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漢三國] 我要做門閥 作者:要離刺荊軻 (連載中)

 
V123210 2017-10-4 13:33:46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220 695882
V123210 發表於 2018-1-13 21:08
第三百六十節粉碎巫蠱(2)

    張越當然有異議了!

    雖然,他自身有著穿越這種超自然的現象,甚至還有空間這種詭異的神話顯現。

    讓他不再是一個純粹的唯物主義者。

    對於冥冥中的存在,有了敬畏。

    但是……

    這又不是死亡筆記的位面,扎小人,詛咒他人這種事情,怎麼看都像是一個騙局。

    況且,倘若冥冥之中果有大能。

    那麼這位大能也必定是站在諸夏民族陣營的。

    不然何以,他會出現於此?

    是故,張越無所顧忌,上前拜道:「回稟陛下,臣聞之孔子曰:務民之義,敬鬼神而遠之,可謂知矣!故君子士大夫不言鬼神之事,如今有臣子,以巫蠱害人,臣以為其心可誅,但其行愚昧……」

    「哦……」天子聽著,眼皮微微一動,看著張越想起了他的另一層身份神君指引之人,於是問道:「卿以為,巫蠱之法沒有任何效果?」

    這位陛下,在鬼神之事上是一個徹徹底底的矛盾體。

    在一方面,他深信鬼神、長生之說,大半輩子都在孜孜不倦以求長生不死藥。

    甚至掉進了無數陷阱,被無數人誆騙,依然堅持己見。

    就像現在,在建章宮裡依然有好幾個方士活躍,負責為他尋仙求藥。

    只是,自張越得幸,這些人就漸漸不受重視了有神君指引之人,還需要那些滿嘴跑火車的傢伙嗎?

    但在另一方面,身為君王的他,極為忌憚和提防任何可能的假借宗教、仙人、鬼神之說,意圖凌駕於君權之上的行為。

    董仲舒假天人感應,用災異說想要插手國政,對國家大政指手畫腳,就被他多次敲打,最後借呂步舒之手親自警告,使得董仲舒從此『不復言災異』。

    而其他所有企圖在假借災異之說,插手國政的人,則全部被打入另冊。

    董仲舒生前,有弟子數百,門徒數千。

    但在現在,活躍在政壇上的,只有一個董越。

    其他人統統因為『妄言災異』而被罷官或者禁止入仕。

    是故這位陛下的鬼神觀,大約與後世的國人沒有太多區別。

    對我有利、有用的,那就接受。

    對我有害、不利的,那就去死!

    屬於標準的臨時抱佛腳……

    至於信仰程度嘛……

    大約相當於dnd之中的所謂泛信徒,基本上這位陛下啥神明都信,但也啥神明都不信。

    想要他虔信某個神明,那是不可能的。

    諸夏民族,也沒有虔信某個神明的傳統。

    而這給了張越機會。

    他微微一拜,道:「回稟陛下,確實如此!」

    「所謂巫蠱者,越人所信奉之旁門左道,其以巫術、蠱術,號能以詛咒害人,實則不過是妄言誑語而已!」

    「且陛下聖天子臨元元也,何謂天子?受命之君天命之所予也!昔者董子曰:德侔天地者,皇天右而子之,是謂天子也!故海內之心,天下之事,懸於天子!」

    「古者倉頡造字,三畫而連其中,謂之王也,三畫者,天地人,而連其中,貫其通者,王也!」

    「故自古聖王在,鬼神辟易,破山伐廟,口含天憲,言出法隨,何也?」

    「蓋其受命於天,天命之下,一切仙神鬼妖,皆為灰灰!」

    「古有聖王顓頊氏,身有大偉力,命羲、和掌天地、四時之官,使人神相離,謂之絕地天通也!」

    「漢亦有高皇帝,受命於天,斬白蛇起事,口含天憲,撫慰天下,言出法隨,於雍縣五帝廟中立之於黑帝法統,更敕令大將紀信為城隍神,守護上林苑,百年以降,城隍護佑上林苑,風調雨順,人傑地靈,可謂善矣!」

    「今陛下順天應命,受命於天,自即位之後,巡遊天下,封禪三山五嶽,祭拜山神河伯,陰陛下故,不知多少山神應運而生!」

    「陛下既受命於天,為天子,垂三統、列三正,休說區區巫蠱之術,便是仙人之法,神明之術,遇陛下之身,也是崩解消散,無有神通之法,甚至遭遇天地反噬,隕落消散!」

    論起忽悠這種仙神之說,當世誰能比的上看過無數網絡仙俠的穿越者?

    況且,張越說的是事實!

    在諸夏,在這片土地上,鬼神什麼的,從來都是服從於人道的。

    兩千年封建史,諸夏人民不止換了n個王朝,連老天爺也都換了好幾個。

    天子卻是聽得心曠神怡,難以自抑。

    甚至感覺渾身上下,都通透萬分,酸爽無比。

    作為一個善於腦補的帝王,現在聽張越這麼一說,他自己就不可避免的在心裡面腦補了起來。

    「原來如此啊……」他想著他這輩子尋仙問道,怎麼就沒有任何效果?

    明明有無數方士報告,他們遇到了神仙,甚至還有公孫卿等人,拿出了遇仙的證據當初他巡幸齊魯海濱,有人在東萊發現了一個巨人,身高數丈,行走在道路上,幾個須臾之間就消失於迷霧之中,只在道路上留下了一長串巨大的腳印,類似巨獸的腳掌一樣。

    更有人遇到一個牽著巨犬的老人,口稱:吾欲見巨公,然後就忽然消失。

    以前他曾絞盡腦汁,卻怎麼都想不到,這到底是為什麼?

    但現在張越一解釋,他自己一腦補,瞬間就想通了。

    原來,不是他們不想見朕。

    而是因為朕實在太牛逼了!

    口含天憲,受命於天,是天王,是在世天帝!

    禦駕之所在,就是天帝之法域。

    一切牛鬼蛇神,統統都要被這強大的天地偉力,碾成碎片!

    哪個仙人不要命了?敢見他?

    而欒大樂成等人的事情,也有了結果。

    不是他們在騙朕,實在是朕太牛逼,所以他們的法術神通,統統在朕面前無效了。

    「原來朕竟有如斯偉力?」他喃喃自語著,目光灼灼,神采奕奕。

    對於張越的話,他連一絲懷疑也沒有。

    不僅僅是因為他信任張越。

    更因為,張越說的事情,在史書上都明明白白的記載著。

    三王五帝,即使人皇也是天帝,有偉力加於身。

    特別是大禹治水的時候,斬掉的各路神魔沒有一萬也有九千九百。

    而他的祖宗,高帝劉邦,在雍縣立黑帝,在上林苑敕封城隍神的事情,更是發生在近代,現在還有著實物與證據。

    祖宗這麼牛逼,他豈能不牛逼?
V123210 發表於 2018-1-17 19:48
我要做門閥 第三百六十一節粉碎巫蠱(3)

    這位陛下一爽,頓時就龍顏大悅,對張越道:「卿之言善也,朕深以為是!」

    在心裡面,他更是哼哼了幾聲,得意至極的想著:「朕早該知道了,朕為天子,天地偉力加於己身,言出法隨,仙神妖魔見朕要當下跪恭迎!」

    只是,心裡面還是有著不解。

    於是,問道:「只是,以卿之說,古之聖王,有偉力加於己身,何以自黃帝后無人能昇仙?」

    長生不死,永垂不朽,這是他此生矢志不渝的追求。

    至少在現在,他對於長生不死的追求之心,依然堅定。

    張越聽著,卻是在心裡嘆了口氣。

    每一個君王,都是極端自私自利之人。

    尤其是漢季劉氏的天子們。

    當今這位和他的父祖們。

    當年,太宗孝文皇帝尚且有『可憐夜半虛前席,不問蒼生問鬼神』的故事。

    其寵臣鄧通,堪稱歷史上第一位金融寡頭。

    其與吳王劉濞,一度共同主宰了漢家的金融,號稱天下鑄錢,與吳王共分。

    而締造文景之治的另一位帝王,先帝孝景皇帝,與乃父相比更加自私自利。

    整個天下在他手裡,都是棋子罷了。

    私情不存在的!

    為了天下,他連兒子都可以殺,為了天下,他連胞弟和母親也能利用。

    而這兩位君王,卻攜手締造了中國封建史上最著名的盛世文景之治。

    他們在位期間,天下富足,人民生活安康,少有饑荒和災害。

    以至於國家有餘力,能夠打造起當今仗之驅逐匈奴的強大漢家騎兵集群!

    說起來,與其父祖相比,當今這位其實還算溫情。

    至少這位天子有私情,也會念私情。

    這就比他的父祖好伺候多了。

    只是……

    「我這麼一干,算是毀掉了董仲舒生前大半輩子努力了……」張越在心裡微微一嘆,感覺有些對不住那位已經掛點的『老師』。

    董仲舒生前最大的成就之一,就是讓天下人接受了他的災異說,開啟了讖諱政治的先河。

    其實他的想法也不算錯。

    蓋因為當時,漢家君王的權力,既不受法律的製約,也不受任何人的箝制。

    在理論上來說,漢室天子,至高無上,生殺予奪於一心。

    想幹嘛就乾嘛。

    事實上也是如此。

    當今天子這些年來,修宮室、打匈奴、封禪問仙,奢侈無度。

    誰能勸阻,誰可製約?

    所以,董仲舒費盡心思,想給君權做一個籠子關起來。

    於是就在天人感應理論的基礎上,闡發出了災異說。

    按照董仲舒的解釋,所謂『天地之物有不常之變者,謂之異,小者謂之災,災常先至,而異乃隨之』,而災異就是天對人君的警告,正所謂『災者天之譴也,異者天之威也』。

    假如出現了災異,人君就要馬上反省自身,找到上天譴責自己乃至於威懾自己的原因,予以改過。

    為此董仲舒曾經語重心長的對當今天子奏道:天人相與之際,甚可畏也!國家將有失道之敗,而天乃先出災害以譴告之,不知自省,又以怪異以警懼之,尚不知變,而傷敗乃至!

    意思就是說,發生災害,肯定是因為君王做錯了事情,出現了怪異是因為君王做出了失道之事,倘若在災害和怪異發生後,君王依然冥頑不靈,那麼老天爺就會滅亡他的國家社稷,扶立起一個可以統帥萬民,代天行政的新王朝。

    順便說一句,董仲舒的公羊學派是儒家所有學派中唯一公開宣揚『假如皇帝不能履行職責,那麼其合法性就將喪失』的學派。

    只是可惜,這套理論,並沒有什麼卵用。

    君王的無限權力也不是一個籠子能關的起來的。

    而且,哪怕可以成功,其弊端也遠遠超過了利益。

    讖諱盛行的年代,人們對於各種自然災害充滿了恐懼,甚至不敢抵抗。

    唐代就有人民不敢捕殺蝗蟲反而對蝗蟲進行祭祀和禱告的故事。

    這極大的阻礙了諸夏文明的進步,以及社會生產力的發展國家的精英都去忙著研究封建迷信了,誰會去關心政務呢?

    所以張越知道,董仲舒的那一套必須摒棄。

    必須換一套更加積極的東西,更容易為統治者接受的方法。

    聽著天子的話,張越微微想了想,就答道:「太一麾下,五帝八主,皆先王能臣之號也,至今血食祭祀,垂於天地!陛下豈言獨黃帝飛仙?」

    天子一聽楞了。

    他是修仙大師,對於五帝八主,自然一點也不陌生。

    但在從前他沒有去想過這個問題。

    直到張越提醒,他才恍然大悟。

    對啊!

    太一(漢代天的化身,至高天帝)麾下有五帝坐鎮,八主穿梭於過去未來上下玄黃之中。

    其中五帝,全部是上古先王化身。

    而八主(天、地、陰、陽、日、月、四時、兵),也都是有名有姓的先王或者先王大臣。

    順著這個思路,再仔細一看如今天下盛行的各種神明名諱與來歷,天子就愕然發現全是史書上的先王、先君、名臣或者是先民之中的英雄!

    譬如關中信奉的杜伯,就是宣王大臣。

    這也是諸夏民族的原始信仰的可怕之處。

    幾乎所有神明,都是有功人民和天下的凡人死後升格的。

    若有什麼人打算來這個時代的漢家宣揚什麼你們都有罪的傢伙,十之八九會被地方上的百姓打成渣渣,甚至砍成零件!

    俺可是天潢貴冑,生來高貴!爾居然敢詛咒吾之父祖?去死吧!辣雞!

    「那以卿之見,朕當如何方能與五帝八主般?」天子此刻真是難以自抑,他感覺自己已經接近真相了。

    「臣愚鈍,如何能知此中真諦?」張越俯首拜道,他很清楚,有些話說出來就沒意思了。

    腦補的東西,才能讓人信服。

    而他的話都說到這裡了,這位陛下的腦洞能力已經足以讓他去腦補其中的『真相』了。

    果然天子聽著神采奕奕,腦洞瞬間大開,董仲舒曾經與他說過的一些事情,還有那些李少君、神君在的時候偶爾透露出來的隻言片語。

    這些東西,瞬間就被他串聯到一起。

    「也就是說,朕只要能做到與三王五帝一般的功業,朕也可以與三王五帝一般與天地同壽、日月同輝?」
V123210 發表於 2018-1-17 19:48
我要做門閥 第三百六十三節 儒墨合一

    只是……

    還有一個問題!

    天子抬頭,望著張越,問道:「朕曾聞董仲舒舊言天人感應,又列三科九旨,明人君之責,若朕受天命,為天王,偉力加於朕身,何故有災害、怪異?」

    這個問題確實問到點子上了。

    好在,張越早有準備。

    在來之前,他就已經想好了怎麼回答。

    他微微一拜,不慌不忙的奏道:「陛下,董師自漏……」

    馬上就要成為人家的門徒了,維護老師,這是本份。

    當然了,修改先賢典籍或者說站在前輩的肩膀上,這是儒家的優良傳統了。

    孔子筆削《詩經》,子夏筆削《春秋》,孟子又在其師子思的思想基礎上,提出人本、輕君之說,荀子又站在孟子肩膀上,發展出別具一格的儒家文化。

    到了漢季,儒門各派,哪一個沒有改過自己的經典呢?

    董仲舒自己就在公羊春秋之中摻入了他的無數理念和想法。

    在事實上來說,公羊學派是最推崇變革、維新的學派。

    漢室也是中國大一統的封建王朝中,變法和變革制度最多的王朝!

    自高帝迄今,每一代天子都會進行至少一次的制度變革!

    到現在連王朝屬性、服色都變了。

    「嗯?」天子微微一楞,就聽著張越繼續道:「臣聞之,禹有五年之水,湯有七年之旱,而不礙其以為聖王,何也?禹以歷山之金鑄幣,以贖無糧而賣子者,湯以莊山之金鑄幣而撫流亡之民!」

    「由是觀之,災害、怪異,雖為天之意,其卻未必為譴、為罰也!」

    「董師曰:天常以愛利為意,以養長為事,太宗孝文皇帝亦曰:天生蒸民,為之置君以養治之!天既命天子以臨元元,以授天命,以大任降之,豈會隨意以警、罰加之?」

    天子聽著,也是微微點頭。

    他曾經對於董仲舒那一套深信不疑過。

    不然也不會按照董仲舒的要求,做這做那,甚至封禪、巡幸。

    只是堅持了許多年,雖然也得到了大大小小,這樣那樣的所謂祥瑞。

    但……

    實際的獎勵,卻毛都沒有撈到。

    故而心中有所疑慮。

    如今,聽著張越之話,也是深以為然。

    朕受命於天,為天子,寄託了天下之重和上天的意志,作為代天行朕的『天之子』,『天』怎麼可能隨隨便便的降下災害、怪異,來懲罰和警告他呢?

    按照董仲舒的理念,老天爺最愛人民了,受命君王,是為了讓君王來代替他照顧和引領人民,怎麼可能因君王的緣故而將災害、怪異施加於百姓身上?

    要施加也該是施加到他身上啊!

    怎麼可能施加到『天』所愛的人民身上?

    這是一個大bug!

    於是,天子問道:「那以卿之見?」

    「臣愚以為……」張越俯首拜道:「或許天有大任降於人王,便加以磨礪,用災害測其仁心,以怪異觀其秉性,用挫折視其意志,若能克服災害、怪異,以仁政嘉於天下萬民,德被蒼生,則其國自興,其政自和,其民自清!」

    「故荀子曰:國者,天下之重器也,重任也!」

    「今陛下當國,受命於天,天有重任降之於陛下!此陛下之昭昭天命!此漢家之昭昭天命!亦天下士民之昭昭天命!」

    「昔者,漢與楚相爭於亥下,於是五星出東方,而後天下平!」

    「今陛下臨位,受天之大任!詩云:天生烝民,有物有則。民之秉彝,好是懿德。天監有周,昭假於下。如今豈非天監有漢,有假於下乎?」

    「故臣昧死以奏:陛下受天命,如禹、湯之受命,天將有大任降於漢季劉氏,災害、怪異必有多發,如禹之水,湯之旱……」

    「以陛下之聖明,必能有所感應,而湯禹之受命,亦如是,故禹、湯皆有誓,不獨禹、湯,三代先王,受命之時,皆有所感,而後禱天立誓!」

    張越說完,就深深一拜,道:「先王之誓,以其受命之符,明於天下,建其大業,故其德侔天地,澤被蒼生!」

    這是張越開始,著手從最高層開始,建立屬於自己的理論體系的努力。

    就和董仲舒當年做的那樣。

    只要君王認同了,一般而言,這種理論的推行速度就會很快。

    當然也不一定如此。

    你要本身是個戰五渣,那麼哪怕有君王背書和支持,也會被現實打成渣渣。

    譬如谷梁學派……

    在張越回溯的資料裡,宣帝親自下場,不惜在石渠閣會議之中為之背書。

    然而,宣帝一掛,就被公羊打成了豬頭。

    即使是宣帝活著的時候,谷梁也常常被揍的不得不去喊宣帝拉偏架……

    而當時谷梁學派面對的還是一個被讖諱之說綁住了手腳的公羊學派。

    只能說,一個既能嘴炮,又有行動力,還有法家當打手的公羊學派太bug了。

    天子聽著,心裡面非常贊同。

    君王是這個世界上最不容易被忽悠,但同時也是最容易被忽悠的了。

    不容易被忽悠,是因為他們見過、看過和經歷過的人與事情太多了,一般人很難忽悠他們。

    容易被忽悠則是君王們也是人,也有七情六慾。

    只要抓住了他們的軟肋,你就會發現,他們也是凡夫俗子。尤其是當今這位,在某種程度上來說,他雖然已經六十幾了,但卻依然有著一顆稚子之心。

    他不止相信童話,連神話也相信。

    而張越所言的,也都是現實存在,記載於史書和經典之中,被漢人廣泛接受和認可的事情。

    他只是在這些認知之上,稍微加了點私貨罷了。

    就像後世的一些公知們,鼓吹什麼德國磨坊,風能進,雨能進,國王不能進,又虛構一個落櫻神斧,胡扯了夏令營裡的奧特曼們。

    明明漏洞一大堆,不也有無數人深信不疑?

    甚至覺得是真理,哪怕證據擺了一堆,也當做看不見!

    為什麼?

    因為,這些人嚮往和憧憬別人為他們描述的世界,他們想要一個這樣的世界和體制。

    而張越現在所說的,不止沉迷於修仙,渴望長生的這位君王一下子就認同了。

    就連在這殿中的幾個侍從,也都深以為然。

    三代與先王之政,通過戰國數百年,諸子百家先賢們的不斷美化與昇華,在漢季早就已經篆刻進每一個人的骨髓深處。

    哪怕當年的秦帝國,也是深信不疑,要不秦始皇也不會瘋狂os三代先王的行為,去封禪泰山了,巡幸天下了。

    而在漢季,百年來黃老學派和儒家的學者、士大夫們,進一步的將這些東西,深埋進人們的基因之中。

    於是,致太平的思潮,深深的席捲所有階級。

    上至帝王公卿,下至士大夫庶民,人人孜孜以求。

    所以董仲舒登高一呼,立刻從者如雲,大勢之下,百家辟易,連黃老學派都只能龜縮起來。

    「卿所言,朕早有所感矣……」天子微微起身,很是驕傲的握著腰間的佩劍,作為君王,他自然早就覺得自己是特殊的,是受天地所鍾,神明所愛的特殊之人。

    也早就感覺有什麼東西在呼喚他。

    只是,一直不得其門而已。

    如今,聽著張越一說,他當然就覺得自己找到了一直在呼喚他的東西了。

    心裡面更是埋怨不已:「朕當年封禪泰山,巡幸天下,隨駕大臣文武數以百計,為何無人提醒朕要盟誓天地?」

    在他看來,若是早有人提醒他,應該盟誓天地,立下大願,再踐此大願,就能與三王五帝並列。

    說不定這會他都已經得到了上蒼的賞賜,登仙成神也說不定!

    搞到現在,他都六十好幾,白髮蒼蒼,垂垂老矣,再想要巡幸天下,封禪泰山也沒有那個力氣了。

    真是……

    想到這裡,他就道:「朕若遭遇愛卿二十年,則大事成矣!」

    說著就垂頭喪氣,感慨不已。

    「陛下何故沮喪?」張越見了,立刻恭身『鼓(忽)舞(悠)』道:「太公望八十歲遇文王,尚且能佐武王伐紂,開周之世,陛下既受命於天,如今醒悟天命之職,豈言晚矣?」

    「且夫,三代之治,也非一代人之力,夏之政始於禹,至少康之時,終臻大成;而商之政,始於湯,歷伊尹之政,盛於盤亙;周之治始於文王,經武王、周公,至於成康之時,方至與極!」

    「然,禹、湯之神靈,迄今垂於天地,此豈非天之賞?」

    張越很清楚,他必須將『道路是曲折的,前途是光明的』這樣的信念根植到公羊學派的年輕人心裡。

    不然的話,這些理想的浪漫主義者,中二氣息一發作,就會嚷嚷著去找新王了。

    在事實上來說,王莽之敗,也是敗於這些人的激進和急切之中。

    看看王莽改制的政策和內容就知道了。

    這貨根本就不是在改制,而是在放衛星!

    在西元前放衛星,只能有一個結果灰灰!

    更何況,王莽改制的時候,社會生產力和文明程度,根本不足以支撐他的改革甚至不足以支撐他所羅列的改革中最小的一項均田地。

    王莽難道不知道,他的改制不可能成功?

    但他能有什麼辦法?

    那四十八萬多曾經聯名上書王太后的人在盯著他。

    所以,王莽也是沒有辦法。

    想到這裡,張越就深深吸了口氣,道:「臣先師董子有曰:事在強勉而已,湯以七十里,文王百里,強勉己身,克重重險阻,終於王天下,今陛下坐擁天下,海內孺慕,威加四海,若能順天志,澤人民,建大功,焉知不能如三代?」

    在這裡,張越又加了私貨。

    而且摻雜的是墨家的私貨!

    按說這種事情有大風險!

    儒墨就是兩個對立面,兩個極端,水火不容!

    不過,在他之前,董仲舒已經這麼幹過好幾回了……

    在事實上來說,董仲舒的公羊思想中,墨家思想的影子隨處可見。

    譬如天人感應與讖諱之說,就帶著濃厚的墨家『天志』『明鬼』思想的影子。要知道在先秦時代,儒家基本上是不談這些的。

    無論是孔子、子思、子夏還是孟子、荀子,一脈相承,對於鬼神的態度一直是『敬而遠之』。

    到董仲舒,就融入了陰陽家的理論和墨家的主張,用儒家的語言講出來。

    此外,董仲舒的著作《春秋繁露》之中,還能看到非常明顯的名家影子。

    從這個角度來說,公羊學派與其說是一個儒家學派。

    不如說它是一個以儒家思想為骨,用百家理論武裝起來的怪物。

    是故,公羊學派裡各種山頭林立。

    不僅僅有著董越、褚大、贏公、呂步舒等董系學者。

    還有著一大堆其他諸子百家混進公羊學派內部的大能。

    譬如說,夏侯始昌先生就是以陰陽家混進了公羊學派,靠著災異說揚名的名為儒生,實為陰陽家的大學者。

    他的侄子夏侯勝更進一步,將尚書也納入了其中,發展出了『大夏侯學派』。

    還有張湯,以法家入公羊,發展出了一個全新的法家系統。

    更有主父偃,用縱橫家的方法來闡述公羊之說,也算是一個成就了。

    不止如此,張越甚至還聽說了,有墨家的門人,也自詡自己是公羊學派的儒生,只是不被承認而已。

    但,卻也有的官做,還有好幾個混的不錯的。

    總之,諸子百家,那些不甘衰亡的人,紛紛都打過混進公羊學派,借個馬甲的想法。

    而董仲舒在世的時候,對這些事情,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甚至鼓勵、默許。

    也正是如此,公羊學派才能有今天的聲勢和體量。

    而這也給了張越整合公羊學派,製造了大量障礙和困難。

    除了董系外,其他各個山頭,都有著自己的算盤與想法。

    許多人甚至只是借個馬甲穿穿而已,實則根本不鳥董仲舒,甚至不認同公羊學派的很多理念。

    是故,張越只能藉機,慢慢的摻私貨,希望可以借君權來為自己張目。

    如今看來,他的努力效果很好。

    至少當今天子是全盤接納了。

    就聽著這位陛下點頭道:「強勉!強勉!昔年董仲舒曾與朕有言於此,朕還不明其意,如今聽卿之言,朕豁然開朗!」

    強勉思想,算是董仲舒發明的。

    其最開始其實只是用於治學,但這幾十年下來,早已經被公羊學派應用各種領域。

    現在,張越更進一步,打算將之引入施政、治政之中。

    其實是要打著強勉的旗號行荀子的『人定勝天』『制天命而用之』思想。

    只是荀子的思想對於統治者來說過於敏感,所以要包裝一下。
V123210 發表於 2018-1-17 19:49
我要做門閥 第三百六十三節 夏侯始昌的驚訝

    車軲轆咕咕的響動著,端坐在安車之上,今年已經年近七十的夏侯始昌,滿頭白髮,身形消瘦,腰背皆彎,看上去似乎已是風燭殘年。

    但那雙似乎永遠充滿著智慧和溫暖的眼睛,卻在無時無刻的鼓勵著他的弟子、門徒們。

    讓人如沐春風,情不自禁就生出孺慕之情。

    作為《春秋公羊》學的專家,兼《尚書》界的研究大能。

    夏侯始昌雖然沒有接受過正統的《春秋公羊》教育,不是董仲舒和胡毋生這兩個主要公羊學派支系出生的。

    但是……

    他曾拜入濟南鴻儒伏公門下,得授《洪範五行傳》,而授他《洪範五行傳》的伏公來頭很大,其乃太宗名士,儒門精神領袖伏生之後。

    此人地位,相當於公羊學派的公羊壽,是漢季尚書學派的祖師爺。

    僅僅是他保存了《尚書》,使其能重見天日這一功勞,就足以讓人頂禮膜拜。

    太宗在位時,曾敬為國老,遣晁錯為弟子,從其受《尚書》。

    是故,夏侯始昌雖然沒有董仲舒、胡毋生那麼有名,但在公羊學派的地位一點都不低。

    在董仲舒去世後,他就成為了公羊學派內部的領袖之一。

    連當今天子也異常敬重其學問、品德,任為昌邑王太傅。

    「老師……」一個儒生捧著一副簡書,恭身來到夏侯始昌的車駕前,拜道:「長安來信!」

    「拿來……」夏侯始昌抬起頭,輕聲說道,他是魯人,所以口音裡有濃重的魯音,聽起來和天下盛行的雅語有些格格不入,大約就像後世的廣東人講普通話,聽著有些含糊。

    但他並不打算改雖然其實他可以講一口純正的關中雅語。

    然而除了面見天子以外,其他所有時候他都是以魯音與人交談。

    因為,對於所有魯地儒生而言。

    魯音不僅是他們的驕傲,更是他們用來提醒和警示自己不要忘記使命的象徵。

    就像勾踐臥薪嘗膽的那個苦膽。

    很快,那個儒生就將簡書呈遞到夏侯始昌面前,他微微攤開,放到一個專門用來閱讀竹簡的書架上,然後看了起來。

    「丞相要垮台了啊……」微微的看了看書簡上的內容,夏侯始昌就微微掐指算了算,嘆道:「徵兆早有啊,去歲梁父山莫名起火,山火燃掉了天主廟的承柱,丞相者,承奉天子,相助社稷也!」

    此話一出,左右皆敬拜:「老師英明!」

    與董仲舒、胡毋生一系的傳授方式不同,夏侯始昌的門徒弟子,多是其宗族門人。

    這種家傳經書的方式,在如今依然昌盛不已。

    如《春秋》的另外兩個小學派,鄒氏傳與夾氏傳,就是通過這種方法延續。

    父傳子,子傳孫。

    外人若想一窺其經書,通常要付出真金白銀。

    價格高到很多時候就連王侯也承受不起。

    譬如,當年賈誼賈長沙欲觀鄒氏傳,以其名聲地位,尚且付出了五百金,才被許可一觀。

    而夏侯始昌的家學,外人想要學習,一般來說,先準備一千金再說。

    只是……

    環顧四周,夏侯始昌微微一嘆,家傳經學的方式,可以保證經義和知識被自己家族壟斷。

    但卻缺乏活力,難以適應越來越激烈的漢家思想界的變化。

    但他又捨不得和董仲舒、胡毋生等人一般,將自己畢生心血,平白傳授給不相干的人。

    這是魯人根深蒂固的思維。

    吝嗇、保守、頑固和固執己見。

    他早知道自己的這些毛病,也早明白要改。

    但和魯音一樣,他拒絕!

    概因這是魯人的驕傲。

    他伸手出來,立刻有兩個孫輩上前,攙扶起他。

    「祖父大人……」一個年輕的小傢伙,將夏侯始昌的鳩杖遞給他,然後小心的扶著夏侯始昌,問道:「您要去哪裡?」

    「吾要去面見大王!」夏侯始昌回頭看著這個年輕人,眼中滿是慈愛,對他來說,這個雖然只是族人之子的年輕人,卻必可承他衣缽,所以話語之中滿是溫柔:「長安城將有大變,吾身為太傅,當為大王畫之!」

    沒有人能拒絕帝師的誘、惑。

    當年申公九十歲,一遇天子傳喚,便不顧車馬勞頓,遠行數千里來到長安。

    夏侯始昌記得很清楚,當年,他就站在道路邊,望著朝廷使者恭敬的尊請申公入朝。

    可惜……

    自孔子以降,魯人就似乎被詛咒了一樣。

    先是孔子周遊列國終不得用。

    然後又是曾子、子思,困於魯國,不得伸張。

    而子夏、孟子、荀子卻名動天下,風光無比。

    等到了秦季,魯地儒生瘋狂湧入咸陽,匯聚在秦始皇和秦二世之下,企圖勸說他們行儒家之政。

    結果,秦始皇焚書坑儒,狠狠的抽了他們一巴掌。

    二世倒是蠻敬重他們的。

    但是……

    秦二世而亡……

    其後,魯地儒生們,在秦末的戰亂之中,一次次的押寶。

    他們最開始擁護臧霸,然後臧霸gg了。

    接著又擁護田橫兄弟。

    田橫兄弟gg。

    最後又宣佈效忠項羽,項羽倒是很敬重他們。

    但亥下一戰,項王自刎烏江,魯儒們發現,那個曾經被他們瞧不起、看不上、覺得不可能成功的流氓頭子,草民出生的泗水亭長劉邦坐到了天子寶座上。

    這可太尷尬了。

    於是,魯儒們在項羽敗亡後,打起為『項羽盡忠』的旗幟。

    號稱要和劉氏漢室魚死網破。

    劉邦聞言勃然大怒,下令調集重兵,將魯地圍了個水洩不通。

    其時周勃陳平,秣兵歷馬,韓信蕭何,引兵在外。

    魯儒們嚇得雙股戰戰,於是肉袒而降。

    想著這些往事,夏侯始昌的內心就充滿了恥辱。

    在事實上來說,漢季社會輿論的『新王論』的興盛,魯儒們貢獻不小。

    在某個程度上來說,再沒有比魯地儒生更希望漢室滅亡,改朝換代的人了。

    因為,只要劉氏統治存續一天,那他們一天就要承受那些恥辱和痛苦。

    高帝曾在儒生帽子裡撒尿,而被他撒尿的那個儒生恰好是魯地出生……

    高帝也曾經見到一個戴儒冠的儒生,氣不過來就一腳踹飛他,將他踹泥水裡,不巧那人也是魯人……

    更讓人難以接受的是高帝與酈食其的故事,將這位漢高帝太祖皇帝對儒生的厭惡之情表現的淋漓盡致。

    是故,魯地儒生在漢季百年來,一直在痛苦、猶豫和恥辱之中掙扎。

    但造反這種事情,他們又不敢。

    就只好跟著鼓噪新王論,提出『漢家堯後』的理論,到處宣揚劉氏應該退位讓賢。

    而在另一方面,正因為得不到,所以他們又無比憧憬和嚮往,輔佐天子,治齊昇平。

    可惜……

    哪怕是申公,最終也從長安鎩羽而歸。

    曾經強盛一時,號稱『儒宗』的魯儒學派更是沉寂了下去。

    夏侯始昌雖然其實並非正統儒生,更非魯儒一系。

    但他是魯人,對於魯儒們的遭遇感同身受,非常同情。

    心裡面也同樣也有著類似的念頭和想法。

    如今,長安政局變動,讓他看到了一絲曙光。

    ……………………………………

    半個時辰後,夏侯始昌就在族人門徒的攙扶、簇擁下來到了昌邑王的王駕攆車之前。

    「大王!」夏侯始昌巍顫顫的喊了一聲。

    坐在攆車上,正閉目養神的昌邑王劉髆立刻就睜開眼睛,下令停車。

    「太傅怎麼來了?」劉髆在兩個侍從攙扶下,走下攆車。

    作為當今天子的第四子,劉髆很年輕,他今年才不過二十四歲,但……他的樣子卻很虛弱,看上去弱不禁風,彷彿風一吹就要吹倒。

    沒辦法,劉髆十三歲被立為昌邑王,然後遠離長安,來到了繁華的昌邑。

    梁齊之間,自古多美人。

    年少的昌邑王,如何抵禦得住溫柔鄉的侵蝕,不過七八年就已經變成這個模樣了。

    但劉髆對於夏侯始昌卻是極為敬重的。

    不止因為這位老大人是他父皇親自為他挑選的太傅。

    更因為他的親人們,都暗示過他,欲要入繼大統,就必須得到太傅的扶持。

    「大王……」夏侯始昌看著臉色蒼白,看上去氣色很不好的昌邑王,心裡也是嘆了口氣。

    本來這位大王是儲位最強有力的競爭者。

    他的外家是貳師將軍海西候李廣利,手握重兵,他本人也很得當今喜愛,性格也頗類當今,聰明、伶俐有果決。

    不似太子,優柔寡斷,常有婦人之仁。

    但……

    就是這個身體太糟糕了!

    哪怕是六十三歲的當今,恐怕身體也要比這位昌邑王好太多太多了。

    但奈何,在女色問題上,這位大王誰勸都沒用。

    哪怕是在這朝覲長安的路上,夏侯始昌每天都能見到有美人被送到他的攆車和行宮裡。

    所以,夏侯始昌也只是嘆了口氣,作為公羊學派的讖諱大師,夏侯始昌一直認為一切在冥冥中早有決斷。

    凡人只能順勢而為,不可逆勢而求。

    所以,他強行嚥下勸誡的話語,微微拜道:「回稟大王,老臣剛剛得到了長安的消息,說是太僕公孫敬聲事涉巫蠱大逆,已經被下獄了,丞相公孫賀也上書請罪……」

    劉髆一聽,笑道:「寡人還以為什麼事情呢?昨日寡人就已經知道了此事了!」

    他微微笑了笑,道:「只是不敢勞動太傅,所以就沒有驚動您……」

    「大王既然已經知道此事了,那麼,大王有何決斷?」夏侯始昌目光灼灼的看著劉髆,此刻他希望這位昌邑王能對他說一句『請太傅為寡人畫此大業』。

    然後,劉髆卻是苦笑了一聲,道:「寡人能有什麼決斷?要有決斷也該是父皇來做!」

    他看著夏侯始昌,輕聲道:「太傅可知,如今長安政壇,早已經發生了劇變!」

    他拍拍手,一個年輕官員,就捧著一堆竹簡,送到夏侯始昌面前,劉髆苦笑著道:「請太傅看完這些簡牘再來與寡人談朝政罷!」

    若是以前,劉髆若是知道公孫賀父子要垮台、滅亡。

    說不定他會打起精神,去找所有能找的關係,極力的謀劃奪嫡。

    但現在……

    劉髆覺得有那個功夫,不如去多睡幾個妹子。

    甚至……

    劉髆覺得,與其費盡心思的去謀奪儲位,倒不如交好那個張子重,讓他教幾招養生之術,讓自己能多活幾年。

    長命百歲才是硬道理啊!

    夏侯始昌看著劉髆,又看著自己眼前的簡牘。

    有些不可思議,但他還是忍住了內心的急切,招了招手,讓門徒子孫捧著那些竹簡,為他讀閱。

    「夏五月,駙馬都尉金日磾舉南陵人張子重為秀才,太常審查,報曰:駙馬都尉所舉秀才,品性純良、德才兼備,天子曰可,隨之召見秀才,對奏蓬萊獻《王命論》,上聞而大悅,命為侍中,侍中辭曰:願為陛下牧一縣,以觀其效,天子悅,以新豐為皇長孫進食邑地,以侍中張子重領新豐事……」

    「丞相孫公孫柔因誣陷、謀害侍中張子重,下獄論罪!」

    「夏六月,侍中張子重履任新豐,行公考,長孫親臨,天子幸之……」

    ………………………………

    隨著那幾個子侄門徒的宣讀,夏侯始昌這才想起來,前不久他似乎得到消息,太學祭酒董越打算代父收徒,而對象正是那個張子重!

    但他沒有放在心上,以為只是一個幸臣罷了。

    而董越這個沒節草的傢伙,在捧臭腳。

    但現在,隨著這些詳細的信息和情報,被披露在他面前。

    夏侯始昌這才醒悟,一個前所未有的政壇新星正在冉冉升起。

    而丞相公孫賀父子,甚至就是因為這個新星之故而倒台的。

    至少,有一半的緣故是因為對方。

    更可怕的是,這個政壇新星,不像過去的那些天子寵臣和幸臣,不學無術,只是靠著逢迎拍馬。

    他的學術造詣功底,深厚的可怕。

    人稱張蚩尤!

    谷梁學派、左傳學派,都已經在他面前一敗塗地。

    他敬獻天子的王命論以及送給董越的《春秋二十八義》據說都有大師之風。

    以至於關中人自豪的將其與賈誼、終軍相提並論!

    「大王可有更多有關此子的消息和情報嗎?」夏侯始昌深吸一口氣,對劉髆問道。

    現在,他想知道所有有關那個張子重的東西。

    包括他的行為、論述和主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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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要做門閥 第三百六十四節 一張白紙出南陵(1)

    延和元年夏七月乙未(十五),張越帶著趙柔娘回到了南陵長水鄉的莊園之中,暫時遠離了長安的紛紛擾擾。

    如今的長安城,已經快要變成一個火藥桶了。

    隨著太僕公孫敬聲下獄,並被執金吾正式公佈罪名:私以巫蠱詛咒君父,大逆!

    丞相公孫賀聞之,立刻上書謝罪,同時請辭丞相位。

    天子下詔慰留,說:丞相佐朕治天下十有一年,今太僕大逆,然丞相何辜?

    看上去倒是溫情脈脈。

    但實則,人人皆知是磨刀霍霍。

    公孫家族的封國葛繹縣,據說已經被騎兵封鎖了。

    長安內外,所有公孫家族的親戚,都已經被監視和限制出入。

    自先帝起,就盤亙漢室朝堂的公孫家族,已經日暮西山,隨時可能團撲。

    張越在這個節點離開,其實也是想置身事外。

    公孫家族一倒,就空出了一個丞相、一個太僕和幾十個兩千石、千石的關鍵位置。

    不知道有多少人,會流著哈喇子,垂涎不已。

    丞相倒也罷了。

    沒有幾個人會不要命了,想要搶哪個位置。

    但這太僕,卻是頂尖的肥差和美差啊!

    公孫家族一倒,他們盤亙和佔據的位置和利益,就全部空出來了。

    誰搶到,誰發財!

    更妙的是,因為公孫賀父子將太僕衙門已經搞成了一個爛攤子。

    所以,只要搶到太僕的位置,哪怕是頭豬,也能瞬間做出政績來。

    原因很簡單。

    太僕的馬政已經爛的不能再爛了。

    接手者,甚至不需要做任何改變,僅僅是因為一下子幹掉了寄生在漢家太僕衙門身上的寄生蟲們。

    也都能煥發出新生,做出許多成績來。

    是故,朝野上下,無數聰明人都摩拳擦掌,背地裡各種py交易。

    張越不想摻和這趟渾水,所以在與范明友聯名上奏了『請復緹茲候國疏』後就趕緊帶著趙柔娘開溜。

    讓一眾提著大包小包,帶著各種美女珠寶,想和他py交易的公卿們撲了個空。

    但在心裡面張越知道,這個太僕的位置會落到誰手裡除了他的好兄弟,同為侍中的上官桀,還能有誰?

    你要知道,上官桀本來就是馬政出身的在幸貴前他是給天子養馬的馬廄官。

    正好與太僕的工作正業對口。

    資歷也夠了!

    他擔任侍中四五年,認識和網羅的人脈也足以將他推到太僕的位置上。

    別看歷史上,上官桀後來和霍光勢不兩立。

    但現在,他們兩個可是好基友!

    關係鐵的很!

    兼之,這一兩個月來,上官桀藉著自己獨得君寵的機會,在天子面前可是狠狠的刷了一波好感。

    可謂天時地利人和兼備。

    只要不出意外,太僕的位置肯定會落到他手裡面。

    對此張越倒是沒有意見。

    上官桀雖然是個馬屁精,但是人家的專業能力也不錯!

    歷史上,巫蠱之禍後就是他出任太僕,為漢室騎兵部隊的重建立下汗馬功勞!

    然後就被霍光卸磨殺驢了……

    所以,上官桀出任太僕,是最合適的。

    剛回家,給嫂嫂請安,張越就來到了莊園之中,前些時日蒸煮的大灶前。

    此時,當初熊熊燃燒的灶火已經熄滅兩日了。

    大釜之中的竹筒也都被煮爛了,竹纖維不再緊密。

    張越便讓人找來幾個大木桶,然後將大釜裡的竹筒倒出來,因為張越在走之前,就已經吩咐過田禾等人,要在蒸煮三日後加入柴灰、石灰等物到大釜之中,所以,當這些竹筒被倒出來時,立刻散發出一股難聞的臭味。

    以至於,莊園的工人們,需要用布條矇住鼻子,才能將這些已經臭爛的竹筒一根根的倒出來,放進清水裡清洗。

    等到清洗完成,張越就命人找來幾個大木桶,將竹筒全部倒進去。

    然後讓人用石鎚、鐵鎚,不斷的木桶內捶打、搗爛,直至將所有竹筒全部搗成類似麵糰一樣的漿料。

    這個工作,需要時間。

    所以,張越在吩咐下去後就沒管了,帶著田禾等人,來到了莊園的一處山腳下。

    此地,現在已經按照張越的吩咐和所畫的圖紙,建造出了三個簡易的龍門窯。

    這種龍門窯,技術簡單。

    只需要在靠山的地方,挖下一個類似地窖一樣的長方形窯洞,然後在窯內堆滿木柴或者煤炭就可以開燒。

    張越視察了一番,很是滿意。

    從技術上來說,這三個龍門窯,大約已經接近了東漢中期的龍門窯。

    長度都達到了十七米以上,寬度大約兩米,張越下窯洞看了看,很滿意,窯洞高度有差不多兩米,足可供人穿行其中。

    其傾斜度也還可以,因是依山而建,所以其斜度與山體相似,大約在二十四五度左右。

    現在,萬事俱備,只欠東風了。

    這個東風就是瓷器的配方!

    事實上,原始瓷器早在商周時期就已經出現。

    但因為窯溫和材料以及燒製技術等緣故,而遲遲不得發展。

    主要問題在於,商周的瓷器的瓷土原料裡,有太多鹼性土壤,所以一旦窯內溫度超過一千一百度,就會出現燒融。

    而瓷器需要至少一千兩百度的窯溫才能成型。

    好在,張越回溯了無數史料。

    所以他雖然沒有參與瓷器生產製造,也不懂瓷器技術,回溯的史料和資料也鮮有有關瓷器燒製的內容。

    但……

    史書上記載的有關瓷器的名稱與稱謂,卻讓他知道,該怎麼去配比原料。

    在宋明之際,瓷器又叫磁器。

    這說明,瓷土應該與磁土相近。

    而一些新聞報導裡,有關景德鎮的內容又告訴他,瓷土裡含有大量高嶺土。

    這兩個信息,使張越知道,應該怎麼去做。

    剩下的事情,無非就是找到磁土和高嶺土,然後不斷的去實驗其配比。

    無非就是花時間而已。

    張越有的是時間!

    將窯洞視察了一圈,張越吩咐李苗等人,按照他的吩咐去尋找磁土和高嶺土,運回來後按比例混合,然後送入窯內燒製。

    反正,總能成功的!

    看完龍窯,張越就回到造紙的現場。

    此時,一個個木桶內的竹筒,都已經被搗爛,變成了一個個類似麵糰狀的漿狀物體。

    造紙的工序至此,只剩下了最後最關鍵的兩個步驟!
V123210 發表於 2018-1-17 19:49
我要做門閥 第三百六十五節 一張白紙出南陵(2)

    若是歷史上,蔡倫所發明的紙張或者更早之前,出現在西漢的『紙』。

    造紙工序是很簡單的。

    但,其書寫性能很差很差,甚至擦屁股都太硬!

    不然,紙張發明後,在將近兩百年的時間裡,諸夏的士大夫文人也不會依然用竹簡作為書籍的主要載體。

    直至五胡之亂後,衣冠南渡,造紙術才出現了一次飛躍式的發展東晉的工匠們,在南方的竹山之中取才,通過不斷研究和反覆驗證,在蔡倫造紙技術的基礎上,發明了全新的工序,終於造出了書寫性能較高的白紙。

    於是,紙張開始全面淘汰竹簡。

    及至隋唐五代,諸夏造紙技術更進一步,出現了各種各樣的精品紙張。

    還發展出了大規模造紙的工坊。

    只是,張越現在的條件還不成熟,只是第一次試著造紙,本著追求成功的心理,所以他選用的是比較初級的原始造紙技術。

    大約相當於東晉時代的造紙技術。

    竹漿的打漿度,也不夠。

    這也是沒辦法的時期,科技樹從來不是一蹴而就的。

    哪怕是現在這樣的造紙技術,其實也屬於拔苗助長。

    好在,在這個西元前的世界,沒有人會去認真計較這些東西。

    而這莊園中的工人,不是張越自己的家臣,就是與他的家臣簽了契約的雇工。

    都很老實、勤懇、聽話。

    對於主人家的命令,不會去質疑,也不會去懷疑。

    只會認真執行。

    張越在察看了一番搗成了漿狀的竹漿團後,吩咐道:「諸君繼續用力搗漿!」

    他將田禾叫到面前,囑咐道:「爾去嫂嫂那裡取些錢來,去附近買一頭彘回來殺了,今夜犒勞莊中上下!」

    這個決定一出,立刻歡呼一片,工人們幹活的積極性一下子就增加了好幾倍。

    他們中有很多人,可能這輩子都沒有嘗過幾次葷腥……

    張越卻是負著手,回到了莊園中的宅院內。

    如今,這宅院內部的佈局,已經大大發生了變化。

    嫂嫂一心一意,想要點開張家的養蠶科技樹。

    是故,將這個宅院的後院和廂房,統統改造成了可以用於養蠶的蠶室。

    一個個被定做好的養蠶用竹簾,被堆放在院子裡,等待被安裝進蠶室。

    而院落內外,也有了侍女和下僕的身影。

    都是年紀較大的女性。

    乃是嫂嫂托哪位信武君欒夫人從長安的少府卿有司買來的當今天下最大的人口販子和奴隸販子就是漢少府衙門。

    當年,貳師將軍李廣利伐大宛歸來,帶回了數以萬計的被俘大宛婦女。

    然後少府卿將其中的兩萬人賣給了士大夫貴族地主庶民們……

    剩下的則統統送入東西織室,作為宮廷女工,專門為老劉家織布。

    不僅如此,當初楊可玩告緡,沒收了數十萬的奴婢。

    這些被沒收的奴婢,最終都被少府卿笑納,納入了其本身的系統之中。

    所以,漢人買賣奴婢,一般也都會去少府。

    因為在那裡可以找到你所需要的任何種類的奴婢。

    只是一般人去少府卿買奴婢,價格相對較高。

    但士大夫貴族們去買,卻可以得到折扣。

    像是嫂嫂托欒夫人買來的這批奴婢,總數大約在二十人,但總共就花了不到十萬錢。

    平均每人不足五千。

    雖然是因為買的都是年紀較大的女奴,但因為是『侍中張子重長嫂』要買,所以少府的經辦官吏,費勁了心思,專門在東西織室之中,選了那些技術熟練的巧婦。

    這可是有錢都買不到的好女奴!

    一般只有頂級權貴,才有資格染指。

    可以這麼說,這些人每一個都是人形自走印鈔機。

    是故,雖然她們年紀大,名為奴僕,但實則,在任何一個公卿貴族家庭的地位都不低,待遇更是很好。

    歷史上,霍光後來就有一個類似的女奴,名曰陳氏,因為善於織造,並發明了新型織布機和提花機,令霍氏日進斗金。

    故深得霍光家族上下敬重,不僅僅視為家人,還為其丈夫陳寶光爭取到了官職。

    霍氏垮台後,這個陳氏被張安世接盤,帶回家裡,一樣敬重,靠著此人指點和傳授技術,張安世成為了西元前第一個工坊主,據說家裡雇工數百,有織機上千台……

    張安世於是富到連宣帝都羨慕的程度……

    「主公……」女僕們見到張越這個男主人回來,也都連忙行禮,頗有些戰戰兢兢的味道。

    「諸位不必多禮……」張越卻是帶著微笑,道:「吾常不在家,幸得諸位照顧長嫂,正要感激……」

    他揮揮手,李苗立刻帶著人,將幾十匹布帛抱出來,分給她們作為賞賜。

    對於有技術的人,無論男女、地位,漢人都是很敬重的。

    更別提張越還是穿越者了。

    眾人卻都是連忙跪下來,對張越千恩萬謝。

    看著手裡的布帛,更是歡喜的不能自已。

    張越卻是看著她們,微微一想,就道:「我有一織機,願請能工巧匠造之,不知諸位可有人推薦?」

    棉花的紡織技術這個科技樹,張越是一定要點開的。

    若能點開,哪怕只是複製出後世農村裡的那些簡單的腳踏織布機,也能賺的盤滿缽滿。

    說不定財富分分鐘就能吊起袁廣漢打了。

    在這個西元前的世界,再沒有比布帛更賺錢的買賣了。

    因為在如今,布帛是錢,是堪比黃金的硬通貨。

    在某些地區,布帛甚至比黃金還好使!

    漢室將黃金、布帛和五銖錢,都列為貨幣。

    自元封以後,漢軍的軍費支出裡,就有一大半是用布帛兌現的。

    只是,張越一直沒有機會去接觸民間的能工巧匠,如今遇到這些從少府出來的婦女,自然不免想要向她們求問現在民間出名的那些匠人。

    聽著張越的問話,女僕中有一人,出列拜道:「若主公願求能工巧匠,奴婢聽說,長安人丁緩,技巧無雙,號為天下第一巧匠,其作『七輪扇』,長安公卿皆求之為消暑……」

    「七輪扇?」張越聞言,立刻起身,問道:「丁公今安在?」

    他回溯的西京雜記之中,曾記載過這種器物。

    說出來你可能不信它可能是歷史上第一種風扇,雖然不是電力的,但也是機械動力的。

    但張越沒想到,他竟與這樣的巧匠同處一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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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要做門閥 第三百六十六節 一張白紙出南陵(3)

    按照西京雜記記載,長安人丁緩,技巧無雙,其作『七輪扇』,連七輪皆徑丈相連續,據說一扇扇出,滿室寒顫。

    在漢季廣受公卿好評,紛紛安裝此物,以消暑去熱。

    從西京雜記的描述來看,毋庸置疑這是一種以人力或者水力為動力的原始機械風扇。

    後來,這個丁緩又發明了被縟香爐。

    這種香爐是人類第一次利用回轉運動原理製造出來的自動機械,據說能自動回轉運動,與近代發明的陀螺儀有異曲同工之妙。

    只是……

    張越一直以為此人應該是西漢中晚期的人物,至少應該要到宣帝以後才會出現。

    哪知他如今就已經出生,並且還有了名氣,製造出了他的成名作七輪扇。

    不過想想也就釋然了。

    西京雜記是兩晉時期成書的段子合集。

    各種野史、段子橫飛。

    其史料嚴肅性,遠遠不如史記、漢書。

    所以,出現偏差或者其他問題,是完全可以理解的。

    此外,漢人有習俗,技巧之事,父子、師徒相授,為了保持名聲,基本都會沿用先父或者先師的大名。

    譬如大名鼎鼎的醫扁鵲從春秋活躍到戰國甚至漢室。

    最後的醫扁鵲淳于意,逝世於先帝年間。

    其他各行各業也都有類似的存在。

    現在,長安城外不就依舊有著號為『東陵候』的種瓜人?

    是故,也很有可能,丁緩的子孫或者弟子,在其死後,依舊打著他的名號做事。

    這麼一想,張越也就釋然了。

    但對於丁緩,他卻是求賢若渴,錯非現在時局有點不對,他已恨不得立刻上門去三顧茅廬,請起出山。

    所以在問清了丁緩的住處後,張越就將之記在了心裡。

    「長安嵩街南閭嗎?」

    「吾必將之招入麾下!」

    這樣的一個技術大能,在張越手裡能發揮的作用,已經不下於核彈了!

    張越腦子裡,記得無數在目前技術條件下可以實現的後世機械。

    譬如說腳踏式棉紡織機那種他小時候曾見到曾祖母和曾外祖母用來紡紗織布的土機器,構造很簡單,使用也很方便。

    比起如今的紡織機械,其效率是十倍、百倍!

    現在,漢室的織布機器從紡紗到成布,需要無數工時。

    普通織工,十六天才能織布一匹(九章算術記載),精細花布的需要用時九十天!

    而漢季的布匹標準為長八尺寬兩尺五寸,重量不得少於二十漢兩。

    而張越記憶裡的那種老式土織機,在曾祖母和曾外祖母手裡,貌似五六天就能織成一匹這樣的布,這還是兩位長輩沒有將精力完全放到織布上的緣故。

    若能在此世復原那種土織機……

    小康社會的初級階段不就指日可待了?

    此外,後世農村裡,還有一種脫粒的腳踏式機械和一種名曰『扇車』的揚塵木器。

    張越靠著瑾瑜木,幾乎可以將這些器械的內外結構和構造全部回溯出來。

    只是不會製造,徒之奈何。

    本來,他是想著等少府的工坊搬到新豐後,去那個工坊裡找人來實現這些東西。

    現在看來,若能得丁緩就不必這麼麻煩了。

    想著這個事情,張越就高興的連走路都帶著微微的雀躍之情。

    嫂嫂見了,也很好奇,便問道:「叔叔有喜事?」

    「然!」張越聞聲,走上前去,拜道:「吾家馬上便要有喜事了!」

    無論是馬上要出現的紙張,還是幾乎可以唾手而得的丁緩。

    對於他和張家來說,都是大大的喜事。

    嫂嫂聽了,非常高興,雙手合十,面朝張氏祖墳所在,喃喃道:「祖宗保佑!祖宗保佑!」

    然後便對張越道:「叔叔,今年八月祭祖,當要敬獻三牲,感念祖宗庇佑、賜福!」

    張越點點頭,笑道:「一切都依嫂嫂!」

    ……………………………………

    當夜張家莊園通宵不休。

    十幾個工人在田、李兄弟的指揮和協同下,將數個木桶裡的竹漿來回搗爛,一次又一次,直至竹漿細膩,用手觸之有順滑之感。

    然後,眾人便按照張越的交代,將兩盤早就準備好的,用獼猴桃的樹幹與莖葉榨出的樹汁倒入各個木桶內,均勻攪拌。

    如此,一直忙碌到天明,終於將竹漿製備成張越希望看到的模樣很軟很軟,幾乎就和麵糰沒有差別,用手一捏,甚至能和泥巴一樣可以塑形。

    至此,這竹漿算是可以用來造紙了。

    張越於是讓人在莊園的水渠前,用石頭磊出一個大約長十步寬兩步高三尺的水槽。

    從水渠內引水入漕,然後緩慢的將製備好的竹漿傾倒到水槽之中,然後與水渠之中的清水混合在一起,流入水槽下方的一個小池子裡。

    張越親自下場,拿起一根棍子,在水池之中輕輕均勻攪拌,使得水與竹漿充分混合,使之變成類似漿糊的液體。

    同時,他拿起一個從嫂嫂的蠶室裡取來的一個用來養蠶的竹簾,放入水池之中,同時手裡的攪拌動作依舊保持。

    這樣,竹纖維便緩緩的落到竹簾上。

    張越立刻吩咐田禾:「馬上取出竹簾!」

    後者聞言立刻動手,將竹簾從漿糊裡提出來。

    於是,在晨曦的陽光中,西元前的第一張可以用於書寫的白紙,燁燁生輝,透著誘人的美麗光澤。

    張越抬頭一看,有些痴痴的神往。

    紙!

    人類文明最重要的載體!

    有了它,知識從此就不會被少數人壟斷!

    有了它,門閥政治,就將消弭於無形!

    有了它,寒門士子就有了出頭之日!

    它是文明的利劍,所過之處,所向睥睨!

    歷史上,當紙與印刷術在歐陸普及,黑暗的中世紀旋即在文藝復興運動中宣告終結。

    而在它的起源地。

    唐宋文明,光耀地球,閃爍萬古。

    若無蒙元、滿清,後世之地球,誰主天下,尚未兩知。

    看著它,張越深深吸了口氣,旋即做出了決定一定要上書天子,立法禁止造紙技術和相關知識外流!

    要像防止茶種和蠶種外流一樣,堅決杜絕任何可能使之流傳出去的途徑。

    歷史上,古代中國對茶種與蠶種的保護,異常成功。

    要不是滿清無能,後世地球的茶葉與絲綢業,恐怕依舊會是中國在主宰!

    當然,現在這『紙』還未完全製造成功。

    它還需要壓合與烘乾這兩個工序。

    但,剩下的兩個工序,已經簡單到是個傻瓜都能做成的地步了。

    這一天,張家莊園上下所有人都被動員起來。

    一個個竹簾上,鋪滿了濕漉漉的紙張,然後被人一層層疊起來,再用石頭壓到其上面,榨出水分。

    藉著,它們又被一張張仔細的分開,掛到木桿與竹竿上,向上平躺,接受陽光的烘乾。

    天公很作美,今日陽光明媚,連烏雲都沒有幾塊。

    所以,等到下午的時候,一張張雪白如玉,看上去漂亮極了的白紙就出現在張越眼前。

    撫摸著它們光滑細膩的身體,整個張家莊園上下,都充斥著濃郁的喜慶與神秘氣氛。

    特別是那些參與造紙的工人們,看向張越的眼神完全變了。

    「這是神鬼之術!」有工人看著那些被一張張的疊起來的白紙,那些紙張細膩而有彈性,摸著如摸絲綢。

    而在一日之前,它們卻還只是一個個散發著惡臭的竹筒。

    但在現在,它們卻成為了一張張光滑如玉,在陽光下燁燁生輝的寶物!

    在這些工人眼裡,這就是化腐朽為神奇的法術了!

    「主公神武!」在見到自己的勞動傑作後,工人們全部看向張越,眼中滿是敬畏和崇拜,紛紛頓首拜道:「主公神武!」

    在他們的理解之中,大約也就只有傳說的仙神之流,能有這麼點石成金的能力了。

    張越見著,卻是擺擺手道:「此非神鬼之力,乃人力也!」

    但他的解釋,顯然沒有被任何人接受。

    相反,所有人,包括田李兄弟,都像看神仙一樣看著張越。

    當年,樂成欒大,自吹自擂,說什麼『河決可塞,黃金可以練成,不死藥可得』。

    靠著一兩個拙劣的戲法,就招搖過市,無數人敬若神明。

    甚至連當今也深信不疑,以為是仙人門徒儘管他們實際上並沒有表現出任何奇異之處,他們所謂的煉金,也不過是煉造偽金(後世高中課本上就有這種偽金的製造技術,就是用爐甘石、赤銅與木炭混合,提煉而成的一種外觀類似黃金的合金)。

    而然這種偽金提煉技術早就爛大街了。

    稍微有些名氣的方士都懂。

    但現在張越卻展現了真正神乎其神的技術。

    將無用的竹筒,變成了可能價值連城的寶紙。

    紙在如今其實並不稀奇。

    哪怕是這些過去曾是奴婢的可憐人也接觸過。

    在漢季由於絲帛業的發展,使得會有很多絲絮遺留在各種地方,經過烘乾後就變成了所謂的『赫蒂』,俗稱為紙。

    不過,人們將這種紙是拿來用來包裹某些粉塵的包裝紙使用的。

    當然也有人將之製成了最初的手紙,用來擦鼻涕。

    這些所謂的紙大多很不完整,而且,性能很差,造價又昂貴,所以沒有人去刻意的製造和收集。

    它們基本屬於紡織業的意外產物。

    而現在,張越製造的這種紙。

    卻與從前的紙,形成了鮮明的區別!

    在這種嶄新的紙張面前,從前的紙,完全可以丟進垃圾桶裡了。

    而且……

    所有人都知道,這種紙的價值它會很貴!

    在漢季,所有能製造財富的人,都備受尊崇。

    譬如漢室婦女的地位,就是因為她們在家庭經濟內部,充當了頂樑柱的作用若無婦女養蠶織布、養雞養豬,這個天下的自耕農階級早就破產、消亡了。

    而他們參與了這樣的寶物的製造工序。

    換言之,他們的命運,從今天開始將大不同!

    這令他們更加感激和感念張越。

    而這種能化腐朽為神奇,點石成金的能力,更是令人在崇拜之餘,心生畏懼。

    在他們的眼中,張越已經和鬼神無異了。

    ………………………………

    張越卻是沒有再多做解釋。

    相反,他將所有曬乾的紙張收集起來,然後裁剪成一張張大約一尺長,五寸寬的紙張。

    最終,出現在他面前的是差不多上千張白紙。

    從其中挑選一百張品相最好的,張越將它們用絲綢包裹起來,然後就帶上這些紙張,辭別嫂嫂,帶著柔娘返回長安。

    此去長安……

    張越輕輕掐指一算,就已經知道了。

    現在歲在已丑,七月流火,正是裝x好時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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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要做門閥 第三百六十七節gdp狂魔

    張越趕回長安時,已經是已亥(十八)日。

    距離他離開長安,也有三天了。

    一回宮,張越先將趙柔娘送去南信公主的宮闕之中,讓她們兩個一起去禦花園裡玩耍。

    自己則帶著白紙,先回到小樓,看一看這幾日蘭台的簡牘。

    稍稍看了看,張越就對自己離開這幾日發生的事情,有了個大概的瞭解了。

    公孫敬聲已經在兩日前,下廷尉了。

    漢室的所謂下廷尉,與後世的『開除黨籍、公職,移送司法機關』差不多。

    等待他的將是廷尉的審理。

    不過,如今上一任廷尉去職,新廷尉沒有上任,所以,此案的審理被天子御批,交由廷尉右監丙吉來負責。

    基本上,程序走到這一步,公孫敬聲就已經是一個死人了。

    其府邸和太僕衙門官邸,都已經被執金吾查封。

    據說,僅僅是從其府邸、莊園之中,就查抄出黃金五千金,錢一萬萬三千五百萬,奴婢五百餘,莊園十三座,土地絲綢布帛無算!

    僅僅是已經清點出來的財產,就已經價值接近三萬萬!

    相當於漢室去歲田稅收入的兩成!

    真是讓人瞠目結舌。

    故而消息傳出,朝野震動,數不清的彈章潮水般湧向蘭台。

    丞相葛繹候公孫賀一日七上辭章。

    但每一次天子都下詔慰留:丞相朕之肱骨,朕素敬之……

    太子劉據,也因此事被牽連,被輿論議論。

    畢竟,公孫敬聲與太子劉據是親戚,從前往來也比較頻繁。

    現在公孫敬聲被挖出這樣的事情,士大夫們豈會坐視?

    更別提這背後未必沒有人在鼓譟和搞事。

    將這些簡牘看完,張越就抿了抿嘴唇:「太子恐怕要欠我一個人情了!」

    他抓起那包用絲綢包好的白紙,就走出門去,換好侍中朝服,戴上貂蟬冠,便向著玉堂而去。

    等到了玉堂下面,張越與郭穰迎面相遇。

    「張侍中……回來啦……」郭穰一見張越,立刻就湊上前來,笑著道:「不知道侍中今夜有沒有空?有幾位貴人想要請侍中過府做客……」

    張越一聽就知道對方是在拉皮條了,便笑著搖頭道:「多謝郭公美意,不過鄙人打算過兩日就返回新豐,主持新豐事務,所以,諸位貴人的盛情邀請,鄙人只能心領了!」

    郭穰聞言,露出一個早知如此的表情,笑了笑道:「既然如此,那吾就只好回絕諸位貴人了……」

    雖然心裡面有些心疼那些人請他邀請張越過去做客,可是開出了一個莊園加五百金的高價。

    如今,事情不成,就只能退款了。

    但……

    目光要放長遠嘛,況且這個事情,他也知道是難辦的。

    「請代吾謝之……」張越恭身一拜,略表歉意,然後問道:「郭公,如今陛下可在玉堂?」

    「嗯,在的!」郭穰聞言笑道:「自上次侍中陛辭,陛下便一直在玉堂沒有離開……」

    郭穰說道這裡,就深深的看了張越一眼。

    前幾天張越陛見天子後,這位陛下就難得的當起了宅男,宅在玉堂之中,連最喜歡的蓬萊閣也沒有去了。

    上次的君臣對奏,雖然有文字記錄留下,但這次陛下卻沒有選擇公佈,而是下詔:敢有洩者死!

    一般來說,天子下了這樣的命令後,只要其還在位一天,就不會有傻子去到處亂傳。

    所以即使郭穰,也不知那次對奏的內容。

    但有一點很清楚天子心情變得越來越好了,他們這些伺候天子的宦官,也因此變得輕鬆了不少。

    要知道,自天漢以後當今隨著年紀增長,脾氣也變得古怪起來。

    伺候他可得打起十二分心,一個不小心就可能招來禍患。

    但最近幾日,這位陛下卻越來越寬厚了。

    即使偶爾有人做事出了紕漏,竟也能得到寬恕。

    對於大部分宦官來說,這可真是謝天謝地。

    只有蘇文等幾人,有些悶悶不樂,甚至憂心忡忡。

    ……………………………………

    張越登上玉堂,徑直穿過迴廊,進入正殿之中,隨手找了侍從,問道:「陛下現在何在?」

    那人聞言立刻答道:「張侍中,陛下在偏殿與執金吾議事,侍中若是有急事,下官這就去通傳……」

    「不必了……」張越擺擺手,道:「吾就在這等等吧……」

    他拎著手裡的絲綢包裹,將之放到殿中的一個案几上,然後就開始在這玉堂內外遊覽起來。

    說起來,他還從未仔細的遊覽和欣賞過這玉堂的景物呢!

    這次也算是找到機會,可以好好看一看,這西元前地球上最奢侈的宮殿了。

    這一遊覽就是大半個時辰,張越將這玉堂殿內外都瞧了一遍。

    遊覽完後,張越心裡面只有一個感受不可思議!

    玉堂建築,以玉石為階,用大理石為陛,所有殿堂,都安裝了消暑與溫室兩套系統。

    如今是夏季,以消暑為主,所以,各個殿中的青銅雕像托著的玉盤內都放著一塊冰塊,時刻都有侍女拿著扇子在托盤旁搧風。

    是故,在玉堂之中,哪怕外面再熱,殿中也是涼爽如秋。

    不止如此,張越還在玉堂後殿內見到了數台冰鑑。

    什麼叫冰鑑?

    西元前的冰箱是也!

    當然,這種冰箱不通電,而是以青銅為器,呈正方形,外形精美,雕刻著龍鳳與異獸。

    內部則盛滿了冰塊,在其中間放著需要保存的食物。

    一般是牛肉和羊肉、鮮蝦。

    只能說勞動人民的智慧是無窮的。

    但這樣的消耗,卻也是天價。

    張越自己在心裡算了一下,恐怕僅僅是這玉堂殿每日所需的冰塊就可能多達數噸,甚至十幾噸!

    這一個夏天下來,就要用掉幾百噸冰塊。

    也唯有帝王家,才有這個資本這樣奢侈的享受。

    一般的公卿恐怕都只能在夏天讓侍女給自己扇搧風,至於普通百姓,大約只能靠井水來消暑了。

    所以……

    張越忽然在心裡冒出一個念頭來:「若能在長安城裡,建設一個超級冰窖,用以儲存冰塊,到夏天出售,是不是能賺大錢?」

    這個念頭一起,根本就停不下來了。

    長安城居民數十萬,其中列侯公卿富商起碼上萬家,中產以上的家庭也有幾萬戶嗎,消費能力也不算差。

    若能建設一個類似的大型冰窖,同時價格比較親民,必定不愁銷路。

    唯一的技術問題在於如何將冰塊送到訂貨人手裡。

    只要解決這個問題,就能吃下這塊蛋糕。

    張越心裡面更是跟貓抓了一樣,作為一個前公務員,他內心深處迄今依然有著深深的gdp情節。

    任何可以增加gdp的事情,在他看來,都可以促進生產力的發展當然,黃賭毒不算。

    更別提,他將來他遠征世界。

    這就需要一個有足夠財政收入的中央政府來支撐。

    建設小康社會,也同樣離不開五銖錢的支持!

    張越很清楚,只要能在長安做成這個事情。

    那麼,他就可以將之複製到臨淄、雒陽和邯鄲這樣的漢家大城市之中。

    一個城市一年冰塊銷售得利一千萬,四個城市加起來就是四千萬!

    心裡面想著這個事情,就聽到有人對他道:「張侍中……張侍中……陛下有詔,請您過去面聖……」

    「哦……」張越回過神來,問道:「執金吾的對奏結束了?」

    「沒有……」對方答道:「乃是陛下聽聞侍中來了,故命下官來請侍中過去列席……」

    「叫我去旁聽?」張越面露狐疑之色。

    在一般情況下,漢室君臣對奏一旦開始,就輕易不會加入其它人。

    除非……

    當事人要求某人列席,提供意見或者佐證某些事情。

    換而言之……

    這是王莽在請求他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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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要做門閥 第三百六十八節求情

    在一個宦官的引領下,張越步入玉堂的一個小偏殿裡。

    「臣恭問陛下聖安!」張越提著絲綢包裹,走上前去拜道。

    「朕躬安!」天子微笑著,將視線投注到張越身上,說道:「卿來的正好,執金吾剛剛向朕報告了公孫柔誣陷愛卿一案的審理結果……」

    王莽聞言,微微起身向張越拱手致意,道:「此事,本官已經命執金吾有司行文轉呈侍中,不過今日侍中既在,那本官噹噹面告知……」

    漢承秦制,案件審判完畢後,都會將結果一式三份原告一份、被告一份、有司自己保留一份。

    若在秦代,像這樣的大案,甚至還會被廷尉公佈天下,張貼到各地的市集的旗亭下,作為普法教育,使人民知法懂法。

    漢季自然不會這麼誇張。

    但這將案件審理結果告知苦主,卻依然是必須程序。

    作為新豐縣縣令,張越對此自然很清楚。

    但聞言他卻誇張的恭身拜道:「陛下厚愛,真是令臣感激涕零……」說著他甚至動容的道:「獨粉身碎骨,方能報陛下之萬一!」

    天子見了,臉上露出微笑,跟吃了蜜糖一樣舒服,道:「不冤枉一個忠臣,但也絕不放過一個佞賊!此漢家製度也!」

    這句話自當日張越在永寧殿裡對公孫敬聲說過後,如今已經變成了執金吾的座右銘了。

    王莽甚至命人在執金吾船獄監牢的走廊和獄房牆壁上篆刻下這一句話。

    天子也是毫不客氣的拿來就用,甚至將之上升到漢家製度的高度。

    很顯然,張越從後世帶過來的這一句話,哪怕是在西元前也是深得統治者之心。

    張越聽著,卻莫名的有些喜感。

    就聽著王莽介紹道:「好叫侍中知曉,經執金吾左丞、都船令鄧苛、王永等審理,現已徹底查明事實,判決已下:犯人公孫柔坐誣陷國家大臣為主犯,棄市!犯人黃冉,坐誣陷國家大臣,意圖謀奪他人訾產,棄市!犯人王大,坐知他人誣陷國家大臣,依然為他人張目,做偽證,完為城旦,王大家人皆連坐,處流三千里……」

    王莽一口氣將判決介紹完畢,然後對張越道:「若侍中有所異議,可於三日內,行文執金吾有司,可由有司解答侍中疑問,若無異議,三日後有司將執行判決……此外相關審理經過和犯人供詞,皆備檔於執金吾互戶寺、廷尉左監官邸,侍中可直接調閱查詢……」

    張越聽著,稍稍有些詫異,這樣詳細、公開、透明的程序,已經很接近後世的司法程序了。

    但他知道,其實現在這個版本,還是被閹割過的。

    若在漢太宗時代,哪怕是普通百姓,也可以去廷尉調閱有關自己的法律判決和相關文牘。

    廷尉不會阻攔。

    再早一些,在秦代的時候,司法系統更加嚴格,甚至準許百姓上訴,還有類似後世終審判決的製度。

    但在如今,這些曾經科學、完善和良好的製度與程序都已經被破壞了。

    劣幣驅逐良幣,在中國封建史上屢見不鮮。

    這讓張越有些唏噓不已,此刻聽著王莽的話,他在心裡發誓,將來有機會的話一定要重建這些制度。

    就從新豐開始。

    不能再讓劣幣驅逐良幣的悲劇繼續發生了。

    聽完王莽的話,張越微微恭身,拜道:「執金吾判決嚴明公正,下官無有異議!」

    「只是……」張越抬頭,對王莽道:「下官想求執金吾高抬貴手,寬宥一人……」

    「誰?」天子聽著立刻就好奇了起來。

    自見到這個小留候開始,就只見過他睚眥必報,不留情面。

    這為曾陷害和誣陷他的人求情,還是第一次看到稀奇啊!

    不止天子,王莽也好奇無比。

    張越卻是長身拜道:「啟奏陛下,臣欲求情者,乃長水鄉遊徼馮珂……」

    說起來這個馮珂完全是被aoe掃到了,屬於池魚之災。

    但畢竟,他牽涉其中,更嚴重的是,張越還是在其官邸被人刺殺過。

    是故,執金吾有司根本不敢寬恕他,反而只能加倍的處罰他!

    所以,馮珂被判處『完為城旦』。

    若張越不救他,他的下場將極為悲慘肯定會被剃掉頭髮,送去修地球。

    張越自是有些憐惜和同情這個地方官。

    馮珂給他的印像也不錯,是現在少有的法家秉法官吏了。

    若是用的好,未嘗不會是未來的一個助力。

    「啟稟陛下,臣雖與這馮遊徼交往不深,但數次接觸,臣以為此人執法懂法、循製為業,其為遊徼數年,長水鄉上下無人非其之行,且此人侍母極孝,乃是遠近有名的孝子,漢家以孝治天下,,臣以為於孝子,當有所寬宥!」

    「此所謂『懲前毖後,治病救人』是也……」

    「懲前毖後,治病救人?」天子聽著,玩味這句話,懲前毖後,典出成王,與周公有著密切關係,素來就是諸夏有名的典故,一直以來被當政者作為執政的信條之一。

    但在過去,這個典故一直被用來約束統治者自身。

    但經過張越這麼一闡述,加上那後面四個字,意味就全變了。

    就沖這句話,天子就已經決定赦免那個遊徼了左右不過一個小小的遊徼而已,更別提還有張越求情。

    「卿既然為其求情……」天子想了想,對王莽道:「詔赦遊徼馮珂,命其官復原職,依舊為長水鄉遊徼,因其孝子之故,賜其母絲絮十斤!」

    「臣謹奉詔!」王莽立刻恭身領旨。

    張越則長身而拜:「陛下聖明!」

    然後,他拿起手裡的包裹,捧在手上,道:「臣此番來見陛下,乃是欲獻此物與陛下,以助陛下文教之業!」

    「嗯?」天子一聽,立刻端坐起來,讓左右侍從上前接過包裹。

    包裹不算很大,但看上去裡面裝了不少東西。

    「此何物?」天子眉頭微微一皺,喃喃自語,然後就打開了包裹,露出了裡面被整整齊齊的堆磊著的白紙。

    一張又一張,潔白如玉,漂亮極了。

    在看到它們的剎那,整個殿堂的氣氛瞬間凝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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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六十九節 獻寶

    白色的紙張,輕薄如蟬翼,摸在手裡,極為順滑,宛如玉璧。

    天子摸著它,拿著它,端量數息,深深吸了一口氣,哪怕還不知道此物的用途,他就已經明白,這是價值連城的寶貝!

    旁的不說,看這賣相就知道了!

    而值錢的寶貝,在漢季,無論是皇帝還是公卿或者士大夫庶民,人人喜歡。

    而手中的此物,該值多少錢呢?

    「怕是價比黃金……」天子在心裡暗自揣測著。

    張越卻是俯首拜道:「回稟陛下,此物曰:紙,乃是用於書寫、記錄文字之器……」

    「紙?」天子微微皺眉。

    紙這種事物,他也不陌生。

    因為,當年太子據就曾經用紙遮住鼻子來見他,結果被他罵了個狗血淋頭。

    但……

    太子據所用的紙,只是一種粗糙的絲絮造物,哪裡能如眼前的『紙』這樣潔白無瑕,薄如蟬翼,光滑透亮?

    張越解釋道:「啟奏陛下,此種紙,乃臣采長水鄉之竹,浸於水中兩月,然後以大火烹煮三日,加以石灰、草灰,經搗漿而來……」

    「用料簡單,做工簡易,唯其用工頗費時,然其價廉也!」

    「臣作之,除人工外,紙一石所費之錢,不過數百而已……」

    「縱然算上人工,也不過千餘錢……」

    天子聽著目瞪口呆,難以自抑。

    一石紙總造價才千來錢?

    換句話說……

    此刻,天子眼中彷彿出現了一座金山銀山,一個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財源!

    「果真?」他有些不敢相信的問道。

    若此事是真的……

    那少府要是接受這個產業,得賺多少錢啊?

    「臣安敢欺瞞陛下!」張越俯首而拜。

    天子深深吸了一口氣,手裡面拿著的那張白紙,已然變得猶如千鈞重。

    自元鼎以後,漢室的財政就遇到了很大的問題。

    當然,主要原因是因為他揮霍無度,大興土木所致。

    旁的不說,就是這座建章宮耗費的人力物力,就足以支撐三次漠北決戰那樣的國戰了。

    至於其他什麼明光宮啊、甘泉宮啊所耗錢糧,那就更不用說了。

    而行幸天下、封禪泰山所耗,也不下於宮室之費他可是出了名的散財童子,想當年,天下人只要聽到『天子出巡』這四個字,就人人歡喜鼓舞,某些地方甚至提前半年就做好了迎接他的準備。

    就這樣浪了十幾年,等到天漢、太始年間,他才愕然發現,特麼錢花光了!

    這是無比痛苦的現實!

    要知道,常被後人用來稱頌文景之治的盛世的那一段文字:京師之錢累巨萬,貫朽而不可校。太倉之粟陳陳相因,充溢露積於外,至腐敗不可食。

    其實形容的不是文景之治,而是二十餘年前,這位陛下治下的漢家建元、元光、元狩年時帝國的極盛時期。

    這也是他敢於去封禪泰山的緣故哥文治武功都這麼牛逼了,不去封禪,難道在長安當宅男咩?

    等到錢花光了,他才懂得珍惜。

    可這錢花起來容易,賺起來難。

    特別是,當霍去病病逝後,再也沒有一個可以幫他從外面找錢的大將。

    漢家對外作戰開始虧本。

    財政赤字,越來越高。

    哪怕楊可幫著搞了告緡,也是杯水車薪,入不敷出。

    縱然桑弘羊天天加班,到處找錢。

    這錢終究難得。

    以至於現在他為了替李廣利湊齊用兵西域的軍費,就將主意打到了丞相公孫賀身上本來這頭肥豬,他是留給太子的。

    他原先的計畫是等他將要駕崩時,就隨便找個罪名,抄了丞相家族。

    這樣太子一登基,就有一個良好的財政局面,無論是對外用兵還是對內修養,都有資本。

    但現實卻逼迫他只能提前準備宰了那頭養了二十來年的肥豬。

    想想都有些心疼!

    如今,張越獻上白紙,這白紙質量上佳,賣相十足。

    一旦面世,毋庸置疑,天下必將風靡。

    而這樣好的東西,稍微賣得貴一些不過分吧?

    幾乎就是為天下士大夫公卿貴族的錢包量身定做之物。

    只是……

    唯一的問題在於,此物是張越發明的。

    製造之法和工藝,也掌握在這個臣子手裡面。

    作為天子,他沒有那個臉皮,能對對方說:「朕現在缺錢用,你快點把此物的技法獻給朝堂!」

    他也丟不起這個人!

    高帝當年與關中父老約法三章:殺人者死,傷人及盜抵罪。

    至今依然是漢室劉家的鐵律。

    誰碰誰死!

    作為君王,他更需要以身作則,表率天下。

    特別是他前些時日還聽了張越描述的聖王之道,就更不可能拉下臉皮來做這種事情了。

    而很顯然這個東西很賺錢!

    而漢人愛財是天性是本能。

    反正這麼多年了,他也就見過一個卜式,可以為了國家,捐出自己的財產。

    其他人嘛,進了自己嘴裡的東西,是死都不肯吐出來的。

    這個張子重會願意將此物主動獻上來嘛?

    只是想想,天子都深深覺得不可能!

    誰會將自己家下金蛋的母雞主動交給國家,為君王來分憂?

    他也能理解這種事情換了他,也不會做這樣的傻事啊!

    想到這裡,他的心就忍不住的疼了起來。

    忽然,一個之音在他耳畔響起。網

    「臣願以白紙技法以獻陛下,以助陛下教化天下,以盡身為臣子的微薄之力!」

    他瞪著眼睛,不可思議的看著張越。

    甚至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卿可知此物之貴?」天子好心提醒張越:「卿若獨佔此物,以為家傳之法,子子孫孫皆可富貴無窮矣!」

    「啟奏陛下,臣固知,然臣受陛下隆恩,欲報而不可得,獨獻此物,以助陛下,以報萬一而已……」

    「且夫,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臣以為,此物在陛下之手,必能利天下!」

    天子聽著張越的話,又看著他那『充滿了真誠』的雙眼。

    感慨了一聲,道:「卿真忠臣也!」

    有了這白紙的製造之法,國家起碼能歲賺數千萬甚至上萬萬!

    是故,他也不矯情,直接收了下來,然後看著張越問道:「卿說吧,想要什麼賞賜?」

    小留候都這麼聽話懂事了,他也不能吝嗇,對不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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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庭堅-如果一天沒有看書,在鏡子看到自己就會覺得討厭自己另一句是說;三日不讀書,便覺言語無味也是說;如果三天不念書,說出來的話便失了水準都是說人要多讀書,增加自己的智慧以及內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