊起來的。

    更因為,張越是他親自發現、提拔甚至是培養起來的臣子。

    這種養成的感覺帶來的親近感和親密感,是非常強大的!

    特別是當張越不斷的給他帶來驚喜,這種親近與信任之情便不斷累加。

    而且,不是加法,而是乘法。

    錯非是張越太年輕,而且,剛剛班師回朝,很多事情都沒有釐清和搞定。

    天子已經恨不得立刻宣佈召回李廣利,讓這個年輕的愛將去河西主持大局。

    即使如此,他臉上的神色與眼中的寵溺,已然是掩飾不住的流露在臉上。

    於是,整個宣室殿中,數百名大臣貴族,眾目睽睽之下,素來以嚴肅和冷酷著稱的天子,和鄰家老伯父一樣,慈祥的笑了起來。

    而這一笑,讓檸檬脫銷……

    縱然是很多張越的朋友,此刻也難以把持。

    至於其他人?

    內心的ph值,已然全面顛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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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庭堅-如果一天沒有看書,在鏡子看到自己就會覺得討厭自己另一句是說;三日不讀書,便覺言語無味也是說;如果三天不念書,說出來的話便失了水準都是說人要多讀書,增加自己的智慧以及內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