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漢三國] 我要做門閥 作者:要離刺荊軻 (連載中)

 
V123210 2017-10-4 13:33:46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220 695874
V123210 發表於 2018-1-3 00:19
我要做門閥 第三百四十節 三世發展理論(2)

    張越微微附身再拜道:「回稟陛下,以臣觀之,所謂據亂世者,治起於衰亂之間,此高帝斬白蛇伐暴秦,創立漢室基業,太宗、先帝,施仁政,布大德,嘉於四海也!」

    「故治從亂中生,及至陛下臨朝,更化國政,易服色,改正朔,北擊匈奴,伸春秋之義,南服三越,東取朝鮮,天下已然至昇平世矣!」

    為了怕這位陛下誤解了自己的意思,張越趕緊補充道:「昇平世,既孔子所謂小康之世也!」

    「只是如今,尚處於昇平世之初,是故天下百廢俱興,有所磨難和挫折……」

    「孟子曰:故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餓其體膚,空乏其身,行拂亂其所為,所以動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

    「天有大任,將於劉氏漢季,亦如是哉!」

    嗯,道路是曲折的,但前途是光明的!

    這個理念和信念,張越不止要說給君王聽,還要講給士大夫們聽。

    不要動不動就覺得,劉家沒救了,俺要去找新王。

    上蒼早有安排,咱們應該發揚『強勉』精神,盡人事行天命。

    那麼,太平世一定會到來!

    天子聽著,臉上的笑容,漸漸濃郁起來,讚道:「卿之奏,朕深以為然矣!」

    他很清楚,只要他還活著,或者匈奴人還沒有滅亡。

    士大夫們就會一直支持他和劉家。

    他也有能力控制局面,掌握局勢。

    但問題是……他百年之後呢?

    太子的性格,根本不像能夠控制的住那些滿腦子『致太平』『興太平』的士大夫們。

    長孫雖然可以期待,但長孫終究羽翼未豐,而且萬一中間有變數呢?

    秦始皇建不世之功,但秦二世而亡,教訓深刻!

    特別是秦亡後,秦始皇被天下人不斷鞭笞,唾罵的現實,讓他無比恐懼。

    而張越的這個解釋和釋義,算是公孫弘後,最讓他滿意的解釋了。

    若這個理論被天下人接受,那麼劉氏起碼可以續命一百年。

    至少可以續命四代。

    只是……

    「以卿之見,何為太平世?何為昇平世?」天子終於忍不住問出了這個當年他問過董仲舒的問題,可惜沒有得到確切的答案。

    董仲舒說的非常含糊。

    只是拚命慫恿他改制,改元,改服色、正朔。

    按照董仲舒的解釋是是故漢之得天下以來,常欲善治而不可治者,失之於當更化而不更化也。

    他進一步指出古人云:臨淵羨魚,不如退而結網,今臨政而願治七十餘歲而不可得,不如退而更化。

    於是他從善如流,於太初元年,改漢德為火德,色尚赤,數用五,更頒布太初曆,改歲首為正月,以符合公羊學派的理論春秋王正月,大一統。

    可是……

    然並卵……

    所謂的大治壓根就沒有出現,老天爺也沒有給他什麼獎賞。

    再去問董仲舒,這老貨就裝啞巴了。

    逼急了就開始罵人,懟天懟地懟君王。

    反正錯的不是他,而是這個世界。

    至於什麼太平世和小康世,翻來覆去,也只是孔子的那套解釋。

    太平世天下為公,大同!小康世,天下為家!

    除了這個沒了。

    反正,皇帝你就照著這個方向去努力吧!

    張越聽了,卻是心裡暗喜。

    當世儒生答不出來這個問題,其實不是他們不想去思考,思考不出來,而是貧窮限制了他們的想像力。

    對於穿越者來說,這個問題簡直太好回答了。

    更別提,張越還曾是一位接班人……

    在他四歲那年,老師就告訴他了將來,這個世界,這個天下,將由你來繼承,我們的事業,最終會在你手上實現!

    年幼的張越曾一度深信不疑。

    他甚至沒有多想,就拜道:「回稟陛下,如今乃昇平世之初,小康之治之始!」

    「所謂小康之世,以臣之愚見,分為初級、中級與高級,三個階段……」

    「小康之治之初級階段,孟子曾經有曰:五畝之宅,樹之以桑,五十者可以衣帛矣;雞豚狗彘之畜,無失其時,七十者可以食肉矣;百畝之田,勿奪其時,數口之家可以無飢矣;謹庠序之教,申之以孝悌之義,頒白者不負戴於道路矣。七十者衣帛食肉,黎民不飢不寒!」

    「若漢室能至於此,則小康之治初治之盛也!」

    天子聽著,卻是嚇了一跳,心裡面嘀咕著:「這張卿的標準也太高了吧!」

    但心裡頭卻是沉靜了下來。

    有標準,總比沒有標準強,對嗎?

    「至於小康之治的中級階段,臣以為,當如老子之所言:至治之極也,雞犬相聞,民至老死不相往來!當其之世,民戶皆有田畝之教,無飢寒災害之憂,縱有七年之水,三年之旱,民不必破產流亡,天子垂拱而治,畫衣服而民不犯,非其無惡人,實無可行惡之動機!」

    「而小康之世臻於極盛,謂之高級階段,其時天下混一,海內並為一家,幼有所教,老有所養,百姓自生至死,皆由聖王照拂,其貧窮者,可得天子津貼,以養其兒女,其富貴者,獻財帛以助天子教化、恩養萬民!」

    「當其之世,百姓無分男女,皆可受九年之教,有名師教之,授之以謀生之技,修之以道德之術!」

    「當其之世,天子之法,雖詳盡萬萬字,網羅所有,以聖人之行,垂為天下典範,而民皆知而不為煩憂也!」

    「當其之世,百姓有疾病、送葬之事,而天子之恩垂之,縱其孑然一身,無依無靠,猶可得藥石之治,既不幸死,有吏員持天子詔而葬之,四鄰皆哀……」

    「當其之世,聖王之法,垂於天地,明教世人以天地之法,順陰陽四時之教,既不幸有水旱湯蝗之災,天子一令可降雨露,可散烏雲,可驅暴風,能知地動之時,能測不測之事!」

    「至治於此,小康至矣,漢之治將垂於萬古,歷萬年而不衰!」

    天子聽著目瞪口呆,更是心潮澎湃。

    張越描述的那個世界,尤其是最後的小康之治的高級階段的描述,讓他神往不已。

    若真的能做到那個地步,劉家的基業,一定可以穩固萬萬年。

    誰會反對,誰又可以反對呢?

    「至於太平世……」張越深深的吸了一口氣,奏道:「當小康之世,臻於極致,則太平臨矣,當其之世,因治已至極,米面肉魚,無窮無盡,油鹽柴米,用之不竭,民無三餐之憂,唯憂今夜夜宵食何?王無政事之煩,唯煩天下無事矣!」

    其實,這就是他盜版的社會主義三個階段和共產主義世界的描述。

    當然做了些微調,以符合當世世人的三觀。

    一拿出來,別說天子了。

    就連站在旁邊的宦官和太醫都是目瞪口呆,然後在心裡面幻想著那樣的世界。

    別說是那個所謂『米肉魚面,無窮無盡;柴米油鹽,用之不竭……』的太平世了。

    就算只是那個小康世的高級階段!

    不!

    即使只是中級階段的描述,都足以讓他們頭皮發麻,血脈僨張,恨不得自己能生於那樣的時代,在那樣的社會,享受那些聖王聖制。

    天子更是收斂笑容,鄭重的起身,對張越拜道:「願卿教朕,何以臻治於此!」

    這樣的世界,這樣的社會,對於如今的漢人,簡直是致命的吸引!

    哪怕是君王,也無法拒絕,無法不同意。

    因為,漢人自認自己受命於天,承擔了世界之責。

    而當今更是無比深信,自己就是那個承擔了天命和職責的帝王!

    張越卻是被嚇了一大跳,他想不到,這忽悠的效果居然有這麼強!

    他連忙誠惶誠恐的匍匐在地,奏道:「臣竊聞荀子曰:不積跬步無以至千里,故萬里之行,始於腳下!臣前奏曰:當世處於昇平世之初,治世之始,故當以小康世初級階段為目標!」

    天子聽著卻是微微有些不太滿意,覺得張越的追求也未免太低級了些吧。

    不說那個高級階段,這漢家現在起碼也得超中級階段努力吧?

    畢竟,這個小康世初級階段,按照張越的那個解釋,屬於孟子見梁惠王所言的那個世界。

    在從前,他或許會覺得那樣的世界也很不錯了。

    但現在聽了張越的描述,他卻有些看不起了。

    比起其後那些神話版的天堂世界,孟子追求的那個世界,確實太lo了!

    只是冷靜下來,他也知道,一口吃不成胖子,確實應該慢慢來。

    但,有一點他很明確有了張越所獻的這個版本和解釋,劉氏哪怕只是做到那個初級階段的世界,恐怕就已經可以功邁三代,德配五帝,甚至能與三王之治相提並論!

    於是他壓抑住自己內心的狂想,輕聲問道:「那卿以為,朕當以何行,而臻於此?」

    此刻,他確實是真心實意的向張越請教了。

    「陛下,臣年少學淺,見識不足,難以說此天下之事,不過……」張越俯首拜道:「以臣之見,即使只是小康世之初級階段,也當分為數個步驟,逐次推進……」

    「臣愚以為,如今漢室,當以民皆有五十畝之田,兩畝之宅,種兩桑、半畝葵,五十本蔥、家養二母彘、十雞……」

    這是張越在宣帝朝名臣,同時也是公羊學派少見的治世大臣龔遂的勃海郡治理政策的基礎上改進而來。

    龔遂是公羊學派甚至可以說整個西漢儒家大臣中少見的實踐派!

    他治渤海,就親自下到基層,發動士大夫貴族帶頭,發出了『人人都種一樹榆,百本薤、五十本蔥、一畦韭,家二母彘、五雞。』的號召。

    更難得是他沒有打嘴炮,真的讓他辦到了!

    史載,他到任前,勃海郡『渤海左右郡歲飢,盜賊並起,二千石不能禽制。』,當他離任時『秋冬課收斂,益蓄果實菱芡。勞來循行,郡中皆有蓄積,吏民皆富實。』

    確實是不可多得的人才,更是戰鬥力爆表的大能!

    既然龔遂可以通過自己的奮鬥,實踐了理想,那麼張越覺得,公羊學派的其他儒生們也要應該都學習一下。

    想要太平盛世,只靠嘴炮和對君王伸手,怎麼可能有?

    說到這裡,張越就對天子深深拜道:「臣願為天下先,以三年之功,令新豐全縣,踐此目標!」

    「然後以五年,使關中踐此目標!」

    「二十年,天下大半踐此!」

    說完,他就深深一拜,道:「臣願立軍令狀!」

    「若不能,提頭來見!」

    他當然有這個自信,可以做到。

    龔遂兩手空空,一窮二白,上任渤海,接受一個爛攤子,都能做到!

    而他現在既有空間之力,還有天子和劉進支持,憑什麼不能?

    更不提,他還能搞出無數先進工具,拿出大量先進的工具。

    起步基礎和資源,十倍、百倍甚至千倍於龔遂!

    而張越相信,只要他在新豐做到了那個目標,再將關中也變成他所描述的那個世界。

    那麼,公羊學派的士大夫們有什麼理由拒絕他的領導?

    天子見了,卻是一拍手,道:「卿真忠臣也!」

    若非不是忠臣,焉能如此?

    若非不是真的為了他家的利益著想,豈能如此?

    於是,他越看張越越喜歡,心裡面只覺得滿滿的都是歡喜。

    「果然不愧是神君指引之良才啊……」他不無得意的想著,於是拉著張越的手,道:「朕在此溫酒以待,待卿功成之日,朕當不吝以春秋之賞!」

    這就是發出,要將張越作為未來漢室,在他之後的掌權人和領袖來培養的信號了。

    所謂春秋之賞,不就是酬之以封國嗎?

    而無軍功而封侯的人,只能是丞相!

    當然了,他更願意讓張越去馬上取功勛,立不世之功!

    張越見到這個情況,知道自己賭對了!

    只要天子能接受他的理念和想法,那麼天下人遲早也會不得不接受。

    他知道,自己終於踏出了影響世界的第一步!

    對於任何一個穿越者來說,都難以拒絕這種可以按照自己的想法來塑造和改造世界的誘、惑!
V123210 發表於 2018-1-3 00:19
我要做門閥 第三百四十一節 皇后邀請

    當張越走出玉堂時,渾身上下都為之一輕,只覺得身體充滿力量和幹勁。

    不知道當年董仲舒獻天人三策,走出未央宮時,是否和他現在感覺一樣?

    「張侍中……張侍中……」他剛剛走下玉堂台階,就聽到身後有人喊他。

    扭頭一看,發現是一個陌生的宦官。

    「足下是?」張越微微皺眉問道。

    對方氣喘吁吁的跑到張越面前,拱手拜道:「奴婢是皇后大長秋黃公下屬,奉皇后之命,請侍中於後日入宮,參與家宴……」

    說著,他就將從懷裡一封請帖,拜道:「皇后囑託奴婢:本當令大長秋親至而請,奈何大長秋賜告於家……」

    「哦……」張越倒是不在乎這點禮數,且衛皇后一直很給他面子。

    只是……他接過拜帖,忽然問道:「不知足下可知還有誰受邀赴宴?」

    這宦官沒有多想,就答道:「丞相葛繹候及衛氏諸公、太子太傅石德皆已受邀,家上與長孫也將親臨!」

    說到這裡,這宦官還特地強調:「奴婢聽說,此番家宴,乃特地為侍中公所舉行……」

    「知道了!」張越不悲不喜,收下請帖,恭身回道:「請閣下轉告皇后:臣恭奉懿旨,當沐浴更衣,以朝鳳駕!」

    對於衛皇后,張越是很尊敬的。

    這位家奴之女,以歌姬而母儀天下,幾十年了天下沒有傳出半句有關她的壞話。

    張越也沒有聽說過,她曾經假皇后之權,而干涉國政的事情。

    一直以來,這位皇后就安靜的宅在長樂宮中,起居都很儉樸,沒有什麼鋪張浪費。

    這和長平烈候衛青的性格和習慣是一脈相承的。

    只是……

    丞相公孫賀和衛家的那些紈褲子們,還是算了吧!

    衛青英雄一世,卻是虎父犬子。

    衛青和匈奴人打了一輩子仗,衛氏功勛和基業也都是建立在對匈奴的功勛上。

    但現在衛青的三個兒子,卻都爭相開始呼籲和平。

    特別是幼子衛登!

    當年,衛登剛剛出生,有一個衛青的老部下特別出塞,抓了一匹野馬回來,獻給衛青作為賀禮。

    衛青特別高興,就給這個剛剛出生的兒子取了個小名叫『?』意思是良馬、駿馬。

    連其表字也叫叔馬。

    結果,衛家三兄弟裡,和平呼聲喊得最高的就是他了。

    只能說,慈父多敗兒!

    除此之外,張越還發現了一個奇怪的事情——沒有請霍光!

    不可能是那宦官遺漏了。

    霍光的地位不在公孫賀父子之下,假如請了霍光,這個宦官應該不至於漏掉。

    換而言之……

    「霍光早就被人排擠出了太子系……」張越心裡面想著。

    那麼問題來了,是誰這麼大膽?這麼狂妄?居然將霍光排除在太子系之外。

    而且,看這個情況,這個事情已經不是一天兩天了。

    當然,霍光被排除,其實也是情有可原。

    畢竟,霍光不是衛家人。

    霍光是霍去病的同父異母弟弟。

    在霍去病功成名就之前,霍光甚至都不在長安。

    更關鍵的是——對於衛家來說,或許霍光的存在是一個恥辱吧。

    因為,霍去病是私生子——他的母親衛少兒,年輕的時候只是平陽侯府的一個女奴。

    而且還是女奴的女兒,既世俗所稱的家生子。

    這樣的女性,在貴族家裡的地位,就和工具一樣。

    被用來籠絡人的。

    所以霍去病的出身就是一個污點。

    於衛家而言,在衛青死後恐怕,恨不得將這段過去的家族史徹底遺忘吧。

    只是……

    「這也未免太小家子氣了吧?」張越搖了搖頭,感覺這些傢伙真是作死啊。

    霍去病當年,可一點都不計較這個事情。

    他甚至坦然面對自己的出生,絲毫不以為意。

    或許在他眼裡,真英雄不問出生。

    而且,他也不需要什麼顯赫的身世來襯托他了。

    他自己就是顯赫,本身就是傳奇。

    想到這裡,張越就忍不住低聲唱起了霍去病當年所作的一首戰歌:「四夷既護,諸夏康兮。國家安寧,樂未央兮。載戢干戈,弓矢藏兮。麒麟來臻,鳳凰翔兮。與天相保,永無疆兮。親親百年,各延長兮!」

    這才是真英雄!才是諸夏民族的軍人!

    吾雖持長戟,驅策萬里,征討萬國,屠戮天下,然吾真正追求的是止戈,是和平。

    以和平求和平,則和平不可得。

    以戰爭求和平,則和平成!

    打碎匈奴,征服世界,不就沒有戰爭了嗎?

    唱著這首歌,張越步步走下台階,遠方,趙柔娘和南信公主的笑聲,如銀鈴般傳入他的耳中。

    見到他來,兩個小丫頭,立刻就手拉手,跑了過來,圍在他身邊。

    南信公主更是眨著一雙可愛的小眼睛,一臉萌萌噠的糯聲道:「張侍中,奴奴要抱抱!」

    張越哈哈一笑,蹲下身子,抱起這個可愛的小精靈,又牽上趙柔娘的手,道:「今天,我給你們做好吃的!」

    頓時,就引來一片歡呼聲。

    「我要吃餃子!」南信公主催聲道:「我還要吃煎餅!」

    「柔娘要吃雞蛋羹!」趙柔娘也歡呼起來:「好吃的雞蛋羹!」

    「好!好!」張越笑著道:「都做!都做!」

    ………………………………

    夜幕徐徐降臨,東宮的宮燈逐一點亮。

    太子劉據正看著手上的一份報告,這是他現在最信任的大臣王沂給他規劃的食邑縣治理計畫。

    他一邊看,一邊點頭,覺得這王沂真是大才!

    區區十餘日,就拿出了這樣條理分明的施政計畫。

    這時,有一個侍從,急匆匆的走進來,捧著一份帛書,跪到劉據面前,奏道:「家上,此天子急傳與家上所閱之書帛!」

    劉據沒有回頭,只是哦了一聲,問道:「書中何事?父皇有何吩咐?」

    「回稟家上,此乃侍中張子重今日君前對奏之記錄,陛下命臣傳與家上閱讀,陛下說了:此謀國之策,社稷之制,望太子細心閱讀,然後呈奏於朕前,朕當親覽焉!」

    劉據聽了,立刻好奇了起來。

    他老爹這麼嚴肅認真的要求他閱讀某個書簡或者報告的事情可並不多啊。

    更別提還特地要求他寫一封奏疏,談談感想。

    「難道,這張子重又做出了什麼事情?」他微微詫異的接過那帛書,然後就挪不開眼睛了。
V123210 發表於 2018-1-3 00:20
第三百四十二節 震動(1)

    所以雲救也,當時則用,過則舍之,有易則易之,故守一而不變者,未睹治之至也長長的帛書,被打開來,攤在案几上,劉據感覺自己的胸膛裡的心臟在砰砰砰的跳動著,他發現自己的手腳都在無法控制的顫慄。

    一時間,口乾舌燥,面紅耳赤,雙手甚至緊緊的抓著腰間的綬帶,難以自抑的握成了拳頭。

    「這是……」他想要說話,想要呼喊,但卻發現自己已經沒有說話的力氣,甚至已經失去對聲帶和口舌的控制力,只能在心裡狂呼:「這是孤想要的!這正是孤孜孜以求的!」

    他俯下身子,看著帛書上的那些文字,只覺得每一個字都熠熠生輝,散發著光芒,充斥著無窮無盡的吸引力。

    就像是魔鬼的低語,讓他無法控制自己,又像三王的唱誦,令他不由自主的就想要投入其中。

    他使勁的嚥了一口水,然後鄭重的坐在案几前,雙手顫抖著捧起帛書,忍不住再次閱讀。

    這一次他要從頭開始,將每一個字都看一次。

    然後,又看一次。

    接著再讀一次。

    直到將這帛書上的文字,都已經背熟了,記牢了,他才放下手中的帛書。

    然後微微站起身來,腳步有些踉蹌,稍顯狼狽的對左右侍從吩咐:「去請老師來此!」

    「再派人去請太子太傅來此!」

    他知道,這篇帛書上的文字內容一旦被公之於眾。

    谷梁學派的末日就已經到來。

    根本沒有人能抗拒,這帛書上描繪的那些偉大世界發出來的召喚。

    哪怕是谷梁學派的基本盤,那些大地主大貴族,也拒絕不了!

    …………………………………………

    半個時辰後,江升就和太子太傅石德,匆忙的趕到了東宮。

    「江公您怎麼也來了?」石德見了江升頗為詫異。

    太子在深夜召喚他本已是罕見之事,同時召見江升,更是前所未有。

    「家上急詔……」江升看著石德,問道:「太傅可知是何事?」

    石德搖了搖頭。

    江升見了,心裡面一疙瘩:「難不成發生了什麼大事?」

    但近些天來,長安城並沒有什麼大事發生啊?

    「先去見家上再說吧……」石德對江升微微拱手道。

    「也好!」兩人於是聯袂走進東宮,在宦官引領下,很快就來到了劉據面前。

    「老臣拜見家上!」江升微微頷首行禮。

    石德則是微微恭身致敬:「臣受命而來,不知家上有何吩咐?」

    劉據卻是嘆了口氣,將自己手裡的那疊帛書遞了過去,道:「今日夜幕時分,父皇使使送來了這個……」

    「兩位老師看看吧!」

    見太子如此鄭重,石德和江升對視了一眼,然後拱手道:「諾!」

    石德恭身上前,接過了帛書,然後拿在手裡,打開來看起來。

    「唯漢延和元年夏七月丁亥,侍中領新豐事張子重陛見,臣尚書忽奉詔隨駕備於玉堂屏風後以錄起居……」輕聲唸著帛書上抬頭的文字,石德忍不住驚呼了一聲:「這是『故事』?」

    劉據微微點頭,道:「然也!」

    石德與江升立刻變色,看向那帛書的眼神都變了

    所謂故事,在漢室朝堂上特指那些曾經發生過並且對國家起到了重要影響的君臣議論。

    某些情況下,甚至會涉及數十人。

    譬如諸侯大臣共誅諸呂,就是一個典型的故事。

    商山四郜見高帝,也是如此。

    這些『故事』,每一個都曾在歷史上發揮了重要作用,並在曾經和現在與將來還將發揮重要作用。

    譬如,當國家再次遇到相關問題或者君王想要重新解釋這一問題時,就會命令御史大夫、廷尉從蘭台取來相關記錄文牘,當眾宣讀,百官共議。

    而君臣兩人的單獨對奏,還被記錄為『故事』的事情。

    哪怕在過去百年,都是極少極少的。

    歷代天子在位期間,類似的故事十個手指數的清楚。

    但每一件都曾經影響了天下,甚至有些在今天依然發揮了重要影響。

    譬如先帝時,晁錯獨奏君前,於是削藩策下。

    又如當今在元光年間,召見董仲舒,於是罷黷百家獨尊儒術。

    毫不客氣的說,每一次出現了被列為『漢家故事』的事情,都將深深影響整個天下!

    只是……

    那張子重何德何能,居然能在這樣的年紀,就獲得如此地位?

    石德感覺,自己這輩子都活到狗身上去了。

    因為,他今年已經五十多歲,但卻連一個二十歲不到的小年輕都已經比不上了。

    江升更是臉色劇變,有些不太自然。

    他走到石德面前,微微拜道:「太傅可先讓老朽來看看嘛?」

    石德自也不會拒絕,將帛書遞過去,道:「正要請江公先看……」

    論起學問,還是江升強!

    這一點,石德很清楚。

    江升接過那帛書,立刻就看了起來。

    起初還有些不以為意,因為,在最開始這只是一次尋常的大臣向皇帝回報工作的記錄罷了。

    講的雖然細緻,但江升卻根本看不懂。

    他甚至不知道,記錄的那些數據有什麼意義。

    但很快,他就收斂了笑容,神色凝重了起來!

    因為,天子居然直接詢問這個張子重是否要成為董仲舒的再傳弟子?

    他的心臟,立刻就砰砰砰的跳了起來。

    江升很清楚,若公羊學派出現一個由天子承認和認證的『董仲舒門徒』。

    那以這個年輕人的年紀,恐怕能壓谷梁至少六十年!

    這怎麼可以?

    但他甚至來不及非議這個事情,就已經被一段文字刺激的暴怒不已,狂暴的跳了起來。

    「一派胡言!胡說八道!不知所謂!」江升就像一條暴怒的公牛,額頭上的青筋都因為憤怒而鼓了起來,雙手抓著帛書恨不得將之撕碎。

    因為他看到了一段文字:侍中對曰:臣受陛下知遇之恩……臣聞所謂政教文質者,所以雲救也,當時則用,過則舍之,有易則易,守一而不變者,未睹治之至也。

    這不是一派胡言什麼是一派胡言?

    這非是胡說八道,又有什麼是胡說八道?

    這都不是不知所謂,還有什麼可以算得上不知所謂?

    當下,江升就對劉據拜道:「家上,這張子重所謂什麼政教文質之言,不過歪門左道,假五德終始之說,緣飾聖言而已,不可信也,不足信也!」

    話雖如此,但他內心深處卻是真的害怕了起來了。

    因為,這一段話,表面上似乎是引用了鄒衍的五德終始理論。

    但實際上,卻是公羊學派的三統論為主。

    作為公羊學派的老對頭,江升對此當然是無比熟悉的。

    所謂三統論乃是董仲舒在鄒衍的五德終始論的基礎上發散而來,不過在董仲舒看來,這個世界不是五德相互輪替取代,而是夏商周三代不斷治亂循環。

    既黑、白、赤的交替上升。

    表現於春秋之中,就是據魯、親周、故宋,而反應在現實政治之中,就是君王必須時刻關注天下社會的變化,以準確判斷如今社會處於黑、白、赤的那一個階段?

    以此作出相應的改制,來迎合這個階段的天意民心。

    譬如說,改制易服色之類。

    但這一段話,卻在董仲舒的理論基礎上,更進一步。

    它不止要求簡單的改制易服色改正朔了。

    連律法制度,也被要求做相應調整。

    更要命的是,這段話摒棄了董仲舒原本理論裡的神秘思想和天人感應之類神神道道的東西,而是直白的闡述出來。網

    這對谷梁學派的威脅,幾乎是致命性的,更是針對性的!

    因為他的谷梁學派是復古為主,而董仲舒的公羊學派則是託古為目的。

    不同的主張就決定不同的道路。

    公羊學派認為,在孔子寫春秋的那一刻,周王朝實際上已經滅亡了。

    所以在裡,能找到多處強調『上無天子,下無方伯』的記錄。

    董仲舒雖然沒有明說,但現在他的門徒已經開始公開宣稱,孔子之作目的就是要『貶天子、退諸侯、討大夫!』

    一部就是一部亂臣賊子的恥辱記錄書。

    這就是所謂的春秋之誅。

    將那些亂臣賊子們掛華表,吊城頭,鞭笞萬萬年!

    而谷梁就不一樣了。

    谷梁不認為有什麼『上無天子、下無方伯』的時代,但當時周王朝確實已經沒有力量控制天下了。

    所以谷梁尊時王。

    什麼時王?

    齊晉恆文!

    是故兩者幾乎南轅北轍,各類主張自相矛盾!

    對於江升來說,他是絕對不能接受公羊學派的三統論繼續被發揚光大的。

    因為那意味著,谷梁學派所尊的『時王』,將變成一個個可笑的玩具。

    更關鍵的是,若公羊學派接受了這個主張,那就意味著,他們的力量將會被大大增強,尤其是對於君王的影響力會大大增強!

    它將給君王提供,更有力和更靈活的施政手段和辦法。

    想到這裡,江升就有些跺腳,在心裡暗恨:「天子為何不尊我谷梁呢?明明比起公羊,吾之谷梁更有利於君權啊!」

    這確實是事實,因為在公羊學派眼裡,天地之間的一切事物都在不斷變化,君王和國家需要不斷調增自己來迎合這些變化。

    而谷梁就不一樣了。

    谷梁認為君王凌駕於世間萬物之上,就像貴族凌駕於庶民之上。

    皇帝永遠是皇帝,貴族永遠是貴族,而泥腿子永遠是泥腿子。

    可惜,除了一些大地主大貴族外,很少有人瞧得起谷梁,甚至哪怕是大貴族大地主也有許多人鄙夷谷梁學派的這個態度。

    就像前不久的廢奴運動,公羊學派的人一呼籲,無數大地主大貴族響應。

    這讓江升真是無可奈何!

    劉據聽了,卻是嘆道:「老師還是接著看下去吧……」

    江升聞言一楞,輕聲嘀咕著:「難道這張子重還能有比這個理論還強的東西?」

    於是,他低著頭看了下去。

    然後……

    轟!

    一個核彈落在了他的心神之中,讓他搖搖欲墜,差點跌倒在地,還是兩個侍從眼疾手快,連忙扶起他。

    「三世說……」江升顫抖著手指,手裡的帛書在眼裡如有千鈞之重。

    三世體系!

    在董仲舒的三統論上更進一步!

    開明宗義,直至孔子本心!

    更可怕的是這個全新的三世體系邏輯自洽,粘合的極好!

    還有「王命論是什麼?」江升額頭上冒出了豆大的汗珠。

    「孔子知後當有漢使劉季承天命為新王?又是什麼意思?」

    他感覺完全看不懂,也完全沒有辦法應對了!

    因為,他連對手手裡拿的牌是什麼都不清楚?拿什麼來應對?

    更要命的是帛書上記錄著:上聞之,大悅,長身而起,拜曰:以卿之見,朕當以何行而致太平?

    以卿之見,朕當以何行而致太平!

    以卿之見……

    這一句話,立刻在江升腦子裡迴蕩,始終不絕,讓他震耳欲聾,讓他嫉妒萬分,讓他羨慕無比!

    當他很年輕很年輕的時候,就曾經幻想過,有朝一日,蒙天子之詔,以問天下之事,畫社稷興衰之策!

    然而,等了五十餘年,啥都沒有等到。

    而這個他日思夜想,苦苦等待的榮譽,卻被一個小年輕,一個孫子輩的年輕人輕而易舉的摘走了。

    這讓他無法接受,無法相信!

    但莫名的……

    他卻無法對此產生什麼恨意。

    哪怕那個張子重完全是站在谷梁學派的對立立場上,哪怕他說的話,連一個字,江升也不想信。

    但……

    只要閉上眼睛,據亂世、昇平世、太平世的三世描述就不可避免的浮上心頭,縈繞在他的思維之中。

    「或許……」忽然內心中有一個聲音在低聲吟唱著:「此也可為我谷梁未來之基!」

    這個念頭一起,立刻就如海嘯般席捲江升的整個思維。

    似乎好像大概,拿來改一改,也可以作為谷梁的主張啊!

    抄襲算什麼?

    谷梁又不是沒有抄過公羊的東西。

    譬如說,在伍子胥的問題上,谷梁學派幾乎是照著公羊學派的說法抄了一遍,只是去掉了讚揚伍子胥復仇的文字而已。

    自戰國至今,諸子百家之間,儒家各派之間。

    誰沒有抄過對方的東西啊?
V123210 發表於 2018-1-3 18:29
第三百四十三節震動(2)

    這個念頭一起,立刻就化作無窮無盡的動力,讓江升精神抖索,振奮百倍!

    學習(抄襲)其他學派的精華,這是戰國諸子的優良傳統。

    也是歷代學派振興自我的根本法門。

    不能跟左傳一樣,連抄襲都抄不好,結果被那個張子重抓住一個漏洞,直接捶進了土裡。

    所以……

    該怎麼抄呢?

    據亂世、昇平世、太平世的三世理論和名字,是可以保留的。

    也只能保留,因為這個事情已經得到了皇權的背書,被認可了。

    自己再去搗鼓一個不同體系,可能會承擔很大的風險,而且說不定還很難被人接受。

    借用的話,那風險和宣傳,就都在公羊學派那邊了。

    這樣想著,江升就高興了起來。

    「任你狡猾如狐,還不是得為我做嫁衣?」江升甚至忍不住想要哼上小曲,多日來籠罩在心頭的霧霾更是徹底散去。

    他迫不及待,想要馬上回家,立刻閉關,開始在穀梁思想的基礎上構築穀梁的三世理論。

    以至於連後續的內容,他都不想看了。

    直到他發現,一直站在他旁邊,一起看著帛書的石德,像個傻子一樣,一動不動的矗立在身邊。

    彷彿一個雕塑般,眼睛瞪得大大的,嘴巴微張,連呼吸都近乎停滯了。

    「太傅……太傅……」江升輕聲喚著,石德卻沒有半點反應。

    江升忍不住用手推了推對方,石德才晃過神來,然後滿眼驚懼,使勁的嚥了一口口水,深深的長長的出了一口氣。

    「太傅您怎麼了?」江升皺著眉頭,疑惑著問道:「那張子重之所謂三世說固然精妙,但太傅不止於此吧?」

    江升承認,那三世理論確實震撼人心。

    但也就僅止於此了。

    就像董仲舒當年提出了大一統理論和天人感應思想,天下雖然聞而震怖,但醒悟過來後,各個學派立刻就拚命抄襲起來。

    譬如韓詩學派,直接將公羊學派的大一統和天人感應思想,寫進了自己的經書裡。

    穀梁學派也是一般,趁機將董仲舒學說裡契合穀梁的部分吸收了進去。

    但石德的反應,卻是太奇怪了。

    石德望著江升,精神恍惚不定,他忽地苦笑起來嘴裡反覆喃喃自語著,嘟囔著一些含糊不清的話。

    江升湊過去,仔細一聽,才知道對方在說什麼。

    「王者之跡熄而《詩》亡,《詩》亡而後《春秋》作,孟子誠不欺我也……」

    「太傅這是怎麼了?」江升滿眼疑惑。

    孟子思想,在當世屬於典型的廁紙,有用的時候才會有人想起來,去拿來給自己充作解釋的背景。

    而無用之時,則丟在一邊,連看都不會看。

    穀梁學派甚至一度有過『非孟』的思潮和想法。

    因為,孟子是子思先生的門徒,而子思先生是孔子的曾孫,曾子的弟子。

    和出走魏國,自立門戶的子夏先生,那是針尖對麥芒的異端啊!

    春秋各學派興起後,就痛斥了子思、子張這些『異端』的行為,對他們分裂儒家的行徑予以了嚴厲斥責!

    尤其是穀梁學派,曾經一度以『道敵』的態度對待流傳下來的思孟學派。

    為什麼?

    因為這些異端,非但沒有終止他們宣揚子思和孟子的異端行徑,反而鼓吹什麼『義者,利之合也』『民貴君輕』。

    完全應該送去楊教授的感化室好好感化一下!

    也就這些年,被公羊打壓的太慘了,穀梁才會拉起思孟的小手,一起對抗霸權。

    但骨子裡,卻是嘲諷和輕視思孟學派的那些東西的。

    君子豈能言利?

    君子又怎麼可以非君?

    帽子再舊那也是戴在頭上的,鞋子再新,那也是被踩在腳下的。

    尊尊親親之道,君子仁義之風,斷不能有分毫玷污!

    若在以前,像石德這樣的穀梁學者,是斷斷不可能在太子麵前引用孟子的話。

    更別提還是這一句!

    這一句否認了春秋有王者的話!

    石德看著江升,苦笑著指著帛書上,最後的那些文字,大笑著道:「江公自己看吧!」

    他仰著頭,望著房梁,大聲說道:「穀梁亡矣!穀梁亡矣!」

    他這一生的所學所求,在真正的大道面前,不值一文!不值一文!

    孔子說:朝聞道夕死可矣。

    但為什麼自己聞道,卻沒有半分欣喜?反而充滿了恐懼和震怖?

    莫名的,石德想起了兩個月前,他曾見自己的兩個孫子,在院子裡嬉戲玩鬧時所說的話。

    「……到那個時候,我就叫我的門徒們,入你的門下,穿你的儒袍,著你的儒冠,篡改你的經典,修改你的文字,破壞你定下的法度,叫這世間所有的人都來信奉我的道理,讀我的書,做我今日想做而做不成的事情,而所有的罪孽都將歸於你身……」

    難道……

    吾所學所讀所求的不是孔子的書簡。

    而是……

    少正卯的邪說?

    這個念頭一起,石德的眼角就老淚縱橫。

    江升看著,卻是莫名其妙,在心裡嘀咕:「那張子重還能有什麼更好的見解不成?」

    在感情上,江升不想相信,但理智卻告訴他,似乎很有可能。

    於是他拿著帛書,朝著後面看去。

    轟!

    整個宇宙在眼前破碎,星河在以可見的速度崩解。

    帛書上的文字,化作一把把利刃,扎進他的心裡,突入骨髓之中,攪碎了他的五臟六腑,碾碎了他的思想。

    「孟子曰:故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今天將降大任於漢室劉氏亦如是!」

    「如今乃昇平世之初,小康之治之始也!」

    「所謂小康世,分為初、中、高三個階段……」

    「孟子曰:五畝之宅,樹之以桑……小康之治,初之盛也……」

    「所謂小康之治中級階段,老子曰:至治之極也,雞犬相聞,民至老死而不相往來……」

    而有關小康世的全盛描述,更是讓江升感覺自己內心有一個聲音在呼喊著:「那就是吾要的!這就是孔子追求的,這就是三王五帝之治!」

    「其時天下混一,海內並為一家,幼有所教,老有所養,百姓自生至死,皆由聖王照拂,其貧窮者,可得天子津貼,以養其兒女,其富貴者,獻財帛以助天子教化、恩養萬民!」唸著帛書上的文字,江升感覺手腳都在顫抖,空前的寒意襲上心頭。

    穀梁學派的尊尊親親,在這個世界面前破碎。

    「當其之世,百姓無分男女,皆可受九年之教,有名師教之,授之以謀生之技,修之以道德之術……當其之世,百姓有疾病、送葬之事,而天子之恩垂之,縱其孑然一身,無依無靠,猶可得藥石之治,既不幸死,有吏員持天子詔而葬之,四鄰皆哀……」

    繼續讀著,江升感覺自己的心臟在怦然挑動,那來自靈魂深處的聲音在召喚。

    幾乎沒有人能抗拒這種召喚,先王和先賢們,早已經在諸夏百姓的靈魂裡篆刻下了對於這樣的理想世界的嚮往之情。

    這是根深蒂固的情節,更是無法拒絕的召喚。

    而更深的震怖,卻如影隨形,立刻投入他的靈魂。

    「當小康之世,臻於極致,則太平臨矣,當其之世,因治已至極,米麵肉魚,無窮無盡,油鹽柴米,用之不竭,民無三餐之憂,唯憂今夜夜宵食何?王無政事之煩,唯煩天下無事矣……」

    已然破碎的世界,瞬間重新恢復。

    江升甚至感覺到了,他看見了那個璀璨的世界。

    名為太平世的輝煌之世。

    那是天堂,士大夫們畢生孜孜以求的終極夢想。

    哪怕是江升,都感覺到了,自己早已經冷卻的血液,竟有再次沸騰的跡象,那早已經冰冷的軀體,重新發散出光和熱。

    他吞了吞唾液,手上的帛書,忽然變得沉重無比,彷彿手裡拿著的不是薄薄的帛書,而是泰山之重!

    壓得他有些把握不住,忍不住弓下了腰背。

    江升已經不敢再看了,也無法再看了。

    因為他感覺,腦子有些昏昏沉沉,整個人的意志,似乎都已經渙散了。

    一切的執念與一切的追求,在此刻化作了一聲嘆息。

    心中甚至有聲音在質疑。

    質疑他的所有!

    他所堅持的,他所執著的,他所深信不疑和所虔信的,似乎都被狂風肆虐了一般。

    至於抄襲?借鑑?

    江升知道,帛書上所言的小康世和太平世的描述,那些偉大世界的召喚,是建立在公羊學派的理論基礎上的。

    它們指向的是建築於公羊思想所指導的未來世界。

    穀梁學派執著的尊尊親親之道,所主張的君子墨守,所強調的尊卑禮法秩序,根本抵達不了那樣的世界。

    這個念頭一起,那沸騰的血液,立刻被寒霜籠罩,那燃燒的光與熱,落入了無窮無盡的黑暗之中。

    直至此刻,江升終於知道了,為何石德會出現那樣的樣子?

    「穀梁要亡……」江升的內心,也同樣蹦出了這樣的念頭。

    「不行!」他立刻就將內心的所有相關念頭全部攪碎。

    若穀梁消亡,那他的整個人生,就將失去了所有的意義!

    他這一生的追求和努力,都將成為笑柄。

    甚至很可能,他和他的徒子徒孫都將淪落到楊朱學派那樣的可悲下場中。

    「必須要想辦法,在這樣的危機中,獲得生機!」

    江昇在內心思索著,可是,這又談何容易?

    江升知道,天下人渴望太平世,渴望小康世,不是一天兩天,甚至不是十年二十年。

    而是數以百年!

    當平王東遷,宗周秩序轟然倒塌,列國紛爭,亂世降臨開始。

    這種渴望和渴求就已經深入人心了。

    孔子作春秋,六儒散於四方。

    子夏先生在河西開講,法家初生。

    齊威王建立稷下學宮,黃老思想萌芽。

    墨翟從儒而墨,赤腳蓑衣,立下墨家道統。

    許行先生率領門徒,從墨家脫離,專心於農稷之事。

    荀子入秦,儒法漸漸合流。

    …………

    諸子百家歷代先賢,或奔走於列國,或主政於朝堂,或紮根在基層,或將希望寄託於縹緲之中,甚至不惜掀起滔天血海,製造無窮災難。

    但所有人的目的,都是相同的終結亂世,再造太平!

    而在今天,在現在,有人終於登高一呼,將通向太平的道路,展現在世人眼前,將通向太平世界旅途上的美好展現人前。

    毋庸置疑,必是從者如雲,附者如雨。

    人人爭先恐後,為了抵達那最終的太平盛世,有的是人願意為王前驅,有的是理想主義者願意將自己化作火炬,化作燃料來點燃照亮前方道路的火炬。

    因為這是祖祖輩輩,幾百年來,數十代人的夢想。

    也是諸子百家先賢們共同的夢想。

    為了這個夢想,無數人將不惜一切。
V123210 發表於 2018-1-5 00:23
我要做門閥 第三百四十四節坑爹

    「怎麼辦?」江升顫抖著雙手,他想不到解決的辦法。

    而倘若找不到解決的辦法,那等於舉手投降。

    從今以後,公羊學派將徹底壟斷對春秋的解釋權!

    穀梁和左傳,將徹底失去在春秋的話語權!

    就像夾氏傳和鄒氏傳,成為一個只能在小圈子裡自娛自樂的自嗨之物。

    不會有新鮮血液,也不可能有年輕人加入。

    甚至連本身的學者,也將離開、拋棄穀梁!

    這種事情,又不是沒有發生過!

    甚至就是如今,不也是這樣嗎?

    太子和太子太傅石德的神色與表情,就已經說明了,穀梁學派的存亡,就在今天!

    在這個生死存亡的時刻,江升不得不開動他的全部思維,努力去想解決方案。

    猛然間,一道閃電,劃破江升的心頭。

    「或許……吾還可以這樣……」他在心裡想著。

    只是……

    這樣做的話,對於穀梁本身,也是殺敵八百,自損一千。

    甚至極有可能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所以,他立刻就搖頭:「不行,這樣絕對不行!」

    但……

    很快就放棄了掙扎。

    因為他發現,只有這一條路,還能為穀梁贏得一線生機。

    也唯有如此,才有可能阻止這一切!

    但這個事情絕對不能告訴太子!

    甚至不能告訴石德!

    因為,這個事情本身就是一顆毒藥。

    這樣想著,江升對劉據拜道:「家上,可否讓老臣抄錄一份,帶回去研讀?」

    劉據聽了,根本就沒有回過神來。

    此刻的他,整個心神,都沉浸在帛書上描述的世界裡。

    腦子裡甚至在不停的憧憬那些美好世界的細節。

    如今,他已經無可救藥的沉浸其中了。

    腦子裡更是在不斷的暢想和狂想著未來有朝一日小康之治在他手裡實現的時候的情況。

    沒辦法,張越描述的那些世界,對於漢人而言,根本就拒絕不了!

    江升見了,嘆了口氣,內心的想法卻更堅定了。

    他對左右揮了揮手,吩咐道:「為我準備筆墨,我要抄錄!」

    ……………………………………

    事實上,類似這樣的帛書,自然不可能只給了劉據一個人。

    在這天傍晚,在長安的重臣,幾乎人手被發放了一份。

    丞相公孫賀算是這些人中第一個得到的。

    這是他的特權,也是他丞相身份的象徵。

    不過也就僅此而已了。

    前來送書的宦官,甚至都沒有留下任何來自天子的指示,就揚長而去。

    「天子此時忽然送帛書……」公孫賀不免揣測起來:「究竟有何用意?」

    帶著這樣的想法,他將帛書打開來,低頭一看,瞬間目瞪口呆,久久不能自語。

    直到他將帛書合上,心緒依然難以平靜。

    「三世說……」公孫賀望著眼前的油燈,低低嘆息著:「小康世三個階段,太平世……」

    「倘若我再年輕三十歲,說不定也要熱血沸騰,為王前驅了……」他沉聲嘆著。

    理想、抱負和追求,他年輕的時候自然也有。

    只是……

    在官場和政壇上,活躍了這麼多年,經歷了這麼多事之後。

    他的心早已經死寂,血也早已經冷卻。

    雖然在看帛書之時,他那早已經死寂的心,重新跳動了一下,那早已經冷卻的血液,忽然有了一絲溫度。

    不過,也就僅僅是這樣而已。

    理想和抱負以及追求,那是年輕人才關心的事情。

    成年人和政客,則只關心利益和因此導致的變化。

    「看來,這個張子重真的要一飛衝天嘍……」公孫賀無奈的嘆息著:「柔兒恐怕只能在船獄之中渡過這一生了……」

    那個侍中地位越高,他孫子公孫柔就越不可能出獄。

    甚至,還可能殃及整個公孫家族的未來!

    「必須與他媾和了!」公孫賀在心裡想著:「哪怕是跪下來,縱然是負荊請罪,即使是顏面盡失,也必須與此子言和!」

    再不和他講和,和他冰釋前嫌,難道還要等到他凌駕到公孫氏頭頂上那一天嗎?

    公羊學派的人,一直都是暴脾氣。

    當年,公孫弘能夠因為他老師胡毋生與董仲舒之間的學術紛爭,就處心積慮的給董仲舒下套,甚至要置對方於死地。

    要不是董仲舒名氣太大了,說不定就被公孫弘給坑死了。

    即使如此,董仲舒也只能辭官回家,等公孫弘病逝才敢再出來。

    連同門之間,都能搞得如此激烈。

    對付仇人,公羊學派的人素來講究不留餘地。

    說殺全家,就真的會殺全家的!

    「後日的皇后家宴,就是最好的機會!」公孫賀在心裡盤算著,計畫著如何與那個侍中官和解。

    他已下定決心,不惜代價了。

    至於面子?至於丞相的體統?

    那值幾個錢?

    「長平烈候都還曾給李夫人的父親賀壽呢!」公孫賀在心裡自我安慰著自己。

    就在這時,忽然,他見到長子公孫敬聲鬼鬼祟祟的從丞相府的後門,溜了進來,悄悄的向著長史辦公的衙門那邊走去。

    「這個逆子這個時候來丞相府想幹什麼?」公孫賀忽然感覺心裡面一疙瘩,緊張了起來。

    他記得自己很早就千叮嚀萬囑咐過他,現在是非常時期,除非有十萬火急的事情,不要隨便來丞相府,甚至最好別出門的嗎?

    這個蠢貨難道不知道,執金吾早就盯上他了?

    「還嫌吾家不夠亂嗎?」公孫賀嘆了口氣,走了過去,大聲道:「逆子!吾不是交代了汝,近日不要出門,不要在外面和那些不三不四的狐朋狗友來往嗎?」

    公孫敬聲回過頭來,見到是自己的父親,頓時三魂七魄都嚇了出來。

    「父親……」他勉強露出一個笑臉,對公孫賀拜道:「兒子只是來丞相府隨便看看……」

    「隨便看看?」公孫賀信他才有鬼了!

    「長史!」公孫賀厲聲喊道。

    旋即一個官吏從衙門內跑了出來,見到公孫賀父子,立刻拜道:「丞相、太僕,有何事?」

    「吾問汝,太僕最近可有來過丞相府找汝?」公孫賀盯著對方,逼問著。

    對方看了看公孫敬聲,又看了看公孫賀,猶豫不決。

    這下子,公孫賀如何不知道,自己的寶貝兒子又瞞著他幹蠢事了!

    「太僕究竟讓汝做了什麼事情?」公孫賀邁步上前,盯著對方,道:「不要妄想隱瞞,也別想給這逆子打掩護!」

    對方見了公孫賀的模樣,知道隱瞞不住了。於是拜道:「回稟丞相,上月京輔都尉李善轉來執金吾公文,調長水隧營往新豐聽事,太僕命下官不要批覆……」

    「逆子!」公孫賀甚至不等聽完,就一腳將公孫敬聲踹倒在地:「吾家遲早要毀在汝這逆子之手!」

    「蒼天拉,吾究竟造了什麼孽?竟有汝這般的不孝子!」

    「說!汝究竟還瞞著吾幹了什麼好事?」公孫賀現在恨不得將眼前這個不孝子剁碎了!

    他苦心積慮,甚至舍下臉皮,去托皇后,邀請那張子重,居中說和,為此他甚至不惜舍下老臉,去求長樂宮的好幾位大人物。

    結果這逆子倒好,還嫌他這個老臉丟的不夠,拚命的搞事情!

    要不是今天自己撞見了,後天晚上去了長樂宮,在皇后面前還不知道要丟多大的臉!

    更可怕的是,這個事情要是被皇后知道了,皇后會怎麼想?

    本宮為了汝家的事情,耗盡心思,處心積慮,汝就是這樣回報本宮的?

    皇后脾氣再好,也要暴走!

    恐怕以後皇后再也不會管他家的破事了!

    公孫敬聲卻是根本不敢回嘴,只能跪在地上,磕頭拜道:「回稟父親大人,除此之外,真的沒有了……」

    他小聲的嘟囔著:「此事也是兒子受陽時主的託付才做的……」

    「陽時?」公孫賀對這個兒子已經徹底絕望了:「你這逆子和你那個不孝子你們父子是要聯手起來,將吾家這上下數百口統統害死了才肯罷休是吧?」

    這個事情看似很小,但……

    公孫賀知道,很多人就是死在了這樣的小事上面!

    顏異、咸宣、義縱還有王溫舒,都是這麼死的。

    這個事情要是傳到了長孫耳朵裡、太子耳朵裡、甚至天子耳朵裡。

    他們會怎麼想?怎麼看?

    你們公孫家很有本事嘛!

    連朕(孤)長孫(長子)的事情也敢耍花樣,拉後腿?

    甚至,誇張一點的話……

    「此泱泱者,非少主之臣也!」

    先帝的話,在耳畔炸響,公孫賀莫名的渾身打了個冷戰。

    條候週亞夫,有安社稷之功,卻因為一塊牛肉,丟掉了性命。

    甚至條候家族也因此從此隕落,消失在政壇上。

    他和周亞夫相比,連週亞夫的指頭也比不上。

    「吾教訓過汝多少次了?」公孫賀氣的鬍子都要倒立起來了:「不要搞事,不要搞事,汝怎麼就聽不進去呢?」

    「汝怎麼就不知道呢?」

    「父親大人,兒子知錯了!」公孫敬聲現在也是悔的腸子都青了,他一邊磕頭,一邊帶著哭腔求道:「兒子怎麼知道,那張子重居然能做出那樣的事情來……」

    要是早知道那個張子重能補全三世體系,借他一百個膽子他也不敢啊!

    「父親大人,您可得救救兒子啊!」公孫敬聲此刻是真的感覺到害怕和恐懼了。

    那三世體系一出,他就明白了,自己小命危在旦夕!

    以那人的心胸和素來的行為來看,他一定會報復!也必定會報復!

    旁的不說,僅僅只是如實將情況上報,他也是死無葬身之地!

    原因很簡單。

    在以前,他指使丞相長史,故意拖延調遣長水隧營的行為,撐死了也就只能算是'瀆職',罰點黃金而已。

    但在現在,在這個節點,要是這個事情被捅了出去。

    性質就徹底變了,情況也完全不同了!

    現在,他的行為屬於'蓄意破壞天子聖制,阻擾漢家'致太平''。

    傳出去不用天子動手,士林的唾液也能淹死他。

    都不需要鼓譟,就會有無數人組團,來他家家門口,天天唱輓歌。

    也不需要動員,就會有無數小孩子往他家院子裡丟石頭砸臭雞蛋。

    也正因為明白這一點,公孫敬聲才會立刻趕來丞相府,想要亡羊補牢,企圖讓丞相長史幫他將責任推給其他人。

    公孫賀卻是嘆了一聲,他不知道,這算不算是自己的報應!

    他一輩子都在玩弄陰謀詭計和權術,一輩子都在算計別人。

    到老來,卻被孫子、兒子,一個個爭先恐後的挖坑,還一個個生怕坑不死他,生怕他死的慢了。

    「逆子!」公孫賀現在要是手裡有把刀,恐怕已經將公孫敬聲砍成肉泥了。

    但可惜沒有!

    「跟我來,馬上進宮去向皇后解釋!」

    現在能救他們父子的也就只有皇后了。

    但願皇后能念在長平烈候的舊情上,給他幾分面子!
V123210 發表於 2018-1-5 00:23
第三百四十五節炙手可熱

    延和元年夏七月已醜(十三)。

    從下午開始,張越就已經在準備了。

    他命侍女宦官們,將一件件絲帛綢緞,放入一個個箱子裡疊好,又將準備好的金餅,鋪在箱子下面。

    同時,將大約五十枚從少府兌換來的麟趾金,壓在綢緞之上。

    裝了足足五個箱子,以合漢人尚五的習俗。

    一切準備就緒,張越便讓人將這些箱子裝上馬車,驅車來到了未央宮的宮門口。

    袁常早已經在此等候。

    見到張越的馬車,他立刻迎上前來,拜道:「弟子恭問老師安……」

    這個紈褲子今天難得的穿了一套正裝,褒衣博帶,戴著一頂進賢冠,腰配櫑具劍,看上去還真有些士大夫的模樣。

    「起來吧……」張越打量了他一番,笑道:「今日,汝隨我赴宴,須記得少言謹行,萬勿有行差踏錯!」

    如今,他的地位不同了。

    特別是他馬上就要得董越之薦,成為董仲舒的再傳弟子。

    在公開場合上,多多少少得講究一些體統和臉面了,不能再像過去那樣,隨心所欲的恣意妄為了。

    這也是西方人所謂的『欲戴王冠,必承其重』。

    權力與義務和責任,從來都是相輔相成的。

    「諾!」袁常也知道這個規矩,恭敬的拜道:「弟子謹奉命……」

    說著就恭身回到自己的車上,驅車跟在張越身後。

    ……………………………………

    婚禮,在先秦兩漢時代,又作昏禮。

    禮曰:夫昏禮萬世之始也,取於異姓,所以附遠厚列也。

    當此之世,昏禮是神聖而嚴肅的莊嚴之事。

    更是人倫禮儀大道!

    昏禮和鄉射禮、祭祀禮、加冠禮,並為士大夫人生中最重要的四件大事。

    所以,在這樣的莊嚴的禮儀之中。

    一切喧嘩和胍噪,都是對昏禮當事人的羞辱!

    這種羞辱,僅次於辱罵別人父母、師長。

    是故在漢代,鬧洞房這種習俗是根本不存在的。

    休說鬧洞房了,在昏禮儀式進行前後,沒有規矩的說話,都會被主人視為對自己的最直接挑釁和最強烈攻擊。

    今日,雖然只是霍光續絃的日子,迎娶的也只是原來的滕妾已故的霍夫人的陪嫁侍女霍氏。

    但相關禮儀和製度安排,卻是一絲不苟。

    當張越驅車趕到位於尚冠裡大道的霍府時。

    霍府左右進出的路段,已經被帶甲的軍人所佔領了。

    作為奉車都尉,霍光續絃,已有資格得到比照九卿大昏的安保等級。

    尋常人等在這個時間別說接近霍府,進去蹭飯吃了。

    連靠近也會被驅逐。

    只有攜帶了霍府請帖的人,才能獲准入內。

    張越驅車,到了霍府門口,立刻就有迎賓使者迎上前來,恭身拜道:「不賢者明友,受命泰山大人命,恭迎貴客,貴客遠來,辱臨寒舍,不勝惶恐之至!」

    張越立刻上前,扶起對方,道:「毅不才,蒙霍光不棄,請以列席昏禮,觀此盛事,謹具薄禮,聊表心意……」

    說著,就讓隨車的車伕,將裝在馬車後面的禮箱搬下來。

    「慚愧!」對方立刻再拜:「明公厚禮,不賢者明友謹謝,請明公入內,略飲濁酒……」

    立刻就有著下人,將張越送上的禮箱,搬入霍府。

    直至此刻,袁常才敢下車,站到張越身邊。

    張越微微笑著拱手介紹道:「此吾之不肖門徒袁氏小子……」

    袁常立刻就稽首而拜,道:「張公門徒袁常敬拜明公!」

    對方連忙上前,扶起袁常,道:「袁公子客氣了……」

    然後,他拱手道:「明公、袁公子,請……」

    說著就帶著張越和袁常,從霍府正門走了進去。

    「範將軍,稍候願請相見……」張越走著,輕聲說道。

    對方聞言,恭身道:「侍中有請,明友不敢辭,願與侍中把酒言歡……」

    對方正是霍光的女婿護羌校尉范明友。

    說起來,這霍家內部的事情,也是一塌糊塗。

    就拿這次霍光續絃娶的這位夫人吧。

    她本來是霍光原配東閭夫人的陪嫁侍女,在這個時代,士大夫貴族們結婚,可不只是娶一個妹子那麼簡單的。

    正常來說,一般嫁過去一個女兒,就得陪嫁過去一堆的姐姐妹妹。

    所以,小姨子的屁股在如今基本上是姐夫的……

    而且,這個習俗也非常符合公羊學派的主張。

    所謂:媵者何?諸侯娶一國而二國往媵之,以侄娣從;侄者何?兄之子也;娣者何?弟也。諸侯一聘九女!

    此番霍光續絃,其實也是依附於這個理論的。

    按照公羊學派的滕昏制度,一個士大夫終生只結一次婚。

    若原配亡故,就從滕妻裡選一人,續為正妻。

    但問題是這次續絃的這位霍夫人,只是霍光原配的陪嫁侍女。

    在她之上,還有好幾個東閭氏的滕妻還活著呢。

    講道理,怎麼輪都輪不到她的。

    但偏偏霍光在東閭夫人去世後,選了好幾年後卻選了她。

    這其中恐怕上演了無數次宮心計和宮斗大戲。

    這位新晉的準霍夫人的手腕和心機,自然不能小覷。

    陪嫁侍女逆襲成為正妻,可比後世的小三逆襲成正宮的事情更罕見、少見。

    因為,她需要搞定的可不止是一個霍光。

    她還得讓娘家人也就是東閭家族承認,她也有資格!

    這可比登天還難。

    是故,在漢季類似的例子少得可憐。

    這位霍夫人的手段和心機自不用說!

    不過,這和張越沒有半毛錢關係,

    要不是他偶爾聽見了下面的宦官的議論,他甚至都還不知道這些八卦呢。

    范明友領著張越和袁常,穿過霍府的閣樓庭院,進了一間客居,拜道:「陋室多簡,還望明公擔待,明公有所要求,儘管吩咐左右下人,若找待不周,望請恕罪!」

    說著就再拜三拜,才敢起身,恭身後退。

    張越帶著袁常,走進那客居,抬頭打量了一番這房間的佈局。

    很顯然,這個客房霍家花了許多心思,做了許多準備。

    所有的器皿都是全新的,連地板都已經被換了一次。

    房中左右兩側,侍立著幾個俏麗的美少女,年紀基本都在十六七歲左右,人人俏臉含春,一副予取予求的神態。

    張越見著也是嘖嘖稱奇,在心裡面更是感慨萬千。

    這霍光這次昏禮,恐怕僅僅是在招待客人方面的花費就是千萬以上了。

    霍氏之富,可見一斑!

    「老師請上座……」袁常卻是開始了履行自己的弟子職責,將房中上首的坐席,擦的乾乾淨淨,才來到張越身邊恭拜著。

    作為首富之子,他這些日子來,一直都在接受嚴格的名士弟子訓練,他爹為了讓他能坐穩那個張氏門徒的位置可謂是煞費苦心。

    現在,成果顯現了出來,至少在表面上這個紈褲子還是做的有模有樣的。

    張越見了,也是笑了笑,就坐下來,對他道:「在為師面前不用拘謹……該是什麼樣子就是什麼樣子……」

    「弟子不敢!」袁常雖然心裡面很想贊同張越的話,但他知道,這是不行的。

    他可是張門的首徒,大師兄。

    這可不是以前過家家了,天下人的目光,都可能聚焦在他身上。

    他紈褲歸紈褲,也不敢在這樣的事情上面失分。

    所以近來,他很努力的開始學習禮儀、經義,有些時候甚至徹夜苦讀。

    讓他父親近乎老淚縱橫,頓感人生大慰。

    師徒正說話間,就聽到外面有人輕聲敲門:「敢問尊駕可是侍中張公諱毅足下?我家主人求見,願請張公不吝相見!」

    說著一張拜帖,就被放到了門檻上。

    袁常立刻對張越一拜,然後趨步前行,剛要拿起拜帖,就看到了十餘個小廝打扮的男子,爭先恐後的將拜帖投到了門檻上,這些人全部恭拜在地,口稱:「我家主人,願請張公不吝拔冗一見……得罪之處,乞請恕罪!」

    而那些拜帖,幾乎全是鎏金的漆裝,其封皮之上,用著小篡寫著求見人的姓氏、官名或者爵位。

    袁常只是掃了一眼,腦袋就低的更低了,態度更加謙卑了。

    只是說話的語調,卻難免有些驕傲。

    他學著自己學過的禮儀,對著這些人長身作揖,拜道:「吾乃老師門徒袁常,望請諸公回稟貴主:公等厚愛,常必轉呈老師座前……」

    說著就小心的、鄭重的匍匐在地,將那些拜帖一封封的拿起來。

    彷彿像對待稀世珍寶一樣。

    因為,這些拜帖上的名字,每一個都令他如雷貫耳,讓他不敢輕視。

    捧著這些拜帖,袁常恭身來到張越身前,將它們放到案几上拜道:「請老師吩咐!」

    張越掃了一眼這些堆在案几上的拜帖,也有些莫名其妙。

    「這是怎麼回事?」張越眉頭微微皺起。

    這些拜帖上,一個個名字燁燁生輝。

    幾乎都是這長安城中有名有姓的大人物,甚至天下知名的人物。

    但現在這些大人物,卻紛紛遞來拜帖,畢恭畢敬,求與張越一見。

    隨手打開其中一份,張越就見到拜帖內用著無比熱情和謙卑的文字說道:「聞公大賢,願請賜見,不才不勝惶恐之至,尚書王忽頓首再拜!」

    「王忽?」張越皺了皺眉頭。

    這天下姓王的很多,但在尚書檯裡,姓王的尚書郎卻只有三五個。

    叫王忽的則只有一個執金吾王莽的兒子。

    張越能知道他,是因為在張越的回溯的歷史中,這位王公子乾了一個傻事。

    什麼傻事?

    當眾戳穿了皇帝的新衣。

    他在當今天子駕崩後,公然宣稱:帝崩,忽常在左右,安得遺詔封三子事?

    否認了當今有遺詔讓霍光等人輔政的安排。

    這自然是很傻很傻的。

    也是需要付出代價的。

    哪怕他爹是王莽也保不住了,這位王公子最終難逃一杯毒酒的下場。

    且是他爹親手毒死的!

    而在如今,這位很傻很天真的王公子擔任尚書,經常參與記錄朝會過程。

    地位和官職雖然都很低,但權力還算大。

    加上他爹王莽深得當今信任,故在長安的二代圈子裡算是拔尖的年輕人物。

    又翻看另外一封拜帖,用詞基本一致,落款則是青州刺史雋不疑。

    這也是一位大人物!

    法家的青年俊傑,御史中丞暴勝之的女婿。

    據說為人風流,性格坦蕩,乃是當世君子。

    其督青州,連續五年,政績課最,打的青州豪強兩千石們哭爹喊娘。

    又清查地方冤獄,為許多無辜蒙冤的百姓平反。

    順便說一句,這位雋不疑雋刺史是歷史上第一位被百姓稱為'青天'的官吏袁常現在身上的服飾打扮,基本上就是os當年雋不疑見暴勝之時的裝扮。

    不過,雋青天現在還沒有長成,依然需要他岳父暴勝之的羽翼。

    而且,他本人也很年輕今年才不到三十。

    但他卻已經有了七年從政履歷了,而且擔任了六年的青州刺史。

    算是現在漢室中生代裡最傑出的代表之一。

    再看下面的其他拜帖,不是年輕有才的精英官吏,就是出身高貴的列侯、名臣子侄。

    張越甚至還看到了兒寬之子兒不疑的名字。

    這就有些奇怪了。

    張越自問自己不可能有這麼大的名聲。

    更沒有什麼王八之氣,可以虎軀一震,就讓人納頭就拜更何況就算有,這王八之氣也得見到人才能發揮作用吧?

    但這是怎麼回事?

    彷彿自己一夜間就成為了香餑餑了。

    這些年輕俊傑和公卿列侯子弟們爭先恐後的求見。

    一個個用詞謙卑,彷彿自己要是不見他們,那就是他們做人失敗,人品不行,道德敗壞,就會慚愧至極,就會深感沮喪乃至於得反省自問,面壁思過。

    正想著,這到底是怎麼回事時,門口又傳來了敲門聲,隨即張安世的身影出現在了門口。

    「賢弟快隨我來,去愚兄那裡避一避……」張安世也沒有客氣,直接對張越招手說道。

    「嗯?」張越有些不解。

    「倘若賢弟想被四五個岳丈爭搶,那就當愚兄沒說了……」張安世強忍著笑意說道。

    也就是他,才會來做這種通風報信的事情,換了別人,恐怕早就搬好小板凳準備看戲了。
V123210 發表於 2018-1-7 00:28
我要做門閥 第三百四十六節引薦

    戴著爵弁,身著赤服,緇衣纁裳,莊嚴而肅穆。

    霍光很滿意現在的裝扮。

    這讓他想起了自己年輕的時候,迎娶亡妻那日的情況。

    那時,是兄長親自給他主婚。

    夫婦相對而拜,於是定下結髮之義,有了白首之盟。

    可惜……

    一切物是人非。

    一切都是昨日黃花。

    「大兄,您的在天之靈,好好看著吧……」他在心裡默默的說著:「霍氏必將在我手發揚光大!」

    這樣想著,他就張開雙手,任由下人將一柄佩劍,掛到他腰間。

    轉過身去,再看著面前的銅鏡。

    霍光微微點了點頭,然後問道:「賓客們都已經來了嗎?」

    「回稟主公,大體都來了……」從小陪他一起長大,一直作為這個家的管家存在的霍然輕聲答道: 「不過,出了一點小情況……」

    「嗯?」

    「因為侍中領新豐事張子重的緣故,好幾位貴賓有些情緒激動……」霍然低頭答道。

    霍光聞言也是莞爾一笑,道:「都想搶一位乘龍快婿啊……」

    「可不是呢!」霍然低低笑著,然後看著霍光,試探道:「夫人似乎也有心,許配一位女弟與這位張侍中……」

    霍光聞言,轉過身子,看著霍然,道:「去告訴夫人,這個事情不要摻和!」

    他輕聲道:「自有漢以來,劉氏就以公主尚重臣……」

    「可是,如今天子並無待嫁公主……」霍然有些不服氣。

    「當今有南信……」霍光輕聲笑著:「便是太子,不也有好幾位皇孫女待字閨中?」

    作為天子近臣,霍光對於當今的脾氣和性格太熟悉不過了。

    更何況,劉氏一直就有著下嫁公主給重臣、親信籠絡感情的傳統。

    若是以前,他或許還會考慮嫁一個女兒過去。

    現在嘛……

    誰敢和劉家搶這個女婿?

    就不怕被天家嫉恨嗎?

    霍然聽了,恭身道:「主公的意思,臣會轉告夫人的……」

    但話裡卻是遺憾不已。

    畢竟,那可是一個香餑餑!

    ……………………

    張越被張安世引領著,在霍府七拐八繞,最後來到了後院的一棟小樓前。

    張安世將門打開,道:「賢弟請進……」

    張越長身一拜,感謝道:「多謝兄長援手!」

    現在他已經知道了,自己面臨著一個怎樣可怕的局面——現在在這個長安城裡,除了少數幾家實在沒得女兒嫁或者因為其他原因而不能嫁女給他的公侯們外,其他列侯勳臣,都已經盯上他了。

    也是直到現在他才知道,原來天子將他昨日對奏的內容,整理抄錄了幾分,散發給了三公九卿。

    這讓他可真是大大的出了一次名。

    恐怕從今以後,就要背上一個巨大的壓力包袱了。

    天下人都將死死的盯住他,看著他。

    稍有差池,那就是千夫所指!

    不過,這既是壓力,也是權力。

    新豐因此,成為了漢家的特區。

    他在新豐不管做什麼,搞什麼,都可能被視為是『探索小康之治、太平之世』道路的嘗試。

    只要他能不斷成功,那麼,天下人的希望和希冀,就會不斷的提供給他源源不斷的力量和權力。天下士大夫和那些熱血沸騰,滿懷理想的年輕人,也將從五湖四海,八荒六合,不斷匯聚而來,化作燃料,投入這個偉大的事業之中,燃燒自己,照亮前路。

    就像……

    那位新都候、安漢公王莽。

    承載天下希望,擔負世界理想,負重而前。

    成功了,就是周公再世,就是開啟太平盛世的總設計師。

    失敗了的話……

    呵呵……

    恐怕比王莽還要慘一萬倍。

    當然了,現在的他,不可能有王莽巔峰時候那樣的號召力。

    王莽的聲望和威名全盛之時,登高一呼,帶頭號召,就有數百名官吏捐出了自己的全部財產,作為救助受到蝗災侵害的百姓的救災款。

    在青州災區,士大夫豪強地主們,打開家門,打開自己的倉庫,將糧食拿出來,給災民食用。

    同時,災區的大部分豪強地主,主動實行了減租減息政策。

    於是,一場本該席捲數郡數百萬百姓,讓無數人流離失所,讓數十萬人淪為奴婢的大災害,消弭於無形。

    說出來你可能不信——那次救災中,甚至有長安百姓組成了志願隊伍,帶著糧食和物資去青州救災。

    還有長安大商人出資在長安城裡給災民建立了一千套住宅。

    感召的力量是如此強大,以至於在那件事情之後,天下人認為王莽是周公在世,是新王降世。

    張越的話,自然不可能有這樣強大的號召力。

    不過,壓力也依然重如泰山。

    新豐的事情,已經不容許失敗。

    甚至不容許有半點挫折!

    必須成功,也只能成功!

    不然,就真的一語成讖,得提頭去見天子了。

    不過……

    「這是好事!」張越在心裡告訴自己:「這樣一來,我的昭昭天命,就更容易宣傳和被人接受了!」

    而且,只要他能不斷從一個勝利,走向另一個勝利。

    那麼,這個世界的一切,還不是他說了算?

    將會有數十萬甚至數百萬乃至於數千萬人,為了他的倡議和呼籲,奔走相告,自發組織起來,活動起來!

    那必將是一個無比璀璨,充滿激情和熱血的時代。

    在這個地球上,只要中國人能夠認真對待某個事情,那麼中國人就能將之做到極致,發展到巔峰,讓整個世界都膛乎其後,拍馬也跟不上!

    就像那些現在被深埋於驪山之下的秦始皇兵馬俑手裡拿著的青銅武器。

    就像後世被發展到極致和巔峰的文官系統。

    就像被發展畸形的封建制度。

    只要中國人相信,並認真去做的事情,還真沒有做不到的。

    這樣想著,張越胸中就升起萬丈豪情。

    「我必將踐此大業,也一定要踐此大業!」

    …………………………

    而這時,霍府內,卻是有些熱鬧。

    當然了,沒有人敢大聲議論或者隨便走動。

    只是,大家都三五成群的聚集在一起,交頭接耳,小聲的交換著情報。

    尤其是年輕人們,臉上都帶著紅暈,興奮不已。

    「侍中張子重,也受邀來了……」許多人將這個消息,告訴自己身邊的同伴,隨即對方也興奮了起來。

    「在哪?張公何在?吾正要拜問!」

    對於年輕人們來說,雖然大多數人都不知道,昨日的君臣對奏的詳情,只是聽說了侍中張子重向天子敬獻了《春秋》三世論和小康世與太平世的實踐方案。

    但這就夠了!

    對嗎!

    士大夫們和輿論界,呼喚和渴望那最終的世界,那天下大同,那理想的期許之世已經很久了。

    不止是從董仲舒開始。

    在漢室建立的那一天起,這個夢想,這個理想就深埋於歷代士大夫心中。

    經歷了秦末的殘酷混戰,又目睹了天下生民在戰爭中顛沛流離,十不存一的慘狀。

    無論是儒家,還是法家、或者黃老學派的士大夫,每一個人都深深刺激,每一個人都被深深震撼。

    正是如此,人們才會殫精竭慮,不遺餘力的在自己的腦海和思維裡,構築了一個三代之治的太平盛世,幻想那太平世界的種種美好。

    也正是這思潮,催生了公羊學派。

    在本質上來說,公羊學派能強盛,是因為它迎合了天下人的這種思想。

    只是可惜,公羊學派也只是說要致太平。

    但從未有人真正的提出『我們一起來建立太平世界吧,從現在就開始吧』。

    如今,終於有人站出來說:諸君,讓我們一起去建立太平吧,從現在開始!

    年輕人們豈能不熱血沸騰?

    人心的力量,有時候強大的足以改變世界。

    是故,雖然張越根本沒有露面,但僅僅只是聽說,他來到了這裡,年輕人們就興奮的難以自抑了。

    ……………………………………

    「賢弟,有幾位朋友,想要見一見你……」張安世帶著張越,進了小樓之中,笑著道:「正好,愚兄就將他們也都請來了這裡……」

    門被推開。

    四五個衣冠整齊的官員,恭身站在門口,見了張越,立刻拜道:「見過侍中……」

    「愚兄為賢弟介紹一下……」張安世笑著上前,給張越做著介紹。

    「這一位是青州刺史雋曼青,曼青是暴兄的佳婿,其督青州,政績斐然,聽說賢弟在此特地懇求愚兄代為引薦!」

    一個相貌俊朗的官員,長身作揖,對張越拜道:「青州刺史不疑拜見明公!」

    他的眼裡充斥著種種神色,臉上甚至都有些因為激動而產生了紅暈。

    他就像一個追星的粉絲遇到了偶像一樣,深深拜道:「不疑聞明公之說,甚為信服,願明公不吝教誨!」

    雋不疑雖然比張越要大許多,但是,他岳父是暴勝之而暴勝之和張越平輩相交,所以他算是張越的晚輩,用這樣的重禮自然合情合理。

    張越聽了對方的名字,眼皮子一動,立刻上前,扶起對方,道:「久聞青州刺史雋不疑,斷案清名,致法一絲不苟……不敢當雋刺史如此重禮,只能說願與刺史交流、切磋,互相印證……」

    張安世笑著,介紹道:「愚兄再為賢弟引薦……」

    「這一位,乃是華陰楊敞……」張安世道:「楊兄祖上乃赤泉嚴候……」

    對方立刻上前,拜道:「華陰楊敞見過侍中公!」

    「犬子望之,還望侍中公多多教訓,嚴格教導!」

    張越連忙扶起對方,道:「楊公言重了,望之在新豐,做事嚴明,進退有度,吾心甚喜之!」

    對於這位張越一點都不陌生,他兒子楊望之目前在新豐擔任著陽裡遊徼的職務,這些日子來做事也很妥當。

    不過,這個家族最出名的,卻是保存了史記。

    讓這部太史公的煌煌巨著,沒有和當代的很多著作一樣,被黃土所掩埋。

    楊敞聽了張越的誇讚,心裡面卻是美開了花,笑的嘴都快歪了,立刻深深拜道:「犬子愚鈍,幸得侍中公不棄,多加教誨,願侍中公嚴格督促!」

    對他來說,這麼粗的金大腿就在眼前,哪裡肯放過?

    張越聞言笑了笑,拱手回禮:「楊公言重了!」

    但此刻他的注意力,卻被楊敞旁邊的一個男子所吸引了。

    對方大約二十七八歲左右,身穿著絳色玄服,頭戴獬豸冠,長著一張國字臉,看上去嚴肅無比。

    「這位是?」張越主動提問。

    「廷尉右監吉見過侍中公!」對方聞言,長身拜道:「久聞侍中大名,今日得見,幸甚!」

    張越一聽,就知道自己沒有猜錯了。

    後來的宣帝大恩人,丞相博陽候丙吉,一個研究西漢中期政治、歷史、制度和法律就不能不關注的人物。

    哪怕是在如今,這位丙公子也已經顯露了他的鋒芒,擔任廷尉右監以來,斷獄嚴明,經常頂著上面的壓力,做出合乎法律的判決。

    不然後來當今也不會讓他去主持巫蠱之禍後的清算了。

    「久聞丙令君嚴明律法,乃法家俊傑,今日相見,幸甚幸甚!」張越也由衷的拜道。

    丙吉可是從魯國的司法系統裡殺出來的法家年輕俊傑!

    一個法家官吏,能從魯國陞遷上來,本身就是一個奇蹟了——誰不知道,魯國那是儒家最大的保守派大本營?

    更是魯儒的老巢。

    在丙吉之後,張安世又向張越介紹了兩個'年輕俊傑'。

    一個叫尹宋,現在擔任左馮翊的右丞,另外一人則是武庫令賀秋。

    張安世介紹完畢,張越心裡就有底了。

    這些人,大都都是張安世、霍光、暴勝之等人看好、交好的年輕人。

    算是他們這個小團隊裡的核心骨幹與中堅力量了。

    而張安世將他們介紹給張越,實際上等於宣告——你們看好了啊,咱們這個小團體又多了一個大哥,以後見了面記得叫大哥!

    這也讓張越第一次真切的感受到了,張霍的能量!

    即使是在現在,浮出水面的這些力量,就已經很強大了。

    有基層的幹吏,也有豪強的代表,更有軍隊和司法系統裡的年輕人。

    所以,他們的成功,不是僥倖,而是實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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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要做門閥 第四百四十七節霍光之約

    夕陽漸漸垂落山巒,黃昏的餘暉,灑在長安城中。

    「諸君,準備一下,出去觀禮吧……」張安世看到這個情況,站起來說道。

    先秦的昏禮,一般沒有固定時間。

    但有固定的標準既在日落入夜後兩刻。

    取陽往陰來之意。

    今日,雖然霍光只是續絃,但這個規矩還是要守的。

    張越則與眾人一起站起來,跟在張安世之後,步出這個小樓,一邊走還一邊小聲的交談著、談論著方才的話題。

    在過去的那大約半個時辰內,張越與眾人交流的很愉快。

    雖然沒有涉及到具體問題,但差不多,摸清楚了他們的傾向和主張。

    像是雋不疑、丙吉,明顯很喜歡並且熱衷於張越提出的『三世論』與小康、太平世的道路。

    其他人則大都只是表面很熱情,實則只是想來蹭一下熱度,或者說看看有沒有投機的機會罷了。

    但總的來說,氣氛很好,大家也都算認識了。

    對於漢人來說,這已經足夠了。

    只要相互認識,有了這個關係,日後自然而然的就會成為好朋友或者好基友。

    畢竟,在這個地球上,論起搞人際關係,中國人自認第二,幾乎不可能有人能搶走第一的桂冠。

    一路邊走邊談,很快就抵達了霍府的正廳。

    此刻,這裡已經是羽冠林立,公卿滿座。

    一盞盞高大的連枝燈,被接連點亮。

    三個大鼎,被安置在大廳東面,鼎中盛滿了各色肉食、肉醬。

    雖然往來的下僕很多,但沒有任何嘈雜的聲音。

    連張越等人也停止了交談,被幾個霍府擔任贊禮的下人,延請進正廳之中。

    張越看著這一切,充滿了好奇和新奇感。

    這是他第一次親眼目睹這西元前的士大夫貴族的昏禮儀式。

    這可比在書上或者電視上看到的還要震撼。

    整個大廳內外,此刻都充滿了肅穆莊嚴的氣氛。

    明亮的油燈,將整個霍府都映照成恍如白晝的不夜城。

    雖然只是續絃,但霍府卻將之當成新婚一樣操辦。

    以張越所見,在禮儀和儀式方面幾乎沒有挑剔的地方。

    只是……

    這究竟是那位霍夫人的意思,還是霍光本人的安排呢?

    張越不免有些遐想。

    若是那位霍夫人安排的,那就有意思了。

    因為那將披露一個事實大名鼎鼎的大將軍、博陸侯霍光是一個耙耳朵!

    這樣想著的時候,一聲輕吟的鼓簧奏響,昏禮開始了。

    在昂揚的《鹿鳴》樂聲之中,兩個身穿禮服的男子,走了進來,然後對左右賓客長身而拜,恭身頌道:「夫人之禮,始於冠,本於昏,尊於祭,和於射!今日吉日,今時良辰,有嘉賓在前,宗廟在上,天地共證:霍氏將納新婦,新婦霍氏,名曰:顯,以告嘉賓、天地、宗廟之靈!」

    張越見著,心裡面有些感慨。

    誰說中國婚禮亂糟糟,多陋習了?

    這樣莊嚴肅穆而神聖的儀式可比後世那些在教堂裡舉辦的婚禮在儀式感、畫面感和莊嚴程度上,遠遠超過了!

    事實上,在兩宋以前,中國士大夫的昏禮,素來就是以嚴謹、肅穆和莊嚴著稱。

    在逼格上可比那些基友教的把戲要高多了!

    心裡面想著這些,樂聲就已經從《鹿鳴》變成了《桃夭》,在厚重的鼓簧琴瑟合奏之中,有稚嫩的童子在合唱:「桃之夭夭,灼灼其華,子之于歸,宜其家室……」

    在合唱聲中,數盞油燈在門外被點燃,照亮了正廳之前的道路。

    一身爵弁服的新郎官拉著一位純衣纁袡,纚笄纏發,長裙在身的盛裝麗人,滿面春風的走了進來。

    賓客們紛紛起立,微微向他們致意。

    因為是續絃,所以廟見和之前的所有儀式都已經省略。

    甚至連親迎禮也不需要了。

    所以,他們才能這樣一起出現,不然,還需要一整套的禮儀來尊顯新婦的地位這很重要!

    在先秦兩漢時代,夫婦之間的地位,依然相對平等。

    尤其是在現在的公羊學派的思潮影響下,妻子是被視為一個家庭內部的兩極之一。

    丈夫是陽,妻子是陰。

    陰陽和合,才是家庭。

    所以呢,漢代厲害的女性,常常能夠鎮壓丈夫。

    尤其是那些受過教育的士大夫家庭的女性,她們通常都有很強的獨立性。

    成親後丈夫要是鎮壓不住她們,頭頂遲早綠草悠悠。

    正因為漢代女性獨立意識很強,所以東漢開始,有些渣渣就開始宣揚所謂的女德了。

    但在當代,所謂的女德?

    那是不存在的東西。

    所以,漢室的女強人有很多。

    有智慧和手腕的女性就更多了。

    不說劉家,就是民間,有名有姓,甚至受人尊敬的女性就有不少。

    譬如緹縈、卓文君、許負,都留名青史。

    在東漢初年甚至還有一位女性大文學家班超!

    以張越所知,現在的社會上,承擔一家重任的女性,也不在少數。

    譬如,張越的嫂嫂,在他沒有穿越前,就以女性之身,擔負一家之重。

    而在這個長安城裡,這樣的例子就更多了。

    說出來你可能不信漢代紡織業,絕大多數技術進步,都是女性推動的。

    漢書裡就記載,張安世就請了一位女性工匠,發明製造了一種新型提花機,日進斗金,以至於富比大將軍光。

    而後世馬王堆出土的那件薄如蟬翼的絲衣,也是由女性織工織造而出。

    目前的少府機構裡,就有著東西織室,這兩個機構僱傭了數萬女工,日夜織造各種絲織品,供給國家和官府,甚至還遠銷西域。

    是故,在西漢時期,女性地位很高。

    從宮廷到民間,都有女性掌權的記錄和例子。

    漢代女性不說能頂半邊天,起碼頂了三分之一!

    所以,國家收稅也沒有忘記她們女性一樣要交人頭稅。

    是故,當代昏禮之中,最重要的一個環節,就是丈夫當著賓客的面,迎請自己的妻子入堂。

    那是整個昏禮最關鍵的一環,寓意著男性主人對家庭女性主人的尊重。

    不過今天是看不到了。

    因為是續絃,很多步驟都被省略。

    …………………………………………

    霍光如今,滿面春風。

    他牽著自己的夫人的手,走到大廳正中,面朝嘉賓,拱手道:「今日良辰,蒙諸公之不棄,辱臨陋室,光慚愧至極,略備薄酒、寒食,以待諸公,望公等海涵!」

    說著就深深一拜。

    站在霍光身旁的那位霍顯霍夫人也親啟朱唇,盈盈拜道:「妾身蒲柳之姿,愚鈍之才,蒙諸公賞臉,親身辱臨寒舍,以列嘉賓,觀禮於此,感激不盡!」

    眾人連忙回禮,拜道:「不敢!霍公寬仁有德,夫人淑媛有禮,吾等能受邀觀禮,幸甚!幸甚!」

    說著,大家就齊身拜道:「恭喜霍公、霍夫人,結結髮之義,定白首之盟!」

    至此,這昏禮的儀式其實已經結束了。

    這也是先秦兩漢昏禮的本義。

    迎娶新婦,是一個家庭內部的家事。

    賓客們受邀而來,是作為見證人和公證人。

    而不是來搗亂或者湊熱鬧的。

    而對於一個家族來說,迎娶一位新婦,是為了繁衍子孫,結兩姓之好,上以繼宗廟,下以承後世。

    與別人沒有一毛錢關係。

    不過,飯還是有得吃的,主人家也得出來致謝和感謝賓客們。

    這一點,倒是和後世相同。

    說話間,就有下僕抬著兩隻被烤的金黃的烤豬進來。

    先前那兩位主持禮儀的男子,則拿著刀俎,站到了廳中,然後開始分解烤豬。

    一盤盤豬肉被切下來,分給在坐賓客。

    然後,一個個大鼎被打開,一盤盤的菜餚、一壇壇美酒被取出來。

    而霍光則帶著新夫人,從頭開始敬酒。

    等來到張越面前時,霍光特意舉杯對張越道:「光公務繁忙,唯有空暇,拜會侍中,今日蒙侍中不棄,辱臨寒舍,大駕親臨,唯滿飲此杯,以敬侍中!」

    說著就一飲而盡。

    張越也是第一次正面見到這位影響了整個西漢王朝歷史走向的權臣。

    在史書與伊尹齊名的能臣、權臣。

    他大約四十餘歲,身材健壯,看上去孔武有力,但整個人的氣質又偏儒雅,看上去和顏悅色,就像電視劇裡的那些老好人一樣,連說話的語氣都帶著溫暖,讓人情不自禁的想要親近和交好。

    不過……

    張越知道,霍光從來不是什麼好好先生。

    在十幾年前,他就差點把李禹餵了老虎假如韓說沒有說謊的話!

    而歷史上,這位博陸侯的所作所為,更是足以顯示他的個性以牙還牙、以血還血、睚眥必報。

    傅介子刺殺樓蘭王,常惠兵圍龜茲,都是他授意的。

    而在內政上,所有想跟他唱對台戲的人,統統死全家了!

    連宣帝在他身邊都瑟瑟發抖,感覺'如芒刺在背'。

    可見他的性格和為人,根本不像現在表現的這樣。

    很顯然,他現在維持這樣的人設,一定是有所忌憚、有所顧忌。

    那麼問題來了,他在忌憚誰?他在提防誰?他在顧慮誰?

    心裡面想著這些問題,張越就端起酒杯,連忙道:「安敢當令君敬酒?毅惶恐!」說著就舉起酒樽,一飲而盡。

    在霍光面前,張越根本不敢拿大。

    因為,張越很清楚,現在在他眼前的這位,是漢室歷史上最傑出的政治家、軍事家之一。

    霍光見了,卻是笑了笑,對張越的表現很滿意,覺得這個年輕人還是很給他面子的,並沒有恃寵而驕,更沒有覺得自己了不起。

    「或許,將來可以嘗試與他多多聯繫……」霍光在心裡暗暗想著。

    他要做的事情,需要很多很多志同道合的朋友一起努力。

    從前,張安世一直勸說他,將這個侍中官也拉進來,大家一起做。

    但他卻謹慎、小心,覺得還要試探試探。

    這兩個月來,這個年輕人的表現,已經合格了。

    特別是他最近放出來的那個理論,讓霍光也眼饞不已,心以為然。

    如今親自見了,見了他的態度,心裡面就更滿意了。

    於是,霍光輕聲問道:「侍中公何時回新豐?」

    「回稟令君,大約四五日後吧?」張越想了想,答道。

    他在這長安還有事情主要是白紙和龍窯的事情還沒有搞定,他要搞定這兩個事情才會回新豐。

    「哦……」霍光笑了笑,道:「那麼侍中公回新豐之前,不知可願與在下,同遊上林苑?」

    這是霍光拉人入夥時最常做的事情帶他一起去上林苑遊獵。

    霍光覺得,在遊獵過程中,是能看到一個人真正本性和慾望的。

    他會獵殺多少獵物?獵物逃脫或者說遇到一些特殊情況時的抉擇,都可以反映出其本人的真實性格。

    就像他當年,拉著張安世去打獵,遇到一隻受傷的母鹿,張安世卻放下了弓矢,反而命人為其治傷因為他看到了有一隻幼鹿在母鹿附近哀鳴。

    這讓霍光立刻接納了張安世,並引為知己至交。

    因為霍光知道一個能對野獸都有憐憫之心的人,一定會對朋友有義,對國家有責,對天下有親。

    這可比單純的交談和觀察還要有用。

    畢竟,這個世界,演技派太多譬如他自己,也譬如他曾經見過的許多人。

    表面上謙謙君子,背地裡鬼知道他是君子還是小人?

    張越聽了,卻沒有太多疑慮,就答應道:「蒙君所請,豈敢推辭?」

    「善!」霍光聽了,滿意的點點頭。

    …………………………………………

    宴會很快就結束了,眾人被霍光的女婿范明友一路送到門口。

    「侍中閣下……」范明友輕輕在張越耳邊道:「明日明友當親來拜訪,以敘今日之約……」

    張越看著他,點了點頭,今日確實有些不湊巧,中間被張安世拉走,沒有來得及與范明友好好談談,瞭解一下漢室境內的羌人情況。

    這樣也好,正好,張越明天有不少時間,說不定還可以去石渠閣搞一副天水、安定和河西的地圖,和范明友好好研究一下。
V123210 發表於 2018-1-7 00:28
第三百四十八節羌人問題(1)

    翌日,張越起床不久,就有宦官來報:「侍中,護羌校尉范明友求見!」

    「快請!」張越立刻精神起來。

    片刻之後,范明友就來到了他面前,兩人長身對拜,寒暄片刻,張越就道:「吾一直想要與校尉好好瞭解一下西塞羌人的問題,未知校尉可願教吾? 」

    范明友一聽,立刻來了精神,忙拜道:「豈敢言教?但侍中所問,末將所知,必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張越的這個要求,對范明友而言,不啻是從天上掉下來一塊大餡餅,砸的他暈乎乎的。

    在過去,他求爺爺告奶奶,也沒有幾個重臣願意聽他講一下羌人的問題。

    在國家的眼裡,關注的焦點,從來都是匈奴和西域。

    至於羌人?

    大多數人的印象,都停留在十幾年前,西羌大串聯造反,卻被李息將軍殺了個人頭滾滾的時代。

    在長安諸公眼裡,所謂羌人,大約和朝鮮四郡那邊的野人一樣,只是疥蘚之疾,無足掛齒。

    但只有他這樣親臨羌人事務第一線的大將才知道,匈奴人或許是現在的威脅,但羌人肯定是未來的威脅!

    因此,他一聽張越主動要求介紹羌人的問題,立刻就高興的不得了。

    甚至覺得遇到了知己!

    在這個長安城中,張越是除了他岳父霍光外,第二個明確表露出對羌人提防和注意的高級官吏。

    張越卻是笑著拉起范明友的手,道:「正好,近日來,本官整理了一下有關羌人的情報和信息……」

    他帶著范明友來到樓上的堪輿室之中,揭開被一塊幕布遮住的牆面,露出懸掛於上的地圖。

    這副地圖是他從尚書檯那邊搞來的河西-安定地區的地圖。

    雖然算不上很精確,但卻是現在所能找到的最好的當地地圖了。

    沒辦法,現在的漢室對於羌人的關注度不夠!

    國家的目光瞄準的始終是匈奴人和西域。

    朝堂的大臣們也不覺得羌人能掀起什麼風浪來。

    甚至有人覺得,羌人也只是人多而已,最多威脅一下治安,想要造反?

    恐怕就是找死了!

    漢室甚至都不需要動員,靠著湟中地區的義從們,就能殺光他們!

    在目前來說,這倒也不算錯。

    全盛時期的大漢帝國,有著充足的力量,捏死任何在浚稽山以南、弓盧水以東的所有敵人。

    帝國的屯田兵們甚至把田種到了匈奴人的腹心。

    只待輪台地區的屯田出了成果,匈奴人就只能跪下等死了。

    至於羌人?

    恐怕沒有多少人關注。

    但張越知道,未來羌人會成為漢室的大麻煩!

    甚至比匈奴人還麻煩!

    匈奴人是敵人對付敵人可以不擇手段。

    但羌人卻在漢室境內。

    別說是漢軍了,恐怕連羌人都不知道他們自己會在什麼時候忽然就腦袋發熱,決定造反了。

    張越查詢了很多資料和文牘,他發現,事實確實如此。

    大部分羌人在造反前,都是渾渾噩噩的。

    忽然有一天,一個羌人頭領一拍桌子,對部下說:走,咱們造反去。

    於是就跟著造反了。

    連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要造反,造反幹什麼?

    若不解決他們,羌人問題就會讓漢室持續流血。

    就像毛子和米帝在阿富汗遭遇的那樣。

    所以張越很關心羌人的問題,他想要儘可能的多掌握有關這個方面的情報和信息,以便找到解決問題的閥門。

    不能讓他們再這麼任性的aaaa下去了。

    屠殺也好,安撫也罷,一定要找到解開問題的鑰匙。

    「範校尉……」張越走到那地圖前,指著上面,問道:「請校尉為吾畫諸羌主要活動範圍!」

    羌人問題的難,就難在這些傢伙居無定所,到處遊擊。

    而且,他們和匈奴人逐水草而居還不一樣。

    匈奴人逐水草而居,至少有固定路線。

    羌人幹脆就沒有固定的線路。

    遷徙途中要是遇到人了,打的過就搶,打不過就跑。

    一般兩股羌人相遇,十之八九都要打一場。

    打贏了就吞併對方,然後過上一段時間,當他們發現自己維繫不了這麼多人口時,就又分為兩支。

    但分裂出去的那支卻奉原先的主脈為宗主。

    這上千年這麼aaaa下來,別說漢人,恐怕羌人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有多少種了。

    但主要的羌人部落,還是基本能分出來的。

    范明友算是對羌人研究的比較深的專家了能不深嗎,他去年剛剛砍了三千多造反的羌人。

    范明友走到地圖前,先在地圖的一個點,做了個標記,道:「侍中此乃護羌校尉治所,令居城!」

    「所謂令居城,乃當年李息將軍所築,本意乃是招撫羌人,令其定居……」說到這裡,范明友臉上就比較尷尬了。

    漢家置護羌校尉的意圖主要有兩個,一個是安撫,能夠安撫羌人,就好好安撫,讓他們定居,別搗亂!

    但很顯然,這個政策至今收效甚微。

    羌人們哪怕被招撫了,但一旦換了個首領,就隨時可能造反!

    理由千奇百怪,有的甚至根本沒有理由,就是想造反。

    而這第二個目標就是隔離羌人和匈奴之間的聯繫。

    不能讓這兩股勢力合流!

    上次他們合流,可是差點搞得漢室焦頭爛額,連羌人的腦袋都砍了七八萬個,京觀不知道築了多少。

    目前來說,這個工作護羌校尉勉強做到了。

    「除令居城外,漢家在這一帶,對羌人威懾最大的力量,就在這裡了……」范明友將手指向距離令居城大約數百里外的一片河谷:「駐屯於此的湟中義從們,二十年來一直忠誠的履行著他們的承諾,為漢藩屏,鎮壓羌胡……」

    「護羌校尉麾下,最大的騎兵編制也是由湟中義從們組成……」

    「不過……」范明友說到這裡,稍微遲疑,才道:「近年來湟中義從們頗有微言,主要是太僕那邊沒有按照承諾按時去接立功義從家庭,國家撥給的物資和交易的食鹽質量也逐年下降,下官多次上書朝堂,卻沒有回應……請侍中公務必將此事報告天子!」

    張越聽了,立刻就嚴肅起來,點頭道:「校尉放心,此事本官必定會上奏天子的!」

    湟中義從可是大漢帝國現在最忠誠的打手和僕從軍了。

    他們與烏恆義從、輝渠義從並列為漢室三大義從來源。

    張越一直想要建議加強對他們的籠絡力度和拉攏力度。

    只是沒有切入口。

    如今,范明友算是給張越提供一個藉口了。
V123210 發表於 2018-1-10 00:10
我要做門閥 第三百四十九節羌人問題(2)

    所謂湟中義從,全名應該叫做:湟中地區月氏義從胡騎!

    大約在漢太宗孝文皇帝統治時期,匈奴與當時活躍在河西走廊,統治西域地區的月氏人發生了大規模戰爭。

    戰爭的結果,導致了整個亞洲的歷史發生了巨大的變化。

    月氏戰敗西遷到阿姆河流域,進而不斷侵襲和騷擾一度統治中亞,覬覦南亞的巴克特里亞王國,將這個漢室稱之為大夏的希臘-馬其頓殖民者後裔建立起來的王國吞併,並最終建立起貴霜王朝。

    在這一過程,月氏人接受並信仰了佛教,由此誕生了輝煌的貴霜文化。

    而在東方,由於月氏的敗退,匈奴人雄霸了幾乎整個東北亞,建立起了有史以來第一個遊牧帝國。

    而那些沒有來得及跟著月氏王庭撤退的月氏部族和貴族,在匈奴人的強力打擊和鎮壓下,其中一部分向匈奴當時的老上單于屈膝投降。

    老上單于將這些投降的部族,作為禮物,送給了他的兄弟,冒頓單于的養子,烏孫大昆莫獵驕靡。

    於是,烏孫王國內部出現了一個實力派月氏翕候。

    毋庸置疑,當初老上單于送給他兄弟的是一顆包裹著糖衣的毒藥。

    後來烏孫帝國的分裂,也正是因此而起。

    而另一部分月氏殘部,則不願意向敵人投降,於是率領部眾,躲入河西的群山之中,與羌人雜居。

    由此出現了名為『小月氏』的族群。

    當衛青收復河套,霍去病橫空出世。

    活躍在河西地區的小月氏各部,就開始紛紛南下,依附漢軍,月氏義從胡騎從此成為了漢軍作戰序列之中的一員。

    元鼎六年,河西羌人大串聯,舉行了有史以來規模最大的叛亂!

    至少有十五萬羌人加入了那次叛亂。

    他們渡過湟水,向北聯絡匈奴。

    與匈奴人裡應外合,企圖摧毀漢室在河西甚至是河套的統治。

    漢家聞之,先派大軍,擊敗了來襲的匈奴騎兵。

    然後,動員隴西、安定、天水、三輔和河南的郡兵,以將軍李息為主帥,前往平亂。

    花了兩個月時間才將叛亂鎮壓了下去。

    那一次,光是砍下的羌人腦袋,據說足足有七八萬之多!

    事後,為了防止再次出現類似的事情。

    漢室將湟水流域水草最肥美的地區,賜給小月氏人,作為他們遊牧的地盤。

    而相應的,小月氏人需要為漢室遮蔽羌人與匈奴人之間的聯繫。

    從那以後,羌人雖然繼續造反不斷,但再沒有人能聯繫到匈奴人。

    而沒有外援,羌人自己造反,就和送頭下鄉差不多。

    漢家都不需要動員,僅僅依靠湟中義從們,就可以鎮壓所有叛亂。

    這二十餘年來,湟中義從們忠心耿耿的履行了他們對漢室的承諾。

    不僅僅沒有讓一個羌人部族渡過湟水,去和匈奴人取得聯繫。

    他們還極力的協助漢室的護羌校尉,鎮壓西羌各部的叛亂。

    也正是因為有著湟中義從們存在,哪怕羌人們aaaa的再沒有預兆,漢家在河西地區的秩序和治安也大體維持的住。

    但張越知道,很快,事情就會發生變化。

    因為……

    時間是這個世界上最強大的武器。

    它能令英雄老邁,讓傳奇褪色,讓忠心淡去。

    在湟水流域,忠心耿耿的為漢家守護了籬笆二十餘年後,隨著老一輩的月氏義從們老邁,新生代們成長。

    質疑的聲音,不可避免的出現了。

    湟中義從各部的新生代們,再沒有了他們父輩對漢室的忠誠和認同。

    相反,他們在和西羌各部的交往中不可避免的沾染上了羌人的習性。

    於是,一場比肩元鼎六年的羌人大叛亂,正在醞釀之中。

    從張越回溯的史料來看,這次,原本應該是鎮壓叛亂的湟中義從們,也有許多捲入其中。

    即使是那些沒有捲入的,也採取了蛇首兩端的曖昧態度。

    更可怕的是,這次叛亂,不像上次那麼好鎮壓了。

    從張越掌握的史料描述來看,這次叛亂,延綿了數十年,羌人們此起彼伏的發動大大小小的叛亂。

    直到宣帝年間,才被再次鎮壓下去。

    而此事的後果,則是湟中義從和烏恆義從一般,漸漸脫離了漢室的箝制,變成了一個半獨立的軍事集團。

    比烏恆人更糟糕的是因為湟中月氏義從胡騎,屬於漢室承認的官方力量。

    它的影響,更深遠。

    甚至持續到了五胡亂華!

    張越當然是絕不允許這樣的情況再次發生!

    對湟中的月氏各部,漢室有必要加強控制,特別是加強對他們的教化。

    想到這裡,張越就道:「範校尉……本官聽說,自故騠茲候稽公病逝,騠茲侯國亡後絕嗣,興滅國,繼絕世,此古君子之行也,校尉可願與本官聯袂上書天子,請天子自稽公子侄支脈之中挑選一人,以祀騠茲候之祭?」

    騠茲候稽古姑,乃是小月氏諸部共尊的月氏王族後代。

    血脈正統,哪怕是在阿姆河的月氏王庭,恐怕也會承認對方。

    這位騠茲候當年是以小月氏右渠王的身份,率部歸附漢室的。

    可惜,他不是很給力,沒有生下兒子,所以死後封國按律廢黜。

    若能扶持起一位他的子侄,繼續他的地位,說不定能有奇效。

    即使不能,也沒什麼。

    騠茲候侯國才一千八百戶,每年租稅不過三十五萬,花這麼點錢買個馬骨,也不算虧。

    范明友一聽,道:「侍中,此事早有人建議過了……奈何朝堂不許啊!」

    「那是別人……」張越笑著道:「校尉只說願與不願就行了!」

    列侯復家,只要天子點頭了,就沒有不行的。

    況且,只是一個一千八百戶的小侯國而已。

    張越覺得,這個問題只要講清楚了,那就沒有太大問題。

    「末將自然願意!」范明友聞言,歡喜的道。

    若能進一步拉攏和交好湟中地區的月氏義從,那麼,對於他這個護羌校尉來說,屬於天上掉下來的好事,他沒有理由拒絕。

    「那就請校尉繼續介紹羌人各部的情況吧!」張越將湟中義從的事情先放下來,對他來說,現在他能做的也只是這樣了。

    但以後,他必定會去強化對月氏各部的控制,進而在文化、宗教和信仰上同化他們。

    有一個事情,張越很清楚諸夏民族,沒有什麼人能特殊。

    對於東北亞的民族來說,擺在他們面前的只有兩個選項當中國人,或者西遷。

    不存在什麼又想要好處,又想搞特殊的存在。

    …………………………………………

    張越和范明友在堪輿室之中,談了大半天。

    最終,張越得到了許多,他在石渠閣和蘭台以及後世史書得不到的消息。

    對於西羌這個群體,也有了更多瞭解和認知。

    從范明友的描述來看,羌人是一個非常特殊、原始和古老的族群。

    在事實上來說,其實從來不存在一個名為『羌』的民族。

    羌人這個名稱,其實是匈奴人和漢室強加在他們身上的稱呼。

    就像後世的英國,將本來不存在的印度,具象於世界。

    所謂羌人,在匈奴語之中的意思就是牧羊人,而在漢語語境下,意思也差不多。

    換而言之,其實羌人這個民族,是漢匈兩國霸主的自我認知。

    但羌人自己是根本不賣帳的。

    羌人有n個種群,每一個種群,都有自己獨特的原始信仰、習俗,甚至有不同的飲食習慣。

    譬如,有些羌人已經開始以耕作為主,但有些羌人,則依舊以牧羊維生。

    而且,羌人之間,還有著不同的人種。

    有類匈奴的匈奴種,有類漢人的漢羌種,還有高鼻深目的塞種人。

    是故,羌人各部之間,有著迥異的習慣和完全不同的風格。

    你像在居延的谷羌和在天水之間的先零羌那就是死敵!

    見了面不死不休的那種。

    此外,現在居住在張掖一帶的渠羌,則很好的適應了在漢室治下的生活,小日子過的非常舒坦,二十年下來已經和漢室移民沒有什麼區別了。

    但活躍在湟水以西的封養羌,則根本無法招撫。

    因為,這一個族群的男人都懶得要命。

    別說和先零羌一樣去放牧了,就是往地裡丟幾把糜子的事情,都不肯做。

    他們的生活,始終處於,若是有東西吃,那就吃,沒有東西吃就去搶之間。

    不管搶誰的!

    也不管是漢人還是匈奴人。

    總之,搶了再說。

    而勞姐羌則與封養羌是世仇,是死敵!

    先零羌又與牢姐羌、封養羌是死敵!

    在那個沒有漢人和匈奴人介入的日子裡,這三方就已經在湟水兩岸殺的人頭滾滾,血流成河了。

    彼此之間的歷史,處於你方aaaa完,我方aaaaa。

    「不知道是哪個傻瓜,居然給他們取了一個共同的族群名字……」張越望著地圖,再回想著范明友介紹的事情,心裡面有無數頭草泥馬在肆虐。

    本來,河西和湟水一帶的羌人們,壓根就沒有什麼民族意識。

    他們彼此之間,仇深似海。

    結果,不知道哪一天哪個傻瓜告訴了他們你們是羌人。

    然後……

    他們就覺醒了哦,原來我們是羌人啊。

    於是,就出現了延綿兩漢的大禍患!

    雖然到目前為止,羌人各種之間,廝殺起來依然迅猛。

    但他們已經學會並且懂得面對外敵時聯合作戰了。

    元鼎六年的那次西羌大叛亂,就是先零羌、牢姐羌和封養羌解仇為盟後拉開的。

    隨著時間的流逝,羌人們的'我們是羌人'的意識,將會逐漸增強。

    直到有一天,變成一個整體或者被外力消滅。

    這個過程,幾乎已經不可逆了。

    因為種子已經撒下去,而且發芽了。

    「看來,將來我得去金城郡走一趟了!」張越在心裡想著。

    元鼎六年的西羌大叛亂後,漢室就將叛亂的先零羌、封養羌和牢姐羌驅逐到令居以西的群山之中。

    從地圖上看,大約是在後世的青海一帶。

    惡劣的環境,導致了他們之間的競爭不斷加強,而對南方的沃土和故鄉的思念,也將導致他們會不斷試探南下,以返回故鄉。

    張越知道,必須找到一個解決方案。

    不然,漢室在河西地區的統治就無法穩固。

    特別是移民們,會很恐懼前往當地。

    那怎麼解決這個問題?

    很顯然,單純的屠殺無濟於事。

    況且,羌人的山地活動能力,冠絕天下。

    當年,匈奴帝國強盛的時候,年年征剿諸羌,甚至大規模的屠戮他們。

    將破滅的羌人部落的男女老少,全部抓走,變為奴隸。

    也沒有滅亡他們。

    更何況如今,羌人各部除了那些已經臣服漢室,學會了耕作的熟羌外,先零羌等大部落都已經被驅逐到了湟水以北的蒼茫世界和高原之上。

    漢軍假如要去討伐他們?

    青藏高原的險峻和荒蕪,就已經夠漢軍喝一壺的了。

    而生活在這些地方的羌人,卻已經適應了當地。

    張越可不想讓漢軍去那些地方送死。

    但假如只是隔離和驅逐他們,卻只能治標,根本不能治本。

    他們依然會不斷的連續的南下,衝擊漢室在河西地區的安全。

    只要被他們抓到一次機會,突破了湟水的防禦,那麼酒泉、張掖、居延的漢家城市和農田,就將會被他們蹂躪。

    搞建設他們或許不行。

    但搞破壞卻是拿手的。

    以目前的生產力來說,他們南下一次就足可以破壞漢室在河西十年甚至幾十年的努力。

    怎麼辦呢?

    忽然,一個主意從張越腦海浮現。

    「湟中義從……西羌……」張越活動了一下筋骨:「假如說,我能推動漢家,對羌人奴婢進行補貼的話……」

    譬如取消羌人奴婢的訾算限制換言之是免除內地大地主們購買羌人奴婢的人頭稅。

    又譬如,對有羌人奴婢的地主豪強,進行獎勵。

    那麼羌人奴婢就會走俏。

    需求就會出現,而需求將導致市場,市場會用看不見的手來處理問題。

    在利益驅動下,湟中的月氏義從,就會……

    只是,這個辦法有些陰損。

    而且,張越現在還沒有辦法去說服國家同意。

    「唉,還是地位太低,聲望太少啊……」張越嘆息一聲,下定決心從今天開始好好刷聲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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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庭堅-如果一天沒有看書,在鏡子看到自己就會覺得討厭自己另一句是說;三日不讀書,便覺言語無味也是說;如果三天不念書,說出來的話便失了水準都是說人要多讀書,增加自己的智慧以及內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