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漢三國] 我要做門閥 作者:要離刺荊軻 (連載中)

 
V123210 2017-10-4 13:33:46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220 695880
V123210 發表於 2018-12-5 22:18
我要做門閥 第九百五十二節 曲線救國(2)


    夜半時分,張越正睡得舒服之時。

    忽然聽到一陣陣低沉的聲音。

    然後他就醒了過來,發現,自己身邊不遠處,司馬玄和續相如都已經在等著他。

    「什麼事情?」張越披著上衣起來問道。

    「匈奴使者,星夜而來……」司馬玄低頭道:「此刻使者人在帳外……」

    「匈奴使者?」張越皺了皺眉,揮手道:「讓他進來!」

    「諾!」

    須臾之後,一個穿著羊皮襖,一臉狼狽的男子,就被帶到了張越跟前。

    「匈奴姑衍王使者韓國瑜,拜見漢侍中、建文君張公!」來人一見面,便立刻用著漢家正統的禮儀,拱手作揖,長身而拜。

    「韓國瑜?」張越微微一笑,也不在意,直接道:「使者請坐!」

    諸夏民族,自古乃是禮儀之邦。

    所謂兩國交兵,不斬來使!

    所以,張越也就自動忽略了對方的潛藏屬性,將之視為一個正常來交往、談判的使者。

    「使者此來,貴主有何口信要交託?」張越輕笑著問道。

    「吾主姑衍王,遣小臣來此,乃是向貴軍及貴國解釋的……」名為韓國瑜的男子低著頭,道:「貴國所指責之事,吾主亦是深有同感!」

    「故而,特地派小臣,來向貴國與貴軍解釋!」

    「若是侍中閣下,可以寬宏大量,對我主及我軍網開一面,我主姑衍王發誓,永與漢為親,約束部下,不再為漢為敵!」

    「更願竭盡所有,推動匈奴中國化,以周公、孔子之禮儀制度,化匈奴百萬之姓!」

    「呵呵!」張越還未說話,一旁的續相如就已經冷笑了起來:「區區夷狄蠻子,也敢誇口什麼行中國制度?」

    「那豈非是沐猴而冠,東施效顰?不過徒惹他人恥笑而已!」

    其他漢軍將官也都是哈哈大笑起來。

    當代的漢家高層貴族,有著足夠的理由和信心來蔑視與貶低整個已知世界。

    在大部分漢人眼中,整個世界就是兩個板塊。

    一個叫中國,一個叫夷狄。

    韓國瑜聽著,並不惱怒,只是低聲道:「數百年前,楚王曾曰:我蠻夷也,不與中國之號謚!天下諸侯洶洶,大加鞭笞,以楚為蠻,於是《詩》曰:夷狄是膺,荊舒是懲!然則今日,楚王,中國之王也,劉氏之宗室所領,楚地位漢郡,楚人為國人!」

    他微微抬頭,看向其他人,問道:「公等安知,今日之匈奴,百年、千年後非中國邪?」

    眾人聽著,都是一楞。

    張越卻是笑著拍了拍手掌,給對方點了個贊,道:「閣下說的好!」

    在歷史上,這確實是真實的一幕。

    宣帝之後,南匈奴的貴族與牧民,就已經將是否獲得漢承認與冊封,視為單于合法性的重要一環。

    即使那個反漢的郅支單于,也做過向漢朝貢和獻質的舉動。

    他最終反叛,只是因為大漢天子更喜歡乖順的呼韓邪,因為吃醋而起兵反漢。

    所以,陳湯斬其首級,漢家朝堂上卻並不承認他殺的是匈奴單于,而是偽單于。

    「不過……」張越輕笑著:「匈奴如今,終究依然未遵漢制度,未崇漢天子……」

    「漢匈依然處於戰爭狀態啊……」

    「所以小使此來,乃是欲告侍中閣下,及諸位明公:若侍中公能高抬貴手,網開一面,許我主北歸,則百年之後,漢匈必將如兄弟手足,同文同種,共治四海!」

    「哈哈!」張越聽著仰天大笑:「自古以來,中國秉威嚴,總率萬國,日月所照,江河所流,皆為臣妾!」

    「故詩云: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

    「中國從不與夷狄並立!」

    「也從不與人分享天下!」

    「不為臣妾,既為齏粉!」

    張越站起身來,居高臨下,氣勢洶洶的看著對方:「請貴使回去轉告貴主:為臣妾乎?為齏粉乎?王其自圖之!」

    於是,揮手送客。

    對方見著,也只能再拜而辭。

    等對方離開,張越便看向司馬玄與續相如,下令道:「司馬將軍、續將軍,今夜與明日,請務必提高警惕,紮緊籬笆,以防其狗急跳牆!」

    「諾!」司馬玄與續相如恭身拜道:「末將等領命!」

    「善!」張越笑道:「如此,姑衍騎兵,則已為吾甕中之物!」

    …………………………………………

    一個時辰後,韓國瑜便回到了虛衍鞮面前。

    「如何?」一見面,虛衍鞮就問道:「漢朝人怎麼說?」

    韓國瑜嘆了口氣,拜道:「大王,臣已經盡力了!」

    「然如今漢佔據絕對優勢,非臣這唇舌之功可以動搖得了的!」

    「漢人命我轉告大王:漢秉威嚴,總率萬國,日月所照,江河所流,皆為臣妾……他們讓大王選擇……是為臣妾……還是齏粉……」韓國瑜低著頭,小心翼翼的轉達著。

    他和虛衍鞮的合流,其實說起來就有些戲劇性了。

    他們的靠攏,純粹是不謀而合下的偶然。

    因為,虛衍鞮想和漢談判,爭取一個有利條件。

    但他發現,缺乏適合使者人選,他也沒有那個膽量,敢去和姑衍騎兵的匈奴貴族、武士們主動說投降這個話題。

    因為那很可能會招致激進派的強烈反對。

    所以,他最後發現,自己唯一可以用和依靠的,正是韓國瑜等漢朝降臣、降將。

    韓國瑜等人也是一樣。

    他們想來想去,最後發現,想要立功,自己手裡的籌碼和力量,少得可憐,幾乎無法做到。

    這時,他們發現了虛衍鞮。

    兩者一拍即合。

    甚至在這個問題上達成了一致——若漢人可以被忽悠,那自然是忽悠最好,等回了漠北,漢朝人難道還能追過瀚海要求他們履行承諾?

    反正,漢人自己不也說過嗎?

    夷狄從來無信!

    屆時,學學楚王就可以了。

    我夷狄也!

    可惜啊……

    虛衍鞮搖了搖頭,看向韓國瑜,問道:「那本王該如何是好?」

    「大王……」韓國瑜想了想,對虛衍鞮拜道:「以臣看來,如今除降漢外,已無他途了!」

    「丁零王已敗,我軍無有後援!而漢軍兵力卻在不斷集結,我軍面對的將是天羅地網!」

    「以項羽之能,尚且在十面埋伏之中,全軍覆沒,烏江自刎,何況我軍如今不過數千之眾?」

    「本王何嘗不知?」虛衍鞮嘆了口氣,道:「然則,本王可降,其他人願降嗎?」

    「再則,漢能保證本王的利益嗎?」他瞪著眼睛,看向韓國瑜,這個問題才是他最關鍵和最想知道的問題。

    漢匈往來百年,彼此招攬和收降的高階貴族和大臣,數之不盡。

    匈奴就有盧綰、韓王信、陳豨、趙信、衛律、李陵等漢大臣的歸降。

    漢室方面,也同樣有著許多重量級的匈奴貴族為官的記錄。

    軍臣單于的獨子於單,就曾降漢後被封為涉安候。

    然而……

    虛衍鞮怎麼可能甘心去長安當一個宅男、吉祥物?

    甚至淪為未來漢匈談判的犧牲品?

    他可不蠢!

    他知道,命運必須掌握在自己手中的道理。

    故而,他現在是一面備戰,一面派人去談判。

    談的好,自然一切好說。

    若談不攏,大不了魚死網破!

    想到這裡,虛衍鞮就對韓國瑜道:「還請韓都尉,再去一次漢營,問清楚漢人能給本王什麼條件?」

    韓國瑜點頭,立刻馬不停蹄的前往漢軍兵營。

    這一次,可能是因為動靜有些大,也可能是因為來往的太頻繁,他引起了不少匈奴貴族注意。

    但……

    這些人,卻都只是眼睜睜的,沉默不語的看著韓國瑜,走出姑衍王的穹廬,然後從山林一側,消失在遠方的黑夜之中。

    所有人都只是看著,沒有任何人說話。

    只是,這卻麻煩了張越。

    才剛剛睡下沒多久,就又被人從榻上拉起來。

    然後,再次看到了那位匈奴使者。

    「侍中閣下!」韓國瑜對張越一拜:「我主托我來問侍中閣下,若我王願為漢臣妾,漢以何來報?」

    「呵呵……」張越輕笑著道:「若貴主真心實意,為漢天子之臣,本使願以天子節,冊立貴主為匈奴單于,並派兵護送貴主,前往貴國聖山,登基即位!」

    「同時,還將立刻遣人,帶貴主的降表與使者,趕回長安,向天子請求一道冊封貴主的詔書以及賞賜貴主之財帛、印璽、服章!」

    若是能夠在匈奴扶持一位受漢控制、影響和掌握的『單于』。

    漢家真的是賣肝賣腎都舍得支援的!

    一個分裂的匈奴,一個內戰的匈奴,不論在什麼情況下都好過一個團結、統一的匈奴!

    這是傻子都清楚的事情!

    唯一的問題是,這個扶持起來的『單于』得別太無能!

    不要是運輸大隊隊長這樣的人物。

    那樣的話,就算是米帝,也扶不起來啊!

    但,其實就算是,也沒有關係。

    最起碼,也能給匈奴人添亂。

    至少可以噁心噁心對方!

    還能擴大和挑動其內部的分裂與矛盾,促使其進一步衰落!

    韓國瑜聽完,卻是猛然瞪大了眼睛,瞳孔散開,呼吸急促起來。

    因為……

    他忽然就找到了自己的人生目標與未來。

    若虛衍鞮能在漢扶持下,成為單于,甚至坐穩單于之位。

    那他……豈不是就能成為,第二個自次王、丁零王、堅昆王?

    從此就走上人生巔峰,迎娶單于的姐姐妹妹女兒什麼的……

    於是,當即就拜道:「侍中閣下仁義,小使這就回去稟報我主!」

    然後就立刻告辭,急不可耐的跑了回去。

    當他將這個事情,轉告給虛衍鞮後。

    虛衍鞮猛然的吞嚥了一大口口水,胸脯劇烈的起伏起來。

    他,雖然是孿鞮氏的宗種,單于的弟弟,在單于的繼承序列上,也算是靠前的權貴。

    但是……

    事實上他知道,除非出現奇蹟,負責,他根本沒有機會成為單于。

    甚至連左右谷蠡王這樣的實權人物,恐怕也需要熬上二三十年才有機會。

    因為,左谷蠡王壺衍鞮以及左賢王虛閭權渠,甚至是他的另一個弟弟於靬王都要比他更有資格即位。

    所以,他才會塑造自己的知漢形象,與衛律、李陵走的很近。

    以求另闢蹊蹺,險中求勝。

    但現在……

    漢朝卻將一個不勞而獲的機會,送到了他面前。

    只要跪下來,向漢朝磕頭認輸,接受漢朝的冊封,那麼……

    單于之位,就在向他招手。

    未來,他甚至可以挾漢之威,消滅狐鹿姑以及其他競爭對手,成為唯一的匈奴單于。

    若是這樣的話,當一下孫子,似乎也算不得什麼大不了的事情吧?

    當初,冒頓大單于,還給東胡人當過質子,被東胡王肆意凌辱過呢?

    「大丈夫能屈能伸!」

    「暫時受些屈辱,算不得什麼!」

    「冒頓大單于,能受東胡之恥,遂成大業;漢高能平城之恥,遂有今日!」

    「本王如今,向漢稱臣,乃是為匈奴保存實力,為來日再塑霸業,不得不含辱為之!」

    「子孫後代,必有能知我者!」

    想著這些,再想著昨日,他想起來的那個詞語。

    他心中的意志,就更加堅定了。

    「曲線救國!對,本王乃是曲線救國!」

    於是,他立刻召集自己的心腹們,將談判的事情,與他們說了。

    然後,虛衍鞮就看向這些人,道:「今,漢願推本王為單于,諸位若是願意忠心支持,誠心擁戴,待本王即單于之位後,諸位皆當為王,為我大臣!」

    這些人一聽,先是一驚,旋即,全部跪了下來,叩首拜道:「奴才們拜見大單于!」

    「單于,奴才就是您的馬鞭!」

    「單于,奴才就是您的馬靴!」

    「天神在上,日月見證,偉大的虛衍鞮單于萬歲!」

    於是,在這些人的擁護和支持下,虛衍鞮當即就以自己的親衛和這些人的武士為骨幹,迅速的控制和掌握了整個姑衍騎兵,在幹掉了少數的反對者後,整個姑衍騎兵就已經全部被他控制起來了。

    做完這些,虛衍鞮就在韓國瑜的指導下,帶著幾個親信,肉袒上身,牽著一頭羊,銜著自己的王冠,亦步亦趨的走出營壘,來到漢軍營前,恭身一拜,將一封寫好的羊皮降表呈遞上去,口稱:「臣無德,不知仁義,不遵王化,使王師震怒,行雷霆之事,此臣之罪也!」
V123210 發表於 2018-12-5 22:18
第九百五十三節 王者打青銅


    站在營門口,張越一身正裝朝服,望著口銜王印,肉袒牽羊,俯身跪拜的匈奴姑衍王虛衍鞮。

    心中,真是百感交集。

    自平城之役,迄今百餘年的漢匈爭霸史上。

    第一次有了一位孿鞮氏的實權宗種,單于胞弟,率軍向漢請降!

    這是歷史性的一刻!

    必將載入史冊!

    當然,張越也明白,自己其實只是佔了前輩英雄的便宜。

    若無衛青、霍去病,他是絕不可能獲得這樣的機會的。

    與其說,逼降了虛衍鞮是他的功勞,倒不如說,這是歷史發展的必然!

    因為,在歷史上,十餘年後另一位匈奴的實權人物,日逐王先賢憚就率萬餘騎兵,歸降漢室。

    從而開啟了匈奴內**與分裂的開端。

    如今,雖然提前了十餘年,但這依然是歷史走向的慣性力量在作用。

    與他本人關係真的不大!

    畢竟,若無霍去病衛青,徹底打斷匈奴的脊樑骨。

    縱然他包圍了這虛衍鞮,恐怕,也絕無可能逼降!

    明白這一點後,張越便冷靜下來,帶著眾將,走出去,扶起虛衍鞮,道:「大王幡然醒悟,歸義而來,本使謹為天下謝之!」

    虛衍鞮則按照著韓國瑜教的說辭,拜道:「夷狄小王,從前不知天威,冥頑不靈,死罪!死罪!祈請恕罪!」

    張越立刻就攙扶住他,道:「子曰:知錯能改,善莫大焉,大王知錯歸義,天下之幸也!」

    於是,便扶著這位匈奴姑衍王,進入漢軍軍營。

    一路上,早已經安排好的儀仗與禮官們,紛紛行禮。

    以漢諸侯王的禮節,對虛衍鞮表示歡迎。

    中軍營帳之中,更是極盡奢華的為虛衍鞮準備了歡迎宴會。

    歌舞、鐘鼓、樂器,美酒佳餚,一應俱全。

    不過,在這些背後。

    司馬玄與續相如的軍隊,則立刻奉命前進,開始有序的收繳投降的匈奴騎兵武器、並甄別其士兵、將官、貴族。

    在虛衍鞮請降,而貴族、將官們集體歸附的大背景下,即使姑衍萬騎裡,有人不服和不想投降的,也在這大勢下脅迫著不得不放下武器。

    畢竟,匈奴只是一個部落聯盟體。

    草原上戰敗投降,也不是什麼丟人的事情。

    不過……

    幾乎就在同時。

    數百里外,鶄澤西北的原野上。

    一支騎兵,卻在緩緩的靠近。

    鮮虞破奴,戴著他剛剛製造的黃金王冠,手握著一支權杖,志得意滿的騎在戰馬上。

    他身後,三千餘鮮虞騎兵,次第排開。

    鮮虞部的大纛,在空中高高飄舞著。

    兩天前,他就已經在鮮虞海中,自立為『烏恆單于』,然後點兵三千多,立刻撲向鶄澤。

    作為新扎的『烏恆單于』,鮮虞破奴如今內心之中,激盪著不可一世的豪情!

    在他看來,自己這三千精銳,只要加入戰場,立刻就可以改寫戰爭。

    只要能與匈奴人聯手,挫敗、擊敗漢朝的漠南軍隊。

    這漠南,當然就是他說了算嘍!

    然而,他卻根本沒有意識到,在遠方的山巒下,十幾雙眼睛,已經盯上了他。

    「這些騎兵是那裡來的?」從飛狐口經歷了漫長了行軍後,趕來的飛狐斥候們,非常好奇。用著興奮與懷疑的眼神,打量著這些莫名出現的烏恆騎兵。

    很快,這個情報就被層層上報,到了飛狐將軍辛武靈面前。

    此刻,飛狐軍剛剛抵達鶄澤,正準備補給、修整後,繼續向鹽澤挺進,以與漢軍主力匯合。

    辛武靈剛剛才與派去聯絡那位侍中官的常威瞭解完,漢軍的進展以及接下里的戰略目標,便忽然聽到了這麼個情報。

    「鶄澤西北發現一支陌生騎兵?」辛武靈皺著眉頭,想了想,問道:「侍中公可有軍令傳來?」

    「回稟將軍,侍中自十餘日前,就已經下令,停止從各部抽調義從……」常威立刻答道:「且,末將所知,戰前,侍中公已經曉瑜各部:非軍令,擅調兵馬,視為謀大逆!」

    這自是當然,大戰當前,肯定要保證後方安穩和有序。

    不能給敵人可乘之機!

    「也就是說,這支騎兵,乃是蓄謀造反嘍!」辛武靈獰笑著,抬起頭來,用著狄道的方言,笑道:「格老子!總算能吃口肉嘍!」

    「立刻下令,全軍備戰!」他戴上鐵胄,繫上長劍,意氣風發的走出大帳,呼喝了起來:「兒郎們,建功立業的機會來咯!」

    三千敵人?

    哪怕只是些造反的烏恆胡人。

    腦袋並不怎麼值錢,卻也是軍功啊!

    作為飛狐將軍,他也是有業績要求的!

    便如這一次,領兵六千出征,若不能砍下兩千以上的首級,捕虜四千以上。

    明年的考核,他就有很大概率會被評為『殿』。

    然後,在天子那邊,他就會留下一個『不知兵』『不敢深入』的形象。

    這幾乎就和文官被天子認為『昏聵無能』一樣糟糕!

    於是,在一個時辰內,六千飛狐精銳,就在辛武靈以及飛狐軍上下將官的催促與齊心協力下,迅速完成了戰鬥準備。

    當鮮虞破奴,率軍進抵到鶄澤西北的草原時,他便發現,自己的面前,出現了一個怪物。

    在正面,無數旌旗招展。

    旌旗之下,上千名身著重甲的重步兵,持著長戟,組成了一條鋼鐵森林。

    他們身後,上千名弓弩手,已然準備就緒。

    三石弩、四石弩、五石弩……

    不同shè程與強度的弩手,依次排開。

    這些士兵,可不是烏恆人理解的那種,shè箭全靠運氣,完全沒有規劃的shè手!

    他們是真正的殺戮機器,是經過數年的訓練和演練後,徹底掌握了自身武器性能,完全熟練了的職業shè手。

    更可怕的是,這些弩手身邊,通常都跟著一個裝填手。

    他們不是一個人在戰鬥。

    也不是只有一把弩機。

    漢室弩兵,通常會有三把弩機。

    當一把弩機發shè後,裝填手立刻會將一把已經裝填好的弩機遞給shè手,同時接過其已經發shè完的弩機。

    以此保證,無論在什麼時候,除非遇到敵人的混合戰術以及密集攻擊,或者自身體力或者箭矢消耗殆盡。

    不然,漢軍的弓弩手便可以保證,隨時可以對敵人實施覆蓋打擊!

    可惜鮮虞破奴,根本不知道這些。

    他只看到了,列於前排的重步兵集群。

    他甚至不知道,此刻,飛狐軍的兩千輕騎兵,已經從左右兩個方向,迂迴機動起來。

    雖然,沒有馬蹄鐵、馬鐙與馬鞍。

    飛狐騎兵依然是舊式騎兵,但這並不妨礙他們迅速的繞向了鮮虞人的背後。

    當然,這也不能怪鮮虞破奴。

    畢竟,鮮虞人從前交往的都是他們的親戚鮮卑。

    對於鮮卑,根本不需要什麼戰術。

    更不需要什麼斥候戰爭。

    一句話不要慫,便可以解決一切麻煩。

    現在,鮮虞破奴亦然。

    他在觀察和打量了一陣,前方的漢軍陣列後,便立刻下令:「全軍出擊!殺光他們!」

    此刻,他的信心是非常強烈的。

    因為,他曾經對抗過扶餘人的步兵,結果是扶餘人的步兵幾乎和紙糊的一樣。

    騎兵一沖,就立刻稀碎。

    鮮虞騎兵們,也是這樣想的。

    在他們的經驗裡,騎兵的衝擊,相對於站樁的步兵,有著幾乎不可抵消的優勢!

    都不要說別的,僅僅是速度,就可以踏碎任何步兵的反抗!

    於是,三千多鮮虞騎兵,跟隨著鮮虞破奴的大纛,háo水般烏泱泱的衝向了飛狐軍的陣列。

    這讓負責指揮防禦的飛狐都尉章甘目瞪口呆。

    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自平城之後,就再沒有任何騎兵,敢直接衝擊列陣完好,精力充沛的漢軍步兵陣列!

    因為,匈奴人在磐石與太原兩戰,用血的教訓告訴了所有人,那是多麼可怕的事情!

    現在,居然有人敢直接衝擊一個列陣完好的漢軍陣列?

    章甘已經不知道如何評價了。

    但,別人要送人頭,他當然也不好勸退。

    於是,抽出腰間佩劍,沉聲下令:「各強弩司馬,遂行弩機打擊!」

    「風!」席地而坐,列於各自shè擊陣列的強弩部隊,在得到命令後,便在傳統的強弩口令中,半蹲下來。

    這時身後的輔兵們背著一簍簍的箭簇,魚貫而前,將備用的弩箭,送抵陣中。

    嘩啦啦,一排排的弩箭,被從箭簍倒出,然後***手們前面。

    裝填手們迅速的將一支支弩箭,裝入劍匣,然後借助雙腳或者的腰的力量,在輔兵的協助下,將一具具的弩機裝填、上弦,然後遞到了shè手手中。

    穿著皮甲,背後繡著背幡,或者在胸口繡著肩章的強弩軍官們,則站在這些陣列前。

    在每一個強弩陣地前,還有一位特殊的技術官僚,將一根特製的竹竿升起來。

    竹竿上,繫著一條用輕羽毛特製的繩子。

    這官僚仔細觀察著竹竿上的羽毛的動向,然後大聲的將自己觀測的結果,報告給了身後的司馬:「風向西南,偏三度,風俗緩,甲丙!」

    觀測風速、風向,這是諸夏民族數千年前就已經注意到的事情了。

    到了近代,更是發展出了職業的測風者,也就是《淮南子》裡所言的俔官。

    對於依靠著箭雨覆蓋來提高殺傷力以及需要極高shè速保證打擊速度的漢室強弩部隊來說,風向、風速是至關重要的因素。

    故而,每一個強弩司馬部或者校尉部,都會至少配備一個伣官。

    而隨著伣官的話落下,早就已經有著豐富經驗的司馬們,立刻就依靠著戰場經驗和直覺,指揮著自己的部隊,調整角度和shè擊高度。

    雖然,這是一種很粗糙也很原始的指揮技術。

    但是……

    相對於周邊,已經不知道先進了多少個級別了。

    而且,依靠著豐富的經驗和敏銳的直覺,他們做出的判斷,未必會輸給用數學計算的近代軍官。

    事實上,在瞄準儀器發明前,絕大多數的炮兵指揮官,都是依靠著經驗和直覺來作戰。

    故而,當鮮虞騎兵們,靠近到飛狐軍陣列前五十步左右時。

    他們就聽到了在漢軍陣列身後,那旌旗飄搖的縱深之中,忽然傳出了一陣陣的呼喝聲。

    「風!」

    「大風!」

    就和百五十年前,蒙恬麾下的秦國弩兵集群一樣的戰鬥口號。

    然後……

    他們就聽到了低沉的啪嗒聲。

    那是弩手在扣動扳機。

    接著,嗡嗡嗡的弓弦聲,便密集的響起。

    整個天空,在這剎那都黯淡了下來。

    無數人抬起頭,望向頭頂,然後他們就看到有生以來,最為壯觀的一幕:偌大的天空上,已經被烏泱泱的黑色箭矢所佔據。

    它們組成了好幾個密集的箭雨群,高速呼嘯著從天而降!

    更要命的是在這些箭雨身後的半空,又有數個箭雨群,正在升空。

    他們甚至還看到了,在漢軍縱深處,又有一波箭雨,已經向著天空爬升。

    由之,形成了延綿不絕的箭雨覆蓋。

    鮮虞騎兵們,何曾遇到和見過這樣的恐怖箭雨攻擊?

    當即就嚇破了膽子。

    無數人立刻拍著馬匹,想要逃跑。

    但,還有些人卻依舊傻乎乎的想要向前進攻。

    於是,彼此撞在一起。

    然後,漢軍的弩箭雨便高速襲來,帶著尖嘯聲,上千的弩箭,強有力的洞穿在了一片混**的鮮虞騎兵裡。

    篷!篷!篷!

    一波又一波,就連江河一樣延綿不絕的箭雨,剎那之間就在鮮虞騎兵之中造成了毀滅性的打擊。

    半刻鐘後,當漢軍的弩手們,停下了他們的shè擊時,他們已經將自己面前的整整一簍的弩箭,全部shè出。

    一千弩手配合著相同數字的裝填手以及數百名輔兵,在不過半刻鐘內,對敵猛烈投shè出數以萬計的箭矢。

    直接在漢軍陣列之前,製造了一條無法踰越的死亡地帶!

    而這正是弩兵在戰場上的可怕能量!

    只要箭矢管夠,弩機零件不出問題。

    他們就可以持續不斷的對進攻方或者防守方,進行火力壓制和打擊。

    這也是為何秦漢兩代的弩機,都一定會追求零件通用與標準化的緣故。

    弩手,必須保證在任何時候,哪怕是弩機出故障的時候,依然可以迅速提供火力掩護與打擊。

    而鮮虞人糟糕的戰術選擇與無知無畏的衝鋒,為他們的表演提供了一個完美舞台。

    半刻鐘!

    漢軍弩手們,便將自己陣列之前,徹底化為地獄。

    至少數百名鮮虞騎兵,被shè成了馬蜂窩!

    餘者,徹底崩潰,哭著奔逃。

    然而……

    已經包抄到位的漢軍騎兵,立刻從他們身後兩側出現,堵死了他們的退路。

    而漢軍的步兵,則在指揮官們的率領下,步步向前,緊緊的逼了過去。

    於是,眼見逃亡無路,軍心又徹底渙散的鮮虞騎兵們,立刻喪失了戰意,紛紛下馬,丟下武器,跪到了地上。

    在自立為『烏恆單于』兩天又八個時辰後。

    烏恆單于鮮虞破奴卒。

    其首級、王冠、大纛,被幾個鮮虞貴族,送到了辛武靈面前。

    也是直到此刻,辛武靈才知道,自己似乎立下大功了?

    一個單于?

    哪怕是自稱的,那也是奇功!

    更何況,還是一個鮮虞大人自立的單于!

    立刻,就將這一戰的含金量,提高了好幾倍!

    再怎麼說,鎮壓和消滅了一個『謀逆』的賊子,起碼也能封一個封君吧?

    不過,辛武靈知道,此事自己是不能擅自做主和定性的。

    於是,他立刻叫來常威,對他道:「常校尉,請校尉立刻將此地之事,通稟侍中公!請侍中定奪!」
V123210 發表於 2018-12-8 22:28
我要做門閥 第九百五十四節 先賢憚的決定

    當張越得知鮮虞人居然造反,而且已經被鎮壓下去的消息時,整個人都思密達了!

    「我原以為,解放前背叛,只是一個梗……」

    「沒想到真有這種人啊!」

    這讓他真的是有些哭笑不得。

    不過,這個消息,卻嚇壞了其他烏恆貴族。

    南池、呼奢、諸水各部頭人,乃至於塞下氏族首領們,紛紛來請罪。

    一個個大義凜然,表現的忠貞無比。

    直接就與那鮮虞部做了切割。

    紛紛宣佈開除鮮虞人的烏恆籍,將他們劃歸為野人。

    獨孤敬、郝連破奴等人更是直接宣佈『鮮虞非黃帝臣之後也』,連鮮虞部的祖先也要被開除!

    張越自是明白他們的意思,於是一邊安撫他們,一邊將他們的軍功編策,公開開來。

    這一套組合拳下去,烏恆義從們終於安下心來。

    而張越,卻不得不準備處理,鮮虞部的問題。

    原本他是打算北征後,再去和鮮虞人算賬。

    如今,鮮虞人自己找死,自作自受,卻也將這個事情提前暴露了。

    鮮虞部的牧場,那可是漠南草原上最適合農耕的區域!

    呼倫貝爾大草原,哪怕在後世那個水草退化的時代,也依然是世界四大最美天然牧場之一。

    出產的羔羊,暢銷世界,嫩而不羶,鮮美非常,乃是一等一的美味,僅次於寧夏灘羊。

    而在那個退耕還草的大環境下,當地依然有兩千萬畝耕地,產出了六十億公斤糧食。

    在同時,還保有著存欄牛羊牲畜兩千兩百萬頭之巨。

    當前的技術條件下,張越不要求多了。

    只要能在當地選擇開墾出百萬畝土地,就足夠在當地形成一個萬戶的農耕縣,可以移民數萬之多!

    更何況,當地的水草之肥美,牛羊牲畜之多,條件之好,都是整個幕南草原最好的!

    故而,在略作思考之後,張越便立刻提筆,寫信回雁門郡,讓韓文馬上準備組織清點雁門的無地百姓、貧困農戶、囚犯與罪犯、奴婢名單。

    為將來移民做準備。

    同時,張越還派人,立刻前去通知飛狐將軍辛武靈,對他宣佈兩個事情。

    第一:鮮虞部大逆無道,背棄天子,起兵作亂,是為謀大逆!首犯、從犯皆坐『大逆無道』『謀反』械送長安,它脅從者,皆有罪,完為城旦春!

    這就是要將鮮虞部,全體貶為奴婢的節奏。

    第二個決定便是:上蒼有好生之德,若鮮虞之民,誠心悔改,忠誠服務,三年之後可許編戶齊民。

    這就叫打一巴掌,再給顆甜棗。

    乃是借助當前漢軍軍威,來脅迫和強迫鮮虞部的牧民與人民,為漢室無償勞動、放牧、開墾和築城。

    為了配合這兩個政策,並執行這兩個政策。

    張越將獨孤敬、郝連破奴派了過去。

    任命他們為『漢左右鮮虞都尉』,專門負責監管和督促鮮虞部的牧民、戰俘勞作。

    這就叫以夷制夷。

    獨孤敬與郝連破奴,忽然得到這麼個任命,自然是興高采烈,興奮莫名。

    立刻就帶上了自己的親信,又從其他烏恆義從裡招募了一批騎兵,高高興興的前往鶄澤,打算去鮮虞當太上皇了。

    而將這些事情忙完,張越就重新將精力投入到馬上就要開始準備和進行的北伐之事上。

    ……………………………………

    渠犁城。

    西域北道,最重要的城市。

    現在是匈奴日逐王先賢憚的大軍屯駐之所。

    此城,本是尉犁國國都。

    但是,很不幸,漢貳師將軍李廣利當年二伐大宛時,在取勝後回國的路上,對輪台王國發動了毀滅性的戰爭。

    戰爭中尉犁人不小心摻和了進去。

    於是,國都被破,國王遠走,而其太子、王子和妃嬪,都被漢軍俘虜,帶回了長安。

    自那以後,西域諸國,才在驚慌之中,向匈奴求援。

    於是,這才有了且鞮侯單于設置日逐王與僮僕都尉的決定。

    在且鞮侯單于時代,匈奴人不斷的通過加強對西域諸國的控制與羈絆,從而將其僮僕都尉與日逐王的兵力不斷加碼。

    這才有了今天先賢憚有資格對單于庭叫板的籌碼。

    然而,先賢憚如今的日子,卻不太好過。

    在經過了去年冬天的對峙和今天春天的拉鋸後。

    入夏以來,單于庭的主力,就不斷開始從天山以南,威壓過來。

    昨天莎車國投降了。

    尉黎、危須的門戶,只剩下了最後的龜茲。

    一旦龜茲人也投降,那麼,先賢憚與他的主力,就會被困死在這營盤谷地。

    而龜茲人,肯定堅持不了多久的。

    事實上,西域各國,沒有幾個國家會和他一起堅持!

    這些國家,都是出了名的滑頭!

    自大宛戰爭後,他們就三面下注!

    就以和單于庭關係最密切,同時盟約最緊密的車師人為例。

    很多人都以為車師是單于的忠實走狗。

    但有誰知道,車師王將他的那三個有資格繼承王位的兒子,送去哪裡了嗎?

    先賢憚就知道。

    大兒子在單于身邊,次子在他身邊。

    幼子呢?

    猜猜看?

    答案是漢長安大鴻臚的蠻夷邸裡!

    說不定,此時那位車師三王子,正在漢朝的豪宅中,搖頭晃腦的讀著漢人的詩書。

    一旦,匈奴這邊撐不住了。

    車師王肯定是立刻上表漢天子,請求冊立其質子為世子。

    三方下注的,不止一個車師。

    臣服於漢,接受漢的保護與冊封的樓蘭、大宛,都是這樣。

    匈奴這邊,車師、龜茲、尉黎、莎車、蒲類、危須,基本都是這樣。

    這就是當前的國際形勢。

    兩強爭霸,螻蟻們便兩屬以自保。

    誰強就給誰交保護費,向誰低頭。

    但凡有人敢一條路走到底……

    參見那些這些年來被滅國,被屠城的大小王國。

    漢屠了死心塌地跟匈奴走的輪台、扶樂等國。

    匈奴滅了死心塌地和漢走的蒲類、小宛、杅祢等國。

    在同時,這些死忠的餘孽,則紛紛進入漢匈兩國的軍隊,繼續和對方硬剛。

    而其他精絕、若羌等小國,則只能瑟瑟發抖,蜷縮成一團。

    希望那兩個巨人交手的aoe,不要波及自身。

    這就是現實!

    如今,匈奴主力,在漢朝降將堅昆國王、右校王李陵的統帥下,已經越過莎車,兵分三路,向著龜茲境內進發。

    龜茲王,至遲在今天下午就會做出決斷當然是投降!

    「狐鹿姑!」先賢憚咬著牙齒:「你這是在逼我魚死網破!」

    「來人!」先賢憚起身,下達命令:「命令左大都尉須卜衍,立刻從北道後撤,回到焉奢!」

    「啊!」聞聲入帳的貴族被這個命令嚇了一跳。

    自且鞮侯單于以來,日逐王的左右大都尉,便分別扼守著漢輪台要塞的西、北兩條通道,死死的箝制了漢軍向西域北道和西部縱深挺進的力量。

    如今,放開北方,等於告訴輪台的漢軍我家大門常打開,歡迎你來做客。

    輪台漢軍肯定會非常感動,然後毫不猶豫的笑納了這份大禮!

    說不定,烏孫人也會不甘寂寞,立刻插進來一腳。

    更要命的是,這可能會使漢軍在西域的領地,連成一條線,徹底貫穿整個絲綢之路的南線,將大宛、小宛、杅祢、輪台、樓蘭與敦煌聯繫起來。

    這樣,便可以在戰略上反過來壓制,控制著西域北道的匈奴。

    兒單于、且鞮侯單于,兩代人的辛苦經營與苦心維持,毀於一旦!

    「馬上去執行命令!」先賢憚冷著臉,怒聲呵斥:「狐鹿姑不想讓本王過好日子,本王也不會讓他安生!」

    先賢憚,可不想再和自己的父親一樣,為了所謂的匈奴帝國,為了虛無縹緲的冒頓大單于、老上大單于的偉業,搭上自己的全部。

    狐鹿姑想要他的財富、權力與部眾?

    那他就敢放開輪台的防禦,甚至敢和漢朝的貳師將軍聯手!

    說起來,他和那位海西候貳師將軍的友誼,可是非常深厚的!

    當年,扶樂國被滅,就是他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緣故。

    其後,漢朝商旅,從西域北道,前往大宛,亦是他特地照顧的原因。

    就連去年烏孫小昆莫悄悄的跑去漢朝,也是他特別下令後的原因。

    對先賢憚來說,匈奴帝國再好,也不如自己的地盤和權力重要。

    所以,送走使者後,他就轉過身去,從一個玉匣裡取出了一封信,重新看了起來。

    這封信是數日前,從敦煌那邊送過來的。

    寫信人正是他的老朋友漢海西候、貳師將軍李廣利。

    打開信,映入眼簾的是一筆好看的隸書。

    「漢貳師將軍廣利敬問匈奴日逐王足下:大王鈞鑑:中國自古,有遠交近攻之語,此縱橫家之所言也,亦為天下之至理……」

    看著這封信,先賢憚的神色,漸漸舒展開來。

    他站起身來,望向南方,神色猙獰:「狐鹿姑,這是你們逼我的!」

    本來,單于的位子,就應該是他的。

    他死了後,才輪得到狐鹿姑。

    但,狐鹿姑和他父親且鞮侯,卻撕毀了當年的誓言,強行將他從左賢王貶為日逐王。

    從那一天起,他便知道,不能再相信什麼虛假的承諾,只有實實在在的好處,才是真的可以依憑的東西!
V123210 發表於 2018-12-8 22:28
我要做門閥 第九百五十五節 天單于


    經過了漫長的跋涉後,難侯山的影子,終於出現在了衛律的視線中。

    他終於可以停下來,稍微喘一口氣了。

    不過,此時,他也已經狼狽不堪。

    從狼原一路向北,沿著弓盧水的溯源而上,跋涉了一千多里後,他和他的殘部,都已經筋疲力盡。

    好在,旅途之中,他得到了幾個在弓盧水中游遊牧的蠕蠕部落的幫助,獲得了食物與草藥,才能重回此地。

    回首南望,衛律咬了咬牙齒,然後下令:「走,馬上回姑衍山,去拜見母閼氏!」

    匈奴當代的母閼氏,出生於顓渠氏族。

    那是一個可怕的女人,更是一個控制慾極強的女人!

    幾乎可以與漢室歷史上的呂后、竇後相媲美!

    若有可能,衛律不願直接去和照面。

    但現在,卻已經沒有辦法。

    南征大敗,他的部隊近乎全軍覆沒。

    姑衍王和姑衍萬騎估計也要覆滅。

    想要讓那位右賢王出來背鍋,就只能去見那位母閼氏!

    「但願還來得及!」衛律心裡想著,便帶著兩三百名騎兵,向著姑衍山方向而去。

    ………………………………

    狼原。

    旭日東昇,晨光燦爛。

    從鶄澤趕來,帶著數萬牲畜,來此勞軍的呼奢牧民們,將帶來的牛羊,逐一趕入營地內。

    然後,漢軍與烏恆義從們,便歡呼了起來。

    因為,這些呼奢牧民送來的牲畜,並非是草原上過去,用來宰殺的已經老邁將死的牲畜。

    他們送來的,幾乎全部都是一歲以下的羊羔與牛犢。

    鮮活的羊羔群,咩咩咩的叫著。

    牛犢們則茫然的看著自己的周圍。

    然後,它們就被山呼海嘯的歡呼聲所淹沒。

    事實證明,論起吃,諸夏民族從不輸給任何人!

    就連張越,也是看著這些羊群與牛群,流起了口水。

    吃羊和牛,當然不能太老。

    太老了,肉就太硬,而且會有羶腥味。

    一般來說,草原羊最好吃的就是六個月到八個月之間的羔羊肉。

    這種羊肉,哪怕只是用清水蘿蔔稍微一煮,都會非常好吃,而且沒有任何腥羶味,連肥肉都能下嘴。

    而牛肉的話,一歲到兩歲左右的牛犢,是最佳的食用時期。這種年齡的牛肉,最是鮮嫩多汁,隨便用火一烤,便可以美滋滋的吃進肚子裡!

    唯一的問題是……

    張越感慨著:「這是殺雞取卵啊!」

    草原上的牲畜,就是中國的莊稼。

    呼奢人將這些羔羊、牛犢送來,幾乎等於中國農民將還未成熟的麥稻粟米割下來。

    損失之大,可以想像。

    「天使!王師能夠為小人們報仇雪恨,小人們已經感激不盡,區區牛羊,還望天使與王師豪傑笑納!」帶著這些牛羊,從鶄澤而來的呼奢使者,跪在張越面前,笑著道:「再則,這些牛羊亦是呼奢百姓,自發的捐獻,自發的趕來的……」

    「天使若是不信,可以去問問與小人同來之人……」

    這些都是實話!

    漢軍,現在對於呼奢人來說,是救世主一般的存在。

    特別是他們親眼嘗過了匈奴人的殘暴,又親眼目睹了漢軍的神威以及後續的匈奴騎兵不斷入侵的事實後。

    呼奢各部,都已經嚇尿了。

    如今,最害怕漢軍放棄幕南的,就是呼奢人了。

    他們根本不敢相信,沒有王師保護的日子。

    故而,賣肝賣腎都舍得。

    何況是捐出些牛羊勞軍?

    再一個,呼奢人裡也有聰明人。

    他們很清楚,漢軍在此的軍需和軍用,肯定都要是從鶄澤拿的。

    與其等王師開口,倒不如自己大方些,主動送來。

    這樣,最起碼可以留下一個『聽話、懂事、乖巧』的印象。

    對於未來發展與經營,自然是好處多多!

    張越聽著,自然也不矯情,更不會傻到推卻別人的『好意』。

    於是便謝道:「為本使多謝呼奢百姓美意!」

    「王師有雷霆之怒,自也有雨露之澤……待本使北伐歸來,呼奢諸君的功勞,自會論功行賞!」

    「呼奢所費之事,王師也會酌情補償!」

    這一番話,自是說的呼奢人都是千恩萬謝,感激不盡。

    於是,當天,已經在狼原完成會師的漢軍主力與烏恆義從們,便在這草原上,點起無數篝火。

    數百名善於宰殺的士兵,拿著刀斧上陣,將近千頭牛羊宰殺。

    然後,軍營內外,就變成了一個天下州郡燒烤技術競賽。

    出生蜀郡的漢軍士兵,拿來了花椒、茱萸,來自楚國的漢軍士兵們,則將茴香、香葉奉獻了出來,河間、邯鄲的人,則向大家推薦和表演了名為『鹵煮』的技術。

    在這場競賽中,最耀眼的明星,莫過於長水校尉的將官們帶來的數千斤麥粉,以及用這些麥粉製成的各色烤餅。

    便連戰俘營中的匈奴士兵,也沾上了光,分到了許多的肉湯、骨頭和牛雜、羊雜。

    貴族們,更是享受到了豪華套餐,可以吃到用了香料的烤肉和烤餅。

    至於虛衍鞮這樣的人物,當然是張越親自作陪。

    為他奉獻了一場味覺與視覺的盛宴。

    什麼刷羊肉、煎牛排、烤牛骨髓……

    甚至,小炒牛肉、茱萸牛板筋、蔥爆羊肉等小菜,也是一盤盤端上來。

    吃的這位匈奴的姑衍王,就差舌頭沒有被咬掉。

    酒足飯飽後,張越便舉起酒樽,對虛衍鞮道:「大王,如今我軍士氣高昂,兵精糧足,已經可以惠軍北上,直搗狼居胥山,為大王基業奠基!」

    「不知道,在出征之前,大王可有什麼建議?」

    虛衍鞮聞言,連忙放下手裡的切肉用的小刀,摸了嘴巴,起身拜道:「回稟天使,小王幸得天使不棄,信重至極,常欲報恩,今聞天使之言,小王斗膽,有幾句淺見……」

    張越笑著請道:「請大王詳敘之!」

    虛衍鞮於是,便將自己掌握和所知的弓盧水流域特別是穿越整個瀚海的弓盧水河道情況,向張越闡述了一遍。

    張越聽完,忍不住的點點頭。

    虛衍鞮所講之事,是符合張越所知的地理、自然常識的。

    從這也能看出來,虛衍鞮確實是真心實意的願意和漢軍合作的。

    消化完虛衍鞮提供的情報後,張越彙總這些天通過從其他被俘貴族和士兵嘴裡得到的內容,陷入了沉思。

    將整個已知的漠北地理地貌與後世見過的地圖與新聞,一一連接起來。

    作為串聯起漠南漠北,奔流無數年的河流。

    弓盧水(克魯倫河),自古就是這草原上最重要的河流!

    不用去說旁的,後世大名鼎鼎的蒙古帝國,就是從弓盧水流域崛起,並逐漸制霸草原,進而虎視全球的。

    這一地區的地理、地貌,是完全迥異於漢人認知的。

    風沙、大漠、戈壁與河流、綠洲並存。

    唯一可以安全從瀚海通過的道路,就是從姑衍山一路蜿蜒而來的弓盧水河道以及河谷兩岸。

    但,這一地區的道路,極為崎嶇。

    特別是漢軍是從低地向高地攻擊前進。

    好在,張越乃是穿越者。

    故而,他知道這條征途的總長度以及需要準備的事務。

    他將從崖原(達裡岡愛),一路沿著弓盧水河谷(克魯倫河),從東南向西北攻擊前進。

    沿途會穿越後世的蘇赫巴托爾省,然後折向北方,攻擊進入肯特省境內,最終攻入東戈壁省境內的姑衍山、狼居胥山。

    這條攻擊路線,雖然要繞一些路,但卻很安全。

    唯一的麻煩,大約就是沿著弓盧水河谷向上攻擊時,會很消耗體力和耐力。

    特別是在這樣的夏季,從低地向高原攻擊。

    氧氣、體力、精力的消耗都會成倍增加!

    而,漢軍一旦踏上征途,就開弓沒有回頭箭。

    若不能徹底擊破漠北之敵,漢軍就可能被匈奴騎兵纏住,並圍殲在這條漫長征途之中。

    特別是,這條征途,在攻擊抵達難侯山時,將會被從上游洶湧而來的弓盧水截斷去路。

    想要繼續向前,就必須南渡弓盧水。

    這將給敵人,提供一個千載難逢的狙擊機會。

    上一次,霍去病能夠成功渡河,是因為他在渡河之前,擊潰、消滅和圍殲了匈奴漠北地區的主力。

    而現在,張越只是消滅了呼揭,擊潰了衛律部大半,逼降了姑衍而已。

    漠北地區,起碼還有數萬有生力量。

    急切之間,匈奴人應該也可以在他抵達難侯山前,在弓盧水北岸,組織兩萬到三萬的騎兵。

    而那,肯定是一場硬仗!

    必須利用和使用手上的每一分力量!

    想到這裡,張越就笑著看向虛衍鞮,道:「大王,本使此行,乃是送大王往貴國聖山,祭拜歷代單于與先祖,然後登基稱單于的……」

    「大王也應該出些力氣……」

    虛衍鞮聞言,立刻就表忠心,道:「請天使放心,本王必將親帥姑衍騎兵,為王師開路!」

    這是必須要付出的代價,亦是他欲稱單于的先決條件。

    這一點,不止是他,他手下的貴族與軍官們,無論先前願意還是不願意,如今都已經團結了起來,參與這一場賭博。

    原因,自然是都想清楚了。

    這場豪賭,賭注驚人。

    贏了,稱王稱霸,輸了搬磚都沒有機會!

    「大王高義……」張越讚賞的笑了一聲,道:「不過呢,姑衍騎兵終究還是少了些……」

    「先前,我軍曾擊破了衛律部,俘虜數千,如今大王親匈奴單于之後,當即單于之位,以承嗣祖宗社稷香火……」

    「大王麾下,缺乏人才與兵將啊……」

    「大王何不前去勸說其等,為大王大業效死?」

    虛衍鞮聽著先是一愣,隨即大喜,拜道:「敢不從命!」

    張越呵呵上前,扶起他,然後從懷中取出一份奏疏,交到他手上,溫言笑道:「此分表奏,乃是本使為大王親筆所寫……」

    「大王看看,若無異議,還請畫押用印,本使隨即便命人送往長安,上稟天子……」

    虛衍鞮接過來,打開來看看。

    臉色,霎時就有些僵硬。

    因為,他發現這份以他為名義,上表漢天子的表奏的的寬度,不足一尺!

    這是赤裸裸的羞辱和報復!

    因為,當初,漢匈交往時,彼此國書尺寸都是長寬一尺的簡牘。

    後來,匈奴為了羞辱漢朝,便特地將國書尺寸加大到一尺一寸,以示匈奴單于高於漢天子。

    如今,這個漢侍中,將『他的表奏』縮短到不足一尺。

    這就是打臉!

    更是赤裸裸的羞辱!

    讓他臉色陰晴不定,因為他明白,這意味著他將從此承認自己是漢天子之臣,承認匈奴單于是低於漢天子的存在。

    這可是哪怕當初漠北決戰慘敗,縱然漢軍全取河西,經略西域的鼎盛時期,承受了巨大壓力的尹稚斜單于、烏維單于和兒單于,死都不願做的事情!

    但……

    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

    他只好強行嚥下這口氣,甚至不得不堆著笑容,對那位漢侍中賠笑。

    再看其中內容,他心中就更糾結了。

    表奏抬頭,就是一行顯目的大字:外臣匈奴姑衍王昧死頓首敬問漢天子……

    深深的吸了一口氣,他繼續往下看。

    然後,他便抬起頭,看向那位依然一臉笑容,淺笑不語的漢侍中。

    「大王,有問題嗎?」張越輕笑著,拿著眼睛,居高臨下,俯瞰著這個匈奴宗種。

    想當傀儡,就得有做傀儡的態度和覺悟,難道不是嗎?

    虛衍鞮望著眼前這位侍中官的眼睛,沒由來的心裡一慌,連忙賠笑著道「沒問題,沒問題……大漢天子,確實當得起天單于之尊位!」

    這表奏的尾巴,有一句話:臣誠惶誠恐,深感陛下恩義,浩瀚如江海,廣闊如蒼穹,戰戰兢兢,願尊陛下為天單于,一切引弓之民之主,萬民之王,萬國之君!

    這就意味著,他——未來的匈奴單于,徹底的,毫無保留的,且沒有任何尊嚴的,成為漢天子的走狗!

    他將徹底失去所有孿鞮氏以及四大氏族的支持。

    只能也必須依靠漢室的力量與保護,並不得不成為漢人的武器與傀儡!

    然而,他又能怎麼樣了?

    還是那句話,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

    張越聽著,卻是露出雪白的牙齒,大笑著道:「大王真乃識時務之俊傑也!」

    便拿著他的手,在這表奏之上按下手印。
V123210 發表於 2018-12-8 22:29
我要做門閥 第九百五十六節 踏上征途


    姑衍山,匈奴聖山狼居胥山外,最重要的山陵。

    自漠北決戰慘敗後,匈奴的單于庭,便遷徙到了余吾水流域。

    但每年的碲林大會,都會準時在這裡召開。

    屆時,來自匈奴國內的四大氏族以及別部實力派的首領,都將聚集在此。

    商議和決定匈奴的國策、戰略。

    不過,如今,單于遠在萬里之外的天山南麓。

    國中大權,自然就淪落到了母閼氏顓渠氏手中。

    作為且鞮侯單于之妻,這位匈奴的母閼氏,今年已經五十多歲了。

    在遊牧民族裡,這已經屬於高齡了。

    故而,她的容貌,有些蒼老,滿臉的皺紋,看上去就像一個枯瘦的老嫗。

    「丁零王……」端坐在獨屬於自身的穹廬內的王座上,這位母閼氏用著陰冷的腔調,看向跪在他面前的衛律及其部署們:「大單于將呼揭、呼衍、蘭氏的騎兵,託付給大王,姑衍王亦不辭辛苦,從趙信城支援大王……」

    「大王,怎麼就打出這麼個結果?」

    她巍顫顫的拄著枴杖,起身道:「大王,怎麼對得起大單于?又如何去向且鞮侯單于謝罪啊?」

    「臣死罪!」衛律恭身撫胸,鞠躬謝道:「臣無話可說,甘願聽從母閼氏發落!」

    母閼氏呵呵的笑了一聲,聲音比寒冬的冰雪,更加冰冷。

    「我只是一個老婦人,哪裡敢發落丁零王呀……」她輕聲說道:「只是,我這老婆子,卻不是很理解……」

    「從尹稚斜單于開始,自次王就一直在說什麼『中國之制,勝匈奴之法數十倍』,丁零王歸義以來,也一直在國內說『今天下之勢,學中國則生,不學則亡』……」

    「這些年來,又是變法,又是革易法度,又是推行文字教育……」

    「可這學了三十多年……到底有什麼成績呀?」

    「依我看,還是保持老祖宗的制度和傳統比較好!」

    「漢朝的衣冠,本來就不適合匈奴,他們的法度,對於自由自在慣了的引弓之民,太過繁瑣,他們的制度,本來是適合在農耕冠帶之室使用的……」

    「他們的食物、文化,也都和引弓之民格格不入……」

    「還是冒頓大單于和老上大單于制定的制度與法令,適合我們匈奴,適合引弓之民!」

    「有戰就功,無戰自散,逐水草而居,輕行簡裝,君臣簡易,上下一心!」

    「母閼氏說得對……」帳中無數貴族,紛紛恭身,附和了起來:「我大匈奴自古便是如此!」

    「當初,冒頓大單于、老上大單于,依匈奴之俗,制輕簡之政,南伐漢朝,北滅東胡,西逐月氏,天下無敵!」

    衛律聽著,卻只能低頭,不敢反駁。

    而他身後的貴族們,則都流露出憤慨、不滿和怨懟的神色。

    這就是當今匈奴帝國的現狀!

    整個匈奴的統治階級,已經日漸被兩個集團所割裂。

    支持改革、學習漢朝的改革派,以及認為一切都不需要變化,遵循祖制的保守派。

    兩者的構成,也非常有意思。

    保守派,基本都是匈奴國內不領兵,但佔據了權力的世襲貴族們。

    而改革派,基本都是手握兵權,並處於與漢爭霸的第一線的軍事貴族。

    在過去,依靠著單于支持,改革派一直佔據上風。

    但現在,保守派們抓住了這次兵敗,大肆攻仵和詆毀改革派來。

    「和我想的一模一樣啊……」衛律心中感嘆著。

    匈奴的保守派們,還是和過去一般。

    屁股比腦子更好使!

    就像現在,明明前線大敗,王庭空虛,姑衍山、狼居胥山,更是危在旦夕。

    但他們卻還有空打嘴炮,甚至還在想著利用這個機會,來打擊和限制改革派。

    「這些傢伙,皆是蠹蟲!」衛律攥著拳頭,在心裡想著:「若有機會,我當一次清洗乾淨!」

    表面上,他卻是平靜的道:「母閼氏,臣以為,如今的當務之急,當時防備漢朝可能的乘勝攻擊!」

    「如今,大單于率王庭主力,遠在天山,王庭空虛,若漢人溯河而來,半個月便能兵臨姑衍、狼居胥山!」

    「還請母閼氏,儘早做決定!」

    母閼氏聽著,轉過身去,道:「丁零王的意思,我明白!」

    「老婆子我也還沒有老糊塗!」

    「老婆子我已經下令,讓右賢王奢離,帶他的本部,並統領車奢、屯頭、姑且三部主力,前去難侯山佈防!」

    「偉大的匈奴勇士,會用勇武和實力,向丁零王和單于證明——匈奴不需要什麼改革,也不需要學習漢人,一樣能打勝仗!」

    「偉大的天神與護佑匈奴的日月之靈,會庇佑我們的!」

    衛律聽到這裡,恭身一拜:「但願如此!」

    他對奢離能否在難侯山,阻擋漢軍的攻勢,根本沒有信心!

    且不說,那位右賢王和他率領的那三部騎兵,都是些漢軍的手下敗將——二十七年前,那位漢朝的驃騎將軍,就是踩著屯頭、車奢、姑且三部騎兵的屍骸,踏著左賢王本部的精銳騎兵的大纛,一路大搖大擺,殺到姑衍山下,然後優哉游哉的禪姑衍而封狼居胥山。

    如今,二十七年過去了,漢軍比當年更強大了。

    而這些人卻依舊和當年沒有什麼變化。

    這支軍隊,根本就不可能是漢人的對手!

    更何況,漢朝軍隊裡,還有那個鐵甲人!

    只是想著,當日的狼原一役,衛律就忍不住顫抖起來。

    那根本不是人可以對抗的東西!

    所以,奢離此去,必敗無疑!

    而一旦奢離兵敗難侯山,漢軍就能迅速渡過弓盧水,直趨姑衍山。

    到時候……

    衛律嘴角微微翹起……

    「這姑衍山龍城之中的貴人、王族,不知道有幾人能活?」

    不過……

    「這也算是一個好事吧……」衛律心中想著:「也算是當前局勢下,最佳的結果了!」

    讓漢朝人,殺光這些阻攔改革的保守派,最好將他們全部殺光!

    從此,匈奴國中,改革派就將佔據絕對優勢。

    …………………………

    延和二年夏四月初九。

    在狼原休整了兩天後,漢軍主力,再次踏上征途。

    上千輛武剛車,滿載著各種軍需輜重,率先開拔。

    飛狐軍的步兵與弓弩手,則乘車而行。

    騎兵則牽著戰馬,緊隨其後。

    在大軍最後面的,則是數千名烏恆義從以及他們驅趕著的十數萬頭牛羊(這些都是呼奢、南池、諸水等部先後送來的勞軍牲畜)。

    這些牛羊牲畜,將成為大軍這一路上的主要糧食來源。

    這很匈奴!

    騎在馬上,張越看著這浩瀚的大軍,感慨萬千。

    此次遠征,或許是漢軍乃至於中國歷史上,消耗最小的一次遠徵了!

    大軍僅僅攜帶了標準的乾糧、醋布和醬料。

    絕大多數的糧草,都是在幕南就地獲得的。

    若是得勝歸來,便足可用此戰,向天下證明,經營和穩固漠南的重要性。

    說不定,可以刺激朝堂,將在幕南設立郡縣的事情,提上日程來。

    正準備跟上大軍時,遠方,數十輛牛車和馬車,不期而至。

    楊孫氏帶著人,走下馬車,來到張越面前,盈盈一拜,道:「妾身聞說明公將欲遠征,特地送來些勞軍布帛……」

    說著,便讓將那些牛車、馬車上載著的東西,都卸下來。

    全部都是這些日子以來,楊孫氏在呼奢、雁門塞下收購和紡織出來的羊毛布料。

    雪白的布料,堆磊在一起,充滿了質感。

    而且,都經過了進一步加工,被製造成為毯子或者被縟類。

    粗略的估計了一下,足足有上千件被縟或者毛毯。

    張越見著,連忙下馬,謝道:「夫人大義,本使謹代全軍將士謝之!」

    有了這批毛毯與被縟。

    這趟遠征的非戰鬥減員,就可以大大減少了。

    漠北夜晚的嚴寒,也不再那麼可怕了。

    不過……

    楊孫氏能捨得,而且主動將這些被縟、毛毯送來,而不是拿去販賣獲得利潤,讓張越對其的印象和感觀,也是大大改變。

    「夫人義舉,本使必定上報天子,必定有所報償!」張越再拜謝道。

    楊孫氏聽著愛郎的話,卻只覺得,心裡面高興極了,也就是人多耳雜,不然她早已經撲進對方懷裡,用小拳拳錘他胸口了。

    即使如此,也依然哀怨的看了一眼張越,道:「明公言重了,小婦人哪敢奢求什麼朝堂報償,只望明公早日得勝歸來……」

    說著,就悄悄的將一個香囊,塞到了張越手裡,低著頭,小聲的道:「君此去,勿忘妾身……」

    張越抓著那個香囊,摩挲著其上的紋路,頓感美人恩重,忍不住脫口而出:「待吾歸來,若夫人願意,吾願以禮聘之……」

    楊孫氏聞言,頓時就羞澀的和小姑娘一樣,滿臉通紅,內心更是心如鹿撞,甜蜜非常,只覺得這一直以來的辛苦與付出,總算有了期望。

    或許,她與張越,最初純粹只是彼此依靠和需要。

    然而,所謂日久生情。

    終究,還是捲入了這漩渦之中。

    或許,這也是男女之間的差別吧!
V123210 發表於 2018-12-8 22:30
我要做門閥 第九百五十七節 晴天霹靂

    延和二年夏四月十二中午。

    張越終於見到了著名的弓盧水。

    湍急的河水,在崖原的東南繞出一個巨大的河灣。

    滾滾河水,就這樣一路奔流向東,最終注入遙遠的黑龍江。

    河岸兩側,芳草菲菲,數不清的野花,開滿了河谷上下,充沛的水氣,使得哪怕在夏天,這河谷地區也依然綠意盎然,成為了千里瀚海中的綠洲。

    數不清的蝴蝶、飛鳥與昆蟲,被吸引到這裡。

    張越策馬,沿著河岸走了一遍,將此地的大致情況摸了一次。

    不得不說,這條弓盧水,確實是一條大河!

    河道最寬的地方,幾近二十丈,如湖面一般深沉。

    而且,河水湍急,波濤洶湧。

    好在,在河灣處,相對較窄,水流也比較平緩,適合搭建浮橋。

    隨軍而來的飛狐軍隧營步兵,在抵達後,立刻就開始了伐木、造橋作業。

    西元前的中國,製造浮橋,主要是用舟。

    用數十甚至上百條串聯在一起的木舟,構成浮橋的主體,然後固定的木舟上,鋪設木板,用繩索捆綁在一起,形成一條可供人馬輜重通行的浮橋。

    這事情,說起來看似簡單。

    但實則,困難無比。

    哪怕是專業的隧營,也花了許多時間來勘探和測試。

    然後,再派人劃著木舟,抵達對岸,拉起一條作為連接的繩索。

    在這個過程中,有人發現了匈奴人先前過河時,營造的浮橋殘骸和一些沒有被燒燬的橋墩。

    這讓整個浮橋工作的進展,得以大大加快。

    經過兩天的緊張建設和鋪設,飛狐軍的數百名隧營士兵,成功的在這弓盧水兩岸,建立起八條可供輜重馬車通行的浮橋。

    於是,漢軍主力,便從這些浮橋上,有序通過。

    一時間,弓盧河上,密密麻麻的人馬、車流,匯聚成洪流。

    時隔二十七年,在冠軍侯驃騎將軍霍去病濟弓盧水後,又有一支打著黑龍旗的軍隊,跨過這條匈奴人的母親河,踏上了河北的河谷土地。

    而展現在漢軍面前的,則是一個荒漠、河谷、黃沙與戈壁並存的世界。

    這一天,是漢延和二年夏四月十四(乙未)。

    ……………………………………

    漢軍跨越弓盧水之時。

    遠隔萬里的西域重鎮輪台城中,也迎來了數年來的第一支新生騎兵。

    原本駐屯於敦煌的敦煌校尉部,一千五百騎兵,護送著五千多民夫,將超過十萬石的糧草,運抵此地。

    這樣,加上去年輪台屯田所獲的麥豆。

    這座要塞,現在擁有了超過五十萬石軍糧。

    足夠支撐三萬大軍,一個月的需要!

    而如此大規模的軍糧輸送行為,立刻就像一塊巨大隕石,砸進了西域本就沸騰的局勢中,引起無數連鎖反應。

    無數情報與信息,向水花一般,不斷飛向設立在天山南麓的單于庭中。

    「單于!敦煌漢軍,向輪台運糧了!」

    「稟大單于:姑墨王報告,三日前,發現烏孫昆莫翁歸靡的王庭大纛,離開赤谷!」

    「稟大單于:有商旅報告,漢遣使者,入大宛王都,以天子節慾發大宛兵!」

    「大單于:樓蘭王的車師都尉主力,在昨日離開樓蘭王都,去向不明!」

    一個個消息,皆如晴天霹靂,將狐鹿姑原本的好心情,一下子破壞的乾乾淨淨。

    本來,他是很開心的。

    在七天前,李陵率軍奇襲莎車,然後兵圍龜茲,三天之內,就為他打開了通向危須、尉黎、焉奢的道路。

    使得他的主力,終於獲得了一個一勞永逸,徹底消滅先賢憚分裂集團的機會。

    但,也是從那時候開始,壞消息就接連不斷。

    先是,斥候報告,先賢憚將其主力向西北收縮,並放棄了整個天山北道的大部分要地。

    當時,狐鹿姑還以為,先賢憚只是故技重施,並不敢真正的做出這等事情。

    哪知道,先賢憚這次來真的了!

    他真的徹底的放棄了輪台北部,將整個天山、西域北道和南道,都放開給漢軍。

    這使得他不得不手忙腳亂的,立刻將三個萬騎的兵力調過去,接管和控制該地區的戰略要地,並鎖死輪台漢軍的北向道路。

    好不容易,重新封印住輪台。

    結果,卻聽到了漢軍向輪台大舉調集糧食的噩耗!

    兵馬未動,糧草先行!

    漢軍向輪台大舉調集糧食,其意圖已是昭然若揭!

    更不提,居延的漢軍主力,也在蠢蠢欲動。

    而烏孫、大宛、樓蘭,都出現了軍隊的異常調動。

    特別是烏孫昆莫翁歸靡的王庭,離開其老巢赤谷,抵近國境的舉動,尤為致命!

    這讓狐鹿姑感覺,彷彿一夜之間,全世界都在與他為敵。

    「李廣利真的想要和我再次在天山會獵?還是翁歸靡那個混賬,想要和先賢憚一起來反對本單于?」狐鹿姑咬著嘴唇,現在他不得不去思考,萬一漢軍在他的主力猛攻先賢憚時,忽然從輪台、居延、樓蘭,三路出擊,直指天山,他該如何應對的情況?

    更不得不考慮,烏孫騎兵,倘若加入戰場,幫助先賢憚的可能性!

    「大單于,堅昆王急報!」正思考間,又一個使者,捧著一封羊皮信,送到狐鹿姑身邊。

    狐鹿姑接過來,打開一看,終於露出笑容,道:「果然不愧是先單于看重和倚重的大將!堅昆王,真我匈奴名將也!」

    這戰報,正是李陵奪下了先賢憚在龜茲國附近最重要的三個牧場的捷報。

    這三個牧場一丟,先賢憚的騎兵,就失去了最關鍵的奶酪和牲畜補充。

    只能依靠著危須、焉奢、尉黎這樣的小國補充。

    顯然,這三個小國,承擔不了先賢憚的數萬騎兵的消耗!

    這讓狐鹿姑興奮非常!

    「漢軍要完成全面動員和組織,起碼需要半個月以上!」狐鹿姑站到一塊被繪製在羊皮上的地圖前,凝視著漢軍的輪台、居延與樓蘭方向,嘴角微微翹起來:「至於烏孫、大宛的軍隊,也至少需要一個月,才可能完成集結和支援……」

    「他們還需要下定決心,需要調集和聚集糧食、甲械!」

    「而本單于,卻可以迅速兵出天山,在數日內配合堅昆王,解決先賢憚!」

    這一點,狐鹿姑有著足夠的自信。

    他相信,只要自己的單于龍旗,出現在先賢憚的騎兵面前。

    那麼,那些忠於單于,忠於孿鞮氏的士兵,就會知道如何抉擇。

    而四大氏族以及孿鞮氏和其他別部的貴族們,自然也都明白,先賢憚完蛋了的事實。

    而危須、尉犁、焉奢等僕從國的君臣,也肯定會用腳投票。

    這樣,先賢憚真正可以依憑的軍隊,便要減去大半。

    最終,他實際需要對付的,只是死忠於先賢憚的日逐王本部的三個萬騎,最多兩萬騎兵。

    而他手裡,足足有二十個萬騎,十五萬精銳!

    這樣的兵力優勢,足可讓他迅速解決先賢憚!

    然後,回過頭來,好整以暇的面對漢軍、烏孫和其他任何人的挑戰!

    正準備下令,召集王庭貴族議事。

    一個使者,就急匆匆的跑進來,跪到他面前,用著哭腔拜道:「大單于!漠北急報!」

    狐鹿姑微微一楞,從這使者手上接過那報告,只看了一眼,他就顫抖著手上,不可思議的看向使者,問道:「這是真的嗎?」

    「回稟大單于!這是真的!」

    狐鹿姑只覺得一口熱血,從心頭湧起,直上腦門。

    七竅之中,更是嗡嗡嗡的響成一片。

    腦海中,數不清的事情,不斷閃現。

    他想到了父祖三代人孜孜以求的努力,也想到了為了徹底削平先賢憚集團,自己這些年來的辛苦付出,更想到了為了集結兵力,為了消滅先賢憚集團,他從去年春天開始,一直到如今的付出。

    數不清的承諾,數不清的資源。

    更搭上了全國數年積蓄的財富、牲畜。

    然而,這一切,卻都只是一場空!

    他的所有努力,所有付出,所有汗水,都像玩笑一般!

    哇!

    狐鹿姑猛地一口鮮血噴出,踉蹌的向前走了好幾步,周圍的侍從見狀,立刻上前,扶住他,紛紛道:「大單于!大單于!」

    狐鹿姑卻是看向左右親信,抹了把嘴上的血跡,哈哈大笑,仰天望著那飄揚在單于庭的上方的龍旗,用著漢人的官話,呵呵的笑著:「悠悠蒼天,何薄於我?!」

    「悠悠蒼天,何薄於我?!」

    便一頭昏了過去。

    當狐鹿姑再次醒來,已是傍晚。

    他的兒子、兄弟、妻子,都圍在他身邊。

    所有人都充滿擔心和憂慮的看著他。

    每一個人心裡都充滿了恐懼!

    因為,狐鹿姑若是意外死在此地,那麼,他就極有可能和當年暴斃在輪台要塞的兒單于一般,立刻使匈奴陷入內戰邊緣!

    好在,他終於還是醒來了。

    「大單于……」眾人立刻圍上來。

    「聽我說……」狐鹿姑醒來後,格外的清醒和冷靜,他看向自己的兒子壺衍鞮,對他道:「壺衍鞮,你馬上去找堅昆王,讓堅昆王停止進攻!」

    「啊?」壺衍鞮很不理解。

    「執行我的命令!」狐鹿姑瞪了他一眼,催促道:「快去!」

    「遵命!」壺衍鞮沒有辦法,只好低頭。

    壺衍鞮走後,狐鹿姑便看向其他人,道:「本單于昏迷的事情,你們不許外傳半個字!」

    「奴才(兒子)們知道!」眾人齊齊磕頭,眼眶中卻都是閃爍著淚花。

    可能是詛咒的緣故,從尹稚斜單于開始,歷代匈奴單于都很短命。

    三十年間,匈奴換了四個單于。

    一個比一個死的早!

    而且,每一次單于更替,都像是在走鋼絲!

    且鞮侯單于能順利即位,多虧了當年先賢憚之父為了團結而主動退讓。

    但狐鹿姑即位,卻是麻煩不斷。

    這幾年來,單于庭內外,刀光劍影,血流成河。

    更使得先賢憚擁兵自立。

    若不是且鞮侯單于在世時,先後逼退了漢軍多次進攻,維繫住了匈奴的顏面。

    此刻,整個帝國已經四分五裂了。

    如今,若狐鹿姑有個什麼萬一……

    他們已經不敢想像了。

    「我沒事!」狐鹿姑強撐著坐起來,他愛憐的看向自己的幼子,也是他最喜歡的兒子,道:「虛閭權渠還沒有長大,本單于不會死!」

    那個今年才十三歲的左賢王,立刻就泣不成聲的跪到了他面前。

    「不要哭!」狐鹿姑看著愛子,又對其他人道:「你們也是!」

    「聽著,本單于今天收到漠北急報,丁零王衛律在漠南兵敗,呼揭部確認被殲滅,姑衍王的姑衍萬騎還有丁零王率領的六千多騎兵,也盡數折損……」

    「現在漠北空虛,姑衍山和狼居胥山,危在旦夕……」

    「我們已經沒有資格冒險了!」

    「必須立刻撤軍,回王庭,回余吾水!」

    「左大將!」狐鹿姑看向自己的心腹,對他道:「你明天就親自率領蘭氏、須卜氏和呼衍氏的萬騎,從此地向北撤退,前往逐邪徑,保護我軍側翼,防止被漢軍偷襲!」

    「遵命!」一個敦實的貴族,立刻就磕頭領命。

    「右大都尉!」狐鹿姑抓住自己的小兒子的手,將他交到對方手裡,道:「虛閭權渠,是我的愛子,也是大匈奴未來振興的希望!」

    「請您帶上您的本部,將他護送去西方,去堅昆國,找到堅昆王的王妃,拜託王妃,務必看在本單于的顏面上,若是萬一,一定要保護好虛閭權渠!」

    狐鹿姑從自己懷裡,掏出一個骨質的鳴鏑,戴到虛閭權渠的手上,看著他,叮囑道:「我兒啊,你記住,冒頓大單于、老上大單于,不是生來就是無敵的!」

    「智慧、膽略和機會,才造就了兩位大單于的無雙偉業!」

    「你要聽堅昆王和堅昆王妃的話!」

    也是直到此刻,其他人才明白,狐鹿姑為什麼要支開壺衍鞮?

    他們也才真正知道,狐鹿姑的情況,其實根本沒有他自己說的那麼輕鬆。

    至少,他自己本人,並沒有一定可以撐過去的把握。

    不然,他何必做這樣的安排?
V123210 發表於 2018-12-8 22:30
第九百五十八節 失望與妥協

    鄭重的再次擦拭了一番陪伴自己多年的甲冑和佩劍,李廣利的眼中,閃現著野心和壯志。

    「將軍!」李廣利最信任的心腹,居延將軍李哆走到他身邊,微微致意,道:「烏孫昆莫使者抵達敦煌,帶來了昆莫的口信:願與將軍,會獵於天山,共誅匈奴暴政!」

    李廣利轉過身去,微笑著點點頭:「這位『肥王』終於想開了呀!」

    「能不想開嗎?」李哆笑著道:「如今烏孫國中,原本一直牽制其的小昆莫在返回烏孫後,便開始漸漸親漢,上次往輪台輸送了牛羊牲畜以及麥豆之屬無數……」

    「內憂既無,烏孫自然便要處理外患了!」

    李廣利聽著,帶笑頷首。

    西域是一個大棋盤。

    在這個棋盤上,只有漢與匈奴,有資格執子論戰。

    其他所有國家加起來,都不夠漢匈任意一方打的。

    這一點,在大宛戰爭後,整個西域三十六國,便人盡皆知。

    烏孫人更是心裡有數。

    但,如今的格局,卻出現了新的變化。

    在匈奴單于和日逐王先賢憚鬧翻後,西域的變數,一下子就來臨了。

    倘若匈奴消滅先賢憚集團,自然是依舊如故。

    但,若匈奴不能消滅先賢憚集團。

    那麼,這西域的格局,立刻就要混亂起來。

    擁兵數萬,虎踞著西域北道的側翼和縱深,佔有了這一地區多數綠洲與城邦的先賢憚集團,就要趁勢崛起。

    而匈奴的影響力,則將漸漸消退。

    在這個過程裡,對漢室來說,最好的結果,當然是先賢憚倒向漢室。

    這樣,漢室便可以借此徹底控制整個西域北道,控扼天山南北兩側,從而掌握整條絲綢之路。

    然而,先賢憚不到萬不得已,是絕不會做出這樣的決定的!

    道理很簡單——長安三歲孩子都明白——寧為雞頭,不為鳳尾!

    於是,只要先賢憚還未山窮水盡。

    他就不會選擇投漢。

    而這個時候,烏孫,自然就映入了其視野。

    若其能與烏孫結盟,那便立刻可以在西域北道和天山西麓建立起一個類似春秋時期的秦晉聯盟的體系。

    從而使得第三個棋手,出現在棋盤前。

    這也是,烏孫人最近越發活躍和積極的緣故。

    又是送錢,又是送糧,甚至屢次遣使,表達善意。

    翁歸靡、泥靡,這對不和已久的叔侄,甚至第一次團結起來。

    連赤谷內外的翕候們,也都聯起手來。

    對烏孫,這一次堪稱是其百年難得一遇的機會。

    不啻於當年,其開國昆莫獵驕靡被匈奴冒頓單于收養的良機!

    對李廣利這樣久居居延,時刻盯著西域的漢家大將來說,這點國際知識和判斷還是有的。

    不過,他並沒有放在心上。

    因為,烏孫方面、先賢憚方面,私底下的小動作,無關大局!

    作為漢海西候、貳師將軍,李廣利早已經不是當年的那個毛頭小子了。

    他很清楚,在這天下格局之中,有些時候,不能想著一個人吃光所有好處。

    吃獨食,是會被人群起而攻的。

    而且,在漢室的立場和他本人的視野裡。

    西域,真的是無關緊要的地方!

    講老實話,若不是匈奴人佔著這裡,還從這裡源源不斷的獲得物資、人口與財富。

    漢軍傻了才會不遠萬里的去管那不毛之地的小國寡民間的菜雞互啄!

    對漢室而言,關鍵的問題,還是斷匈奴右臂。

    將匈奴勢力逐出西域,並封鎖在浚稽山山峽以北,受降城以東的余吾水流域。

    最終將其逐出余吾水,讓他們在孤苦寂寥的漠北餓死、凍死。

    故而,烏孫人和先賢憚的小算盤,李廣利並不在意。

    至少現在李廣利壓根沒有將他們放在心上。

    他的視線,始終留在匈奴單于和匈奴的主力身上。

    只要能幫他完成擊敗匈奴的使命,李廣利從不在乎,西域地區崛起一個新的勢力,出現一個新的棋手呢!

    「烏孫,且先不管它!」李廣利轉過身去,看向自己面前的地圖:「先賢憚和狐鹿姑,肯定是馬上就要開戰了……」

    他的眼睛,從地圖上,如今最火熱的主戰場,一路下移,然後,便將所有的視線,都聚焦到了一個點——白龍堆!

    「奪取白龍堆的計畫,安排的怎麼樣了?」李廣利輕聲的問著。

    第一次大宛戰爭和後來的天山會戰、余吾水會戰的失敗,給李廣利留下了深刻印象與教訓。

    從那以後,特別是天山會戰先勝後敗,最終只能率軍撤退的惡果,讓李廣利明白,戰爭之中,最要不得的就是貪!

    不要一下子就想著,可以滅亡匈奴。

    匈奴的體量,也不是居延漢軍,可以輕易滅亡的存在。

    最好還是慢慢來,一點點蠶食其力量,打擊其存在,消滅其軍隊。

    所以,這兩年來,李廣利一直穩紮穩打。

    哪怕是如今的局面下,他也並未打算,直接入場。

    而是打算,先將可以吃到嘴裡的好處吃進去,再看情況決定未來的佈局。

    車師和車師人控制的白龍堆地區,便是他這次的真正目標!

    「回稟君候,我軍三千精騎,已經偽裝成樓蘭車師都尉的士兵,潛行到了白龍堆附近,隨時可以發起攻擊!」李哆低頭道:「此外,末將還調動了兩個都尉部的步兵在後,隨時策應和支援前線騎兵!」

    「善!」李廣利拍著手,高興不已。

    白龍堆,是目前卡在漢家咽喉上的一根刺!

    不能打通白龍堆,控制蒲昌海,漢家的絲綢之路,就始終會受制於人,漢家商旅的西行,便始終會被各種勢力威脅。

    況且,控制白龍堆和蒲昌海後,漢家勢力就可以通過這裡,向北道的車師、蒲類諸國,甚至是近海地區(今博斯騰湖)延伸。

    等於從此擁有了一塊進出西域,並隨時打擊任何不聽話的小弟的基地。

    而且,蒲昌海一帶,水土肥沃,適合農耕。

    擁有比輪台更突出的優勢,足可成為新的居延!

    「做好準備,只要匈奴主力西進,我軍立刻對白龍堆的車師發起進攻!」李廣利沉聲說道。

    李哆正要恭身領命,門外卻忽然傳來了一直負責著居延漢軍情報工作的賴丹的聲音:「君候!君候!剛剛得到斥候報告,匈奴左大將親率三個萬騎,於昨日傍晚,佔領了涿邪徑!」

    「涿邪徑?」李廣利聞言,渾身一戰,立刻回身看向地圖。

    地圖上,一切都一目瞭然!

    涿邪徑,甚至被標出了代表著軍事重地的刀斧標記。

    它是漢軍北伐余吾水的關鍵通道,亦是匈奴人進出匈河的主要通路。

    其與浚稽山,遙相對望,共同組成了漢匈衝突、戰爭的第一線!

    「糟糕!」李廣利一拍大腿,馬上就反應了過來:「狐鹿姑要撤!」

    錯非如此,匈奴人絕對不會忽然搶佔此地,更不會派出其王庭的核心人物親自去主持此事!

    而匈奴人要撤這個事實,對李廣利來說,幾乎是晴天霹靂一般。

    因為,撤退,從來不是一個簡單的事情。

    特別是,就在這個消息之前,李廣利和很多人都覺得,狐鹿姑和先賢憚的對決,已經不可避免,匈奴人的內戰無法阻止!

    在這樣的情況下,狐鹿姑若沒有和先賢憚談和,他怎麼能撤?怎麼敢撤?

    除非,先賢憚已經主動認輸,並且答應了狐鹿姑的條件。

    但問題是,就算是這樣,狐鹿姑為何要撤的這麼急?

    很顯然,答案已經昭然若揭了。

    「看來……」李廣利回過頭來,苦笑一聲:「張子重在漠南做了好大一番事業啊……後生可畏!後生可畏……」

    他低下頭來,喃喃自語:「然吾卻老矣!」

    李廣利不傻,他知道,現在唯一能讓狐鹿姑急匆匆的撤退的原因只有一個——他的老家起火了!

    一支漢軍,可能已經捅到了他最難受的地方!

    左右聞言,都是相對一視,然後齊刷刷的看向李廣利拜道:「君候何出此言?」

    「我等依然可以按照原計畫,奪取白龍堆,控扼蒲昌海!」

    「不行了……」李廣利搖搖頭,道:「時機已失!」

    「如今再進攻,或許可以奪下白龍堆,但必將引起匈奴上下同仇敵愾,甚至會主動幫匈奴人祢和內部,使先賢憚與單于庭聯合起來……」

    李廣利很清楚,狐鹿姑這樣急匆匆的撤退,在走之前,他必然會用承諾、條件和好處,拉攏和籠絡先賢憚,說不定會許下些先賢憚無法拒絕的好處。

    這樣的話,匈奴內戰就暫時平息了。

    而先賢憚和狐鹿姑的軍隊,加起來幾近二十萬。

    在這樣的時候,漢軍貿然出擊,只會重蹈上兩次覆轍。

    而且,會迫使匈奴人在危機下,祢和之前的矛盾。

    李廣利可不想做這種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的事情。

    「傳令下去,繼續保持監視……」李廣利有氣無力的揮手道:「再派人去輪台,通知輪台都尉,趁機向西北擴張,修建鄔堡、障塞!」

    ………………………………

    此時的天山南麓,氣氛已經變得非常微妙。

    李陵急匆匆的帶著他的部將,趕到單于王帳前。

    這裡,已經被重兵保護了起來。

    在單于的心腹奴隸引領下,李陵被帶入帳中。

    然後,他就看到了臥在塌上,有些虛弱的狐鹿姑。

    狐鹿姑的氣色,很糟糕,臉色都快白的和紙一樣了,面容更是憔悴的猶如一個風燭殘年的老人。

    雖然他今年其實才三十歲多一點,年紀比李陵還要小好幾歲!

    「大單于!」李陵終於忍不住跪下來,致敬拜道:「臣李陵拜見大單于!」

    「右校王!」狐鹿姑勉力坐起來,看向李陵,笑了一聲:「讓你見笑了!」

    想了想,狐鹿姑又道:「讓你辛苦了!」

    李陵低著頭,強忍著悲傷,上前道:「大單于說的什麼話?」

    狐鹿姑卻只是笑笑,他看向左右,道:「本單于,這次是終於病了……」

    說到這裡,他就垂下頭來。

    匈奴單于,自尹稚斜之後,身體就是一個大問題。

    尹稚斜單于在位十二年,算得上是匈奴近代最長壽的單于了。

    其後的烏維單于,只活了九年,兒單于只在位三年就暴卒於輪台城下,年僅十八歲。

    兒單于死後,句犁湖單于篡位,但句犁湖的上位,卻只是進一步向世界證明,匈奴單于的寶座,到底有多麼危險?

    他前前後後,滿打滿算,只在單于之位上坐了十三個月,就病卒於軍中。

    且鞮侯單于於是趕鴨子上架,成為了單于。

    且鞮侯單于在位五年而卒,創下兒單于後,匈奴單于在位時間最久的記錄。

    如今,才三年不到,狐鹿姑便又病倒了。

    從過去的記錄來看,病倒的匈奴單于,通常都好不了。

    病死,或者被病死,都是大概率的事情。

    單于庭,或者單于庭以外的人,都不可能忍受一個病人,長久的坐在單于寶座上。

    「虛閭權渠,本單于讓右大都尉,送去堅昆國了……」狐鹿姑看著李陵,拉著他的手,道:「以後,若有萬一,還請堅昆王看在本單于與且鞮侯單于的面子上,多多照顧、保護!」

    李陵低著頭,道:「大單于放心,哪怕是死,李陵也會保住左賢王!」

    「哪裡還有什麼左賢王啊……」狐鹿姑苦笑著道:「不瞞右校王,本單于剛剛已經派人,將冊封日逐王先賢憚為左賢王的命令,送去了尉黎……」

    「龍城有警,聖山有危……」

    「大匈奴,如今已經經不得折騰與破壞了!」

    說到這裡,狐鹿姑就忍不住淚流滿面。

    作為一個漢化很深的匈奴單于,他時常讀漢朝的詩書,也經常向人請教。

    所以,他很清楚,自己一旦不行,他的子嗣們,特別是還未成年的幼子,必然會成為很多人的眼中釘、肉中刺。

    但他更明白,現在的情況,已然容不得他再去考慮自己的子孫了。

    一個不好,整個孿鞮氏都要覆滅!

    二十七年前,尹稚斜單于慘敗,匈奴近乎亡國滅種。

    如今,又一支漢軍,正在直插匈奴帝國的腹心,直至匈奴的聖山和龍城。

    一個不好,匈奴的崩解與分裂,就在眼前!

    狐鹿姑緊緊的握住李陵的手,道:「丁零王慘敗,未來命運不可知,大匈奴以後恐怕只能依靠您來掌舵了!」

    作為單于,狐鹿姑可能戰略不高明,可能手段不夠狠辣。

    但,他的清醒與冷靜,是匈奴數代單于所缺乏的。

    即位以來,強烈的危機感,一直在促使著他不斷的加強漢化和改革。

    甚至,為了統一和集權,不惜主動挑開與先賢憚的矛盾,意圖用武器的批判,來完成匈奴權力的集中,至少也要在表面上樹立和確立單于庭的絕對威權!

    可惜,這一切,都因為漠北之事,而功虧一簣。

    十五萬大軍,勞師遠征,數年國力一朝盡喪,卻片瓦未得,還給未來埋下了無數隱患。

    這才是讓他病情在這幾日來不斷惡化的真正原因——他很恐懼很害怕,匈奴因此滅亡!

    李陵抿著嘴唇,跪到狐鹿姑面前,發誓道:「大單于,請您放心,只要我李陵還有一口氣在,就一定不會讓匈奴滅亡!便一定會輔佐匈奴,振興匈奴!」

    狐鹿姑聽著,終於露出一絲寬慰的笑容,對李陵道:「本單于早就說過,能興我匈奴者,必陵也!」

    「如今,右校王能如此,本單于就算是死了,也能瞑目!」

    他躺下來,看著李陵,道:「這兩天,日逐王先賢憚,應該就會派人來單于庭……到時候,右校王代表本單于去和他談談吧……」

    「無論如何,匈奴都不能再內耗了……」
V123210 發表於 2018-12-14 07:04
我要做門閥 第九百五十九節 戰略(1)


    弓盧水河谷,是一片延綿千里,縱橫數十里寬的沙漠綠洲。

    從姑衍山流來的冰川水,滋潤著大地,並徹底重塑了這一地區的地理地貌。

    帶著將軍們,張越登上一座比較突出的山峰,極目遠眺著前方。

    幾個軍官,則抬著一副已經製作好的地圖,來到了張越身邊。

    「我軍如今應該是在這一帶……」張越在地圖上審視了一番後,找到自己當前所在的大略位置。

    經過過去七天的跋涉,漢軍已經穿越了弓盧水河谷的中游,正無限接近其上游的戰略中心——位於弓盧水上游的河曲地帶。

    作為穿越者,張越明白,那個地區有多重要!?

    那裡是成吉思汗的大翰耳朵,也是蒙元帝國的帖裡幹道的終點!

    是任何一個想要立足漠北,野望漠南,進而角逐天下的遊牧帝國在漠北建立統治的第一選擇。

    張越更從俘虜的口供裡知道,衛律部正是從那個地方,開始向南進軍的。

    搶佔當地,對於漢軍而言,具有戰略意義。

    至少,張越可以將自己的輜重和雜牌部隊,放置在當地。

    並在當地建立起一個攻擊基地與據點,使得漢軍在漠北的行動,獲得一個支撐點。

    這是勝利的關鍵!

    審視著地圖,良久後,張越問著在自己身邊的虛衍鞮:「大王以為,漠北的偽單于的軍隊,會在這一地區,佈置重兵嗎?」

    虛衍鞮看了看地圖,然後撓了撓頭,道:「回稟天使,小王以為,應該是不會的……」

    「偽單于的軍隊,應該沒有膽量,與王師會獵於此……」

    他在地圖上摸索了一會,然後將手指向另外一個地區,道:「以小王淺見,此地,才是偽單于的重點防禦地區!」

    「哦……」張越皺著眉頭,不是很理解:「為何?」

    虛衍鞮指的地方,距離那個後世成吉思汗的大翰耳朵,向東偏了兩百多里。

    正是難侯山以西的弓盧水北岸。

    在地理上和戰略上,這可不是什麼好地方!

    至少,在張越研究了全局後,當地在整個地緣上來說,都不是什麼好選擇。

    因為,張越在回溯了無數史料後,他發現,無論是中原王朝還是北方的遊牧民族,在崛起後都必然會選擇一個幾乎地理和地勢相同的地區來建設和建立自己的基地。

    這個地區必須要有高大的山巒作為依憑,也必須要有多條河流流過,此外,還得是一個由丘陵山谷環繞保護起來的盆地,同時,此地必須具備對四周邊緣地區的輻射與干涉能力。

    所以,位於弓盧水河曲,被成吉思汗選擇作為大翰耳朵的河谷丘陵盆地,在張越看來,才是最佳選擇。

    匈奴人也應該知道,不然衛律部就不會是從此地出征的。

    「天使有所不知……」虛衍鞮低頭答道:「此乃是尹稚斜單于和烏維單于,當年為了應對王師再次北征而設置的戰術……」

    「天使所指之地,固然重要,但當地位於河南,若偽單于將主力置於此地,便極有可能不得不在準備不足的情況下,與王師正面交鋒……」

    「而這是偽單于所不敢的!」

    「何況如今偽單于主力遠在西域,留守的不過是老弱病殘……」

    「哦……」張越哭笑不得的點點頭,低聲呢喃著:「我卻忘了,如今乃是一漢當五胡的時代啊……」

    在一漢當五胡的背景下,匈奴人不再在戰略和戰術上,擁有主動權。

    他們成為了被動和防禦的一方。

    站在防禦方的立場上思考,那肯定是會選擇一個更保守但更安全的防禦點。

    毫無疑問,控扼著弓盧水流域最平緩的難侯山地區,就成為了首選。

    但……

    張越舔了舔嘴唇,看向續相如,道:「續將軍……」

    「末將在!」續相如立刻上前一步,恭身屈膝。

    「請將軍立刻率五百輕騎出發,搶佔此地!」張越將手點在了那個後世成吉思汗的大翰耳朵所在的地方:「若遇匈奴軍隊,其兵少則戰,其兵多則撤,千萬不要冒險!」

    「末將領命!」續相如立刻轉身,走下山坡。

    張越則抬眼看向北方,那群山與沙漠之外的所在。

    若匈奴人果真拱手將這樣的好地方讓出來。

    張越做夢都要笑醒!

    你想,成吉思汗都要選擇作為都城,作為老巢的地方,在戰略和地緣上,擁有著何等的價值和優勢?

    若有可能,張越甚至希望可以在當地建立一個城市,在未來,將扶持的虛衍鞮安在當地。

    通過此地,不斷的吸引匈奴軍隊來攻。

    然後讓匈奴人的血,在這一地區流乾!

    仔細想想,此地還真是一個完美的堅城選擇地。

    水草資源豐富,地理位置突出。

    更關鍵的還是,控制著整個漠北的關鍵鑰匙,更有著居高臨下,俯瞰著弓盧水下游的呼倫貝爾大草原以及大興安嶺的優勢。

    它是任何想要建立草原霸權,長期控制和扼制草原敵人的人的第一選擇!

    當然,這些想法,暫時是很難實現的。

    只能作為一個長期規劃和目標!

    畢竟,築城可不是開玩笑的。

    漢為了在居延外側的匈奴腹地,建立一個受降城,歷經了二十年的不斷爭奪、毀滅、重建。

    至今依然沒有將受降城徹底掌握。

    至於更外側的光祿塞,更是年年修,年年毀。

    若漢軍真的在這漠北深處,也建立一個堅城。

    匈奴人怕是要瘋了。

    他們會在發現的第一時間,就不惜一切代價來攻擊、摧毀的。

    「姑衍王……」張越笑著回頭,對虛衍鞮又道:「不知道大王,能否派出兩千精騎,前往此地?」

    他將手輕輕指向了地圖上的另外一點。

    位於難侯山以西的一處草原。

    虛衍鞮看著,沒有絲毫猶豫,就拜道:「小王領命!」

    「善!」張越微微頷首,滿意極了,他看著虛衍鞮遠去的身影,對左右道:「看來,天子很快就要在宣室殿中,準備國宴,款待來朝的單于了!」

    其他人都是呵呵的笑了起來。

    到目前為止,虛衍鞮的表現,都很符合張越與漢室所希望的傀儡單于的形象!
V123210 發表於 2018-12-14 07:05
我要做門閥 第九百六十節 戰略(2)


    難侯山。

    海拔並不高,只是一座在弓盧水南岸地勢相對較高的山峰。

    所以,這座海拔最多一千多米的山峰,才成為了一個標誌性的地理名詞。

    但,決定本地區歸屬的,卻還是在距離難侯山以北的梼於山與弓盧水之間的草原。

    奢離,便將自己的右賢王王帳,設立在梼於山下。

    數不清的斥候,都已經被派出去了。

    情報,也開始不斷的回來。

    畢竟,漢軍的北征主力,幾近兩三萬,身後還跟著十餘萬的牲畜群,浩浩蕩蕩,延綿數十里。

    只要眼睛沒瞎,哪怕隔著上百里,匈奴人也能清楚的觀察到漢軍的舉動。

    「漢軍派出了一支騎兵,從東南向西南迂迴,目標應該就是弓盧河曲的南部羊盆了!」奢離看著他面前的匈奴各部首領,緩緩的問道:「可有勇士,願率軍去狙擊、攔截漢人的攻擊?」

    羊盆,是包括匈奴在內的所有遊牧民族,特別是漠北遊牧民族對於那些祖祖輩輩,在遷徙放牧途中,選擇將牲畜集中停留過夜的地方的稱呼。

    同時也是草原遊牧民族最重視、最寶貴的地區!

    其重要性,不亞於一塊肥美的牧場。

    這是因為,大漠以北,夜間氣溫低的可怕。

    哪怕是夏季,也經常會出現零下的惡劣氣候。

    若是秋冬季節,可能白天還是陽光普照,到了晚上就是大雪紛飛,氣溫直接跌落到零下十度、二十度!

    牲畜群之中的幼崽、老弱,若沒有個良好的避風禦寒之地,分分鐘就會成群成群的凍死,就連健康的成年牲畜,也很難熬過這樣的夜晚。

    故而,一個能避風,同時還能有效保暖、防寒,且可以吸收大量水分的盆地,就尤為重要!

    特別是在遷徙途中,這樣的一個地方,簡直就是救命稻草。

    而遊牧民族本身缺乏創造力和建設能力。

    他們沒有辦法,像中原農耕民族一樣,在草原上建設起用磚石構築起來的城市。

    便只能依靠祖輩的智慧和經驗來求生。

    於是,祖祖輩輩,世世代代,都選擇在遷徙路上,將牛羊牲畜,集中在某一個特殊的地方休息、過夜。

    千百年來,代代流轉。

    於是,一代代的牧民,在趕著自己的牲畜遷徙之時,不斷的在同一個地方休息。

    牲畜們的糞便、自然掉落的毛髮,堆積在地表。

    一代又一代,一年又一年。

    久而久之,這些地方的地表被風乾後硬化的牛羊糞便、毛髮一層層的覆蓋起來。

    於是,其所處之地的保暖效果,便不斷強化。

    由之形成了良性循環。

    幾百年下來,這些地方就被稱為『羊盆』。

    被包括匈奴在內的所有人,都視作比生命還珍貴的寶物。

    哪怕是匈奴人和東胡人,打生打死,也沒有人想過去破壞這些地方。

    即使月氏人被打的遠走數萬里,連國王腦袋也被砍掉了,但月氏人也沒有破壞那些他們控制下的羊盆。

    直到那個男人出現……

    他將血與火,帶到了草原上。

    他最喜歡做的事情,就是率領其騎兵,不斷的穿插再穿插,攻擊再攻擊。

    漠北決戰時,他的騎兵,七天內就從弓盧水下游打到了難侯山。

    一路上,他燒燬了他所見到的所有羊盆。

    無數人,無數代的辛苦積累和運營,一夕之間,在熊熊烈焰之中化為烏有。

    這才是匈奴人花了二三十年,都沒有恢復元氣的真相!

    人口可以繁育、劫掠。

    牲畜可以蕃息,壯大。

    但羊盆,卻需要一代代人的經營和積累。

    它不是一天兩天,一年兩年就可以恢復的。

    其存在時常和自然積累,是用百年為尺度作為計算。

    毫無疑問,這次漢軍再次攻入漠北。

    匈奴人內心最深層的恐懼,便是漢軍故技重施。

    將他們沿途所見的所有羊盆,都用一把火燒掉!

    那麼,哪怕最終打退了漢人,匈奴人也將失去過去二十多年來,辛辛苦苦,重新建設和培養起來的羊盆。

    今年、明年、後年,甚至大後年。

    部族的牲畜群,都將大批大批的死於遷徙途中的風雪。

    然而……

    奢離看了很久,也沒有人願意主動請纓。

    這讓他皺起了眉頭。

    「漢朝才五百騎兵……」他瞪著眼睛:「偉大的天神子孫,日與月的眷顧者,連五百漢騎都不敢挑戰嗎?」

    「屠奢!」終於,一個貴族起身,道:「不是我們害怕漢朝人,實在是……」

    他低著頭道:「渡河之後,就算能擊敗漢朝的輕騎,又有什麼用呢?」

    「弓盧水以南的所有地方,我們都已經放棄了!」

    「再放棄一個羊盆,又有什麼問題?」

    這幾個疑問,立刻引起了其他所有人的共鳴。

    在當前時代,漢軍就像泰山一般,壓在祂的每一個敵人與對手心頭。

    沒有人敢輕視漢軍!

    甚至,很少有人敢在勢均力敵的情況下去主動進攻漢軍。

    即使這支漢軍已經經歷了好幾場大戰,並又在過去數日,歷經了艱苦行軍。

    更何況……

    現在,傻子都知道,渡河就是找死!

    母閼氏早就主動放棄了整個弓盧水的南岸地區。

    連難侯山,都放棄了。

    集中了兵力,交給右賢王屠奢,讓其佈置在這北岸的草原上,對漢軍嚴正以待。

    擺明了就是在告訴漢人——河南你們隨便玩,河北就不要想了!

    這是尹稚斜單于後,匈奴在面對漢軍主力攻擊時的常規策略。

    打不過,便向後退。

    利用天險和距離,拖垮和拖累漢朝軍隊,最終將他們逼退。

    同時,儘可能的避免一切正面的主力決戰。

    但,奢離卻不是這麼想的。

    他是右賢王沒錯!

    但……

    他也只是一個沒有太多權力的右賢王!

    在單于繼承序列裡,甚至不如西域的日逐王!

    若只是帶兵,與漢僵持,然後逼退漢軍,如何顯出他的本事?

    又如何提高他的名位?

    他希望,用一個勝利。

    哪怕是用屍體堆出來的勝利,來提升自己的地位。

    而那支脫離漢軍主力,向著上游河曲機動的漢騎,毋庸置疑是首選。

    若能消滅這支冒進的漢騎,將他們的甲冑、首級,送去姑衍山。

    奢離知道,母閼氏一定會很高興。

    而整個孿鞮氏與四大氏族的宗種們,也會對他刮目相看。

    未來,說不定會有機會染指單于大位!

    至少也有資格角逐,左右谷蠡王乃至於日逐王這樣的名位。

    可惜……

    看著面前這些眼觀鼻,鼻觀心的傢伙,奢離就知道,指望他們渡河去送死,那不太現實!

    但他又需要有人去送死!

    而且,他也不想損失自己的力量,用自己好不容易積攢起來的兵力去做這種事情。

    眼珠子微微一轉,他就笑了起來,道:「諸位貴人,何必未戰先怯?漢人,也不是不可戰勝的!」

    「烏維單于以來,我大匈奴就數次消滅和殲滅了漢朝的主力軍團!」

    「況且,我大匈奴乃是天神的子嗣,受到日與月眷顧的勇士!」

    他走下王座,來到場中,微微的摩挲了一下手掌。

    從生下來開始,奢離就天生的知道,如何利用自己手中的資源,為自己爭取利益。

    就像上次,他帶人冒險深入漠南,刺殺漢朝使者,成功的破壞了漢匈談判,並直接導致了如今這場戰爭,為他本人的上位和掌權,創造了這樣一個前所未有的機會一般。

    他很清楚。

    唯一能逼迫這些實力派,但同時滿腦子都是匈奴榮光的保守貴族們,願意渡河去作戰的原因只有一個——信仰!

    於是,他便提高了聲調,義正言辭的看向眾人,道:「天神在上,日與月照耀的匈奴勇士,已經墮落到這個地步了嗎?」

    「虧得本王,還親自去聖山,請來了老薩滿來為諸位賜福!」

    「如今看來,卻是不必了!」

    「怯懦之人,沒資格享受偉大的天神賜福!」

    這話一出,所有人都是互相看了看,疑惑的問道:「老薩滿?」

    信奉原始薩滿教的匈奴人,在宗教上,從來沒有一個統一的標準和組織。

    每一個部落,信奉的神明都不相同。

    有人信奉和推崇一座山、一條河,也有人崇拜一個湖泊、一座森林。

    更有人信仰和信奉某個死去已久的祖先或者傳說中的怪獸乃至於他們曾經的敵人!

    在這種情況下,自然就談不上什麼凝聚力。

    但偏偏,匈奴人的信仰,又很統一。

    無論是信仰什麼事物的人,最終都會相信,自己乃是天地所生,日月所立的天神之子的後人、血脈。

    相信祖先和神靈會顯聖,會與後人通靈,會希望得到祭司與血食。

    故而,匈奴人很容易的就會改變自己供奉的神靈。

    有時候,原因甚至莫名其妙。

    乃至於,只是覺得現在信奉的神明不給力,便改換了一個可能從前沒有人信仰,僅僅是他本人覺得奇特或者神異的某個事物。

    如今,奢離拋出聖山上的老薩滿這個詞語,一下子就勾起了無數人的慾望和好奇。

    一些曾經在某些部族裡流傳的傳說,漸漸浮現在一些人心裡。

    「難道是……傳說中,曾經侍奉過冒頓大單于、老上大單于,一直隱居於聖山之巔,見證過天神顯聖,也曾被日與月同時眷顧的那位老薩滿?」有人弱弱的問道。

    頓時,無數人虎軀一震,驚訝無比。

    曾侍奉過冒頓大單于?

    那得活了多少年了啊!

    「我聽說,那位老薩滿,有著種種神異之處,能令死人復活,也能令生者長壽……」又人說道。

    其他人的眼睛,立刻就猛然鼓脹起來。

    能復活?還能長壽?

    雖然想想,都覺得有些荒繆。

    但偏偏,匈奴人就吃這一套!

    特別是,奢離身邊的,大都是匈奴國內的極端保守派。

    他們的特徵,便是一切都覺得,匈奴棒棒噠,不需要改變什麼。

    祖宗、神明賽高!

    單于搞改革是在亂彈琴!

    這些人雖然不傻,但卻很刻板、迷信和頑固。

    如今,聽到別人談論著那個傳說中的老薩滿,又想起了自己好像似乎也聽說過類似的傳說?

    於是,大家齊刷刷的看向奢離,紛紛道:「屠奢!還請屠奢請老薩滿來與我等一見……」

    若那位老薩滿,果然很有能力,確實有著偉力。

    那麼,為什麼不試一試呢?

    奢離看著,終於露出了笑容。

    他昂起頭來,道:「老薩滿,何等人物?哪裡是一般人想見就能見的?」

    「本王為了請他下山,可是足足在聖山之巔的洞府前,跪了三天三夜,才感動老薩滿!」

    眾人聽著,互相看了看,都有些疑慮。

    就聽著奢離道:「當然,諸位貴人皆是我大匈奴的貴種,若本王前去勸說,老薩滿或許願意見一見諸位……」
V123210 發表於 2018-12-14 07:05
我要做門閥 第九百六十一節 神棍


    在奢離的操縱下,很快,一位拄著枴杖,看上去須白皆白,但卻面容紅潤有澤,腰桿筆直,腳步健壯的老人,在數十名武士簇擁下,走入王帳。

    奢離一個健步上前,跪到這老人面前,磕頭拜道:「匈奴右賢王奢離,給老薩滿問安……」

    其他部族首領們,互相看了看,但,在奢離的帶動下,只是猶豫了一會,便都跪下來拜道:「我等給老薩滿問安!」

    這老人拄著枴杖,不發一言,徑直的一步步走向前去,然後在王帳的王座左側下方約三步的地方,席地而坐,然後從懷中取出了一個鑲著金邊的酒器,自顧自的喝了起來。

    在場的貴族首領們,都是很不滿意。

    甚至已經有人,心生怒意。

    直到……

    有一個貴族,忽然尖叫起來:「那不是……那不是……老上大單于曾經用過的酒器嗎?」

    「你們看,那個酒器上的印記和旁邊掛著的那個鳴鏑!」

    所有人紛紛將視線,都集中到了那個鑲著金邊的酒器身上。

    然後,便沒有人能挪的開眼睛了。

    匈奴帝國,有一件酒器,堪稱國寶。

    那就是老上大單于,取月氏王的頭骨,讓數十名最好的薩滿祭司製作出來的鑲金頭骨酒器。

    那件酒器,是匈奴黃金時代的象徵。

    也是匈奴人的驕傲!

    見證著,匈奴在冒頓與老上兩位雄主統治下的赫赫武功!

    從河朔一角的小部落,到縱橫萬里,控弦四十萬,冒頓只用了三十年。

    繼任的老上單于,繼續勵精圖治,開拓進取。

    拳打長安劉氏,腳踢月氏王族,鎮壓西域三十六國,將草原南北與東西的所有部族,全部冠以『引弓之民』的稱呼。

    故而,在匈奴人心中,這兩位王者,是如同神明一般的人物。

    特別是,隨著時間流逝與匈奴國勢的漸漸衰微。

    這兩位的形象更是不斷神化。

    而作為老上單于巔峰和威權象徵的那隻用月氏王頭蓋骨製成的酒器的地位,自也是扶搖直上,成為了很多匈奴貴族,特別是保守派貴族眼中的『神器』。

    那位『老薩滿』卻是不屑的撇了撇嘴,在自己的懷裡兜兜轉轉,摸出了一個骨質樂器,放在嘴邊輕輕一吹,尖銳的鳴鏑聲,立刻響起來。

    原本在帳外戒備的武士們,幾乎是在聽到鳴鏑聲的瞬間,立刻就拿著武器衝進來,跪到了老薩滿面前。

    人人震驚,個個驚奇。

    「冒頓大單于的鳴鏑!」直到此刻,才有人驚呼出聲。

    那位『老薩滿』卻是微微的搖晃了一下腦袋,然後用著一雙明亮的眼睛,打量著眾人。

    接著,他站起身來,走到一個貴族身前,嗅了嗅,道:「哈赤的子孫?」

    「你為何變成這個樣子了?」

    「我記得當年,稽粥帶哈赤到聖山來見我的時候,哈赤勇猛非常,被認為是單于之鞭啊……」

    那貴族瞬間就楞了。

    然後立刻就淚流滿面,跪到了這『老薩滿』面前,抽泣道:「子孫不肖,使祖先威嚴蒙羞!」

    『老薩滿』卻只是呵呵的笑了一聲,道:「不要怕,你流著哈赤的血,只要你能夠勇敢起來,一定能哈赤一樣的……」

    然後,他走到另一人身邊,同樣嗅了嗅,道:「突骨赤的子孫?」微微一楞,他露出笑容,道:「你一定剛剛生了一個兒子!」

    那人滿臉的不可思議:「您怎麼知道?」

    『老薩滿』眉頭微微舒展,神秘的指著自己的鼻子,說道:「聞!」

    「我當年在聖山上,見到冒頓的第一眼,就知道,他是天神之子,聞了之後,我就知道他一定將統治所有引弓之民,因為那是天神、日月的共同旨意!」

    「就像現在,我只是聞聞你就知道,你剛剛有了一個兒子……而且,他長大後將成為匈奴人的英雄!」

    「他將會是侖頭部的驕傲,弓盧水之子,是蒼鷹之神與白狼之神**的神裔!」

    這貴族,正是這大帳內少數幾位一族之長,且手裡握著一個萬騎的實權貴族赫裡稞。

    聽著老薩滿的話,加上他一聞就聞出自己的祖先和自己剛剛有了一個兒子這種事情。

    那裡還會懷疑?

    如何會懷疑?

    當即就跪下來,磕頭說道:「請老薩滿給他取一個名字!」

    『老薩滿』輕聲道:「他是生在道路與湖泊之間,未來一定會承擔起蒼鷹之神與白狼之神託付的使命,那就叫他『屠利』吧!」

    「屠利?」赫裡稞立刻就笑得合不攏嘴,因為這個名字,剛好與他部族的薩滿祭司占卜的結果類似,這讓他更加以為,自己已經獲得神眷、天命。

    當即就磕頭謝道:「『老薩滿』慈悲!」

    於是,這位老薩滿依樣畫葫蘆。

    輕而易舉的將這帳中數十名貴族的祖先名字與來歷,都叫了出來。

    特別是,有些人的祖先,並未在冒頓或者老上麾下服務,也能被他『聞出來』並直接點出。

    這就更有信服力了!

    短短半個時辰,全帳上下,就全部都是用崇拜和仰慕的眼神,看著那位看上去鬚髮皆白的老薩滿。

    甚至還有人,以為他就是天神在凡間的使者。

    於是,頂禮膜拜,畢恭畢敬。

    可惜,他們並不知道,若有長安執金吾的官員在此,怕是第一時間就拿上鐐銬來抓人了。

    因為,這個在他們眼中『神乎其神』的老薩滿,乃是執金吾的通緝犯人。

    是去年被抄家滅族的公孫卿弟子,同時也是一個惡貫滿盈,犯下了纍纍罪行的通緝犯。

    更重要的是這位『老薩滿』的這些把戲,隨便換一個在長安呆的久的人,都能拆穿,至少也能有些印象。

    因為,在之前的數十年中,長安的方士們你方唱罷,我方登場。

    像這種裝神弄鬼的把戲,早就被人玩爛了。

    甚至,連整個天下的讀書人,都清清楚楚。

    可惜,匈奴人不知道,也不明白。

    由是,徹底的被其引導著,成為了他的信徒與膜拜者。

    看著這一切,奢離的嘴角,露出了淺淺的微笑。

    他知道,這一把,自己又賭對了!

    可惜,奢離同樣不知道,此刻,那位被他認為是『棋子』的老薩滿,心裡面同樣算盤打的飛起。

    這位老薩滿,看著帳內那些明顯開始信服他的匈奴貴族們。

    深感自己來匈奴的決定無比正確。

    這裡,簡直是一塊從未被開發和利用的樂土。

    長安最拙劣的方士,只要能適應這邊的環境、習俗與宗教信仰,一樣可以起飛!

    更重要的是……

    在匈奴不過數月,他就已經明顯察覺到了,匈奴人對宗教沒有任何戒備。

    在這裡,他可以宣揚任何對他有利的東西,而不用擔心被官府找上門來,當成淫祀拔除,也不必擔憂騙局被揭穿,因為這裡的薩滿們,還停留在類似百越部落的巫師的水平。

    一個能打的都沒有!

    或許,唯一需要小心提防的,只有那些漢朝降臣。

    當然了,現在,還是需要和那位右賢王合作的。

    想到這裡,他也終於想起了那位右賢王叫自己做的事情。

    於是,便故作矜持的看了一下眾人,然後假裝發現了什麼了不得的事情一般,連連嘆息。

    眾人立刻入甕,紛紛上前問道:「老薩滿,您因何嘆息呢?」

    老薩滿搖了搖頭,不肯回答,只是不斷抽吸著。

    眾人自是好奇、不安起來,紛紛磕頭問道:「究竟您發現了什麼事情?還請明說……」

    老薩滿依舊不語,直到被人再三磕頭、懇求,才假作忍不住內心的憐憫,卻又害怕某些事情一般,含糊著道:「我看到了南方來的惡靈,趴在諸位貴人祖先與神明身上啃噬……」

    「再這樣下去,匈奴的祖先和神靈,就要被南方的惡靈吃光了……」

    「啊……」這話雖然沒有直接言明,但所有人聽著,卻都是心有慼慼然,甚至比直接挑明了還有效果。

    「老薩滿,我們該怎麼辦?」有人問道。

    「人間事,人間了……」他走到一個貴族身邊,看著他,道:「就好比你,圖哥的子孫,你的祖先,曾經追隨冒頓大單于,在河曲建功立業,並將最後的東胡王吊死在那裡……」

    「而現在,南方的惡靈,卻要進入圖哥的靈魂所在地,將他吃掉……」

    「圖哥的子孫,車奢人的王,你能怎麼辦呢?」

    那貴族聽著,喃喃自語,道:「誓死保衛河曲!」

    「決不能讓漢人玷污偉大的車奢人的祖地,偉大的冒頓大單于的左大將圖哥的陵寢!」

    於是,轉過身去,看向奢離,拜道:「屠奢,車奢王姑犁請求出戰!」

    「我願率領我得車奢萬騎,與河曲共存亡!」

    「哪怕全部戰死,也不會讓邪惡的惡靈,玷污我們的祖先與神靈!」

    其他,曾有祖先出生於當地的貴族,也都紛紛請求出戰。

    這讓奢離看的,笑的都要合不攏嘴。

    有了這些免費的騎兵幫自己立功,未來的他,前途必將光芒萬丈!

    甚至,坐上那單于的寶座,君臨天下!
你需要登入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註冊會員

本版積分規則

V123210

LV:9 元老

追蹤
  • 291

    主題

  • 279508

    回文

  • 36

    粉絲

黃庭堅-如果一天沒有看書,在鏡子看到自己就會覺得討厭自己另一句是說;三日不讀書,便覺言語無味也是說;如果三天不念書,說出來的話便失了水準都是說人要多讀書,增加自己的智慧以及內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