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漢三國] 我要做門閥 作者:要離刺荊軻 (連載中)

 
V123210 2017-10-4 13:33:46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220 695871
V123210 發表於 2018-12-31 11:32
第九百八十二節 混亂之治(1)

    漢軍將營地,臨時紮在了崖原的南岸西部一片低窪地附近。

    數不清的牛馬與橐他,不斷的匯聚到這裡。

    營地周圍,烏恆騎兵,耀武揚威的策馬奔馳,在匈奴俘虜們面前炫耀著他們的威武。

    張越走入軍營內,一路上數不清的人紛紛致意。

    烏恆人與匈奴人,更是頂禮膜拜!

    沒辦法!

    就像電子競技菜是原罪,帶兵打仗,能打贏就可以擁有一切!

    一個能證明可以打勝仗的將軍,無論在什麼時代,都會成為偶像,被人神化。

    一路在眾人的仰慕與崇拜的眼神下,張越走到中軍大帳,推開帳門。

    已經在這裡等候許久的將軍、貴族紛紛起身恭迎:「末將(外臣)等恭迎侍中!」

    「免禮!」張越徑直走到上首,抬手道:「諸公請坐!」

    於是,大帳內的諸將各自落座。

    司馬玄、續相如、辛武靈自然是坐在張越兩側。

    而虛衍鞮作為匈奴姑衍王,則敬陪在旁。

    烏恆、匈奴各將則矗立在兩側的漢軍將官身邊。

    人人聚精會神,目光灼灼,看向張越。

    「各軍正的報告,吾已經看過了……」張越笑著道:「此番,諸公皆是立有大功,相關功勛,吾已著帛書,快馬傳報長安,稟報天子!」

    「相信不久,陛下的封賞詔書就會抵達……」

    眾人聽著,都是面帶笑容,紛紛拜道:「一切皆賴侍中公運籌帷幄,部署得當,末將(外臣)等不過尊而守之而已!」

    這場遠征,一舉打穿了整個匈奴的弓盧水防線,攻下匈奴龍城、聖山。

    自鶄澤之戰開始,漢軍前後擊破、擊潰、殲滅匈奴騎兵四萬餘人,斬首、捕虜接近三萬,生得匈奴右賢王奢離以下貴族數百人,逼降匈奴姑衍王虛衍鞮及其姑衍萬騎,俘虜、繳獲牛羊馬匹數十萬,黃金八萬金,其他物資無數,更俘得匈奴部眾數以萬計。

    自雁門出塞開始計算,漢軍遠征超過一萬里。

    創下了霍去病時代後,最輝煌、最燦爛同時也是最富傳奇性的勝利!

    對於參與這場偉大征途的每一個人來說,這份履歷都是沉甸甸的。

    而且,地位越高,所得將會越多!

    以至於,包括續相如等高階將官在內的將軍們,都已經向張越主動提出了,將朝堂的賞賜以及本該分配給他們的戰利品,平分給其部下士兵。

    這不是他們高風亮節,不愛錢財了。

    而是,與這功勛帶來的爵位以及地位,區區財帛,已然無足輕重!

    既然如此,與其貪圖區區財帛,落下一個愛財的壞名聲,倒不如將這些東西,主動分給部下,拉攏人心,爭取更多支持與死忠,為將來打一個好基礎。

    「諸公不必謙虛……」張越笑著道:「若無諸公之佐,吾安有今日?」

    於是,便道:「依照諸公的功勛,吾與諸軍正商議過了,能為諸公爭取封侯的,一定會爭取……」

    「此外,校尉以上,兩千石、封君之名位,也都會盡力爭取!」

    這可不止是為了拉攏和爭取人心,為將來做打算。

    這其實,也是張越本身必須儘可能努力和爭取的方向!

    關乎顏面,更關乎這次遠征的歷史定位。

    列侯、關內侯、封君、兩千石、九卿……數量越多,排面越大,將來史書上的筆墨也越多。

    反之……

    部下沒幾個列侯、兩千石、九卿撐場面,天下人恐怕會覺得,張越這一次的遠征,只是打了一群類似羌人的戰五渣(雖然其實,張越面對的敵人,最難啃的只是衛律兵團,奢離的漠北兵團,在漢家面前,真的是戰五渣……)。

    更麻煩的是,這還可能導致,漢軍軍方的很多人,會覺得張越沒能耐連待遇都不能給部下爭取的將主,再厲害也沒有幾個傻子肯跟。

    所以,該爭取的必須爭取,爭取到的,還得想辦法提升起來!

    這看上去有點像後世的飯圈撕逼,但正治還真就是這樣。

    你不去爭取,不去撕,就會被人打壓。

    眾將聽著,一下子就放心了。

    誰不知道,侍中張子重是天子心腹,太孫肱骨?

    如今,他既然都放話了,那麼大傢伙的待遇就只會高,不會低。

    於是,所有人都開心的笑了起來。

    ……………………………………

    有人笑,自然有人哭。

    數千里外的趙信城,匈奴單于狐鹿姑的王庭大纛終於回到了這座尹稚斜所建的城塞。

    衛律帶著城中貴族,出城迎接。

    每一個人的臉上,都帶著濃郁的哀愁。

    過去的半個月,讓他們摸清楚了自己如今所面對的局面。

    余吾水以北的漠北北部地區,現在幾乎全部落入了那位莫名其妙崛起的屠奢薩滿控制下。

    而在余吾水以西的廣大草原、山區,屠奢薩滿的信仰,如附骨之疽,無孔不入,甚至滲透進了四大氏族、孿鞮氏之中。

    其傳說與故事,如燎原之火,迅速的擴散開來。

    哪怕是高層,用盡力氣鎮壓和清理,也無濟於事。

    剛剛經歷了慘敗,丟掉了龍城與聖山的匈奴人,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更需要精神上的麻痺。

    而那位屠奢薩滿,適逢其時,其宣揚的理論,更是無比契合了匈奴各部當前的心理。

    更有著母閼氏做幌子,導致即使是四大氏族與孿鞮氏的高層,也有相信和信奉者。

    因此之故,趙信城內撕逼的事情,竟然減少了。

    無論是支持狐鹿姑的還是反對狐鹿姑的人,現在都開始為那位屠奢薩滿而頭疼。

    沒有人知道,該如何定位對方。

    更沒有能做出決定。

    哪怕是衛律,也是一籌莫展。

    於是,不知不覺中,趙信城內居然達成了共識這個鍋,得狐鹿姑來背,這個事情,必須由身為單于的狐鹿姑來做決定。

    這說起來雖然有些不太符合常理。

    但在匈奴的國情下,卻是非常合理。

    因為,匈奴雖然表面上好像是一個君主制的帝國,但實際上,祂只是一個部落聯盟。

    除了孿鞮氏外,須卜、呼衍、蘭氏、丘林四大氏族,在其國內也有著舉足輕重的作用。

    此外,後族顓渠氏以及一些別部,也有著巨大的份量。

    單于只是各部族和氏族的領袖。

    故而,匈奴人每年都要舉行碲林大會,召集所有勢力首領開會,劃分利益,確定地位高低。

    在匈奴帝國的強盛時期,單于當然是可以獨斷專行,以其強大的兵力,迫使各部服從。

    然而,自漠北決戰後,單于威權就日漸衰落。

    特別是現在,經曆日逐王先賢憚的事情,又經過了被漢軍偷家。

    狐鹿姑單于在實際上,已經被很多人放棄了。

    忠於他的力量,現在就剩下了堅昆王李陵的本部以及部分單于庭的騎兵。

    其力量,甚至已經不如四大氏族中的任意一個。

    錯非是,比起狐鹿姑,很多人更不喜歡先賢憚。

    如今的匈奴人,已經動手弒君,然後去迎接先賢憚即位了!

    與之相比,只是讓狐鹿姑回來頂雷,真的是已經很厚道了。

    即使是衛律,這時候也已經心不在焉了。

    因為,他在這段時間,得到了來自西域焉奢的一個承諾丁零王若臣,既往不咎!

    這可真的是讓衛律心動!

    因為,那表明,西域的主人,願意繼續重用他,並且信賴他。

    懷揣著這樣的心態,衛律走到了匈奴單于狐鹿姑的攆車前,與群臣跪下來拜道:「臣等恭迎天地所生,日月所立之撐犁孤涂!」

    「諸位大王請起……」攆車上傳來了狐鹿姑中氣十足的聲音:「本單于遠征在外,有勞諸位在內輔佐、把持,在此本單于謝過諸位大王……」

    衛律等人連忙拜道:「不敢……」

    這是,狐鹿姑便走下攆車,在數十名親衛的簇擁下,走到人群前,道:「漠北之事,本單于已知,如今,母閼氏在聖山,本單于欲往聖山拜謁,未知諸位大王可願與本單于同行?」

    所有人立刻詫異的抬起頭來,看著狐鹿姑。

    這位匈奴單于,看上去似乎身體完全康復了。

    面色雖然有些白,但無論是走路還是站立,都顯得非常有精神。

    更重要的是他話語裡傳遞出來的意思,怎麼看,都不像要去攻打聖山的樣子。

    換而言之,他打算接納那位屠奢薩滿,承認其地位?

    包括衛律在內的所有人,都低下頭來,內心之中,充滿了疑惑、不解甚至是憤怒!

    那位屠奢薩滿,在兩個月前,還是查無此人的存在。

    如今,火速崛起,靠著天神與萬物之靈的幌子,與各部的薩滿祭司聯絡,大肆宣揚。

    而這直接侵犯了各大氏族的利益與權力。

    若是單于承認和接納對方……

    各大氏族、別部之中,豈非會出現薩滿祭司也擁有權力甚至擁有高於宗種的地位?

    這對很多人來說,是絕對不可接受的!

    衛律更是疑惑不已。

    完全沒有頭緒!

    但衛律哪裡知道狐鹿姑的想法?

    在衛律看來屬於絕對要消滅和剷除的屠奢薩滿現象,在狐鹿姑眼中卻是一根救命稻草!

    別管那位所謂的『屠奢薩滿』究竟是真是假。

    至少,現在此人的信仰和影響力,日漸增大。

    匈奴國內第一次出現了,一個不分部族、氏族和地區,被所有人都接受和信仰的宗教領袖。

    換而言之,這個人擁有了拯救狐鹿姑的能力!

    只要其願意合作,那麼……

    假神之名,撕掉與先賢憚的承諾,將自己的愛子,重新推上單于寶座,完全可以想像!

    甚至更進一步,以神之名,完成匈奴的zhongyāng集權。

    至於在這個過程,被損害和傷害的人……

    跟狐鹿姑有什麼關係呢?

    在身為單于的狐鹿姑眼中,那些被傷害的人,本來就不是什麼忠臣。

    更不提,對方可能是狐鹿姑現在唯一的救命稻草了。

    屁股決定腦袋,為了自己和自己子嗣的將來。

    狐鹿姑沒有什麼不敢賭的。

    畢竟,大多數統治者,都是我死之後,哪管洪水滔天的存在!

    當然,狐鹿姑還是很聰明的。

    他知道,這個事情不能急於求成。

    他還需要穩住各方,穩住國內的貴族與山頭,等到擁有足夠力量,足夠的擊敗和擊垮所有反對者的力量,才能做這個事情。

    故而,他看著眾人,輕聲道:「諸位不必擔憂,本單于只是單純的想去問一問母閼氏以及各部:他們是否依然忠於我,天地所生,日月所立的匈奴單于!」

    聽到這裡,大家互相看了看,才勉強低頭,拜道:「您的意志!撐犁孤涂陛下!」

    …………………………

    西域北道腹地,龜茲國邊境。

    先賢憚,耀武揚威的帶著他的本部,來到了這裡。

    他登山高山,遠眺著遠方地平線盡頭的漢輪台要塞,臉色肅殺。

    自狐鹿姑西征後,他便主動的放棄了對輪台要塞的sāo擾與牽制,甚至在三月初時放開了龜茲-輪台之間的道路,使得漢人與烏孫的聯繫暢通,更令這輪台要塞中的漢軍的活動空間,大大增加。

    如今,他不得不面對當初的惡果。

    比起從前,輪台要塞的漢軍的控制區域,增加了幾乎一倍。

    其活動範圍,從輪台直接擴張到了龜茲邊境。

    龜茲人蛇鼠兩端,故意縱然,使得哪怕在現在,漢朝的商旅,也可以從龜茲境內通過,前往烏孫甚至是轉道向大宛。

    更麻煩的是,漢人還將玉門關與輪台要塞的聯繫,重新打通了。

    漢貳師將軍李廣利的部將,杅祢國世子漢玉門校尉賴丹,率軍進抵輪台,從而將輪台、玉門、樓蘭之間的聯繫打通。

    並對蒲類海的白龍堆地區,形成戰略壓迫。

    最近,漢軍更是在居延地區增兵。

    很有可能,漢人會選擇在六七月間,發動對白龍堆的攻擊,以徹底佔領此地,並完全的將樓蘭、輪台納入其實際控制範圍。

    一旦漢軍的戰略企圖得逞,先賢憚知道,漢人會在兩三年之內,就將邊牆鋪滿這一地區。

    就像他們當年在居延做的事情一模一樣!

    他們天生就擅長修長城!

    打到那裡,修到那裡!

    過去三十年,他們在河套、河西以及居延,修築了總長度超過一萬里的邊牆,建立了上千座障塞、烽燧台、城市、要塞。

    將匈奴騎兵徹底的攔在了這些防禦系統之外,然後藉著這些基地,不斷向外擴張。

    所以,絕對不能容許漢人再這樣行動了!

    必須破壞和打**他們的節奏!

    將他們限制在輪台地區!

    可是,要做到這個,只靠他的力量,很難很難!

    除非,得到單于庭的支援,並至少獲得五萬騎兵的支援。

    但……

    這無異於做夢。

    狐鹿姑能答應,四大氏族都不會同意!

    好在,先賢憚還是有盟友的。

    「河湟的月氏貴人們,都已經收下我們的禮物了吧?」先賢憚回頭問道。

    「回稟大王,除了少數幾個人,諸位貴人,都很滿意您的禮物……」一個胡商模樣的男子上前道:「他們都承諾,河西諸羌若是渡河,他們一定不干涉!」

    「好!」先賢憚忍不住的摩挲起雙手來。

    比起匈奴,西羌對漢人的仇恨,無疑更高!

    這些羌人,與漢人有著血海深仇!

    漢人不僅僅將他們從世代居住的河西逐走,將他們的土地、牲畜與財富搶走,這三十年來,更是不斷的殺戮、鎮壓西羌。

    每年,漢人的令居塞下,都會堆滿西羌各部的首級。

    所以,對於西羌諸部豪種,只要有人給一個眼神,他們就會暴躁起來。

    雖然羌人,其實成不了什麼事。

    但,至少可以牽制住河西的漢軍,迫使居延漢軍回援,從而給他的行動提供掩護和保障!
V123210 發表於 2019-1-3 22:55
第九百八十三節 混亂之治(2)

    居延塞內,李廣利已經很久沒有走出房門了。

    這位大漢帝國軍方當前將銜最高的貳師將軍,如今,神色肅穆,神情緊張。

    掛在房中牆壁上的堪輿,已經被他翻來覆去的看了無數次了。

    「馬上就是六月了……」李廣利掰著手指頭,算了起來:「距離八月,還有兩個月……」

    河西、河朔、河湟以及漢在居延、輪台一帶的屯田,主要是以粟麥為主。

    今年,河西和居延、輪台地區,風調雨順,粟麥長勢良好!

    四月的粟麥畝產因此相較往年,大大增加!

    河西四郡、居延、輪台等地的宿麥產量,接近畝產兩石的創紀錄水平。

    可惜,關中新興的磨坊機械與麥粉製品,才剛剛傳播到河西。

    只有各郡的太守、郡尉衙門,才擁有少數可以製造和維護這些器械的工匠。

    推廣工作,任重而道遠。

    所以,這些新麥的絕大多數,依舊只能和往年一般,作為飼料使用,而不能充為軍糧。

    而可以充作軍糧的粟米,起碼還有兩個月才能進入收穫期。

    故而,李廣利知道,在這兩個月內,他的大軍,都不可能獲得外線機動能力。

    除非長安方面,可以在兩個月內,為他調集起碼一百萬石粟米或者五十萬石以上的麥粉。

    否則,缺糧的問題,就會使得他的軍隊,無法在居延以西、石羊河以北、輪台以南的地區進行一萬以上規模的軍事行動。

    而即使兩個月,粟米收穫,他的兵團其實也很難在外線開展三萬以上規模的軍事行動。

    而且,攻擊範圍,基本都被限制在邊牆附近一千里。

    超過這個距離,損耗就會大到河西地區負擔不起!

    這也是長久以來困擾漢軍的老大難!

    河西地方土地不如中國膏腴之地,地方上水利設施也是相當落後,加之移民數量一直增加不起來。

    若無大司農轉輸糧草和物資,漢軍根本無法在此地維持大兵團存在!

    故而,每次策劃大戰,李廣利都需要回京,與長安九卿商議,與天子、朝臣討價還價,才能拿到足夠的糧食物資以及戰馬。

    一次大戰,從謀劃到實施,光是為了糧食、馬匹,就可能需要花費一整年的時間來籌措、儲備。

    這就使得,常常漢軍開始備戰沒多久,匈奴人也同樣得到了風聲,進入了備戰狀態。

    等到漢軍出塞時,匈奴主力也已經集結完畢,並部署完成。

    從天山會戰到余吾水會戰,李廣利每一次都功敗垂成,與匈奴方面提前獲知了情報,做了完整部署有關。

    想到這裡,李廣利就不由得羨慕起那位已經打穿了整個弓盧水,並再次禪姑衍封狼居胥山的晚輩侍中!

    「多好的機會啊……」李廣利暗嘆了一聲。

    匈奴主力不在,本來應該作為其防禦中堅的精銳兵團,又貿然南侵,然後全軍覆沒在漠南。

    於是,整個弓盧水瞬間變成了不設防的地區。

    這使得漢軍騎兵可以長驅直入,而且,面對的挑戰和阻力立刻下降了無數個等級。

    在李廣利看來,若他可以有這樣的機會,早就滅亡匈奴,踏破燕然山了!

    可惜……

    他始終都不得不面對匈奴的主力兵團,而且是早已經完成了作戰部署,進行了動員和堅壁清野的匈奴主力。

    大軍的每一粒糧食,每一根箭矢,幾乎都需要從後方的河套、隴西、北地甚至是太原、關中、敖倉轉運而來。

    有的糧食甚至在運到居延前,就已經只剩下了不足出發前數量的十分之一!

    想到這裡,李廣利就不禁有些心浮氣躁。

    內心之中,對於自己這些年來受到的待遇和抨擊,更是憤憤不平。

    有種想要回長安,將那幾個一直嘰嘰歪歪的傢伙,帶到居延來,讓他們睜開眼睛看看居延的漢軍將士們和屯田的移民們,是何等艱辛,何等辛苦,又是何等勤奮的工作、訓練和巡邏。

    這時,門忽然被推開。

    一個穿著甲冑的年輕將官走了進來,恭身拜道:「父親大人,令居方面剛剛遣使來報:西海諸羌,近來異動頻繁,有月氏貴人報告稱:西羌豪種之中,所謂的先零羌、牢姐羌等七大種,近來似乎頻頻串聯,可能會舉行解仇儀式!」

    李廣利聞言,蹭的一下就站了起來,面色無比紅潤!

    對於羌人,李廣利算的上是專家了。

    事實上,在伐大宛之前,他就曾經率軍在河西清理過那些盤踞在群山之中,襲擊漢人村寨,偷盜親漢部族牲畜的羌人。

    故而,他對羌人非常瞭解。

    羌,顧名思義,山上的牧羊人。

    其種群非常繁多,而且,存在的時間也是相當的長久。

    其歷史甚至可以追溯到商周時代,存在於各種故事與傳說中。

    漫長的歲月裡,羌人各種之間的矛盾,不斷激化,仇恨不斷累積。

    就如現在羌人中,體量最大的先零羌、牢姐羌、封養羌來說。

    在正常情況下,任意三個分屬這三種的羌人(不分男女老弱),只要碰到,那最起碼也是一場鬥毆。

    而在通常情況下,鬥毆的敗者,只要受傷,若是男人,就一定會被勝方殺死!

    只有女人,可以活命,並被帶回山寨。

    這是羌人的習性,也是他們的傳統,更是現實的需要!

    李廣利就曾經問過一些熟羌首領,問他們為何生羌各部會如此對待他們的對手?

    答案,幾乎是驚人的一致——為了活命,為了生存!

    羌人生活在群山與高原之中,基本都靠牧羊維生。

    而這些地方,資源稀缺、物資稀少,能養活的人口更是有限。

    故而,在這種環境下,自身的努力可能無足輕重。

    減少競爭對手,比起自身辛勤勞作,可能還要更好。

    在這種情況下,羌人變得極度排外。

    哪怕是兩個原本關係很好的羌種,也有可能因為兩個孩子之間的爭執,而引發大規模的衝突,最終演化為血仇。

    故而,出門在外,每一個羌人,都會秉持——決不能給敵人回去報信的可能的態度。

    他們會儘可能的殺死他們的對手、敵人。

    這不止是減少競爭對手的有效策略,也是減少可能發生的大規模衝突的策略。

    故而,諸羌之間,矛盾重重。

    他們就會草原上的狼群一樣,各自劃定了各自的地盤。

    並會毫不留情的殺死任何擅闖被他們認定是其地盤的其他羌人。

    所以,只有一種辦法,可以讓不同種屬的羌種聯合起來,放棄仇恨,並集體行動。

    那就是解仇儀式!

    多個羌人豪種的首領,聚集在一起,通過族群內部的薩滿祭司,舉行通靈儀式,在其祖先與族人面前,這些首領歃血為盟,共同發誓,放棄曾經的一切仇恨,解除過去的所有矛盾。

    並用他們的祖先和信奉的神的名字共同宣誓,保證聽從一個被選舉出來的首領的指揮。

    解仇儀式後,這些宣誓後的羌種們,就會像洪水一樣,傾瀉而出,攻擊和毀滅他們見到的所有城市、村寨和障塞。

    殺光所有他們見到的敵人。

    並搶光、燒光當地的一切財富、牲畜。

    這就是羌亂!

    在過去數百年,甚至上千年的歷史上,屢見不鮮,延綿不絕,似乎無可阻止的大災禍!

    哪怕是曾經的西域霸主月氏、草原霸主匈奴,也無可奈何的災禍。

    直至元鼎六年,將軍李息與中郎將徐自為,率軍平息了最後一次大規模的羌亂。

    斬首十五萬,俘虜十萬。

    並將數不清的羌人首級,堆磊成為京觀,築於湟水兩岸。

    然後,漢室又花了三年時間,建造起一條以令居為核心的邊牆,設立護羌校尉官署,並將大批大批的生羌驅逐進湟水以西的高原。

    又將月氏義從,遷徙至湟水流域,命令他們鎮守此地,嚴防西羌南遷。

    這才讓羌亂在過去二十多年內,未再大規模發作。

    如今,他們再次站在一起……

    還要舉行解仇儀式?

    李廣利冷哼了一聲,道:「豎子以為吾刀不快?」

    但內心的酸爽,卻是無法形容!

    羌人?

    除了數量之外,在李廣利眼裡真的是一無是處!

    他們最好的武器,也不過是青銅製品。

    絕大多數人,還在使用石製武器和木矛。

    而且,幾乎沒有什麼組織,只會亂哄哄的前進和慌不擇路的逃命。

    簡直就是最好刷人頭的敵人!

    錯非,漢家軍功體系下,羌人的首級最不值錢,那護羌校尉的職位,恐怕要被人搶破頭!

    「傳本將的命令!」李廣利看向自己的兒子,下令道:「命令武威、酒泉兩郡郡兵集結,再派人去九原,命令九原軍備戰!」

    「吾倒要看看,這二十多年來,羌人是否長進了?」

    ……………………………………………………

    越過湟水,進入西海地區。

    千里高原上,一片蒼茫。

    在雪山與凍土之中,繁衍了二十多年的羌人各種,不斷的向南聚集起來。

    一萬、兩萬、三萬、五萬……十萬……

    密密麻麻,數不清的人群,擁擠在一起。

    無數男人,拿著各色武器,追隨著種群的首領。

    他們每一個人都如飢似渴的望向了南方,望向了湟水以南的熱土。

    他們祖先曾經生活過的地方,溫暖、富饒的河西群山。

    腳下的這片土地,已經越來越擁擠了。

    自從被漢人驅逐到這裡,已經過去了二十幾年。

    二十幾年的繁衍生息,使得每一個羌種的數量,都增加了一倍以上!

    高原上的草場、湖泊與河流,所能負擔的人口,卻是有限的。

    於是,各種之間的爭鬥與戰爭,越來越頻繁。

    每一年,西海各種,死於戰爭與爭鬥中的人,數千上萬。

    他們只能通過這種方法來減少和控制人口,並為後代爭奪更多的生存空間!

    但是……

    對於湟水以南的祖地的渴望,始終縈繞在他們每一個人心中!

    終於,在今天,這個聲音響徹在所有人耳畔。

    「過河!過河!過河!」

    無數人大聲吶喊著。

    滾滾的湟水,奔流向東,河的對岸,月氏人的穹廬與牧場,清晰可見。

    那肥沃的土地,延綿的高山,溫暖的山谷,重新在羌人們的腦海中成形。

    於是,羌人在河邊,燃起數不清的篝火。

    在月亮升起時,數以百計的薩滿祭司,戴上了他們祖先傳下來的面具,圍著篝火,歌舞起來,並將牛羊宰殺,請來祖先的神靈。

    先零羌、牢姐羌、封養羌、山南羌等七個最大的羌人種群豪酋,站到了那象徵著他們祖先,那在烈焰中為虎神所庇佑,焚而不死的無戈爰劍——一尊人形虎頭的木雕之前。

    七位豪酋依次跪下,磕頭膜拜,發誓說道:「偉大的祖先啊,猛虎之子,火神之子,您的子孫今天齊聚在您的面前,請求您的注目!」

    「我們在您的面前,向您與所有神明發誓——」

    「從今天開始,我們從前的仇恨,全部清空!」

    「從今天開始,我們都視彼此為兄弟手足,我的妻子,既是他的妻子,我的兒子,既是他的兒子!」

    「從今天開始,我們團結一心,同心一致!」

    「從今天開始……」

    「此誓直至我們殺回河西,或者流乾鮮血,絕不背棄!」

    「若違此誓,請祖先與神明,賜我們最痛苦的刑罰,讓我們的子孫,永為奴隸,令我們的牧場,寸草不生,令我們的山陵,寒風不止!」

    於是,七位豪酋站起身來,幾個薩滿祭司,立刻就將七個裝滿了羊血的牛角遞到他們面前。

    他們舉起牛角,將滾燙腥臭的羊血,灌入口中,一飲而盡,然後彼此看了看,七隻手握到了一起。

    誓言已成!

    只是……

    這七人,內心卻不如表面上那麼淡定。

    他們很清楚,自己將要面對的是一個何等恐怖的敵人!

    然而……

    他們沒有選擇!

    西海的土地,寒冷而貧瘠。

    已經再也無法滿足各種不斷繁衍壯大的人口了。

    留在這裡,就是等死。

    冒死一拼,還可能有成功的機會!

    所以,他們只能拚命!

    去博那一線生機,去賭匈奴人能為他們牽制住漢軍的主力!
V123210 發表於 2019-1-3 22:56
第九百八十四節 夷夏(1)

    六月的鶄澤,鮮花遍野,青草如蔭。

    呼奢的牧民們,已經從兩月前的創傷中走了出來,重新面對生活。

    而且,他們現在也已經不叫呼奢部了。

    在經過了曾經的首領大人的荼毒,又吃到了苦頭後,呼奢的牧民們,已經厭棄了再做烏恆人。

    因為,赤山的山神與烏恆的大人,都未能拯救他們的妻子、父兄和叔伯的生命財產。

    部族裡吹噓的強大騎兵與那些牛掰的勇士,在入寇的匈奴騎兵面前,更是不堪一擊。

    休說保護人了,在戰爭開始後,部族騎兵一觸即潰。

    有些人甚至丟下牧民和牲畜,逃之夭夭。

    唯有……漢!

    如今在舊呼奢牧民們心中神聖偉大光輝正確的漢天子的使者,以救世主的身份,從天而降。

    大漢王師,更如雷霆一般降臨,將可憐無助弱小的呼奢人從絕境之中拯救出來。

    當時的場景,迄今依然是歷歷在目,刻骨銘心!

    於是,不久以後,他們就決定,與自己的過去徹底做一個割裂。

    甚至,開始積極懷抱著,加入漢室,成為一個大漢臣民的夢想。

    特別是,當他們聽說,好像烏恆人的祖先乃是當年中國軒轅黃帝的忠臣以後,這個決心就更加堅定了。

    於是,他們便去請教了一些跟隨著商旅而來的漢朝文人。

    得到了一個『夷狄入諸夏,則諸夏之』的答案。

    便興高采烈的做出了決定。

    他們徹底的去掉了『呼奢部』這個概念,決定不再以部族自稱。

    而是,學習漢地郡縣的規矩,改稱他們生活和遊牧的區域為『歸寧』。

    從那以後,舊的呼奢便死去了。

    新的歸寧人,由之誕生。

    新生的歸寧人,紛紛蓄髮戴幘,高層的貴族,更是穿戴起了來自漢地的絲綢常衣與冠帽。

    他們的衣襟,開始右祍,也開始重視個人衛生。

    甚至,在鶄澤一帶,開始建造夯土屋舍。

    兩個月下來,居然在鶄澤地區,形成了數個大小不一的定居點。

    並漸漸向著城鎮方向演化。

    而在這些屋舍群落之中,幾乎家家戶戶,都能看到織機與錘紡。

    從早到晚,織機的聲音,從來不絕於耳。

    在唧唧聲中,一匹匹的毛料被織造出來。

    然後迅速就被來到這裡的商人收購!

    靠著紡織,新生的歸寧人的生活,由之發生了徹底的改變!

    只要勤快、肯幹。

    家中男子,放牧牲畜,並用買來的鐵梳子收穫羊毛、羊絨,最後交給家裡的女人和孩子以及老人進行漿洗、紡紗、織布。

    一個婦女平均八天可以織成一匹羊毛布。

    賣給漢地的商人,最少都可以買得數百錢,甚至上千錢。

    或者,用這匹布換得粟米、鹽巴、茶葉、鐵器、布匹、針線等必需品。

    靠著這種交易,歸寧人的生活水平迅速提高。

    很多牧民家裡,現在甚至已經擁有了全套的各色鐵器、爐灶和炊具。

    也不再每天都只能吃奶酪了。

    各種各樣的奶製品與粟米混搭的食物,開始流行起來。

    哪怕是孩子們,現在也能有吃飽肚子的機會了。

    飢餓這個詞語,似乎在逐漸遠離鶄澤的人們。

    這就使得歸寧人,越發的認同與相信了自己的判斷。

    漢化風潮,日益興盛。

    到得如今,便是老人、婦女、孩童,也能講幾句漢話了。

    經常與漢商打交道的男人,更是漸漸的都能與漢地商人流利交流,還學會了討價還價和自賣自誇等技能。

    語言的隔閡漸漸淡化。

    以至於有邯鄲來的商人,在來到鶄澤後,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和耳朵。

    這個過去的化外不毛之地,夷狄安居之所。

    現在,幾乎人人蓄髮右祍,華服常衣,能講中國雅語(雖然講得很彆扭,帶著很重的口音,但就算是神州本土,講不了流利雅語的人多了去,天下郡縣,哪個沒有口音?)。

    於是,塞外小中國的評價,不脛而走。

    歸寧人聽說後,對這個說法,驕傲無比。

    於是,就有幾個威望比較高的領袖合計了一下,便花費重金,在鶄澤正東方的山谷內,建起了漠南的第一座學苑。

    又重金聘請了當初跟隨天使而來,但並未獲得職務的幾個文人,入駐其中,教育其子弟。

    這學苑,其實很簡陋。

    用的也只是沙柳木和夯土。

    教材什麼的,更只有啟蒙讀物巨頭《倉頡》的幾卷而已。

    但,小孩子們卻非常興奮,而且非常喜歡讀書。

    每到學苑開講的日子,山谷內外,都擠滿了孩子。

    有牧民的,也有貴族的,更有著新興的首領人物們的。

    不止有男童,女童亦有不少。

    有些時候,甚至還有成年人跑去聽講、學習。

    這可就真的讓那幾個最初只是想著來這裡打打醬油,混點盤纏就開溜的書生有些感動莫名。

    甚至產生了極強的責任感和使命感!

    深深的覺得,自己肩上擔負著化夷為夏,教化夷狄的重擔。

    然後就自己把自己感動的稀里嘩啦。

    於是,便認認真真的在這漠南邊陲,當起了啟蒙老師。

    每天不厭其煩的給那些曾經感覺哪怕只是接觸都覺得噁心的夷狄孩童上課。

    教他們識字、寫字。

    從一筆一劃開始,從橫豎練起。

    於是,有一天早上,這個漠南的小山谷中,忽然響起了整齊的讀書聲。

    「蒼頡作書,以教後嗣。幼子承詔,謹慎敬戒……」聲音整齊,發音標準,其聲洪亮,其氣昂揚。

    聲聞十餘里,響徹鶄澤。

    從此鶄澤東方山谷的讀書聲,就成為了這漠南邊陲的一道獨特的風景線。

    而這讀書聲的傳說,隨著來往的商旅的增加,不斷向周邊擴散。

    鶄澤的塞外小中國之名,由之更加響亮。

    以至於,就連長安城裡,也漸漸有著相關的傳聞。

    雖然流傳度暫時還不夠廣,但在市井裡,已經有著人在傳說了。

    塞外出現了一個小中國,其人右祍蓄髮,還會組織讀書學字?

    多稀奇啊!

    就連蘭台的御史們,也聽到了些相關風聲,將這個事情打了報告上去。
V123210 發表於 2019-1-3 22:56
第九百八十五節 夷夏(2)

    漢延和二年夏六月初二,清晨。

    楊孫氏和往常一樣,很早就起來了,在侍女服侍下,梳妝打扮。

    「夫人……」一個管家模樣的男子,拿著一本厚厚的賬冊,在門口稟報導:「昨日收購的毛料與支出賬目,都已經整理好了,請夫人過目……」

    「放書房吧……」楊孫氏慵懶的說道:「吾自會去看的……」

    「諾!」管家低頭應了一聲,就要離去,便聽到楊孫氏的聲音傳來:「這幾日來,鶄澤的地方情況怎麼樣了?」

    「回稟夫人……」管家想了想,答道:「還是那樣……」

    「下面的人,雖然都很用心照看了,但,鶄澤太大了,還是有許多的商人與遊俠,混了進來,下面也有許多貪圖便宜的人,被人引誘,便賣掉了自己的毛料……」

    「哦……」楊孫氏看著自己面前的銅鏡,鏡中的自己,俏臉依舊明豔動人,滿滿的都是膠原蛋白,年輕依舊,這讓她的心情稍微好了些,便吩咐道:「若是其中沒有偷奸耍滑、坑蒙拐騙,乃至於明火執仗的強買強賣之人……」

    「便教下面的人,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吧……」

    「都不容易,也都不輕鬆……」

    她微微伸手,在自己的下腹上輕輕的撫摸了起來,神色漸漸溫柔起來,一點也不像那個在漠南的商人與遊俠中傳說的母老虎,反而充滿了母性光輝。

    管家聞言,微微一楞,卻也不敢說話,只是低頭道:「小人明白……」

    「那就下去吧……」楊孫氏微微揮手。

    「諾!」管家於是低頭再拜,辭別而去。

    楊孫氏則站起身來,身旁的幾個貼身侍女立刻就將她攙扶起來。

    更有人將一碗剛剛熬好的肉糜端來,呈遞到她面前:「夫人,這是廚房剛剛煮好的溫補肉糜……」

    「嗯……」楊孫氏接過來,微笑著坐到塌上,一小口一小口的慢慢品嚐著。

    一邊吃,一邊甜蜜的笑著。

    心中更是喃喃自語:「我兒啊,我兒啊……汝父很快就會回來了……」

    想著心上人,她就笑的更加燦爛了。

    對一個女人來說,懷孕前後,完全是兩個人。

    尤其是楊孫氏這樣的女人,當她得知自己已然有孕後,整個人的行事作風就徹底變了。

    由之,令整個鶄澤都發生了巨大變化。

    畢竟,她和她控制的商隊、資本以及力量,是這鶄澤地區數萬歸寧人都無法反抗的存在。

    鶄澤附近百里,幾乎所有的牧民、織工甚至織機,都和她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繫。

    她也是唯一一個,現在可以大量吃下鶄澤的毛紡製品的大賈。

    龐大的貿易量和空前的利潤,也使得她可以大量僱傭武裝扈從。

    如今,在這鶄澤,受她供養和僱傭的人群,遍及內外。

    幾乎可以稱得上,沒有歸寧人,不受她影響。

    資本、利潤、技術和暴力以及強大的官方背景,加在一起,使得她這個長安來的寡婦,在這漠南邊陲,形如太上皇。

    旁的不說,單單就是那上千人的武裝護衛,就足以令任何敢和她掰手腕的人喝上一壺的了。

    更不提『張蚩尤的女人』這個王炸級別的頭銜。

    她本人的手腕和手段,也是相當犀利。

    從一開始,就雷厲風行,借助優勢和影響,果斷的壟斷和控制了整個鶄澤內外從畜牧到漿洗、錘紡、紡織、銷售、貿易的全產業鏈。

    所有來此的商旅,都只能和她交易。

    誰敢私下接觸,一旦被發現,輕則暴打一頓,重則人財皆失!

    在這漠南不毛之地,失蹤個把商人,簡直不要太簡單了。

    也就是近來,她才漸漸的放鬆了控制和禁錮。

    這既是為了積德,為她腹中剛剛誕生的孩子祈福。

    也是一種生存策略。

    做人不能太霸道!

    總要給別人留點空間,不然,別人就不會給你留空間!

    漢家最不缺的,就是膽大包天的人物!

    吃完肉糜,楊孫氏就在侍女們攙扶下,走出房門,來到了外面。

    不遠處的山谷中,隱約傳來了整齊的讀書聲。

    「蒼頡作書,以教後嗣……幼子承詔,謹慎敬戒……」

    楊孫氏側耳聽著,臉上的笑容更加溫柔起來,她輕輕撫摸著肚皮,近來,她最喜歡的就是在早上,在這院子裡,遠遠的聆聽遠方來的讀書聲。

    為此,她甚至派人從雁門採購了數百石的竹簡與刀筆,送去那學苑中,交於其中的蒙師們,更捐助了價值數十萬錢的毛料、衣物、鹽茶與其他生活物資。

    更主動承擔起了學苑的開支、耗費。

    這種行為,讓楊孫氏很舒服。

    產生了自己幫助了很多人的感覺。

    當然,更重要的還是她明白,這樣做一定會討好那位遠在數千里外的男人——她與她孩子未來的依靠。

    侍女們則都是紛紛吹捧起了自己的女主人。

    「夫人可真是心善呢……連夷狄化外的蠻子,都肯捐錢捐物,讓他們也能沐浴王化……」

    「可不是嘛……夫人前些日子,還寫信回家,讓公子拿出了五百萬錢,給郁夷修了幾條橋呢……」

    「論這心善人美,誰能與夫人相比?」

    楊孫氏聽著,微微翹起了嘴唇,微笑著道:「你們吶,淨會說些好聽的話……」

    手卻不由自主的撫摸起了小腹,眼中滿懷溫柔。

    當今天下的家庭之中,基本只有兩個模式。

    或母以子貴,或子以母貴。

    顯而易見的,楊孫氏知道,自己出身低微,不過一個行商的寡婦,本來名聲就不好聽。

    所生子嗣,地位也必然受影響!

    所以……

    她撫摸著小腹,內心無比的堅定:「我的孩子,母親絕不會讓你受委屈的!」

    楊孫氏知道,為了自己的孩子,她必須努力,也一定要努力!

    不然……

    將來受了欺負,被人歧視。

    傷心的只會是自己與孩子!

    而她唯一可行的道路,就只有眼前的這一條。

    以財富、名聲和地位,為自己和孩子,鑄就一條康莊大道。

    內心思慮著這些念頭的時候,不知不覺,楊孫氏就已經和她的侍女們走出了居住的院樓,來到了外面。

    映入眼簾的,是一排排整齊的夯土屋舍。

    這些屋舍,都是按照中原民居建造起來的。

    基本都是日字型的兩進格局,前後搭配,所有屋舍環繞著楊孫氏所居的宅院,就像眾星拱月一般,形成一種保護性的結構。

    這些屋舍足有百餘座,基本都是用來安置那些追隨楊孫氏來此的家臣、扈從、婢女以及謀士的住所。

    如今,乃是白天,除了那些負責保護女主人和警戒的武士外。

    大部分的家臣、扈從,都已經前往了鶄澤各地牧場和定居點工作。

    但,屋舍裡卻依然熱鬧非凡。

    唧唧的織機聲,不絕於耳。

    院樓裡,更有著許多婦人,正在收取被晾曬乾淨的毛料。

    「夫人安好……」

    「恭迎夫人……」

    看到楊孫氏出門,這些婦人紛紛畢恭畢敬的出來行禮。

    「免禮……」楊孫氏笑著抬手,囑咐著她們:「不必管我,都且去忙吧!」

    這些婦人,都是受僱於楊孫氏的家臣、扈從的妻妾。

    其中,有很多都是到了這鶄澤以後娶的。

    鶄澤的歸寧人、南池的南池部、龍城的諸水部以及塞下各氏族,現在都在拚命的將自家的女兒,嫁給來到漠南的漢人。

    甚至不求名分,不求聘禮,乃至於倒貼大把嫁妝的人都有!

    沒辦法,漢人男性,相對於漠南部族的男性,優勢實在太大了!

    不客氣的說,長安的屌絲,到了這漠南邊陲,也能秒變高富帥!

    無論是身高、身體素質,還是情趣、相貌、談吐,都可以輕鬆秒殺大部分的漠南男性。

    讓各部的女兒們,芳心動搖,難以自持。

    更不提,還有『中國天朝,上國英雄』這種光環加持,自帶buff。

    楊孫氏手下就有一個家臣之子,因為長得俊朗,而被曾經的呼奢部的一個貴族女兒看中,夜奔其房,成其好事。

    後為其父母所知,嫌棄其出身低微,想要棒打鴛鴦。

    結果,那小姑娘騎了匹馬,跑出家門,與郎君私奔回了中國。

    最後,她父母沒有辦法,思女心切,只好找楊孫氏幫忙,勸回了那對小冤家,又送上五十匹馬和上百頭牛為嫁妝,讓這小兩口子在這鶄澤安了家。

    楊孫氏也覺得臉上有光,也送了錢五萬、布帛十匹和織機兩台作為賀禮。

    而這種事情,絕非孤例。

    在如今的漠南,甚至可以說非常常見。

    有些牧民,因為對漢室感激非常。

    甚至以將自己的妻子,送到漢人床榻上,生一個有漢朝血統的孩子為榮的事情。

    相比之下,嫁女兒、姊妹給漢人為妻妾。

    漠南各部,沒有任何心理壓力,以為是光榮和榮幸。

    如今的草原,中上層的人,都在想方設法的嫁女兒給漢室官吏、軍官。

    而依靠著毛紡業富裕起來的牧民,攀附不上漢官、漢軍,就將主意打到了來往的商人、遊俠身上。

    靠著婚姻與女人,僅僅在這鶄澤,以楊孫氏所知,便有數百名來自郡國的年輕人,在這裡安家了(這還未包括楊孫氏的家臣和扈從)。

    而且,隨著時間流逝,更多的人,在不斷來到草原。

    就像現在眼前所見的這些婦人,其實,都只是些十五六歲,稚氣未脫的歸寧女子。

    其中的大多數人,都是自己主動找上門來的。

    草原女子,不似中國女子,在感情事情上比較被動。

    她們的膽子大的很,只要看對眼了,對方又不拒絕,當天就能拎包入住。

    第二天就可以見家長,走程序。

    然後就會主動的操持起家中內外的事務,而且都很勤勞,學東西也很快。

    在其夫婿指點下,三五天就熟悉了家中的事情,十來天就能熟練的使用織機。

    一些優秀的男子,甚至在一個月內,就娶回了好幾個歸寧少女。

    很多在長安,只能打光棍的家臣,在這鶄澤,就像掉進了蜜罐裡的蜜蜂,一下子來到了天堂。

    以至於工作積極性,都提高了不止一倍。

    幾乎每一個人,都沉浸在了幸福之中。

    看著這些婦人,楊孫氏忽然想到了一個事情。

    「鶄澤附近,如今定居之戶,怕是有千餘了吧?」她扭頭問著身邊的侍女們。

    「夫人,很快就要不止一千戶……」一個侍女小聲的說道:「奴婢的兩個兄長,就都已經決定在此定居了……」

    「他們都已經寫信回家,讓家鄉的同族,都趕來此地……」

    「嗯……奴婢聽說,好多人都是寫信或者託人帶口信回家了……」另一個侍女道:「此地雖然苦寒,然則卻不窮,湖泊、草原之中,也有許多野物……更緊要的是這裡能賺錢……」

    楊孫氏聽著,微微點頭。

    這漠南能賺錢,倒是一點也不差!

    這裡,完全就是一塊未被人發掘的寶地!

    一個聚寶盆!

    牧民們生產的毛料、奶酪、皮毛以及牛羊、馬匹,都是中國所需要的。

    而中國的鹽鐵、帛布、針線、各色器皿、醬料、糧食,在這裡需求量同樣旺盛。

    旁的不說,這兩個月來,僅僅是在這鶄澤,楊孫氏就賣出了數萬石的粟米以及同樣數字的麥粉,數千石的鹽巴,數千匹布帛,大量的瓦罐、針線、醬料。

    並用這些東西,換來了差不多一萬匹的毛料、上千匹羊絨布。

    運至關中後,這些商品價值數萬萬。

    利潤十幾倍,甚至更多!

    兩個月的功夫,就賺到了相當於過去三年甚至五年才能賺到的利潤!

    賺到了錢,下面的家臣、扈從、婢女和管家、文士的薪酬,自然也要漲才行!

    幾乎所有人的月俸與賞錢,都翻了不止三五倍。

    賞錢更是流水的一樣花出去。

    同時,在關中,楊氏也是不斷的加大力度,高薪招攬地方上的豪傑、良家子。

    其待遇相較過去,直接翻了一倍!

    「照這般下去,三五年後,此地說不定有可能,成為一個塞外郡縣呢……」楊孫氏忽然笑了起來,心情變得無比燦爛。

    若是如此,作為第一個開發和建設此地的她,便有資格,成為腹中孩兒的依靠!

    讓他為自己而驕傲!

    想到這裡,楊孫氏的心情就變得無比燦爛。
V123210 發表於 2019-1-3 22:56
第九百八十六節 主客(1)

    跟隨著大軍,一路向南,穿過崖原,通過狼原,繞過鹽澤西部後,鶄澤湖已經不遠了!

    速各緊緊的握住了自己手裡的韁繩,忍不住的昂起頭來,驕傲的走在了前排。

    作為一個曾經的呼奢牧民,不過是氏族之中最底層的成員。

    速各的人生前二十年,一片灰暗。

    自懂事起,他便幾乎沒有吃飽過。

    因為長的瘦弱,族中的人,一直就瞧不起他。

    便是父兄,也是非常嫌棄他,總覺得他在家裡佔了便宜,動輒就是打罵。

    要不是看在他平時比較木訥的份上,速各甚至懷疑,他早就要被人丟出氏族,放逐到荒野裡去自生自滅了。

    至於什麼牲畜、穹廬、女人……

    這些都是他曾做夢也不敢奢求的東西。

    然而現在……

    速各得意的回過頭去,看著那兩個緊緊跟在他身後的女人,以及幾個髒兮兮的孩子,她們是速各這次北征的最大收穫!

    是他在天使的軍法官那裡,仔仔細細的挑選了足足一天,才挑中的獎品!

    為此,他付出這次追隨王師幾近三個月,鞍前馬後服務所積攢下的一半功勞!

    要知道,此行,烏恆聯軍,雖然幾乎沒有上陣殺敵。

    但是,幾乎所有後勤物資和牲畜,都是他們在負責。

    此外,各種髒活、累活,也是他們在干。

    譬如,每次打掃戰場、收治和照顧傷兵,放牧和看管牲畜,掩埋與焚化屍體,清點貴重物品……都是烏恆人的事情。

    速各更是一度被調去傷兵營,照顧和服務受傷的王師士兵。

    每天天還沒亮就得起來,燒水做飯,熬煮藥物,服侍王師士兵吃喝拉撒。

    還得為他們按時按摩、換洗絲帛做成的綁帶、背著有需要的人出去曬太陽。

    整個過程裡,稍有不當,被人投訴,就會被直接調離傷兵營,並清除所有的功勞。

    正是靠著,曾經在氏族和家庭裡逆來順受,吃苦耐勞的性格。

    速各在傷兵營內勤勤懇懇的工作著,聽從著王師將官們的命令、指揮,無微不至的照顧著他所經手的每一個王師士兵。

    因為老實、忠厚、勤奮、細心,他在傷兵營內廣受好評。

    許多傷兵復原後,對他讚不絕口。

    因此,被負責傷兵營事務的一位大人物評為『最』,特許招募成為了王師的長水校尉的一員。

    使得他有機會成為了王師精銳的一分子。

    這可是不得了的事情!

    這次北征,數千烏恆人隨行,能被王師中的大人物看重,並嘉獎和推薦加入王師的人,不足兩百。

    而他就是其中之一!

    數千人中的前兩百,可想而知,這積攢的功勞有多少了?

    旁的不說,速各僅僅是用了另外一半的三分之一,就給自己換了一套漢軍的軍械。

    包括了一柄鐵劍,一件皮甲,一匹戰馬以及一把角弓和箭囊。

    這可是在從前的呼奢部族裡,可以稱作寶物,作為傳家寶的極品!

    然而,速各毫不後悔。

    甚至非常滿意自己的選擇!

    他看著那兩個屬於自己的女人,眼中滿滿的都是溫柔。

    這兩個女人,是他認為的所有匈奴俘虜裡,最有價值的!

    不止是因為她們的外貌、體型和年紀完全符合他的要求——二十五歲以上,屁股大,胸脯大,身上有肉,而且還有過三次以上生育記錄。

    更重要的是——她們還各自有著三個孩子。

    年紀最大的那個,已經有八歲了。

    完全可以放牧牲畜,照看家庭,是最好的幫手。

    這在草原上,簡直是完美的配偶人選。

    在過去,這樣的女性,在部族內甚至會導致一場大型角鬥,最終的勝利者,才有機會抱得美人歸!

    如今,他只是花了點功勞,就順利的抱回來,而且一次抱回兩個!

    完全值了!

    這兩個妻子,會在未來,替他生下有他血脈的孩子。

    她們帶來的那幾個孩子,也會在名字裡冠上他的姓氏,變成他將來的幫手。

    已經沒有比這更好的選擇了。

    速各驕傲無比,滿懷著激動,他相信,等他回到氏族,父兄都會大吃一驚,羨慕無比!

    族中的其他人,更是都將嫉妒他。

    不過……

    他微微的理了理自己的衣襟,輕聲道:「我可不是從前的速各了!」

    「我現在可是王師的一員,未來將要請一個中原的文人,替我取一個名字的大人物!」

    帶著這種想法,速各的心情就變得更加酸爽起來。

    而在大軍之中,數以千計的烏恆人,現在基本都有著類似的情緒。

    這次跟隨天使與王師,一路打到了匈奴人的老巢。

    讓這些烏恆人,都變得驕傲了起來。

    這一路的遠行,也令他們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

    在從前,很多人心中,自家氏族的牧場與牲畜,就是一切。

    但現在,這個觀念已經徹底顛覆了。

    每一個人都知道了自身的渺小,也都明白了漢朝究竟強盛何等地步?

    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

    他們都已經不再甘於,只做一個草原上愚昧懵懂可笑的牧民。

    他們都希望,自己可以成為一個漢人。

    拿到那枚漢朝戶籍的竹符!

    因為那不止可以讓他們與他們的子孫,擺脫被人歧視和鄙夷的夷狄身份。

    更將使得自身與子孫後代,獲得一個被保護的權力!

    這次遠征,讓他們知道了,漢人,可以為了拯救自己的臣民,而做出何等事情?

    和烏恆人相比,虛衍鞮麾下的匈奴人,就顯得有些忐忑了。

    他們緊張的混在大軍裡,不知道等待自己的將是怎樣的命運?

    尤其是高層的虛衍鞮等人。

    沒辦法,迄今為止,他們都只得到了漢朝使者和將軍們的承諾。

    然而,長安的漢天子與其大臣,到底會如何處置他們?

    依然是未知數!

    而在曾經的歷史上,也不是沒有高階匈奴貴族投降、歸義。

    哪怕是當年,軍臣單于的太子於單,也不過是被漢朝皇帝封為涉安候。

    所以,虛衍鞮內心的惶恐是可以想像的。

    其部下就更是戰戰兢兢,瑟瑟發抖。

    沒有人知道,長安方面會給他們一個什麼定位?

    所以,虛衍鞮這些日子來,一直緊緊的跟在張越身邊,像條哈巴狗一樣,每日定時問候。

    生怕被張越放棄,成為棄子。

    張越對此,自然是心知肚明。

    於是,就故意的吊著他,讓他在緊張和忐忑與不安中,惶惶不可終日!

    這是學自後世的一種技法。

    控制傀儡,除了恩威並施,恐懼是最有效的手段!

    尤其是對虛衍鞮這樣的傀儡,更需如此。

    只有磨掉他的棱角與野心,才能讓他明白,做一個安樂侯是一件幸福的事情!

    ………………………………

    當張越所率的大軍,向著鶄澤,緩緩靠攏之時。

    萬里之外的玉門關外,來了一支奇怪的使團。

    使團的首領,穿著一件哪怕在整個西域,都極為罕見的纏繞型服飾。

    看上去只是將一塊布料,披掛在身上。

    但實際上,仔細觀察你就會發現,這種服飾設計非常複雜。

    它並不是簡單的將布裹在身上或者掛在身上,而是經過了一系列的裁剪、修飾,用了許多的飾針、繩結,將布料用矩陣或者圓形的方式,固定在腰部、肩部、胸部等關鍵位置。

    這幾乎是一種可與中國的華服的複雜程度相媲美的服飾了。

    而這也意味著,這種服飾背後的文明,可能與古老的諸夏文明一樣高度發達,並擁有著一系列複雜、深刻的制度、文化、哲學。

    「偉大的狄俄尼索斯啊,請您保佑我,一切順利!」首領昂起頭,回首西望,回憶起自己這一路上的艱苦。

    他祈求著自己信奉的神明,給他庇護與幫助,讓他可以順利抵達目的地——傳說中的絲國。

    那個被自己的君王,認為有可能給與幫助,甚至可以發展為盟友的偉大帝國!

    他是在七年零六個月之前,被他的君王,羅馬之敵,密特拉所眷顧的明君,阿契美尼德王朝之後,萬王之王大流士大帝的嫡系子孫——偉大的本都王國國王,尊貴的米特拉達梯大王,被認為是酒神狄俄尼索斯之子的米特拉達梯六世派遣,前往東方,聯絡盟友的使者。

    最初他的使命,是與已經與整個歐羅巴都已經失去聯繫的巴克特里亞人取得聯繫。

    但當他抵達巴克特里亞時,他發現,這裡已經徹底失去了亞歷山大大帝的榮光,成為了一個名為『月氏』的蠻族的樂園。

    希臘諸神的光輝,也已經從這裡消失。

    奧斯匹林諸神的神殿,都被推倒了。

    取而代之的是,月氏人信奉的一個名為浮屠教的神廟。

    好在,月氏人對於他這樣的遠方使者,非常友好,許多貴族都很友好的接待了他。

    告訴了他很多他之前所不知道的消息。

    其中,就有東方的絲國的確切消息。

    使得他知道了,在東方,真的存在著一個巨無霸。

    一個強大到無法想像的帝國。

    月氏人告訴他,那個帝國非常友好,而且樂於與所有人做朋友。

    他們有絲綢、香料、黃金。

    甚至曾有一位絲國的使者,抵達月氏。

    於是,這位使者返回自己的祖國,向他的君王米特拉達梯六世稟報了自己的見聞。

    當時,米特拉達梯六世並未表現出什麼興趣。

    畢竟,絲國太遠了!

    而且,中間還隔著一個據說強大無比的蠻國。

    然而,四年前,卡帕多西亞王國的國王去世,他的君王為了得到卡帕多西亞,而和原來的盟友決裂,並最終引來了一個強大無比的敵人——羅馬!

    羅馬的亞細亞總督卡西烏斯率領三個強大的羅馬軍團,悍然介入卡帕多西亞,並迫使他的君王退出這一地區。

    從而徹底激化了本都王國與羅馬之間的敵意。

    於是,在第二年,米特拉達梯六世與亞美尼亞的提格蘭二世結盟,積極準備對卡帕多西亞的戰爭。

    這個時候,米特拉達梯六世想起了有關絲國的傳說。

    因為,戰爭,特別是對羅馬這樣的龐然大物的戰爭,需要海量的金錢和資源維持。

    甚至,在某種程度上來是,資金才是決定戰爭勝敗的關鍵!

    而絲國的絲綢、香料,完全可以作為一張底牌。

    於是,他被再次任命為使者,並配給了數十名隨從,踏上了前往東方尋找絲國的道路。

    用了一年時間,他從本都抵達了巴特克里亞,然後在月氏人的幫助下,穿過了群山與高原,來到了充滿了希臘文化色彩的大宛。

    在大宛,他得到了更多有關絲國的情報。

    知道這個強盛無比的大帝國的富庶與可怕(十幾年前,他們僅僅是因為大宛的一個國王拒絕向他們出售一種良馬,就發動了十幾萬大軍,跨越了上萬里的道路,攻擊大宛,並迫使大宛人投降、臣服)。

    這讓使者更加興奮!

    若本都能與一個這樣強大的帝國建立盟友關係。

    那麼,自己君王的雄心壯志,就有了實現的基礎!

    擊敗羅馬,恢復希臘,重建大流士大帝與亞歷山大大帝榮光就有了可能!

    然而,前往絲國,就不得不面對那個絲國的敵人——名為匈奴的野蠻國家的阻攔!

    他在大宛的這些年來,已經前後嘗試和努力了十餘次。

    可惜,每次都是半途而廢。

    匈奴人牢牢的控制住了前往絲國的主要道路,並封鎖了任何可能與絲國聯繫的陸上交通。

    所有商旅和使者,都只能通過匈奴人,才能買到那些名貴的絲綢與香料。

    當然,使者也聽說過,有絲國的商人,會出現在一些國家。

    可惜,這些人商品,常常都被這些國家的貴族所買走,外人想要接觸這些絲國人千難萬難!

    在大宛等了兩年,就在他耐心將要耗盡,打算回國之時,他得到了一個消息——前往東方的道路,已經暢通。

    蠻族內部出了問題,已經不再能有效阻止商旅東行。

    聞訊後,使者立刻就帶上了自己的隨從,僱傭了數十名嚮導,從大宛出發。

    終於,他第一次來到了傳說中的絲國的邊界。

    然而……

    望著關塞上飛舞的絲國旗幟,以及那正在不斷靠過來的絲國武士。

    使者忽然想到了一個問題——他並不會講絲國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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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八十七節 主客(2)

    與往常一般,賴丹在自己的官邸,處理著公文。

    作為玉門校尉,他要做的事情非常多。

    不止是玉門塞本身,他還肩負著與輪台方面聯繫,並及時將輪台的公文、情報送抵居延的任務。

    近來,隨著匈奴的日逐王主力,從西域北道重新回到蒲類海、龜茲一線。

    輪台壓力劇增!

    漢軍不得不向輪台增兵,以防止這個釘子被匈奴人拔掉。

    玉門關的壓力,自然也隨著上升。

    作為玉門校尉,賴丹不得不始終在玉門關保持戰備,命令他的軍隊,時刻甲不離身,以方便可以在任何時候,支援輪台!

    「校尉!」房門被人推開,一個金發碧眼,但穿著漢軍甲冑,蓄髮戴冠的男子走進來,拜道:「玉門塞有自稱是遠方異域使者的人扣關……」

    「遠方異域?」賴丹聞言立刻起身,謹慎的問道:「是何地何國?」

    自博望侯張騫鑿空西域,漢與遠方異域之國的聯繫,就不斷發生。

    長安的大鴻臚,也特別重視與這些國家的聯繫。

    三十餘年來,玉門關接待了無數使團。

    最遠的使者,就有來自數萬里外的罽賓的使者。

    更有趣的是,罽賓使者前往長安,朝拜了天子後,漢室也派出了使者回訪,並順利抵達罽賓,然後帶回當地的許多信息與情報。

    所以,賴丹不敢有絲毫懈怠。

    「卻是不知……」金發碧眼的軍官答道:「末將只是聽其嚮導言之,其是來自大夏、康居之西,據雲其國還與大宛有著淵源……」

    「倒是其人所講之語,末將也是不懂,就連嚮導,也難以描述……」

    「大宛有著淵源?」賴丹聽著,立刻就有了興致。

    他曾參加過大宛戰爭,對於大宛也算是有些瞭解的。

    宛人富庶,其俗迥於西域,更與中國格格不入。

    當時,漢軍俘虜的大宛貴族,也都有過供述,據說他們的祖先是數百年前,從山與海的那一邊,太陽落下之地,翻越了無數高山來到的大宛。

    不過,在數百年前,隨著那個率領他們打到大宛的君王離奇去世,其國家就分崩離析。

    宛人也不知道,到底他們的祖先是從哪裡來的了?

    他們只知道,他們的祖先非常牛逼,信奉的神明也非常牛逼。

    所以呢,他們覺得有著那樣牛逼的祖先和神明,自然是不虛一個萬里之外的強國的。

    這讓當時的漢軍上下都是哭笑不得。

    錯非後來宛人跪的及時,戰敗後答應的條件也讓漢軍滿意。

    當時,貳師將軍就已經想過將大宛屠滅,將其人口、財富帶回中國的打算。

    如今,大宛人的母國那邊來了使者了?

    他們來做什麼?

    賴丹想了想,道:「我親自去見一見這位使者!」

    片刻後,賴丹就帶著人,在玉門塞下見到了據說是『異域遠方之國』的使團。

    他眯著眼睛,打量了一番這些人。

    這些人的服飾,很是奇特。

    與大宛人有些相似,卻更加複雜。

    除此之外,就是這些人的外貌了,很奇特,既不是金發碧眼,也不是黑髮褐目等傳統的西域夷狄相貌。

    反而有點類似漢家丈夫的樣子。

    膚色略白,黑髮、黑眼,神色自若,不卑不亢,身上有著一股只有大國強國才能具備的氣息。

    更重要的是——整個使團的成員的身高,幾乎都在七尺以上。

    而且,身體非常強壯,肌肉感十足!

    這是很少見的情況!

    過去,玉門關接待過無數夷狄使團。

    其中不乏有著烏孫、康居等強國的使者。

    但怎麼說呢?

    這些夷狄,要嘛就是身高被漢室秒成渣,要嘛就是身高雖然勉強夠格,但只要與漢家丈夫站在一起,就像個小受一樣,立刻凸顯出來。

    獨有眼前的這個使團,那些穿著奇怪服飾的男子,無論是身高還是身體素質、氣質修養,都不遜漢家丈夫。

    賴丹甚至從有些人身上還發現了一些過去只有中國士大夫身上才會表現出來的獨特氣質。

    「看來,極西之國的傳說是真的了……」賴丹心裡面想著,雖然他不是漢人出生,但能在漢軍之中,成長到現在這個地步,還被委任為玉門校尉,就足以說明他的文化修養和知識儲備,已經強到了可以讓人忽視他的血統、膚色、出身!

    故而,他迅速的想到了在漢室流傳許久的有關極西之國的傳說。

    有傳說,西王母就居於當地。

    人首豹身,有長生不死之藥。

    當然了,這些都是方士的說辭,真假無人知曉。

    但,如今,卻有著極西之國的使團抵達,那麼空穴可能未必無風。

    這樣想著,賴丹就走上前去,笑著拱手拜道:「漢玉門校尉賴丹,見過諸位貴客!」

    接著,他用著他掌握的語言,一一重複這段話。

    等到他用大夏語時,對方終於有了反應,為首的男子微微皺眉,仔細認真的聽了一會後,走上前來,右手撫胸,微微低頭,用著一種奇特的發音方式很彆扭的用著大夏語言說道:「奉塞厄斯的王、阿瑪西亞的保護者、密特拉所眷顧的王者、狄俄尼索斯之子、大海之主、偉大的米特拉達梯大王之命,奧威亞爾的底格里維斯向您致敬……」

    賴丹聽著,真的是一臉懵逼。

    直到對方說了三次,他才勉強聽懂了一些。

    於是,賴丹讓人拿來紙筆,在其上記錄了起來:延和二年夏六月初三,有極西之國使者曰:狄裡絲,自言受其君王塞主糜特拉之托,來吾玉門關下扣關。

    然後,又記錄了使者的身高、相貌與服飾情況。

    這才笑著道:「使者,請入城詳談……」

    另一邊,他將剛剛記錄好的文字,交給副官,囑託道:「立刻傳送居延,請貳師將軍轉呈長安大鴻臚……」

    中國自古是好客的。

    哪怕是敵國使者,只要通過正式途徑請求入境,也會受到歡迎與禮遇以及安全保障和照顧。

    但是……

    卻也不是什麼阿貓阿狗,都有機會獲准進入大漢帝國的核心區域,想要入覲朝拜天子,那就更是難上加難。

    一般,只有通過了大鴻臚的審核,然後得到大漢天子同意的使團,才有可能進入長安。

    這次自然也不例外。

    不過,這個使團,顯然是一定會被重視起來。

    不止是因為他們來的地方,會令朝堂感興趣。

    更因為,他們表現出來的素質!

    他山之石可以攻玉!

    若在漢室視野中,出現一個接近或者不遜於大漢帝國的國家文明。

    賴丹知道,朝堂內外,都會非常感興趣的!

    海納百川有容乃大!

    ……………………………………

    鶄澤的輪廓漸漸的出現在了視線之中。

    遠方前來歡迎的人群的身影,也越來越清晰。

    騎在馬上,回首北望,張越想起了過去的這兩個多月的征途,內心百感交集。

    然後,他舉起了手,下達命令:「全軍聽我號令:護送戰歿英靈回家!」

    「諾!」早就等候在他身旁的三位漢軍大將立刻轟然領命,然後打馬而走,向著各自部隊出發。

    於是,旋即漢軍的鼓吹樂隊,開始奏響他們的樂器。

    在低沉、哀傷的樂聲中,人們開始唱起了屈子的《追魂》:「吾幼清以廉潔兮,身服義而未沫……」

    然後,在烏恆人和匈奴人的注視下,漢軍的長水重騎,披甲而前。

    在大軍前列,一騎又一騎,延綿向前。

    這些精銳、強大的騎士,此刻,褪下了他們的鐵胄,將手中握著的長戟柱在草地上,形成了一條長達數百步的通道。

    通道之前,漢軍將士們自動分開,列於兩側,將他們身後的車隊展露開來。

    在車隊前方,數百名已經將自身甲冑與武器擦拭的乾乾淨淨,儀表肅穆、莊嚴的漢軍精銳,整整齊齊的列隊於前。

    他們一一上前,從滿載著無數木匣與瓦罐的戰車上,接過一個個木匣或者瓦罐,鄭重無比的將這些器物托在手心。

    然後,他們轉身看向前方。

    數十名漢軍士兵,手捧著厚厚的布帛,走到他們面前,然後鄭重的將他們手中的布帛,覆蓋到那些木匣與瓦罐之上。

    無數人伸頭張望著,然後,他們就看到了,那些被覆蓋在木匣或者瓦罐上的布帛上,都繡著一條黑龍,象徵著大漢帝國的黑龍!

    「大漢將士送英靈同袍回家!」隊伍中的軍官們,抽出了他們腰間的佩劍,將長劍背放在肩膀,然後大聲喊道:「齊步走!」

    於是,在無數雙眼睛的注視下。

    這支漢軍精銳,以五人一排,整齊劃一的踩著鼓點,通過由數千漢軍精銳以及玄甲騎兵組成的通道,大步向前。

    他們抬頭挺胸,手中捧著那些木匣與瓦罐。

    神色肅穆、莊嚴。

    《招魂》的樂聲,傳入耳中,讓人鼻酸。

    合唱的招魂之賦,更是令人動容不已,莫名就心生悲傷。

    再看著這莊嚴、神聖、盛大的場面。

    哪怕是匈奴俘虜,現在也只能張大了嘴巴,目瞪口呆的看著這個場面。

    而匈奴的貴族們,則都低下了頭,傻兮兮的看著。

    「那些……那些……」虛衍鞮看著這個場面,低聲呢喃著:「只是烏恆的奴婢,不過是些炮灰而已,漢人何至於此!何至於此啊!」

    然而,眼前的現實,卻告訴了他——漢,不僅僅非常重視,而且特別珍視。

    甚至,不惜全軍護送,以這前所未有的盛大儀式,將那些亡者,送回他們的家。

    而這些人……

    只是些尋常的牧民,不起眼的奴隸罷了。

    他們只是些在這草原上,自古以來,就不存在的群體。

    無論生死,都沒有關心的草木。

    無論是從前的東胡、月氏,還是現在的匈奴,都從不在乎,類似他們這樣的螻蟻的生死。

    但漢人,卻將他們視為同袍,認定為手足。

    不僅僅全軍護送,以如此盛大的禮儀,將他們的骨灰與魂魄送回家鄉。

    更讓他們得以被大漢帝國的軍旗所覆蓋!

    這等於是承認他們,也是漢軍的一員!

    「若我將來,也能如此,恐怕死也瞑目了……」周圍,虛衍鞮身邊的匈奴士兵們,交頭接耳的議論著。

    更要命的是,哪怕是虛衍鞮的部將們,也都是一副心神往之的模樣。

    更可怕的是……

    虛衍鞮發現,他自己似乎也有著類似的衝動!

    「太可怕了!」他低下頭來:「漢人是魔鬼!」

    只有魔鬼,才會將人心如此輕易操弄!

    虛衍鞮扭頭看向人群裡的烏恆人。

    從他們的臉上掃過。

    無論是諸水部、南池部,還是呼奢部……

    不管是牧民、士兵還是貴族……

    虛衍鞮都發現,這些已經淚流滿面,泣不成聲。

    「這樣的漢人,這樣的漢朝……」虛衍鞮無奈的低頭:「匈奴那裡能贏?如何能贏?拿什麼贏?」

    他知道,從今天以後,這軍中的烏恆人、匈奴人,都要為漢人死心塌地,變成忠心耿耿的獵犬,怎麼趕都趕不走的死忠了!

    虛衍鞮記得,他曾聽說過,漢朝古代有名將叫吳起,曾給士兵允膿,因而得三軍效死,戰無不勝。

    如今,漢人的這個手段,比吳起允膿還要高級無數倍。

    這是赤裸裸的收買人心!

    然而……

    哪怕所有人都明明知道,也會心甘情願的去給漢人賣命,做祂的狗!

    ……………………………………

    張越策馬在旁,靜靜的看著一切,觀察著人心與局勢。

    自古以來,得人心者得天下!

    這句話,雖然不一定正確,但在很多時候都是有效的。

    只是,人心從來捉摸不定。

    不過,在有一件事情上,人心是決定性的力量!

    這個事情就是認同。

    而國家、民族、信仰,實際上就是人類想像的概念。

    是標準的你覺得是,那就是的產物。

    而通過今天,張越知道,最起碼在這漠南的烏恆人心中,為漢賣命勝過給其他任何人賣命的公式肯定是成立了的。

    這樣一來,烏恆與這漠南,就有可以被消化、同化的基礎。

    從而,至少可以讓漠南草原穩定一百年!

    一百年後,就算烏恆人想反,也反不起來了。
V123210 發表於 2019-1-7 22:16
第九百八十八節 潛移默化

    「魂兮歸來!去君之恆干……」

    在屈子的《招魂》之歌的樂聲中,數百名漢軍精銳,捧著他們手中的木匣、甕罐,神色肅穆的走到鶄澤前方,前來迎接他們的人群面前。

    然後,全體站立,如同雕塑一般,一動不動。

    一個漢軍校尉,身著甲冑,走到了人群之前,然後長身而拜,作揖道:「諸位鶄澤父老,吾等有負父老,未能將所有人全部帶回來!」

    「四百三十二名鶄澤同袍,不幸戰歿他鄉……」

    「然而……他們的犧牲,不是白費的!」

    校尉抬起頭來,無比驕傲的朗聲道:「此戰,王師渡弓盧水而濟難侯山,戰於河曲,奪禱余山,禪姑衍而封狼居胥山!」

    「斬首八千一百二十五級,捕虜匈奴自其右賢王以下數萬人,得牲畜牛羊數十萬,馬匹十餘萬,黃金絲帛無算!」

    「持節使者、建文君、侍中張公命吾將這些不幸戰歿他鄉之同袍送還父老!」

    「並向父老保證,戰歿者家屬、遺孀,其撫卹、政策,一同漢軍!」

    瞬間,整個鶄澤爆發出了驚天動地的歡呼聲。

    無數人紛紛跪下來,高呼:「天子萬歲!大漢萬年!天使公侯萬代!」

    其用語之流利、順暢,不止讓張越大吃一驚。

    烏恆、匈奴各部也是驚訝無比。

    離開兩月餘,鶄澤的呼奢人,居然能喊出如此整齊、流暢、順口的漢地雅語?

    簡直不可思議!

    …………………………

    當天,漢軍在鶄澤湖畔紮下軍營。

    軍中的呼奢人,自是歡天喜地的,帶上了分給他們的戰利品,興高采烈的回到了各自氏族,接受父母、兄弟和同族的羨慕與祝福。

    速各也不例外。

    他帶著自己的兩個妻子與六個『子女』,牽著屬於他的牛羊牲畜,騎著戰馬,披掛著甲冑,得意洋洋、耀武揚威的回到了記憶裡的氏族營地。

    他的回來,引發了這個小小氏族的震動。

    數不清的人,紛紛圍了上來。

    每一個人的眼中,都閃現著羨慕、嫉妒的神色。

    「速各這小子,從前看著不起眼,怎麼一下子就發達了……」

    「早知道,我就該讓我家的孩子,也跟著王師去……」

    老人們議論紛紛。

    年輕人們更是捶胸頓足,後悔不已,只能流著口水,看著速各帶回來的妻子、孩子,心中的PH值全面失衡!

    無論是曾經的呼奢,還是如今的歸寧。

    人們的審美,依舊未變。

    對草原上的人來說,那些青澀的小女孩,完全就是負資產。

    娶她們回家,完全是在沒有辦法的情況下,不得已的選擇。

    畢竟,那些十四五歲的小女孩,不僅僅缺乏各種技能,還不懂得照顧家庭,生育方面更是危險係數高的嚇死人!

    怎麼看,都不如速各帶回來的那兩個妻子。

    那身段,那模樣,一看就是干活的好手。

    家裡面就算有上百頭牲畜產奶,也難不倒她們!

    更緊要的是,那些孩子!

    真的是看得人口水直流啊!

    這些孩子,年紀最小的都有四歲了,大的更是有八九歲了。

    等於說,別人幫速各,做完了最辛苦、最累也是最有風險的事情,然後就被速各摘了桃子!

    在任何一個草原民族,這樣的好事,都是百年難得一遇!

    而當那兩個速各的妻子,一進穹廬,就立刻操持著各種事情。

    將穹廬內的諸般事務,都熟練的做了起來後,羨慕與嫉妒之情,更是徹底爆表了!

    就連速各的父親,心裡面也是酸的不行。

    拉著速各的手,話裡話外,都想要速各讓渡一個給他。

    這種事情,在遊牧民族從不少見。

    甚至正常的很!

    畢竟,收繼婚制度下,家長需要儘可能的娶更多女人,這不僅僅是為了繁衍後代,更是為了讓其子嗣未來有足夠的妻子可以分配。

    但速各哪裡肯?

    他也不是從前的那個能被人隨意欺凌的人了。

    在漢家傷兵營裡,摸爬打滾了兩個多月,他學到的不止是照顧人的本事,還學到了仗勢欺人的本領。

    於是,便直接將自己的漢軍竹符,往父兄面前一晃,得意洋洋的道:「吾如今乃是大漢長水校尉醫兵!乃是直接隸屬天使指揮的王師一員!」

    這立刻就鎮住了所有人。

    王師?!

    那可是如今歸寧地區的金字招牌!

    任何能與王師攀上關係的氏族,出門都能讓人羨慕!

    更可以得到許多好處!

    尤其是,能享受到毛料收割方面的優惠。

    於是,整個氏族的風氣立刻就為之一變。

    檸檬精幾乎是立刻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無數崇拜與敬畏的目光。

    這是遊牧民的特徵。

    欺軟怕硬,畏服貴種!

    他們天生就對地位更高的血統有著莫名其妙的敬畏心理。

    而速各成為王師一員,更直屬於天使指揮!

    這在如今的歸寧人看來,幾乎就和過去的呼奢屠各自吹自擂的血統一般高級了。

    放過去,氏族首領馬上就能換人。

    這就讓速各更加驕傲,同時也更加自豪。

    於是,不自覺的,他開始模仿他所學過的漢軍士兵的言行、舉止、坐姿。

    這反而讓他在氏族內的地位,迅速提升。

    因為對歸寧人來說,漢室的就是高級的。

    就連漢人放的屁,都比本族人吃的肉香!

    而類似的情況,幾乎發生在所有鶄澤一帶的歸寧氏族內。

    幾乎所有曾經的呼奢人回到自己的氏族/家庭內後都發現,他們的族人、親人,對他們身上的漢軍/王師標籤特別崇拜。

    這反過來,令他們都產生和加強了『王師就是好,就是高級』的念頭。

    於是,當這些人再次相聚在一起的時候,他們都發現了,彼此全部都是穿著王師發給的漢室軍衣——即使這些衣服他們已經穿了很久,上面全部都是破洞,也沒有人願意換。

    大家的髮型,更是清一色的蓄髮帶幘。

    說起話來說,哪怕彆扭,也都在堅持用學到的漢話發音。

    若有人不小心冒出了一句過去的烏恆語,瞬間就會冷場。

    甚至被人疏離、排斥!

    以為是夷狄蠻子,沒有廉恥心的廢物!
V123210 發表於 2019-1-7 22:17
第九百八十九節 大時代的普通人(1)

    六月初的長安,氣溫攀升到平均至少三十度!

    正午時分的街道甚至已經可以在路面上烤雞蛋。

    然而,哪怕是在這樣高溫下,市井百姓依然得頂著烈日與酷暑,出來工作。

    沒有辦法,為了養家餬口,他們只能用血汗來換些微不足道的工錢。

    甚至他們必須趁著中午人流稀疏,交通便利的時候,加緊工作,將僱主的貨物按時送到指定地點。

    故而,哪怕渭河水都被曬的滾燙了,街道上依然有著數以千計的人影在辛勤的勞動著。

    吳三喘著粗氣,找到一個陰涼的樹底,坐下來,閉上眼睛假寐起來。

    「三郎!」這時一個熟悉的聲音在他耳畔響起:「上次俺和你說的事情你考慮的怎麼樣了?」

    吳三睜開眼睛看過去,眼神有些躲閃,他低著頭說得:「仲兄,俺還是害怕啊……」

    他咬著嘴唇道:「你也知道,俺這個人笨,就只有這身力氣,家裡孩子婆娘都指望著俺搬貨養家,這要是跟著仲兄去了那漠南,萬一……俺婆娘孩子怎麼辦?」

    來人聽著,恨鐵不成鋼的罵道:「吳二郎!你就忍心你婆娘和孩子跟你吃一輩子苦?」

    「大丈夫即生於世,若不能富貴發達,豈非白活一世?」

    「再說,那漠南可是有張蚩尤在!你怕什麼?」

    吳三聽著卻只是搖頭:「道理俺都懂,只是俺不想孩子婆娘和俺一樣沒有父親和夫君!」

    「俺父親和仲兄之父,當年也是想給俺和仲兄掙個富貴,結果…」

    說到這裡,吳三的態度就堅決起來了:「總之,仲兄不要再勸俺了!」

    「你這個榆木腦袋!」來人氣呼呼的說道:「兩個月前,張蚩尤捷報來時,俺就說了,此時去漠南必然富貴!你不聽!結果,三里亭的楊家昆仲帶著人去了,兩個月就每個人掙到了十來萬,家家都建了新屋!婆娘孩子都穿上新衣,還殺了一頭豬醃了起來!」

    然而吳三卻根本不理會!

    他牢牢記著自己母親從小到大的教育:不要冒險!不要冒險!平安是福!

    所以,一直以來他都堅守著母親的教誨,安安穩穩,紮紮實實的過著自己的日子!

    奈何,他雖甘願平凡,然而隨著年歲的增長與體格的發育,他漸漸的成為了無數人的焦點!

    今年二十三歲的吳三,如今正值男性的巔峰!

    身高七尺三寸有餘,膀大腰圓,體格健壯,力氣更是大的讓人吃驚!

    等閒數百斤的貨物,他扛著依舊健步如飛!

    而且無論是他的肢體非常靈活,曾有一次,有關東來客與吳三的僱主發生衝突,對方召集數十遊俠,手持棍棒,將吳三僱主的夥計打的滿地滾!

    然後就遇到了剛剛帶人送貨來的吳三,而吳三隻靠一雙拳頭就將那些遊俠打的滿地打滾!

    從此,吳三就成為了長安城中一個略有名氣的角色,無數人都想招攬!

    甚至還有軍官願意舉薦其入伍!

    可惜,為了妻子,吳三拒絕了一切誘惑,依然當著他的苦工!

    雖然很多人笑話他,認為他傻,卻也令他得到了很多人的信賴,特別是街坊鄰居都很喜歡他,紛紛讓其子弟跟著吳三討生活,更有很多其他地方來的人也慕名來投,只因為他踏實,跟著他不怕吃虧!

    但,正是因此想招攬他的人也越來越多!

    很多人都想要這麼一個可靠的幫手!尤其是隨著漠南商道的暢通與發達,長安城的大賈、貴族們都想要像吳三這樣本分、忠厚,關鍵時刻能打的人才!

    可惜,到現在為止沒有任何人成功!

    無論怎麼誘惑、勸說,他都不為所動!

    來人看著吳三也是嘆了口氣,搖頭道:「你這榆木腦袋,怎麼就想不開呢?」

    「王二,你別再勸了,俺家兄長說不去就不去!」這時幾個跟著吳三一起扛貨的工人走過來說道:「俺們也不會信你的,除了二郎哥哥誰都不跟!」

    這也是關中人的脾氣和性格了!

    認一人為兄便唯馬首是瞻,不離不棄,一生相伴,甚至子孫世代為友!

    叫王二的男子聽著,臉色蒼白,很不好看,但卻沒有辦法!

    吳三的塊頭,極有威懾力,而且他很能打!

    更重要的是他還很受人喜歡,特別是負責這一地區的那位市監吏,就很欣賞他,常常稱讚吳三以為人人都像吳三這世界就一定會太平!

    跺了跺腳,王二正要離去,忽然遠方的街道上傳來了海嘯般的聲音!

    「王師大捷!王師大捷!」有人喊著:「侍中建文君率軍遠征匈奴,渡弓盧水而濟難侯山,戰河曲之地,侵奪禱余山,匈奴望風而逃,王師於是禪姑衍山封狼居胥山而還!」

    「斬首、擊潰、捕擄匈奴自其右賢王以下數萬人,匈奴母閼氏倉皇北遁,僅以身免,其龍城積蓄盡為王師所獲!」

    「繳獲牛羊數十萬,馬匹十餘萬,得黃金八萬金,絲帛不計其數!」

    數不清的人,數不清的聲音,熙熙攘攘的到處叫喊著,歡呼著!

    就連吳三也是忍不住的握緊了拳頭大聲的長嘯起來!

    王師大捷,不止意味著隨軍出征的父老鄉黨都將滿載而歸,更將直接反哺長安甚至整個關中!

    元鼎年間,漢室經濟軍事文化達到極盛,哪怕是平民百姓也家家戶戶有牛馬,街巷之中人人都能吃到肉,靠的就是大將軍長平侯衛青與大司馬冠軍侯霍去病連戰連捷,繳獲的數百萬頭牛羊牲畜!

    如今王師再次大捷,繳獲豐厚!

    長安乃至於關中甚至整個天下都將受益!

    王二也是同樣激動、興奮的跟著吳三喊了起來!

    吳三卻是忽然止住聲音,看向王二,道:「仲兄,什麼時候去漠南?」

    王二聽著傻掉了!

    吳三卻是再次重複問了一遍:「仲兄您什麼去漠南?」

    王二離開激動的道:「三日後,若賢弟願意便來我家集合…」

    吳三點點頭道:「那三日後見!」

    王二立刻高興不已的點頭:「愚兄靜候賢弟大駕光臨寒舍!」
V123210 發表於 2019-1-13 19:13
第九百九十節 大時代下的普通人(2)

    王二走後,許多人圍到吳三面前,疑惑著問道:「二郎,你為何忽然答應了?」

    吳三聞言,呵呵一笑,摸著頭道:「王師大捷,匈奴幾無還手之力,連匈奴亦為王師所制,漠南夷狄,哪裡還敢對我漢家臣民不敬?此去漠南,必然平安!」

    眾人聞言,紛紛點頭,然後熱情的圍著吳三,紛紛請求道:「請二郎帶上小弟,也一同前去……」

    連吳三這樣,素來老實忠厚,踏實平穩的人,都肯出去冒險了。

    這漠南那裡還會有什麼風險?

    …………………………

    隨著捷報的消息,在整個長安城中傳開。

    瞬間,就像一塊巨石,砸入水中,漣漪不斷。

    本就充滿冒險精神的關中遊俠們,第一個反應過來。

    無數有名的遊俠頭子,紛紛召集小弟,打算集群成對,前往漠南冒險,尋找一條發家致富的路子。

    在這個過程裡,也不知道是誰,第一個將長安吳三作為一個宣傳點。

    到處散播:吳三這樣的人,都想去漠南,你們還等什麼?這樣的話。

    於是,在引發了無數人好奇『吳三是誰』的輿論海嘯的同時,也將整個長安的底層喚醒。

    年輕人們摩拳擦掌,躍躍欲試。

    官府更是私底下推波助瀾,給這些人開後門,乃至於鼓勵他們去漠南冒險。

    沒辦法,對於官僚們來說,無事就是最大的政績!

    最害怕的就是治下出事情!

    而遊俠,素來就是地方上、閭裡中的不安分因子和頭號搞事份子。

    奈何,可以對付這些傢伙的法子,實在少得可憐!

    特別是那些和牛皮糖一樣,在法律邊緣瘋狂試探,小錯不斷,大罪不犯,成天噁心人的傢伙。

    真的是沒轍!

    基層官府,也沒有那麼大精力和人力去管這些小事情。

    如今,這些祖宗,這些大爺,自己要走。

    基層真的是普天同慶,想法設法的給他們創造便利。

    只要肯去漠南的,竹符、傳符,來一個就開一個。

    沒有不給開的,甚至還有官員主動留下來加班,給各路豪傑好漢遠行服務。

    而,這股風潮,也令長安城裡的豪強貴族商賈,喜出望外。

    許多人,本來早就覬覦著漠南商旅的油水。

    只是奈何那些先一步入場的巨頭和大人物們,對漠南商路,看的很緊。

    尋常人輕易是入不了場的。

    如今,長安城颳起這股漠南風潮,對他們來說,真的是正中下懷。

    於是,紛紛出錢出人,資助甚至直接介入各路『英雄豪傑』的隊伍裡,打算狹大勢而擠入那利潤巨大的漠南貿易之中。

    哪怕,只能喝點湯湯水水。

    而另一邊,已經提前入場,並佔據了利益,甚至已經劃定了各自勢力範圍的巨賈、權貴們,自然不肯讓人跑進來,瓜分自己的利潤與地盤。

    於是,也加入其中。

    揮舞著黃金與五銖錢,資助和介入。

    一時間,長安城中,風起雲湧。

    資本與權貴,混雜在無數渴望著富貴,渴望著改變命運,改變生活的底層民眾中。

    推著他們,走向不可知的未來。

    吳三,更是直接身處這漩渦中心。

    不過三天時間,登門而來,向他伸出橄欖枝的人,已經是數不勝數。

    沒辦法,誰叫這些天來『吳三都肯去了,賢弟(兄長)還有什麼好害怕的?』的風暴,席捲全城,無人不知。

    吳三更是化身為這場巨大風潮裡的一個符號,廣為人知。

    自然,吸引來的小弟,慕名而來的遊俠,甚至是權貴子弟,數之不盡。

    任何人站在這樣的風口,便是一頭豬,也可以飛天。

    何況,吳三本身的形象和體魄很強。

    只要站出去,就能讓人豎起大拇指,贊上一句『大丈夫』。

    但……

    隨著這風潮愈演愈烈。

    特別是,隨著長安城內的高層力量參與進來,並分化為兩個涇渭分明的陣容。

    哪怕吳三再遲鈍,也嗅出味道來了。

    然而,他只是一個普通人而已。

    撐死了也就是一個有些力氣的普通人。

    面對這樣的浪潮,他無所適從,也不敢參與其中。

    只好帶著三十多個願意跟他一起冒險的人,在一個早晨,告別了妻兒,踏出長安城,一路向北。

    ……………………

    吳三的離開,在長安城裡,連個水花都沒有濺起來。

    權貴大人物們,甚至都沒有聽說過這個名字。

    只不過是下面的人,聽說了有這麼個人,就想要給主公做點事情,拉個人過來罷了。

    如今,他既然跑了,自然也就沒有什麼人在意了。

    所有人的注意力,全部都集中到了,剩下的人群的爭奪之中。

    漠南,在毛紡織品開始出現後,就已經成為了無數人眼中的財富寶地。

    為了利潤,為了財富。

    各方力量,糾纏在一起。

    當然,在最高層,在漢室的決策層。

    這一切卻似乎根本沒有發生過一樣。

    幾乎沒有人關注如今長安城中的風潮。

    因為,他們有更重要,更關鍵,也更麻煩的事情,需要他們面對。

    那就是,那位侍中官,若是歸來,怎麼面對這樣一個忽然崛起的大將?

    這次遠征,他可是用了實打實的戰績和成績,證明了他是一個能打仗,且能打勝仗,更擅長打勝仗的大將!

    而如今,他狹大勝歸來。

    整個朝堂,都將因此重新洗牌。

    親張派,自是不用說了。

    京兆尹於己衍、太僕上官桀、大司農桑弘羊,天天花式吹著彩虹屁,想盡辦法的在天子面前蹭那位鷹楊將軍的熱度。

    韓說這樣的傢伙,更是徹底的丟掉了節草,化身為頭號張吹,動不動就拿他的兒子說事,將自己塑造成為一個『慧眼識英雄』『英雄惜英雄』的人物。

    而以丞相劉屈氂為首的另一派人,則半是恐懼,半是忐忑,陷入了焦慮之中。

    然而……

    除了這兩派之外,朝堂之中,還有一個派系的態度,非常微妙。

    他們就是……

    曾經,張越的大兄們。

    譬如,霍光、張安世、暴勝之……

    他們忽然發現,一夜之間,曾經的小老弟,已經成長為足可當他們大哥的巨鯤!

    這種變化,最能考驗人性!

    當初,張耳、陳余,微寒之時,可以互相交託性命,一個飯糰,可以兩個人分著吃。

    手足兄弟,也不如他們之間的感情。

    然而,十餘年後,兩個曾經親如兄弟的朋友,卻刀兵相見,甚至發展到了『只要能幹掉對方,我什麼事情都能做』的程度!

    以至於,他們兩人不肯共享一片藍天!

    最終,以陳余之死,為他們兩人的恩怨情仇,做了一個了結。

    張耳、陳余,微寒之時,無數年積累的友情,尚且抵不過歲月與利益、人心的侵蝕。

    如今,面對張越的忽然爆發與陡然崛起。

    霍光等人內心,自然很難適應。

    甚至可以說,無法適應!

    畢竟,在不過四個月之前,張越見了他們,還需要行禮問安,以小弟自居。

    甚至還需要他們的幫助與照顧。

    在霍光等人眼裡,張越也一直是一個小老弟,一個未來的新秀,基本不會妨礙和與他們競爭的新人。

    但現在……

    對方卻已經是鷹楊將軍!

    而且是擁有單獨官邸,可以開府建牙,獨當一面,統帥大軍,乃至於可以甲冑上殿,贊拜不名,自開一個系統,自成一派的大將!

    在其歸來後,更是必然封侯!

    至少,也是一個五千戶的超級侯爵!

    而他們呢?

    暴勝之還好些,以御史大夫,而為三公,還可以保持心態。

    霍光、張安世就尷尬了。

    這要見了面,誰給誰問安?

    誰給誰行禮?

    更麻煩的是,無論哪邊,好像都很尷尬!
V123210 發表於 2019-1-13 19:13
第九百九十一節 西元前的超級流量(1)

    走在未央宮的閣樓裡,霍光的眼睛,總是不由自主的瞥向了左右。

    這對他來說,是一個很不尋常的舉動。

    通常,只有在他比較焦慮的時候,才會出現這樣的情況。

    「陛下,剛剛召見了大鴻臚戴仁與太常卿商丘成……」霍光輕聲說道:「現在基本已經確定下來了……」

    「英縣,會成為張子重的封地!」

    「英縣?」張安世微微一楞,有關英縣的數據,旋即浮現在他腦海中。

    如今漢室,是沒有一個叫『英』的縣的。

    但若是向前追溯數百年,春秋時期的中國,有一個諸侯國,名為『英國』,其乃皋陶之後,興盛了千餘年,在春秋中晚期才為楚所滅。

    如今,當年的英國,是今日的六安國潛縣一帶。

    此地,在漢家算是一個比較一般的地區,山高林密,道路崎嶇,物產一般。

    但……

    霍光回過頭去,看著張安世,笑著道:「賢弟所慮,應是無誤的……」

    「陛下已經下詔,遷六安王慶為膠東王,仍奉膠東康王神廟,廢六安國為衡山郡,以郡內六、潛、寥三縣合為英縣,以為張子重之食邑!」

    張安世聽著,幾乎都傻掉了。

    合三縣為一縣?

    這種操作,他聞所未聞!

    但,關鍵還不是這個。

    復辟春秋英國疆域,將之重新具現出來,並給一個臣子作為封國,這才是真正讓張安世忌憚和震驚的地方!

    那可是皋陶之後的國家!

    而皋陶是誰?

    堯帝的左膀右臂,是堯帝鎮壓天下,威伏四夷的肱骨!

    偏偏,漢家堯後,天下公認!

    所以,這個侯爵之封,真的是亮瞎了眼啊!

    至少,張安世已經有些失神了。

    這個封號,基本上就等於宣告天下——此漢之賢臣,國家社稷未來之基石也!

    「陛下,會不會操之過急了啊?」張安世小心翼翼的選擇著詞語吐槽:「如此一來,張子重豈非將是立於天下輿論與四海士人之眼?木秀於林風必摧之……」

    「嘿!」霍光笑著道:「儒生們可不這麼看……」

    「新豐今歲麥收之後的事情,賢弟豈能不知?」

    張安世聽著,低下頭來,感慨了一聲。

    事實確如霍光所言,新豐今歲宿麥的大豐收,震驚了全天下。

    尤其是在輿論界和學術界,平均畝產七石這種實打實的數據,立刻就讓那些無論喜歡還是討厭那個侍中官的人,都只能吹爆這個事情,順便蹭熱度,想方設法的將這個事情引申到『我們儒生就是牛』『夫子之道就是好』的道路上。

    至於公羊學派,更是打了雞血一樣,興奮不已,激動的都有些癲狂了。

    三世說,徹底的下沉、普及。

    只要是公羊學派的人,就沒有不知道和不瞭解的。

    年輕的文人們,紛紛感覺,彷彿自己肩負了了不得的使命。

    好像,大漢帝國似乎馬上就要跑步進入初級小康之治,甚至是中級階段。

    就連太平世界,也只需要努力一下,有生之年大約也能看到了。

    由之,這些文人、知識分子的戰鬥力,瞬間爆表。

    然後,他們就以讓人瞠目結舌之態,將整個儒家內部的學派都錘了一頓。

    霸道的作風加上實打實的實績,導致了其他學派,都只能避戰不言。

    沒辦法!

    現在,他們佔據了上風,手握著致勝的王牌!

    無論是今文學派,還是古文學派,沒有人能與他們對抗超過三個回合。

    於是,天下輿論和學術界,都徹底為公羊學派所征服!

    甚至隱隱出現了公羊獨大,而其他各派式微的傾向。

    在這個背景下,什麼樹大招風?不存在的!

    張子重本身就是高山,就是大海!

    區區微風,那裡能動搖其地位與權勢?

    他甚至可能都不需要出手,下面的馬仔和崇拜者,就能將所有敵人吊起來錘!

    更別提,如今,他狹自漠北決戰後,漢家對匈奴的最大勝利之勢頭回歸。

    一手武功,一手文治。

    公羊學派的那些傢伙,怕是都能吹爆!

    甚至就是現在,將其吹成周公在世、召公復生、孔子精神唯一繼承者的人,也是數之不盡!

    但……

    對於朝臣們來說,這樣的結果,真的是很尷尬!

    鷹楊將軍,這是姜太公姜尚父的稱號。

    是詩經所頌揚的中國武將的最高形態。

    英候,直接映射皋陶氏,而皋陶氏乃堯帝肱骨,千古賢臣。

    兩者合一,顯露出來的潛台詞就是——除張子重外,群臣皆戰五渣。

    別人尷尬不尷尬,張安世不知道。

    但他本人確實有些臉疼。

    霍光也差不多。

    畢竟,本來他們以為,只是找了個小弟、幫手。

    就算要上位,起碼也要十來年發育時間。

    有了這段時間,他們完全可以完成自己的政治抱負與理想,在歷史上留下屬於自己的印記。

    結果……

    萬萬沒想到,對方在半年內,就開了兩次掛。

    一下子就打亂了他們的所有計畫,徹底擾亂了他們的一切想法。

    現在,即使霍光、張安世在大度,也不得不去想,等那位小兄弟回來後,如何相處的問題。

    「霍都尉……」張安世想了想,斟酌了一下,道:「要不,您去拜訪一下金都尉?」

    霍光聽著,搖了搖頭,道:「金都尉身體向來不好,這種事情就不要去麻煩他了……」

    他的眼睛看向遠處,微微的搖了搖頭,有些唏噓。

    當初金日磾主動送侄女與那張子重為侍,很多人都笑話他,以為金日磾終究是夷狄,過於諂媚。

    然而現在,無數人後悔的捶胸頓足。

    那金氏婦在張家的地位,更是有些高。

    據說,其與張家的長嫂親若姊妹,近乎無話不談。

    其雖是妾室,但地位已經不輸給一些人家的正妻了!

    金氏由之大盛!

    靠著這層關係,金家未來,不可估量!

    所以,連韓說都開始狂舔那張子重了!

    朝堂內的牆頭草們,更是連張子重還沒回來,就已經瘋舔了起來。

    這個世界,就是這樣的現實。

    但對霍光、張安世來說,局勢的發展,有些令他們患得患失。

    張子重的迅速崛起,讓他們欣慰、激動、高興。

    但也非常尷尬、介懷、忐忑。

    有些無所適從,不知道該如何應對。

    畢竟,他們曾經是大兄。

    一直以來,也是將對方看成小弟,當做可以拉攏和培養的後起之秀,未來的事業繼承人。

    然而,現在的情況,卻是小弟要上位。

    而且,一下子就會爬到他們的頭頂上。

    這也就罷了。

    關鍵還是權力的分配!

    張子重若是回來,他萬一賴著不走,以其侍中、鷹楊將軍、英候的地位。

    他想要掌握禁軍,整個北軍都會落到他手裡。

    這樣,霍光就只能打醬油了。

    他若想掌握朝政,那麼,整個蘭台的尚書檯與御史台,都得給他當洗腳婢,聽其號令。

    甚至他可能有資格踢開丞相、御史大夫以及九卿,自行招攬人才,建立班底。

    就像當年,天子建立內朝,將整個外朝架空,踢到一邊一樣。

    更可怕的是,他要是這樣做,沒有人能阻止!

    朝堂內外,朝野上下,都不會有傻子敢跳出來阻止!

    因為這是大勢,是人心,更是天下人的期許!

    建小康,興太平,這六個字,加上新豐的實績,遠征的戰績,足以讓天下士大夫與貴族將希望和期望寄託在他身上。

    裹脅著這大勢,加上天子和太子、太孫的信任,張子重是完完全全可以一個人吊打他的所有對手和敵人!

    而這正是霍光與張安世所忌憚和恐懼的地方。

    權力,是個好東西,只要嘗過的人,就絕對不願意失去,甚至,就連削弱也是不可接受的選項!

    也就是霍光和張安世,節草與原則基本都在線。

    這種事情,隨便換了其他人,恐怕早就已經燃起了戰火,想方設法的搞動作了。

    「待張子重回來,吾會親自找他談談……」霍光回轉視線,道:「總歸能有辦法的……」

    只要,那位小弟不太膨脹,願意讓渡、妥協,或者建立聯盟。

    其實這事情,可能會變壞為好!

    畢竟,一個好漢三個幫嘛……

    周公也需要召公輔佐,而姜太公也不是靠一個人治理的齊國。

    完全可以通過炒作和宣傳,讓他們也搭上對方的熱度。

    只要對方肯同意,讓他們也能分攤或者佔據一些角色,擁有姓名。

    那麼……

    大漢天團,就完全可以組成了。

    畢竟,這些熱度,給別人蹭也是蹭,給自家蹭也是蹭。

    只是……

    當年的小弟,現在是否願意呢?

    他若不願意,又該如何解決?

    霍光心中沒有底,也不敢去想那樣的前景!

    這時,霍光就不免有些後悔,後悔自己當初沒有多生幾個女兒,不然也就不用像現在這般麻煩了!

    張安世卻是看著霍光,想了想,忽然道:「兄長,您的夫人,似乎已經有孕在身了……」

    「嗯?」霍光疑惑著。

    「那張子重的侍妾金氏,差不多也快臨盆了……如其所生為兒,而嫂夫人生下的乃是女兒,或者其所生乃是女兒,嫂夫人所生乃是兒子……」

    「何不……」

    霍光聽著,眼前一亮,點點頭,笑道:「賢弟所言,正合吾意!」

    當不了女婿,當親家也不差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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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庭堅-如果一天沒有看書,在鏡子看到自己就會覺得討厭自己另一句是說;三日不讀書,便覺言語無味也是說;如果三天不念書,說出來的話便失了水準都是說人要多讀書,增加自己的智慧以及內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