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方玄幻] 大道朝天 作者:貓膩 (連載中)

   
HarukanoHimitsu 2017-10-15 12:23:21 發表於 玄幻奇幻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712 6988857
HarukanoHimitsu 發表於 2019-3-12 23:34
第七十五章 清心一問

  老僧看著他溫和一笑,搖了搖頭,不知道是說不知道答案,還是不明白他為何有此一問。

  年輕僧人看著比以前穩重很多,但還是有些脾氣,聞言不悅說道:「閣下此言何意?」

  先前那些修行者討論的時候,也只是說誰當青山掌門的可能更大,而不會說出自己的想法。

  這不是誰都有資格發表意見的事情。

  年輕僧人覺得對方這個問題明顯帶著惡意。

  「隨便問問。」

  井九摘下笠帽,在二僧身前坐了下來。

  年輕僧人看到是他,很是吃驚,開心說道:「井九仙師,原來是你!你怎麼在這兒?我們又見面了。」

  井九說道:「不修閉口禪了?」

  年輕僧人有些不好意思,摸了摸頭。

  老僧也笑了起來,說道:「您那年去寺裡的時候,我還在北邊,回來後聽徒兒說……」

  正說著,他忽然咳了起來,臉上的皺紋變得更深,很是痛苦的樣子。

  年輕僧人趕緊解釋道,自家師父在雪原那邊受了內傷,很難治好。

  井九望了過去,發現老僧的經脈被寒意入侵,有些凋萎,確實沒有太好的的方法,只能好好養一段時間。

  年輕僧人正說著白城的風寒、雪國怪物的難看、刀聖的神秘……忽然抬起手摀住了嘴。

  井九心想今天也沒見著老僧讓你閉嘴啊?

  年輕僧人用手捂著嘴,唔唔了兩聲,堅持不肯說話。

  老僧笑著咳了兩聲,說道:「西海事後,寺裡便不讓與青山弟子來往了。」

  井九知道這是因為柳詞放走了太平真人的緣故,以禪子的性情當然不會就此罷休。

  他對年輕僧人說道:「我不是普通的青山弟子,我是神末峰弟子。」

  年輕僧人心想也對,寺裡與青山關係本就普通,只是與神末峰一系親厚,趕緊放下手,說道:「仙師您剛才問那個問題是什麼意思呢?」

  井九說道:「身在此山中,不知真面目,聽聽別派想法也是好的。」

  年輕僧人完全沒想他這個年輕弟子為何要關心掌門的人選,搖了搖頭,直接說道:「那些大人物我都沒見過,一個都不認識,哪裡知道誰更適合當青山掌門。」

  井九心想知人知面不知心,除了自己誰能說真正認識誰?

  年輕僧人好奇問道:「你支持誰?廣元真人還是方景天峰主?」

  井九說道:「都不認識,自然都不支持。」

  年輕僧人聽不懂他的話,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腦袋。

  不知為何,井九一直都很喜歡這個僧人,微笑著問了問他的近況。

  這種程度的寒暄,對他來說已經是非常罕見的事情。

  年輕僧人來了精神,把這些年與師父在世間遊歷、治病救人的事情講了一遍,不管是風土人情還是離奇的病情,都一一說來,真可以說得上是事無鉅細地做了交待。

  這哪裡是近況,這是回憶錄。

  井九聽著那些行俠仗義、那些救死扶困,沒有煩,也沒有稱讚,沒有嘲弄,也沒有接話,只是偶爾嗯兩聲。

  但看得出來,他聽得很認真。

  老僧微笑看著這幕畫面。

  井九表現出來的態度,便是果成寺僧人最喜歡、追求的境界。

  晨光終於落在了峰間,篝火也已成灰,便要繼續趕路,年輕僧人問道:「井九仙師,您也是去懸鈴宗嗎?」

  井九說道:「嗯,但不想表明身份。」

  年輕僧人看著他的臉犯愁說道:「這真是極難……就算有笠帽遮著,不表明身份,懸鈴宗也不會讓進吧?」

  井九說道:「如果前面有集市,我想去買兩頂笠帽。」

  年輕僧人不懂,老僧卻是懂了,沉思片刻後說道:「也好。」

  ……

  ……

  東嶺群山之間有片湖,東面有道峽谷,每天迎來晨光,故名為黎明。

  黎明湖不像青山碧湖那般奇特、也沒有大澤的水面遼闊,勝在湖畔美景如畫。

  山風拂著柳枝,輕點水面,生出無數漣漪。

  很多柳枝上都繫著鈴鐺,發出清脆的聲音,混在一起也不令人心煩,只是令人心意寧靜。

  懸鈴宗最出名的便是清心鈴。

  清心鈴可以幫助修行者袪邪靜意,不管冥想或是神遊的時候,都是極重要的法器。不同品階的清心鈴起到的作用相差非常大,所以各修行宗派對懸鈴宗都很重視。加上因為青山宗的緣故,整個修行界無聲無息了兩年,清心大會算是第一件大事。前來參加的宗派很多,除了封山的中州派、無恩門以及被滅掉的西海劍派,差不多都到齊了。

  這次的清心大會除了如往常一樣提供各種品階的清心鈴賞鑒,還有一件事便是慶賀老太君的壽辰。

  有意思的是,除了老太君自己誰也不知道她活了多少歲。

  修行界只知道她第一次在修行界出現的時候,梅會還沒有開。

  無論是清心鈴品鑒還是老太君壽辰,都是值得慶賀的事情,黎明湖畔卻沒有任何歡慶的氣氛,甚至有些壓抑。

  各宗派修行者們明白原因,各自約束門人,在大會召開之前不要隨意行走,便是遊湖也最好不要。

  ——隨著老太君越來越老,越來越不放心懸鈴宗的將來,擔心現任宗主、也就是她的兒媳婦陳氏會在自己死後改嫁,把懸鈴宗拱手送給外姓人。多年前她曾經提議陳氏嫁給自己夫家一個侄兒,被毫不猶豫地拒絕,那天後懸鈴宗的內部暗流便變成了明處的矛盾,老太君為了保證德氏一脈的延續,動了很多手段,如果不是有青山支持,只怕陳氏早就被廢了。

  ……

  ……

  三個戴著笠帽的僧人來到黎明湖畔。

  負責接待的懸鈴宗弟子,自然是見多識廣之輩,一看便知道對方來自果成寺,心裡有些不舒服,也只能把對方迎了進去。果成寺深受修行界同道敬仰,如果讓人知道懸鈴宗把果成寺的大師拒之門外,必然會引來很多指責。

  這位懸鈴宗弟子心裡不舒服的原因,與那位破廟裡的散修提前離開的原因相同——老太君絕對不會邀請果成寺的僧人前來參加清心大會,對方自行來此,難道是斷定清心大會一定會出事?

  誰都沒想到,事情會發生的如此之快,或者說桌子被掀翻的如此之早。

  當天晚上的歡迎宴上,白髮蒼蒼的德老太君在一個中年男子的攙扶下站到了主位。

  沒有陳宗主,也沒有懸鈴宗少主德瑟瑟的身影。

  那名中年男子境界頗深,氣息清冷,在各宗派修行者的眼裡卻有些陌生。

  老太君淡然說道:「為諸位道友介紹一下,這是我夫家的侄兒,名為淵泉。」

  無數道視線落在這位名為德淵泉的中年男子身上。

  有人已經猜到,這便是老太君當初為陳宗主挑選的道侶。

  片刻驚愕之後,人們終於明白了老太君的用意,不禁一片嘩然!

  就算老太君對陳宗主的逼迫再如何厲害,修行界也一直以為,她是想著殺母傳孫。

  看今天這場面,難道她是準備直接傳位給這個德淵泉?

  那陳宗主與德瑟瑟呢?是被囚禁起來了,還是……已經死了?

  沒有人說話,場間一片死寂。

  哪怕是骨肉相殘的慘事,終究是懸鈴宗的自家事。

  很明顯老太君已經完全控制了懸鈴宗,別人管不得,也不敢管。

  這個時候,彷彿有某種默契,無數道視線離開了德淵泉,投向了廳裡的某一處。

  那是廳裡最好的位置。

  青山宗來人便坐在那裡。

  為首的是適越峰長老何不慕,隨行的是林英良等年輕弟子。

  何不慕平時就在峰間種植藥草,煉製丹藥,偶爾出面主持一下承劍大會,在修行界沒什麼名氣。

  看容貌氣度,眾人都覺得這是位忠厚而沉默的老者。

  青山宗會有什麼意見?

  「陳宗主呢?」

  何不慕的臉上沒有什麼情緒變化,問題卻是非常直接。

  老太君面無表情說道:「陳氏前些天染了重病,不便出來見客。」

  何不慕說道:「既然如此,我要去看望一下。」

  老太君木然說道:「男女有別,不便。」

  這便是很強硬了。

  何不慕說道:「那少宗主呢?」

  老太君說道:「瑟瑟要照顧她的母親,無暇分身見客。」

  何不慕站起身來,看著老太君說道:「您要知道,神末峰多年來只有三位客人,童顏、白早以及少宗主。」

  老太君面無表情說道:「何長老有話直說。」

  何不慕說道:「她不能有事。」

  老太君依然面無表情,說道:「少年人喜歡玩鬧,磕一下也正常,難道因為這樣,趙臘月便要把老身一劍殺了?」

  何不慕沉默了會兒,望向那個叫做德淵泉的中年男人,說道:「你……想不想死?」
HarukanoHimitsu 發表於 2019-3-13 23:33
第七十六章 井九做事

  青山宗的風格集中表現在他們的口頭禪上,就是那句著名的:「你想死嗎?」

  這句話有時候會以別的表現形式呈現出來。比如柳詞真人與他的關門弟子卓如歲,再以及現在的井九都很喜歡的一聲輕嗯。

  何不慕是適越峰長老,與花草丹丸這些不會說話的事物打交道的時間長了,性情沉穩而溫和,在這句話出口的時候,修改了一下措辭,顯得禮貌了很多,至少把不想死這個選項也提了出來。

  但誰都知道這是多餘的,何長老的言辭再如何溫和,實際上也是強硬或者說冷酷到了極點。

  在關鍵時刻,青山向來只會給這個世界提供兩個選擇:服從,或者死亡。

  如果懸鈴宗生亂,陳宗主與瑟瑟真出了事,作為天南修行界秩序的守護者,青山宗必然要做事。

  那也就意味著,這個叫做德淵泉的中年男子,不管能不能成功繼任宗主,都必死無疑。

  青山宗這句著名的口頭禪,很多修行者都聽說過,但真正親耳聽到過的人卻不多。

  場間一片嘩然。

  在很多人想來,為了等待那場春雨,青山宗應該會低調好些年,誰曾想到,這位看似溫厚的長老竟是上來把老太君與德淵泉逼到了懸崖的邊上。難道今天青山宗要當眾殺人嗎?

  老太君的表情沒有任何變化,皺紋就像是用刻刀雕出來似的,紋絲不動。

  「這是我懸鈴宗的家事,就算你們青山宗是正道領袖,也不能妄加干涉。」

  她握著枴杖,緩緩向前走了兩步,看著何不慕面無表情說道:「想要號令天下?青山宗準備學血魔教嗎?」

  這是非常有力度、有道理的指責,不管是誰都很難回答。而且何不慕就像別的青山劍修一樣,不擅言辭。但為何大部分青山劍修都不擅言辭?自然是因為青山宗很少需要和人講道理。

  「看來雲夢山對老太君有所承諾。」

  何不慕直接挑明了這件事情的本質,「我不想知道那些事情,但明天我要見到宗主與少宗主,不然這個誰……」

  適越峰弟子林英良在旁說道:「德淵泉。」

  何不慕繼續說道:「……不錯,這位德淵泉先生,那就只好請你去死一死了。」

  說完這句話,他便帶著林英良等幾名青山弟子向廳外走去,竟是沒有給老太君再開口的機會。

  廳裡的數百名修行者沉默不語,空氣裡瀰漫著壓抑而緊張的氣氛。

  人們清楚地感覺到,這位何長老與幾名年輕弟子的心情都有些不好,火氣很大。

  很明顯,青山方面不願隨意出劍,被修行界指摘,才會自行離開,給懸鈴宗思考一夜的時間。

  至於誰會贏,這不是修行者們思考的重點。

  雖然何不慕是普通長老,帶著幾名普通弟子,但終究是青山的長老與弟子。

  就算他們沒辦法對付懸鈴宗,青山自然會再派人來。

  兩年前西海劍派被青山宗滅派的事情,相信再過兩百年也沒有人會忘記。

  所有的視線都落在了老太君的身上,想知道她會怎麼選擇。

  如果陳宗主與德瑟瑟已經出事,戰爭自然難以避免,可按照老太君的行事風格,應該不會把事情一開始就做絕。

  老太君的表情依然沒有什麼變化,看不到任何的猶豫與退讓。

  人們想到何長老說的那句話,心想果然如此,中州派還是插手了……可是那邊不是還在封山嗎?

  ……

  ……

  回到安靜的小院裡,三名僧人摘下笠帽。

  老僧看著井九歎了口氣,說道:「貴派這位長老火氣未免也太大了些。」

  對佛家弟子來說,動不動就問別人想不想死,請別人去死一死,確實有些難以接受。

  井九說道:「何不慕除了種花,也要煉丹,難免會有些火氣。」

  兩個火氣根本就不是一回事。

  說明他根本不在意何不慕的表態。

  因為那件事情,現在的青山宗很沉默,但沉默不代表低調,更多的時候代表著有種力量正在蘊積。

  從他到元騎鯨,從何不慕到林英良這些年輕弟子,情緒都有些問題,火氣自然有些大。

  這種時候,懸鈴宗的老太君居然與中州派勾結,青山本能裡便會做出最強硬的反應。

  年輕僧人聽不懂師父與井九的對話,擔心問道:「陳宗主與少宗主沒事吧?」

  井九望向院外的天空,彷彿在聽什麼聲音,片刻後說道:「沒事。」

  老僧對他說道:「您真的要在這裡做事?」

  井九嗯了一聲。

  ……

  ……

  黎明湖的湖水很綠,湖水裡隱隱有團白毛在浮浮沉沉,不知是被風吹到一處的柳絮,還是在低頭覓魚的白鵝。

  嘩啦水聲裡,那團白毛向著湖底沉去,速度越來越快,直至變成一條白線,悄無聲息,沒有引起任何注意。

  湖畔柳梢頭的那些鈴鐺,更是沒有響起任何警示。

  沒用多長時間,極偏僻處的一座小島上,微風輕拂,出現了一隻渾身濕漉的白貓。它的毛很長,平時在神末峰被趙臘月與寒蟬天天梳得無比順滑,還顯不出什麼,一旦被打濕後,結成一綹一綹的,看著便很有些狼狽。

  白貓挺胸收腹低頭,努力地舔了舔胸口,發現只是徒勞,惱火地擺了擺頭,跳進了數百丈外的那片樹林裡。

  懸鈴宗的戒備森嚴,尤其是這座小島,到處都是陣法與機關。

  這些陣法與機關傷害不到它,但如果觸動了警報,總會有些麻煩。

  就像那個小太君也不是它的對手,但如果拿著懸鈴宗的鎮派法寶來拚命,也會很麻煩。

  白貓此生最喜歡的三件事情是睡覺、在井九頭頂睡覺、在趙臘月懷裡睡覺,最不喜歡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麻煩。

  所以它很小心,沒有在沙灘上留下足跡,在樹下也沒有留下尿。但需要走的如此小心,本身就是件很麻煩的事,它的眼神越來越幽怨,心想井九明明可以裝成無聲無息的人形自行石頭,為何卻要自己來?

  就在這個時候,它聽到了石壁裡傳來了一道虛弱的聲音。

  「真是拖累吾兒了……」

  「姆媽,不要這樣說……祖母是壞人……反正我也不喜歡她。」

  「不要這樣說長輩,如果不是這次你讓她傷心過度,她也不會這麼選。」

  「哼,她不讓我和霑哥兒在一起,我才不會聽她的,和尚怎麼了?和尚吃咱家米了嗎?」

  聽到這句話,白貓確定這裡就是自己要找的地方,被關押在石壁裡的人就是自己要找的那對母女。

  它抬頭對著天空輕輕喵了一聲。

  ……

  ……

  作為青山宗的鎮守大人,劉阿大有著通天初境的殺傷力。只不過有些難堪的是,最近這些年它和井九一起出去的時候,遇到的都是它打不過的,或者不敢打的。比如蒼龍,比如玄陰老祖,比如太平真人……但在懸鈴宗這種地方,它可以比較放鬆,就算不想面對的那些麻煩到來,大不了就是戰一場而已。

  確認自己無法打開那道石壁,它便直接去了懸鈴宗最核心的區域,隱匿在滿山青葉間,望向遠方那座樓台。

  那是懸鈴宗的摘星樓,有著一個很俗氣、在各州郡都能看到的名字。

  老太君坐在椅中。德淵泉站在她的身前,態度恭謹。

  「我知道應該再等兩年,至少應該等到中州派結束封山……」

  老太君看著他說道:「但我已經活不到明年了,所以只能行險。」

  德淵泉掀起前襟,跪在了她的身前,說道:「令母親勞神,兒子不孝。」

  老太君說道:「喊母親也好,喊嬸嬸也好,都無所謂,我從不指望過繼能變成親生的,更沒指望過,我死後你會把宗主之位傳給瑟瑟那丫頭,但千椿萬椿,你至少有一椿好處,那就是你姓德,這個你改不了。」

  德淵泉叩首說道:「都是母親疼愛。」

  老太君說道:「想把這件事情辦成定局,便要讓陳氏死,今天晚上你就去處理了。」

  德淵泉有些意外,心想前些天德瑟瑟那個死丫頭以死相逼,你才讓陳氏活了下來,打算讓她慢慢病死……今天青山宗的人已經來了,卻又要忽然行此雷霆手段,難道真不怕青山宗出手?

  老太君說道:「以死相逼這四個字看著簡單,實則不然,你至少要讓對方知道你敢死,你敢讓別人死。我要用陳氏的死亡來取信於青山,然後再用瑟瑟那丫頭逼他們暫時退讓,只要能夠再拖一年,待那件事情定了之後,便無所謂了。」

  德淵泉說道:「一切謹遵母親教誨。」

  老太君看了他一眼,說道:「你要記住,我們能以死逼人,別人也能讓我們死。」

  德淵泉想到那名青山長老問自己的話,眼神微冷說道:「何不慕入破海尚淺,不是我的對手。」

  懸鈴宗是正道大宗,有山門大陣在,就算青山想要攻下來也必須要付出極大的代價,需要一段時間。

  而他殺死德瑟瑟那個死丫頭,只需要動動手指就行。

  只要黎明湖畔沒有人能夠威脅到他,懸鈴宗便可以把這件事情拖下去。

  老太君已經風燭殘年,略說了幾句話便有些累了。

  德淵泉扶她上了榻,細心地照料了番,才離了摘星樓。

  從摘星樓到他自己的居所不遠,他忽然感覺有些不對勁,回身向山間望去,卻什麼都沒有發現。

  ……

  ……

  白貓回到小院的時候,井九閉著眼睛坐在蒲團上修行。

  平時在神末峰修行的時候,他一般都是躺著,或者隨意坐著,很少出現如此正式的、充滿儀式感的修行畫面。

  他的頭頂生出一道霧氣,裡面彷彿有無數細微的晶粒,那是實質化的劍意。

  宇宙鋒與初子劍在那片霧裡,相對著緩慢移動。

  世間有無數種煉劍的方法,沒有誰比井九懂得更多,今天他用的是磨劍術。

  兩劍相對,以意為橋,然後被天地間最純正、鋒利的劍意磨勵,彼此之間的聯繫會越來越緊密。

  在那片霧氣裡飄浮的時間越久,宇宙鋒的氣息越清寂,初子劍的氣息越淡。

  南趨與西王孫分隔千年留在劍身上的精血,快要沒有任何痕跡。

  白貓用神識把先前看到的一切都傳給井九。

  小島的位置,鈴鐺的數量與分佈,陣法的弱點,德淵泉的洞府。

  這些是井九的安排,它以為等會兒要先去救人,然後再去做事。

  井九沒有睜眼,不知道有沒有聽到它的話。

  從他頭頂冒出的霧氣越來越淡,宇宙鋒與初子劍的氣息也越來越淡清。

  白貓隱隱猜到了些什麼,眼瞳微縮,向後面退了兩步,讓出一條從小院通往天空裡的通道。

  ……

  ……

  黎明湖很大。

  摘星樓離各宗派客人所在的地方約有二十餘里。

  簷角的風鈴聲忽然響了起來。

  老太君睜開眼睛,起身望向某處,臉色有些蒼白。

  不遠處的某座樓內,同樣鈴聲大作。

  一道劍光穿破鈴聲,來到樓深處。

  德淵泉抬起眼簾,面無表情揮手,手腕間繫著的鈴鐺飛了起來,迎向那道劍光。

  他被老太君暗中調教多年,境界確實深厚,那道飛劍竟是被鈴鐺夾住了!

  一道強大而沉重的力量傳到了他的指間,德淵泉悶哼一聲,向後退了半步,眉心殷紅,彷彿要出血一般。

  那道飛劍氣息清冷,卻頗寬大,看著很不協調。

  德淵泉想到了是誰的劍,神情微變。

  風微動,井九在他身前出現,右手點向他的眉心。

  果然是你!

  德淵泉雙掌一翻,夾住了井九的右手。

  他沒有理會手間傳來的劇痛,和那些不停淌落的鮮血,看著井九的臉,心裡滿是震怒與不解。

  為了替德瑟瑟那個死丫頭出頭,你居然來殺我!

  就算你是青山宗不世出的劍道奇才,年紀輕輕便已經是游野境,但你居然敢來殺我!

  你知道我是什麼境界嗎?

  真是荒唐!

  雖然覺得很荒唐,很憤怒,但德淵泉不準備殺死井九。

  道理很簡單,他不敢。

  樓裡鈴聲大作。

  夾住宇宙鋒的鈴鐺也開始散發無聲的波動。

  哪怕是再強大的修行者,也很容易被這些鈴聲破去道心,然後真元盡虛,只能束手就擒。

  井九神情不變,右手忽然散發出一道光芒。

  那不是道法產生的光芒,也不是法寶的光毫,而就是從他的手裡生出來的。

  那光線有些冷,就像是金屬的光澤。

  擦的一聲輕響。

  井九的右手穿過德淵泉的腦袋。

  沒有一滴血。

  也沒有一點腦漿。

  鈴聲靜止。

  風再起時。

  井九消失。

  宇宙鋒也是如此。

  二十餘里外的小院裡,起風了。

  老僧與那位年輕僧人境界不高,只隱約覺得好像發生了什麼事。

  他們下意識裡望向屋裡,發現井九坐在蒲團上沒有動過。

  白貓看著蒲團上的井九,震驚地張著嘴,喵不出聲來。
HarukanoHimitsu 發表於 2019-3-14 23:35
第七十七章 陳宗主與她的女兒

  ……

  ……

  井九睜開眼睛。

  宇宙鋒才回來。

  劉阿大合攏了嘴,看著井九的視線裡充滿了讚歎與感慨。

  居然比自己的劍都跑得快……這他麼算什麼劍法?

  井九用的當然是幽冥仙劍。

  劉阿大確定了路上的那些陣法與德淵泉的位置,他計算路徑,靜養真劍數十息,然後一擊殺之。

  這是高境界劍修最常用的雷霆手段,只不過他與那些劍修最大的區別是,他用的劍是自己。

  他現在的幽冥仙劍當然還遠遠不及柳詞把他當劍用的時候,但劍意飄渺,如仙如鬼,也可以說是厲害至極。

  德淵泉境界深厚,對著破海境的青山長老也面無懼色,只是沒想到井九的劍道如此詭異,竟就這麼死了。

  劉阿大當然見過井九用幽冥仙劍,可是絕對沒有見過這樣的幽冥仙劍,盯著井九不放。

  你怎麼就變得這麼強了呢?

  井九說道:「破海。」

  這是說他前些天在碧湖峰頂成功破境的事情。

  劉阿大斜了他一眼,心想你當我是傻狗那麼好騙嗎?世間有這麼強的破海嗎?

  如果說破海境用幽冥仙劍便能瞬殺德淵泉這種角色,那將來等你修至通天,豈不是朝天大陸上你想殺誰能就殺誰?

  很多年前井九就對趙臘月說過,自己其實是朝天大陸最擅長做刺客的人。

  這是在雪原道戰,連夜追殺那些雪國怪物時得出的結論。

  那些雪國怪物天生感知敏銳,卻依然無法在黑夜裡感知到他的到來,換成人類修行者,又怎麼可能避得開他的暗殺。

  但今天殺死德淵泉,他扮演的不是藏在夜色裡的刺客,而是進行了一場光天化日下的狙殺。

  之所以如此,是因為他有信心殺死對方。

  在鎮魔獄裡,他開創了這種全新劍道,從那刻開始,傳統的劍道境界分階對他來說便不適用,至少不夠完善。

  因為幽冥仙劍的緣故,來到破海境界的他,擁有了難以想像的速度與殺傷力。

  現在的他才算是真正地擁有了些自保之力,當然這是在他的概念裡。

  他只帶著劉阿大便敢離開青山,用初子劍誘師兄現身,就是基於這種自信。

  這些道理與原因,井九沒有對阿大解釋,因為懶。

  他戴上笠帽,起身向屋外走去。

  劉阿大注意到他的臉色有些蒼白,腳步稍微有些虛浮,才知道那一劍的消耗相當巨大。

  念及此,它有些遺憾,心想如此威力巨大的一劍,如果能源源不斷地輸出,那該多得勁兒啊?

  來到院子裡,兩位僧人正在準備晚飯,大鍋裡不知道煮的是什麼,旁邊擱著些新鮮蔬菜,聞著味道不錯。

  「中午懸鈴宗提供的素齋,就我與師父吃,剩了很多,覺得可惜便提了回來。」

  年輕僧人邀請井九道:「菜葉是我才摘的,煮著吃很香,您要不要來點?」

  阿大輕蔑地看了年輕僧人一眼,心想井九這個傢伙連火鍋都不吃,更何況你這種沒油水的清水亂燉鍋?

  接著他又生出很多同情,心想和尚的日子真苦啊,瑟瑟那個小丫頭也是的,非要嫁和尚幹嘛呢?

  井九說道:「不了,我去湖邊逛逛。」

  阿大有些意外,心想你不是才逛了一圈嗎?

  走出小院,它發現井九已經恢復如常,不禁在心裡罵了句髒話,心想這也太快了吧。

  井九沒有去湖邊,而是在懸鈴宗為客人們提供的居所後方,找到了一口井。

  阿大跳上井口,向裡面看了一眼,發現不是枯井,井底有好多水,不禁有些猶豫。

  它在碧湖畔生活了幾千年,還是不喜歡水。

  井九伸手抓起它塞進袖子裡,跳了下去。

  噗通一聲。

  水聲漸漸平靜。

  ……

  ……

  黎明湖中間散佈著很多島嶼。

  其中有座小島很偏僻,而且極不起眼。

  島上傳來一聲輕響,就像是什麼東西破了。

  井九跳了跳,身上的泥土盡數落下,如露水從荷葉上滾落。

  阿大從袖子裡摔了出來,被那些泥土灑了滿頭滿臉,模樣很是狼狽。

  它沒有抱怨,也沒有發脾氣,因為知道對井九沒意義。

  井九戴上笠帽,觀察了一下島上的陣法,發現與阿大先前看到的已經有所變化,確定應該是座天地元氣自流陣,不禁有些意外,說道:「這陣法有些古怪,你是怎麼找到她們的?」

  阿大心想真是個笨蛋,快速擺頭震飛泥沙,然後抬起頭來,滿是得意洋洋的樣子。

  它的頸上繫著一個鈴鐺,正是當年瑟瑟送給井九的那隻清心鈴,曾經在鎮魔獄裡幫了他不小的忙。

  隨著它抬頭的動作,那隻鈴鐺無風而起,斜斜指向前方,似乎是在指明位置。

  有清心鈴指路,沒用多長時間,也沒費太多精神,井九便來到了那道石壁前。

  所謂石壁只是一道障眼法,真正的囚室在後面。

  井九把手放在了石壁上,開始用承天劍法解陣。

  石壁上出現了一道裂縫,然後逐漸擴展,露出越來越多的真實。

  井九感受著裡面的真正陣法,確認自己無法破掉,至少需要很長時間,而且肯定會驚動那位老太君。

  他再次確認自己的承天劍法學的不夠好,看來就算再不喜歡,也得想辦法加強一下了。

  然後他想起當初雪姬只是看了兩眼,便學會了承天劍。

  他明白了元騎鯨以及別的所有修行者看自己時的感受。

  這種感受確實不怎麼舒服。

  他能安慰自己的就是,修道確實在於天賦,但不止於此,是個相對比較公平的遊戲。

  就算天賦再高,也需要積累、感悟,像雪姬這種層階的生命,近乎與天地同壽,需要積累的時間也必然要長很多。

  想著這些事情,石壁已經逐漸虛化出了一個大洞,露出了裡面那間囚室。

  囚室裡沒有床,只是隨意堆著些幹蘆葦。

  一位美婦人躺在蘆葦上,裙上滿是鮮血,雙腿已斷,臉色蒼白,美麗的眉眼卻依然溫婉,看不到任何怨毒的神情。

  瑟瑟跪在那位婦人身邊,用手帕蘸了些石壁上的水,輕輕地塗著婦人有些乾枯的嘴角。

  阿大頸間的清心鈴忽然輕輕地響了一聲。

  瑟瑟聽到鈴聲,轉身望去,看到了戴著笠帽的井九與一隻白貓,不由愣住了。

  那位美婦人看著瑟瑟的神情,微微一笑,對囚室外那個戴笠帽的男子問道:「你就是霑哥兒?」

  「不是!不是!這是我的一個朋友。」

  瑟瑟跳了起來,連連擺手,走到囚室前,對井九不停使眼色,示意他不要說話,更不要把笠帽摘下來。

  井九沒有明白她的意思,對那位美婦說道:「我是井九。」

  瑟瑟不由摀住了額,發出一聲鬱悶的叫聲。

  那位美婦神情微異,然後眼睛頓時亮了起來,說道:「今日天陰,井九公子為何還戴著笠帽?」

  她躺在幹蘆葦堆上,雙腿已斷,裙上都是血,看著極其淒慘,但聲音卻還是那樣的溫和,令人覺得舒服,就像正躺在美人榻上,對著遠道而來的客人溫柔地說著話,令人如沐春風。

  井九知道這位受傷極重的美婦便是懸鈴宗的陳宗主。

  他明白了為何當年瑟瑟說千萬不能讓她的母親看到自己,自然不會把笠帽取下來,甚至沒有接話。

  瑟瑟見他識趣,放下心來,同時也放下手來,看著他問道:「你來做什麼?救我嗎?」

  井九嗯了一聲。

  瑟瑟有些感動,指著掛著囚室外的那幾十串風鈴說道:「這座陣沒法破。」

  那些風鈴從崖下垂落至下,自然生成一道屏障,隨天地間的氣流而改變陣型,確實極難解破。

  井九又嗯了一聲。

  瑟瑟說道:「趕緊走吧,如果讓老太君發現了,不知道會惹出什麼樣的亂子來。」

  井九這次沒有嗯,說道:「我答應過你幫你殺人。」

  瑟瑟靜靜看著他,忽然笑了起來,容顏很是動人,只是略有些淒楚。

  小時候的胡鬧,原來對方一直都記得,只是現在我已經不小了。

  「當年聽臘月姐姐說你特別擅長殺人,所以才會想著請你幫忙暗中殺幾個人。」

  她看著井九微笑說道:「現在雙方已經撕破了臉,沒辦法再偷偷動手了,就算了吧。」

  她還不知道自己的祖母今天晚上便會殺了自己的母親。

  這件事情阿大告訴了井九,井九不準備告訴她。

  「以後我可能會一直留在青山,很難再出來幫你把這件事情做了,把名單給我。」

  井九說道:「我答應過你多殺五個,別忘了。」

  瑟瑟沉默了會兒,開始說名字。

  那些名字她都記得很清楚。

  就是那些人挑拔祖母與母親之間的關係,也就是那些人堅定地站在了祖母那邊,幫著祖母牢牢地把握住了懸鈴宗的大權。

  只要那些人死了,懸鈴宗裡的絕大多數長老與弟子,都會站在她與母親這邊。

  「德淵泉……」

  瑟瑟最後說道:「這是我最想殺死的人,但也是最難殺的,如果你覺得困難,不要動手……不,這個名字去掉。」

  井九說道:「他死了。」

  聽到這句話,瑟瑟愣住了。

  祖母準備讓德淵泉那個賤人成為下任宗主……怎麼就死了呢?

  修行者很難因急病而死,也不會因為受驚的野馬而橫死,那麼就只有一個答案。

  井九知道德淵泉一定是她名單上的人,所以提前殺了。

  「很好。」

  瑟瑟重新生出當初在雪原殺死姜瑞時的狠勁兒,看著井九欣賞說道:「如果不是有霑哥兒,我一定要娶了你。」

  「我謝謝他。」

  井九轉身向島外走去。

  陳宗主用溫柔而清雅的聲音說道:「公子慢走。」

  井九沒有回頭,心想瑟瑟有些像她媽,只是道行卻差多了。
HarukanoHimitsu 發表於 2019-3-15 23:33
第七十八章 一聲歎息殺一人

  摘星樓的風鈴在輕輕地響著。

  不遠處的另外一座樓的風鈴則是全部裂了。

  懸鈴宗山門大陣已經完全開啟,氣氛壓抑而緊張,黎明湖微起波瀾,有一種風雨欲來的感覺。

  十餘名懸鈴宗長老站在樓裡,臉色難看至極,心情卻並非全部如此。

  各宗派的代表也來了十餘人,心情有些沉重,臉上卻看不出來什麼。

  德淵泉的屍體在地板上,沒有人動,保持著剛死時的模樣。

  血水從他的腦後流出,已經蔓延開來數尺方圓。

  真正恐怖的是他臉上的那個洞,那個洞從鼻眼處一直通到腦後,看著異常可怕。

  如此詭異的傷口,不管是什麼元嬰還是劍鬼,都來不及逃出來。

  老太君站在德淵泉的屍體旁,身體佝僂著,面無表情看了半天,不知道在想什麼。

  樓裡異常安靜。

  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老太君終於直起身來,身體裡發出清脆的鈴聲,那是一身功法已然修至化境的象徵。

  她緩緩轉身望向何不慕,聲音平緩而沒有任何情緒說道:「青山宗欺人太甚。」

  聽到這句話,好幾名懸鈴宗長老向何不慕望了過去,視線滿是怨毒與怒火。

  各宗派的掌門與長老們也覺得……青山宗確實有些過分。

  這畢竟是懸鈴宗的家事,怎麼能橫加干涉,甚至妄自殺人?

  最沒道理的是,你青山宗不是給老太君一天時間選擇嗎?怎麼就這麼突然出手了?

  「老太君血口噴人。」

  何不慕木然說道:「我等與大澤左雨使一直在說話,此事與我等何干?」

  來自大澤的左雨使苦笑一聲,說道:「是啊老太君,我保證先前青山一眾道友都在。」

  老太君面無表情,提起枴杖輕輕敲了下地板。

  地板微顫。

  德淵泉的頭顱如花瓣般裂開,然後變成碎末。

  老太君沒有發瘋,這也不是她做的,而是隱藏在德淵泉頭顱裡的殘餘劍意。

  那些殘餘劍意消失在空中,依然留下了痕跡。

  「如果老身的感知沒有錯,這應該是青山劍意,而這劍法應該是雲行峰的蒼鳥劍訣。」

  老太君看著何不慕面無表情說道:「殺人居然都不做些隱飾,貴派也未免太囂張了些。」

  何不慕的神情依舊沒有變化,木然如石,說道:「也許是太平餘孽,也許是不老林的刺客。」

  老太君盯著他的眼睛說道:「誰知道你們與太平有什麼關係呢?」

  何不慕說道:「太平魔頭,人人得而誅之,我們與他能有什麼關係?老太君還請慎言。」

  老太君臉上皺紋更深,彷彿只是半天時間,便又老了很多。

  「既然死了人,那就總得查出來兇手是誰,還請諸位道友在我這裡多盤桓數日。」

  她看著樓裡的各宗派修行者們面無表情說道。

  這句話說得客氣,黎明湖的風景也不錯,但誰都知道,這等於是變相的軟禁。

  各宗派修行者有些不悅,但看著地板上那具無頭屍體,誰也沒說什麼。

  德淵泉是老太君挑選的新宗主,結果剛在修行界亮相便慘死,換作誰也不會就此善罷甘休。

  只是青山宗的人會留在這裡嗎?

  數十道情緒各異的視線落在何不慕身上。

  依照青山宗的行事風格,絕對不會接受懸鈴宗的要求,更何況老太君已經直接指認此事與他們有關。

  誰都沒有想到,何不慕居然接受了。

  他帶著林英良等三名適越峰弟子向樓外走去,不高不低的聲音留在了樓裡。

  「為什麼要走?我在峰裡看了這麼多年的花花草草、明火暗火,留在這裡看看熱鬧有什麼不好?」

  ……

  ……

  新宗主德淵泉死了,清心大會自然草草收場,但不管是各宗派的代表還是那些散修,都被留了下來。

  懸鈴宗用的方式倒也簡單,就是隱在湖光山色裡的大陣。

  兩年前西海劍派的山門大陣被青山宗輕鬆攻破,那是因為太平真人潛入少明島裡毀了陣樞。

  現在修行者們想要離開,除非他們能夠在懸鈴宗的監視下找到陣樞,然後毀掉。

  懸鈴宗不讓人離開,卻也不禁止修行者隨意往來,明顯不擔心這一點。

  果成寺的年輕僧人去打聽了一番消息,回到小院裡,連連搖頭,說道:「據說那位死的很慘。」

  老僧看著井九歎了口氣。

  年輕僧人不知道師父因何歎氣,說道:「聽說青山宗的何長老與老太君又懟起來了。」

  老僧看了他一眼,想了想沒有讓他閉嘴。

  年輕僧人望向井九,說道:「老太君說了句青山宗欺人太甚,何長老便回了句懸鈴宗血口噴人,瞧瞧,這對仗真工整……」

  井九心想這兩句話還確實有些像以前自己在書裡看過的對聯,沒想到何不慕居然還有種本事,有些欣賞。

  年輕僧人接著說道:「不知道什麼時候能查到兇手……您別這麼看我,我知道不是青山宗的仙師做的,只是有些好奇,是誰能悄無聲息做了這件事,對了,您說還會死人嗎?我覺得應該不會了。」

  老僧忍不住歎了口氣,心想真應該讓你閉嘴才對。

  年輕僧人摸了摸腦袋,心想今天這是怎麼了,師父為何連連歎氣?

  有時候叫一語成讖,有時候叫烏鴉嘴。

  總之,當天夜裡黎明湖畔又發生了件命案。

  一位懸鈴宗資歷極深的長老死在了夜色裡,屍體落入湖中,驚飛了好幾隻白鵝。

  年輕僧人匆匆出門,沒用多長時間便回來了,有些遺憾說道:「死的太透,沒法救,那個刺客真厲害。」

  那位懸鈴宗長老的死狀與德淵泉的死狀幾乎一模一樣,都是臉上多了一個洞。

  老僧再次望向井九,又歎了口氣。

  ……

  ……

  其後數日裡,黎明湖畔的氣氛更加緊張,懸鈴宗的弟子們更加警惕,但依然阻止不了命案不停發生。

  不管是在洞府裡,還是在湖心島上,到處都在死人,而且死的都是懸鈴宗裡的重要人物。

  老僧看著井九不停歎氣。

  年輕僧人再如何天真,這時候也懂了,只是不明白這幾天井九明明沒有出過小院,他是怎麼做到的。

  井九的臉色有些蒼白,回到屋裡冥想休息。

  阿大知道他的劍元消耗太大,有些心疼,於是沒有爬到他的頭頂去睡覺。

  年輕僧人看著緊閉的房門,愁眉苦臉說道:「師父,我們這算不算幫兇?」

  ……

  ……

  山門大陣已經開啟,黎明湖被封,誰都知道,那名可怕的刺客不可能是自外界來的,而是就隱藏在賓客中。

  問題是那名刺客太過厲害,不要說沒有人看到他的身影,就連一點痕跡都沒有留下來。

  滿山遍野、簷角梢頭的那些鈴鐺竟是一次都沒有響過,那些懸鈴宗的長老與強者們便無聲無息的死去。

  最詭異的前天夜裡,柵堂兩位長老明明在黎明湖的東西兩端,卻是幾乎同一時間死去。

  人們震驚至極,心想難道刺客不止一人?還是說那名刺客的身法竟然已經詭異難測到了這種程度?

  越來越離奇的猜想與不停死人,讓很多弟子感到恐懼,但對懸鈴宗裡的某些人來說,這則是最好的事情。

  懸鈴宗裡一直都有很多支持陳宗主的人,只不過以前因為老太君的威權,還有那些長老們的強硬手段,他們不敢站出來。現在那些長老都死了,還有誰能阻止懸鈴宗湧動的暗流衝破地面呢?

  某天深夜,一位資歷極深的長老來到摘星樓前求見老太君。

  「我們都很清楚現在這局面由何而來,請您盡快解除大陣,放了宗主吧。」

  老太君的聲音依然毫無情緒:「現在懸鈴宗都已經被外人欺到頭上了,你們還要幫那些外人說話?」

  那位長老聲音低沉而毫不退縮,說道:「宗主嫁到黎明湖多年,她怎麼能是外人呢?」

  ……

  ……

  隨著那些長老被殺死,懸鈴宗兩派的實力對比終於發生了大逆轉。

  但誰都知道,老太君絕對不會就這樣接受失敗。

  來參加清心大會的修行者們有些緊張、又有些好奇地等待著這個故事最後的結局。

  何不慕與那三名適越峰弟子每天都在大廳裡坐著,與大澤、鏡宗的熟人說著閒話,真的就像是在看熱鬧。

  大澤左雨使與鏡宗長史等人,以為他是在用這種方法證明青山與此事無涉,只有他自己知道是在準備什麼。

  第四天清晨,那件事情終於發生了。

  黎明湖畔鈴聲大動,天地靈氣隨之而舞,生出無數個無形的漩渦。

  有些境界稍低些的散修,承受不住靈氣變化,臉色蒼白,衝到湖邊不停嘔吐。

  隨著鈴聲,陣法籠罩住了某間小院。

  數十名懸鈴宗弟子把小院圍了個水洩不通,確保沒有人能夠離開。

  老太君扶著枴杖,緩緩走到了小院前。

  聽到消息的各派修行者也趕了過來,懸鈴宗沒有瞞著他們的意思,任由他們站在四周。

  小院的門被推開,那名年輕僧人看著外面的陣勢,不由嚇了一跳,說道:「前輩,您這是……」

  老太君沒有理他,走進小院,也沒有看那名老僧一眼,直接走到那個戴著笠帽的僧人身前。

  「你確實如傳聞裡說的那樣,不管是劍還是人都很快,竟連老身的命鈴都無法提前感知到。」

  她看著那名僧人說道:「但你太低估我懸鈴宗了。」

  這些天在黎明湖畔殺人的那把飛劍確實詭異奇速,但殺的多了總會留下一些痕跡。

  懸鈴宗的大陣按照那些痕跡不停縮小範圍,最終在昨夜那道飛劍再次殺人的時候,驚動了老太君的命鈴。

  那個戴著笠帽的僧人低著頭,沒有說話。

  院外的各派修行者們很是緊張,心想如果這張笠帽被取下來,會發生什麼事?

  大澤左雨使與鏡宗長史看了何不慕一眼,發現他的神情有些凝重,心裡不由咯登一聲,知道真是青山宗做的。

  老太君看著那名戴著笠帽的僧人,想著對方詭異的身法還有這兩年修行界裡的傳聞,深吸了一口氣。

  「井九道友,你不在青山靜修,卻扮作果成寺的和尚藏在這裡,究竟意欲何為?」

  聽著這話,各派修行者不由嘩然!

  那個戴笠帽的僧人居然是青山井九!

  他為什麼要來懸鈴宗殺人?

  人們想到何不慕前些天說的那句話,又發現這是很理所當然的事情。

  ——神末峰這些年只有三位外客,童顏、白早與懸鈴宗少主德瑟瑟。

  童顏拜訪神末峰的時候,井九還在雪原被困,這也就是說他親自接待的外客只有白早與德瑟瑟二人。

  整個修行界都知道井九與白早的關係,他與德瑟瑟的關係可想而知,德瑟瑟出了事,他怎麼可能不來?

  ……

  ……

  聽到老太君的話,何不慕微微瞇眼,背在身後的手微微顫了起來。

  他不是緊張,更不是害怕,而是捏好了劍訣以及通知林英良等三名適越峰弟子準備動手。

  這三名弟子境界不高,最強的林英良也才是無彰中,知道一旦開戰,只怕會出事,但哪裡會管這麼多。

  在所有人的注視下,那名僧人抬起右手取下笠帽,露出了自己的臉。

  看到那張臉,何不慕有些意外,心神卻放鬆了很多,右手捏的劍訣也鬆開了。

  小院很安靜。

  氣氛有些尷尬。

  那名僧人的臉很清秀,但並不完美。

  那他自然就不是井九。

  何霑看著老太君認真問道:「我是果成寺僧人,為何不能在這裡?」
HarukanoHimitsu 發表於 2019-3-16 23:33
第七十九章 你到底是誰?我們呢?

  老太君與懸鈴宗的高手們都去了那座小院,想抓住井九。

  井九這時候卻在二十餘里外的摘星樓。

  阿大終於展現了貓的種族天賦,倒懸在簷下,張嘴咬住那個明顯不尋常的鈴鐺,確保不會發出任何聲音。

  這畫面看著有些滑稽,實則非常凶險,除了像它這樣的通天境鎮守,還有哪隻貓能把老太君的命鈴當老鼠叼著?

  摘星樓裡有微風起拂,井九像道煙般在樓內高速穿行,以難以想像的速度尋找著陣樞。

  陳宗主不知道陣樞在哪裡,這是只有老太君知道的秘密,她也正是依靠這個,在兒子死了數十年後依然控制住懸鈴宗。

  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井九停了下來,望向窗前的一個花盆。

  那個花盆是瓷做的,裡面種著一株極其珍稀的三夜曇。

  阿大倒懸在簷下,咬著那個鈴鐺咬了很長時間,口水不停地滴在它自己的身上,早就受不了了,看著井九對著那盆三夜曇發呆,不禁大恨想著,什麼時候了你居然還在這兒發花癡!

  它不知道井九只是忽然覺得這盆花有些古怪。

  然後他想到了鹿國公府裡的那些注定會被毀掉的名貴瓷器。

  他伸手把盆裡那株極珍稀的三夜曇拔了出來,扔在了地上。

  看到這幕畫面,劉阿大吃驚地張大了嘴,險些把那個鈴鐺吐了出來,趕緊又吞了進去。

  想著鈴鐺上面滿是自己的口水,它的眼神裡滿是厭惡。

  井九捧起那個花盆,把裡面的土都倒了出來,又拎起對準陽光看了看,滿意地點了點頭。

  阿大更加吃驚,心想難道這個瓷花盆就是陣樞?

  就算瓷花盆有些像放大後的鈴鐺,但這是一回事嗎!

  ……

  ……

  黎明湖無風而生波,山上松濤亦是陣陣。

  山門大陣就此解開。

  那座小島上的風鈴大陣也隨之而解。

  陣樞被人發現,還奪了去。

  懸鈴宗絕對不會覺得這件事情很搞笑。

  各派修行者沒有心情照顧懸鈴宗的心情,呼朋喚友,鳥獸成群,便飛離了黎明湖。

  湖畔的樓榭閣台裡到處都是飛掠與奔跑的身影,懸鈴宗亂的一塌糊塗,眼看著便要迎來一場內亂。

  井九看著那座摘星樓,問道:「她果然沒有殺你,看來還沒有完全老糊塗。」

  何霑說道:「你為什麼確定她不會殺我?」

  老太君向來不喜歡果成寺,更不喜歡何霑,白天雖然有何不慕還有各宗派的修行者在場,但如果老太君真的強行要殺他,局面依然很危險。

  井九說道:「算的。」

  何霑在懸鈴宗,也是他算出來的。

  前天兩名懸鈴宗長幾乎同時被殺死,其中一個是他動的手,另外一個是誰?

  那個刺客的身法也很詭異,如幽靈一般,來去無蹤,井九自然想到了何霑。

  在趙國皇宮,何霑隨那名洪老太監學了一身神秘而又詭異的本事。

  青天鑒幻境裡的修行層次有上限,不代表功法就很低級,相反那些功法放在朝天大陸來用,才能展現出真實的威力。

  回到現實世界後,何霑的境界提升極快,真實戰力更是強大。

  井九算了算,最有前途的年輕修行者大概有五個人,除了何霑與蘇子葉,還有三個半在青山,半個在一茅齋,只要他們都能活下來,兩百年後還是青山的天下。

  何霑忽然說道:「我其實想不明白,老太君為何會忽然翻臉。」

  井九說道:「中州派肯定有承諾。」

  何霑說道:「但老太君難道不應該等到雲夢開山?」

  井九說道:「問題是她過不了今年。」

  這是捲簾人打聽了很長時間才確定的消息。

  知道這個消息,便能理解老太君為何如此著急,居然連青山宗都不放在眼裡。

  大限將至,世間還有什麼能讓她感到畏懼呢?

  夜色下的黎明並不安靜,懸鈴宗的兩派勢力對峙著,偶爾會有些小衝突,然後很快平息,能夠看出來,忠於陳宗主的勢力正在逐漸控制局面。

  「你們先走吧,青山最好還是不要直接出面。」

  何霑說道:「後面的事情交給我們處理就好。」

  這句話等於是把他自己看成了懸鈴宗裡的一分子。

  井九心想瑟瑟哪怕只繼承了其母的百分之一,果然也不是普通人能夠抵抗的。

  哪怕何霑不是普通人,是果成寺的蹈紅塵傳人,看來也要墮入紅塵裡。

  想著這些事情,他轉身向東嶺深處走去。

  「你到底是誰?」

  何霑在他身後忽然問道。

  井九停下腳步。

  因為西海發生的事情,整個修行界都在猜測他的真實身份。

  這種情形已經持續了兩年。

  很多人都知道,西海之戰開始的時候,井九不在現場。

  直到那道劍光照亮天地,他忽然出現在了舟裡。

  最重要的是,當卓如歲召集各峰真劍結陣,對抗南趨的時候……不二劍也出現了!

  如果不是那天霧島老祖南趨身死,西海劍神被逐,太平真人現身,發生了太多大事,不二劍的出現絕對會引起一場軒然大波。

  即便當時沒有人議論,事後也會生出各種猜想。

  不二劍是兩忘峰主劍,早已隨著景陽真人飛升,為何會忽然在世間出現?

  很多人都知道了,不二劍在柳十歲的手裡。

  柳十歲與井九的關係,世人都很清楚。

  於是,所有的疑點都落在了井九的身上。

  這兩年裡,修行界對井九的來歷與身份多出了無數猜測。

  青山弟子同樣如此。

  何霑看著井九的背影說道:「我回過庵裡一趟,聽說是你把我大姨送回去的?」

  井九嗯了一聲。

  何霑說道:「那你到底是誰呢?」

  當初寶通禪院裡的他們四個人還有白早都隱約猜到了過冬的身份。

  他隨著與水月庵的接觸加深,更是明確了這種判斷。

  過冬重傷,居然是井九送回去的,那他們兩個人之間又是什麼關係?

  何霑猶豫了會兒,問道:「你真的是景陽真人的私生子?」

  這是現在修行界流傳最廣的一種猜測。

  井九轉過身來,看著他嗯了一聲。

  二聲。

  他不是生氣,想問何霑要不要死,而是真的有些意外,居然會有人這樣想。

  何霑笑著說道:「怎麼看這都是最靠譜的推論。」

  井九說道:「不是。」

  何霑不解問道:「那不二劍是怎麼回事?」

  井九說道:「我只能提醒你一句,柳十歲與柳詞都姓柳。」

  何霑有些吃驚地啊了一聲,若有所悟。

  井九轉身離開。

  何霑沒有與他討論童顏與蘇子葉在西海設的那個局。

  井九也沒有說在朝歌城裡與布秋霄的那場談話。

  世事本就無意思,非要弄清楚真相,並不見得是好事。

  東嶺群山綿延不斷,如天地間的盆景,風景頗美。

  來到一座峰頂的松樹下,井九轉身望向來時處。

  黎明湖已經變成一面小鏡子,摘星樓的燈火變成了一點螢火。

  阿大從他的袖子裡鑽出來,順著手臂熟練地爬到他頭頂蹲著。

  它的視線落遠處的黎明湖畔,神識微動:「就這麼走了,不怕出事?」

  井九嗯了一聲。

  阿大有些不理解。

  「就算陣樞被我們偷偷給了陳氏美人兒,那個太君必然還有壓箱底的法寶,兩邊真打起來,只怕要死不少人。」

  井九說道:「景淑會放棄。」

  阿大瞪圓了眼睛。

  「景淑?這是那個老太君的名字嗎?你為什麼這麼確定?」

  井九說道:「我知道她想要什麼。」

  阿大看了他一眼,心想你居然認識她?什麼時候見過?我怎麼不知道?南忘知道嗎?

  井九說道:「在她很小的時候。」

  ……

  ……

  黎明湖畔的混亂漸漸平息。

  各宗派修行者早已趁亂離開。

  懸鈴宗兩派勢力的對峙也已經結束。

  摘星樓依然燈火通明,在黎明前的黑暗裡,就像巨大的燈籠,有些耀眼。

  摘星樓裡沒有別人,只有三個女人。

  瑟瑟跪在榻前,沒有說話。

  她的眼眶有些微紅,應該是剛剛哭過,但這時候已經很平靜,甚至有些冷漠。

  陳氏坐在輪椅裡,搭著毛毯,看不到齊膝而斷的雙腿。

  遭遇如此慘事,她的神情依然溫和,眼裡看不到任何怨毒之意。

  她看著榻上的老太君,輕聲問候道:「母親,這幾天您過得可好?」

  「自然不怎麼好。我這輩子做事,總喜歡留些餘地,現在看來卻是錯的。」

  老太君望向瑟瑟,說道:「你也是,女生外向。」

  瑟瑟有些不服氣,說道:「您不是一樣嗎?您生下來的時候可不姓德。」

  老太君說道:「是啊,我從鏡宗嫁過來,再沒替娘家想過一天,我是這樣,你也會這樣,那我怎麼能不擔心?」

  陳宗主輕聲問道:「既然如此,母親您對我這個兒媳還有什麼不放心的?」

  老太君看著她面無表情說道:「你縱有千般不好,對我兒子還不錯,所以我一直能夠容你,可是他死了,以你的性情肯定會再嫁,對吧?」

  陳宗主微笑說道:「兒媳修道略有所成,說不得還有幾百年的時間要熬,如果沒個人陪,這怎麼熬得下去?不說改不改嫁,找個伴兒總是要的。」

  老太君盯著她的眼睛說道:「那幾百年後懸鈴宗還會姓德嗎?我怎麼能留你?」

  陳宗主安慰說道:「不是還有瑟瑟嗎?您何必牽掛這些小事。」

  老太君冷冷地看了她一眼,轉向瑟瑟說道:「再說你。我原想著給你招個贅婿,結果你偏偏不幹,非要嫁個和尚,和尚能還俗嗎?能入贅嗎?」

  瑟瑟撅著嘴,不說話。

  陳宗主勸說道:「夜已深了,母親您好好休息吧。」

  所謂休息自然不是睡一夜這般簡單,而是今後的日子老太君都只能在這樓裡生活。陳宗主的意思很清楚,老太君你雖然要殺我們母女,我們母女卻不會殺你。你就在這樓裡慢慢等死好了,反正應該不需要太長時間。

  有些奇怪的是,老太君直到最後都沒有做什麼。

  她已年老體衰,但在懸鈴宗裡依然是境界最高、修為最深的那個人。

  如果她真的選擇全力出手,還真說不准最後會是什麼情形。

  瑟瑟推著輪椅向樓外走去。

  老太君忽然說道:「中州派開山,你準備怎麼應對?」

  陳宗主說道:「那天之前您若還沒死,我自然會請您死,這事您就不用考慮了。」

  老太君沉聲說道:「你覺得中州派會這麼罷手嗎?」

  陳宗主唇角微揚,說道:「有井九公子幫襯,媳婦不怕的。」

  老太君再也無法保持平靜漠然的樣子,從榻上支起身子,破口大罵起來。

  「你這個該挨千刀萬剮的狐媚子!當年我就應該活撕了你!」
HarukanoHimitsu 發表於 2019-3-17 23:40
第八十章 花要落地,娘要嫁人

  夜色下的黎明湖很安靜。

  只有摘星樓裡不停傳出無法入耳的污言穢語與近乎詛咒般的罵聲。

  懸鈴宗的弟子們躲得遠遠的,根本不敢去聽,卻早已習慣。

  前任宗主死後,老太君便經常在樓裡這樣罵人。

  她罵的永遠都是自己的兒媳婦。

  「這就是我的家。」

  瑟瑟站在崖邊,聽著那邊的污言穢語,歎了口氣。

  何霑看著她,說道:「都會好起來。」

  瑟瑟轉身望向他,說道:「謝謝你能來。」

  何霑說道:「我聽到消息的時候已經晚了。」

  瑟瑟微笑說道:「能來就不晚。」

  何霑沒有說話。

  「現在這種情況,我沒辦法離開。」

  瑟瑟抱住他,把臉靠在他的懷裡,輕聲說道:「回白城吧,我在這裡等你。」

  何霑想了想,說了聲好,然後從袖子裡取出幾張紙遞給她。

  瑟瑟想到某種可能,表情變得有些精彩,說道:「我是女孩子……沒法練吧?」

  何霑無奈說道:「想什麼呢?這是烤魚的秘方。」

  聽到這個答案,瑟瑟的眼睛頓時明亮起來,下意識裡舔了舔嘴巴。

  何霑接著說道:「上次我給童顏寫的秘方忘了兩味調料,這個好吃。」

  ……

  ……

  何霑與瑟瑟以為童顏在雲夢山裡閉關。很多人也是這樣認為的。只有很少人知道童顏已經離開了雲夢山,知道他在青山的人更是少之又少,至於知道他藏在隱峰裡的更是只有三人一狗而已。

  夜風拂面不寒,松濤聲聲入耳,井九頂著貓在山嶺裡向北輕掠,很快便要來到大陸中部的那片平原。

  直到最後中州派也沒有來人,表明雲夢封山是真的,看來在那場春雨落下之前,修行界依然會像現在這般平靜。

  老太君如果不是熬不過今年,也斷然不會選擇現在出手。

  「既然你說她什麼都怕,那為何做了這麼多事後,最後她卻選擇了放棄?」

  這是阿大怎麼也想不明白的事情,換作它是老太君,反正都要死了,怎麼也得大鬧一場,再瀟灑離開。

  井九喚出宇宙鋒坐了下去,離地數尺而飛,星光下的田野就在下方,彷彿伸手可及。

  「那些長老死後,她已經控制不住整個局面,如果想要強行鎮壓,便會把整個懸鈴宗都打爛。」

  井九看著腳下那些青色的麥子,有些不懂已經到了盛夏,為何還沒有變顏色。

  他小時候在書裡讀過很多與稻花、豐年相關的詩詞歌賦,五谷相關的常識則是完全一點沒有。

  阿大不明白他的話,說道:「打爛就打爛唄,不然留給自己最討厭的兒媳婦?」

  井九伸手摘了一根麥草在眼前端詳著,說道:「她覺得自己是德家的人,懸鈴宗是德家的,爛了怎麼會不心疼?」

  「老太君擔心瑟瑟嫁人後會像自己一樣,所以才不想把懸鈴宗給她?真是愚蠢啊。」

  阿大趴在井九頭頂,伸出右爪拔弄了一下他手裡的麥草,心想到最後任何事物都是死神的。

  夏花會變成秋葉,青苗會變成腐草,娘要嫁人,天要下雨,何必操心那麼多呢?

  但既然懸鈴宗注定會變成別人家的,老太君為何不乾脆打爛了事?

  井九說道:「她應該想到了,瑟瑟與何霑結為道侶是最好的事情。」

  阿大不懂這有什麼好。

  井九說道:「和尚的私生子很多。」

  阿大喵了一聲,心想那是特別多。

  井九說道:「你見過有幾個和尚的私生子會隨父姓?」

  阿大又喵了一聲,心想和尚他麼的就沒有姓,這怎麼隨?

  「所以瑟瑟與何霑的兒子,將來大概率還會姓德。」

  井九說道:「她想明白了這個道理,那還爭什麼呢?」

  阿大心想陳氏改嫁後,再給瑟瑟生七八九十個弟弟怎麼辦?

  井九說道:「瑟瑟認識我們,這次我們已經證明,青山會保證瑟瑟做宗主,景淑還有什麼好擔心的?」

  晨光漸漸出現在原野遠方。

  宇宙鋒向上飛起,來到雲層上方,速度依然不怎麼快,感覺更像是普通人散步一般。

  兩日後,井九來到一座城鎮裡,去了一家醫館,確認了懸鈴宗最後的消息。

  陳氏重新奪回大權,老太君因為身體不適,在摘星樓裡靜養。

  想來她應該不會再有離開小樓的一天,雖然現在還沒有死,但也算就是死了。

  阿大望向井九,試圖在他臉上看到一些感慨、追憶的情緒,卻發現什麼都看不到,忍不住用神識問道:「你就沒啥想法?」

  井九說道:「死是最不好的,次不好的就是老。」

  阿大想著那位滿臉皺紋、身體佝僂的老太君,沉默片刻後輕輕地喵了一聲。

  是啊,誰都不想死,也不想老,可是連我都老了,這些可憐的人類又怎麼逃得掉呢?

  它看著水面上自己的臉,覺得有些心酸,心想居然連鬍子都白了。

  井九說道:「你鬍子本來就是白的。」

  ……

  ……

  這裡是一片原野。

  數條河流在其間緩慢而安靜的流淌著,時而交會,時而分開,就像生命裡的那些事情。

  田野裡散落著很多民宅,盛夏的村莊滿是蟬鳴,卻更顯幽靜。

  井九站在樹下,看著遠方不知何處,忽然說道:「他應該不會來了。」

  聽到這句話,阿大的精神終於放鬆下來,圍著他的腿轉了幾百圈,帶著一些青葉碎屑,顯得歡快至極。

  數息後,它跑的有些累了,躺到了地面,四腳朝天,露出了肚皮。

  井九想了想,把寒蟬取了出來,扔在了它的身邊。

  寒蟬正在那邊看星星,忽然發現自己回到了朝天大陸,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有些茫然,直到看到白鬼大人的模樣,才明白井九要自己做什麼,趕緊翻過身去,六肢朝天,也露出了肚皮。

  井九望向懷裡的初子劍。

  前些年在果成寺裡,柳十歲給過他幾封信,他也回過幾封信,對方在信裡說了說佛法,他說了說輪迴。

  那些事情看似與修行沒有關係,但他相信以對方的修行天賦與智慧,一定能從字裡行間看出他真正想說的事情。

  對方看過信後有所觸動,才會決定去西海取初子劍。

  是的,他那時候就已經知道師兄在果成寺裡。

  現在初子劍在他手裡,如果師兄真的想轉劍生,便一定要來找自己。

  他去懸鈴宗是答應替瑟瑟殺人,也是希望能夠把師兄誘出來。

  柳詞會放師兄一馬,他卻一定要師兄死。

  相同的道理,師兄最恨的人就是他,只要有機會便會想辦法殺死自己,更何況現在又多了初子劍。

  他在懸鈴宗裡停留數日,離開又有數日,不老林應該已經能找到自己,師兄再遠也應該來了,卻……沒有來。

  如果沒有初子劍,你準備怎麼解決自己的問題呢?

  井九收好初子劍,又收好貓與寒蟬,腳尖輕點田壟,便到了百餘丈外。

  十餘息後,他便穿過了那幾條安靜的河流、散亂的村莊、不知名的雜樹與依然青色的麥田,看到了遠方那座大城。

  後方十餘里外有座小山,有著茂密的樹林與令人心煩的帶鉤野草。

  明明盛夏時節,這裡卻不覺得熱,反而有些冷,樹葉上生出露水,野草甚至覆著一層淺淺的霜。

  元騎鯨背著雙手,看著井九走進了朝歌城,確認師父不會出現,有些遺憾地轉身離開。

  風雪落了下來。

  ……

  ……

  朝天大陸西北有座極尋常的城鎮,因為離雪原更近的緣故,盛夏時節,這裡卻是氣候如春。

  一輛馬車準備出城,被風刀教的教徒攔了下來。

  出城不遠便是冷山,最近兩年風刀教配合朝廷清剿邪道妖人,各種搜檢變得更加嚴密。

  風刀教徒沒有查出任何問題,掀開車簾,便有一股藥味撲面而來。

  車裡有個小爐子裡,煮著黑黑的藥汁,看著便極苦。

  一個年輕公子躺在軟榻上,眉眼清秀,臉色卻很蒼白,看著有些虛弱,笑容卻還是那般可親。

  一個紅糟鼻、半禿的老頭正在報侍他,看著應該是家裡的老僕。

  那名風刀教徒見多了這種想去白城拜佛的病人,心裡道了聲可惜,放下簾子,揮手示意通行。

  伴著咳聲,馬車穿過了城門,向著荒原前進。

  這裡是遠離中原繁華地帶的偏僻地方,景氏皇朝也依然進行著有效的治理,城外荒原上的官道竟是由青石鋪成,經過了百餘年依然堅實,明顯當初是受到了修行者的幫助。

  車輪碾壓著堅硬的青石板,發出喀喀的聲音,車廂不停震動,裡面的咳聲也沒有停止過。

  玄陰老祖看著臉色蒼白的陰三,眼神裡滿是擔心,還有一些別的複雜情緒。

  他現在終於獲得了真人的一些信任,但對他們這樣的人來說信任這個詞本來就沒有什麼意義,更麻煩的是,真人好像要不行了。如果真人到死的那天,也不把避開青山劍陣的方法告訴他,那他怎麼辦?所以……

  他情真意切說道:「真人您要萬壽啊!」

  聽到這句話,陰三忍不住笑了起來,又忍不住劇烈地咳了起來。

  隨著咳嗽,他衣服下的身體不時突起一截,然後漸漸平伏,看著極其詭異。

  這不像是真的身體,而更像是一個年壞失修的木頭樁。

  陰三推開窗,望向外面的荒原,咳著說道:「還是喝酒吧。」

  荒原上新鮮的空氣灌入車廂裡,迅速吹散了濃郁的藥味,卻有種味道始終存在,無法消散。

  那是一種樹木腐朽的味道。

  老祖把爐子上的藥壺取下來,換上了一個酒壺,手掌貼了上去,數息便讓酒溫到了最合適的程度。

  給真人溫酒這等細膩的活兒,他這位玄陰宗的老祖宗,當然要比爐火控制更精確。

  酒壺裡的酒味散發出來,竟有一種很濃的八角、大料的味道。

  老祖抽了抽紅糟的鼻子,心想這酒的味道也不如何,怎麼像鹵蹄膀的湯似的。

  酒也很詭異,是極深的綠色,在杯中輕輕蕩著,在杯壁上緩慢漲落,如油一般。

  老祖雙手端著酒杯送到陰三身前。

  陰三接過酒杯湊到嘴邊,緩慢卻不間斷地飲下,瞇著眼睛說道:「好酒。」

  說來神奇,喝了這杯酒,他的咳嗽竟是真的好了很多。

  看著老祖好奇的神情,陰三笑著說道:「你也喝杯試試,不錯。」

  老祖想了想,給自己倒了一杯,側過身體喝了,然後啪嗒了一下嘴。

  再烈的酒也不可能傷害到他,刺激卻還是存在的,尤其是這酒像油般,竟是汽化的如此之快,竟有些像化成水的一團火,給人一種由內而外的溫暖感覺,確實不錯,他心想難怪真人如此喜歡。

  「這是凡間最烈的酒,一般都是用來調著喝,基本上沒有誰敢純飲,擔心傷著咽喉與胃,我們卻能輕鬆地喝著。」

  陰三又喝了一杯,說道:「感受其美好,卻不畏懼其傷害,這便是修行者的好處了。」

  玄陰老祖也陪了一杯,把酒杯放了下來。

  這綠色的怪酒雖然不錯,但能修行到他這種境界的修行者,自我控制能力都極強,說放下便能放下。

  像太平真人這樣的人真的很少。

  「初子劍如果被送進朝歌城皇宮,就更不好搶了。」

  老祖問道:「為何我們不動手?」

  陰三喝了酒後,臉色不再蒼白,浮現出兩抹可愛的紅暈,說道:「元騎鯨做事死板,不夠靈動,但一板一眼,很少犯錯,這就是他與柳詞最大的區別,我不想冒險。」

  馬車離開了青石鋪就的官道,斜斜駛入荒涼的原野裡。

  數日後,伴著一道有些淒清的笛聲,馬車來到冷山的深處。

  原野表面有一道極其深刻的裂縫,湧出的岩漿經過兩年時間早已冷卻,凝結成各種各樣的奇怪形狀。

  這便是柳詞那一劍在天地間留下的痕跡,想必再數百年,應該會成為朝天大陸最著名的風景。

  玄陰老祖心想如果那一劍斬的是自己,自己必死無疑。

  他的視線順著裂縫望向百餘里外,落在已經變成廢墟的烈陽峽裡,沉默了很長時間。

  一切都已風流雨散,世間再無玄陰宗。

  陰三看著窗外的畫面,把骨笛收進袖內,說道:「只要活著,宗山便在。」

  這句話不知道是在安慰老祖,還是對他自己說的。

  老祖想著正在收攏玄陰宗離散弟子的蘇子葉,還有封山無聲的中州派,沒有說話,扶著陰三下了車。

  原野上起了一陣風。

  陰鳳不知從何處飛了過來,落在了車頂。

  被南趨斬斷的那根尾羽重新生了出來,看著有些短,應該還沒有完全長好,但傷應該是好了。

  「你們都可以說話,那就好好談,談不攏再說。」

  陰三看著陰鳳微笑說道:「就要兩片魚鱗,它應該能答應。」
HarukanoHimitsu 發表於 2019-3-18 23:35
第八十一章 羽化

  「位置沒有錯?」陰三轉身對玄陰老祖問道。

  老祖摸了摸稀疏的頭髮,帶著些許追憶感慨說道:「本來就是鄰居,我又在地底藏了這麼多年,不會弄錯。」

  說完這句話,他伸出有些粗短的手指在空中虛點數下。

  無數光點飄出,變成一道極其繁複的立體圖,印進了陰鳳的眼裡。

  陰三與井九的身體不同,生機更加濃郁,相應也更容易出事,比如被點燃。所以他沒辦法深入到地底的那條岩漿河流,老祖如果離開他身邊太久便會被青山劍陣發現,也沒辦法去,所以這件事情只能交給陰鳳處理。

  陰鳳振翅而起,向著那條被柳詞一劍斬開的地縫裡飛去,很快便消失在視野裡。

  陰三慢慢走到崖邊,向地縫深處望去,眼裡滿是孩子般的好奇與探究欲。

  他還是像個少年,只是身體已經逐漸衰老、腐壞。

  老祖看著他的背影,眼裡滿是擔心。

  又過去了兩年時間,真人現在連飛行都已經無法做到,只能坐車,還能再撐幾年?

  初子劍被送入朝歌城皇宮,真人已經很難再轉劍身,那他為何要冒著極大的風險來冷山?

  火鯉的鱗片到底有什麼意義?

  朝廷的神衛軍與風刀教一直都還在這裡清掃殘餘,更不要說白城就在山的那邊,萬一被曹園發現了怎麼辦?

  老祖想著這兩年裡為真人準備的另外幾件東西,越發想不明白他想做什麼。

  地底忽然傳來一陣震動,馬車發出咯吱的聲音,小石頭滾動起來。

  老祖知道開始了。

  ……

  ……

  地底深處並不黑暗,到處都是深紅或淺紅的光,甚至有些耀眼。

  岩漿河流的安靜被打破了,炙熱恐怖的岩漿不停翻滾著,四處飛濺,落在崖壁上,發出嗤嗤的聲音。

  巨大的火鯉在岩漿河流裡高速游動,不時擺動尾巴,把岩漿當作武器射出去,顯得暴怒至極。

  陰鳳在岩漿河流上方高速穿梭飛行,不時伸出利爪攻擊,就像是一道閃電,帶出無數道更細微的閃電。

  作為與白鬼境界實力相仿的青山鎮守,它的利爪堪比破海境劍修的飛劍,無論是鋒利程度還是殺傷力都非常恐怖。

  火鯉在岩漿裡時浮時沉,拚命地躲避著它的攻擊,身上已經多出數道清楚的白痕。

  幸虧它的鱗片防禦力很強,才沒有受到真正的傷害。

  作為中州派的預備神獸,除了被井九威脅過一次,它哪裡受到過如此粗暴無禮的對待,早已經憤怒到了極點,恨不得把對方拖到岩漿裡直接燒死,然後一口一口吃掉……可是這隻怪鳥的速度實在太快,攻擊太過強大,它實在打不過啊。

  一鳥一魚追逐著向著岩漿河流遠方而去,河面上不時生出如煙花般的岩漿濺流。

  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火鯉終於被逼到了岩漿河流的盡頭、那截隔斷人間與冥部的透明巨牆之前。

  火鯉從岩漿裡浮了出來,只露出了頭,警惕而仇恨地看著陰鳳,隨時準備再潛下去,嚷嚷道:「我說你到底誰啊?上來就幹,不要以為你跑得快,真把我逼急了,我運起神功,讓岩漿倒灌,直接把你變成燒雞!」

  陰鳳也受了些灼傷,抬起右爪舔了舔,顯得很是邪惡,然後說道:「你可以試試。」

  火鯉罵了句髒話,說道:「我真試了噢!」

  陰鳳放下右爪,眼神冷酷說道:「就算你能讓岩漿灌滿整個地底,我也能挖洞先躲著,等你撐不住了,岩漿降下去的時候,我再飛出來撓你,不,到時候我就專門啄你眼睛!」

  火鯉嚇了一跳,心想那不得疼死?可如果閉著眼睛游,撞到石頭還是會很疼啊,趕緊說道:「我就不出來了我!」

  陰鳳說道:「有本事你就一千年不出來,我就在這兒跟你耗一千年,省省吧,你是魚,我是鳥,你天生就幹不過我。」

  火鯉正準備辯論一下,並不是所有的魚都打不過鳥,忽然發現了一個問題,驚呼道:「天啦!你會說話啊!」

  「怎麼了?」陰鳳覺得好生莫名其妙,心想不是已經說了這麼多句?

  「我也會說話啊!」火鯉激動地連聲道:「你看,朝天大陸的神獸數量已經很少了,會說且願意說人話的就更少了,我們難得碰到,何必打生打死,有什麼事情可以聊啊!」

  說話的時候,它的魚唇就像圓圈一樣不停張大縮小,看著有些憨喜。

  陰鳳心想真人說的果然有道理,不過它還是習慣自己的行事風格,先把對方打服了再說,居高臨下說道:「我教訓一下你這個晚輩,有什麼問題?」

  火鯉不服說道:「你是麒麟嗎?你是元龜嗎?既然都不是,那你肯定沒有我年紀大,裝什麼長輩。」

  陰鳳微微一愣,心想如果按年齡算還真是如此,不禁有些羞惱,向前踏了一步。

  火鯉趕緊向岩漿裡再沉下了些,連聲道:「哥,萬事好商量,都好商量,你要什麼你說,只要別讓我死就成。」

  陰鳳說道:「你不是覺得是我的長輩?怎麼又叫哥了呢?」

  火鯉認真解釋道:「達者為先,能者為師,這麼淺顯的道理,本大王還是懂的……你到底要啥啊?我這裡真沒啥寶貝。」

  陰鳳說道:「莫擔心,不會壞了你性命,只是需要你兩片魚鱗而已。」

  火鯉聽著這個要求頓時怒了,說道:「魚鱗是長在身上的,又不是裝在袋子裡的,怎麼給你!從身上撕下來難道不痛嗎!你會說人話,咋就沒點人性呢?難道我要從你身上拔幾根羽毛你也給?」

  「我是鳥,你是魚,談人性做什麼?」陰鳳越發覺得這個傢伙莫名其妙,說道:「至於羽毛,我倒確實要生拔幾根出來,疼雖疼些,但能做成這件大事,怎麼都值得。」

  火鯉發現自己好像是逃不出對方的毒爪了,可憐兮兮說道:「哥,您到底是什麼鳥啊?」

  這句問話裡當然隱藏著極強的報復意願,只要知道對方是誰,它便能讓中州派替自己報仇。

  陰鳳說道:「吾乃青山鎮守,你可以稱我妖雞。」

  火鯉愣住了,心想這還怎麼報仇?不禁覺得好生煩悶與惱火,心想你們青山宗怎麼都這樣呢?

  ……

  ……

  玄陰宗被毀,受到波及的還有十餘個大大小小的邪道宗派,混亂之下,有很多法器與功法遺落在這片荒原裡。

  朝廷與風刀教雖然對冷山盯得非常嚴,仍然止不住有些膽大的漏網之魚和散修來這裡揀便宜。

  在這種地方,馬車是非常顯眼的事物,就像篝火吸引修行者與飛蛾一般,引來了很多人的窺視。

  那些人現在都變成了地面上的屍體,死的悄無聲息,連護身的法寶、魔器都來不及用。

  他們哪裡能想到,會在這裡遇到玄陰老祖這位一代邪道宗師。

  老祖揮了揮衣袖,那些屍體頓時燃燒起來,然後被無形的力量扔進了地縫裡。

  陰鳳振動雙翼飛了出來,把如巨鏡般的兩片魚鱗扔到車前,看著老祖不滿說道:「你想再把我砸下去啊?」

  它是青山鎮守,對玄陰老祖這個遁劍者當然沒有任何好感。

  老祖笑了兩聲,沒有與它爭執。

  陰鳳不再理它,轉身對陰三說道:「這條火鯉確實有些厲害,好在還沒有成年,不然我真不見得能打過它。」

  陰三的視線落在它被灼傷的地方,說道:「辛苦了。」

  陰鳳說道:「只希望真人莫忘了當年的承諾。」

  一人得道,雞犬升天。

  陰鳳提起這件事,不是因為今天的辛苦,而是因為它為此事將要付出的代價太大。

  陰三說道:「還是那句話,你們不能出去,我就不離開。」

  陰鳳說道:「現在已經有了蒼龍的骨髓、飛鯨的軟骨、火鯉的鱗片,還差什麼?」

  朝廷裡肯定還藏著不老林的人,弄到鎮魔獄的東西,對陰三來說不難。

  飛鯨是西海劍派的神獸,屍體現在是青山的財產,自然有人雙手送給他。

  火鯉的鱗片,得來也沒費太多功法,只是費了些口舌。

  陰三說道:「我們還要去千里風廊摘些荷花。」

  老祖終於明白了。

  兩年來的那個疑問,在這一刻終於有了答案。

  哪怕是見多識廣的他,也被震撼的有些心神搖晃,聲音微顫問道:「真人……這是準備羽化?」

  陰三嗯了一聲,神情很平靜。

  老祖震驚說道:「羽化……不是傳說嗎?」

  道門追求的最高境界便是羽化飛升。

  在普通人的認知裡羽化飛升是一回事,事實上卻是兩種完全不同的道。

  飛升就是飛升,羽化就是羽化。

  自古以來,飛升者雖不常見,但始終會有。

  卻從來沒有人見過、甚至聽說過羽化。

  羽化更像是一種傳說,甚至神話。

  「等我成功了,傳說或者神話,自然就會變成真事。」

  陰三淡然說道:「當年我曾經得到過一本老書,裡面有羽化的相關記載,細節不是很充分,這些年我嘗試著補充了一下,還沒有完全成功,不見得能行,但既然已經到了這種時候,也只能冒險試試。」

  老祖冷靜下來,想著真人準備的那些材料裡最後才是荷花,頓時明白了更多的東西。

  荷花就是蓮花,在禪宗裡像征著復活或者輪迴。

  看來真人準備用佛法來填補羽化道法裡的殘缺或者說用佛法修正那門道法的錯漏。

  不要說能不能成功,有人敢嘗試修行羽化道法,更是敢以佛立道,便已經是最了不起的事情。

  老祖畏懼太平與景陽,但要說佩服其實還好,直到這一刻,他是真的服了。

  他對著陰三很認真地行了一禮。

  陰三平靜地接受了他的行禮。

  這一刻沒有什麼正邪之分,也沒有什麼利用與算計,只是修道者對修道這件事情本身的尊敬。

  老祖忽然想著傳說裡曾經提過的某些畫面,說道:「朱雀鳥已經絕脈,到哪裡去找雀羽?」

  羽化自然需要羽毛。

  朱雀鳥自天火中來,其精血裡蘊藏著極玄妙的復活神威。

  陰鳳飛到車頂,說道:「當然用我的。」
HarukanoHimitsu 發表於 2019-3-19 23:37
第八十二章 皇宮秘事

  老祖心想你的名字裡雖然有個鳳字,但你……不是隻錦雞嗎?

  這話他當然不會說出來。

  他接著想到陰鳳如果真的願意捨一根本命羽,那便要折損千年修行,難怪它先前會提醒真人記得曾經的承諾。

  馬車離開地縫,向著荒原東面而去,骨笛聲再次響起,不再淒清,明顯喜悅了很多。

  陰鳳蹲在車頂,數丈長的尾羽手在後面,就像馬車長了一個辮子,正在隨風飛揚。

  它略有些尖厲的聲音也在風裡不停飛著。

  「真人,這件事情您得說話啊。」

  「小四被關進了隱峰,掌門之位若是讓元騎鯨得了,那該怎麼辦?」

  「元騎鯨那個傢伙與掌門真人可不同,他是真想您死的。」

  「隔代指認怎麼了?門規裡寫著不讓嗎?」

  ……

  ……

  元騎鯨當然想太平真人死,原因很簡單,青山門規三百多條,除了淫褻之類的條款,其餘的基本上都被他師父破過。

  所以當井九抱著初子劍去懸鈴宗、滿大陸閒逛的時候,他完全不在意通天大物的尊嚴,像個保鏢一樣跟著。

  問題是太平真人也很瞭解他,哪怕明知道初子劍的重要性也不現身,他沒有辦法,只好折回青山。

  青山雖遠,他有三尺劍,比柳詞方便很多。

  井九進了朝歌城,來到那條小巷裡,忽然停下腳步。

  阿大從袖子裡鑽了出來,順著手臂爬到他的肩上。

  前面便是井宅,想著要給井九留些面子,它沒有上頭。

  它看了他的側臉一眼,心想這是怎麼了?近鄉情怯這種事情可不會發生在你身上。

  井九靜靜看著那扇門,視線已經穿過,落在花廳裡。

  那一家人正在吃飯。井商的眼角多了些皺紋,井父更是已經垂垂老矣,不知道還能活幾年,井商媳婦與岑詩正在分菜,井梨在旁低聲說著什麼,其樂融融的樣子。

  井九推門而入,走到花廳裡,把眾人嚇了一跳。

  井商起身相迎,以為他會像從前那樣,直接去書房,沒料到井九竟是沒有離去的意思。

  井梨趕緊搬了座椅放在首位,井九毫不客氣地坐了下來,岑詩滿臉喜色地遞上一杯茶。

  她已經不是宰相家最受寵的七小姐,而是井家的兒媳婦。

  為這件事情她特別感激井九,自然想讓小叔看到自己的賢惠。

  井九喝了一口,發現就像三年前那樣茶還是冷的,說道:「盛碗湯。」

  井梨會過神來,有些無奈地看了媳婦一眼,發現她竟是毫無察覺自己做錯了什麼。

  喝完一碗湯,井九便起身去了書房。

  之所以如此,是因為他想著自己今後很多年都不會離開青山,這就算是告別。

  這次他沒有召喚鹿國公過來,而是自己通過地道去了隔壁的國公府。

  鹿國公的臥室裡沒有人,院子裡那個專門負責聽聲音的退伍老兵也聽不到他的腳步聲。

  這是井九第一次來鹿國公府,四處看了看,視線落在花架上的那件名貴瓷器上。

  他不知道這件瓷器是什麼窯的,但想著鹿國公曾經說過的話,能擺在這裡就必然極名貴。

  他拿起那件瓷器,扔到地上摔碎。

  可能越名貴的瓷器,碎裂的聲音越是悅耳,傳的越遠?

  很快,鹿國公便來到了臥室裡。

  井九看了他一眼,確認還能活好些年,覺得不錯。

  鹿國公趕緊下跪請安,問他此次來朝歌城做什麼。

  井九說道:「安排一下,夜裡進宮。」

  還是那個理由,他覺得自己今後很難再離開青山,有些事情總要交待一下。

  ……

  ……

  神皇獨寵胡貴妃多年,卻一直沒有把她立成皇后,在朝野間有很多猜想。其實就是神皇覺得為這事與文臣們扯官司,實在是很不划算的事,而且在條件允許的情況下,神皇其實也是很願意偷偷懶的。

  現在皇宮裡已經沒有什麼妃子,當個沒下屬的皇后對胡貴妃來說沒有什麼吸引力。而說到吸引力這種事情……她這幾年很注意自己的儀容打扮,衣著很是保守,卻不知道裹的太緊,反而更能襯出媚意。那是天生的媚意,怎麼掩得住?

  「先生,好久不見。」她對著顧清行了一禮。

  顧清微微側身,說道:「娘娘不必多禮。」

  他一直住在最偏遠的房間裡,與胡貴妃的寢宮隔得最遠,不管是避嫌也好,還是何事也好,總之平時除了教書傳劍,他從來不會踏進胡貴妃的寢宮一步,倒是太子景堯去他那邊很勤,甚至大部分時間都在那邊。

  二人倒真的是有好些天未曾朝面了,也就是這麼一句簡短對話,便各自沉默。

  景堯沒有察覺什麼,想著就要見到師祖,他現在有些緊張。

  不管是在修行界,還是凡間,他那位師祖的名氣都太大。

  現在甚至傳聞他是景陽真人的私生子。

  景堯怎麼能不緊張?

  鹿國公帶著井九走進殿裡,胡貴妃趕緊帶著景堯拜倒行禮。

  井九沒有理她,看了景堯一眼,發現這孩子進境普通,但修行還算勤勉,嗯了一聲表示滿意。

  顧清在旁邊很欣慰。

  井九取出初子劍遞給景堯,說道:「好好用。」

  顧清認出這把劍的來歷,不禁有些吃驚,心想這劍只怕能排進世間前三,您就這麼給了這孩子?

  景堯哪裡懂這個,老老實實地雙手接過。

  井九接著對顧清說道:「準備回山。」

  顧清再次吃驚,心想景堯當太子才兩年,不要說羽翼未豐,在朝中一點根基都沒有,正在最重要的時刻,自己卻要離開?

  他哪裡知道,在井九看來,不管什麼事情都沒有那件事情重要。

  青山要處理的事情太多,沒他可不行。

  ……

  ……

  星光照在宮殿的琉璃瓦上,看著就像是果子外面裹的一層糖漿。

  殿裡沒有點燈,漆黑一片,對井九與神皇來說自然沒有什麼影響。

  他們隔著十餘丈的距離,相對而坐。

  盛夏時節,微涼的地板有些舒服。

  神皇說道:「不用擔心,我還能活些年。」

  井九嗯了一聲,然後發現這似乎太冷漠,說道:「我說過,你不應該把希望寄托在羽化這種旁門左道上。」

  神皇笑了一聲,說道:「如果不能出去,多活再多年,又有什麼意義呢?」

  井九說道:「多一年便多些希望。」

  神皇從袖子裡取出那枚朱雀玉卵,輕輕摩娑著,說道:「不是所有人都像你一樣。像我們這種人,天賦不夠,想要飛升,當然只有借助外物。」

  井九說道:「但它孵不出來。」

  這顆玉卵無法孵化,朱雀鳥無法重現世間,所謂羽化自然還是一場虛幻。

  神皇沒有再討論這個,說道:「那把劍給堯兒,只怕他受不起。」

  井九說道:「受不起是他的問題。」

  「當年你把那把劍給了我,這次又找回來給了他,前後兩次厚賜,我們這些做晚輩的,總要給些回禮。」

  神皇說完這句話,把朱雀玉卵扔了過去。

  井九接過朱雀玉卵,沉默片刻後,收進了那處。

  神皇把這顆玉卵養了太多年,早已有了感情,總要想想以後誰來護著。

  這大概就是托孤的意思。

  當然放在青山最為安全,如果青山宗始終不出事的話。

  井九想到另外一個問題。

  胡貴妃就算被青山護著,但一個用情至深的妖狐能承受離別的痛苦嗎?

  他大概明白了皇帝的意思,略有些不滿。

  不滿的原因有兩點,首先就是這事兒憑什麼又是青山宗擔著?

  再就是你如此用心良苦,都用在了情之一字上,那還修什麼道,想什麼羽化?

  看著井九的眼神,神皇便知道他猜到了自己的用意,有些不好意思,趕緊轉了話題。

  「掌門之位定了嗎?」

  「定了。」

  神皇心想不管是誰,只要是你選中的那就好,不再擔心這件事情,說道:「鎮魔獄年前出了點小事,你要不要去看看?」

  井九嗯了一聲。

  ……

  ……

  太常寺官員被要求留在各自的房間裡,不得向外窺視。

  井商沏了壺茶,有些不知味道地喝了口,隱約猜到應該與自己名義上的兄弟有關。

  在鹿國公的帶領下,井九進了太常寺,穿過那片竹林,看到那叢紫色的花,他想起了很多往事。

  那些事情已經發生了好幾年,卻彷彿還在眼前,就像那個穿著五綵衣裳的冥皇的透明的臉。

  現在的鎮魔獄就是蒼龍的屍體,沒有任何神通,只是堅固,走到深處也沒花多長時間。

  那方劇毒的碧潭還在,只是水位已經下降很多,想來用不了多少年,便會完全乾涸。

  井九注意到,潭後的那道山崖垮塌了很多,裂縫深入地底。

  這裡是蒼龍身體最堅固的地方之一,絕對不可能這麼幾年便自然風化倒塌,肯定是有人做了手腳。

  他從原地消失,進入了裂縫的最深處。

  那裡就像發生了一場地震,到處都是碎石。

  宇宙鋒出,以難以想像的速度快速飛行起來,以最溫柔的力度,把那些碎石堆到一起,然後重新組合排列。

  這是非常困難的事情,需要極其強大的眼力與推演計算能力。

  但對以前經常堆沙打發時間的他來說,真的很簡單。

  那些碎石漸漸修復成以前的模樣,無論岩層還是顏色都非常清楚,只是中間多了一個缺口。

  有人拿走了蒼龍的一點骨髓。

  那東西除了用來熬白湯,還能有什麼用?

  井九想不明白。

  ……

  ……

  不知道是為了想明白這個問題,還是別的什麼原因,井九在朝歌城裡留了下來。

  明明那天夜裡,他讓顧清回山是那般著急。

  他去了趙園,躺在湖上的那艘小船上,看著天空裡的雲與雨,轉眼間便到了秋天。

  知道他在朝歌城的人越來越多,引發了很多關注。

  懸鈴宗的事情已經塵埃落定,很多人都已經猜到,那些離奇死去的長老與德淵泉與他肯定有關。

  何霑終究還是沒能把所有的鍋都搶過去。

  能在老太君的眼皮下,能在懸鈴宗大陣裡殺死那麼多高手,表明井九的實力更加強大,竟隱隱有了上一代強者的感覺。

  距離他第一次參加梅會才二十餘年,這種境界提升的速度實在是令人們覺得不可思議。

  傳聞裡說他的身體裡流淌著景陽真人的血脈,也得到了越來越多人的認可。

  懸鈴宗的事情,也再次證明青山宗依舊強勢,那個問題再次擺在了所有人的面前。

  究竟誰會成為青山宗的下一任掌門?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青山掌門掌握修行界乃至整個朝天大陸的最高權力,自然引發了無數討論。

  在公開場合,沒有哪名修行者或者官員敢直接說自己支持誰,只敢討論可能性,然後表示謹慎的看好。

  現在有三個人被認為最有競爭力,那就是昔來峰主方景天、適越峰主廣元真人、雲行峰主伏望。

  當然,如果元騎鯨不在意天光峰一脈的情緒,強行要當這個掌門,誰也阻止不了他這位劍律大人。

  伴著一場秋風,奚一雲到訪趙園。

  他站在湖邊行了一禮,說道:「家師想知道一個名字。」

  其實他不理解,就算井九是景陽真人的隔世傳人、甚至可能是景陽真人的後人,但畢竟只是青山宗最年輕的二代長老,他又怎麼可能影響到青山掌門的歸屬,為何齋主如此重視他的看法?

  井九心想布秋霄派個弟子來就想問到答案,這與打秋風有什麼區別,說道:「不是伏望。」

  說完這句話,他躺在船頭,繼續看天空裡被秋風追逐的到處亂跑的雲,彷彿覺得很有意思。

  奚一雲覺得有些沒意思,誰都知道雲行峰主伏望的可能性最小,我專門從千里風廊過來一趟,就得到這麼個回答?
HarukanoHimitsu 發表於 2019-3-20 23:33
第八十三章 潤萬物而無聲

  接下來的那些天裡,又有兩個人到訪趙園。

  他們與一茅齋一樣,都隱約猜到井九對這件事情有一定發言權,至少知情。

  果成寺因為禪子的怒意,與青山斷絕了來往,所以來的是淨覺寺住持。

  井九覺得這完全是脫了衣服淋雨,多此一舉,誰不知道淨覺寺從住持到香火僧都是從墨丘來的?

  他不呆住持開口,直接說道:「不是伏望。」

  淨覺寺住持失望離開。

  最後來的風刀教使者,對井九的態度非常恭謹,應該是得到了刀聖的叮囑。

  看來曹園看到了那一劍的真相。

  井九這般想著,說道:「不是方景天。」

  風刀教使者滿意離開。

  秋天很快過去,朝歌城剛進入臘月,便迎來了一場雪。

  冬天已經到了,春天還會遠嗎?

  這真是令人感傷的一句話。

  在風雪裡,井九這樣想著,坐劍而起,帶著顧清回了青山。

  朝歌城在下雪,天南也在下雪。

  青山九峰就像他離開的時候那般安靜,神末峰也是如此。

  往年這種時候,南忘都會要求柳詞把青山大陣打開一條通道,把初雪迎進來。

  今年她還在閉關,柳詞不在,自然沒有落雪。

  井九坐在崖畔,雙腳虛踩著雲海,看著遠方,不知道在想什麼。

  白貓趴在他的身邊,顯得很老實。

  寒蟬蹲在它的身邊,更加老實。

  顧清站在他身後,看著依然青蔥的群峰,忽然說道:「要下雨了?」

  明明現在外面是風雪天,他卻問的是雨。

  這是整個朝天大陸都最關心,也是很多人最期待的一場雨。

  井九輕輕嗯了一聲。

  顧清沉默不語。

  井九在趙園裡否決那兩個名字的時候,他就在場。

  連方景天師伯都不能成為下一任的掌門,那麼會是誰?

  井九說道:「你怎麼想的?」

  顧清想起好些年前。

  那天也是一個風雪天,井九就在這片崖畔對他說過一句話。

  ——你是要做掌門的人。

  想著這件事,顧清的性情再如何沉穩,也忍不住笑了起來。

  不是得意的狂笑,而是荒唐的苦笑。

  他怎麼可能當掌門?

  如果這件事情真的發生了,不用那些峰裡的師伯師叔動手,他自己就往崖下的雲海裡跳下去,圖個清淨與心安。

  「元師伯如果繼任掌門,對我們確實是最好的事。」

  顧清以為師父是這樣想的,也覺得這是最好的選擇。

  神末峰與天光峰、兩忘峰的關係向來不好,比如白如鏡,比如簡如雲,比如他那位兄長顧寒,只有卓如歲是個特例。

  如果元騎鯨做掌門,天光峰一脈必然要受到打壓,想來沒有什麼精神理會神末峰的事情。

  最重要的是,元騎鯨可以繼續鎮住方景天。

  那年雲台之役,青山強者盡出,方景天站在虛境裡看著神末峰,眾人如臨大敵。

  顧清當然不會忘記那個畫面。

  井九只用一句話便結束了顧清的推理與對未來的美好想像。

  「元騎鯨不願意。」

  可能是因為天光峰與上德峰爭了太多年,元騎鯨大局為重,不願意青山生出內亂,可能是別的一些原因。

  總之他不願意。

  顧清愣住了,半晌後說道:「那就只能是廣元真人了,他境界高,能服眾,只是擔心會引發一些別的問題。」

  這說的是廣元真人在西海上攔住了布秋霄,讓太平真人逃走。

  井九沒有在意顧清說的,自言自語說道:「服眾啊。」

  看著嫵媚的青山,他摸了摸自己的臉,再次堅定了想法。

  他閉上眼睛,開始冥想修行。

  阿大看了他一眼,心想以後要對他更尊重些了。

  於是它沒有跳到井九頭上。

  寒蟬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抱著寒玉髓啃了兩口,然後向後一倒,閉上眼睛,舉起前面的四根甲肢,開始吸收天地靈氣。

  ……

  ……

  日夜輪轉,光影變化,季節交替,外界春意漸深,青山也漸漸醒來。

  廣元真人出關、伏望出關、南忘出關……出關的人越來越多,這究竟是冥冥中自有感應,還是什麼原因,沒有人知道。

  醒來的人越來越多,青山裡依然聽不到任何吵鬧的聲音,安靜至極。

  井九睜開眼睛,望向雲海那邊的天盡頭。

  趙臘月、元曲、平詠佳以及寒蟬都已經醒來,與顧清站在後面等他。

  井九起身,說道:「走吧。」

  ……

  ……

  天光峰最高。

  今天峰頂的日光依然強烈,只是被那些紛紛到來的劍光奪去了些光彩。

  井九等人來到峰頂的時候,其餘諸峰的人都到了。

  劍律元騎鯨、行雲峰主伏望、清容峰主南忘、適越峰主廣元真人、碧湖峰主成由天,神末峰主趙臘月。

  兩忘峰這些年一直不設峰主,那就是除了在隱峰閉關的昔來峰主方景天,所有的青山大人物都到齊了。

  當然,那個人不在。

  這是青山宗多年以來,到的最齊的一次,以往即便是青山議事,也往往是以劍相商,很少親身到場。

  顧清帶著元曲、平詠佳去了崖下。

  過南山、卓如歲與顧寒等人,還有其餘諸峰的普通長老與弟子們都在那邊。

  墨池與白如鏡等天光峰長老,則是站在峰頂稍微靠後些的地方。

  無數道視線落在井九的身上,因為他沒有動,還站在原地,就在趙臘月的身邊。

  只有六位峰主才有資格站在峰頂,你憑什麼站在那裡?

  白如鏡的臉色有些難看,簡如雲的眼神微冷,顧寒挑了挑眉,峰間隱隱響起一些議論。問題是,最嚴厲的劍律元騎鯨沒有說話,脾氣最大的南忘也沒有說話,崖間的數百名青山長老與弟子們,想到那個傳聞,也沉默了下來。

  元騎鯨揮了揮手。

  青山大陣開了一條通道。

  所有人都向那邊望了過去。

  一道黑線從天邊而來,沒有任何威勢,就這樣安靜地穿過群峰,來到天光峰頂。

  啪的一聲輕響。

  承天劍鞘插進了石碑,回到了它原先的地方。

  ……

  ……

  石碑下方。

  元龜緩緩睜開眼睛,蒼老而渾濁的眼睛裡,流露出淡淡的懷念。

  它送走過很多代青山掌門。

  這個終究是不同的。

  阿大不知何時從井九的袖子裡鑽了出來,蹲在地上看著石碑上的那道劍鞘,表現出難得的安靜。

  上德峰底,屍狗緩緩抬起頭來,望向那道天光的最深處,溫暖的眼神深處,多了些悲傷。

  ……

  ……

  一茅齋在千里風廊最深處。

  柳十歲正在用管城筆練字,這是布秋霄給他的功課,練了幾年,筆法已然純熟。

  他手腕上的劍鐲忽然震動起來。

  柳十歲依遁著不二劍的想法,起身走到窗邊,向著青山的方向望去,才發現起風了。

  ……

  ……

  千里風廊。

  風,持續千萬年不停。

  入口處的風勢相對稍小些,所以那裡還有些建築,生活著一些凡人,只是生意也不如何好。

  小荷坐在窗邊,撐著下頜,看著幾天都沒有人跡的道路,覺得好生無聊。

  忽然間,她看到了一幕畫面,臉色頓時蒼白。

  ……

  ……

  一輛馬車從丘陵間行來。

  陰鳳站在車頂迎著風,羽毛微亂,便如它此時的心情。

  玄陰老祖坐在轅上,稀疏的頭髮被大風吹得更亂。

  一道悠揚明快的笛聲從車廂裡傳了出來。

  不是冥河搖籃曲,也不是羽化成仙曲,而是人間極普通的黃梅小調。

  只有車廂裡的那人與井九知道,柳詞是黃梅鎮上的人。

  ……

  ……

  三尺劍。

  錦瑟劍。

  皆空劍。

  回日劍。

  潮來劍。

  弗思劍。

  遠在千里風廊的不二劍。

  天空裡的數百道飛劍。

  還有那把劍。

  所有劍都靜靜對著石碑上的那道劍鞘。

  青山弟子拜倒於地,齊聲道:「恭迎掌門,劍歸青山!」

  忽有春雨落下,打濕那道石碑,潤萬物而無聲。
HarukanoHimitsu 發表於 2019-3-21 23:33
第八十四章 風過青山來就來 (第五卷完)

  朝歌城也在下雨。

  春天的雨很常見,這樣的句式也很常見。

  但這是今春的第一場雨,很多人都知道意味著發生了什麼。

  神皇與胡貴妃站在殿前,看著淅淅瀝瀝的春雨,略有感慨說道:「終究都是要走的。」

  胡貴妃有些擔心,說道:「沒事吧?」

  神皇說道:「朕活著,中州派不敢如何,朕死後,青山宗自然也要管,但你要做好心理準備苦幾年。」

  胡貴妃不依說道:「陛下萬歲,何出此言?」

  ……

  ……

  水月庵裡的靜室還是那般靜。

  過冬依然在沉睡,絲線隨風而起,有的飄到窗外,被雨水淋濕,落了下來。

  那扇窗是圓的,對著的湖也是圓的,湖畔的樹被砍了很多,這些年也重新生出一些,看著有些亂。

  湖對面有座單獨的小院,被水月庵的陣法所禁,無法進出。

  景辛就住在這裡。

  他被逐出朝歌城,又進不了果成寺,最後只能來了水月庵。

  就算是曾經的皇子,也是位皇子,居然要在一間尼姑庵裡生活,無論怎麼看都是極為羞辱的事情。

  但在他的臉上看不到任何憤怒與怨毒,就連他的眼神也就像湖水般平靜。

  春雨落在湖面上,微起漣漪。

  ……

  ……

  狂風呼嘯,把雨點捲起到處亂灑,打在草屋的泥牆上,發出啪啪的聲音。

  千里風廊最著名的就是不時而刮起的大風。

  春雨再溫柔,在這種鬼地方也會變得憤怒起來。

  風停的時候,齋裡的陣法自然解除,那些重新續上的雨絲無聲無息濕了柳十歲的臉。

  他看著南方,沉默不語。

  布秋霄帶著淡淡的水霧帶到他的身邊,望向春雨裡的世間,問道:「你在想什麼?」

  柳十歲擦了擦眼睛,說道:「我在擔心。」

  布秋霄明白他的的意思。

  青山宗與中州派之間有所緩解的關係,在這些年裡再次變得緊張起來,甚至比往年更加緊張。

  不管是太平真人還是皇位的事情,都注定了這兩大正道領袖要發生一次正面碰撞。

  布秋霄很確定,以白真人的心性與手段,朝天大陸自此多事。

  他與井九那場談話後,一茅齋選擇了中立。

  但柳十歲永遠十歲,不會做選擇。

  大風呼嘯再起,把雨絲切斷成無數碎片,捲起擊打在草屋的泥牆上。

  布秋霄說道:「現在最緊要的問題是,誰來做掌門。」

  他派弟子去朝歌城問過,得到了一個很無趣的答案。

  整個修行界都知道雲行峰主伏望沒什麼希望,那麼到底是方景天還是廣元真人?

  這兩位峰主是現在青山最有希望突破、進入通天境的強者,難道要等到那一刻再說?

  還是說元騎鯨不懼物議,準備強行接手青山?

  ……

  ……

  春雨落在雲霧裡。

  雲霧漸散。

  十餘座如仙境般的山谷,漸漸在人間顯現。

  就在春雨落下的那一刻,中州派結束了為期長達三年的封山。

  一聲長嘯響徹天地之間。

  那是麒麟的喊聲,不知道是示威還是在表達自己的快意。

  雲夢山裡閉關靜修的長老與弟子們紛紛走了出來,神情平靜而自信。

  從豫郡往北,無數附庸雲夢的小宗派開始籌劃,前往雲夢山朝拜的事宜。

  如雲般的緞帶掛在樹梢,白早走到崖畔,望向南方,沉默不語。

  師兄究竟去了哪裡?

  井九,你這時候又有著怎樣的心情?

  ……

  ……

  春雨落在人間,各處都有感應,知道柳詞真人走了。

  柳詞此生行事低調,事功不顯,在朝天大陸的歷史上,本來只能佔據不多的篇幅。

  但三年前那道縱橫天下,無人能抗的劍光,完全改變了他的歷史地位。

  世間邪道盡除,濁水一夜變紅,中州派居然被迫封山,整個世界安靜無聲。

  這樣的事情,以前從來沒有出現過。

  直到這時候,人們才清醒地認識到這位青山宗掌門是多麼的強大,對朝天大陸擁有怎樣的影響力。

  正因為如此,他的離開也必然會引發極大的動靜。

  眼看著,大陸便要迎來一場變局。

  而就像布秋霄說的那樣,大陸的局勢究竟會怎樣變化,首先要看的就是那件事情。

  誰會成為下一任的青山掌門?

  ……

  ……

  青山很安靜。

  天光峰頂更是如此。

  包括幾位峰主在內的所有人,都沒有說話,也沒有動,就像是雕像般站在原地。

  承天劍鞘在石碑上投下的影子漸漸變短,然後又漸漸變長,最後延伸出了碑面,不知去向了哪裡。

  就像是人生的不同階段對生命的感知。

  時間慢慢流走,春雨漸漸停了,紅暖的夕陽照著群峰,有些好看。

  元騎鯨說道:「就到這裡了。」

  不知道是因為站的時間太長,還是老了的緣故,他的背不再像往年那般挺直,聲音也顯得有些疲憊。

  舉哀就此結束,來到下一個重要的環節。

  悲傷與緬懷的氣氛依然還在群峰之間飄蕩,而且可能會持續很長一段時間,但大道總是要繼續向前。

  這不是修道者無情,而是青山向來的行事風格。

  所有的青山弟子踏劍空中,等著峰頂的師長們宣佈,究竟誰是新的掌門。

  近千道飛劍散發出來的劍意,極其凌厲,彷彿已然形成實質,崖間的雲海生波,向著四面八方散去。

  峰下的石林顯露出真身,看著就是無數道時刻準備飛起的巨劍。

  天光峰頂的畫面也第一次完全顯露在所有人的眼前。

  峰頂到處都是片狀的岩石,其間隱約有一條小道,通向石碑後面的某座小廬。

  廬裡有把椅子,看著極為普通。

  三百年前,太平真人被關進劍獄,柳詞被選為新任掌門,當時就是從這條小道裡走過去,坐到了這把椅子上。

  可能是因為不喜歡那天的回憶,也許是單純覺得那椅子有些硬,又或者是不如坐在崖邊離雲海近……

  總之,柳詞不喜歡這把椅子。

  他當了掌門之後從來沒有坐過,更沒有在這裡接見過同門與晚輩弟子,卻改變不了一個事實。

  這把椅子就是青山掌門之位。

  無數道視線落在那把椅子上。

  今天會是誰坐上去?

  ……

  ……

  元騎鯨是青山宗輩份最高、年齡最大、境界最高的那個人,如果他接任掌門,那是最理所當然的事情。但天光峰與上德峰對峙多年,那些長老與弟子怎麼會甘心?兩忘峰弟子也大多出身天光峰,他們會表現出來什麼態度?

  元騎鯨就算可以憑自己的威信與實力,把這些反對意見盡數壓下去,也必然會引發很多非議,在青山內部生出很多不滿——掌門真人剛走,你便要打壓天光峰一脈,這是不是有些太過分了?

  最關鍵的是,元騎鯨的年齡比柳詞還要大,餘下的壽元也不多,反倒不如繼續保有劍律的身份,把新掌門送一程。

  按資歷接下來就應該輪到昔來峰主方景天。方景天白眉飄飄,低調多年,看著就像是尋常富家翁,這些年也沒有什麼特別的表現。但想想元騎鯨是太平真人首徒、柳詞是次徒,他排行第三,便能推斷出此人絕不簡單。

  適越峰主廣元真人更加低調。

  直到在西海出劍,朝天大陸的修行者們才知道他的境界高的不像話,早已是破海巔峰,有望通天。

  這三人便是青山掌門最合適的人選。

  元騎鯨如以往那般嚴肅,沒有什麼表情,誰也不知道他在想什麼。

  廣元真人神情淡然,似乎並不在意接下來的事情。

  方景天在隱峰閉關,今天沒有出現,代表昔來峰議事的是一位伍姓長老,他猜到峰主進入隱峰閉關、在今天這樣重要的場合還沒有出現,必然是出了什麼事情,心裡自然有怨氣,看了元騎鯨一眼,說道:「昔來峰推舉廣元真人。」

  他想的很清楚,自家峰主今次明顯沒有希望,那不如先站出來支持廣元真人。

  適越峰與昔來峰兩峰並立,關係一向不錯,更重要的是,無論如何也不能讓元騎鯨做掌門。

  其餘的青山長老與弟子們不知道這些內情,很是吃驚,心想這是怎麼回事?

  雲行峰主伏望視線在那些人的臉上掃過,知道自己沒有多少支持者,在心裡歎了口氣,說道:「雲行峰推舉方師兄。」

  他的想法也很簡單,就算沒有希望,也要讓場間的局面亂一些,誰知道最後會出現什麼情況。

  令人意外的是,在這種場合向來沉默的碧湖峰主成由天居然開口說話了,他推舉的是元騎鯨。

  上一任碧湖峰主雷破雲就是死在元騎鯨的劍下,不知道這兩者之間有沒有什麼關聯。

  有幾位資歷極深的長老也站了出來,推舉自己心目當中的掌門人選,場面變得稍微有些亂。

  三代青山弟子們自然不敢說話,情緒隨著那些名字而起伏。

  過南山有些不安,擔心青山宗會就此生亂,可他就算是青山首徒,在這種時候也沒資格開口。

  就在這個時候,一道有些不滿的聲音響了起來:「為什麼不先看看掌門的遺詔裡怎麼寫的?」

  說話的是白如鏡,他與墨池當年同時入門,柳詞真人走後,便是天光峰資歷最深的長老。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他的話就代表著天光峰的態度。

  聽到這句話,很多人才醒過神來,那幾名急著推舉新掌門的長老更是覺得有些羞愧。

  掌門真人當然會留下遺詔,對未來的青山早有安排,我們這些人在這裡急什麼呢?

  所有人的視線都投向了那座石碑。

  承天劍鞘在那裡,相信遺詔也就在裡面。

  白如鏡看著元騎鯨說道:「有請劍律宣讀掌門遺詔。」

  他知道柳詞真人不可能把掌門之位傳給元騎鯨。

  可能與天光峰與上德峰之間的舊怨有關。

  更重要的是,哪有師弟傳師兄的道理?

  元騎鯨沉默著,沒有說話,也沒有起身去拿劍鞘的意思。

  峰頂一片安靜。

  暮色變得不再那麼溫暖。

  數百名青山弟子看著平日最敬畏的劍律大人,不知道他這是怎麼了。

  很明顯,元騎鯨不想宣讀遺詔。

  或者說,如果真的有遺詔的話,他也不想執行。

  白如鏡向前走了兩步,盯著元騎鯨的眼睛說道:「師兄你為何不敢看這份遺詔?」

  峰頂的氣氛變得異常緊張。

  過南山等天光峰弟子的眼裡漸有敵意生出。

  這個時候,忽然有腳步聲響了起來。

  所有人的視線都望了過去。

  過南山震驚無語。

  簡如雲同樣如此,然後生出難以抑止的憤怒。

  白如鏡覺得自己眼花了。

  就連廣元真人都非常意外。

  更多的人覺得有些恍惚,因為受到的精神衝擊實在太大。

  卓如歲耷拉著的眼睛,早就已經睜成了銅鈴,看著那道身影,下意識裡說了聲我草。

  元曲與平詠佳更是不知道因為激動還是害怕,差點抱在了一起。

  顧清臉色蒼白,在心裡不停地對自己說,原來師父說的是真的。

  天光峰頂還能真正保持平靜只有兩個人。

  元騎鯨歎了口氣。

  趙臘月早就已經想到,只是靜靜看著那邊。

  風過青山。

  一件白衣。

  無數道視線裡。

  井九走到了那座石碑前。

  他踩著元龜的殼站了上去,伸手取下承天劍鞘。

  接著。

  他走到椅子前,轉身坐下,對所有人說道:「我來吧。」

  ……

  ……
本帖最後由 HarukanoHimitsu 於 2019-3-22 23:34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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