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漢三國] 我要做門閥 作者:要離刺荊軻 (連載中)

 
V123210 2017-10-4 13:33:46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220 695873
V123210 發表於 2017-12-27 18:05
我要做門閥 第三百二十節 影響

    「張侍中,下官剛剛得到消息,博望苑賓客文斌、陳盛,自殺未遂……」於己衍帶著人,找到剛剛起床,正在準備吃早點的張越說道。

    「自殺未遂?」張越皺起眉頭,有些不是很開心。

    「是的……」於己衍低頭道:「據說是欲用白綾自縊,為博望苑宦者救下……」

    張越輕輕嘆了口氣,道:「怎麼不約而同都用了白綾自縊?為何不是投井?難道是因為水太涼了嗎?」

    於己衍顯然get不到水太涼這個梗,但他也不傻,知道這是人家的脫罪之法。

    這是要逼迫自己為了名聲,不得不放他們一馬。

    潛台詞也很明顯:人家都要自殺了啊!你們為什麼要咄咄逼人至斯?非要逼死人不可嗎?

    不得不說這一招很狠辣啊!

    至少於己衍聽說了這個事情後,也猶豫了起來。

    「京兆尹心軟了?」張越看著於己衍問道。

    「下官不敢不心軟啊……」於己衍也是無奈的嘆了口氣,拜道:「若下官窮追不捨,豈非落人話柄?且,其既已自殺過一次,恐怕送去廷尉,也難以裁斷!」

    確實如此,自從引入春秋決獄後,漢代官吏判案就流行自由心證了。

    像那文斌、陳盛,自殺未遂,再送去廷尉衙門後,廷尉可能也會心軟,撐死了也就罰點錢。

    哪怕張越施加壓力,判他一個死刑,也會准許以金贖之。

    到頭來,恐怕別人只是罰點錢,而自己的名聲就不好聽了,劃不來!

    但張越棄肯如此罷休?

    若被他們得逞了,谷梁的渣渣們遇事就自殺,甚至進而點亮了騙廷杖這個天賦,那不得噁心死?

    哪怕是為了防微杜漸,也不能這樣輕易饒過他們。

    稍稍想了想,張越就道:「既然如此,那死罪可免,活罪難逃,如今鍵為、珠崖、詹耳之間正是用人之際,京兆伊何不上書家上,請遣文斌、陳盛為此三郡之吏?……」

    只要張越還活著,還有權柄,他們這輩子都別想離開了!

    於己衍聽了,立刻高興起來,拜道:「諾!下官這就去給家上上書……」

    …………………………………………

    日至正午,長安的氣氛忽然變得詭異了起來。

    一個個勳臣列侯的府邸,一條條小道消息不斷流傳。

    「聽說了嗎?」

    「那個張蚩尤又殺人了!」

    「谷梁學派的江升差點被他氣死了!」

    無數人聞之,小心肝和眼皮子一起跳的跟上岸的鯉魚一樣,就差沒有撲騰撲騰幾下了。

    江升乃是太子之師,自入博望苑以來,深得太子據敬重,在博望苑中又是主場作戰,怎麼碰到這個張蚩尤就屢敗屢戰了?

    「以後遇到張蚩尤,切勿挑釁,膽敢惹禍者,休怪為父不救!」當下就有很多人將自己的子侄叫過來,訓示一番。

    沒辦法,那位侍中官,如今已經是惹不起也不敢惹的存在了。

    沒看到那些得罪他的人,現在都成什麼了嗎?

    這個人的地位和權柄,分明已經超脫了侍中官的限制。

    在聖眷未衰之前,他就是bug!

    就是祖宗!

    家裡面的子弟,萬一不開眼,惹到了這位主,那就慘了!

    要死全家的!

    所以,先警告和告誡,免得出了事,禍及全家!

    但另外一些人的眼睛卻忽的滴溜溜的轉了起來。

    「聽說,這位張子重年不過十八,尚未婚配?」許多人的心裡一下子就癢癢了起來。

    這是現成的金龜婿啊!

    本來,沒有人敢去打這個侍中官的主意,畢竟,歷代以來漢家天子們喜歡誰,就嫁個女兒或者姐姐妹妹過去親上加親。

    但現在卻是不一樣。

    當今的眾多大漢帝姬,基本上不是已經嫁人了,就是年紀大的都能做這個侍中官的母親。

    而待字閨中的,又僅得一位南信公主殿下。

    可這位殿下,年不過八九歲,要嫁人起碼也要再過幾年才行。

    於是……

    這不就是機會了嗎?

    雖然說,宮裡有傳言,這位張侍中乃是留候之後,張辟疆子孫。

    但是……

    張辟疆那一脈傳到他這一代,就只剩下他這麼一個獨種了。

    換言之,這個侍中官的家族很單薄。

    如能嫁女過去,那就可以借到對方的資源了!

    一個深得天子、長孫甚至太子喜歡的女婿,對於自己的仕途幫助有多大?

    只是想想,很多人就已經難以按捺了!

    當然,除了畏懼和想要逢迎的人,自然也有帶著敵意的人。

    「此子決不能再留了!」某個奢華的豪宅之中,一位頭戴冠琉的貴族,咬牙切齒的說道:「他若再活著,太子就可能要疏遠谷梁了!」

    他自不是谷梁學派的人,更不是谷梁學派的支持者。

    但問題是,誰都知道,當今天子不喜歡太子,泰半是因為谷梁學派的緣故。

    換言之,若太子疏遠了谷梁,天子會不會改變主意,對太子露出笑臉呢?

    若太子順利即位,大家又該怎麼辦呢?

    不用去翻歷史書,只需要回想一下,先帝即位前後,漢家政壇的變化,就能知道了。

    先帝即位,先抄鄧通,後放張釋之。

    太宗名臣衛綰,靠著拚命跪舔和逢迎,才終於撿回一條命。

    這位太子雖然寬厚,但等他當了皇帝后,誰知道他會不會變?

    以高帝之雄才大略和胸襟,尚且坐了天子以後,都要疑神疑鬼。

    何況其他人?

    所以,不能坐以待斃!

    「昌邑王、燕王和廣陵王馬上就要回京朝覲了……」一個文士模樣的人拜道:「君候或可從三位大王身上想辦法……」

    這話一出,這貴族立刻就眼前一亮。

    當年韓嫣就是死在了回京朝天子的江都王劉非手上!

    如今,雖然沒有了王太后,但有衛皇后啊!若有一位大王,抓住一個有利時機,譬如天子不在宮中時,忽然向衛皇后哭訴,求殺『侮辱』他的張子重。

    衛皇后即便不會答應,但也會多少照顧一下這位大王的面子。

    長平侯衛青,當年不就就差點死於宮中的宦官之手嗎?若不是公孫敖相救的話。

    只是,該如何策動三位大王之中的一位來做這個事情呢?

    又該如何安排?

    這位貴族思索片刻後,道:「來人,為我備車,我要去光祿勳求見光祿卿!」
V123210 發表於 2017-12-27 18:05
我要做門閥 第三百二十一節執念

    張越卻是沒有在博望苑待太久,吃過早餐,便去給劉據和劉進辭別。

    然後便驅車趕往距離博望苑不遠的太學。

    等到來到太學門口,張越才發現,太學門口,已經停了幾輛馬車。

    「有客人來了啊!」張越一看這個情況,就低低的自語了一聲。

    漢太學可是漢家最高學府,更是公羊學派的老巢所在。

    在這裡往來無白丁,談笑有鴻儒。

    而太學門口,更是莊嚴肅穆之地,等閒不會讓人隨便停放車馬的。

    是故唯一的可能性,就是有客來訪。

    對於一般人來說,客人是朋友。

    但對於學派來說,『客人』就意味著是另外一個學派的人。

    如今天下儒家學派之多,數不勝數。

    而各學派內部又派系林立,山頭並立。

    這也是儒家的傳統了自孔子之後,儒家就分裂成了大大小小十幾個流派。

    這幾百年發展下來,儒家早就因為地域、政見、理念和利益的不同,分化為大大小小數十個派系。

    僅僅是詩經,就有三個主要學派和大小十餘個小支系。

    春秋一分為五,除了主流的公羊、穀梁,還有夾氏、鄒氏和左傳三個支系。

    不止如此,學派之間,還分為今文和古文兩大陣營,互相爭搶話語權。

    從此,董仲舒在世之時,還壓得住這些牛鬼蛇神,能以自身的超然地位,讓各個學派都低頭服氣。

    但,等董仲舒一死,立刻就是群魔亂舞。

    各個學派之間打的好不快活。

    在某些有著仇怨的學派之間,一言不合,白刀子進紅刀子出的事情經常發生。

    所以,張越現在還真是有些猶豫,不知道是改天再來,還是現在就進去。

    畢竟,來者是誰?他還是一頭霧水,分不太清楚。

    貿然進去,若撞上槍口可就不好了。

    你要知道,有膽子和資格來太學做客,還能堂而皇之的被太學的主人延請入內的人,肯定不是什麼阿貓阿狗,必定是名鎮一方,甚至可能是某個威壓一地的大學閥來了!

    這種人,當今天下雖然不多,但也不少。

    起碼,以張越所知,就能想出十幾位大儒的名字。

    正猶豫著之時,忽然一個熟悉的聲音在張越耳邊響起來:「張侍中!」

    張越聞言循聲望去,卻見到呂溫穿著一身白色的儒袍,手捧書簡,朝他拱手而拜。

    張越連忙下車,回禮拜道:「呂世兄,多日不見,甚是想念!不知世兄近日一切可還安好?」

    呂溫聞言,拜道:「侍中關懷,溫不勝感激……」眼中卻是閃現出了一絲莫名的期盼之色,甚至張越還能感覺到,對方見到自己,似乎有種見到救星一樣,如釋重負的神色。

    「世兄……」張越問道:「太學今日可是有貴客登門?」

    呂溫聽著,苦笑一聲,但臉上卻不得不擠出一副如沐春光一般的神色,笑著道:「然也,延年公子奉乃師貫公之命,來關中遊學,特地來太學帶了一封信給老師……」

    「延年公子?」張越有些不太理解,在漢室什麼延年啊廣漢啊充國啊之類的名字就像後世的建國、建軍一樣常見。

    但偏偏,很多名人都取了這樣的名字。

    甚至在一些時候,會出現兩個同名同姓之人,共同活躍在一個時期的尷尬之事。

    所以,各種大小延年、大小廣漢的說法相當氾濫。

    呂溫卻是耐著性子給張越解釋道:「延年公子乃是河間國鴻儒《詩經》博士毛公的再傳弟子,乃師貫長卿,如今執掌君子館,於《詩經》之義造詣尤其深厚,幾乎無人可以望其項背,堪稱天下《詩》之大儒,未來有望拜為博士!」

    「而這延年公子,正是貫公關門弟子,被貫公親許為『能傳我詩者,延年公子也!』」

    張越聽了,卻是汗毛倒立,渾身緊繃,心臟砰砰砰的跳個不停!

    在這剎那,他甚至感覺失去了對身體的控制權。

    內心之中,一股莫名的執念升騰而起。

    一副副畫面,猛然浮現。

    那是……

    原主的記憶。

    「吾關中人士,素聞君子館大賢,宣教化於四方,幼弟頑劣,若明公不棄,願請收之門下……」本來印像都快模糊不清的亡兄的音容笑貌,再次浮上心頭。

    為了原主,亡兄在河間國,幾乎低三下氣,到處懇求。

    然而……

    依然是無人問津,甚至連被准入進入君子館的範圍內聽講的資格也沒有!

    當然,這是很正常的事情。

    當今天下自董仲舒、歐陽生、魯申公、胡毋生等老一輩的大儒紛紛亡故,君子館小毛公就成為了迄今碩果僅存的老資格鴻儒了。

    想拜入其門下的人,連諸侯王子弟也多如牛毛。

    區區一個關中小地主,還想拜入此等大學閥門下?

    呵呵!

    只是……

    原主的亡兄,卻因此而染病早逝,這在原主當年的心裡留下了不可磨滅的印記。

    甚至成為了原主長久以來的執念。

    及至此刻,原主魂魄早已灰飛煙滅的現在。

    這執念依然存在。

    以至於在聽到了毛詩學派的再傳門徒的消息時,連張越也無法控制住這發自身體本能的強烈反應。

    深深的吸了一口氣,張越在心裡告訴那些悸動的本能:「放心好了,你的執念就是我的執念!」

    也是直到此刻,張越才明白,自己與這具身體其實從來沒有契合過。

    他依舊保留著自己作為穿越者的本能,依舊認定自己是『張越』,無論行事還是思考問題,都是如此。

    反過來講,原主的殘餘也依然存在。

    這說起來可能有些繁瑣,哪怕扯上三天三夜也難以講完。

    簡單的來說,就是穿越後的一些手尾沒有搞定。

    原主與他之間沒有契合起來。

    若這個隱患不消除,可能說不定哪天就精神分裂了。

    是故,張越很清楚,他必須將原主執念的事情都給辦好。

    不僅僅要幫他照顧好嫂嫂和柔娘,還要替他伸張正義,抒發胸中的大志!

    只有如此,他的穿越才算成功、完美!

    想明白這一點,他就咧著嘴,對呂溫問道:「敢問世兄,那位延年公子,如今在哪裡?」
V123210 發表於 2017-12-27 18:05
我要做門閥 第三百二十二節延年公子(1)

    「延年公子啊……」張越低低的笑了兩聲。

    『能傳我詩者,延年公子也!』這一句評語,更讓他內心翻江倒海。

    「久聞毛詩學派為古文學派之中的翹楚,在下見獵心喜,一直想要討教一番……」張越說話的時候,嘴角微微揚起,顯然已是急不可耐的想要去見一見那位『延年公子』與之切磋一番了。

    而他也確實有這個資本!

    蓋因為,別看毛詩學派風頭無兩,春秋鼎盛。

    但終究還是缺乏底蘊。

    其在燕趙一帶,固有名望,但出了燕趙就沒有幾個人買賬了。

    準確的說是出了河間國,就沒有幾個人買賬了。

    毛詩學派的名聲在現在大多還是來自於大小毛公的學問和為人,而不是其經義與理論。

    在歷史上,毛詩學派能夠拳打春秋三派,腳踢齊詩、魯詩、韓詩,是因為在東漢後期毛詩學派出了一個大能。

    這個大能的名字,哪怕在整個中國思想史上的地位,也是舉足輕重。

    此人名為鄭玄,乃是東漢晚期最有名的經學家。

    他撐毛詩,故毛詩得興。

    而毛詩興盛的結果就是其他三個競爭對手迅速消亡。

    到了西晉王朝,齊詩、魯詩、韓詩統統gg,連文字都不能留下!

    思想之爭就是如此殘酷!

    至於現在,別說鄭玄了,連給毛詩作序的衛宏的祖父恐怕都還是精子狀態。

    所以,如今的毛詩學派只是看著很風光而已。

    實則根本不具備與公羊、穀梁爭鋒的資本。

    甚至說不定,連和思孟、左傳打一打的能力也沒有。

    不然,為什麼大小毛公和那位貫長卿一直窩在河間國?

    不然,毛詩學派何必自命為古文學派?

    要知道,自稱自己是古文學派的,本身就是一種自卑和不自信。

    呂溫聽著張越的話,卻是滿臉笑容,眼都快笑花了。

    那位延年公子來勢洶洶,一入關中,便到處交遊,出入公卿府,往來勳貴中,搞起了好大的聲勢。

    其所宣揚和談論的之義理,更是鋒芒畢露,偏偏太學之中的諸生,此刻都被張越拉了壯丁,年輕一代的精英現在差不多都在新豐縣的鄉亭之中。

    留下來的不是太過於青澀的年輕人,就是如他呂溫這樣年長的師叔輩,故這位延年公子在太學之中可謂是銳不可當。

    若張越沒來,呂溫已經打算去召回王吉、貢禹,教一教這位毛詩學派的年輕人做人了。

    如今,張越既來,呂溫就用不著了。

    「嘿嘿……正好藉此拉近與這位張侍中的交情……」呂溫在心裡開心的計較著。

    他是親眼看著這位年輕人一步步從布衣走到今天的。

    對他的成就,呂溫是欣然樂見。

    對他的地位,呂溫雖有驚詫,但也樂見其成。

    學派之爭是思想之爭,話語權之爭。

    而這種爭鬥,最終都要靠人來決定勝負。

    還有比眼前這位更能發揚光大公羊思想的人嗎?

    沒有了!

    縱使如今呂溫也差不多知道這位侍中官十之八九也沒有真的打算和公羊學派穿一條褲子。

    但這又有什麼關係?

    公羊學派能有今天,靠的是兩個人。

    一個自然是董仲舒董江都,他一手締造和營造了今日公羊思想的基礎。

    但另外一人,卻是董仲舒的對頭,平津獻候公孫弘。

    正是這位善於揣摩當今心思的丞相執政之時,公羊學派在整個天下迅速鋪開,貴族公卿,爭相送子弟學。

    儘管這位平津獻候,其實對於董仲舒這一系,沒有什麼好臉色。

    心裡面更多的是想要發揚光大乃師胡毋生的道統。

    但這有什麼關係?

    受益的終究是公羊思想本身。

    所以,這個侍中官打什麼主意不要緊。

    哪怕他私底下想玩儒皮道骨也沒什麼大不了的。

    甚至說不定,董師還會樂見其成,欣然應允呢!

    儒皮法骨也好,儒皮道骨也罷,最終受益和強大的,始終是儒家是公羊思想,是春秋之義!

    早在董仲舒在世之日,公羊學派就明白了,唯有兼容並蓄,不斷擴大自己本身的義理和思想範疇,才能立於不敗之地。

    像董子不就是糅雜陰陽家的思想,著了嗎?

    想到這裡,呂溫就拱手道:「好叫侍中得知,延年公子如今正在太學的集賢館做客,若侍中願意,在下願為引薦……」

    張越一聽,笑的更開心了:「固所願爾,唯勞於君!」

    「唯!」呂溫笑著請道:「請侍中隨鄙人來……」

    說著便領著張越進了太學大門。

    越過太學門檻,張越便只覺得眼前一亮,一個新的世界出現在眼前。

    作為天下最高學府,漢太學的佈局與格局,乃是董仲舒在世之日,親自規劃和設計的。

    其基本佈局,沿襲了古籍記載的先王成鈞之教、三代癢序之政的格局。

    是故,漢太學中佔地最多的就是各式各樣的廣場。

    一個又一個大小不一,遍栽松柏,鬱鬱蔥蔥的廣場,將整個太學的所有建築連為一體,平日裡太學生們可以自由的在這些廣場之中召集同窗,辯論經義,議論國事,甚至還可以討論戰爭。

    這些張越早已經從王吉、貢禹等人口中聽說過了。

    望著這恢弘的太學,張越也忍不住砸吧了一舌頭,縱然是後世的大學,恐怕也不過如此!

    而漢太學,迄今每屆只收五十名弟子。

    這就真的是有些過於奢侈了。

    「太學之大,恢弘壯觀!」張越感慨著對呂溫道:「世兄難道不覺得,這偌大太學,僅得五十弟子,過於稀少了嗎?何不上書天子,增加生員?」

    呂溫聞言嘆了口氣,他倒是想。

    事實上,不止是他,整個公羊學派上下做夢都想增加太學生的員額。

    可是……

    沒錢啊!

    太學生的花費,可不是一個小數字。

    旁的不說,所有太學生的衣食住行,皆是由太常負擔。

    就現在這每屆五十名太學,平均每人每年都可能要由太常卿補貼十幾萬甚至數十萬萬的資金。

    沒辦法!

    精英的教育,從來都要需要錢來堆!

    而太常卿早就沒錢了,很多時候就連這五十名太學生和太學本身的維持費用,都能拖好幾個月。

    再增加負擔,太常卿恐怕就要罵娘了!

    不過……

    呂溫眼珠子一轉,對張越拜道:「在下人微言輕,不敢上書,若張侍中願意仗義執言,為太學上書,請贈弟子生員名額,太學上下感激不盡!」

    張越等的就是呂溫這句話。

    這個世界上做教育還能虧本?

    難以想像!

    他瞇著眼睛,對呂溫道:「此事不急,待我仔細思量,拿個方案出來……」

    就怕到時候,這呂溫和太學裡的博士們要跳腳。

    因為,張越的方案很簡單。

    抄抄米帝的常青藤大學的模式就好了。

    而中國人是這個地球上最重視教育的民族,只要有機會,這天下的土豪們一定會不惜血本,將一個兒子塞到名師門下。

    這樣,錢的事情不就解決了嗎?

    你像米帝的那些大學,甚至可以不靠財政撥款,靠著校友捐助,就能建起大量研究機構,甚至每年還能大量的給與成績優秀的學生大筆的獎學金。

    這樣,太學就不用為錢發愁了。

    可以想招多少就招多少。

    而張越也能得到好處,太學生越多,瑾瑜木的肥料就越多。

    呂溫聽了,卻是高興壞了。

    連忙拜道:「侍中高義,溫謹代表太學上下謝之!」

    他的要求也不高,將太學生的員額擴大一倍就足夠了!

    每界一百名太學生,這樣要不了十幾年就能培養出數以千計的公羊學精英,完全可以吊著穀梁學派抽了!
V123210 發表於 2017-12-27 18:06
我要做門閥 第三百二十三節 延年公子(2)

    說話間,呂溫就帶著張越走到了一棟建築之前,門口的牌匾上,用著小纂,寫著『集賢館』三個字。

    「張侍中,請在此稍候片刻,待在下去通傳……」呂溫轉身對張越作揖拜道。

    「嗯……」張越點點頭,恭身回禮,然後肅立在道路一側,這是為表示對太學的尊重。

    …………………………

    此刻,集賢館中,衣冠如林。

    一位位年輕的太學生們,正滿眼恐懼和震驚的看著一個端坐在左側的年輕士子。

    此人約莫二十四五歲,生得白白淨淨,嘴唇上留著一小撮鬍鬚,頭戴著進賢冠,身穿一件直裾深衣,看上去頗有些古書上的君子之風。

    「此番,延年奉師命來拜會董公,蒙董公門下高徒不棄,願意不吝指教,延年受益匪淺……」這年輕人對著高居上首的董越長身而拜。

    話雖然說的客氣,但在場眾人,無不感覺臉上火辣辣的,疼的厲害。

    但偏偏發作不得,這位延年公子,入這集賢館後,就與諸生辯論經義,談論義理。

    到現在已經是七戰七捷,在場的太學生,竟無人能阻!

    若讓此子昂首走出太學,那麼,在天下人眼裡,公羊學派就等於輸掉了這一場『切磋』。

    雖然影響倒不是很大。

    而且,公羊學派也並非沒有輸過。

    甚至,哪怕是董仲舒年輕的時候,也經常為人所敗,及至五十歲後,理論大成,開山立派才所向無敵。

    只是,終究臉上不好看。

    特別是對於在場的年輕人們來說,這樣的失敗,就是恥辱!

    而對於公羊學來說,恥辱需要償報,今日敗來日勝。

    不然的話,這輩子都是人家的手下敗將,見了面只能恭身站在對方的右側,以示臣服。

    這對於這些太學的年輕學生來說,簡直就是不可接受的!

    只是,技不如人,還能如何?

    這個年輕的士子,確有大才!

    不僅僅本身對《詩經》的研究,已經超越他這個年紀的極限,更可怕的是,他還對《公羊春秋》《尚書》有著精闢而深刻的認知。

    就在方才,他用毛詩之義,結合公羊學派的思想,以子之矛,攻子之盾,七戰七捷,讓人不得不『再拜而辭』,簡直可怕!

    此刻,聽著他不輕不淡的話語,集賢館裡的十幾名太學生,面有憤憤之色。

    「假使王兄、貢兄在此,安能讓汝得意?」有年輕人輕聲低語著。

    聲音不大,卻讓那位延年公子聽到了,他微微回頭,看了看那個年輕的太學生,嘴角微微露出一絲譏諷之色。

    王、貢、楊,太學三傑之名他自早有耳聞,此番來此也正是為了這三人而來。

    沒想到,這三位太學英傑卻跑去了新豐縣,當起了鄉亭的薔夫游徼,還美其名曰:實習之道,以踐春秋之義。

    但,他卻是頗為不屑。

    什麼實習嘛?

    不就是看到那位侍中官,所謂的張蚩尤崛起迅速,就跑過去捧臭腳,甘為他人門下之犬,不值一提!

    於是,這位延年公子便笑著對董越拜道:「晚輩聞說,董公門下有三位高徒,王、貢、楊,號為太學三傑,晚輩仰慕已久,若能得三位師兄賜教,延年不勝榮幸之至!」

    董越聽著,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

    貫長卿和他也算是『世交』了。

    貫長卿之父貫高與乃父董仲舒,也算得上筆友,曾經多次『交流』『切磋』。

    後來這位貫高就去抱小毛公的大腿了,兩人組隊一起在河間國搞了一個偌大的聯盟,帶起了古文學派的潮流。

    如今,這個世兄的弟子,跑到自己面前耀武揚威,董越要說不生氣那是不可能的。

    但,小兒輩的紛爭,他是不可能下場的。

    他要下場,那就是以大欺小,甚至連這太學中輩分比這位延年公子大的也都被禁止下場。

    不然,太學人才濟濟,豈會被一個小年輕所敗?

    當然了,這個年輕人的經學造詣確實不俗,深得大小毛公真髓。

    而且,君子館的資源在事實上來說,也不比太學小。

    原因嘛也很簡單。

    君子館乃當今天子的庶兄河間獻王生前傾其所有而建。

    館中收藏了無數書籍,有許多甚至連長安也沒有!

    不然,人家何以謚曰:獻王呢?

    不然,這位獻王何必英年早逝呢?

    區區一諸侯王,還敢收集比朝廷還要多還要豐富的藏書,你想做咩?

    是諷刺天子不明於禮樂?還是乾脆想要學習周文王,立德以代商啊!

    獻王雖薨,但其生前蒐集和完善的龐大圖書典藏,卻都留在君子館內,而其子劉不周雖然沒有和乃父一樣繼續全力支持君子館,但多多少少也要做做樣子,撥些錢糧,給與優待。

    是故,在如今天下,君子館就是最大的私人書院。

    其中弟子多的時候,有兩三千,少的時候也有近千人。

    乃是一股不容小覷的力量!

    更是董越極為忌憚和提防的對象!

    因為,量變遲早會發生質變。

    弟子門徒越多,其主張和思想的傳播性就越廣。

    當然了,毛詩學派只是詩經學派,和公羊學派的競爭性不算大。

    縱然興盛起來,要擔心的也是齊詩、魯詩和韓詩,還輪不到公羊學派杞人憂天。

    所以,聽著對方的話,董越也並未動怒,只是笑道:「吾的三位劣徒,蒙侍中張公不棄,征為新豐吏,學習治民、教民、富民之術,未有空暇,若延年公子不棄,可以去新豐與之論道……」

    嗯,等這個年輕人去了新豐就會知道什麼叫做天高地遠了!

    那位張子重雖然現在只表露春秋上的造詣,但從其言行,總是喜歡引用詩經來看,大約這個年輕人要成為對方的墊腳石了。

    延年公子聽了,卻是拜道:「晚輩也早聞長安新近出一侍中公,學識淵博,有古賢之風,正欲請教之,奈何不得門路,望前輩書信一封,以為拜帖……」

    這也是他來此的目的。

    毛詩棄徒,卻在長安混的風生水起,更有著不錯的文學之名。

    此事若傳揚出去,就會讓天下人都恥笑整個君子館。

    為了防止出現這種羞辱,他只能去挑戰那位侍中官,最好令其折服,說幾句君子館的好話。

    不然,這麻煩就大了!
V123210 發表於 2017-12-27 18:06
我要做門閥 第三百五十三節 延年公子(3)

    正說話間,帷幕外傳來了呂溫的聲音:「老師,侍中領新豐令張公來訪!」

    董越聞言,先是瞪大了眼睛,然後滿臉露出了驚喜的神色,甚至都顧不得和延年公子打招呼,連鞋子都顧不得穿了,赤著腳就起身跑了出去,問道:「張侍中何在?」

    延年公子楞在了原地,頗有些尷尬,不知道該如何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

    「自入關中,過華陰而北,世人皆云:侍中領新豐令張子重,才學兼備,德義無雙……」他在心裡暗想著:「又有傳聞說,此人乃留文成侯之後,頗有乃祖之風,翌日或能能運籌帷幄之中,決勝千里之外……」

    「又聞之,此人別號張蚩尤,性格暴烈,寧折不屈,曾因儒生辱其於長楊宮外,就敢單人匹馬,叫陣於太學之外,一戰而天下經,使太學群雄俯首……」

    「後因天子幸賞,擢升侍中官,奉命以佐長孫,從此一飛衝天!」

    在他的視角來看,這個曾經的毛詩棄徒、黃老棄徒,到目前為止的人生,幾乎就是一個傳奇,一個奇蹟。

    年不過二十,弱冠之年,就已經完成了從布衣而至侍中的偉業!

    整個漢室歷史上,能如他這樣,在這個年紀,就已經有如此氣勢的人,十個手指數的清楚。

    而這些人的名字,每一個都必定載於青史,垂於萬世,為天下人所仰!

    譬如賈誼賈長沙,也譬如冠軍景恆侯霍去病。

    而這個侍中官,似乎擁有比賈誼賈長沙和冠軍景恆侯更燦爛美好的未來。

    因為,傳說中他深得當今與長孫信賴,當今親切的稱之為『小留候』,據說曾欲下詔,以留候後嗣為名復其家而被婉拒。

    而長孫殿下,更是與之親密無間,據說出則同車,入則同榻,常常把臂同遊,無話不談。

    有證據顯示,就連當今太子也極為重視和信任此人。

    一個人將劉家祖孫三代的信任和寵幸盡收於己身。

    這樣的情況,在整個漢室歷史上都不曾出現過。

    更可怕的是,傳說此人,有乃祖之智兼不世之勇!

    若傳聞為真……

    那麼……

    延年公子低下頭來,在他所讀的史書之中,只有一人與此子相似。

    那就是崧高維岳,駿極於天尹吉甫!

    周宣王親命大臣為之做頌:文武吉甫,天下做憲的尹吉甫!

    「怎麼可能呢?」延年公子忽然就自嘲起來。

    尹吉甫乃是不世出的大能。

    雖賢能不及周公,但也相差不遠。

    詩經之中的大雅的許多篇幅就是在歌頌和頌揚尹吉甫輔佐下的宣王中興盛世!

    這樣的大能豈會出現在現在這樣禮樂崩壞之世?

    世無周公,誰能教尹吉甫?

    所以……

    「大約是關中之人給自己臉上貼金,誇大之詞……」延年公子在心裡想著。

    他也只能這麼去想。

    因為,倘若那位侍中公當真是當世尹吉甫,不,甚至只要有一半的尹吉甫之能,那他和他的師門,恐怕就得淪為萬世笑柄。

    將一個如此賢能和可能將漢室帶入一個全新大世的巨頭拒之門外?

    恐怕後世相關典故和成語得出一大堆。

    以長安城八卦黨的腦洞能力,甚至說不定還能編出一大堆百轉千回的故事。

    什麼風雪誰憐范叔寒什麼的。

    只是想想就已經夠可怕的了!

    ……………………………………

    而在門外,董越卻是光著腳丫子,滿心火熱的迎出去了。

    與那位在門外的張子重相比,區區毛詩學派的下代傳人,幾乎就是一個微不足道的路人甲。

    因為後者再了不起也不過可能是又一個小毛公罷了。

    而前者,則可能振興公羊學派!

    甚至可能更進一步,助力公羊學派,獨霸春秋,完成乃父生前最大的心願讓公羊思想,永沐日月!

    所以,他已顧不得禮儀。

    甚至在某種程度上來說,他是故意要如此。

    不如此,不足以顯示自己的鄭重,不如此,不足以顯示他對於對方的尊重,不如此不足以顯示自己本身的意願。

    所以,他赤著腳,越過呂溫和好幾個肅立在兩側的門徒,徑直走到門外,長身而拜:「太學董越,恭迎侍中官大駕!」

    說著就對著那位站在門口,微笑著的年輕人鄭重一禮。

    他當得起這一拜!

    僅僅是他拿出了《春秋二十八義》,為公羊學派補齊一個短板的貢獻,就足可擔得起他這一拜!

    更何況,如今他還是侍中官!

    天子近臣,長孫的輔佐大臣!

    他還多次幫公羊學派出手,狠狠的打壓了左傳和谷梁。

    尤其是對左傳學派的揭露和打壓,幾乎是公羊學派近十餘年最暢快淋漓的一役。

    終於將那個老是喜歡在自己面前跳來跳去,總是喜歡和自己唱對台戲的傢伙趕出了關中!

    簡直大快人心!

    而這所有的一切都顯示,此子是親近和傾向公羊思想的。

    若非他現在地位太高,董越早已經按捺不住,伸出橄欖枝予以招攬了。

    但也正因為其地位很高,所以,他的重要性毋庸置疑!

    董越很清楚,儒家和公羊學派能有今天靠的是什麼?

    不是他爹經義無雙,道德水平和才能均以max!

    講道理,他爹雖然牛逼,但與孔子相比,卻是遠遠不如,甚至連孔子的衣角也未必能摸到。

    那為何孔子周遊天下,從不得用,而乃父卻一策上而天下知?

    儒家更因此一躍而執掌天下大政,成為唯一指定官學?

    答案只有四個字:天子喜歡!

    事實就是如此簡單而殘忍。

    孔子孟子荀子,奔波一生,殫精竭慮,卻終不得用。

    不是因為他們不行,而是因為當政者不喜歡。

    而乃父雖然論才能、賢德和為人,拍馬不及這些先賢,但只是因為天子喜歡,於是儒學大興,威壓天下。

    誠如那已故的太中大夫東方朔之言:用之則為龍,不用則為蟲。

    於人如是,於學派亦如是。

    而此子在天子、長孫面前的地位是如此之高。

    可以說幾乎就拿捏著天下學派興衰與地位跌漲的鑰匙。

    是故,別人董越不知道,但他自己已經能萬分確定此子就是公羊學派的大救星,不可缺少的重要成員。

    其重要性甚至比他自己還要高!

    反正董越是已經下定決心,哪怕再怎麼低三下四,也會全力的伺候好和伺候舒服了眼前這位。
V123210 發表於 2017-12-27 18:06
我要做門閥 第三百二十五節學閥之路從今起

    董越的誇張,讓張越都有些驚訝不已,連忙拜道:「豈敢受先生大禮?」

    開玩笑,眼前這位雖然素未蒙面,但一聽名字就知道他是誰了?

    董仲舒之子,公羊學派當代領袖,太學祭酒、博士領光祿大夫董越!

    在整個漢室天下來說,他都是有數的大學閥!

    這樣的大學閥,擺出這樣的陣仗來見自己,張越知道,對方肯定是有求於己的。

    就像曹操在官渡之戰時,光著腳丫子出去迎接許攸,為的就是奇襲烏巢。

    董越卻是滿臉欣慰的看著自己眼前的這個年輕人。

    猶記得三個月前,這個年輕人還是一介布衣,那日站在太學門口,形單影隻,如今卻已經是國家侍中,地位堪比兩千石了!

    「侍中大駕光臨,太學上下不勝榮幸之至……」董越笑著道:「還請侍中移步,往壅堂一敘……」

    張越聽了,臉色一楞,連忙拜道: 「小子才疏學淺,豈敢臨壅堂?」

    去壅堂?開什麼玩笑?!

    張越很清楚,也早就被張安世提醒過了,來太學千萬別去壅堂!

    為什麼?因為去了壅堂有麻煩!

    至於為什麼?

    答案是一個字:錢!

    因為壅堂是太學最重要的建築,乃是董仲舒生前,仿照宗周癢校的辟雍而建。

    不過,由於直接仿造辟雍的工程量實在太大了,太常卿也不肯給那麼多錢,所以只能退而求其次,建了一個小型的辟雍,稱為壅堂,作為太學最重要的禮儀之所。

    不過,自建成之後,壅堂的啟用次數卻並不多。

    一般都是在三公九卿或者宮廷貴人乃至於皇帝親臨時,才會帶著他們去壅堂坐一坐,看一看。

    然後給他們講一講這辟雍的意義。

    其實潛台詞就是一句話:不建辟雍,太學就不是一個完全體。

    諸位明公,難道能忍心眼睜睜看著太學無辟雍,為天下笑?

    可惜,事實卻是,打這太學建立以後,來過太學的三公九卿乃至於皇室成員,每一個都狠得下心!

    沒辦法,這太學自建立以來,每屆太學生最多不超過五十人。

    為了五十個太學生和五個在京博士官,就花費幾千萬甚至數萬萬建一個辟雍?

    那不是瘋了嗎?!

    但太學的歷任博士祭酒們卻依然我行我故,不管不顧。

    反正來了高級官吏就帶他們去壅堂坐一坐,看一看。

    在最初,公羊學思潮剛剛興起,還沒有被人研究透的時候,上當的人真不少。

    許多公卿甚至是丞相都被忽悠著進去過。

    但等到後來,大家都清楚了公羊學派的思想理論和主張後,所有去過壅堂的大臣貴族都是臉一黑,尷尬不已。

    因為,按照公羊學派的理論,這國家立學,乃天子教化之所,更是宣揚天子王化之原。

    所以無比重要!

    但如此重要的國家教化之地,卻沒有辟雍。

    作為天子重臣,倘若不知道還好,知道了卻不上書請求建立辟雍,那就一定是心裡面沒有將教育事業和教化之道放在重要位置。

    所以,這是赤裸裸的道德綁架。

    逼迫所有來過太學的人,將『請立辟雍』的事情放在心裡,還要拿出行動來支持。

    支持力度的大小與『良心』成正比。

    搞到現在,每一個來太學的公卿大臣,都是聞壅堂之名而色變。

    蓋因為每一個人都知道,國家不可能拿出那麼多錢來給太學建辟雍,而若去了壅堂,卻不得不上書請建辟雍,而天子和其他大臣都是絕對不可能同意的。

    於是,為了顯示自己確實關心太學,關心教育事業,只能花錢消災在建議被駁回後,派子侄或者自己親自送錢來太學表示:在下人微言輕,雖然很希望馬上建立辟雍,奈何……唯奉錢xx萬,以助太學教化之業。

    這個錢明面上沒有任何規定,但問題就在於,都到了三公九卿這個級別了,你好意思拿個幾萬十幾萬打發人咩?

    從元封后,去了壅堂的大臣,捐錢助學的起步價就已經是二十萬錢起了。

    像張越這種侍中官,日夜侍奉天子,卒思近對的年輕人,則是百萬錢起步這是當年孔安國擾亂市場後的定下來的價格。

    張越現在自己都窮的響叮噹,那裡敢去壅堂?

    董越聽著,卻也不勉強。

    壅堂就在那裡,今天不去,遲早有一天也得去。

    難道不是嗎?

    自這太學建起來開始,歷代三公九卿和侍中官們,誰沒有挨過這一刀?

    現在不去,未來恐怕會主動請求去的。

    原因很簡單作為國家重臣,難道不需要刷一下在教育領域的名望嗎?

    那還有比『請立辟雍』更簡單直白粗暴,顯示自己支持教育事業和王化事業的決心的地方嗎?

    沒有了!

    所以,沒有人能例外!

    「侍中言重了……」董越笑瞇瞇的道:「以侍中賢能,列席壅堂,自是完全當得起的……」

    嗯,都是侍中了,你好意思連一百萬錢也捨不得?

    「不過,若侍中今日不便,那改日下官再掃榻以迎……」

    年輕人,你還想逃?可能嗎?!

    看著董越的神情,張越也是搖搖頭。

    這位太學祭酒不去做買賣,簡直是漢室商業界的損失啊!

    「不敢勞先生……」張越無可奈何的拱手道:「前次蒙先生信重,不以小子猖狂,反而不吝點撥,本當早日來太學拜會先生,以謝先生寬宏,奈何公務繁忙,拖延至今,今日有幸能蒙先生相見,竟至赤腳出迎,小子惶恐,唯敬拜之!」

    「先生明德,天下為師!」說著張越就長身而拜,以弟子禮,恭恭敬敬的頓首。

    雖然看上去,將董越捧得很高。

    甚至有些貶低自己了。

    但實則,這是一種雙贏的事情。

    蓋因為,將董越捧的越高,就越能反證他自己的逼格。

    你想啊,若董越『天下為師』了,那麼當初被他賞識的張子重,又該是怎樣的驚才絕豔呢?

    作為一個前公務員,做這種事情,張越不需要人教。

    董越聽著,卻是沒有想這麼多,滿心都是歡喜,連忙扶起張越道:「侍中謙虛了,前次蒙侍中授書,太學上下皆震撼莫名,侍中才學天下無雙!」

    說到這裡,董越悄悄的看了一下張越的神色,然後試探的問道:「鄙人讀侍中之書(春秋二十八義),觀侍中之行,無不合春秋之道,仲尼之義,不知侍中可願為公羊之士?」

    這是他早就想做的事情了!

    將一個天子近臣,國家侍中,變成公羊士子!

    徹底斷絕黃老學派和其他什麼亂七八糟的學派ntr的可能性!

    若能成功,董越相信,以此子現在的地位和學術成就,公羊學派至少還能再興盛一甲子!

    而一甲子的興盛時間,足夠公羊學派統合整個儒門內部的各種雜音,將《公羊春秋》的地位,提高到諸經之首,從而確定萬世霸業!

    張越聞言,有些匪夷所思。

    但,董越的要求,正和他的心意。

    在如今的漢室朝堂上,身為大臣,他怎麼著也得想辦法給自己披一層儒皮。

    就像張湯、主父偃等人一般一樣。

    也唯有如此,才能有機會獲得儒家的經典的解釋權力!

    而公羊學派是儒家現在的霸主,若能混進其中,混到一個比較高的地位……

    那將來,當個學閥還不是隨隨便便的事情嗎?

    正要答應下來,俯首喊一聲『老師在上,請受弟子一拜』,就聽著董越道:「鄙人固知侍中足下乃天子重臣,社稷棟樑,且學究天人,當世恐無能教侍中者,故鄙人再三思索,決定焚香禱告先父,代父收徒,以侍中為先父仲舒公再傳弟子!」

    「萬望侍中應允……」說著董越就深深一拜。

    這是他和公羊學派現在所能開出來的最大條件了。

    畢竟,公羊學派只是一個思想學派,又窮又沒錢,唯一能拿到的出手的,也就是這個名分了。

    張越聽著卻是目瞪口呆:還有這種操作?!!!!

    董仲舒的再傳弟子????

    張越知道,這個名頭的份量究竟有多重!

    這麼說吧,若他果真成了董仲舒董江都的再傳弟子,那麼整個天下輩分能比他高的儒生,也就沒有幾個了。

    譬如說,他之前一直擔心可能會給他搗亂和添麻煩的夏侯始昌老先生一下子就變成師兄了。

    夏侯始昌老先生,最初拜魯申公為師學《詩》,後來又從歐陽生學《尚書》,最後才轉的《公羊春秋》。

    在輩分上來說,他和褚大、蘭陵生以及吾丘壽王是同輩。

    所以,張越喊他一聲師兄不過分。

    而後來開創了尚書系大夏侯學派的夏侯勝小朋友,得叫張越師叔了。

    更恐怖的是,在當今天下,輩分能比張越高的儒生,恐怕只有尚書系的歐陽學派當代領袖歐陽高和毛詩學派的精神領袖毛亨先生了。

    只要熬死這兩人,再熬死其他的師兄們。

    他就可以成為當今天下輩分最高的儒家學閥!

    根本不需要費什麼心機,只要混吃等死,好好活著,就可以在十幾二十年後接班,成為儒家各派共尊的精神領袖。

    就像當年的浮丘伯、伏生、魯申公。

    活得久,熬死了其他人,自動成為領袖。

    即使不能,也至少能掌握公羊學派經義的解釋權!

    一時間,張越的心臟砰砰砰的跳個不停。

    這是天上掉下來的餡餅啊,就跟你隨便拿了兩塊錢買了張彩票,結果卻中了一千萬一樣。

    立刻就是血脈僨張,難以自抑。

    沒有任何人能拒絕得了這種好處!

    更別提,張越早已經立志要做大學閥!

    內心雖然狂喜不已,但張越知道,這種事情,必要的謙虛場面還是要做的。

    於是,便長身頓首道:「小子才疏學淺,德薄如翼,安敢望為仲舒公弟子?願先生收回成命!」

    董越一聽這個話,就知道這個事情成了!

    對方真要拒絕,就不會這麼說了。

    於是立刻就按照劇本說道:「侍中公才思敏捷,博學百家,先父生前曾有訓:果有能傳《春秋》之義者,汝等可為吾收之,為再傳門徒!今遇侍中,果如先父之言,私以為,能代先父傳《春秋者,獨侍中而已!萬望侍中以天下為念,以春秋大義為念……」

    董仲舒生前確實是說過這樣的話,不然董越也不敢做這種事情。

    只是呢,當時董仲舒說這個話的時候,瞄準的目標是天子的長孫甚至是未來新君的太子。

    如今,董越以權變之,將這個政策用在了這個侍中官身上。

    雖然看上去有些違背乃父當年之意,但他認為這是最好的選擇!

    再也找不到比這個侍中官更合適的人選了!

    他是天子的寵臣,長孫的輔佐大臣。

    將這個政策用在他身上,跟用在長孫身上有區別嗎?

    沒有!

    張越聽著,也明白了,對方是來真的!

    但,還是不能就這樣答應。

    依舊要謙虛一番,於是,他拜道:「小子聞之仲尼曰:君子當以功受祿!仲舒公天下鴻儒,教化蒼生,萬人敬仰,為當世先賢,小子於治學之道,無寸之成,豈敢為仲舒公弟子?」

    董越聽了,馬上就道:「侍中公此言差矣,前時侍中賜我《春秋二十八義》,我傳諸生閱,皆云:義之善也,縱子夏在世,恐不能削一字!以侍中治學之能,博學之深,吾不能教,不敢教!獨先父可教之矣!」

    這也是他想代父收徒的最大緣故。

    若自己收了,卻教不了,那不是打臉嗎?

    說不定,還要鬧出笑話。

    代父收之就不一樣了!

    更重要的是如今公羊學派並非鐵板一塊。

    事實上,董系的力量,在現在已經很衰弱了。

    乃父董仲舒生前,最得意的門徒們,紛紛老的老,死的死。

    尤其是吾丘壽王之死,給了董系沉重一擊。

    若不搞出這個花樣,引入這個侍中官為奧援,等他一死,董系恐怕就撐不了多久了!

    這才是他想代父收徒的出發點。

    至於天下人的意見和看法?會不會說他董越阿諛權貴?

    若在以前,董越還會擔心。

    但現在……

    卻是不必了!

    因為,這個年輕人已經用實際戰績,告訴了世人,他很強!

    張越聽完董越的話,終於拜道:「先生拳拳盛意,小子不敢推卻,惟以此身,尊《春秋》之義,行先賢之道!」

    董越聽了,臉都要笑開花了,立刻道:「師弟請起,待為兄擇良辰吉日,沐浴更衣,以奏先父與陛下,求的龜甲之卜,定吉日,具禮儀,設宴席以告天下!」
V123210 發表於 2017-12-27 18:06
我要做門閥 第三百二十六節《詩經》的正確解讀方式(1)

    董越和張越在集賢館門口這麼一番操作,別說是做客太學的延年公子了。

    就是整個太學上下,也都是目瞪口呆!

    什麼情況?

    呂溫撓了撓頭,臉色頗為尷尬。

    這一聲不響的,張侍中就變成張師叔了?

    那自己還怎麼去挑戰他?

    雖然說,呂溫已經差不多認命了,自己這輩子要活在對方陰影下。

    但他還是存有希望的。

    人總歸是要有夢想的嘛!

    就像當年,吾丘壽王直面平津獻候公孫弘,以弱勝強,不還是抓住機會贏了一次嗎?

    但現在……

    呂溫卻只能仰頭望蒼天。

    他知道,這輩子估計也沒有希望能討還當日之敗留下的陰影了。

    雖然說,對於儒生而言,學無長幼,達者為先。

    但尊卑也很重要!

    若這個侍中官,成為了董公的再傳門徒,就等於是自己的師叔,見了面得稽首再拜。

    再也沒有機會找回場子了!

    不過……

    少許的失落過後,隨之而起的卻是濃濃的振奮之情!

    公羊學派自董公病逝,已經沉寂很久了。

    沉寂的緣故,除了在學術和思想上陷入了桎梏和瓶頸外,最重要的是缺乏一個在高層的代言人!

    腰桿硬不起來!

    說話的聲音也不敢過於聲張。

    但,如今有了這麼一位深得天子寵幸的小師叔。

    哼哼哼!

    說話的聲調,恐怕立馬能高三調!

    同時,公羊學派也將獲得更多資源!

    簡單的來說就是錢!

    這個世界上,學派思想的競爭,歸根結底,是錢和資源的爭奪。

    毛詩學派為何能從無到有,在不過三十餘年間,發展成為天下有數的大學派?

    靠的就是河間獻王賣肝賣腎的鼎力支持!

    齊詩學派過去為何興盛無比,如今又為什麼衰落了下去?

    因為支持齊詩學派的楚元王一系絕嗣,沒有金主支持,自然而然就沒有辦法大量招生,維繫學派的活力和影響力了。

    說的直白一點,公羊學派的霸業,也和五銖錢密不可分!

    有錢才能搞教育!

    沒有錢,哪怕是孔子,也要困於陳蔡之間。

    賢如曾子,也不得不盜羊充飢!

    這就是這個世界的現實!

    所以,在短暫的驚愕和失神過後,太學上下,都露出了燦爛的笑容。

    大家都很清楚,這個『小師叔』只要正常發展和陞遷,未來遲早可以位列三公。

    而且是實權三公!

    手指縫隨便漏一點,就夠大家發達的了。

    更緊要的是,有了這個關係,以後大家就可以多走動,多來往,多請教了。

    誰能阻止一位『一心向學』的太學生去請教自己家的『師叔』呢?

    這請教的多了,就可以以弟子自居了。

    然後,自動的就成為了張系的嫡系。

    然後,自動的就獲得了加持,無論出仕還是做學問,都是無往而不利!

    於是,眾人紛紛起身,走出門,來到董越身後,面朝張越,拜道:「弟子等拜見張師叔!」

    旁的不說,先把名分定下來,再論其他。

    ………………………………

    延年公子尷尬無比的看著這一切。

    就在半個時辰之前,他還是人生贏家,笑傲於太學之中,意氣風發,彷彿成為了世界中心。

    若他昂著頭,走出太學大門。

    這聲望和名聲,立刻就能蹭蹭蹭的向上漲。

    然後說不定就能順理成章的讓天子和朝堂諸公知道——毛詩傳人延年公子已至關中,其才學無雙。

    說不定有機會可以面聖,甚至於接近太子、長孫。

    可哪成想,半個時辰之後,風雲突變。

    一個年紀比他還小的年輕人,只是來到太學,什麼事情也沒有做,就搶走了他的全部風頭!

    他今天的全部努力和心血,隨著他的到來,付之東流水。

    在董越代父收徒的這個大事的洪流中,沒有什麼人會來關注他的這些小小作為。

    更可怕的是——這個人還是毛詩棄徒!

    毛詩學派棄之以為蔽履,而公羊學派卻重之,當成了寶。

    若此子未來沒有什麼成就也就罷了。

    一旦有所成就,毛詩學派和他的老師的臉,恐怕就要被抽腫。

    天下人都會說:貫長卿有眼無珠,見賢不能納。

    「老師命我入關,乃是為了此子……」延年公子在心裡想著:「若此子成為董仲舒再傳弟子,老師名聲恐怕要受污,毛詩發展也要遇到挫折!」

    這樣想著,他就硬著頭皮站起身來,走出集賢館的帷幕,來到門口,望著那個被數十人簇擁著的年輕侍中官,他忽然出聲道:「董公為天下名士,何故阿諛權貴,取媚貴人?」

    「晚輩恐天下以為董公無儀無止也!」

    他說話的聲音,雖然不大,但卻足夠所有人都聽清楚了。

    董越聞言,疑惑回過頭來,眼神中分明寫著:這是我公羊學派的家事,輪得到你來管嗎?

    不過,對方的話中的指責,卻讓董越不得不慎重對待。

    無儀無止可是詩經中罵人最狠的幾句話之一了。

    所謂,相鼠有皮,人而無儀!人而無儀,不死何為?相鼠有齒,人而無止!人而無止,不死何俟?相鼠有體,人而無禮,人而無禮!胡不遄死?

    對於儒生們來說,這種指責,可比扎小人,行詛咒還要惡毒和恐怖!

    「延年公子,此乃我公羊學家事也!」呂溫立刻就道:「公子外人,安能評論?」

    「且張侍中允文允武,才義兼備,堪稱當世奇才!」

    「奇才?」延年公子也是沒有辦法,他知道,自己必須拼盡所有,至少在現在拖住這個事情。

    不然,等他們搞成了,那就不管用什麼辦法都無法挽回影響和損失了。

    所以,他無奈,只能道:「請恕在下不曾有聞!」

    「至於所謂貴門家事,晚輩以為不然!」

    「董江都,天下名儒,為儒門長者,非只為貴門之長也,亦為天下之師長也!」

    「吾雖不肖,亦尊而敬之!今董公屈節以事權貴,吾如何不能評判?」

    呂溫還要再辯,甚至準備讓人將這個不識好歹的傢伙綁起來,免得他搗亂,就聽得張越笑道:「閣下可是毛詩學派高徒,人稱『延年公子』的解延年解生?」

    事實上,此刻在他眼裡,整個世界都只剩下那個白衣飄飄的年輕儒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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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要做門閥 第三百二十七節詩經的正確解讀方式(2)

    解延年望著眼前的這個頭戴貂蟬冠的年輕人,深深的吸了一口氣。

    自入關中,他就聽說了對方的別號張蚩尤!

    傳言之中,這是一個睚眥必報,反擊極為迅速的年輕新貴!

    據說得罪過他的人,每一個都不得好死!

    傳說中,連宮廷裡的婕妤,也有一位栽在他手裡,當今天子的帝姬,也曾被他狠狠打臉!

    解延年貿然得罪並吸引一位這樣的年輕權貴的仇視是否值得?

    但很快他就將心中的恐懼,丟到了一邊。

    「正因為此人睚眥必報,吾才必須阻止今日之事……」他在心裡對自己說。

    這個人毛詩學派已經得罪了。

    以他的性格,也必定會報復和打壓毛詩學派。

    若讓他順利成為公羊學派的大儒,擁有影響公羊學派的權力,解延年敢保證,他必定會找個藉口來攻仵毛詩!

    這樣想著,他就毫無畏懼的上前,拜道:「不敢當侍中贊,鄙人正是解延年,蒙家師貫公不棄,收為弟子,以授之正義!」

    張越聽著,卻是呵呵一笑:「詩之正義?呵呵!」

    和一樣,作為儒家經典,在漢季也同樣不可避免的陷入了自相殘殺的內訌之中。

    特別是董仲舒上書當今,提出大一統思想,定下罷黷百家獨尊儒術的國策後,儒家各個系統之間的廝殺,日益凶狠!

    並漸漸分裂為兩大陣營今文學派和古文學派。

    在詩經的傳世系統中,新興的毛詩學派,毫無疑問的是屬於古文學派的。

    雖然,大毛公毛亨先生生前聲稱,自己的得傳自荀子先生,乃是最正統的,至少比其他三家正統!

    但問題是荀子先生傳至漢季的唯一門徒,被確認和證實的只有一位浮丘伯。

    浮丘伯授楚元王父子,從而開啟楚詩學派,楚元王父子後,魯申公繼之,出現了齊詩和魯詩。

    至於毛亨先生嘛?

    其活躍的時代,大約是在太宗至先帝年間,除非他在娘胎裡就已經在荀子門下聽講,不然不可能得荀子之授。

    所以呢,毛詩學派自己也心知肚明,號稱的也是古文學派。

    其的思想和解讀來源,據說是從戰國時代遺存下來的牆垣裡挖出來的……

    咳咳……

    前兩年孔子的當代嫡系傳人,孔安國報告天子,說是自己不小心損壞了家族的孔子舊宅牆壁,從中找出了等經典的竹簡。

    只是這些竹簡記錄的文字都是蝌蚪文,只有他這個孔子子孫才能翻譯……

    於是就炮製出了這一彌天大謊!

    這個騙局,漏洞百出,但張越暫時不想管他。

    畢竟孔安國現在還屬於宅在自己家裡自娛自樂,也沒有造成什麼影響。

    而毛詩的話……

    嗯嗯……

    微微理了理衣襟,回想了一下過去偶爾看過的有關如今的毛詩學派的評論和其學說主張。

    全是破綻啊!

    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

    在如今這個時間節點上,除了公羊、穀梁和尚書系歐陽學派、齊詩派和韓詩派,已經建立起了完整而嚴密的學說邏輯體系,可以自圓其說。

    其他新興的年輕學派,基本上都還處於野蠻生長時期。

    它們就像後世那些最開始創業的互聯網企業一樣,bug多如牛毛,甚至連理論系統和主張都沒有建立起來。

    毛詩學派雖然算是這些新興學派裡比較成功和發展的比較好的一個。

    但可惜,所有新興學派的毛病和問題,它一個也不少。

    首先,最大的問題就是抄襲!

    簡單的說,就是山寨!所以張越負著手,毫無壓力的盯著解延年。

    眼中充滿了嘲諷和戲虐。

    解延年被張越盯的都有些發毛了。

    眼前此人是漢侍中、天子寵臣,欽命長孫輔佐大臣。

    漢室歷史上第一個以侍中領縣令職的bug!

    是真正掌握了權力,生殺予奪於一心的大人物!

    解延年忽然莫名的想起了儒門的前輩,顏氏學派的故大農令顏異的下場。

    「大農令雖然嘴上沒有非議陛下,但臣以為他在腹中誹謗陛下的聖制!」就這樣輕飄飄的一句話,一代名儒身死。

    直至此刻,他才想了起來,在真正的權力面前。

    所謂的學術、所謂的名聲和所謂的道德,不值一提!

    賢如獻王,廉如顏異,他們的生命,直接操於掌握權力的人的手裡。

    這令解延年有些退縮,但退縮的念頭剛一起,就被內心深處的一個聲音打的粉碎!

    「生,亦我所欲也;義,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捨生而取義者也!」孟子的教誨,如當頭棒喝,讓他醒悟過來,同時也在他內心注入了無窮的勇氣。

    他看著那個年輕的侍中官,再無恐懼和畏懼,反而充滿了勇氣和氣概。

    「侍中難道有不同意見?」解延年昂著頭,像一個驕傲的戰士,此刻,他想起了先賢子路,縱然刀斧加身,但依然從容的戴上冠帽,坦然赴死。

    「鄙人,年十八得老師授,以教先王之義,學先賢之道……」

    「那何為之義呢?」張越忽然笑著問道。

    這個問題若換一個時代,百分之八十以上的讀書人,恐怕都能回答出來。

    可惜,在這個時代,別說毛詩派了,就連資格最老的齊詩派的創始人轅固生在此,也要一頭霧水。

    何況解延年這樣的毛詩學派的年輕人?

    他聞言一楞,感覺頭皮發麻。

    對啊……

    有春秋之義,尚書有先王之義,那詩經之義呢?

    他勉勉強強的答道:「或是教化?」

    旋即他就立刻推翻了這個答案,因為他老師告訴他,傳到孔子手裡的時候,孔子筆刪之,以定三百一十一篇,是所謂『詩三百,一言以蔽之:思無邪』

    孔子晚年曾經告誡門徒們說:我之慾載之空言,不如見之於行事之深切著名!

    所以,大小毛公堅定認為孔子絕不是無的放矢,留下的詩經。

    每一篇流傳下來的詩經作品,都有著它背後蘊含於的深刻含義。

    於是毛詩學派經過長期研究和反覆探索終於發現了一個重要證據詩經風雅各篇中所載的詩歌有超過六成是諷刺詩!

    於是,大小毛公歡呼:夫子果不以空言經也!

    於是在這兩位大儒的領導下,毛詩學派找到瞭解開孔子遺存的詩經精神的鑰匙美刺。

    什麼叫美刺呢?

    明面上講好話,實則是諷刺、暗諷。

    所以他迅速補充道:「兼有美刺,以諫君王三公!」

    「呵呵……」張越聽著,微微搖頭:「解生所言或許有理吧……但是……為何開篇便是?」

    「本官閒暇時,曾經略讀貴學派的,略知貴門主張……」

    「但貴門先賢從未說過,何以孔子以為詩經篇首!」

    「這……」解延年忽然想了起來,眼前這人曾經意欲拜入君子館,但最終沒有成行的故事。

    從這個角度來說,他確實可能讀過和瞭解過毛詩學派的理論和思想主張。

    而他提出的這個問題,更是像一道閃電,劃過他的心間。

    毛詩學派在現在,主張詩經乃孔子所謂『不如見之行事深切著名』思想的直接體現,除了大雅、小雅美先王之製外,其餘篇章基本上都有著諷刺當政者不施仁政的意圖和背景。

    對此,毛詩學派通過數十年研究,考證出了許多篇章都和春秋記載的一些災難與戰爭相關。

    於是,在毛詩學派看來,這就是自己的成功。

    也因為他們考證出了許多實鎚,故毛詩學派的發展比起總是空對空的齊詩、魯詩要更被人接受。

    但……

    在現在,解延年卻發現自己遇到了一個天大的難題。

    就是這個侍中官提出來的。

    既然孔子『不以空言經』,還曾經特別告誡門徒們『不如見之行事深切著名』。

    那麼為什麼孔子要將放在詩經的抬頭,作為詩經的靈魂呢?

    人人會背,甚至可能連三歲孩子都能背誦。

    關關雎鳩,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這起首的第一句更是膾炙人口,堪稱流傳度最廣和傳唱度最高的一句詩詞。

    但……

    孔子為何將這首男女情愛之詩放在詩經起首呢?

    不止解延年,董越和呂溫等人也陷入了深深深思之中。

    已故的董仲舒教育過他們夫子一字之褒,榮於華袞,一字之貶,嚴於斧鉞。

    就如之中,起始第一句話:元年春,王正月。

    直接為公羊學派提供大一統思想的理論支持和基礎。

    所以,公羊學派才會無比關心那些『春秋之中非常可怪異之事』,就尋思著想要從這些記錄裡找出孔夫子埋下的伏筆和其背後隱藏的莫大含義。

    毫不客氣的說,要是孔子如今復活,恐怕會發現,他留下的每一個字都被徒子徒孫們翻來覆去的研究。

    甚至連錯別字,漏字,都成為了無數人爭相研究和討論的重點。

    為什麼呢?無數的疑問,不絕於耳。

    在西方,人類一思考,雅威就笑了。

    而在中國,儒生一思考,孔子就哭了。

    因為,又有人在想辦法曲解和扭曲他的意思了。

    此刻,整個世界都是一片寂靜。

    人人都皺著眉頭,思考著張越的問題。

    孔子為何要將作為詩經首篇?這其中究竟隱藏著何等高深莫名的道理?

    只是想想,人人都血脈僨張,難以自抑。

    甚至有人覺得,若能破解這個問題,得到合理解釋,那麼大家距離孔子的道路就又近了一些了。

    張越卻是靜靜等待了片刻,然後微微理了理衣襟,道:「七八年前,先亡兄諱安,念小子頑劣,欲延請名師教之,乃不惜變賣土地,攜小子東行河間,以覓名師……」

    說道這裡,原主的記憶就不可避免的浮上心頭。

    那些在河間的日日夜夜,亡兄的委屈和淚水,彷彿就在昨日,就在剛剛,清晰無比,讓他感同身受,眼眶也忍不住發紅、濕潤。

    「時至晚春,小子至今記得,當時淫雨霏霏,河間無日不雨,長兄攜我住於君子館外十里之村舍,朝聽頌詩,暮聞頌義……」

    所有人都只是靜靜的聽著,漢人尤講節義。

    特別是兄弟之情,兄友弟恭的故事總能博得人們好感,更別提張越如今也算功成名就了。

    這樣一個大人物,講述亡兄的故事,誰敢打擾?

    「當時,盤纏將盡,長兄點不起油燈,每日只能早早睡下不能讀書……」說到這裡,張越的眼角就流下了淚水,不過這是演的。

    其時,當初還沒有那麼慘呢!

    還不至於點不起油燈。

    但不講慘一點,如何襯托自己?

    「吾當時雖然年幼,但也不忍長兄每日為吾這頑劣小子入學之事苦惱,正好當時,有一富商也攜子往河間求為門徒,其家富,每夜能燃大燭,而小子所居之室恰好有一個破壁,於是……小子便每夜趁長兄入睡後,捧書簡於破壁前,以盜鄰室之光而讀……」

    說到這裡,張越就在心裡向匡衡先生說了一聲對不起,不好意思,將您的典故抄了過來。

    但眾人聽著,卻都是感同身受,甚至有些人還流下了眼淚。

    沒辦法,對於文人來說,這種窮人家的孩子,發憤圖強,通過種種努力取得成功的故事從來都是讓人感動的。

    而張越所說的這個故事,更是無比勵志!

    古代有蘇秦頭懸樑,錐刺股,身掛六國相印,名垂青史

    今有張子重鑿壁偷光!

    這簡直是本年度最佳心靈雞湯,甚至可以入選漢家有史以來前十的心靈雞湯!

    就連解延年聽著都是莫名感動,羞愧的低下了頭。

    因為他知道,這個侍中官所說的故事的反派,就是他和他的師門。

    雖然,這個事情他可以保證,他的老師甚至君子館裡的主事者,一個都不知道。

    因為,每年去君子館求學的人,數以千計。

    除非求學者,才學驚艷絕倫,不然,十之八九都是被婉拒。

    只是……

    這個故事與詩經將列為篇首有一毛錢關係嗎?
V123210 發表於 2017-12-27 18:07
我要做門閥 第三百二十八節大學閥的第一步

    「當時是,小子念長兄之苦,日夜苦讀,為了能拜入君子館中,便苦苦冥思,思考著《詩經》之義,還寫了一篇文章……」

    「雖然文字粗糙,如今看來淺薄非常……」

    「但小子依然銘記於心!」

    張越勉力的止住眼淚,正色的昂首背道:「《關雎》后妃之德,風之始也,所以風天下而正夫婦!故用之鄉人焉!用之邦國焉!風,風也,教也,風以動之,教以化之……」

    這句話一出口,幾乎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

    就連董越,也忍不住在心裡面,仔細思量、掂量,然後不可思議的抬起頭來。

    「風以動之,教以化之……」他反覆思量著這一句話,只覺得其中蘊含的信息和思想量,大到讓他也難以把持,恨不得馬上拿筆記下來,回去研究個三天三夜。

    教化是所有儒生的g點。

    和井田制、仁政的地位是一致的,甚至可能還要高一些。

    畢竟,儒家認為,沒有教化就沒有一切。

    禮法自教化出,制度自教化出,天下人心的善惡也由教化的好惡決定。

    而張越的這短短的一小段話,就開明宗義,將孔子列《關雎》於詩經之首的緣故點的清清楚楚。

    《關雎》講的那裡是什麼男女情愛,而是夫婦人倫之大德!

    對於君王,是后妃之德,講的是姜齊氏的后妃之德。

    於一般人,這是夫婦相敬若賓的教化之道。

    而夫婦相敬若賓,自然家庭安寧幸福,上至國家,君王與皇后相濡以沫,則國泰民安啊!

    解延年更是完全呆住了。

    他感到了深深的恥辱和羞恥。

    這恥辱與羞恥是如此之重,讓他不自覺的低下了頭。

    他很清楚,單憑這個侍中公的所說的這一小段話,就顯示其在《詩經》的造詣和對《詩經》的研究上,遠遠超過了他。

    甚至超過了乃師,幾可與小毛公媲美了!

    就聽著這個侍中官繼續說道:「詩者,誌之所知也!在心為志,發言為詩,情動於中而形於言,言之不足,故搓嘆之,搓嘆之不足,故詠歌之,詠歌之不足,不知手之舞足之蹈也!」

    聽到這裡,解延年感覺到呼吸有些困難了。

    他彷彿見到了先王們和先賢們作詩的那一幕,見證了那些光輝的先王與質樸的先民的神色。

    他彷彿看到微子歸故國,見故國城邦,掩埋於廢墟之中的慘狀,於是做歌哀唱:麥秀漸漸兮,禾黍油油,彼狡童兮,不與我好兮!

    他也彷彿看到了,平王東遷後,一位周王朝的大臣,驅車來到了鎬京的廢墟上,望著一片狼藉的故土,做歌悲鳴著:悠悠蒼天,此何人哉?

    悲慼之情,溢於言表。

    這不就是所謂的『不知手之舞之足之蹈也』嗎?

    這豈不就是『詩者,誌之所知』嗎?

    莫名的,解延年忽然有種錯覺,彷彿在他面前的,已經不是那個叫張子重的年輕侍中了。

    彷彿是子夏先生,從歷史和時光的長河中歸來,對他授道。

    甚至可能是孔子再世,循循教導著他。

    而董越等人的感受,就又是另一回事了。

    作為自詡繼承了孔子道義的他們,性格從來都是侵略如火,算得上是目前諸多儒家學派裡,最接近孔子思想和情感的一個學派。

    所以,他們的腦子裡,永遠想的是積極之事,充斥的也永遠是那些熱血沸騰的念頭。

    聽著張越的話,呂溫低聲嘆道:「昔我往矣,黍稷方華。今我來思,雨雪載途……聽張侍中之言,再讀此詩,頓知先賢之道也!」

    「然也!」董越點頭讚道:「為人臣子,當學南仲,立赫赫之功,城而朔方之城,執訊獲醜!」

    張越的聲音,還在繼續著:「情發於聲,聲成文謂之音,治世之音安以樂,其政和,亂世之音怨以怒,其政乖,亡國之音哀以思,其民困。故正得失,動天地,感鬼神,莫近於詩。先王以是經夫婦,成孝敬,厚人倫,美教化,移風俗,正華夷之別,宣諸夏之義!」

    張越說完,道:「此小子當年所做之文……」

    解延年立刻臉色煞白,滿臉羞愧至極。

    不用再去考慮和看其他地方了。

    就這位侍中現在拿出來的這篇文章,這篇據說是當年冥思苦想所做的文章。

    就足以甩他十萬八千里!

    在他看來,別說是他,就是他老師,乃至於祖師,見了這篇文章恐怕也要驟然失色,震撼莫名了!

    以他之見,此文直至要害,開明宗義,區區不過百十字,卻道盡詩經的大義。

    而若當年這位侍中官果真寫了此文,卻被君子館拒之門外……

    解延年彷彿被人在心臟上狠狠的紮了一刀,鮮血立刻噴湧而出。

    張越卻是根本不管不顧,在他的傷口上撒鹽:「我以此文,欲求得入君子館,奈何……卻被掃地出門……」

    「自歸關中,長兄憤而染病,撒手人寰… …」

    解延年聽著手腳冰涼,渾身顫抖。

    而董越則是長長的出了一口氣,在心裡面暗自慶幸,幸虧當年這個小師弟被君子館掃地出門。

    不然今天,哪有他撿便宜的機會?

    看來,自己得寫封信去河間國,好好『感謝』一下貫長卿貫兄『抬手之恩』。

    哦嚯嚯!

    當然,這篇文章,他一定會附在信中,告訴這位大兄,啊呀,對虧大兄啊!不然先父就收不到這麼好的弟子了。

    至於貫長卿會不會氣死?

    這卻不關他的事情了!

    對於董越來說,今天最大的收穫,首先就是幫先父收了一個好徒弟。

    其次則是這個小師弟對詩經造詣,果然深厚無比。

    這意味著什麼?

    董越再清楚不過了!

    這意味著,可能十幾年後,公羊學派就不僅僅只是一個春秋學派了。

    開個公羊詩經學派,也未嘗不可。

    不是嗎?

    只要這個馬甲開成功了,公羊學派就成為當世唯一一個橫跨春秋和詩經的超級學派!

    再在尚書系找個小弟,霸業就成了!

    壟斷《春秋》《詩經》的解釋權,再有尚書系的支持,誰還能是公羊思想的一合之敵?

    ……………………………………

    張越看著自己面前,臉色已經蒼白無比的解延年。內心之中,莫名的輕鬆、暢快起來。

    他能感覺屬於原主的那些執念和對自身的影響,在快速的消散。

    他知道,從今天開始,他就將徹底掌握這個身體。

    他是張越,也是張毅。

    念頭一通達,許多的桎梏和牽絆,就消失的乾乾淨淨。

    他從未感覺過身體像現在這樣輕鬆過。

    甚至就連腦海之中的黃石,也在激盪著,向他表達喜悅之情。

    從今天開始,張越、張毅兩個人格合二為一,再無隱患了。

    至於解延年之敗,卻是非戰之罪!

    沒辦法,他拿出來的是毛詩學派鼎盛之時,經過衛宏和鄭玄兩位大能接力完成的《毛詩序》的前半部分的內容。

    這《毛詩序》可是號稱後世毛詩學派的總綱。

    更是後世儒生研究詩經不可避開的一篇總論。

    可以這麼說,正是有了《毛詩序》,毛詩學派才有了靈魂,有了肉體,不再是一個空架子。

    這就像後世的政黨,有了行動綱領和組織紀律一樣。

    從烏合之眾,變成了一個超強戰鬥力的團體。

    於是,大殺特殺,將其他詩經學派趕盡殺絕!

    張越若是在現在就將整篇《毛詩序》拿出來的話,對於毛詩學派來說,幾乎就像是開掛,一下子就從十幾級變成滿級。

    雖然沒有裝備,但已經有資格和公羊、穀梁、歐陽等大學派掰手腕了。

    至於韓詩、齊詩、魯詩,肯定不是他們的對手了。

    但問題是——張越又不是毛詩學派的人,和他們也非親非故,為什麼要給他們呢?

    甚至就是拋出這前半部分,也沒有懷什麼好心思。

    打的乃是搶奪對《詩經》解釋的話語權的架勢。

    更是喊話其他三家詩經學派:喂喂,哥這裡有《九陽真經》《九陰真經》大甩賣了啊,只要998,只要998,屠龍神技抱回家,先來先得啊!

    若這三家聰明,就一定會馬上派人來長安和他接頭,然後就可以趁機簽訂一大堆不平等條約了。

    當然了……

    也有可能,人家根本不鳥他。

    而是直接開抄!

    論起抄襲這種事情,儒生自認天下第二,沒有人敢說自己是天下第一。

    公羊學派抄了黃老學派、陰陽家和名家、雜家的很多東西。

    穀梁學派也一樣,抄了其他諸子許多東西。

    接著,左傳摸著公羊過河——凡是公羊學派說好的東西,他就找個理由說不好,百分百'原創',省心又省力,再沒有比他們更聰明的人了!

    而三家詩(齊、魯、韓)又抄了公羊、穀梁、左傳的東西。

    以詩言事的節奏帶的飛起。

    毛詩學派就更牛逼,在現在是直接照抄的左傳學派的東西,只是換了一個名頭,就放進自己家裡了。

    所以後來魯迅說:讀書人偷書怎麼能算偷呢?

    但他們抄歸抄,還是得認張越的逼格。

    還是得尊重張越在《詩經》上的地位,不然那就連個遮羞布都沒有了。

    而這可能更如張越的意。

    他要的只是解釋權。

    至於這些傢伙愛怎麼玩,他怎麼管得著呢?

    至於毛詩學派嘛?

    講真,他們現在走的路子,張越有些不太喜歡。

    所以,他才在自己'借鑑'的毛詩序裡的後面加了兩句——正華夷之別,宣諸夏之義。

    在他看來,詩經裡確實有很多諷刺的篇幅。

    但像毛詩這麼玩,將除了大雅之外的全部篇幅,都歸於'諷刺'之篇,這就是亂彈琴了。

    若讓他們這麼搞,他的'昭昭天命'理論就很難完成了。

    要知道,張越的計畫,離不開《詩經》的加持。

    他需要也必須得到來自先王和先賢們的加持!

    至於三家詩會不會上鉤?

    這個問題,張越幾乎不擔心。

    原因很簡單,在現在這個時間點上,《詩經》依然只有風雅頌。

    後世人們常知的國風系統,完全不存在(這是鄭玄劃分的),不僅如此,詩經的理論體系,也是一片混亂。

    有點像後世最初的互聯網創業者,各個學派只是匆忙的佔了個地皮。

    當對於今後何去何從?該走那條道路?

    沒有人知道,也不可能知道。

    這正是穿越者的優勢所在。

    更別提他腦子裡有大堆資料和信息,可以拿來當魚餌,不怕別人不跟著他走(假如有人不跟他走,那張越只能讓他去跟孔子走了)。

    ………………

    解延年此刻卻已經是汗如雨下。

    他的內心糾結無比,不知道該怎麼抉擇了。

    思慮了良久,終於,他扛不住來自內心的壓力和來自良心的譴責。

    他緩緩的,一點一滴的彎下腰,以無比謙卑的姿態,對張越深深拜道:「先生於《詩經》之道,遠勝於吾,今日聞先生教訓,方知孔子曰:三人行,必有我師之真諦!」

    「今日,是延年放肆,肆意妄為,夜郎自大!」

    「罪在延年,請先生萬勿怪罪延年師門!」

    他知道,只要這個侍中官今日所說的話,傳揚出去,他就已經立於不敗之地。

    而自己和師門,則將承受天下人的口誅筆伐。

    在這個事情上,他和毛詩學派,已經是一敗塗地,幾乎沒有挽回的餘地了。

    他唯一能做的,只有止損。

    儘可能的止損!

    不然……

    君子館和學派的存續,就危在旦夕!

    所以,他將姿態放到了極低極低。

    甚至不惜對對方以先生相稱!

    在漢室,只有兩種人可以被人尊稱先生。

    第一是國家的博士官,第二則是授業之師。

    解延年這一句先生,幾乎等同於押上了他自己的全部名聲與聲譽。

    但他沒有辦法,只能如此!

    他不能再給這個恐怖的侍中官任何的藉口來打壓和限制自己的師門了。

    但他也沒有什麼好辦法來阻止,於是,只能傾其所有,押上自己的一切!

    不得不說,他的做法很明智。

    就連董越也因此對他另眼相看了,在心裡暗道:「此子倒也果斷,果然不愧是貫長卿的關門弟子吶!」

    董越知道,他要不如此,將姿態放低到這個程度。

    哪怕小師弟不開口,他也會跳起來,發起對毛詩學派的攻擊。

    毛詩學派抄的是左傳的思想體系,自然和公羊學派的主張南轅北轍!

    若有機會可以痛打一番,他怎麼會放過?
V123210 發表於 2017-12-27 18:07
我要做門閥 第三百二十九節 陰謀

    在廣闊的馳道上,一支龐大的車隊,緩緩的前進著。

    打頭的,是由十六輛戰車組成的儀仗隊。

    數百名全副武裝的騎兵,如影隨形,拱衛在車隊兩側。

    在正中央,是一輛奢華的大車,它由四匹駿馬拉拽,平穩的行走在馳道上。

    錦緞鋪滿了車身內部,兩個侍女,端著水果和茶點,跪立在車廂兩側,方便端坐在車的主人隨時享用。

    「大王,馬上就要到雒陽了……」一個身穿甲冑的將軍,策馬來到車旁,報告著。

    「哦……」一直端坐在車中,不停吃著各種瓜果的男人點點頭,然後站了起來,恍如鐵塔一樣,強壯的身體,足可讓後世的舉重運動員也自慚形愧。

    「要到雒陽了嗎?」他提著自己腰間的劍,道:「寡人上次回長安還是三年前呢……」

    「真是懷念呢……」

    或許是想到了什麼有意思的事情,他伸出手來,對左右問道:「對了,寡人聽說長安城裡最近出了一個侍中官,號稱勇不可擋?」

    一個穿著褐衣的宦官聞言,稟報導:「回稟大王,確有相關傳聞,據說這位侍中姓張,乃留候之後,陛下喜歡故簡拔之,嘉恩之,擢升侍中……月前故水衡都尉直指繡衣使者江充指使刺客,欲行刺這位侍中,反被其徒手格殺、擒獲……」

    健壯的男人聽著,臉上洋溢著喜悅之色:「這麼說來,寡人這次回長安可以好好玩一玩了!」

    他彷彿看到了上林苑裡豢養的虎豹和棕熊。

    或許這次能遇到知己也說不定。

    「大王……」那宦官卻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似乎有什麼話,不敢直接說出來。

    「怎麼?」男人一臉威嚴的問道:「有什麼問題嗎?」

    「啟奏大王,奴婢聽說,那位張侍中,號稱『張蚩尤』,素來自恃勇力與天子寵幸,跋扈非常,曾經私底下對人說過:即使廣陵王在此,吾擒之若縛婦人也!」

    「果真?」男人聞言,臉色立刻潮紅起來,怒火如炙。

    「奴婢只是聽聞,不敢保證……」那宦官聞言,誠惶誠恐的道:「不過,此事乃奴婢從幾位宮中貴人那裡聽說的……」

    「豎子安敢輕我?」男人的手,緊緊的握著劍柄,居然在劍柄上留下了一個深深的印記!

    此刻,在他心裡,怒火就像岩漿一樣炙熱。

    他這輩子可以不在乎女人,也可以不在乎黃金。

    但,沒有人可以輕視和侮辱他的武力!

    「等寡人到了長安,倒要見識一下汝之勇,果能擒我乎?」

    聽著他的話,那個宦官的嘴角露出了一絲笑意。

    真是簡單吶!

    只是一句話就能激怒這位大王!

    不過,在過去這些年來,大家不都是這樣忽悠著他過來的嗎?

    想要這位大王討厭誰,就在他耳邊說這個人瞧不起他的武力就可以了。

    這位大王就會像一頭暴怒的公豬,不管不顧的發作起來。

    ……………………………………

    幾乎是在同時,馳道的北方,一支同樣規模宏偉的車隊,行駛在趙國的大道上。

    被軍隊簇擁和保護著的中央,一輛大車上,一個中年貴族,正埋首在案几上,拿著尺子很有耐心的在一個圓上工作著。

    他工作的如此仔細,以至於對外界的一切充耳不聞。

    直到良久,他終於露出了笑顏,撫掌讚道:「果然如此!一九十二等分後,圓周率當是三點一四……」

    「張生真乃數術之道的天才啊!」

    「此番入京,寡人或可當面請教,請授珠算之法,甚至更高深的算術之道……」

    於他來說,他現在的整個人生,只追求一件事情算術。

    至於什麼權力啊什麼偉業啊,都不在他的考慮範圍。

    原因很簡單他和當今太子的感情,非常深厚。

    兩人雖非同產兄弟,但性格相近,都屬於那種好靜惇厚的人。

    唯一的不同,大約是太子喜歡文學,而他則沉迷於數學。

    自被封到那北地薊城,稱孤道寡以來,他就傾其所有,蒐羅和網羅天下的算術家和算數書,在那個遠離中原的邊塞之地,建立了一個算術家的天堂。

    在燕國,不會寫文章不要緊。

    只要數學好,一樣可以過上錦衣玉食的生活。

    燕國雖然苦寒,但燕王不窮!

    僅僅是靠著壟斷與烏恆的皮毛貿易,燕國歲入就是數千金。

    所以,天下的算術家們都知道沒有吃,沒有穿,燕王給咱們送;沒有妹子,沒有小妾,燕王給咱們備。

    在如今,燕王就是天下數學家的希望和指望。

    燕國也由是成為了漢室數學氣氛最濃郁和發達的地方。

    這種氣氛甚至影響到了燕國的士人燕國士大夫們,近些年就以精於算術而聞名於天下。

    燕國的名聲和形象更是漸漸被扭轉過來,從過去的苦寒之國、背倫之所,變成了今天的『數術聖地』。

    作為一個全心全意的研究並且痴迷數學的國君。

    這位大王的算術水平,自然也不差。

    甚至可以說是出類拔萃的頂尖算術家!

    就連他的寵妃,華容夫人也是頂尖的女性數學家,夫妻兩人夫唱婦隨,在北地創造了一個良好的尊重和重視數學的氣氛。

    甚至還開始將研究對象從純粹的數學幾何,向著星象等領域拓展。

    「大王……有長安來客求見……」這時一個宦官來到車旁稟報。

    「長安來客?」劉旦眯了眯眼睛,他素來不摻和長安的事情,每次入朝也基本不和外朝的大臣來往(這是因為根本沒有必要,他不可能有一絲繼承皇位的機會,他雖然是老三,但是母親的地位不高,外族無力,哪怕太子倒了,那個位置也輪不到他)。

    但,現在卻莫名冒出了一個長安來客來接近自己。

    他想做咩?

    劉旦縮了縮脖子,下意識的想起了他家歷史上的無數悲劇。

    於是問道:「客人是誰?」

    「乃光祿勳之子……」

    「韓說的兒子啊……」劉旦眼珠子轉了轉,擺手道:「去告訴客人,就說寡人今日抱恙,不便相見,改日再說……」

    他雖然一直鑽研數學,但卻也並非沒有關注過朝政。

    在事實上他比誰都關心朝政!

    因為,他現在一心只想在數學的高峰上不斷攀登。

    但這需要一個穩定和祥和的環境,而朝政的變化,直接關係著天下的安穩。

    所以,他知道現在長安城裡似乎氣氛有些怪異。

    在這樣的情況下,光祿勳韓說卻派了他兒子跑到自己朝覲長安的道路上來阻截自己。

    準沒什麼好事。

    恐怕不是想玩陰謀詭計,就是在他下套。

    他可沒有這麼傻!

    「可是……」那宦官道:「客人說,大王今日若不見他,那以後一定會後悔!」

    「後悔?」劉旦眨了眨眼睛,這是在威脅他嗎?

    威脅當今天子的三子,大漢帝國的燕王?

    真以為數學家就好欺負了咩?

    劉旦雖然性格喜靜,但在燕國當了二十年燕王,難免也被燕國的民風侵染。

    骨子裡面有著那麼一股子倔強的氣味。

    「去告訴客人……」他起身道:「寡人生平從不後悔!」

    「諾!」那宦官領命而去,一刻鐘後就又回來了,對劉旦拜道:「大王,客人說他手裡有北平文侯張蒼珍藏的簡牘十五卷……」

    「啊……」劉旦聽了,立刻就道:「快快有請!」

    他在燕國這些年,一直矢志於蒐集和整理北平文候張蒼遺留的任何文字與簡牘。

    蓋因為,張蒼乃是漢室有史以來最強的算術大家,天下公認的數術名家。

    自然,他的珍藏和親筆寫的書籍,在劉旦眼中價值連城。

    片刻後,一個年輕人就被帶著,來到了處於重重保護的劉旦生前。

    「臣韓增拜見大王,願大王福澤永懋!」這年輕人長的很是俊朗,看上去頗有乃父乃祖的氣勢。

    一見面,他就命人向劉旦送上了十五卷被保存在一個木匣子裡的簡牘。

    「家父聽說大王素喜算術,故特地重金蒐羅了文候遺作,以賢大王!」

    劉旦接過這些簡牘,立刻就愛不釋手的**起來,彷彿遇到絕世佳人一樣。

    對於一個數學家來說,或許數學本身就是一個永遠充滿了新奇和刺激的世界。

    他所想要的一切,都可以從這個世界之中得到。

    既然如此,那麼其他事物,就變得不再重要了。

    「光祿勳實在是太客氣……」戀戀不捨的**著這些寶貴的文牘,劉旦知道,假如自己與它們錯過了,那麼這輩子都很難再相遇了。

    可是……

    光祿勳韓說是什麼人?他還不知道?

    那可是出了名的『有心機』啊。

    這樣的人,忽然特地派了個兒子,送自己如此珍貴的東西,難道只是來賣個好?

    禮下於人必有所求!

    「光祿勳可有什麼囑託,讓卿來傳達?」劉旦小心而充滿警惕的問道。

    由不得他不小心。

    僅僅是因為他是燕王這個理由,就足夠他對所有一切特意接近他的人,抱以深深的懷疑和揣測!

    因為,在他之前,漢家的燕王譜系多達五個。

    而這五個譜系,統統不得好死!(臧荼謀反,盧綰背叛,劉建為呂后所殺,呂通為諸侯大臣所誅,劉澤系好不容易傳了三代,也gg了)

    他一點也不想自己變成第六個。

    在某種程度上來說,他沉迷數學,也是有著這方面的考慮。

    總不能說,連一個沉迷數學的燕王,也能犯忌諱吧?

    「家父命臣來見大王,乃是想求得大王援手……」韓增俯首拜道。

    「什麼事情?」劉旦更加謹慎了,光祿勳都搞不定的事情,讓他來?這裡面沒有問題,鬼信!

    「家父向與太子舍人、洗馬李禹有間隙,如今李禹欲求為侍中,家父想請大王在合適的時候,於天子面前進言,阻李禹之升……」韓增頓首拜道。

    「就是這樣?」劉旦有些不相信,韓說派他兒子這麼遠跑來,只是想要自己在老爹面前說幾句李禹的壞話?

    有這麼簡單的事情?

    「臣豈敢欺瞞大王?」韓增磕頭拜道:「確實僅此而已!」

    「若大王能允諾,哪怕最終事不能成,家父也必有重謝……」韓增說道:「不瞞大王,家父素與侍中張子重親近,若大王能應允,家父願意為大王引薦張侍中……」

    聽到此處,劉旦終於動心。

    那位張子重張侍中乃是破解了圓周率的大能啊!

    其提出的割圓術和密率的理論打開了劉旦內心的一扇新世界的大門。

    而他開創和發明的珠算和算盤,更是讓他欣喜若狂,得之如獲珍寶。

    他早就想要與這樣的大賢私下好好交流了。

    只是對方乃是侍中,他不敢也不能主動私下會面。

    如今,韓增的提議,就像魔鬼的低語,讓他終於點頭,道:「既是如此,寡人便應允了……」

    只是在老爹找個機會說幾句李禹的壞話,沒有什麼大問題。

    即使有,他也可以見風使舵!

    韓增聽著,卻是高興不已,心裡面長長的鬆了一口氣。

    自己這邊一切順利,想必廣陵王那邊也是差不多了。

    如此燕王和廣陵王盡數落入自己父親的算計之中。

    有兩位大王甘為棋子,還怕搞不定一個張子重?

    更別提,還有一個昌邑王!

    和廣陵王、燕王不同,昌邑王不需要他爹使勁,就一定會敵視那個張子重。

    原因是很簡單的。

    昌邑王劉髆的老師,太傅夏侯始昌是自己人!

    有這位老大人在,劉髆一定會仇視那個張子重。

    如此三王皆敵。

    只要再好好操作,不出意外的話,這個張子重活不過今年冬天!

    他一定會死。

    也一定得死!

    他再不死,問題就麻煩了。

    執金吾已經追查到了一些敏感的問題,找到了一些證據。

    再查下去,就可能要抖落許多人的老底了。

    而唯一可以阻止執金吾繼續追查的,就是弄死導致這一切變故的那個侍中官。

    只要他一死,天子大約也就沒有什麼興致和興趣追查了。

    到時候,再給他找點新東西,轉移一下注意力,這事情也就能拖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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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庭堅-如果一天沒有看書,在鏡子看到自己就會覺得討厭自己另一句是說;三日不讀書,便覺言語無味也是說;如果三天不念書,說出來的話便失了水準都是說人要多讀書,增加自己的智慧以及內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