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方玄幻] 大道朝天 作者:貓膩 (連載中)

   
HarukanoHimitsu 2017-10-15 12:23:21 發表於 玄幻奇幻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712 6988832
HarukanoHimitsu 發表於 2019-3-22 23:33
第六卷 千秋歲
第一章 說井九,為什麼是井九?


  千秋歲·為金陵史致道留守壽

  宋代:辛棄疾

  塞垣秋草,又報平安好。尊俎上,英雄表。金湯生氣象,珠玉霏譚笑。春近也,梅花得似人難老。

  莫惜金尊倒。鳳詔看看到。留不住,江東小。從容帷幄去,整頓乾坤了。千百歲,從今儘是中書考。

  ……

  ……

  從有儀到抱神、由知通到守一,再從承意到無彰,繼而游野破海直至通天,青山宗的境界便是如此一階一階,對趙臘月、卓如歲以及這個故事裡經常出現的那些名字來說,這是個很自然的過程,看上去非常簡單,可事實絕非如此。

  修行是一件非常困難的事情,每個境界大概會攔住半數的修行者,而從知通到破海需要破境五次,很輕鬆便能算出能走到那一步的修行者真可以說是千里挑一。

  有的修行者天賦不夠,意志卻極堅強,想用年月來熬過那道門檻,可問題是,你境界不夠,又能擁有多少年月呢?

  所以大多數修行者會很早就確定自己與飛升這種事情無關,然後確定自己會在某個境界裡停滯不前,知道自己就會在這裡活著,然後在這裡死去。

  這真是一件很絕望的事情。

  但就像凡人對死亡的態度一樣,絕望的事情發生的多了,自然會習以為常。

  這可以稱之為麻木,其實就是不去想。

  明國興就是這樣一名青山弟子,他很多年前就已經進入了無彰初境,然後……就沒有然後了。

  這些年他在山門處負責登記訪客,有著仙師的名,做著執事的活兒,直到這兩年憑著資歷終於熬成了南松亭的授業仙師,本質依然沒有什麼變化,也沒有什麼希望。

  他可不指望自己能像呂師兄那樣運氣好,遇著那樣幾個徒弟,居然能回九峰裡得賜丹藥衝擊破境。

  不過在南松亭的日子也挺舒服,這些年輕人眼裡的崇拜,著實有些令人愉快。

  因為這些崇拜的眼神,明國興決定今天多說些,挑眉說道:「懸鈴宗的事情知道了吧?」

  那些年輕的外門弟子們連連點頭,激動地等著下文,有些人更是忍不住喊出聲來。

  「是井九師叔!」

  「小師叔太了不起了!」

  明國興微笑說道:「你們知道他也是從南松亭走出來去的,但你們應該不知道當年是我把他接入的青山。」

  如果在山門處問姓名、做記錄也算是接引的話……他在心裡想著,反正呂師兄也不會再來南松亭。

  聽著這話,這些外門弟子們很是吃驚,看著明國興的眼神更加熾熱,紛紛問道井九師叔究竟是什麼樣的人。明國興捋了捋鬍鬚,瞇著眼睛,彷彿在回憶那時的畫面:「當年那個少年,白衣飄飄,美不可言,一看便知不凡……」

  他的聲音忽然停下。

  外門弟子們有些不解,心想這是怎麼了?

  明國興走到窗前,望向遠方群峰之間,神情變得凝重起來。

  ……

  ……

  暮色照耀著洗劍溪,彷彿天神手裡握著的一根金鞭,隨時可能從地面騰空而起,抽向大陸各處。

  洗劍溪畔的年輕弟子們還沒有承劍,沒有資格去天光峰,但與南松亭等地的外門弟子相比,他們至少知道正在發生的那件大事,哪有心情看已經看了好幾年的美景,視線落在遙遠的天光峰,低聲議論著新任掌門究竟是誰。

  有些人甚至想到了更遙遠的事情,待再過數百年,三代弟子裡誰有可能成為以後的掌門呢?

  過南山是青山首徒,卓如歲是掌門真人的關門弟子,看上去希望都很大,同時還有幾個名字被提到。

  然後,某個極聰慧的弟子只用了一句話,便否定了上面這些人的可能。

  「你們別忘了,臘月師姑與井師叔都還很年輕。」

  是的,趙臘月與井九是師長,年齡卻比過南山、卓如歲等人還要小。

  弟子怎麼能與長輩爭掌門?

  偏生這兩個長輩還這麼年輕,想熬死他們都做不到。

  這麼看,再過幾百年,小師叔還真有可能做掌門?

  ……

  ……

  暮色籠罩著群峰。

  天光峰頂承接著最後的天光,依然明亮,畫面很是清楚。

  沒有人說話,因為震驚。

  無數道視線落在那把椅子上。

  那代表著青山的掌門之位。

  這是怎麼了?

  發生了什麼事?

  為什麼井九會坐在那裡?

  人們覺得自己是不是眼花了,或者眼瞎了。

  元龜很慢,承天劍都已經被取走了,它才反應過來,哎喲了一聲。

  這聲哎喲驚醒了所有人。

  人們都在心裡哎喲了一聲,想起來井九剛才說的那三個字。

  「我來吧。」

  ……

  ……

  你來什麼來?

  風來還是雨來?

  等飯來還是菜來?

  來歇歇還是來玩玩?

  總不可能是……你來做掌門吧?

  ……

  ……

  井九坐在椅子裡,低頭看著承天劍鞘,明顯沒有起來的意思。

  人們看著他的眼神,漸漸由茫然變成錯愕、繼而變成憤怒,最後又回到茫然。

  你要做青山掌門?

  這實在是太荒唐了!

  是的,這件事情太荒唐了,以至於那些峰主與長老們都不知道自己應該生氣還是發出笑聲。

  南忘挑了挑眉,覺得此事好生有趣,說道:「這也可以?」

  廣元真人微微側頭,有些好奇地看著井九。

  既然是荒唐的事情,便要盡快解決掉,不然青山宗的顏面何存?

  元騎鯨保持著奇怪的沉默,但總有人怒火來的更快一些。

  「你瘋了嗎!」

  白如鏡走出人群,看著井九厲聲喝道。

  沒有人覺得白長老失態,因為很多人都覺得井九瘋了,如果今天不是場合特殊,人們其實更想對井九說的是那句青山口頭禪——選青山掌門這是何等樣重要的大事,即便你是井九,也不能這麼胡鬧啊!

  么松杉、雷一驚等平日裡無比崇拜井九的年輕弟子,這時候也覺得好生尷尬,下意識裡轉過臉去。

  就連卓如歲這樣臉皮厚的傢伙,都覺得有些臊的慌,用手扇了扇風。

  神末峰的人自然更是緊張的不行,顧清的臉色有些蒼白,元曲與平詠佳雖沒真的抱在一起,卻在一起顫抖。

  只有趙臘月神情平靜,就像是根本不知道這件事情有多麼嚴重。

  ……

  ……

  井九也很平靜,彷彿不是當事人,不是他踩著元龜的背拿下了承天劍,不是他坐進那把椅子,說了聲我來吧。

  他收回看承天劍鞘的視線,望向峰頂與天空裡的那些弟子們,與數百道視線相遇。

  「都這麼看著我做什麼?」

  他說道:「這個掌門又不是我自己想做的。」

  說完這句話,他拍了拍承天劍鞘,不輕不重,似乎沒有什麼特別的情緒。

  這不像是那些詩人在樓上拍欄杆,更像是漁夫拍舷而歌。

  一道劍意從鞘口裡飄了出來。

  各位峰主與長老們感知的很清楚,這劍意乃是掌門真人的承天劍意,誰都偽造不了。

  那道劍意遇著天光峰頂殘留的霧汽,凝出無數細微的水珠,被夕陽照射著,漸漸要顯出形狀。

  眾人很吃驚,心想難道這就是掌門真人留下的遺詔?

  隨著那些水珠越來越密,那些字越來越清楚,人們的情緒變得越來越緊張。

  掌門真人在遺詔裡寫的究竟是誰的名字?

  方景天還是廣元真人,又或者是誰都沒有想到的哪位峰主,比如南忘?

  看著那些越來越清楚的文字,南忘的心情有些沉重。

  她對掌門之位沒有什麼野心,但如果師兄如此寵她,她當然也要接著。

  終於,那些文字完全顯現了出來。

  柳詞真人的遺詔內容非常簡單,只有五個字。

  「青山歸井九。」

  ……

  ……

  這五個字不可能出現任何誤讀、強行解釋成別的意思。

  柳詞真人的遺詔非常清楚,下一任的青山掌門就是井九。

  青山眾人再次震驚望向那把椅子,只是眼神與先前已經不再一樣。

  剛才他們覺得坐到椅子上的井九瘋了。

  現在他們覺得這個世界瘋了。

  居然真的是井九?

  怎麼能是井九?

  ……

  ……

  青山弟子入門之前都會被查清清底細。

  井九的來歷非常清楚,上德峰早就已經得出過結論,沒有任何問題。

  他是朝歌城井家二子,自幼向道,少年離家,四處求仙,在某個山村裡被上德峰弟子呂某發現並帶回。其後他經歷了承劍、試劍、梅會、問道四次大比,劍聞於世,就此成為青山乃至整個修行界的年輕一代最強者。

  像么松杉、雷一驚這樣的青山弟子有很多,對他無比崇拜,小師叔這三個字在青山裡早就成了他的專屬名詞。

  他天賦早就超越了一般天才的範疇,境界提升速度甚至在整個青山歷史裡都可能排在首位。

  西海一役之後,因為一些事情,很多人都在私下猜測他的真實身份,甚至懷疑他是景陽真人的後人。

  但不管如何,井九只是個年輕人。

  他進入青山學劍不過三十餘年,境界與真正的強者比起來,尚有很遠的差距。

  柳詞真人怎麼會把青山交到他的手裡?

  天光峰頂寂靜無聲。

  人們不知道該怎麼辦。

  掌門的遺詔如此荒唐,怎麼可以接受?

  可那畢竟是遺詔。

  這個時候,終於有人站了出來。

  「我反對!」

  敢站出來反對柳詞真人遺詔的人,不是剛才不想宣讀遺詔的元騎鯨,也不是除了他之外境界最高的廣元真人,甚至不是一位二代長老,而是一個年輕的三代弟子,他的名字叫簡如雲。

  簡如雲出身雲行峰,在兩忘峰裡排名第四,也有過天才的稱號,但在這種場合,他就是個普通的年輕弟子罷了,誰也沒想到他居然有膽量第一個站出來。

  很多青山弟子感到吃驚,知道那些往事的人卻覺得理所當然。

  簡如雲的親弟弟,因為查當年碧湖峰左易一案,被冥界妖人殺死,這筆賬一直被他記在井九與柳十歲的身上。

  他怎麼可能眼看著井九成為青山掌門?

  不,哪怕死他都不會同意。

  井九算到肯定有人站出來反對。

  站出來的是誰他完全不在意,只是看了元騎鯨一眼。

  按照青山門規,這本來就是應該由劍律解決的問題。

  「掌門之位由遺詔指定,這是門規。」

  元騎鯨看著簡如雲說道:「你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嗎?」

  有遺詔就夠了。

  至少門規是這樣寫的。

  「身為青山弟子,不奉掌門遺詔自然是死罪。」

  簡如雲落在峰頂,對著元騎鯨行禮,沉聲說道:「事後我會以死謝罪,但我還是反對。」

  這便是我以我血的意思了。

  即便面對青山劍律,他依然面無懼色,毫無退意。

  也對,連死都不怕,還有什麼會讓他感到畏懼?

  如此悲壯的表態,著實令很多人有些動容。

  沒有幾個修道者願意付出生命來做成一件事情,更不要說阻止一件事情。

  元騎鯨說道:「你的反對並不重要。」

  事實上,簡如雲的生死對青山宗來說也不重要。

  他站在峰頂,身影有些孤單。

  忽有破風聲起。

  一個有些胖的青山弟子落在了峰頂,站在了簡如雲的身邊。

  元騎鯨與峰主們不認識他,如果說簡如雲還有些份量的話,這個胖子又是誰?

  趙臘月知道他叫馬華,境界天賦普通,心思卻極複雜,有些意外此人居然也站了出來。

  青山裡有很多崇拜井九的人,自然也有嫉妒、討厭乃至恨他的人。

  基於各種不同的原因,又有十餘名青山弟子落在了峰頂,站在了簡如雲的身後。

  元騎鯨說簡如雲的命不重要,那十餘名青山弟子的命加在一起呢? 本帖最後由 HarukanoHimitsu 於 2019-9-15 23:37 編輯

HarukanoHimitsu 發表於 2019-3-23 23:34
第二章 說反對,誰有資格反對

  用生命也要阻止井九成為掌門。

  這在很多人眼裡很悲壯,在井九看來很無謂。

  如果他不是拿了承天劍鞘,接了遺詔,這時候甚至可能會說些很冷漠的話。

  比如如果要死就死遠點,綠水青山什麼的。

  但他是掌門了,做事便要講究一些。

  問題是,他只會像懸鈴宗裡那樣做事,不會做別的事,想講究些便只好什麼都不做。

  他坐在椅子裡,看著承天劍鞘,想著天邊的柳詞,覺得這些事情好生乏味,看都沒看一眼場間。

  這畫面落在很多青山弟子的眼裡,不是無情,而是淡定。

  問題是,沒有誰能像他一樣淡定,哪怕都是修道者。

  而且緊接著,又有更多的人站了出來。

  如果簡如雲這些年輕弟子的份量還不夠,接著站出來的這些人則不同。

  「這是亂命,我不能接受。」

  白如鏡臉色沉重說道。

  他代表著天光峰,居然都站出來反對掌門的遺詔!

  緊接著,昔來峰的程長老與另外幾名長老也落在了峰頂。

  落在峰頂的人越來越多。

  青山弟子們的議論聲也越來越大。

  嗡嗡嗡嗡。

  場面亂的有些厲害,眼看著便要失控。

  元騎鯨望向四周,視線很是冷淡。

  所有的聲音都消失了。

  暮色籠罩著峰頂。

  年輕弟子們馭劍落下,站在各峰師長的身後,心情緊張而不安。

  那些真正能決定青山前途的那些大人物還沒有開口說話。

  雲行峰主伏望的臉色很難看。

  如果掌門真人的遺詔裡寫的是方景天或者廣元真人,甚至哪怕是南忘,他也都能接受,可是……井九?

  他憑什麼連這樣一個年輕弟子都比不過去?

  「我也覺得掌門真人的遺詔不妥。」

  伏望沒有質疑遺詔的真實性,盯著椅子裡的井九說道:「你入青山不過三十年,有什麼資格做掌門?」

  就在元騎鯨準備說話的時候,一道有些清冷、卻極其強硬的聲音響了起來。

  「我們是景陽真人的隔世弟子,與你同輩,如果他沒有資格,你又有什麼資格?」

  趙臘月面無表情說道。

  伏望冷笑一聲,準備再說些什麼的時候,廣元真人舉起手來。

  他望向椅子裡的井九,沉默片刻後說道:「沒有人否認你的修道天賦與能力,但你境界太低,終究難以服眾。」

  這就是表明了態度。

  青山弟子們的表情變得更加緊張。

  廣元真人在西海一役裡展現出來極其高深的境界與實力,被很多人視為下一代掌門的最佳人選。

  這便是要爭了嗎?

  按說掌門真人留下了遺詔,道理在井九這邊。但現在的青山宗確實需要一位強大而服眾的強者引領,才能在柳詞真人走後的朝天大陸上,與中州派正面抗衡。井九確實太年輕了,而且資歷與境界都太淺了些。

  哪怕那些崇拜他的年輕弟子們,也很難想像他成為掌門後的青山會變成什麼模樣。

  看著那些落在峰頂表示反對意見的師長們,還有最開始站出來的簡如雲與馬華,過南山的神情有些沉重。

  卓如歲低聲問道:「怎麼了?覺得這些人說來說去,有些無視你這個青山首徒的意見?」

  過南山說道:「不,我只是在想,師父剛走,說的話就不管用了嗎?」

  卓如歲看了他一眼,說道:「你支持井九?」

  過南山說道:「我只知道那是師父的遺詔。」

  卓如歲沉默了會兒,說道:「問題是……我們青山的遺詔什麼時候管用過?」

  聽到這句話,過南山也沉默了。

  是啊,如果遺詔有用的話,當年青山會死那麼多人嗎?

  ……

  ……

  井九還是那樣安靜,就像這些事情與自己無關。

  他坐在椅子裡,看著手裡的承天劍鞘,沒有說話。

  現在的局面,他並不意外。

  遺詔當然重要,問題是青山宗……向來就有不奉遺詔的傳統。

  如果遺詔管用的話,當年師父的遺詔怎麼會被人當眾就撕成了碎紙?傳給師兄的掌門之位怎麼會旁落?

  他與師兄又怎麼需要殺死那麼多師伯師叔,才能重新把掌門之位奪回來?

  青山修的是劍。

  劍,就是要把天捅穿。

  連天都敢捅,還有什麼不敢捅的?

  ……

  ……

  現在已經陷入了僵局。

  元騎鯨是青山劍律,在掌門真人走後擁有著最高的權威與地位,問題是他願意為了柳詞的遺詔,強行鎮壓這麼多人嗎?

  就算他覺得門規重於一切,可是那樣青山必然生亂,甚至可能會死很多人。

  中州派已經開山,意思非常清楚。

  現在的青山宗如何能夠承受得住內亂的代價?

  沒有人注意到,在如此紛亂的局面下,趙臘月看了一眼那個叫做馬華的兩忘峰弟子。

  馬華瞇著眼睛,沒有看椅子裡的井九,而是看著上德峰遲宴等幾名長老的臉色。

  趙臘月知道了,這個胖子沒有勇氣以命抗詔,只是算準了元騎鯨不願意因為此事讓青山宗發生內亂。

  馬華忽然出列說道:「弟子記得門規裡曾經說過,若遇著這種情形,應由諸峰選出掌門。」

  他轉身望向元騎鯨,恭敬行禮說道:「請師伯決定。」

  元騎鯨沒有說話。

  上德峰長老遲宴在稍遠些的地方,聽著這話微微皺眉,空著的袖管無風而飄。

  青山門規裡確實有這條,若有人能夠得到諸峰三分之二的支持,更能成為下一任的掌門。

  但那是掌門沒有留下遺詔的情況下,現在情形完全不同,憑什麼要這樣做?

  馬華似乎知道很多人在想什麼,微笑說道:「因為井九師叔……實在是不能服眾。」

  就是這麼簡單的理由。

  但確實很有力量。

  青山很現實。

  與遺詔相比,青山的未來才是最重要的。

  「沒有人支持他,如果他做了掌門,青山該往何處去?」

  白如鏡看著元騎鯨,說道:「請師兄決定。」

  一直沒有說話的南忘忽然開口了。她的眼睛有些微紅,不知道是不是昨夜喝多了酒的緣故,情緒也明顯有些煩躁,說道:「我說快點好不好?要投就趕緊投。」

  元騎鯨用有些奇怪的眼神看了她一眼,說道:「如此也好。」

  聽著這話,場間又是一片嘩然。

  連劍律大人都同意了這種做法,那便是已成定局。

  白如鏡沒有注意到元騎鯨的眼神,暗自鬆了口氣,心想還好,看來就連你都不願意那個小孩子做掌門。

  他完全不擔心井九可能得到六座峰的支持。

  青山九峰,兩忘峰沒有說話的資格,那便還剩下八座峰。

  廣元真人、伏望、代表昔來峰的程長老、代表天光峰的自己、最不喜歡神末峰的南忘,肯定都會反對。

  元騎鯨同意由諸峰選出掌門,也表明了他也不希望井九成為掌門,先前只是囿於門規,被迫擺出那種姿態,不然怎麼會南忘稍微給個台階便下來了?

  就算成由天謹慎膽小棄權,井九最多也只能得到自家神末峰的支持,離六座峰差得太遠。

  怎麼看,這是個必輸無疑的局面。

  果不其然,廣元真人、伏望直接表示了反對。

  現在只需要再有一座峰表示反對,井九便無法接任掌門。

  穩贏了。

  白如鏡這般想著,淡然說道:「我也反對。」

  這種能夠在青山歷史上留名的機會,他怎麼可能錯過。

  ……

  ……

  峰頂變得很安靜。

  人們的心情有些怪。

  就連很多不支持遺詔的青山弟子,都覺得有些抱歉。

  井九剛坐進椅子裡,拿著遺詔說自己便是下一任的青山掌門,結果沒過多長時間便被廢掉了。

  這真是極其羞辱的事情。

  而不管是對青山的奉獻,還是別的,井九都不應該承受這種羞辱。

  除了極少數人,絕大多數青山弟子與長老都這樣認為。

  井九低頭看著承天劍鞘,不知道是在想什麼,還是因為丟臉不好意思抬頭。

  廣元真人眼裡生出憐惜之意,準備對井九說幾句話,安慰他一下。

  井九忽然抬起頭來。

  他等了很久,終於等到有人搬出那條門規。

  就像七百多年前那次一樣。

  人不可能踏進同一條河裡。

  那麼同樣的事情可能再發生一次嗎?

  自然是不能的。

  至少對他來說。

  他對白如鏡說道:「你有什麼資格反對?」

  這個問題讓很多人先是愕然,然後有些擔心,心想難道是大起大落的刺激太過,讓井九現在的道心有些不穩?

  不然他怎麼可能提出這麼莫名其妙的問題?

  白如鏡看著井九笑了笑,似乎是憐憫,實則是厭憎,說道:「我代表天光峰,當然有資格反對。」

  井九說道:「我問的就是你憑什麼代表天光峰?」

  白如鏡愣住了,他從來沒有想過這個問題,微怒道:「難道我沒有資格嗎?」

  青山弟子們也愣住了,心想誰都知道,白如鏡是天光峰最有權勢、境界最高的長老,現在掌門真人已走,他當然有資格代表天光峰。

  井九靠到椅子上,坐得更舒服些,沒有再與此人廢話。

  顧清走了出來,解釋道:「家師的意思是,就算白師伯有資格代表天光峰,也不代表天光峰願意被你代表,這是兩個概念。」

  白如鏡這才明白他的意思,失聲笑了起來,說道:「難道還有人反對……」

  「我反對。」

  過南山站了出來,眼神平靜與白如鏡對視,沒有一絲游移。

  「我也反對。」

  卓如歲揉著眼睛走了出來,不知道是不是困的有些厲害,就像南忘一樣,眼睛有些微紅。
HarukanoHimitsu 發表於 2019-3-24 23:34
第三章 說不服,還真有誰不服

  一片嘩然。

  過南山是青山首徒,卓如歲是關門弟子,是柳詞真人最重視的兩個徒弟。

  他們雖然只是三代弟子,卻絕對不是普通的三代弟子,在青山裡向來擁有極特殊的地位。

  現在這一首一尾兩大弟子同時站出來反對白如鏡……那就像井九說的那樣,白如鏡你真的有資格代表天光峰嗎?

  白如鏡很是意外,身體有些微僵,視線在天光峰其餘的長老弟子身上掃過。

  他在天光峰地位頗高,積威日重,然而那些弟子此時都避開了他的視線,有些長老甚至直接與他怒目相對!

  白如鏡忽然感覺到了強烈的危機,望向過南山與卓如歲沉聲說道:「不要忘了,我是你們的師叔!」

  接著他霍然回首,盯著井九厲聲喝道:「你以為這些手段有用嗎!我是天光峰資歷最深的長老!我是破海上境!誰有資格反對我!」

  是的,這是一個問題,但又不是問題,所以井九沒理他。

  墨池走了出來,那張奇醜無比的臉上滿是遺憾與難過,說道:「那我呢?」

  白如鏡聲音微澀,說道:「你出來做什麼?難道你也要與我爭?」

  墨池說道:「幾百年了,我從來沒有與你爭過什麼,但這次不得不爭,因為我們是天光峰的人,當然要執行掌門遺詔,結果你在做什麼?」

  卓如歲在旁說道:「就是這個意思,你從一開始就上蹦下跳地反對師父遺詔,有什麼資格代表天光峰?」

  白如鏡沒有理他,盯著墨池咬牙說道:「你不要忘了,我是師兄!」

  墨池的神情有些掙扎,似乎有些話不知道應不應該說。

  井九看了元騎鯨一眼。

  元騎鯨微微皺眉,望向白如鏡說道:「墨池比你入門早一天。」

  白如鏡的臉色變得有些蒼白,說道:「名冊裡應該記得很清楚,我入門更早,不然可以到昔來峰去查。」

  元騎鯨神情漠然說道:「那是你勸他改的,還要我繼續說下去嗎?」

  白如鏡的臉色變得更加蒼白。

  這時候所有人都知道,這件事情背後肯定還有隱情,只是具體是什麼便不得而知了。

  「早一天晚一天很重要嗎?真是莫名其妙。」

  卓如歲打了個呵欠,沒精打彩說道。

  他這句話竟是把元騎鯨、白墨二人、甚至一直沒有說話的井九都嘲弄了一番。

  「就算你資歷最早又怎樣?我還是不服。」

  他望向白如鏡,面無表情說道:「那我們是不是應該在天光峰範圍裡問一下,看看有幾個人支持你?」

  井九發現自己越發欣賞這個孩子了。

  白如鏡知道事情到了這一步,無法再繼續下去,臉色難看至極,對井九說道:「就算你挑撥成功,難道以為還有誰會支持你?」

  是的,就算天光峰支持掌門遺詔,也只有一票而已。

  現在除了神末峰,還有誰會支持井九做掌門?

  白如鏡是這樣想的,廣元真人、伏望以及絕大多數青山弟子都是這樣想的。

  「我支持啊。」

  說話的人是南忘。

  白如鏡臉色更加難看了。

  很多人都吃驚的說不出話來。

  如果你從一開始就同意掌門的遺詔,為什麼又附議白如鏡要各峰來選?

  「我知道這份遺詔很亂來,但這是他最後的心願,我當然要支持。」

  南忘一臉無所謂說道:「而且你們不覺得這很有意思嗎?」

  ……

  ……

  明明是必然會輸的局面,隨著天光峰的轉向以及南忘看似極不負責任的一票,忽然迎來了轉機,看到了一點希望。

  神末峰自然會支持井九,那麼他現在便已經有了三座山峰的支持,如果元騎鯨也投他一票?

  白如鏡的臉色很難看,情緒卻還沒有落到谷底,現在局面看似有些危險,其實不然,畢竟對方要拿到六座峰的支持才行,還差得很遠。

  就在這個時候,成由天忽然說道:「我當然也支持掌門的遺詔。」

  因為雷破雲舊事,碧湖峰這些年一直特別低調,甚至可以說有些窩囊。

  在很多人看來,他最多會棄權,怎麼會也選擇支持井九?

  其實人們想的沒有錯,成由天確實準備棄權,但就在那個時候,他看到了蹲在趙臘月裙邊的那隻白貓……

  而白貓正在看著他,眼神幽冷至極。

  他認出了對方是誰,那還能怎麼辦?

  成由天的表態再次引發一陣騷動,白如鏡等人的臉色更加難看,好在現在局面依然處於掌握之中。

  他們只要再有一票,井九便輸了。

  那一票就在昔來峰的手裡。

  代表昔來峰的程長老,毫不猶豫地表示反對井九繼任掌門。

  這一次井九沒有像對付白如鏡那樣,問他有什麼資格代表昔來峰。

  至此塵埃落定。

  元騎鯨不需要投票了,哪怕他真的支持井九也沒有意義,因為就算再加上趙臘月也不夠。

  「除非你有本事像當年太平真人與景陽真人那樣,殺得諸峰不得不服……」

  白如鏡看似平靜實則惱怒至極,盯著井九的眼睛說道:「否則你今天就當不成這個掌門!」

  井九依然不理他。

  「那接下來誰當掌門?按這個弄法,誰都不可能得到六座峰的支持,難道就這麼空著?」

  南忘也沒有理白如鏡,看著廣元真人不悅說道:「我說你在這兒瞎折騰什麼呢?」

  便是柳詞與元騎鯨對著小師妹都沒辦法,廣元真人再厲害又能如何。

  他根本沒有與她爭執的想法,毫不猶豫說道:「我推舉元師兄接任掌門。」

  很多人認為廣元真人是掌門的最佳人選,他卻提議元騎鯨,這有些令人意外,仔細想來卻是最好的解決方法。

  就像南忘說的那樣,現在雙方已經撕破臉,誰都很難同時得到六座峰的支持,這也就是說難以服眾。

  現在的青山便只有元騎鯨這位通天大物有此威望。

  即便元騎鯨曾經因為某些原因,不願意做掌門,但看著今天的局勢,為了避免青山出現內亂,說不得也只好做一做了。

  諸峰長老與弟子們都覺得這應該便是今天最後的結局。

  誰敢不服?

  喵~

  天光峰頂忽然響起了一聲貓叫。

  無數道視線望了過去,看到了從趙臘月裙子下邊鑽出來的那隻白貓。

  廣元真人與伏望的臉色微變,南忘睜大眼睛,有些吃驚,白如鏡更是神情警惕至極,如臨大敵。

  那些青山弟子們覺得好生奇怪,心想這裡怎麼會有隻貓?

  下一刻,他們看到師長們的神情,不禁有些吃驚,心想一隻小貓,有何可怕?

  阿大抖了抖身體,白色的長毛散開,看著就像是一團蒲公英。

  可如果仔細去看那些貓毛,便會發現一簇簇的,就像是劍一般。

  普通青山弟子沒有這麼好的目力,但他們感受到一道強大的、難以想像的威壓出現在了天光峰頂。

  無數聲悶哼響起,好些境界低些的弟子直接雙腿一軟坐倒在了地上,便是卓如歲這樣的人物,也必須釋出劍意,才能夠強抵抗住這道威壓。

  青山弟子們震駭至極,心想這種層次的威壓只怕已經到了通天境,這隻白貓……到底是什麼怪物?

  但所有人這時候都已經明白了,白貓喵那一聲的意思。

  我不服。

  ……

  ……

  廣元真人無奈說道:「白鬼大人,收了神通吧。」

  阿大看了他一眼,峰頂的那道威壓忽然消失。

  聽到白鬼大人四個字,青山弟子們哪裡還猜不到它的身份,震驚與興奮交雜。誰都知道青山鎮守裡有位白鬼大人,最是神秘,很少有人見過它的真身,沒想到今天居然會出現了,而且它居然是隻……嗯……是隻貓?

  顧清看著白如鏡說道:「門規裡寫的很清楚,諸峰推選掌門之時,還要問過四位鎮守大人的意思。」

  阿大向著石碑後面那座小廬走去,蓬開的白毛漸漸平順下來。

  它走到椅前,縱身一躍,落在井九的膝上。

  它緩緩回首,望向峰頂所有的人。

  它眼神漠然,氣度非凡,睥睨天下。

  一隻手落在它的頭上,然後向後滑動,穩定而溫柔。

  井九表揚道:「乖。」

  ……

  ……

  無數道視線都落在那間小廬裡。

  井九坐在椅子上。

  那隻白貓躺在他的膝蓋上,發著輕微的呼嚕聲。

  就像無數聲雷落在人們的心上。

  這幕畫面驚住了很多人,包括白如鏡。

  片刻後他才醒過神來,想起顧清的那句話,嘴裡有些發苦。

  青山門規裡確實就是那麼寫的,想要推選掌門,青山鎮守與各峰峰主一樣,都有自己的一票。

  鎮守們對這件事情是什麼態度?另外那兩位不知道,白鬼的態度已經非常明確。

  都已經跳上去了,都已經被摸的眼睛瞇起來了,都已經打呼嚕了!

  一隻貓還能如何表明自己的態度?

  廣元真人、伏望與南忘隱約知道一些白鬼的近況,但沒有想到它居然真的站到了神末峰那邊。

  阿大這時候表態不是井九的要求,而是它自己的想法。

  它當然不願意元騎鯨當掌門,不然將來和那條狗還怎麼見面?

  狗仗人勢這種事情,它可比誰都清楚,當年太平真人帶著那條狗在隱峰裡,讓它吃了多少苦頭?

  不要看它平時就像一隻沒有的懶貓,只知道橫臥美人懷,萬事不理,但它畢竟是青山鎮守,在這種涉及自身利益的時候,絕不會有半點含糊。

  局勢至此,就像兩忘峰那條山道一樣,峰回而路轉。

  八位峰主加上留在青山的三位鎮守,這便是十一票,想要成為掌門,便需要得到至少八票。

  井九如果能夠得到剩下的所有票數,也就是元騎鯨、屍狗以及元龜的支持,也就會成為名正言順的掌門。

  「你支持不支持啊?」

  元騎鯨看著石碑下的元龜說道。

  那些沒來過天光峰的青山弟子們再次被嚇了一跳。

  今天他們受到的震驚實在是太多了些。

  他們原以為石碑下的那隻龜是真正的石龜,難道也是位鎮守大人?

  元龜沒有睜眼。

  此時暮色已然盡去,無數星辰綴在夜光裡,峰頂依然明亮,只是更加寂靜。

  所有人都看著那隻石龜,等著它的決定。

  井九知道如果要等下去,以元龜的磨蹭性子,只怕要等好幾年,有些不耐煩地嗯了一聲。

  二聲。

  元龜睜開了眼睛,探頭撕下一小片星光,嚥了進去,然後帶著些委屈,輕輕嗯了一聲。

  輕聲。
HarukanoHimitsu 發表於 2019-3-25 23:34
第四章 白衣少年應猶在,只是竹椅改

  井九看了元騎鯨一眼,意思就是說快點。

  元騎鯨歎了口氣,說道:「那就這樣吧。」

  青山弟子們有些糊塗,心想什麼叫那就這樣吧?曲終人散之前,難道不得先宣佈結果?

  就算元龜大人支持小師叔,那不是還有您與夜哮大人嗎?

  就在這個時候,元騎鯨走到小廬前,對著椅子裡的井九行了一禮。

  「上德峰元騎鯨拜見掌門。」

  這便是他的態度。

  至於屍狗的態度,自然不用專門再去問。

  雖然可以用這個來拖延一些時間,但是何必呢……

  有兩位青山鎮守與劍律支持的人,無論怎麼看,都應該有資格在掌門的位置上坐一坐了。

  廣元真人想著這些話,來到廬前,帶著深意看了井九一眼,然後鄭重行禮:「適越峰陸廣元,拜見掌門。」

  ……

  ……

  「碧湖峰成由天,拜見掌門。」

  「雲行峰伏望,拜見掌門。」

  幾位峰主依次來到廬前,拜見井九。

  井九坐在椅子裡,手摸著貓,點了點頭。

  趙臘月站在原地沒有動。

  南忘也沒有動。

  ……

  ……

  接著便是各峰的長老。

  「昔來峰程必貞,拜見掌門。」

  「上德峰遲宴,拜見掌門。」

  「清容峰梅裡,拜見掌門。」

  ……

  ……

  「拜見掌門大人!」

  數百名青山弟子,對著小廬整齊拜倒。

  夜空裡的數百道飛劍,同時劍鋒微垂,彷彿行禮。

  劍意凌然而起,直上蒼穹。

  夜空裡閒雲盡散,星光更加燦爛。

  天光峰頂滿是肅穆的味道。

  遠處的劍峰生出感應,伴著無數道低沉的嗡鳴聲,至少有數千道飛劍騰空而起,對準了天光峰的方向,以為恭賀。

  在星光的照耀下,那些或深或淺的飛劍,散發著或銀或黑的光澤,也許談不上美麗,卻有一種驚心動魄的氣勢。

  看到這幕畫面,所有青山弟子都被震撼的無法言語。

  這就是傳說中的萬劍來朝嗎?

  能夠引發如此異象,難道井九就是天生應該做青山掌門的人?即便是那些最不願意接受井九成為掌門的人,在看到這幕畫面後,都不禁生出了這種念頭,心裡的疑問與不滿在不知不覺中漸漸減弱。

  就在這樣肅穆而莊重的時刻,一道非常不和諧的聲音響了起來。

  「我還是反對你當掌門。」

  簡如雲盯著井九,眼底深處滿是絕望的情緒:「除非你殺了我。」

  井九沒有理他。

  這種無視讓簡如雲感到更加憤怒,清嘯一聲,便喚出了飛劍。

  趙臘月眼神微冷,弗思劍隨時準備出手。

  簡如雲沒想過去殺井九,因為他自己知道自己不是對手,他想的是自殺,用自己的鮮血來洗淨此間的醜陋與罪惡。

  那道飛劍帶著一道明虹,刺向著他的眉心!

  他很早便晉入游野初境,劍道不凡,如此近的距離自殺,很難有人能攔住。

  井九還是沒看他一眼。

  嗡的一聲輕響。

  那道劍光停在了空中,然後摔落在地,濺起一些碎冰。

  「你們為什麼不讓我死!」

  簡如雲看著元騎鯨,憤怒而絕望地喊道:「要我看著這個惡賊當上青山掌門,還不如讓我死了!」

  「你死不死我不管。」

  元騎鯨面無表情說道:「你身為晚輩,挑動諸峰不奉遺詔,當入劍獄受罰,想死的話出來再說。」

  這次簡如雲是真的絕望了。

  上德峰執事弟子前來,把他帶離了天光峰。

  元騎鯨望向井九。

  這是等他說話的意思。

  既然是掌門了,總要說些什麼。

  至少也要回顧一下過去,展望一下將來。

  井九說道:「一切依舊例。」

  青山弟子們認真聽著。

  井九說道:「就這樣。」

  聽到這話,青山弟子面面相覷,有些懷疑自己的耳朵。

  這就完了?

  井九說的是真心話。

  他沒當過掌門。

  柳詞做的不錯。

  那就按照以前來便是。

  省事。

  而且修道者就應該修道,今天已經耽誤了一天時間,還站在這裡做什麼,趕緊散去。

  元騎鯨知道他就是這樣的人,面無表情說道:「具體事由日後再議,散。」

  說完這句話,他踏劍而起,飛向上德峰。

  上德峰弟子趕緊向井九行禮,然後跟上。

  其餘諸峰也依樣行事,各自馭劍離開。

  只不過夜空裡的那些飛劍都很慢,很多人都忍不住回頭望向天光峰頂。

  星光照著小廬。

  井九坐在椅子裡,摸著那隻白貓。

  那件白衣與那份淡定從容,讓這幅畫面多了一些更深的意味,必將在所有人的記憶裡留存很多年。

  玉山也隨上德峰的師兄們一道走了,想著先前井九向著那座小廬走了過去,白衣飄飄,坐到椅上的畫面,雙手不自禁地攏在身前,眼裡滿是夜星的光。

  當年在洗劍閣,他們同窗,後來她喊井九師兄,後來是師叔,現在居然要喊掌門了?

  不遠處的另外一把飛劍上,一位姓呂的上德峰弟子有著相似的感慨。

  三十餘年前,他去往那個小山村,看到了那位天生道種,也看到了那個躺在竹椅上的白衣少年。

  今夜那位少年穿著的白衣彷彿還是那件,只是椅子卻換了一把。

  ……

  ……

  數百道飛劍正在離開天光峰,向著各處飛去,速度卻是極緩,充滿了「依依不捨」的感覺,那些劍光彷彿都停止在了夜空裡,與滿天繁星混在一處,竟彷彿是星海已經落到了人間。

  峰頂變得安靜了很多,神末峰的人沒有走,天光峰的長老與弟子也沒有走。

  井九接任青山掌門,自然也就成為了天光峰的峰主,當然要做出相應的安排。

  過南山走到廬前,開始稟報相關事務,除了天光峰的事情,他還管著兩忘峰的弟子,看起來要說很長時間。

  看著那些斂神靜氣的師弟們與弟子們,聽著過南山的聲音,白如鏡的心情越來越糟糕。

  先前他可以反對井九做掌門,那是因為井九還不是掌門。

  現在井九已經確定是掌門,他當然不會再次發難。

  這時候他再敢做什麼,那便是造反。如果他贏了,他便可能成為掌門。而如果輸了,他就會是大逆不道的叛徒,會被鎮壓進劍獄裡,終生不得出來,就像泰爐師叔那樣,連去隱峰等死的資格都沒有。

  白如鏡最大的野心也不過是天光峰的實權,哪裡敢對掌門之位生出半點覬覦之心。

  不過他覺得自己至少有不在這裡等著被羞辱的資格。

  「掌門大人還有什麼吩咐?」

  他沒有等過南山說幾句話,便站了出來,對著井九說道:「若沒事,我便先行告退了。」

  說話的時候,他的神情談不上恭敬,但也沒有刻意散漫,顯得很平靜。

  可不知道為什麼,峰頂的人們聽著那句掌門大人,總覺得大人二字裡充滿了譏諷與嘲弄的意味。

  井九沒有生氣。

  心裡有鬼的人,才會看誰都像鬼。

  覺得自己配不上掌門大人這個稱呼,才會覺得是嘲弄。

  白如鏡見他沒有任何反應,微微一愣,行了一禮,轉身就向峰下走去。

  他對井九的禮數雖未缺,動作卻稍嫌快了點。

  更何況,這個時候過南山還在稟事,他卻自行離開,這算什麼?

  顧清與元曲看著這位師伯的背影,覺得有些惱怒。

  白如鏡來到崖前某處,準備馭劍下峰,心裡的鬱結始終無法消散,終是忍不住哼了一聲。

  峰頂很安靜,這聲冷哼誰都聽到了。

  緊接著,所有人都聽了另一個聲音。

  「嗯?」

  ……

  ……

  柳詞真人不怎麼喜歡長篇大論,每當弟子稟事的時候,經常都只會用一個嗯字來給出回應。

  像卓如歲這樣的弟子,也繼承了師父的習慣。

  所以天光峰的長老與弟子最擅長的就是聽嗯辨意。

  他們很輕易地聽出這聲看似表示疑問的輕嗯裡蘊含著的不滿與指責。

  天光峰頂變得更加安靜,如死寂一般,夜空裡灑落的星光都變得冷了數分。

  白如鏡停下腳步,沉默了會兒,轉身問道:「掌門還有什麼吩咐?」

  井九低頭摸著貓,問道:「你哼什麼?」

  白如鏡盯著他的眼睛,一字一句說道:「今後的青山,哼都不能哼了嗎?」

  阿大趴在井九膝上,看著此人臉上演出來的悲憤,不屑想著,除了元騎鯨誰敢對他哼來哼去?

  顧清向前走了一步,看著白如鏡問道:「師伯對家師出任掌門還有什麼不滿嗎?」

  居然被一個晚輩弟子質問,白如鏡真是憤怒到了極點。再也無法忍住,聲音微厲說道:「我倒想知道,難道就因為哼了一聲,掌門就想治我的罪?掌門今日剛剛繼位,還真是好大的威風!」

  聽到這句話,井九的手微微一緊,不知道是因為憤怒還是別的原因。

  問題是……他的手一直都在摸貓。

  阿大感到後背一緊,下意識嗷了一聲。

  那道強大的威識再次出現在峰頂,狂風呼嘯。

  白如鏡感覺到了極度的危險,下意識裡喚出了飛劍,攔在了身前。

  這個時候,顧清的聲音非常及時地響了起來。

  「大膽!竟敢對掌門亮劍!你是何居心!」

  ……

  ……

  峰頂再次變得安靜無聲。

  阿大嗷完那嗓子之後,有些幽怨地看了井九一眼,沒有再做什麼。

  所有人都看著夜空下的那道飛劍。

  白如鏡的臉色非常難看,心裡不知道罵了多少髒話。

  很明顯,這是對方設的一個局,就是想要激他出手。

  問題在於,對著那種極度危險的感覺,誰都會下意識裡像他那樣做。

  憤怒歸憤怒,他知道自己必須立刻把劍收回來,不然真要被顧清潑一盆髒水。

  他心意微動,飛劍破空而回……卻沒有回來!

  伴著清脆的撞擊聲。

  夜空裡出現一朵極其明亮的火花。

  一道氣息清寂的飛劍出現在夜空裡,攔住了他的劍。

  青山弟子都認識這把劍。

  宇宙鋒!

  白如鏡臉色鐵青,看著椅子裡的井九,心想你這是什麼意思?

  難道你不僅僅想羞辱我,栽贓我,還想真的與我戰一場?

  就憑你嗎?

  ……

  ……

  正在緩慢離開天光峰的人們,都看到了夜色裡的那朵火花,知道是兩劍相遇的痕跡。

  所有人都停了下來,望向天光峰頂,看到了白如鏡與井九對峙的畫面,不禁很是吃驚。

  掌門這是要做什麼?

  廣元真人、伏望這種境界深厚的強者也很吃驚,只不過想的問題不同,他們不明白的是……井九這是怎麼做到的?

  白如鏡先前並不是在出劍攻擊,而是收劍,居然被宇宙鋒攔住了。

  要知道井九到白如境的距離,可比劍到白如鏡的距離遠出十倍有餘,而且收劍並無定式,依循的是劍丸與飛劍之間的無形聯繫,想要攔阻對方回劍,可比擋住對方的飛劍攻擊要困難無數倍!

  就算井九是不世出的劍道奇才,算到了白如鏡的所有劍路,又如何能夠看清這種聯繫,超越這種距離?

  難道他的劍已經快到了這種程度?還是先前只是一種巧合?

  接下來發生的事情,證明了並不是巧合。

  白如鏡強行壓制住心裡的怒意與教訓井九的衝動,再次試圖收劍。

  夜空裡再次出現一朵火花。

  看著這幕畫面,卓如歲的眼神裡寫滿了不解。

  當年在雲夢山裡,他曾經與井九對過一次劍,那天的夜空裡生出過數千朵火花。

  今夜明顯與那天不同,井九的境界實力明顯已經提升了很多倍,問題是,這才過去幾年?

  兩次收劍都沒能成功,白如鏡的臉色更加難看。

  在某些普通的青山弟子眼裡,甚至是他在向井九發起攻擊,而被井九攔了下來。

  井九抱著貓站了起來。

  白如鏡明白了他的意思,眼神情微冷,緩緩挑眉。

  無論是峰頂還是夜空裡的那些飛劍上,所有的人都很緊張。

  直到這時候,依然沒有誰覺得井九能夠勝過白如鏡,哪怕他已經兩次讓白如鏡未能收劍。

  一位是破海上境的天光峰資深長老,一位是游野中境的年輕天才,聽著都很強大,境界的差距卻是那樣的明顯……

  天光峰頂起了一陣清風。

  井九的身影從廬內消失。

  白如鏡一聲清嘯,雙手並指為劍,向身前斬落。

  他沒有出劍,是因為宇宙鋒在那裡,也是因為他清楚主動向掌門出劍會是什麼罪過。

  井九的身影在他的身前出現。

  白如鏡的身前已經多出了數道劍意,形成了一道堅不可摧的屏障,這就是承天劍法的真義。

  井九的手落在了他身前的空氣裡。

  啪啪啪啪無數聲密集的聲響,就像是劍折的聲音。

  那道由承天劍意構成的屏障,瞬間破裂。

  白如鏡身前出現兩道裂口,如被重擊的石頭一般,倒飛而去,重重地撞在了山崖上。

  轟的一聲巨響。

  崖前到處都是石礫與碎松。

  白如鏡靠著斷崖,身上到處都是血,臉色蒼白,眼裡滿是不可置信的神情。

  峰頂一片安靜。

  井九抱著貓走了回去,坐進椅子裡,示意過南山繼續。 本帖最後由 HarukanoHimitsu 於 2019-9-15 23:37 編輯

HarukanoHimitsu 發表於 2019-3-26 23:34
第五章 青山的未來

  不管是留在天光峰頂的人,還是馭劍於夜空裡的那些人,看到這幕畫面後都驚呆了。

  破海上境的白如鏡長老,居然敗給了游野中境的井九,這怎麼可能?

  而且他自始至終都抱著那隻貓!

  人們看著重新坐回椅子裡的井九,神思不禁有些恍惚,覺得這件事情比井九成為掌門還要不可思議。

  就連趙臘月與顧清這兩個最無條件信任井九的人,都有些不確信自己的眼睛。

  南忘一直沒有離開天光峰頂,看著井九吃驚問道:「你什麼時候破的海?」

  青山破境一般都會用晉入某某境的說法,只有破海境例外,反正裡面有個破字,何必那麼麻煩。

  這種習慣是從六百多年前開始的。

  井九說道:「前些天。」

  廣元真人飛回峰頂,剛好聽到這句問答,不禁在心裡苦笑了一聲,震驚的情緒反而消解了些。

  先前他還說井九境界太低,沒有資格做掌門,哪裡想到對方竟是已經破海了。雖然距離自己還有一段距離,但總之是已經在一個大境裡面。如果說破海境還沒有資格當掌門,那難道自己要去隱峰裡熬到通天才出來?

  更何況井九還如此年輕。

  連南忘與廣元真人都這般吃驚,更不要說別的青山長老與普通弟子。

  井九入青山修道不過三十餘年,居然便晉入了破海境!

  從來沒有人見過類似的事情,也沒有聽說過,甚至想都不敢這麼想!

  人們常說他可能是青山歷史上修行速度最快的天才,現在應該把可能兩個字劃掉了。

  不要說是青山宗,即便放眼整個朝天大陸的修行史,他都應該是最快的那個人!

  如此匪夷所思的成就,根本找不到合適的詞語來形容,大概只有震古爍今這四個字勉強能襯得上。

  無數道震驚、崇拜的熾熱視線,落在了井九的身上。

  只是還有一個並不重要、卻讓人想不明白的問題。

  就算井九破境成功,現在也只是破海初境,與白如鏡長老相差甚遠,怎麼就能如此輕易地戰勝對方?

  「先天無形劍體到了修行後期,居然會如此厲害嗎?」

  廣元真人看著井九,感慨說道。

  很多年前那場青山試劍大會結束後,各峰峰主曾經留了下來專門討論了一番井九,有人懷疑他是果成寺的蹈紅塵傳人,但最後還是判定他應該是傳說中的先天無形劍體,應該好生培養。

  即便是青山劍宗,對先天無形劍體的瞭解也不多,誰也不知道隨著境界提升會如何。

  這件事情早就已經傳開,很多人都知道井九是先天無形劍體,但平時沒有人見到過他的出手,自然也就漸漸淡忘,直到今夜看到峰頂的畫面,再想到先天無形劍體這六個字,人們不禁被震撼的久久不能平靜。

  井九剛入破海境便這般強大,如果境界再高些,豈不是要越境戰通天?

  到這個時候,所有人都以為自己明白了柳詞真人為何會留下那封遺詔。

  他的眼光在未來。

  劍律大人不做掌門,也是想著未來。

  青山的未來,就是井九。

  ……

  ……

  井九當然知道自己不是什麼先天無形劍體,但也不會否認廣元真人的說法。

  反正沒有人見過先天無形劍體,也沒有人見過幽冥仙劍,正好可以幫著掩飾一下。

  白如鏡的弟子們上前把他扶了起來,卻不敢扶著他離開,有些緊張地站在崖前。

  廣元真人向井九行了一禮,替白如鏡求情。

  墨池長老與天光峰別的長老弟子,也出聲替白如鏡求情。

  今天白如鏡的表現很令他們不滿,但對方畢竟在天光峰裡生活了數百年,看著他此時的淒慘模樣,有些不忍。

  更何況誰都看得出來,這是掌門故意施加的懲戒,不然白鬼大人當時為何要嗷那一聲,顧清為何又要說那一句?

  過南山、顧寒等人更是非常清楚井九為何要這麼做。

  那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

  柳十歲的事情。

  是的,那年井九便想好了,只要進了破海境,便要把白如鏡打一頓。

  一念及此,顧寒的身體有些微寒,尤思落等幾名弟子的心情也有些糾結。

  天光峰、兩忘峰與神末峰的關係向來不怎麼好,掌門如此記仇,以後可怎麼辦?

  卓如歲看著井九,眼神有些複雜。

  他沒有替白如鏡求情,也不用擔心井九記仇,在青天鑒幻境裡,他可是幫井九殺了好些人。

  井九很熟悉他此時的眼神。

  這種眼神裡帶著些嚮往,帶著些羨慕,帶著些無奈。

  六百多年前,他跟著師兄殺完那些師伯師叔後,柳詞與元騎鯨看著他的眼神,就是這樣的。

  想著元騎鯨,元騎鯨的劍便到了。

  天光峰頂的野草覆上了一層淺淺的霜。

  微雪裡,三尺劍裡傳出元騎鯨的聲音。

  「白如鏡對掌門不敬,入劍獄反省三年。」

  這個懲處不輕,但想著修道者動輒數百年的壽元,也算不上太重。

  井九沒有說話。

  片刻後,三尺劍裡元騎鯨的聲音再次響起:「掌門覺得如何?」

  所有人都望向了井九。

  井九嗯了一聲。

  ……

  ……

  白如鏡被上德峰的執事弟子帶走了,想來就算被關在劍獄裡,也不會住在太糟糕的囚室,簡如雲還可以給他做個伴。

  廣元真人也真的走了,夜空裡劍光閃動,人們消失在各座峰裡。

  過南山站在廬前,想著先前被打斷的事務稟報,心想還要繼續嗎?

  就在他準備繼續的時候,南忘又走了過來,對井九說道:「有事問你。」

  那些天光峰弟子再次緊張起來,心想清容峰主居然不稱掌門,以掌門小氣記仇的性子,不會又出事吧?

  井九想都沒想這些,說道:「何事?」

  柳詞在的時候,南忘也很少叫他掌門,喊聲師兄就算很尊重了。

  南忘沉默了會兒,忽然說道:「不是大事,把阿大借我用用。」

  說完這句話,也不待井九同意,她伸手便把阿大抓了起來,踏上錦瑟劍向清容峰去。

  阿大被她抱在懷裡,從肩上探出頭來,一臉無辜地看著井九。

  井九知道它這時候很緊張,想了想還是沒管,用眼神示意我很信任你,你可不能辜負我。

  星光照耀著錦瑟劍,折射出無數道若有若無的劍弦,不時彎曲縮起,看著就像一個個問號。

  連續被打斷兩次,過南山也斷了想法,簡單介紹了一下天光峰的情況,便請井九示下。

  這次井九沒有直接喊散會,視線在天光峰眾人臉上掃過,最後落在墨池的臉上,說道:「你太老實了,不行。」

  墨池長老連連點頭,心想新的掌門大人還很瞭解我嘛。

  井九又看了看卓如歲,搖了搖頭。

  卓如歲不服,嚷道:「師叔!」

  井九嗯了一聲。

  卓如歲清了清嗓子,柔和了一下語氣,重新說道:「掌門師叔,您搖頭是什麼意思?」

  井九說道:「你太聰明了,也不適合。」

  卓如歲心想原來是這樣,哪還有什麼不服的,美滋滋地退了下去。

  「天光峰也交給你先管著。」

  井九對過南山說道:「就一點,兩忘峰如果想做什麼,你先要去神末峰問過我。」

  過南山很吃驚,心想天光峰裡還有這麼多師叔,怎麼讓我管,而且為何要去神末峰問您?

  墨池也很糊塗,說道:「掌……掌……門你不住天光……峰嗎?」

  井九說道:「沒住過,住不慣。」

  上德峰他倒是住得慣,可是不喜歡,而且元騎鯨也不會讓出來。

  說完這句話,他再沒有別的交待,收起宇宙鋒,起身便準備離開。

  趙臘月喚出弗思劍,拉著他的手便化作一道紅線,消失在了夜空裡。

  顧清召出自己那把普通的、直到今天還沒有換掉的飛劍,也趕緊跟了上去。

  元曲挑了挑眉,喜不自禁,心想師叔還是在神末峰住著,這真是太好了。

  平詠佳完全想不到他在高興什麼,手伸在半空裡,一臉無辜地看著他,心想師兄你得帶著我走啊。

  ……

  ……

  回到神末峰裡,平詠佳終於醒過神來,為何元曲師兄這般高興,師父現在已經是青山掌門了,卻還是住在神末峰裡,那神末峰的地位自然與以前大不相同,他們這些做弟子的……等會兒!

  他這時候終於醒過神來,頓時愣住了,師父……做了青山掌門?

  他有些懷疑今天發生的事情會不會是幻覺。

  自己還在殿裡閉關,那些都是心魔?

  他望向元曲與顧清,想要從他們那裡得到幫助,卻發現這兩位師兄的情形也有些不對勁。

  元曲已經從狂喜的情緒裡冷靜下來,這時候正與顧清坐在崖邊發呆,看著夜空下的銀色雲海,不知道在想什麼。

  平詠佳走了過去,在他們身邊躺下,沉默了會兒,忽然說道:「我們這算不算躺贏?」

  「當然算,只是感覺壓力也很大啊。」元曲沉默了會兒,認真說道:「我明天就開始閉關,可不能給掌門丟人。」

  顧清沉默不語,心想說到壓力這種事情,不是我說你們……

  今夜崖畔沒有貓影,寒蟬抱著寒玉髓啃得很是歡實,待吃飽了,叭的一聲翻過身來,對著星光開始修行。

  顧清看了它一眼,有些羨慕。

  ……

  ……

  井九與趙臘月在神末峰最高的那座洞府裡。

  星光從洞府上方裡落下,照在他們的身上。

  趙臘月跪坐在他身邊,靜靜看著他,黑白分明的眸子格外清亮:「這算不算是奪回了曾經失去的東西?」

  井九說道:「我沒當過掌門,也不想當掌門。」

  今天發生的事情震驚了青山九峰,想來再過數日便會震動整座朝天大陸。

  神末峰的三名弟子都被震撼的開始胡言胡語。

  他自己卻很平靜。

  他確實沒做過掌門,但至少當了三百年的太上掌門,真的沒什麼感覺。

  仔細算起來,這還算是降級。

  那有什麼好激動的。

  當青山掌門需要處理很多事務,往往一語便要決定很多人的生死,實在與他的性情相逆。

  如果不是為了把承天劍鞘握在自己手裡,哪怕柳詞再活過來,他也不會同意。

  嗯,如果他真的能活過來,再說。

  趙臘月說道:「畢竟是喜事,不是過年,也可以慶祝一下。」

  井九明白她的意思,把她抱進懷裡,用空著的手拍了拍她的背。

  趙臘月靠著他閉著眼睛,臉上帶著滿足的微笑。

  井九做青山掌門,在她看來是理所當然的事情,但她還是很高興,好奇問道:「今天這些事情都是你事先算好的?」

  「顧清說過,當掌門需要服眾。」

  井九說道:「我現在的境界實力無法讓他們服,那就選好了。」

  現在的青山,他真正的靠山是元騎鯨與阿大。

  阿大是碧湖峰的祖宗,這就是兩票,元騎鯨是屍狗的現任主人,這也是兩票,再加上神末峰的一張鐵票,便是五票。

  不管白如鏡如何跳,天光峰最後肯定會支持柳詞的遺詔,這又是一票。

  「就算你對元龜大人有信心,那也才七票。」

  趙臘月忽然想到這點,坐直身體,看著他的眼睛說道:「今天你可能會輸。」

  雲行峰、昔來峰、適越峰、清容峰裡只要有一座不支持他,他便會失去掌門之位。

  事先來看,這是很可能會發生的事。

  井九嗯了一聲。

  趙臘月說道:「如果今天真的輸了,那怎麼辦?」

  井九說道:「走了便是。」

  得到遺詔指認,卻被從掌門的位置上踢了下來,那還能怎麼辦,他自然沒臉再留在青山,

  他說的很平靜淡然,趙臘月的道心裡卻掀起了一場驚天巨浪。

  她從來沒有想過,他也會有離開青山的一天。

  忽然間,她明白了井九為何要推動局面走向投票這條道路,因為他有些倦了。

  回到青山後,他一直在試圖找出那些鬼,直到西海一役,他才發現原來有那麼多鬼。

  如果今天他得不到諸峰的支持,他的倦意便會落在實處,讓他從此不再理會青山的事。

  他有可能是給自己尋找離開的理由,也可能是在給後輩弟子一次最後挽留自己的機會。

  想到這點,趙臘月心裡有些難過,低聲說道:「好過些了嗎?」

  井九想著在與白如鏡的數百年退讓裡終於勇敢了一次的墨池,想著過南山與卓如歲,想著南忘……

  誰知道南忘是怎麼想的。

  他有些擔心阿大。

  趙臘月見他不說話,憐惜盡數化作不甘與狠勁兒,沉聲說道:「就算要走,也應該是他們走。」

  什麼事情都要講個先來後到。

  「七百年前和今夜的情形很像,師兄他輸了,但是沒走……所以後來死了很多人。」

  井九說道:「那樣的殺人,一次就夠了。」

  趙臘月明白了他的意思,沉默不語。

  井九不再說這些事情,拿起承天劍鞘,說道:「出來吧。」

  伴著撲愣撲愣的聲音,一隻青鳥從裡面飛了出來。
HarukanoHimitsu 發表於 2019-3-27 23:33
第六章 春雨的過去

  趙臘月有些吃驚,伸出手掌。

  青兒揮動著翅膀,落在她的掌心,說道:「你好,小臘月,好久不見。」

  說完這句話,她變回了人形。

  她還是那般小,完全可以在趙臘月的手掌上跳舞,只是靈體漸實,明顯在那條道路上向前走了好些步。

  趙臘月望向井九,說道:「她怎麼能在裡面?」

  青兒是天寶真靈,但漸成實體後肯定要佔據一定空間,怎麼能藏身在一道劍鞘裡?

  要知道承天劍鞘可不是青天鑒。

  井九說道:「這劍鞘能藏萬物。」

  趙臘月心想再高階的空間法器也無法藏萬物,忽然想到那把劍的名字,才明白了他的意思。

  她有些不確定問道:「能藏萬物,便能藏任何事物,那豈不是藏天下?」

  「意思大概相同,但不是一回事。」

  井九說著話,把劍鞘收進了那個天下裡,然後終於真正的放鬆下來。

  柳詞離開朝天大陸的三年時間裡,他看似平靜,實則心神一直緊繃,萬一這把劍鞘落在別人手裡,那該怎麼辦?

  青兒一直盯著他在看,當看到承天劍鞘消失之後,她的唇角微翹,露出一抹有些奇怪的笑容,說道:「真人沒說錯,你果然很怕死。」

  井九確實怕死,而且不以為恥。

  他反而不明白,身為一個修道者,怕死有什麼好羞恥的呢?

  只不過這種事情,也沒什麼好解釋的。

  趙臘月知道他們兩個之間有些問題,不願他們吵架,問道:「你隨真人去了哪些地方?」

  青兒說道:「我們先去了蓬萊神島,找到傳說中的寶船之祖,買了一艘比飛劍還快的船。」

  井九說道:「那船沒有劍快……我就說他應該帶把劍走。」

  青兒不理他,對趙臘月繼續說道:「那船是真快,沒過幾天便到了霧島……」

  井九說道:「不快,而且他走的時候沒帶錢,所以那船應該是偷的。」

  青兒再也受不了了,對著他呀了一聲。

  趙臘月都覺得井九有些討人厭,有些奇怪,示意青兒繼續。

  柳詞帶著青兒去了南海霧島,確認依然無法打開,便去了大漩渦看了幾天的風景。

  最後,他們用了很長時間終於抵達了海對面的那片異大陸。

  「海的那邊居然生活著很多精靈,生得很好看,也有透明的翅膀,看著和我有些像。」

  青兒對趙臘月開心說道:「如果我不是知道自己是從哪裡來的,還真以為他們是我的族人。」

  井九說道:「那些精靈太過纖細敏感,很煩人。」

  青兒瞪了他一眼,繼續說道:「不過……那些精靈確實有些煩人,以為我們是壞人,不管我們怎麼說都不信,幸虧這時候有個很大的巨人……真的很大……就像一座山一樣,醒了過來,幫我們解了圍。」

  井九說道:「我朋友。」

  青兒很惱火,趙臘月也很無奈,心想我們都知道,用得著在這時候插嘴嗎?

  與那位只會說阿加一個詞、卻能表現出無窮意思的憨厚巨人分手後,柳詞帶著青兒向大陸深處走去。

  他們看到了比濁水還要骯髒的河流,比青天鑒裡的齊國學宮還要壯美的宮殿,比冷山荒原還要冷清的寒地。

  他們看到了獨角的野獸、飛天的駿馬、黑色的惡龍、泥巴樣的怪獸,還看到了十七個人類王國與一個精靈帝國。

  他們看到了很多美好與醜陋,看到了高尚與卑鄙。

  就像很多年前井九看到的一樣。

  那些與朝天大陸並沒有太多分別。

  趙臘月好奇問道:「有沒有遇到什麼問題?」

  青兒說道:「當然遇到過,都被真人殺了。」

  柳詞是把朝天大陸殺了個寂靜無聲才離開,去到別的異大陸自然不會委屈自己。

  井九說道:「要是帶著劍,肯定能殺的輕鬆些。」

  他去過那裡,知道那裡有些強者,甚至有像巨人朋友這樣的存在,但整體實力遠不如朝天大陸,自然不會擔心。

  青兒哼了一聲,繼續說道:「然後就在前些天,他覺得時間差不多了,就把我送了回來。」

  這便是劍游的手段。

  當年井九境界還很低的時候,便曾經通過劍游,讓弗思劍通知了那位巨人朋友。

  井九說道:「你們就在西風大陸停留了三年?」

  青兒睜大眼睛問道:「還有別的大陸嗎?」

  井九說道:「比西風大陸還不如,有的甚至就是一座島。」

  青兒有些遺憾說道:「早知道還有別的大陸,也應該去看看的。」

  井九說道:「他不肯帶著劍,飄的那麼慢,自然沒辦法去太多地方。」

  青兒終於忍不住了,揮動著翅膀飛到他面前,嚷道:「你就和劍過不去了吧!」

  井九沒有再說什麼。

  趙臘月都不知道他今天這是怎麼了,片刻後才想明白……他只是想多打打岔,好讓青兒講的慢些。

  因為這是柳詞最後的故事。

  緊接著,青兒也想到了。

  柳詞已經離開了。

  一場雲遊。

  一場春雨。

  洞府裡變得很安靜。

  三個人沉默了很長時間。

  「好了。」

  井九看著青兒說道:「青天鑒在哪裡?」

  青兒頓時從傷感的情緒裡醒來,盯著他警惕說道:「你想做什麼?那是我的。」

  井九說道:「青天鑒是我和柳詞從雲夢山裡偷出來的,提議的人是童顏,他承諾把青天鑒給我。」

  青兒這才知道原來自己竟是被童顏倒手到了青山,不禁氣急,說道:「你們下棋的人怎麼都這麼心黑呢?」

  這些年裡,這句話她想過不下數十次,說也說了好幾次,井九自然不在意,提醒道:「外面不安全。」

  青兒冷笑道:「放心,安全的厲害,倒是你擔心自己吧。」

  這話裡明顯有些深意,井九看了她一眼,說道:「童顏在隱峰,你要不要見?」

  青兒說道:「不見,我算是看明白了,人都不是好東西。」

  井九說道:「人本來就不是東西。」

  青兒說道:「你呢?」

  井九沉默了會兒,問道:「你後悔了嗎?」

  青兒也沉默了會兒,說道:「自己變成人才知道為什麼人會想那麼多,現在還不知道是好是壞。」

  井九沒有再問這方面的事情,說道:「你準備住哪裡?」

  他不會再把承天劍鞘拿出來,青兒自然不能再繼續住在裡面。

  青兒說道:「我隨時可以回青天鑒,你不用擔心我。」

  井九分了道極細的劍識落在她的裙子上。

  青兒看了他一眼,轉身向著上方的星光裡飛去,很快便消失不見。

  井九感覺到那道劍識消失了,有些意外。他算到青兒肯定會回青天鑒裡,才會留下那道劍識,想要知道青天鑒的位置,沒想到居然被青兒看穿,最沒想到的是,青兒居然有能力抹滅那道劍識。

  如此也好,想來沒有人能找到青天鑒。

  他起身走到洞外,看到崖畔的三人一寒蟬,再次想起那隻貓,望向對面的清容峰。

  淋過春雨的雲海,比平日裡低了些,星光如水,把清容峰的景物照的非常清楚。

  清容頂那塊黑岩與那棵花樹還在舊日的位置,花樹正在盛開,但沒有人影也沒有酒,這讓他有些擔心。

  ……

  ……

  眾所周知,清容峰主南忘好酒,嗜酒,甚至酗酒,而且最喜歡躺在峰頂那塊岩石上,對著那棵花樹飲酒。

  哪天她沒有喝酒,必然是出了什麼大事,或者心情極度不好。

  在洞府的深處,南忘壓著阿大,居高臨下看著它的眼睛逼問道:「井九到底是誰?」

  阿大在她懷裡喵了兩聲,聽著有些沉悶。

  南忘冷笑一聲,說道:「不要說什麼都不知道,在荒山殺南趨的時候,他是怎麼回事?西海又是怎麼回事?你為什麼會從碧湖峰去了神末峰,對著他這麼老實?」

  阿大是通天境的鎮守大人,無論境界還是地位都比她這個清容峰主要高,但它是真的不想得罪這個女人。

  當年柳詞把碧湖劃給南忘做禁地的時候,她連清容峰主都不是,它又敢說個不字嗎?

  就算是洗澡水還不是一樣要喝!

  嗯,還不錯。

  就像這時候被她抱在懷裡的感覺。

  這應該是色誘吧?

  問題是我該怎麼回答呢?

  阿大很苦惱。

  如果井九的真實身份讓南忘知道了,他絕對會成為有史以來最短命的掌門。

  別看在天光峰頂,井九打白如鏡似乎很輕鬆的樣子,那是另有隱情,阿大很確定他打不過南忘,更何況那會是處於瘋狂狀態的南忘。

  「你不是已經猜到了嗎?還來問我做什麼。」

  阿大用神識給出一個模稜兩可的答案。

  南忘哼了一聲,說道:「修行界關於他有這麼多傳聞,我怎麼知道哪條是真的。」

  「哪個傳聞傳得最凶?空穴來風,未必無因啊。」

  阿大艱難地擠出頭來,發現這風有些香,有些暖,有些軟。

  南忘沉默了很長時間,說道:「他真是景陽的後人?」

  阿大喵了一聲,表示反正他身上有景陽的味道。

  南忘若有所思,說道:「所以你才如此聽他的話,甚至願意幫他看家守院。」

  阿大用可憐的眼神告訴她,你的師父師叔我都得罪不起,這位小爺我也得罪不起,不然萬一哪天你師叔回來了怎麼辦?

  南忘蹙眉說道:「柳詞知道他的身份,才想著把掌門之位傳給他?」

  阿大喵了一聲。

  南忘說道:「柳詞死在哪兒了?」

  阿大表示不知道。

  在天光峰頂的時候,它很仔細地觀察過所有人。

  當承天劍鞘插回石碑上時,元騎鯨有些佝僂,廣元真人歎了幾聲,過南山的臉色有些蒼白,不少人都面有悲色。

  只有南忘與卓如歲兩個人的眼睛是紅的,很明顯哭過。

  修道之人怎能如此。

  阿大有些憐惜地看著她,心想難怪你修行境界一直提升的如此之慢,原來還是那個多情之人啊。

  想著這些事情,它用兩隻前爪輕輕地踩了踩,表示安慰。

  南忘拎著它的頸向洞外走去,說道:「你還這麼流氓呢?」

  阿大喵了一聲,心想這是本性,再說了在碧湖峰頂,在湖中舟上,不都曾經有過嗎?

  來到洞府外,站在崖邊,看著對面的神末峰,南忘忽然問道:「他是景陽和誰生的?」
HarukanoHimitsu 發表於 2019-3-28 23:32
第七章 不是當掌門的料

  阿大感覺到強烈的警惕不安,如果不是境界高深,竟是險些炸成一朵蒲公英。

  它仰頭看著南忘,一臉無辜,表示井九可能自己都不知道。

  「他好像去過水月庵。」

  南忘看著對面的神末峰,自言自語道。

  阿大喵了一聲,心想那時候我不在他身邊。

  南忘細眉微挑,訓斥道:「你跟在他身邊這麼多年了,居然什麼都不知道?回去後給我盯緊些!」

  說完這句話,她直接把它扔到了天上。

  青山九峰裡,適越峰與昔來峰隔的最近,只有一道石樑的距離。

  神末峰最孤,哪怕是最近的清容峰也隔著數里。

  也只有南忘這樣的破海上境強者,才能把一隻貓扔出這麼遠。

  阿大化作一道白影,貫穿雲海與夜空,畫了一道弧線,落在了神末峰頂。

  轟的一聲響,石屑到處亂飛。

  正在崖畔發呆的顧清、元曲與平詠佳,還有正在吸收天地靈氣的寒蟬都嚇了一跳,趕緊起身來看。

  崖面上出現了一個坑。

  阿大從坑裡爬了出來,搖頭晃腦抖掉石屑,又像吐貓毛一樣呸了好幾聲,回首望向清容峰,眼裡滿是惱意。

  幸虧神末峰的禁制沒開,不然它今天真要掉一身毛,疼好些天。

  名字再如何鄉土,看著再如何無害,似乎在神末峰沒有任何地位,它終究是青山鎮守白鬼大人,是年輕弟子心裡的老祖宗,顧清三人自然不便看著它如此狼狽,趕緊散開,回到道殿裡。

  井九走到它身後,問道:「還好嗎?」

  阿大再回首,恨恨地看了他一眼,心想好個屁,沒看到我這樣了?

  井九有些意外,心想眼神幽怨也就罷了,為何會有恨意。

  阿大憤怒地喵了一聲。

  「要弄白如鏡,你也不提前打個招呼,直接就掐下去了,不疼啊?還有!最後如果不是我用威壓震住他的心神,你打得過他嗎?你要打得過他,一直把我抱著做什麼?就為了裝嗎?我呸!」

  井九心想自己現在剛剛破海,在先前那種關鍵時刻,當然還是要把你抱著比較安全。

  阿大的憤怒依然未消:「你裝就裝吧,結果裝完就不管我死活了?居然讓那個酒鬼把我抱了過去!」

  井九說道:「她打不過你。」

  「這是打不打得過的問題嗎?我要真把她的臉撓花了,元騎鯨會是啥態度!你會是啥態度?」

  阿大更加憤怒,在神識裡瘋狂地吼著:「我還不知道你們這些男人!」

  ……

  ……

  說元騎鯨,元騎鯨就真的到了。

  這次來的不是三尺劍,而是他本人。

  阿大恨恨地看了他一眼,終是沒敢做什麼,撈起一直在裝死的寒蟬,轉身向洞府裡走去,去找臘月。

  元騎鯨神情漠然,心情卻有些略怪,問道:「阿大這是怎麼了?」

  井九不方便說南忘的事情,轉而問道:「一夜你都等不及?」

  元騎鯨面無表情說道:「不說明白,總覺得心裡不踏實。」

  這說的自然是柳詞遺詔的事情。

  白如鏡逼元騎鯨宣讀遺詔的時候,就可以看清楚,他已經猜到了遺詔的內容,而且不想執行。

  井九走到崖邊坐下,雙腿下意識的蕩了蕩,發現腳底離雲海比平時更遠。

  元騎鯨走到他身後看了一眼,說道:「你腿沒他長。」

  井九說道:「今夜的雲太低。」

  元騎鯨說道:「你真想當掌門?」

  井九說道:「你就這麼不想讓我當掌門?」

  星光落在元騎鯨的臉上,臉色如雪。

  他沒有受傷,是在生氣。

  三百年前我就想讓你當掌門,結果當時是誰不幹,還讓柳詞當了?

  「你是當掌門的料嗎?」

  元騎鯨寒聲說道:「柳詞真是胡鬧!」

  不管是修行天賦、智慧、推演計算能力、陰謀水準,井九都很優秀,甚至可以說完美,是青山掌門的完美人選。

  問題是元騎鯨知道他有病。

  懶病。

  柳詞也很清楚這點,為何會在遺詔裡寫下井九的名字。

  在元騎鯨看來,道理很簡單,就是為了防著自己。

  不管是方景天還是廣元真人,也不用理會天光峰一脈的意見,如果元騎鯨真想當青山掌門,誰能壓得住他?

  就連太平真人回山都沒用,放眼朝天大陸,只有一個人能讓元騎鯨主動退讓。

  柳詞看著溫和而低調,真是智慧無雙的人物,用一個方法便解決了青山繼承可能出現的所有問題。

  井九看著雲海的盡頭,說道:「你以為我想?」

  元騎鯨說道:「不想就不要做,幾百年來你不一直這樣?」

  井九依然看著遠方,眼神有些複雜,說道:「你不知道這幾年我與他的對話。」

  元騎鯨心想你居然也會和人聊天?

  「他最常問我的話總是那麼幾句話,你來做掌門?掌門你來做?要不然你來?你來?」

  井九沉默了會兒,說道:「我來就我來。」

  風過青山。

  說來就來。

  峰頂安靜了很長時間。

  元騎鯨神情木然說道:「激將法對你無用,你終究還是為了承天劍。」

  雖然是劍鞘,但青山眾人習慣了稱之為承天劍。

  井九心想不管你怎麼說,掌門可以不做,劍鞘反正是不會拿出來的。

  元騎鯨踏空而起,準備離開,說道:「既然做就好好做。」

  井九擺擺手,示意他趕緊走。

  元騎鯨不急著走,問道:「大典什麼時候辦?」

  繼任青山掌門這種大事自然要大辦,必然會是修行界裡最盛大的一次典禮。

  井九說道:「我又不是適越峰的弟子。」

  崖下傳來猿猴們小心翼翼的應和聲。

  「不是要你耍猴給人看。」

  元騎鯨強行壓抑住怒氣,說道:「雲夢山今天開禁了,你知道這意味著什麼,這種時候,青山不能低調。」

  井九想了想,說道:「那你安排。」

  元騎鯨說道:「什麼都要我安排,那還要你這個掌門做什麼?」

  井九還是不說話,反正承天劍你別想拿走。

  ……

  ……

  晨光初現,朝陽未升,神末峰的三名弟子便已經醒了。

  他們站在崖畔,看著眼前的雲海,自然生出壯闊情懷,卻又覺得有些緊張。

  太陽漸漸從群峰之中升起,雲海生起微波,峰頂漸漸明亮,卻始終無人前來。

  神末峰就像以前的數十年、數百年那樣安靜,甚至有些孤清。

  元曲與平詠佳對視一眼,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心想自己真是想多了,修道之人清靜無為,掌門又不是皇帝,哪裡可能出現上朝那樣的場景。

  顧清有些奇怪,也沒有多想,搖了搖頭,取出鐵壺開始準備煮茶。

  做了掌門的弟子,似乎與以前並無不同,輕鬆之餘,難免也有些淡淡的悵然。就在這個時候,崖下的猿猴們忽然叫了起來。顧清側耳靜聽片刻,說道:「山下有人求見掌門。」

  元曲望向山下,視線被雲海所阻,也聽不到那裡的聲音,但不知道為什麼,總覺得那裡有道熱氣,又似乎聽到了嗡嗡的蜂鳴。

  三人來到山下,發現竟是來了很多諸峰的長老。

  平詠佳有些擔心,問道:「這是要給師父下馬威嗎?」

  ……

  ……

  青山掌門不是皇帝,沒有什麼國家大事需要處理,也沒有太多朝堂上的勾心鬥角,諸峰長老此時前來,是真的有事情需要新掌門處理。

  柳詞真人離開青山後,宗門的事情都是由元騎鯨在處理,但總有些需要掌門才能定奪的事務,即便修行宗派的事情再少,三年時間也累積了不少數量。

  顧清上前與各峰的師伯們行禮,詢問何事。

  他現在是掌門首徒,又是太子之師,各峰長老們自然不會把他視作普通弟子,不敢怠慢,揖手回禮,說出自己的來意,請他稟報掌門大人。

  神末峰以前沒有類似的經驗,而且顧清想著師父肯定不願意處理這些事務,只怕會……頓時覺得壓力巨大。

  元曲說道:「請各位師伯上峰再說。」

  平詠佳在旁小聲提醒道:「師父可不喜歡太吵。」

  顧清心想這話有道理,便請了諸峰長老去了山間那個小木屋。

  這間小木屋是三十年前他與猴子們一起修築的,他曾經在這裡住過幾年,小荷也住過一段時間,現在被用來接待上峰的客人們,感覺竟有些像神末峰的門房。

  諸峰長老發現自己竟是被安排在了這種地方,不禁有些惱火,心想難道以後來稟事也都要走山路到這裡等著?這間小木屋裡連椅子都不夠,怎麼坐?

  顧清看出這些師伯們的心情不怎麼好,喊猴群搬了些樹墩過來,又讓元曲與平詠佳在這裡好生陪著,便去了峰頂。

  ……

  ……

  顧清是個謹慎而細緻的人,把各位長老稟的事情記得很清楚,一字不差講給了井九。

  趙臘月看了井九一眼,心想這些事情只怕會讓他心煩。

  井九還好。

  他早就想到做掌門便會有這一天,對顧清說道:「這種事以後不要稟我,你自己處理。」

  顧清雖然已經猜到了這種可能,但當這件事情真的發生的時候還是有些無法接受。

  難怪師父會把自己從朝歌城裡帶回來——與代行青山掌門之權相比,教景辛怎樣做皇帝確實算不得大事。

  但這些都是掌門才能決定的事情,您就這麼隨便交給了我,是不是太不負責任了?

  他感覺到極大的壓力,難得地幽怨了一句:「我又不是姓何的秉筆太監。」

  井九說道:「我也不是趙國皇帝。」
HarukanoHimitsu 發表於 2019-3-29 23:34
第八章 垂簾偶爾聽政

  可能是因為收了承天劍鞘,井九有些高興,竟是難得的風趣了一次。

  按照正常的要求,這自然談不上什麼有趣,但他的標準當然要低些。

  阿大心想你是個垂簾聽政的太后娘娘,說些自以為有趣的話,還指望所有人都跟著笑。

  顧清卻真的笑了起來。

  阿大覺得好生荒唐,心想這也願意配合?

  它忽然就明白了,原來井九是準備把顧清當張大學士用。

  青天鑒幻境裡的事情,井九沒有對人說過,但別的問道者自然不會替他保密。

  所有人都知道那個楚國皇帝是多麼的懶,張大學士是多麼的不容易。

  顧清也想起了那位張大學士,笑容頓時消失,心情很是沉重,然後拖著更加沉重的腳步離開了洞府。

  走出洞府,他先去殿裡拿了鐵壺與茶,才去了崖下的那間小木屋。

  諸峰長老等著被井九召見議事,已經有些急了,見他回來趕緊起身問詢。

  顧清微微一笑,請各位師伯坐下,一面給他們煮茶,一面說道:「各位師伯要問的事情師父已經知道了,他要再想想,處理完了會通知你們。」

  諸峰長老心想這樣也行,不,這樣最好不過。

  要他們對著如此年輕的掌門行禮,確實也有些彆扭,相見爭如不見。

  既然如此,茶還有什麼好喝的,他們放下手裡的稟事玉牌便離了神末峰。

  元曲不解問道:「師叔真不想見他們?」

  顧清看著案上擱著的七杯茶,有些意味深長地歎了口氣。

  既然不喝茶,何必讓我煮?

  反正不拉屎,佔什麼茅坑?

  「師父讓我自行處理這些事情。」他說道。

  元曲有些吃驚,還是沒想明白,說道:「那你何必讓他們等,批了或者否了不就結了?」

  顧清說道:「這是掌門才能做的事情,怎麼能讓我來做,至少不能讓他們親眼看見。」

  平詠佳若有所悟,點頭說道:「不錯,這就是太監幹政啊,得偷偷地做。」

  顧清看了他一眼,說道:「你覺得師父是個昏君還是兒皇帝?」

  平詠佳憋的滿臉通紅,說道:「師兄,你不能這樣……」

  顧清懶得理他,拿過那些稟事玉牌,把劍元輸了進去。

  淡淡的劍意釋出,接著變成了極淡的清光,最終變成了文字。

  來稟事的諸峰長老只有七位,事由卻有二十餘項。

  顧清端起一杯黑茶,站在那些清光凝成的文字裡,認真看著。

  平詠佳有些羨慕,心想這就是手握大權的感覺嗎?

  元曲沒有什麼感覺,給他使了個眼色,要他和自己一起離開。

  就在他們的腳步快要踏出小木屋的時候,顧清忽然喊住了他們,說道:「過來幫著看看。」

  平詠佳有些興奮,脆生生地應了聲,便往回走,元曲則是歎了口氣。

  然而只是看了兩眼,平詠佳的臉色便變了,問道:「師兄,師父真讓你說了算?」

  顧清嗯了一聲,說道:「這棵七星玉蘭怎麼分配你怎麼看?這是何長老親手養活的,按道理應該留在適越峰裡煉丹,但是如果生花入脈,對破游野境極有幫助。」

  能夠幫助修行者破境入游野,不管是丹藥還是靈材,放在世間拍賣行裡,都能賣出極大的價錢,若遺落在修行界裡,甚至可以讓一個小宗派滅門!

  平詠佳哪裡敢出主意,聲音微顫說道:「這責任太重,擔不起啊……」

  顧清看了他一眼,說道:「那這件事情你有什麼看法?」

  平詠佳走到那塊玉牌前,發現是昔來峰提交的獎懲事宜,更不敢說話,眼睛骨碌一轉,說道:「啊,白鬼大人讓我去找那顆海珠,我都忘了這事,師兄,我先走了。」

  說完這句話,他不等顧清說話,趕緊一溜煙便跑了出去。

  顧清望向元曲。

  元曲一臉真誠說道:「這些事情哪是我們有資格定奪的,還是請井九師叔看看吧。」

  顧清搖了搖頭,他知道師父放權便是真的放,自己不用擔心被指責,只需要把這些事情做好,當然如果事情做不好,大概還是會被師父罵的。

  元曲同情地看了他一眼,說道:「你好好弄。」

  顧清說道:「你得留下來幫我。」

  「我們不是一個師父,你別想拖我一起死。」

  元曲笑著說道,然後走了出去。

  顧清再次歎了口氣,把杯裡的黑茶一飲而盡,又從案上取了一杯,重新走回那些玉牌前。

  青山宗的事務確實不多,需要由掌門親自確定的事情,大概就是那幾樣。

  九峰人事、弟子撫恤、附庸宗派事務、人間宗族事務、以及最重要的各項資源分配。

  嗯,事情真的不多。

  顧清看了眼案上的六個茶杯,心想以後自己得經常給自己煮茶了。

  黑茶還得換成綠茶。

  ……

  ……

  井九成為青山掌門的消息,很快便傳到朝天大陸的每個角落,速度甚至比不二劍還要快。

  舉世震驚,這是很自然的事情。

  不管人們覺得這件事情再如何荒唐,終究是已經確定的事實,於是各派紛紛派出使者前往青山宗以為恭賀,同時詢問掌門就職大典何時舉行。

  這是何等樣的大事,就連中州派都讓崑崙派帶去了禮物,更不用說別的宗派,大澤等天南宗派第一時間送出重禮,懸鈴宗與水月庵的賀禮尤其厚重,只有果成寺沒有理會,可能是禪子的心情還沒有平復,也可能是因為別的什麼原因。

  那些賀禮被昔來峰收了,然後列出詳細的清單送到了神末峰。

  顧清知道井九對這些事情不感興趣,自己看了看禮單,選了幾件白鬼大人與寒蟬可能喜歡的小玩意,又挑了幾件貴重的送去了天光峰與上德峰,其餘的便讓昔來峰入了庫。

  他的視線落在了清單某處,那是一茅齋送來的幾樣賀禮,其中有一件頗為古怪。

  昔來峰也覺得如此,在那裡做了備注,而且提前已經把那件賀禮,送來了神末峰下。

  顧清不敢耽擱,讓昔來峰弟子趕緊把那件禮物送上來,然後親自帶去了峰頂。

  ……

  ……

  眾人站在崖畔,圍著一茅齋送來的那件禮物。

  井九走到那把新竹椅前,摸了摸竹條,彷彿能夠感受到十歲做椅子時的喜悅。

  他躺到竹椅上,感受了會兒。

  趙臘月坐到竹椅末端,她最熟悉的那個位置,問道:「怎麼樣?」

  井九說道:「還可以,不如我做的那把。」

  平詠佳入門晚,沒有見過傳說中的那位大師兄,很是好奇。

  他問元曲:「我待會兒能不能坐一下?」

  元曲看了他一眼,說道:「你想死嗎?」

  ……

  ……

  世間春光明媚,青山四時明媚,神末峰亦是如此。

  青蔥山野之間,偶有馬嘶,猿啼不絕。

  春光易逝,因為每天的美好與繁忙都是相似的。

  青山宗積累三年的事務,顧清用了幾天時間終於全部處理完畢,不知道諸峰評價如何,反正到現在為止,沒有出現什麼指責與不好的反應。

  就在他以為自己總算有時間可以閉關修行一段時間的時候,又有人求見掌門。

  這次來的是上德峰的遲宴。

  看著那堆潔白的玉牌,顧清的臉色有些蒼白,說道:「師伯,這不合門規吧?」

  遲宴也不明白為何劍律大人要把這些事務交給神末峰,安慰道:「這是該掌門考慮的事。」

  他的意思很明確,不管元騎鯨與井九之間有什麼問題,反正與他和顧清無關。

  顧清苦笑不語,心想如果真是這樣那就好了。

  遲宴走後,顧清端起一杯綠茶,開始看那些上德峰送來的玉牌。

  當他喝到第四杯綠茶的時候,終於發現了一個問題,知道這次必須要驚動師父了。

  總有些事情是他解決不了的,或者說沒有資格解決的,比如與死亡有關的問題。

  他握著那塊玉牌來到峰頂,走進洞府,運轉劍元,把玉牌裡的內容投影出來。

  井九看了眼,帶著疑問嗯了一聲,心想這又怎麼了?

  顧清說道:「簡如雲在劍獄裡還是想著自殺,還有那些……曾經站出來反對您的弟子,也依然不服,他們沒能說動任何人,情緒越來越燥狂,很有可能做出極端的事情。」

  那些年輕弟子認為井九當掌門是令青山蒙羞的一件事情。

  既然他們沒有能力改變這一切,便憤怒地喊著,要去地下見青山歷代祖師,求個公道。

  「元騎鯨說過,簡如雲必須在劍獄裡熬完這段日子再說,所以他不會死。」

  井九說道:「那些人如果繼續鬧事,逐出青山,不准以青山為名行走,青山棄徒的名號也不能用,否則殺了。」

  顧清心想那些年輕弟子一心求死,奈何以死懼之?如果真弄出那般血腥的場面,不說如何向列代祖師交待,關鍵是傳出去也不好聽啊。

  井九說道:「別死在山裡就行。」

  這就是說,那些年輕弟子如果被逐出青山再死,他眼皮都不會抬一下。

  青山蒙羞這種事情他不在意,又不是拿了笠帽不給錢。

  顧清很是無奈,離開洞府再次下山,忽然聽著崖下猿猴的叫聲,沒多長時間再次折回,對井九說道:「過南山師兄一定要見您,具體什麼事情沒說。」

  井九心想當掌門確實很麻煩啊,示意他把人帶進來。

  過南山來到洞府裡,認真行禮,開始稟報。

  益州那邊傳來消息,那位自稱明王的玄陰教主再次顯露蹤跡,正在暗中召集舊部。

  兩忘峰準備派弟子過去查看一番,如果有機會就直接把那些玄陰宗餘孽除了。

  如果是以前,過南山根本不需要請示誰,直接帶著兩忘峰弟子便去了。但井九離開天光峰的時候專門提醒過他,說得很清楚,兩忘峰弟子如果想要做事,必須經過他的同意——這是掌門的命令,必須遵守。

  過南山來神末峰之前,想過掌門可能不允許兩忘峰弟子出去,沒想到的是,掌門竟是認為這消息都是錯的。

  「不是王小明,是蘇子葉。」井九說道。
HarukanoHimitsu 發表於 2019-3-30 23:33
第九章 新人舊事兩相忘

  過南山愣住了,問道:「為什麼?」

  井九說道:「王小明死了。」

  過南山說道:「但不管是風刀教還是朝廷的神衛軍,都沒有發現他的屍身。」

  井九沒有再解釋什麼,因為他很確定王小明已經死了,不管有沒有找到屍體。

  過南山相信了他的判斷,神情凝重說道:「如果是蘇子葉,這件事情更要慎重對待。」

  西海之局結束後,所有人都知道蘇子葉與中州派曾經有過一份協議。如果在益州召集玄陰宗舊部的人是蘇子葉,那這件事情背後有沒有中州派的影子?春雨剛剛落下,雲夢剛剛開山,那道隱藏了三年時間的陰影便要露出真容?

  對青山宗來說,這是件壓力很大的事情。

  顧清的眼裡也流露出警惕的神情,心想那確實應該派人去益州看看。

  井九說道:「這不是你們操心的,境界這麼低,就應該留在山裡好好修行。」

  從道理上來說,這句話沒有任何問題。青山宗與中州派是正道修行界的兩大領袖,底蘊深厚,強者無數,如果雙方之間發生戰爭,法寶飛劍滿天飛,以兩忘峰弟子的境界根本無法起到任何作用,只能是送死。

  在那種層級的戰爭裡,只有破海境以上才有資格做些貢獻。

  過南山有些不安,想要說些什麼。

  井九接著說道:「什麼時候破海,什麼時候出山。」

  過南山很是無語,心想門規裡哪有這樣的說法。

  兩忘峰現在的行事風格源自於太平真人,在柳詞真人的手裡發揚光大。

  井九接任掌門的那天曾經說過一切依舊例,為何會改掉兩忘峰的規矩?

  「我覺得……您對兩忘峰有偏見。」

  過南山看著井九認真說道。

  「我不喜歡兩忘峰,但這不是偏見。」

  井九說道:「你告訴我這三十年裡,兩忘峰死了多少弟子?」

  過南山想都不用想,直接說道:「已有十四位師弟劍歸青山。」

  這十四位青山弟子死在雪原上,死在西海上,死在斬妖除魔的無數次戰鬥裡。

  「在我與臘月之前,青山最有天賦、最有潛力的年輕弟子都去了兩忘峰。」

  井九說道:「他們應該能走得更遠,就算死也應該死在破境之時,或者天劫之下。」

  過南山不明白,說道:「吾輩修劍之人,不經歷生死考驗,怎能成大道?」

  井九說道:「讓家裡有錢的小孩子去扛沙袋掙錢,這不是培養他們吃苦耐勞的精神,是白癡的行為。」

  過南山明白他的意思,卻無法接受——不要說游野境,即便是無彰境的青山弟子,在凡間也像是神仙一般。但按照井九的說法,這種境界的兩忘峰弟子,就是完全沒有自保能力的小孩子?

  他說道:「當年掌門您也曾經與趙臘月峰主去世間遊歷過。」

  井九看了他一眼。

  顧清明白師父想說的話是——你能和我比嗎?

  他當然不會說出來。

  井九發現當掌門之後最麻煩的事情不是見人,而是需要說很多話。

  「經歷生死考驗,確實可以提升修行速度,但是很可能會死,死了還怎麼破境?活著才有希望,而你們的境界越高,青山便越強大,這麼簡單的道理,我不想再說第二次。」

  過南山覺得有些荒唐,心想青山修的又不是無情道,難道什麼都不做?

  「兩忘峰至今數百年,殺死的妖獸與邪道中人,還沒有你師父一夜殺的多。」

  井九最後說道:「你自己想想這個道理。」

  ……

  ……

  過南山還是想不通,但面對掌門舉的這個例子,他也是無話可說。

  他回到兩忘峰,召集尤思落、顧寒等人,把事情講了一遍。這些驕傲而勇敢的兩忘峰弟子們自然不服,覺得這位新任掌門完全是在亂來,言語間頗多不恭敬,直到被過南山訓斥了幾句,才安靜了些。

  「如果都能像師父他老人家那樣,那當然世間再無宵小敢現身,問題是世間能有幾個師父這樣的人?」

  顧寒憤怒地說道:「破海境才能出山?九峰裡的破海境長老每天都在閉關修行,除非宗派有大事才會出面,怎麼可能願意因為他們眼裡的這些小事出山?如果我們兩忘峰也如此,那誰去斬妖除魔?誰去保護那些凡人?」

  新掌門對兩忘峰的禁令很快便在青山內亂傳開,引發了很多爭議與不服。這些年來,兩忘峰一直被視作青山最鋒利的一把劍,峰裡的年輕弟子們,代表著青山在人間的形象,證明著青山的榮光。現在他們被禁止出山,這可怎麼辦?

  ……

  ……

  井九一直都不喜歡兩忘峰。

  事實上,他不喜歡的不是兩忘峰的那些年輕弟子,而是兩忘峰的味道與存在本身。

  破海境、通天境的師長都在各自的洞府裡閉關修行,卻讓這些只有無彰境、游野境的年輕人去世間歷練,去經歷生死,完全是不負責任的做法。往最深處裡想,這裡面其實隱藏著極大的自私。

  如果你們覺得人間的事情不值得你們浪費時間與精力,那麼何必讓這些孩子去做?

  還有一個原因就是,他不喜歡熱鬧。

  遲宴,然後是過南山,接著還有別的人。

  崖下的猿猴不停地叫,很是熱鬧。

  看著他的美麗與哀愁,趙臘月同情說道:「不如把禁制解了。」

  神末峰的禁制很強大,除了元騎鯨這種人可以無視,別的想要拜見新掌門的人,都只能老老實實落在山下,然後走上來,被顧清迎進那間小木屋裡。如果解除禁制,青山的人們便可以直接飛到峰頂,不需要再讓那些猴子們喊半天。

  井九心想那比猴子還煩,擺手示意不用,決定就這麼忍了。

  他走出洞府,來到崖畔,向著對面的清容峰望去。

  那張新的竹椅不知去了哪裡。

  他原以為元騎鯨來後,南忘便會過來,沒想到直到現在她也沒有出現。

  做的不錯。

  他望向臘月抱著的白貓,在心裡表揚了一句。

  阿大喵了一聲,得意地直起身子,蹭了蹭臘月的臉。

  井九說道:「我要去趟上德峰。」

  阿大喵了一聲,把臉埋了進去,不想理他。

  趙臘月有些不解,心想簡如雲的事情你不是說不會管嗎?

  ……

  ……

  春寒料峭這個詞,最適合形容現在的上德峰。

  峰間青松如海,雪線漸高,卻依然寒冷。

  那座終年覆著雪霜的洞府,被宇宙鋒清寂的劍光一照,更是寒意十足。

  元騎鯨站在井邊,望向他說道:「兩忘峰是柳詞的得意之作。」

  井九說道:「他不是因為自私,不代表別的人也這麼想。」

  元騎鯨說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但不是所有修道者都能像你一樣。」

  井九說道:「修道者就應該像我這樣。」

  元騎鯨想了想,說道:「你說的對。」

  不是不想做,只是做不到。

  雖不能至,心嚮往之。

  至少對他和柳詞來說,從很多年前就是這樣。

  井九忽然問道:「做掌門是不是出山比較麻煩?需要報知誰?你嗎?」

  元騎鯨說道:「掌門最大,你想走就走。」

  井九有些不解,說道:「柳詞不是很少出去?」

  元騎鯨說道:「他是在學你。」

  井九想起自己在朝歌城裡與井家、鹿國公、皇帝告別時的場景,沉默了會兒。

  ……

  ……

  伴著那道天光,他落在幽暗的井底。

  屍狗睜開眼睛,微微低頭向他行了一禮。

  井九還禮,向劍獄深處走去。

  白如鏡與簡如雲的囚室相隔不遠,離大廳較近,環境還算不錯。

  兩間囚室都很安靜,憤怒的年輕人可能痛罵了幾天幾夜,也沒了氣力,白如鏡不知道在做什麼。

  他當然不是來看簡如雲與白如鏡的。

  來到大廳,他望向右手邊那條佈滿劍意的通道,視線落在緊閉的囚室石門上。

  囚室裡的雪姬感知到了他的到來,裹著被子轉身望向囚室的石門。

  雙方的視線隔著石門與重重劍意再次相遇,然後便是長時間的安靜。

  時間到了。

  井九離開前說了一句話。

  「我有把新的竹椅,要不要換?」

  雪姬嚶嚶了兩聲,表示拒絕。

  ……

  ……

  順著劍獄通道走到盡頭,推開石門,走過霧氣,便來到了隱峰之中。

  他喚出宇宙鋒,坐劍而起,踏雲而飛,很快便來到一座山峰裡。

  這座山峰的背面很是幽暗,青籐之間隱著一座洞府,洞府門前的寶石散發著紅色的光澤。

  方景天就在這座洞府裡。

  他是破海巔峰的昔來峰主,本來極有資格爭奪掌門之位,只是三年前便已經被元騎鯨逼進了隱峰閉關,與外界消息隔絕,正在全力突破通天境那道門檻。

  井九明白元騎鯨的意思,這是對方景天與太平真人私下勾結的懲罰,如果方景天無法晉入通天境,便只能老死在這座洞府裡,最終變成遠方那座山裡的一具枯屍。

  這同樣也是對方景天的一次考驗甚至是激勵。

  如果他能夠突破那道門檻,成為通天境大物,便能走出隱峰。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這與兩忘峰弟子去世間斬妖除魔,接受生死考驗的用意並無兩樣。

  井九不知道方景天能不能成功,只知道對方走出隱峰的那天,就是自己迎來麻煩的那天。

  他這次沒有立即離開,盤膝坐下,取出很久不見的瓷盤,開始堆沙。

  堆沙是遊戲,是靜心的工具,也可以理解為一種算籌。

  洞府裡的方景天不是雪姬,沒能感覺到井九的到來。

  陽光緩慢移動,把連綿不絕的群峰照成不同的形狀,顏色也在濃淡之間變幻不停。

  暮色來臨的時候,井九結束了推演計算,收好沙盤,站身離開。

  他算出來的結果不是很好,也不是很好。

  這並不是說那是個模糊而沒有明確指向的結果,而是意味著更多的東西。

  他覺得那樣的結果是自己可以接受的。

  ……

  ……

  井九去了童顏閉關的洞府,看了眼門邊的綠色寶石,直接推門而入。

  童顏正在冥想修行,淡淡的煙氣在他的頭頂凝成一棵樹的模樣。

  道樹外顯,這表明他的境界又有提升,想來元嬰已然大成,只是離化神還有段距離。

  童顏睜開眼睛,看著他說道:「這是很沒有禮貌的事情。」

  不知道是修行有成還是別的什麼原因,他的眉毛反而更淡了,再加上這張稚嫩的臉,神情越嚴肅的時候越發可愛。

  修道者在修行的緊要關頭,忽然被人打擾,這真是最令人厭惡甚至憤怒的事情。

  井九沒有理他,伸手輕摁石桌下某處,洞府外的那顆寶石變成了紅色。

  然後他說道:「蘇子葉冒充王小明,想要重啟玄陰宗,顧清不擅長做這些事情,你有什麼看法?」

  童顏說道:「蘇子葉不是我的朋友,但他是何霑的朋友,也是我的盟友。」

  井九說道:「我和何霑不熟,而他是中州派的盟友,你現在是青山弟子。」

  童顏盯著他的眼睛說道:「青山弟子還有這種義務?」

  井九嗯了一聲。

  「到現在我也不知道我是哪座峰的弟子,但想來應該不是神末峰。」

  童顏微笑說道:「我也不會加入神末峰,這並不違背我們的協議,所以你不能命令我。」

  井九說道:「你是哪座峰的弟子不重要,因為我現在是掌門。」

  童顏很意外,很震驚,用了很長時間才回過神來。

  井九看著他的眼睛,聽著他的心跳與血液流動,感受著他的氣息,確認這是真實的反應。

  這表明他確實沒有與外界聯繫過,青兒沒有來隱峰找過他。

  童顏用道法凝了一杯清水,雙手遞了過去:「掌門請喝茶。」

  井九接了過來。

  童顏說道:「蘇子葉不會讓你如此重視。」

  井九說道:「他的身後是玄陰子。」

  童顏明白了他的意思。

  玄陰子的身後是太平真人。

  「另外還有一件事,柳詞走了,中州派應該會做些什麼,你應該比誰都清楚。」

  井九說道:「你寫個方略,看看怎麼對付他們。」

  童顏靜靜看著他。

  井九說道:「想回去?」

  童顏說道:「不想。」

  然後他取出棋盤,在上面放了幾十顆棋子。
HarukanoHimitsu 發表於 2019-3-31 23:36
第十章 青山三百日,世事總無常

  童顏擺的不是什麼出名的古譜,也不是想與井九再切磋一番。

  他的棋自然極好,井九更好,能看懂他的意思。

  黑棋由裡而外,隱然有要成大龍的跡象。那些白棋看著散亂,偏於一隅,看似擋不住黑棋,但如果發展下去,也許能把那條大龍吃掉也未可知。

  中州派是黑棋,青山宗就是白棋。

  按照現在的局面,中州派不會直接與青山宗翻臉,而是會嘗試著向角落裡發展。

  這可以說是對青山宗的試探,也可以理解為對青山附屬勢力的蠶食。

  懸鈴宗老太君與雲夢山的交易只是一步隱招,蘇子葉在益州的行為才是真正落了棋。

  益州離海州不遠,翻過西陵雪山便能看到西海。

  西海被青山宗納入勢力範圍才三年時間,根基不穩,很容易出事。

  「白棋後發,只怕會疲於應對。」井九說道。

  童顏點了點棋盤,說道:「待對方經營一段時間,再吃掉,便對得起你的隱忍了。」

  井九下棋就是計算,說到棋盤上的大勢卻是不如童顏。

  當然也可能是因為他不需要算這些。

  「蘇子葉那邊,我可以給你講個故事。」

  童顏最後說道:「算是送給你的,但請你十年之內不要再來煩我。」

  ……

  ……

  回到神末峰,井九沒有說棋局的事情,只是把童顏的故事複述了一遍。

  趙臘月不喜歡這個故事,說道:「比殺洛淮南還麻煩。」

  元曲說道:「而且總覺得沒甚意思,不像是童顏想出來的。」

  顧清搖了搖頭,說道:「他想多了。」

  井九知道顧清是真的明白了,說道:「高度不夠,細節太多,故事難免有些冗餘。」

  當年趙臘月與柳十歲殺洛淮南時,需要隱瞞自己的身份,所以童顏才需要設計一個完美的方案,但現在井九是青山掌門,要對付的是玄陰宗餘孽,根本不需要在乎這些。

  平詠佳聽不懂大家在說什麼,問道:「誰去益州?」

  這才是真正的問題。

  兩忘峰的弟子想要破海成功,哪怕是境界最高的過南山,至少也還要十幾年。

  如果真要讓一位破海境長老去益州,又擔心會引來中州派的強硬反應。

  ……

  ……

  轉眼間便到了夏天。

  青山宗很安靜。

  兩忘峰弟子不再出世斬妖除魔,濁水兩岸少見劍光。

  很多人都以為,這是柳詞真人離世帶來的影響。

  神末峰除了猿猴們不時會喊幾聲,別的也與往年沒有太大區別。

  某天午後,青山大陣打開一條通道,露出了外界的真實天地。

  天空裡烏雲密佈,不停翻滾,有雷電隱於其間,彷彿隨時都會落下。

  井九走出洞府,抱著阿大回到了碧湖峰頂,踏過湖面,來到那道殿裡。

  數百隻野貓嗅到了阿大的味道,紛紛湧到石階上與窗上,向殿裡望去,畫面很是可怕。

  青石陣法緩緩轉動,露出石架與正中間的石台。

  阿大如閃電般在殿裡掠過,確認那些珍貴的雷養丹藥與珍材都沒有缺少,放下心來。

  那五根半雷魂木擺在最顯眼的地方,它早就數過了。

  井九走上前去,握住那根沒有成熟的雷魂木,抬頭望向天空裡的陰雲。

  阿大喵了一聲,提醒他先把衣服脫了。

  神末峰頂的白衣已經沒有幾件,要等到過冬醒過來做新的,誰知道還要多少年。

  井九心想確實是這個道理,解下白衣扔了過去。

  轟隆一聲巨響。

  雷鳴於空。

  無數道閃電爭先恐後的落了下來。

  數十道劍光在其間若隱若現。

  那是無彰境與游野境的弟子在借雷威焠洗飛劍。

  閃電落在殿裡,熾白一片,根本看不清楚井九的身影。

  那些野貓早就已經逃走了。

  阿大從白衣下面鑽了出來,看著這幕畫面,不禁嘖嘖稱奇。

  這就叫天雷轟頂嗎?

  ……

  ……

  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雷聲停了,雨卻還在繼續下。

  井九的身體上繚繞著無數道藍色的電弧,雨水落在他的身上,頓時發出嗤嗤的聲音,瞬間被蒸發成水汽,把他籠罩其間,平添了幾分仙意。

  片刻後,大殿頂重新關閉,雨水被隔絕在外。

  白色霧氣漸散,那些藍色的電弧也漸漸隱沒於他的皮膚裡面。

  阿大叼著白衣走到他的身前。

  井九穿好衣服,把那根沒有成熟的雷魂木放回原處,向殿外走去。

  啪的一聲輕響,他的腳下生出一道花火,地面上出現一道深刻的、帶著焦糊味道的足印。

  看著這幕畫面,阿大搖了搖頭,心想就算是你也不可能無止盡的吸收雷電的能量,將來破通天境的時候,那可有得麻煩了。

  ……

  ……

  轉眼又是一年。

  初春來臨的時候,過南山再次來到神末峰,被顧清迎進了那間小木屋裡,然後開始喝茶。

  整個青山現在都知道,如果想要見到掌門大人,首先便要過顧清這一關,要喝他一杯茶。

  過南山自己都不記得這是第幾次來,喝的第幾次茶,與以前唯一的區別就是,卓如歲跟在一路。

  他放下手裡的茶杯,問道:「掌門還在閉關?」

  顧清說道:「是的。」

  過南山說道:「到底什麼時候出關,有沒有准信?」

  顧清說道:「這個真不知道。」

  過南山有些失望。

  修道者閉關是很經常的事情,而且往往一閉關便是很多年。

  想到這裡,他忍不住看了一眼卓如歲。

  問題是,這件事情真的很急,已經拖了一年,誰知道益州那邊的情形如何。

  如果換作以前,還是師父柳詞作掌門的時候,他根本想都不用想,便會派人去益州,但現在……

  卓如歲對這些事情不關心,似覺得有些無聊,站起身來說道:「我去外面逛逛。」

  說完這句話,他打著呵欠便走出了小木屋。

  顧清看了他的背影一眼,心想天生道種難道也天生聰明些?

  「我不管在益州城的是王小明,還是掌門認定的蘇子葉,但那邊的動靜越來越大,火勢漸起。」

  過南山認真說道:「就算不打算把火撲熄,總要派人過去看看,不然中州派真把手伸進天南怎麼辦?」

  顧清的神情也很認真,說道:「我離破海還遠。」

  這意思非常清楚,不管派誰去益州城,反正他不行。

  兩忘峰弟子如果還沒能破海,也不行。

  因為這是掌門的命令。

  「顧家在益州的商行發現了一些線索,顧寒覺得他過去比較合適。」

  過南山看著他的眼睛說道:「只是看一看,不做別的。」

  顧清沒有什麼反應,很明顯這些線索他早就已經知道了。

  隨著他在青山裡的地位日漸提升,尤其是現在成了為掌門首徒,顧家早就已經明確了全力供奉的對象。

  小木屋裡很安靜,鐵壺裡的黑茶發出汨汨的聲音。

  顧清不會同意他的請求,原因很簡單,因為他不是真的掌門。

  過南山起身準備離開,就在快要踏出門檻的時候,忽然停了下來,說道:「能不能放過他們?」

  修行界表面還很太平,青山內部也很平靜,但人間已經發生了很多事情。

  南河州的簡氏家族與商州城的馬家,這一年的日子非常不好過。

  不管是生意還是別的什麼事情,他們都遭受了狂風暴雨般的打壓,而這場風暴的源頭便是顧家。

  顧清給自己倒了杯茶,說道:「他們靠青山掙的錢,都要吐乾淨。」

  過南山沉默了會兒,說道:「我知道馬華和簡如雲得罪了掌門,但他們畢竟是兩忘峰弟子,為青山立過功,你能不能求個情?」

  顧清說道:「這不是掌門的意思。」

  過南山神情微異。

  顧清接著說道:「這是師姑的意思。」

  去年春天,柳詞真人的遺詔在天光峰頂出現。

  最先站出來反對井九接任掌門的便是簡如雲與馬華。

  趙臘月沒有說話,不代表她不會記得這件事,尤其是那個叫馬華的胖子,她非常不喜歡,一直不喜歡。

  如果不是顧清說不合適,也許她早就已經親自動手了。

  過南山沒想到這居然是趙臘月的意思,知道那兩個家族應該是完了。

  顧清看著他的神情,安撫道:「我有分寸。」

  過南山搖頭說道:「家破自然人亡。」

  顧清平靜說道:「他們站出來的那一刻,就應該知道這是在拿自己的整個家族做賭注。現在顧家可以輕易地碾壓他們以及別的家族,那是因為我現在是掌門首徒,如果那天他們成功了呢?你覺得顧家現在又會是什麼情況?」

  過南山沒有再說什麼,就這樣離開了。

  顧清喝完杯裡的黑茶,安靜坐著,坐了很長時間。

  窗外的春風有些微冷。

  卓如歲始終沒有回來。

  他心想這個傢伙應該是自己走了,起身離開小屋,向著峰頂走去。

  來到峰頂,他才發現卓如歲已經來了這裡,不由微愣。

  「卓師兄,這樣不合規矩。」

  「哪裡來的狗屁規矩?別人說說就罷,你還真把自個兒當執行掌門了?」卓如歲躺在崖邊那張竹椅上,瞇著眼睛,曬著春天的太陽,說道:「我是來玩的,又不是來說事兒的,難道也要在那個門房裡待著?」

  顧清心想也對,自嘲一笑,問道:「你去逛了些什麼地方?」

  卓如歲指著崖下某處,懶洋洋說道:「那片草地曬太陽不錯,居然還有匹馬,我騎了會兒。」

  顧清佩服說道:「你是第一個想著去騎那匹馬的傢伙,除了那些猴子。」

  青山弟子馭劍,誰會想著去騎馬?

  卓如歲瞇著眼睛,得意說道:「我就不是尋常人。」

  顧清感慨說道:「那是,敢躺這把竹椅的人,你也是頭一個啊。」

  說話間,洞府的石門緩緩開啟,井九走了出來。

  顧清趕緊迎了上去。

  卓如歲站在地面,兩眼睜得極大,就像剛才根本沒有躺下過,這輩子就沒躺下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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