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漢三國] 我要做門閥 作者:要離刺荊軻 (連載中)

 
V123210 2017-10-4 13:33:46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220 695870
V123210 發表於 2017-12-13 17:45
我要做門閥 第三百節天梁

    辭別天子,張越步出清涼殿,走在這宮闕之內,到處遊覽。

    講老實話,他雖然是侍中,但到現在為止,對這漢宮所知也是不多。

    大約只知道怎麼進出,也大體記下了怎麼從建章宮走去未央宮。

    至於其他的?

    就一無所知了。

    好在,作為侍中官,他可以通行宮廷任意一地而不受阻攔。

    甚至若有心思,還可以去永巷啊掖庭啊走一走,看一看。

    說不定就能聽到許多八卦,看到很多秘密。

    不過,他對這宮裡的八卦和秘密,沒有任何興趣。

    此刻走在這宮闕之中,也純粹只是想要遊覽一下。

    便在這建章宮裡到處亂逛,反正也不用怕迷路,逛累了隨便找個人帶路就可以出去了。

    在這宮闕迴廊之中,走了約莫大半個時辰,張越忽然看到前方隱約有著鳥語花香,樹影婆娑,定睛看去,只見一片鬱鬱蔥蔥,前方居然是一個種滿了各種樹木的大型園林。

    「是天梁宮啊……」張越一見就笑了起來。

    後世揚雄作《西京賦》便為天梁宮的恢弘而震撼,寫道:天梁之宮,寔開高閨。

    不過,張越卻只是感覺眼前一亮,沒有多少震撼。

    畢竟,在後世類似的植物園多如牛毛,是個城市就有一個。

    只是……

    「這天梁宮裡有沒有杜仲、芋頭之屬呢?」張越忽然想起來,自己的空間裡還缺一些長期培育,重點培養的鎮山之寶!

    而這杜仲、芋頭就有著長期培育的價值。

    前者,或許能培養出亞洲的橡膠樹。

    而後者,則有潛力取代蕃薯與土豆。

    特別是後者!

    講道理,亞洲的芋頭,其實在澱粉含量與產量上都還算比較高了。

    對土地和肥力的要求也不多。

    當年,秦末戰亂,蜀郡和關中很多人逃亡西南夷群山,就是靠著芋頭挨了過來。

    由此,芋頭也與漢人結下不解之緣。

    譬如說,漢室很多的酒類都是用芋頭釀造的。

    後來霓虹學走了,就搞出了清酒。

    張越就記得,後世考古,從劉賀墓裡不止找到了火鍋器皿,還挖到了蒸餾芋頭酒的器皿。

    張安世留給張越的那一批美酒裡,也有許多是用芋頭釀造。

    當世的士大夫們,也鼓勵並帶頭飲用芋頭所釀的蒸酒。

    蓋因為,芋頭產量高,佔地少,而且不佔農田。

    芋頭釀出來的酒,經過蒸餾後,雜質少,外觀好看,除了度數太低幾乎沒有缺點。

    「我若沒有記錯的,當初卓氏和程鄭氏遷徙臨邛,就是靠著挖芋頭,攢下了第一桶金……」張越在心裡想著。

    此外,還可以嘗試將山藥、魔芋等植物也進行培養培養。

    有著空間的大能,遲早可以培養出一種中國的土豆、地瓜。

    不過,想要做到這一點,恐怕需要數十年的功夫。

    想到這裡,張越就邁步走進天梁宮裡。

    此時,天梁宮中,有著兩三百名宦官宮女,正在這片園林裡忙碌。

    當今天子雖然近年來很少來這裡遊覽了。

    但萬一天子興致來,要遊覽天梁宮,卻發現天梁宮裡的植被沒有被精心照顧。

    到時候一句:「汝等以為朕不復觀此美景乎?」

    那無數人人頭就要落地了。

    所以,在這種恐懼的驅使下,天梁宮的植物,甚至比以前這位陛下常來時被照顧的還好。

    見到張越走進來,負責照料天梁宮植物的中官,立刻就被嚇了一跳,他戰戰兢兢的趨步來到張越面前,低著頭問道:「這位貴人可是張侍中當面? 」

    張越點點頭,如今這宮中的侍中就一個他和上官桀。

    而上官桀年紀比他大了起碼二十歲,所以被人認出來不奇怪。

    「奴婢萬安……」這中官小心翼翼的問道:「未知張公大駕來天梁宮有何貴幹?」

    「久聞天梁宮美景,慕名來此……」張越笑著對他道:「明公可願為我引路,介紹一下這天梁宮的諸般奇木?」

    在建章宮裡,有兩個植物園。

    一為天梁,主要栽種各類樹木和灌木;一為飴蕩宮,主要栽種各種奇花異草。

    對於那些花花草草,張越沒有什麼興趣。

    但這天梁宮裡的移栽的樹木,他卻很有興趣。

    萬一能碰上一種大有可為的樹木呢?

    萬安聞言,驚喜道:「為貴人效勞,這是奴婢的福分……」

    說著就帶著張越在這天梁宮裡走了起來。

    一邊走,一邊為張越介紹栽種於此的各種樹木。

    當今天子在史書上被評價為『好大喜功』,這卻真不是污衊他,是事實。

    只看這天梁宮就知道了。

    在這裡,張越幾乎能找到漢室疆域內所有已發行的樹木。

    松柏楊柳、桃李梨棗,乃至於西域的石榴黃瓜。

    幾乎應有盡有,每一樣都栽了一些。

    許多在後世已經滅絕的植物,在這天梁宮中也能尋覓到蹤影。

    若換一個後世的植物學家穿越至此,恐怕要樂的手舞足蹈,不想回去了。

    但張越的視線和注意力,卻始終集中在那些『有培育價值』的植物身上。

    等到將整個天梁宮遊覽一遍,他心裡就已經有了目標了。

    「侍中對天梁宮的植物可還滿意?」萬安卻是忐忑不安的問道:「若有不當之處,還請侍中萬勿遮掩,儘管說出來,奴婢一定改正!」

    張越笑了笑,道:「天梁宮中一切井井有條,這是閣下的功勞,吾當為閣下向郭黃門說之……」

    萬安聞言大喜,他費盡心思的巴結和討好這個侍中官,不就是為了這句話嗎?

    連忙拜道:「假使能得侍中美言,奴婢雖為侍中牛馬亦無悔矣!」

    「吾為天子臣,舉薦賢能,此吾本職……」張越笑道:「不過……」張越輕聲道:「本官平素素愛擺弄各種奇花異草,萬公可能為本官送幾株奇木去我住所?」

    萬安如何不允,當即就點頭:「敢不從侍中之命乎?願請侍中示下!」

    張越於是道:「蹲鴟(芋頭)、甘藷(漢代)、思仙(杜仲)及蒻頭(魔芋)……「

    正說著,張越忽然看到一個人從天梁宮的南側走來。

    他連忙對萬安道:「暫時先各送兩株至我住所……」他望著視野裡的那個人影似乎就要消失,想都不要連忙丟下萬安,跟了過去。
V123210 發表於 2017-12-13 17:45
第三百零一節奇怪的李禹

    張越的視力,現在自然是極強極強的。

    雖然那人遠在一百多步外,還隔著天梁宮裡的一些植物枝葉。

    但張越依然將他的樣子,看的清清楚楚。

    「李禹?」張越一眼就認出了這個傢伙。

    上次張越在博望苑還與他打了一個照面,自然不會認錯。

    「李禹怎麼跑到建章宮,還來了天梁宮這邊?」張越抿了抿嘴唇,心裡面滿是狐疑。

    這天梁宮和飴蕩宮都是在建章宮的西北方向,既不跟未央宮搭界,也沒有與玉堂、蓬萊閣這種核心建築群相連。

    這李禹跑這裡來做什麼?

    望著李禹人影消失的方向,張越眉頭微微皺起來,從路徑上來看,李禹所去的地方,大約是天梁宮和飴蕩宮之南的鼓簧宮。

    鼓簧宮呢其實就是建章宮的樂師們起居、遊玩與共同探討藝術的地方。

    「看他這鬼鬼祟祟的樣子,一看就知道肯定有問題!」張越心裡想著,就跟了上去。

    反正,自己閒著也是閒著。

    悄悄的尾隨著李禹,跟著他穿過宮闕迴廊,始終保持著一個一百多步的距離,這樣張越能看到李禹,而李禹除非特別警惕來自身後的窺伺,不然幾乎不可能發現張越。

    這樣跟了大約一刻鐘,張越就見到李禹進了一個似乎是偏殿的建築群,裡面好像有人在等他。

    張越就更加好奇起來。

    此地已經屬於鼓簧宮的範圍了,李禹跑來這裡,見的是誰?難道說,李禹先生喜歡音樂,愛好詩歌,特地來此會見友人,討論鼓瑟罄簧琴,二十五鉉的妙用?

    那還不如說他是來這裡學外語的呢!

    張越便找了個視野開闊的涼亭,坐在欄杆上,翹著二郎腿,等著李禹出來。

    約莫過了兩刻鐘左右,張越都等的有些不耐煩了。

    終於李禹的身影再次出現在視野裡。

    張越立刻起身,輕聲笑道:「我倒要看看,李禹來這裡見的是誰?」

    對於張越來說,李禹此人身上有很多謎團。

    他的行為也一直很有意思。

    張越循路而去,走了大約五十步,就直接與李禹撞上了。

    「李公……」張越笑瞇瞇的拱手拜道:「李公不在博望苑享福,怎麼來鼓簧宮了?」

    李禹卻是被嚇了一跳,有些魂不守舍的模樣,見著張越的神色,面色尷尬的回禮拜道:「原來是張侍中……」

    「下官來鼓簧宮只是隨便走走、看看,散散心……」

    「哦……」張越笑著答道:「晚輩也是在隨便走走……若李公不棄,你我同行可否?」

    李禹聞言,連忙低頭拱手婉拒道:「改日吧,下官還得馬上回一趟博望苑……」

    「哦……」張越微笑著點點頭,他方才分明看到,李禹的臉色在某個瞬間白的有些粲然。

    顯然是被嚇的。

    那麼問題來了?

    他來此見的是誰?

    為何被自己撞上後,卻如此慌張?

    懷著這樣的好奇心,張越來到鼓簧宮之中,找到了負責鼓簧宮大小事務的鼓簧宮監,隨口問道:「今日可有什麼貴人來鼓簧宮視事?」

    對方也不疑有他,面對張越的詢問,更不敢隱瞞,拜道:「回稟侍中足下:今日案例乃是御府令蘇公巡查樂府事宜的例日……」

    「哦……」張越聞言,臉上的笑容猶如今日的陽光一般明媚。

    如今的漢禦府令乃是由中官擔任的。

    而這個中官,姓蘇名文,正是當今天子身邊的紅人,最得寵的大宦官之一。

    同時也是太子據最大的敵人!

    李禹作為太子據的小舅子兼寵臣,卻在太子據最大的敵人例巡事務之時,悄咪咪的跑來鼓簧宮。

    要說他們兩個沒有碰面?

    張越是不信的。

    但問題是李禹有什麼理由來鼓簧宮私下會見蘇文?

    「這李禹難道還想再去和猛虎廝殺一番?」張越在心裡冷笑著說道。

    當初,李禹年輕的時候,可能你想像不到,他的名聲還在李陵之上。

    當時,他甚至就是李氏家族最受期待的明日之星!

    據說當年李禹勇不可當,能舉千斤之鼎,有生撕虎豹之勇。

    而且,還被很多漢家老將譽為未來的戰將。

    但,歷史總是充滿戲劇性。

    二十餘年後,李禹非但沒有成為被人們期待的勇將、猛將,反而成為了主和派,拿著乃祖乃父的威名,作為自己的資本和籌碼。

    也不知道,李廣在墳墓裡有沒有哭泣?

    李敢是否後悔當年沒有把他射到牆上?

    一個顯而易見的事實是在張越穿越這幾個月來,已經不止一次風聞到李禹與匈奴有勾結,隴右李氏暗中在向匈奴走私某些商品的傳聞和八卦。

    歷史上,李禹被處死的罪名,就是勾結匈奴,私通外敵。

    雖然後來被證明是誣陷,沒有證據,因而被平反。

    但那是宣帝的事情了。

    作為穿越者,張越知道一個真理一切歷史都是當代史!

    所有的史書的敘述內容,都是為了統治階級的利益和意識形態而服務。

    所以,歷史必須尊重當政者!

    是非黑白這種東西,小孩子才會較真。

    成年人則只關心自己的利益是否受到威脅。

    正所謂空穴未必無風。

    李禹和匈奴有沒有聯繫?這種事情,誰說得準呢?

    講真,張越覺得殺一個李禹,還沒有必要捏造罪證。

    趙構可以用莫須有殺了岳飛,後世的教科書也可以明目張膽的提問『同學們,岳飛是不是民族英雄呢?』

    就是當代,張湯也完美的上演了一個『腹誹』的案例。

    當權者想殺人,需要罪證嗎?不需要!

    自由心證即可!

    所以,張越心裡面,有一個大大的疑問。

    當然了,李禹有沒有和匈奴有聯繫,這種事情不需要他來操心。

    自有執金吾來處理。

    既然執金吾都沒有查這個事情,那就說明,哪怕有問題也不大。

    頂多就是通了幾封信,問了問匈奴那邊的兄弟的近況。

    或許可能悄悄的賣了點東西去匈奴賺錢。

    但,跟匈奴走私的又不止一個李家,只要不是將鐵器和漢軍的軍械賣去匈奴,執金吾也懶得管。

    真正讓張越感興趣和好奇的是李禹是怎麼從主戰派,從一個熱血少年,一個勇不可當的年輕將領,變成現在這個鳥樣的?
V123210 發表於 2017-12-14 00:11
我要做門閥 第三百零二節煽風點火(1)

    想著李禹的轉變經歷,張越就笑的更濃鬱了。

    他輕身離開鼓簧宮,走回自己所住的小樓。

    剛剛走到家門口,張越就看到了韓說帶著人,站在一個閣樓前,看樣子是在等他,而且等了好一會了。

    「光祿勳……」張越擠出一個笑容,迎上前去,道:「久未相見,真是令下官想念啊……」

    當然是很想念的啦!

    張越記得,上次韓說帶著馬家兄弟,來自己面前耀武揚威,可謂威風凜凜。

    話裡話外,更是一派高高在上的模樣,以為自己是螻蟻。

    但現在呢?

    當初,韓說所依仗的左臂右膀們。

    江充死在了自己眼前,那位不可一世的直指繡衣使者被執金吾的強弩射成了馬蜂窩,鮮血流了一地。

    曾經威風八面的馬家兄弟,現在更是如喪家之犬。

    張越可是聽說了,他們兄弟現在連進宮都得要人帶,不然就是私闖宮闈,要掉腦袋的。

    當然了,張越知道,韓說看上去是損失慘重,但實則他本人依舊毫髮無損,他依舊是漢家九卿光祿勳,大權在握。

    至少地位是比他這個侍中領新豐令要高的。

    韓說看著張越,心裡面恨得牙咬咬的。

    特別是想起了江充,就是死在此人之手,韓說就恨不得活吞了眼前的這個傢伙。

    然而……

    韓說明白,今時不同往日了。

    一個多月前,他還可以在這個宮廷新人面前耀武揚威,指手畫腳,甚至視其為螻蟻,發出威脅。

    但在現在,他已經證明了自己的地位。

    更用江充、馬家兄弟甚至一位婕妤的名位,作為墊腳石,樹立了自身的權柄。

    哪怕是長安城裡,張蚩尤之名如今也是如雷貫耳,威風八面。

    這樣的一個新貴,不可力敵!

    作為老牌貴族,數代幸貴的真正名門之後。

    韓說這一生,見過無數比眼前這個年輕人還要威風和風光的幸臣。

    五利將軍欒大風光之時,尚衛長公主,身掛五個將軍印綬,在長安城中連大將軍長平侯衛青也要忌憚三分,退讓三分。

    但結果呢?

    一朝騙局揭露,就是屍首分離,連衛長公主也救不了他。

    他還見過終軍。

    那可是真正的大魔王,真正的學霸!

    其才學無雙,其義氣沖霄。

    沒有任何根基,也不需要任何人提拔和賞識。

    只是靠著才學和義氣,一入長安便攪動八方風浪,衝擊著漢家學術界和思想界。

    許多名士鴻儒,在他面前,猶如學生一樣諾諾而不敢言。

    大儒徐偃,名比董仲舒,在《春秋》之上造詣無人可及。

    御史大夫張湯想要致法於徐偃,百般詭計和詰難都用上了。

    卻被徐偃用春秋大義一一化解。

    但遇到終軍,一句『王者無外』,一句『枉尺直尋』,就甘願伏法,引頸就戮。

    而那一年,終軍年不過十八。

    經此一事,終軍聲名鵲起,震懾宇內。

    他的言行,甚至可以影響軍國大事當年天子改元元狩,就是因終軍之言。

    更可怕的是,這個年輕人不止學問無雙,義氣無雙,膽略也是無雙。

    出使匈奴,人人以為是死路。

    終軍卻迎難而上,上書說:「軍無橫草之功,得列宿衛,食祿五年,邊境時有風警之事,臣宜被堅執銳,當矢石,啟前行!駑下不習金戈之事,今聞將遣匈奴使者,臣願盡精厲氣,奉佐明使,畫吉凶於單于之前!」

    當時,韓說也在宣室殿之中,親耳聽到和看到了那個年輕侍中官的義氣與豪邁。只覺得頭皮發麻,熱血沸騰,恨不能為其先鋒,做其門下走狗,驅策以成天下大事!

    那一次終軍請纓為使,被天子所婉拒。

    然而,過了一年後,元鼎四年,南越有事。

    終軍再次請纓宣室殿,俯身長拜,奏道:「願受長纓,必羈南越王而致之闕下!」

    天子批准了,終軍帶上國書,拿上天子親手交給的長纓,持著節旄,帶上使團毅然南下。

    他成功了南越王趙胡在他的說服下,請為漢臣,朝覲長安,宣佈內附。

    但他也失敗了!

    不願內附的南越王國呂嘉等貴族聯合軍隊,發動政變。

    終軍死於亂軍之中。

    終軍之死,讓韓說看清了這個世界。

    學識不敵權勢,才能不敵力量,義氣不敵利益。

    故大丈夫不可以無權!不可以無錢!更不可以無力!數十年來,韓說依循於此,步步高陞,而那些曾經風光的人,一個個下獄的下獄,死的死。

    自元光以來,那些大人物,那些英雄,那些豪傑,那些大丈夫們現在在哪裡?

    大司馬冠軍侯暴卒塞外,大將軍長平侯死於病榻。

    御史大夫張湯,自殺於牢獄之中。

    平津獻候公孫弘一生清廉,死後甚至連陪葬品裡都沒有黃金冥器,其子公孫度為山陽太守,依舊清廉,結果卻為人搆陷身死國除!

    汲黯汲長卿,心憂萬民,卻死在淮陰。

    御史大夫兒寬,用政清平,心繫天下,日日夜夜忙碌不停,連休沐日都在官衙辦公。

    結果不過九年就累死了!

    而活下來的,卻都是這些英雄豪傑在世之時看不上、瞧不上、鄙夷的人物。

    如丞相公孫賀父子。

    如他韓說。

    如當年終軍活著的時候,連終軍一根指頭都比不上的夏侯始昌!

    所以……

    這個世界,英雄豪傑早死,而營營苟且之人獨活。

    而且活的很好,很舒服!

    就像他,論軍功,不要說去和霍去病衛青相比,就連這兩位麾下任意一個大將都完爆自己。

    但……

    現在他是光祿勳,手握重權,家訾無算,家裡邯鄲歌姬,西南僰奴成群,甚至還有從樂浪買來的朝鮮**可以褻玩。

    而那些人呢?

    譬如路博德,連回長安,得到一個名譽的榮退都不可得。

    望著眼前這個看似風光,看似驕傲的年輕人。

    韓說其實很想對他說一句:「年輕人,我見過比你優秀十倍的人,也見過比你得寵百倍的人,但他們都死了……」

    但,韓說生生的將這個衝動抑制住,他走上前去,來到張越身前,微微拱手,笑道:「侍中足下,本候也是甚為想念,故此聞之侍中歸京,特地在此等候,恭迎大駕!」
V123210 發表於 2017-12-14 00:12
我要做門閥 第三百零三節 煽風點火(2)

    「豈敢勞光祿勳大駕?」張越皮笑肉不笑,一臉僵硬的道:「光祿勳但有吩咐,一紙拜帖即刻召之,何必親自勞駕至此?下官可擔不起!」

    話雖說的謙卑,但實際上,哪怕連三歲孩子都聽得出來,張越話中的譏諷之色。

    韓說被噎得也是一楞,他想起起來了,上次彷彿這個張子重說過什麼來著?

    哦,記起來來!

    「當初,轅固生初見平津獻候於朝堂之上,對曰:公孫子,勿正學以言,無曲學以阿世!」

    「君候可知,平津獻候初聞於此,內心作何觀感?」

    再聽現在這些話,韓說感覺有些牙疼。

    但偏偏發作不得,只能笑道:「侍中足下言重了!」

    「本官雖為天子拜為光祿勳,以掌宮廷門戶及百官議論,但也不及侍中天子近臣,長孫輔佐之臣啊……豈敢召?侍中不罪,已是萬幸……」

    張越聽著,知道韓說在向自己示威。

    示的是什麼?

    權力!

    光祿勳的權力!

    漢家九卿之中排名第一的光祿勳的威權!

    在漢季,最威風的莫過於執金吾,因為執金吾秉承來自皇帝的意志,可以處置任何人。

    但最風光的卻是光祿勳!

    因為光祿勳幾乎什麼事情都可以管。

    它既能夠在民政上發言,也可以在軍事上出聲,甚至還可以彈劾官吏、提出國家政策。

    更可怕的是光祿勳還是直接負責『訾算選郎』事務和『贖買制度』的機構。

    有權又有錢。

    號稱漢室九卿中權力最大,油水最多,但壓力相對最小的。

    一般漢家天子,都會用自己最喜歡的大臣來當光祿勳。

    當做福利和犒勞來獎賞這些臣子。

    像是先帝寵臣周仁就在先帝朝時長期擔任郎中令(光祿勳前身)。

    已故的許多名臣,也都曾經出任過光祿勳(郎中令)。

    只是……

    張越橫了這人一眼,你光祿勳牛逼,難道還能管得到我?

    有本事,你韓說組織幾個諫大夫彈劾哥啊!

    正好,張越也看韓說不順眼很久了。

    只是苦於沒有藉口和理由,不好強行撕逼。

    韓說卻只是點到即止,沒有繼續說下去,而是拜道:「本候今日特地來此,是要告訴侍中閣下一個天大的消息……」

    「嗯?」張越微微皺眉,問道:「光祿勳有事不妨直言!」

    韓說要說的事情,張越不知道是什麼?

    但有一點很清楚聽聽就可以了,絕對不要去信。

    就像玩狼人殺,狼人的發言,是一個字都信不得的。

    誰信誰輸!

    而韓說,早就在張越這裡標狼了。

    韓說輕輕理了理自己的衣襟,說道:「侍中可知,太子洗馬、舍人李禹,欲求為侍中……」

    「嗯?」張越聞言不置可否。

    李禹想謀求為侍中官的事情,張越剛剛回宮就有所耳聞了。

    畢竟,攏共就三個侍中的位置,而侍中的地位又非常關鍵。

    李禹想謀求侍中位置不奇怪,他不謀求侍中位置才奇怪呢!

    「可是,侍中可知,李禹一定當不了這個侍中官……」韓說輕笑著說道:「因為,奉車都尉絕對不會同意!」

    「當年……」韓說輕輕的用只有他和張越才聽得清楚的音調,低聲在張越耳邊說出了一個大秘密:「當年,奉車都尉擔任侍中,於建章宮中與李洗馬發生了衝突……」

    「兩人拔劍決鬥,欲分生死……」

    「陛下聞之,怒,下李禹獸圈,命其與虎鬥……」

    「故此,李洗馬想當這個侍中官,都要瘋掉了……」

    「而奉車都尉絕對不會願意看到李洗馬當上侍中……」

    韓說微笑著抬頭,看著一臉錯愕的張越,笑道:「如此,侍中可知道了?」

    張越聽著,表面上雖然震驚萬分,但內心卻是笑的前仆後仰。

    或許對於韓說來說,這是一個了不得的秘密,沒有幾個人能知道的秘聞。

    但對於張越來說,這卻不過是一條記載在史書上的文字而已。

    當然韓說也算是給張越解開了一個疑惑。

    張越回溯的史書上並未記載那位與李禹生隙,進而被天子勒令李禹下虎圈與猛虎生死相博的『貴人侍中』的名字。

    而韓說則直接給出了對方是誰的答案奉車都尉故侍中未來的漢大將軍、大司馬、平陸候、凌煙閣功臣之首。

    漢代伊尹、周公霍光!

    而也正是那次虎圈搏殺事件後,李禹就變了。

    從一個熱血少年,勇猛的年輕人,變成一個貪財好利,膽怯懦弱的小人。

    甚至不敢為李陵宗族收屍,為天下人恥笑。

    據說連隴右當地的很多軍功家族、將門也都因此看不起李禹。

    不過……

    張越笑著看向韓說,問道:「光祿勳特地來此就是為了告訴下官此事嗎?」

    「讓光祿勳失望了……」

    「下官一心效忠天子,心無旁騖,對於此種紛爭,下官一點興趣也沒有!」

    韓說所說的事情,是真的嗎?

    張越不知道。

    但他特地跑來這裡,把這個秘密,這個連長安八卦黨也探究不到的宮廷秘聞,甚至連史書也不敢記錄的太詳細的絕密之事告訴自己。

    他肯定沒有安什麼好心!

    說不定此事就是一個陷阱!

    一塊可能抹了蜂蜜的毒肉。

    「侍中真的不關心這個事情嗎?」韓說眯著眼睛,微笑著,盯著張越的臉龐,輕笑道:「不知道侍中足下可知道,今天李禹李洗馬去鼓簧宮見御府令蘇文,想要和蘇文交換某些條件,換取蘇文在天子面前為其說好話……」

    「侍中固然對陛下忠心耿耿,可萬一……」

    韓說輕聲笑著,猶如毒蛇吐信,圖窮匕見。

    「萬一他們是要對侍中不利呢?」

    張越抬起頭,看著韓說,笑容滿面,如春光燦爛,今天自己貌似在鼓簧宮確實看到了李禹和蘇文有交集!

    但是……

    韓說應該不知道自己已經知道了這個事情。

    所以,他將這個事情告訴自己,一定準備好了,能讓自己得知此事的方法和途徑。

    換言之,韓說在給自己編織一個大網……

    他將手按在自己的腰間,**著劍柄,看著韓說,輕輕一拜:「那未知光祿勳可有能教我者?」

    想給哥織網?

    呵呵……
V123210 發表於 2017-12-14 00:12
我要做門閥 第三百零四節『君子』之怒

    望著韓說消失在遠方。

    張越活動了一下筋骨,下意識的伸出舌頭,舔了舔嘴唇。

    韓說終究是沒有回答他的那個問題。

    當然,其實也不需要回答了。

    韓說已經將他想要張越知道的事情告訴了張越,剩下的……

    「大約就是讓我相信了?」張越眨著眼睛,在心裡想著。

    這可真是好算計吶!

    可惜……

    張越根本就沒有信韓說的哪怕一個字!

    他當然知道,韓說告訴自己的事情,大部分是真的,甚至可能全是真的。

    但對方目的不純,所說的事情,自然不能信。

    不過……

    「我豈能任人擺佈?」張越負著手,對自己說道。

    在漢室,人善被人欺,馬善被人騎。

    若被人算計,而不報復,就會讓其他人知道這裡有個老實人,大家快來欺負他!

    至於寬宏大量和不計前嫌這種事情,漢人自然也是會做的。

    譬如,當年淮陰候韓信,衣錦還鄉,遇到那個曾經令他受胯下之辱的遊俠,卻高抬貴手,只是嚇唬了一下對方,就放過了他。

    又譬如當初韓安國被下詔獄,被獄卒田甲羞辱,於是留下死灰復燃的典故。

    後來韓安國起復,回到詔獄,召見那位獄卒。

    卻並未加罪,只是炫耀了一下自身地位,讓他瑟瑟發抖。

    又有名臣朱買臣,曾被原配髮妻嫌棄,一腳踹出門外。

    但當他衣錦還鄉,身掛郡守印綬,再見原配,卻也沒有惡言相向,甚至以車載之,賜給了錢財。

    然而,這所有的故事,都是發生在高位之人與底層之間。

    這也算是漢代社會的一個潛規則了。

    公卿列侯們,也不會傻到自降身價,去和泥腿子們計較。

    但相同階級的仇怨,卻經常需要以鮮血來清算。

    衛青被李敢打傷,霍去病一箭射之。

    朱買臣、嚴助為張湯辱之,於是搆陷陷害,致使張湯下獄。

    張湯也不客氣,乾脆自殺,用自己的命來給自己證明清白,順手將所有仇敵拉下去陪葬。

    而在這以前,張湯對於自己的政敵,也素來是毫不手軟。

    大農顏異只是非議了一下張湯的施政,就被以腹誹罪名處死。

    即使是學術界,也是如此。

    胡毋生生前與董仲舒在學術上起了紛爭,兩人相爭,於是胡毋生弟子公孫弘當了丞相,就將董仲舒趕去江都國。

    所以……

    按照當代的傳統。

    張越知道,應該反擊!

    最好的防禦,就是進攻。

    不管韓說在玩什麼花樣只要能讓他手忙腳亂,自然一切陰謀詭計都要落空。

    那該怎麼反擊呢?

    或者說,韓說最怕的是什麼?

    「看來,我該去一趟執金吾衙門,催問一下江充案的審查進度了!」張越輕輕笑著。

    江充案,在現在就是韓說的死穴。

    回溯了歷史的張越很清楚,韓說和江充的關係是何等親密。

    兩人既是好基友,也是好啪友,更是政治上的盟友。

    查江充就一定能查到韓說身上。

    而作為江充行刺的對象,張越有一萬個理由,要求執金吾加快審查,查清真相。

    沒有任何人可以在這個事情上說他不對!

    想著此事,張越就回到了自己的小樓。

    一進門,就有一個小宦官來報:「侍中,方才天梁宮監萬安派人為侍中送來了一些奇木與花草,敢問侍中如何安置?」

    「都搬到書房,用花盆養著……」張越聽了,心情終於開朗了起來,隨口吩咐下去。

    「對了,侍中,方才長孫派人來請侍中今夜往博望苑一聚……」這宦官領命,剛走到門口就又回頭說道。

    「知道了……」張越點點頭。

    他與劉進回城後,就在武庫一帶分別。

    他自是要來見天子,而劉進自然要去見他爹。

    算算時間,劉進也是該來通知他過去了。

    太子據剛剛從鬱夷回來,張越也正好藉此問一下鬱夷旱災的情況,以及水車的使用情況。

    回溯了歷史的他知道,接下來數十年,漢家旱災頻發。

    水車這種器械,算是目前為止,漢室所能依仗的最大抗旱利器!

    …………………………………………………………

    博望苑。

    草木繁盛,景色如昔。

    只是,君子們的心情,卻沒有往常那樣歡快了。

    太子從鬱夷回來已經三四天了。

    但是……

    到今天為止,他都沒有下令召開經宴,與大家談論經義,縱論道德。

    相反,有消息傳說,太子回來後,一直在召見一些曾經在博望苑不怎麼受重視,曾經在太子係被冷落的官吏。

    譬如說,京兆尹於己衍就已經四次被召見,問詢民政之事。

    還有太子舍人方其,因為善於農事,頗通《神農》之術,而在過去被大家嘲笑是『方子遲』居然不嘴炮,反而去研究農業,這不是樊須嗎?

    但,在最近兩天,這個過去默默無聞的官吏卻已經被接見七次之多。

    有時甚至是夜裡也被叫去詢問農事,甚至談到天亮!

    秉燭夜談啊!

    無數人想要得到的待遇和榮譽,卻被一個從前看不起的人輕易得到!

    君子們現在是真急了。

    再這麼下去,哪怕未來太子即位,大家恐怕也撈不到什麼好處了。

    「都怪那個張子重!」無數人想到這裡就咬牙切齒,憤恨不平。

    要不是他多管閒事,捅出了鬱夷之事。

    鄭全、李循等君子,又何必自殺?

    大家又何必跟著太子,在鬱夷曬太陽?

    好多君子,曾經嬌嫩的皮膚,竟然出現了污點!

    現在,連太子都不講道德、仁義,反而去關心什麼農事和民生,關心起小民負擔和租稅了。

    這簡直就是豈有此理!

    太子難道忘記了,孔子當年說過的話嗎?

    好禮,則民莫敢不敬;上好義,則民莫敢不服;上好信,則民莫敢不用情。夫如是,則四方之民襁負其子而至矣,焉用稼?

    講的多好啊!

    君王只要做一個好人,一個明君就行了。

    天下之事,自然安康太平。

    其他一切,皆是末技,不值得關心。

    想著這些,君子們內心的怒火,就如火山一樣炙熱、翻滾。

    但他們又不敢去與那個張子重正面剛。

    因為一定剛不過!

    人家可是別號張蚩尤,連公主的臉也敢抽,連婕妤也敢得罪的主!

    博望苑裡的儒生們,過去連江充都可以騎在頭上肆意羞辱,卻不敢還擊。

    現在哪裡還有膽子去挑釁一個幹掉了江充的更可怕的新貴?

    不過……

    「聽說毛詩學派的年輕俊傑延年公子已過華陰……」有人悄悄提議:「不若,我等去與延年公子說一下這個張子重的殘忍、暴虐和不德之事,請延年公子鞭笞之!」

    立刻,無數人附和,覺得這個提議真是太棒了!

    毛詩學派的能量可不小!

    若這位延年公子與那張子重起了矛盾,兩人結下仇怨。

    那麼,就算延年公子不敵張蚩尤,卻也可以打了小的,引出老的。

    乃師貫長卿可不是什麼阿貓阿狗。

    在燕趙一帶,貫長卿的影響力,已經可以與過去韓詩學派的鴻儒韓嬰相媲美了。

    而燕趙地區,自古多慷慨激昂之士。

    若延年公子在長安被人欺負了,燕趙豪傑安能熟視無睹?

    大家正慷慨激昂的謀劃著、計畫著如何挑動延年公子去和那個張蚩尤打對台戲。

    忽然,一個官吏從門外走進來,對正在熱切議論和商量的眾人道:「家上命下官來通知諸公:今夜良辰,特設宴於博望苑,於君等共飲之……」

    大家立刻歡呼起來,許多人熱淚盈眶:「家上果然沒有忘記吾等啊……」

    卻聽著那人道:「此外,侍中官領新豐令張子重將應家上邀請,列席其中…… 」

    大家的臉色立刻僵硬起來。

    張蚩尤要來?

    許多人只感覺有些頭暈。

    上次張蚩尤來了一趟博望苑,然後發生什麼事情了呢?

    嗯……

    鄭全、李循等連第二天的太陽都沒有見到……
V123210 發表於 2017-12-14 00:12
第三百零五節平易近人張子重

    夜幕徐徐降臨,張越乘著宮車,趕在城門關閉前,出了長安城。

    此刻,夕陽西下,覆盎門巨大的城門,投影於渭河之上,河水粼粼,宮車從魯班橋上駛過,張越特地探頭打量了一番這座傳說是魯班入秦所造的機械橋。

    可惜,看不出什麼端倪來。

    「或許日後,我可以派遣工匠來此學習一下……」張越在心裡想著。

    技術要發展,除了創新,也要注意學習和研究原有工藝。

    特別是在這個西元前的時代,鞏固基礎和強化技能,比任何創新都有用!

    旁的不說,若是漢室工匠可以找回那些失落的秦代技巧,也足以讓社會生產力前進一大步!

    宮車繼續前行,穿過廣袤的原野。

    遠方的太學建築群的影子,就已經映入眼簾。

    張越望著太學的那些熟悉的建築群,也是唏噓萬分。

    想當初,他是抱著破釜沉舟的態度來此的。

    那時候他那裡想得到自己有今天?

    「明日我當來太學走一遭……」張越在心裡想著。

    他也必須來一趟太學了。

    瑾瑜木們的『肥料』已經消耗殆盡,再不來太學打秋風,它們就要挨餓了!

    由奢入儉難!

    張越可不敢保證,要是瑾瑜木們挨了餓,空間會不會給他一些什麼懲戒?

    況且,沒有『肥料』就沒有玉果,沒有玉果就培育不了各種糧種。

    宮車的速度很快,不過片刻就來到了太學門口。

    這時候天色已經暗了下來,駕車的馬伕,點起了懸掛在宮車前的兩盞油燈,算是作為標記和標識——免得有些不開眼的傢伙,跑來攔截宮車。

    這年頭關中也不太平了!

    所以,地方官和地方的民兵、郡兵,看到有人夜行,不管三七二十一就抓。

    而且,方法簡單粗暴,不講道理。

    由於漢室民間持械比例很高,所以這些鄉亭的軍人,經常神經過敏。

    若不掛個標識,被人射成馬蜂窩也不是不可能。

    這兩盞油燈剛剛掛上,就聽到身後有馬車的聲音傳來。

    一輛雙馬並排拉動的馬車,從張越所乘宮車身邊掠過。

    見到馬車上掛起來的宮燈,那輛馬車似乎也被嚇了一跳,連忙停了下來。

    「下官京兆尹於己衍,恭問侍中領新豐令張公安……」遠遠的,那馬車上傳來一個驚恐的聲音:「無心衝撞侍中虎駕,還望侍中海涵! 」

    ………………………………

    於己衍現在已經被嚇尿了。

    他剛剛在京兆尹辦完今天的公事,然後就趕在長安城城門關閉前,出了城門,直奔博望苑去赴宴。

    所以催促車伕催促的有些急了。

    誰知道……

    竟出了這種事情!

    超車了啊!

    雖然夜色已經漸暗,但對方馬車上掛起來的宮燈,卻毋庸置疑的表明了身份——在今天,在此地,在這去博望苑的路上,除了那位侍中領新豐令張蚩尤張子重外,還能有誰?

    或許,那些大佬可以不怕這位侍中官。

    但他於己衍只是一個京兆尹罷了。

    只是一個小蝦米,小不點。

    朝議的時候,都是站在後面的,天子不點名,連說話的機會也沒有!

    而對方呢?

    可是張蚩尤!

    連陽石主的臉,說打就打了!

    陽石主還無可奈何!

    而他於己衍在陽石主面前,卻如奴僕一般,只能卑躬屈膝,希望這個姑奶奶別給自己出難題。

    所以,現在於己衍感覺自己的小腿肚子都在發抖。

    超車啊!超張蚩尤的車啊!

    於己衍瑟瑟發抖,想到了很多悲慘的事情。

    在漢室,做錯事不要緊,因為還可以挽救。

    但得罪了不該得罪的人,卻是獲罪於天,無可禱也!

    在於己衍的認知中,那位侍中官,可從來不是什麼寬宏大量,胸襟寬大的人。

    相反,此人睚眥必報,大得公羊學派『大復仇思想』的真諦。

    屬於那種『十年前你打了哥一巴掌,現在哥砍你雙手,天經地義、合情合理』的主!

    那些現在還在執金吾船獄衙門裡哀嚎和掙扎的人,就是最好的證明!

    連堂堂丞相長孫,曾經在長安城裡呼風喚雨的真正二世祖公孫柔,現在都還被關著!

    而其後這個侍中遇刺,非但沒有掉一根毛,反而反殺了全部刺客,甚至順藤摸瓜,連江充這樣的煞星也被他宰了。

    腦子裡想著這些事情,於己衍就連滾帶爬的,顫抖著身子,下了馬車,走到張越面前,長身拜道:「請侍中寬恕則個,下官以後再也不敢了……」

    於己衍記得很清楚,大約在四年前,公孫柔駕車前往長楊宮,在路上遇到了一個地方縣令急著去處理某事,所以馬車從這位公子哥的車前超越。

    結果,被公孫柔追上,堵在馳道上,揍了個體無完膚。

    事後這個縣令竟被放為鍵為郡都尉!

    鍵為郡那是什麼地方?

    巴蜀之西南,群山之中,蠻夷之地!

    去了的人,能囫圇著回來就不錯了!

    而現在,自己超了把公孫柔關進牢獄的張蚩尤的車……

    萬一對方暴怒,在天子麵前說自己壞話,以於己衍的瞭解來看,若這個侍中官去天子麵前告自己的狀。

    那他就得收拾好包袱去珠崖甚至詹耳報導了。

    起碼也是交趾郡!

    想著交趾的叢林,他就渾身上下打了個冷戰。

    據說那地方又熱又濕,交通不便,還沒有什麼文化氛圍。

    「閣下是?」張越卻很好奇的看著這個看上去似乎應該是兩千石的官吏,問道:「吾不記得吾什麼時候與閣下結仇了……」

    「下官京兆尹……」於己衍長身拱手,拜道:「因情急往博望苑,無意中超了侍中的車,自知死罪,萬望侍中閣下海涵!」

    「哦……」張越理了理衣襟,走下馬車,鄭重的扶起對方,道:「原來是京兆官當面……」

    他臉色也微微有些尷尬。

    這京兆尹理論上應該是他的上司——雖然在地位上,他比京兆尹高多了。

    但上司終究是上司。

    再弱雞的也是上司。

    這要傳出去,天下人還不得說他張子重跋扈囂張,恃寵而驕?

    況且……

    看著這個京兆尹瑟瑟發抖的樣子,張越撇了撇嘴,道:「京兆尹不必惶恐,本官素來平易近人,沒有什麼壞脾氣……」

    於己衍卻更加恐懼了!

    平易近人?

    公開得罪你的人,現在都已經慘不忍睹好不好!

    正當你張蚩尤的別號是亂喊的?
V123210 發表於 2017-12-15 00:12
我要做門閥 第三百零六節傀儡

    張越看著這個在自己面前戰戰兢兢,瑟瑟發抖的京兆尹。

    「不知不覺,我也已經有了王八之氣?成為了他人眼裡的大魔王了啊……」他悠悠嘆了一聲。

    曾幾何時,他還擔憂過京兆尹會胡亂指揮。

    現在看來……

    只要京兆尹還是眼前這個人,京兆尹衙門就不可能成為他的對手。

    說不定,過個兩年,等他在新豐打開了局面,都能以新豐令指揮京兆尹的事務了。

    這不是開玩笑,而是曾經發生在漢室的事實。

    張湯、義縱、王溫舒,都幹過以小禦大的事情。

    特別是張湯,擔任廷尉的時候,就已經開始對御史大夫和丞相的事務指手畫腳了。

    誰不聽他的,就去死!

    這樣想著,眼前的這個京兆尹就變得可愛了起來。

    「京兆尹可是欲往博望苑?」張越笑著問道。

    「然……」於己衍深深的俯首,拜道:「下官受家上之命,往博望苑赴宴……」

    張越點點頭,於己衍的履歷是極為清楚的。

    他是衛青提拔起來的官員,與太子的關係極為密切。

    在張越回溯的歷史上,巫蠱之禍中江充等人首先拿下的就是這個京兆尹於己衍。

    如今看來,江充等人的選擇非常明智。

    於己衍生性謹慎、膽小,是最合適的試探目標。

    除掉他既可以試探太子的反應,也能試探天子的承受力。

    更妙的是說不定還沒有副作用。

    這麼老實膽小的人,不欺負他欺負誰?

    而於己衍的這個性格,在張越這裡也成為了香餑餑。

    還有比這樣的老實人更好的傀儡人選嗎?

    張越很清楚自己的長處,那就是年輕,但也同樣知道自己最大的短板,還是年輕!

    因為年輕,他的未來可以多姿多彩,至少有空間的幫助,熬死現在所有的對手甚至是朋友,輕輕鬆鬆。

    只要能活著,活在政壇上,活在長安。

    哪怕他什麼事情也不做,只是混吃等死,下限也是一個萬石君!(萬石君石奮就是靠熬,熬死了所有人,最終成為了獨一無二的開國元老、四朝元勛,於是就莫名其妙成為了國家重臣……)

    但相同的,因為太年輕,很多事情,是他現在很難去做的。

    他可以在新豐隨便玩,隨便實驗。

    但出了新豐,想要插手其他地方,就會遇到各種阻力。

    除非他能和霍去病一樣,立下蓋世之功,建立起一個龐大的利益集團。

    不然,誰會去聽一個和自己兒子一般大小的年輕人的指揮?

    而於己衍的價值,就在這裡了。

    若能控制於己衍,使之成為自己的傀儡。

    那麼,整個京兆尹治下的二十一縣,豈不是就可以成為他的地盤了?

    當然了,要做到這個地步,張越還要做一些工作。

    但至少,有了一個完美的開端!

    這樣想著,張越就笑著對於己衍道:「本官也受邀,往朝太子,不如京兆尹與我同車?」

    於己衍聞言,嚇得渾身發抖,連忙道:「下官安敢與侍中公同車?願附驥尾!」

    張越聞言,眼睛一亮,心裡讚了一句:「上道!」

    他要的就是於己衍這個態度。

    仔細想想,其實於己衍擔任京兆尹這些年來,政績還算中規中矩。

    雖然他沒有讓京兆尹各縣變好,但至少沒有讓他們變得更壞!

    這說明這個官僚還是有操守的!

    最起碼,他還是有些是非廉恥之心。

    這樣的人,若是利用好了,就是雙贏!

    張越也不與他客氣、客套,笑著道:「既然京兆尹堅持,那吾也不好強求……」

    於己衍聞言,心裡放下一塊大石頭,長長的出了一口氣。

    總算是過關了。

    至少沒有讓這個張蚩尤找到為難和打擊自己的地方。

    真是太一保佑啊!

    於己衍覺得,自己以後還是離新豐事務,離這個侍中越遠越好。

    最好,連接觸都不要有!

    畢竟,這種驟然顯貴,又春風得意的年輕人,指不定什麼時候脾氣上來了,就要拿人立威!

    在他數十年的宦海生涯裡,見過無數的例子。

    包括,當年他的上司咸宣。

    ………………………………

    兩刻鐘後,張越的宮車抵達了博望苑的門口。

    此時,博望苑中已是華燈初上。

    宮闕門口燃著幾個火把,一隊漢軍士兵,昂首挺胸,站在門口。

    在理論上來說,博望苑也是屬於漢室皇室宮闕園林,也算是禁苑。

    所以負責保衛博望苑的漢軍也是屬於北軍的禁軍。

    執行的也是等同於未央宮的警備級別。

    只不過,進入博望苑需要的不是宮籍,而是太子的許可。

    所以,見到陌生宮車,立刻有軍士上前,朗聲問道:「來者何人?」

    「侍中領新豐令張公諱毅奉家上之詔,特來赴宴……」為張越驅車的車伕朗聲回答,同時將太子送的請帖遞了過去。

    「原來是張侍中……」那軍士聞言,立刻揮手,讓人打開大門:「請……」

    然後,跟著張越的車的於己衍也到了。

    所有的軍士都目瞪口呆的看著這個畫面。

    京兆尹於己衍的馬車,跟在侍中領新豐令張子重的車後……

    從前,長安城裡有很多好事之徒,都在猜測這侍中領新豐令張子重履任後,若見了京兆尹,到底是京兆伊指揮新豐令?還是侍中官號令京兆尹?

    如今看來,不用猜了。

    侍中官牢牢佔據了主動和優勢,還讓京兆尹俯首稱臣,甚至附驥尾後,像個小媳婦一般。

    在張湯、王溫舒、咸宣之後,又一個開始玩起代理人政治的巨頭似乎正在冉冉升起。

    於己衍此刻才想起來了。

    似乎,好像,大概,自己主動要求附驥尾後是個糟糕的主意。

    恐怕到明天早上,整個長安城都會知道京兆尹於己衍不要臉,主動低頭給張蚩尤當了門下走狗!

    不然他為何願意附驥尾後?

    於己衍感覺,自己的人生似乎一片灰暗。

    雖然說,在漢室官場上,給一個年輕新貴當傀儡好像也不是什麼壞事。

    相反,是一件好事!

    因為這意味著可以藉助那個新貴的資源和能力,不斷的上進。

    躺著就可以陞官,只要乖乖聽話,甚至可以一望九卿乃至於三公!

    只是……

    於己衍發誓,他從來沒有考慮過給對方當傀儡啊!

    他只是單純的不想得罪,也不敢得罪,更加不願得罪對方罷了!
V123210 發表於 2017-12-15 00:12
第三百零七節 祖傳絕技

    張越沒有理會他人異樣和歎服的眼光,乘著宮車徑直駛入博望苑之中。

    今夜的博望苑的氣氛似乎有些異樣。

    一進來張越就察覺到了。

    雖然這太子苑囿依舊喧嘩熱鬧,但隱隱約約張越又感覺到了有些不同。

    具體哪裡不同,一時間還真說不上來。

    只是覺得似乎有東西發生了變化。

    宮車在博望苑內部的一處門廊前停了下來,負責今日迎接賓客的官吏立刻迎上前來,拱手拜道:「奉家上令,太子舍人張賀恭迎貴賓!」

    張越聞言,連忙走下宮車,上前拜道:「毅豈敢當大兄之禮?不勝惶恐之至!」

    張賀是張安世的長兄,而張越要稱張安世一聲『大兄』,大兄的大兄,自然是老大哥。

    「原來是侍中大駕光臨……」張賀笑著道:「家上早已掃榻相迎,期待已久……」

    說著就領著張越進了內門。

    對於張賀來說,或者整個太子系的有識之士而言。

    現在籠絡好張越,已是重中之重!

    在過去十餘年,太子和他們已經吃夠了沒有一個在天子身邊的自己的人苦楚!

    他們更是無比清醒的明白一個真理若天子身邊的人,全是敵視太子或者裝聾作啞的人。

    那太子的位置還能穩固嗎?

    只是可惜,認知到這一點的人,少之又少。

    博望苑裡,敵視和仇視這個年輕的侍中官的人多如牛毛。

    所以張賀是真的怕,那些豬隊友,把一個好好的自己人逼成了敵人。

    他們又不是沒有幹過這樣的事情!

    駙馬都尉金日磾,在很久以前,其實對太子還算友好和親近。

    但就是博望苑中的某些人,總愛拿他的出身說事,動不動就說什麼『休屠餘孽、夷狄孺子』,在自己的轉圜下,金日磾都忍了。

    但……

    有一天,有一個不知道真傻還是假傻的混蛋,居然寫了一篇文章,暗諷金日磾的生母在匈奴的時候不檢點。

    更讓人錯愕的是,很快這篇寫的也就一般般的文章,居然被金日磾知道了。

    然後就沒有然後了。

    金日磾侍母極孝,他也一直自我標榜是大孝子。

    太子之臣居然辱及其母?!太子卻只是將之除名,逐出博望苑?!

    這只能被他以為是太子授意!

    從此這位一度親近太子的天子重臣,疏遠了太子。

    甚至連逢年過節,也不再去東宮拜謁,只是派了一個庶子去問禮。

    張賀又能有什麼辦法?

    有時候,張賀也感覺很累,想著是不是乾脆不管這些事情了。

    他爹留下的遺澤,非常非常多。

    多到他和張安世兩個人,哪怕什麼事情都不做,無論將來是誰上台,都不能虧待他們!

    原因很簡單當今天子諸王,除了剛剛出生不過一年多的劉弗陵,其他三王,包括已故的齊懷王劉閎,統統都是他老爹張湯代君所立。

    包括這幾位大王的元服、封國和冊封詔書,皆是他老爹親自選擇的。

    這是張氏至高的榮譽!

    也是張氏的底蘊所在!

    未來,無論是哪一繫上台,作為張湯之子的他們,都一定會被恩賞,被重用!

    但……

    他終究還是沒忍心。

    太子對他不薄,幾如國士,推心置腹,信任有加。

    他不能也不敢背棄太子。

    想著這些往事,張賀就帶著張越,穿過了一個個閣樓,來到了一間燈火通明的大殿前,然後他便提起綬帶,輕身對張越微微恭身,走到殿門口,大聲宣禮:「侍中領新豐令張子重覲見太子!」

    殿內,十餘名訓練有素的贊禮官立刻呼應:「侍中領新豐令張子重覲見太子!」

    聲音洪亮,通傳整個大殿,讓即使處於歌舞與琴瑟之中的士大夫們也能聽得仔仔細細,明明白白。

    啪嗒!

    在這瞬間,許多原本還談笑風生的士大夫臉上的笑容凝固起來。

    他們依然還記得,就在一個多月前,就在這博望苑裡發生的事情。

    很多人甚至還記得很清楚,太子家令鄭全自縊被發現時的模樣。

    他的眼睛睜得大大的,舌頭伸的長長的,脖子都被白綾箍成了青紫色。

    在他自縊的臥室的案几上,放著一封謝罪書……

    很多人想到這裡,就感覺小腿肚子都在發抖。

    似乎,好像,大概,張蚩尤來一次博望苑,谷梁君子們就要蒙受一次打擊和損失。

    如今在場的人,甚至還有就是上次被aoe掃到,被迫宣佈『閉門思過』的人。

    咯咯咯……

    有人因為恐懼,連牙齒都在顫慄。

    更多的人,則悄悄的將身子向後挪了挪。

    沒辦法,事實已經證明,在長安的谷梁君子們,綁在一起也打不過那個張子重。

    而且,對方也不是沒有人。

    想車輪戰?

    太學的那幫肌肉男,聞風而至。

    如何打的過?

    幾十年了,谷梁學派就沒有打贏過公羊!

    一次也沒有!

    如今,甚至被一個連公羊學子都不是的黃老學派的棄徒,用《春秋》大義抽臉。

    上次被打的那一巴掌的掌印,現在都還留在臉上,火辣辣的疼的厲害……

    谷梁君子們雖然有這樣那樣的毛病,但絕對不傻,也不會蠢到明知道會被打臉,還送臉上門。

    那就不是對付仇敵了,而是給對方送名聲。

    沒辦法,只好啟用儒生們的祖傳絕技精神勝利神功,很多谷梁學者們宣稱:張子重不過佞幸罷了,能得意一時,不能得意一世!

    更有人宣稱谷梁被其所挫,不是因為谷梁學者們學問不精,而是因為這張子重是小人,吾等君子落了他的算計,也是無可奈何,非戰之罪!但是……君子之德風,小人之德草,草上之風必偃!所以勝利必將屬於正義,必將屬於吾輩君子。

    未來青史之上,這個小人、佞臣必定遺臭萬年。

    甚至還有人舉了當年孟子與許行的故事來佐證這一論據。

    孟子當年與許行辯論,雖然吃了虧,但是……最後勝利的笑的最後的難道是許行?

    所以啊!

    大家只要等著坐看這張子重自取滅亡就可以了,犯不著和他這樣的無恥小人、饒舌之人逞口舌之利!

    等將來太子登基,有的是法子收拾和處置他!
V123210 發表於 2017-12-16 00:40
第三百零八節惱羞成怒

    張越走進殿中,拿著眼睛,從左右兩側一位位羽冠錦綸的士大夫身上掃過。

    他的記憶力本來就還不錯,如今有了空間輔助,更是強大到只要願意,就能記下每一個他曾經見過的人。

    所以,只是隨便掃了幾眼,張越就發現,在坐的『老朋友』還真是不少!

    當然,也有不少新面孔。

    看著這些人,張越露出如春天般溫暖的微笑,走到殿中,對著坐於上首的太子劉據和長孫劉進拜道:「微臣敬問家上、殿下安……」

    「張侍中請起……」太子劉據笑著起身,走下台階,親自走到張越面前,將之扶起來,道:「這次鬱夷之事,多虧愛卿勸諫,方才沒有釀成大禍,孤為鬱夷、雍縣及整個岐山百姓謝卿……」

    這次往鬱夷救災,他真是大開眼界。

    鬱夷縣不過兩三千戶在冊庶民,人口不過一萬多,甚至比不上長安城附近的一個鄉邑的人口。

    但鬱夷士紳們的貪婪和窮兇極惡,卻是他過去讀史之時,所未見的。

    恐怕也就只有傳說中的桀紂在位之時的那些殘民之官,才能與之媲美一二。

    而鬱夷百姓在這些人的壓迫和剝削下,衣不遮體,食不果腹。

    當他抵達鬱夷時,那裡已是一個人間地獄。

    幾乎所有鄉亭的土地,都已經開裂。

    每天都有無數人絕望的自殺。

    甚至出現了閤家服毒自殺的例子。

    劉據抵達之時,鬱夷全縣已經被憤怒、絕望和恐懼所籠罩。

    就差兩個人和一句話,整個鬱夷就要爆炸!

    幸虧,他去了,也幸虧,有眼前的這個年輕侍中官,更幸虧鬱夷縣的縣令還算愛民,竭盡全力的在他的能力範圍內,調集了糧食和力量和救災。

    不然……

    劉據已經不敢想像這後果了!

    一定是身敗名裂,臭名昭著,青史之上,他將成為一個徹頭徹尾的笑柄。

    而聽著太子的話,殿中無數士大夫,頓時就只感覺自己被人用大棒鎚在了腦袋上,暈乎乎的,有些疼。

    不少人甚至感到了名為羞愧的神色,悄悄的低下頭。

    正所謂食君之祿,忠君之事。

    在當世,士大夫們的價值觀很有意思,他們依然秉持了一些戰國遺風。

    『忠』的解釋也是依然『盡心為忠』。

    既然是太子之臣,拿的是太子的俸祿,就應該為太子辦事。

    若不能盡職盡責,就是不忠。

    而鬱夷的問題,現在全部暴露了,沒有絲毫可以隱瞞的可能性。

    於是,以士大夫們的價值觀和視角來看,他們這些太子之臣,已然統統落入了『不忠』的深淵之中。

    若按照公羊學派的理解,則是已然『墜墮諸淵』,死後將蒙『春秋之誅』。

    史官會在他們所有人的蓋棺定論裡加一句『事太子,不忠』。

    如他們是公羊學派的人,現在已經可以舉劍自刎,用鮮血來洗刷自己身上的罪孽,以此祈求天地和君王的原諒。

    當然,他們不是公羊之士,倒還不用遭受來自內心和靈魂上的日夜拷問。

    但『忠孝』方面出了問題,卻已經是事實了。

    對於一個儒生,甚至可以這麼說對於任何一個自詡為『士人』的漢人來說,忠孝觀出了問題,都是了不得的大事!

    尤其是對於穀梁學派而言,不是忠臣,那就一定是逆賊!

    亂臣賊子,人人得而誅之!

    要是換了其他人,出了這種問題,發生了這種事情。

    他們都知道,自己此刻必然早已經拍案而起,提劍而出,來到了那人家門口。

    脾氣儒雅一點的,只會在他家門口唱輓歌,催促他趕快自殺。

    脾氣暴躁一點的話,那就會堵他家門,將他的罪名和罪證公之於眾。

    然後召集鄉黨、鄉賢,鳴鼓而擊之。

    這種事情,他們中有不少人曾經做過。

    套路熟悉的很。

    譬如,一個多月前,鄭全就是這樣不得不自殺的。

    門口圍了一堆大聲唱輓歌的人,誰敢不死?誰又能不死?

    但這種事情發生在自己身上的時候。

    很多人都發現……

    自古艱難唯一死啊!

    特別是,很多人都想起了鄭全的死狀和死後的淒慘。

    鄭全的死狀,現在就縈繞在他們的腦海裡,讓他們不寒而慄。

    但更讓人恐懼的卻是鄭全死後的恐怖!

    因為是有罪自殺,所以,鄭氏不敢將他的棺槨葬入宗族的陵園,更不敢在宗祀裡祭祀他的神主牌,令其與祖先同在,享受香火血食。

    只能另外為他選了一塊荒山,匆匆下葬。

    因為是戴罪而死,所以沒有陪葬品。

    甚至,只是簡單的裹了一張蓆子,就抬入棺槨中。

    入葬前,必須將他的頭髮散開,反過來遮住臉頰,以示無顏見祖宗與歷代先王、先師於九泉之下。

    更讓人恐懼的是鄭全的墳塋,不敢起塚,只好由其子為其立碑做計,其墓碑銘曰:不忠之臣、故太子家令鄭某之墓。

    連名諱也不敢署,極有可能,等鄭全之子這一代後,連他的名字也要消散在世界。

    不會有人記得他,哪怕是他的直系子孫後代。

    他唯一能顯示存在的地方,就是史官筆下記錄的那一筆:延和元年夏太子家令鄭全有罪自殺。

    而這就是春秋之誅!

    不是刑罰,但卻懸在所有士大夫頭頂上的達摩克利斯之劍!

    穀梁學派雖然不是公羊學派,但終究也是春秋學派。

    《春秋》是他們共同的源頭。

    而史書之上,白紙黑字,寫的清清楚楚:孔子做《春秋》,而亂臣賊子懼。

    是故,現在他們的內心真是糾結、矛盾、慚愧、羞愧等種種情緒糅雜在一起。

    對於自身的羞愧和本身『不忠』事實的恥辱,令他們心如刀割,而鄭全、李循等人死後的淒慘模樣和悲慘經歷,則刺痛著他們。

    並將他們的內心的恥辱、憤怒、恐懼和恐怖,糅合到一起。

    最終變成了力量,變成了仇恨!

    「都怪你!」不止一個人壓低了聲音,用著血紅的雙眼,惡狠狠的看著那個站在殿中,被太子親切的扶起來的侍中官身上。

    在他們看來,自己有可能落入『不忠』的深淵,甚至將蒙春秋之誅。

    都是這個侍中官帶來的。

    要不是他多管閒事,鬱夷的事情就不會揭露於世人之前,大家也不用受『不忠』之恥,蒙春秋之誅!

    不過就是餓死、吊死幾個泥腿子嘛?

    你犯的著如此趕盡殺絕?不留情面?

    在這些人看來,即使退一萬步,縱然鬱夷的事情釀成大禍,變成民變,他們也完全可以從容調集軍隊進剿,整個岐山原加起來也就十幾二十萬人口,哪怕全反,也不過是大軍一擊之事。

    而若是如此,所有的證據都將泯滅於戰火之中。

    更緊要的是,所有的罪責,都和他們無關了。

    因為,到那個時候,承擔罪責的就是太子了!

    如此想著,眼前的這個年輕的侍中官,就成為了很多人的仇敵。

    必先除之而後快,甚至不惜代價也要除掉的死敵!

    甚至還有人認為,只要除掉這個人,自己的罪責就可以解脫了。

    雖然這種邏輯看上去很怪,很難自圓其說。

    但,現在他們就是這樣想的。

    …………………………

    張越抬起頭來,看著自己面前的這個太子。

    張越記得一個多月前,他在博望苑見到劉據的時候,這位漢太子還是一個看上去有些微胖,笑起來有些富態的中年男人。

    但現在,他卻明顯的消瘦了。

    眼角也出現了明顯的皺紋和黑眼圈。

    看來坊間的傳聞沒有誇大,這位大漢太子在鬱夷救災,確實是日以繼夜,甚至身先士卒。

    據說為了救災和幫助鬱夷以及岐山原一帶的受災百姓,這位太子殿下連博望苑的存糧也全部調光了。

    他甚至將自己的妃嬪們的用度也都減少了一半,將錢拿來給災民買種子、架水車。

    正是在這位太子的親自督促和監督下,鬱夷和周圍地區的旱災得到了極大緩解。

    許多受災嚴重的地區,被免除了今年和明年的所有徭役賦稅。

    聽說還有兩百多個在旱災中失去了雙親的孤兒被他接到了上林苑,安置在博望苑附近的官社裡。

    災情在他介入後,迅速被削減。

    只是……

    張越心裡面有不少疑問。

    旱災看上去是過去了,汧水兩岸也架起了大量水車,日夜不停的汲水灌溉農田。

    但已經造成的損失卻是不可挽回了。

    現在補種粟米也完全來不及。

    那麼今年冬天,鬱夷百姓和周圍重災區的農民怎麼辦?

    等吃完了救災糧,他們怎麼辦?

    更重要的是根據常識,大災後必有大疫,旱災雖然不像水災,會出現大規模的傳染病,可也不得不防民眾感染鼠疫的風險。

    只是這種問題,張越現在也不好問,只好有機會私底下向劉據提出來。

    心裡面想著這些事情,張越就被劉據領著,走到一側:「張侍中,孤要向侍中與諸公介紹一下……」

    他指著一個坐在左側,一直在低著頭的官吏面前,道:「此鬱夷令王君!」

    「此番鬱夷旱災,孤幸先得張侍中之諫,得曉災情,又幸得遇王縣令,施政得體,盡心竭力,保民安生,不然後果不堪設想!」劉據感慨的說著。

    那官吏聞言立刻出列,對著劉據和張越拜道:「微臣不敢當家上繆贊,不過盡忠職守,以報家上與陛下!」

    張越看著這個官吏,他大約三十來歲,長著一張國字臉,身高大約七尺,體型不是很健壯,看上去似乎是齊人?因為他的冠帽有著明顯齊魯地區的特徵。

    出於禮貌,張越對此人拱手一拜,問道:「未知王縣令尊諱?」

    對方連忙拜道:「下官鬱夷令王沂,敬拜侍中公!」

    「王沂?!」張越看著他,問道:「右輔都尉王?是閣下的?」

    「是家兄……」對方恭身說道。

    張越忽然露出一絲玩味的神色出來。

    若他沒有記錯的話,那麼,王?將來會成為漢室巨頭。

    並在昭帝時期拜相這當然不是最重要的,事實上上王?拜相是因為霍光需要,所以他只是一個傀儡。

    關鍵在於,王?這一脈傳承的很久。

    在西漢末年,王家有個女人嫁給一個姓王的年輕人。

    這個人名聲很大,也很有賢名。

    他就是王莽,西漢末年的疑似穿越者……

    「濟南王氏家族,素有賢名啊……」張越笑著打了個哈哈,卻讓王沂聽的有些難受,連忙道:「侍中可能記錯了,臣家素來微寒,不過有地百三十畝而已……」

    他可不敢和濟南名士扯上任何關係。

    因為……

    全天下都知道,濟南郡的名士,就是豪強。

    而且是名聲最臭的哪一種因為貪婪,濟南郡的豪強,曾成功的將全郡七成以上人口,變成了自家的奴婢。

    由此引發了整個士林的口誅筆伐,隨之導致了十年前現任御史大夫暴勝之持節南下,鎮壓齊魯,殺了個人頭滾滾。

    自那以後,出生濟南的士人,都會拚命撇清自己根本不是什麼名士、豪強之子。

    哪怕家有良田千頃,也必須表明自己家裡真的沒有什麼錢,最多也就有一百三十畝地。

    這個梗的影響很大,以至於數十年後貢禹上表給元帝,也要說:臣家真的只有一百三十畝地啊,臣來上任還是賣了家裡的牛和地,才湊夠了路費的,陛下您要信我啊!

    當然,貢禹確實很清貧也很廉潔。

    他也可能確實只有一百三十畝地。

    但他一點也不窮!

    人家的好基友王吉,從指縫漏一點出來,就夠他開銷的了。

    王吉有錢到什麼地步?

    他現在在新豐擔任臨渭鄉遊徼,上任還沒有一個月,就已經自己掏腰包,把路給修好了。

    牛逼吧!

    你只需要知道,王吉的老爹和哥哥,都是蜀郡的鐵官,你就能明白,他的錢哪裡來的了!

    張越、王沂和太子談笑風生。

    一句句話,落在左右兩側的穀梁士子耳朵裡,就像鞭子,在鞭笞著他們的身心,讓他們無地自容,羞愧難當。

    仇恨和怒火,也在羞愧和恐懼的助燃下,越發高漲,漸漸不可控制!
V123210 發表於 2017-12-18 22:26
我要做門閥 第三百零九節 碾壓(1)

    就在這時,京兆尹於己衍終於姍姍來遲。

    「臣京兆尹於己衍,敬拜家上、殿下,及諸位明公……」於己衍走到殿中,深深一拜,然後他發現好像氣氛有些不太對勁的樣子。

    但他也不敢深究,在得到劉據許可後,才施施然的在一個文士的引領下,坐到右側的一個位置上。

    然後,他就發現了,自己兩邊的兩位往日裡在這太子宴席上最是風光和得意的文士,一副咬牙切齒,怒火衝天的模樣。

    「文君、陳公……」於己衍小聲的問道:「兩位這是怎麼了?」

    「佞臣小人……」往日在博望苑裡素來以溫良如玉聞名的年輕俊傑,當代漢家詩賦家中的後起之秀文斌咬著牙齒,低聲道:「吾今日始知,何以趙高能亡秦!佞臣小人,禍亂家國,貽害之深,竟至於斯!」

    另一位素以提攜後進而聞名的大文學家陳盛也道:「確實如此!古之佞臣,如易牙之輩,連恆公也能蠱惑,從前吾還以為只是史家誇大之詞,現在看來,史家誠不欺我也!」

    於己衍聽著,嚇了一跳,連忙把頭縮起來,再不敢接話。

    指責張蚩尤為佞臣?

    這是一巴掌打了當今、太子、長孫的臉啊!

    這些話要是落到當今的耳朵裡,恐怕這兩位君子,都得去詔獄裡走一遭了……

    他於己衍可沒有這個膽子摻和進來!

    於己衍的沉默和退縮,立刻就引起他左右兩位君子的不滿。

    「京兆尹可是怕了?」文斌馬上就質問起來,這也一直是谷梁君子們的拿手好戲。

    在過去,在博望苑裡,若有人被他們這麼一逼,十之八九都不得不附和他們的說法。

    至於少數不肯附和的?

    那自然立刻就會被打成『奸臣一黨』『賊子小人』,予以批鬥和整治。

    所以,文斌的語氣也和過去一般囂張無二。

    於己衍聞言,嚇得趕忙將身子向後退了退,不打算理會。

    這種事情,誰理誰煞筆。

    於己衍的退縮,助長了文斌的氣焰。

    今天晚上,他已經憋屈的太久太久了。

    太子和那個張子重,還有那個郁夷令談笑風生,壓根就沒有理過自己和其他過去在類似晚宴上風光無限的文學之士。

    更恐怖的是,他們談的內容,大多數是他這樣的文學家聽不懂的東西。

    什麼地方上百姓的日常啊,什麼基層事務的處置啊。

    這些東西就像天書一般,讓他無所適從。

    若太子以後取士,不再用文學來評判,反而和當今一樣,以治政安民的政績來評判。

    那他怎麼辦?

    這以後還怎麼混?

    已故的大文豪司馬相如,才學無雙,所作詩賦大氣磅礴,引領了漢家文風。

    但其至死,做的最高官職,也只是一個中郎將建節使,秩比大約六百石……

    就這還是因為他持節安撫西南夷而得到的差遣。

    司馬相如都是如此,更何況他們?

    只是想著這樣的未來,文斌就覺得恐怖無比。

    殿中那個與太子談笑風生的侍中官他不敢得罪,也沒有膽量去挑釁。

    但眼前這個京兆尹,明顯就很好欺負了。

    於是,文斌拍案而起,對於己衍怒道:「足下身為國家兩千石,食天子俸祿,受陛下之托,以治京兆萬民,何以見惡不除,遇善不揚?豈非愧對祖宗?愧對天子?」

    於己衍聽著,頓時就坐不住了。

    俗話說得好,兔子急了也會咬人!

    更何況他還是京兆尹!

    堂堂的兩千石,三輔大臣!

    他是老實膽小,但也還沒有慫到被人指著鼻子罵了,還不還嘴。更別提這個指責他的人,只是一個年紀跟他兒子差不多的年輕人了。

    於己衍立刻怒道:「放肆,竟敢咆哮於吾!本官行事,何須向爾等解釋?」

    這還是念在這裡是博望苑,是谷梁文人的主場。

    你要換了一個場景,於己衍說不定就已經命人抓人了!

    咆哮兩千石,哪怕是讀書人,縱然是公卿子弟,也完全可以用鞭子好好教育一頓。

    甚至,直接處死也不是不可能。

    在漢家官場,人人都知道,兩千石不可輕視,辱及兩千石,必有代價!

    也就只有這博望苑裡的文人,被太子慣壞了,才會覺得自己可以無視這些規則。

    當然了,最重要的一個原因,於己衍也很清楚因為他是太子系的。

    所以,這個文斌才根本不怕。

    若他於己衍不是太子系的人,這個文斌那裡有這個膽量,敢在他面前囂張?

    想當年,江充不過是一個區區的直指繡衣使者,就敢於進博望苑抓人。

    那時,整個博望苑上下的文人都是噤若寒蟬,連一個敢出來阻攔的也沒有!

    也如現在,這些文人,不敢去和那位侍中官剛,就把氣撒到自己頭上來了。

    老實人怎麼了?

    老實人得罪你們了?

    於己衍將牙齒咬得嘎嘎的響。

    而到了這個時候,此處的動靜,再也遮掩不住了。

    就連在十幾步外,正和張越、王沂談的開心不已的劉據也注意到了。

    他微微回頭,有些不喜的問道:「怎麼回事?」

    立刻就有著隨侍在殿中的宦官上前報告:「啟奏家上,因京兆尹與文學士文斌有所間隙,故而爭執……」

    劉據一聽,臉就拉了下去。

    今天是他特意召集自己的嫡系準備介紹給張越,順便磨合和撫平各自矛盾才開的這個宴會。

    這人都還沒有到齊呢,就給他出了這麼個幺蛾子。

    加上經過郁夷這事後,他對於谷梁學派的眾人的怨念已經是很大了。

    一個明確無誤的事實是假如郁夷之事最終釀成民變。

    他這個太子就是第一責任人和主要罪責的承擔人。

    但問題是,劉據知道自己從來不清楚下面的事情。

    也就是說,假如他沒有及時發現郁夷的問題,那他就是給下面的人背了黑鍋了。

    自古以來,劉據只聽說給臣子給君父背黑鍋的。

    從未有聞君父不得不給臣子背黑鍋的。

    換言之,他差點就成了開天闢地以來,第一個給臣子背鍋的太子了。

    這太可怕了!

    也太恐怖了!

    這要成真了,他就是天字第一號笑柄。

    在這樣的情況下,他就算是再寬厚,再寬仁,也忍不了,也不能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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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庭堅-如果一天沒有看書,在鏡子看到自己就會覺得討厭自己另一句是說;三日不讀書,便覺言語無味也是說;如果三天不念書,說出來的話便失了水準都是說人要多讀書,增加自己的智慧以及內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