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方玄幻] 大道朝天 作者:貓膩 (連載中)

   
HarukanoHimitsu 2017-10-15 12:23:21 發表於 玄幻奇幻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712 6988831
HarukanoHimitsu 發表於 2019-4-1 23:39
第十一章 火鍋與劍,消散的雲煙

  井九一邊用劍火洗臉,一邊向著崖邊走去。

  隨著他的腳步,灰塵從衣間振落,很快便乾淨如新,清逸出塵,就像雨後的荷花。

  顧清跟在他的身邊,用極快的語速,平靜的聲音,把這一年裡修行界以及青山的重要事情說了一遍。

  看著這幕畫面,卓如歲想到這不就是說書裡常見的太監或者奸臣形象?忍不住笑出聲來。

  井九看了他一眼。

  卓如歲趕緊側身讓開道路,說道:「竹椅我剛擦過。」

  井九躺到竹椅上。

  顧清站在旁邊繼續說道:「過南山來過很多次,先前也來過,說的還是益州那件事情。」

  井九閉著眼睛,沒有說話,看來今天的春日真的很好。

  卓如歲看了眼天空,在心裡發出一聲羨慕的歎息。

  顧清最後說道:「懸鈴宗與大澤、水月庵傳信來問過幾次,想要知道大典的確定日期。」

  如果只是這些,他不會有太大壓力,關鍵是上德峰那邊也在催問。

  井九說道:「你看著辦。」

  顧清有些無奈想著,又不是我當掌門,那只好繼續拖著了。

  修行界的時間概念與人間不同,比如像中州派的問道大會,誰也無法確定是不是真的三萬年整,提前幾年或者推遲幾年都很常見。

  只是這件事情終究不可能無止境地拖下去。

  井九忽然睜開眼睛,說道:「今天吃火鍋。」

  不知道是因為今天的太陽很好,還是想著做了掌門一直沒有進行什麼儀式化的事情,又或者是想回顧一下六百年前以及三百年前的故事。

  太平真人與柳詞成為掌門的時候,都吃過一頓火鍋。

  顧清有些吃驚,心想師父你這是怎麼了?

  卓如歲連聲說道:「好!好!好!」

  顧清看了他一眼,更加佩服,心想能蹭神末峰兩頓飯的人,真就只有你了。

  ……

  ……

  吃火鍋最重要的便是熱鬧,人當然不能太少,於是正在閉關的趙臘月、元曲與平詠佳都被喊了出來。

  在天光峰一閉關便是數十載的卓如歲,是真的無法理解自己看到的一切。

  他不知道神末峰的閉關本來就是這麼隨便。

  火鍋如果讓顧家來送,自然能弄到最好的鍋底與食材,不管是鴻茂齋的涮肉還是益州最出名的九香居,都不在話下,只是那樣太麻煩,要太長時間。

  適越峰倒也能做,畢竟是掌門的要求,問題是他們只會做藥膳鍋,而且井九不喜歡那座峰裡的猴子,所以最後決定只讓他們提供食材,別的都自己來。

  主廚的是平詠佳,因為他最年輕,而且自人間來的時間最短,還沒有忘記怎麼切菜、放調料。

  他切菜的時候,元曲很好心地在旁邊幫忙,卓如歲則是在看熱鬧,因為他沒有看過人切菜。

  井九看了一眼,便沒有再理會。想當年在那個小山村裡,他只用三天時間便學會了切菜,殺魚剁雞也是不在話下,切出來的蓑衣黃瓜可以拉到兩尺長……就平詠佳這水平,連十歲的十歲都遠遠不如,也不知道怎麼會想著學劍的。

  清水鍋裡扔了些姜片與蔥段,便算是做好了湯。

  修道者很少吃東西,但偶爾會犯饞,所以適越峰備著牛羊肉,自然是世間最好的那種。

  卓如歲用最快的速度扔進去很多羊肉片,剛剛變色便撈了起來,在調好的麻醬裡如柳枝拂水而過,便全部送進了唇間。

  眾人都看呆了。

  「味道稍微淡了點。」

  卓如歲面不改色說道,手裡的筷子已經又伸向了鮮切的牛肋條。

  顧清趕緊盛了碗湯,趁著還沒有太多油之前,然後端到了井九身前。

  趙臘月則是往湯裡扔了幾片青菜。

  井九喝了幾口湯,吃了一片青菜,重新躺回竹椅上。

  鍋裡瞬間再次出現各式各樣的肉,填的滿滿的,像是山一般。

  肉山上還插著幾雙筷子。

  眾人看著鍋裡,等著肉熟,都沒有說話。

  吃的安靜不代表氣氛尷尬,而是說明大家都吃的很認真。

  說起來,這應該是神末峰第一次吃飯,放在人間應該稱之為燎鍋底,或者說是溫居?

  卓如歲吃著吃著,忽然發現自己居然不是吃的最多的那個人。

  趙臘月看著吃的很淡定,實則筷子從來沒有停過,而且幾個弟子又不敢和她這個師長搶肉……

  「真是小瞧你了。」

  卓如歲想的當然不是吃肉,而是簡如雲與馬華的那件事。

  他不喜歡簡如雲與馬華,對兩忘峰也沒有任何歸屬感,只是沒想到趙臘月這個看似一心修道的劍癡,居然還有如此狠厲的一面,想要問趙臘月幾句,開口卻轉了話題:「小師姑,後天無形劍體怎麼練啊?」

  火鍋邊的人都向他望了過去,就連井九的一隻半招風耳都動了動。

  趙臘月面無表情說道:「我是在劍峰練的。」

  「我從去年春天便在劍峰裡坐著,但沒有什麼用,感覺那裡的劍意都不怎麼喜歡我。」

  卓如歲自我反省道:「是不是因為我的劍意太強的原因?」

  元曲與平詠佳對視一眼,心想難道不是因為你太賤嗎?

  修行是正事。

  趙臘月放下筷子,開始與他交流。

  卓如歲認真聽著,手裡的筷子卻沒放下來的意思。

  平詠佳聽不懂他們在說什麼,只知道與劍峰有關。這讓他想到一件事情,跑到竹椅旁邊,蹲下對井九說道:「師父,清容峰的劍譜我已經背熟了,我什麼時候去劍峰取劍啊?」

  如果井九不再收徒,他就將會是這一代青山掌門的關門弟子,就像卓如歲當初的地位一樣。

  問題是,卓如歲剛入天光峰便得了把好劍,然後開始閉關,像他這麼大的時候已經聲名遠揚。

  可他現在……還沒有劍。

  剛才切牛羊肉與白菜蔥蒜的時候,他用的是顧劍那把普通、而還沒有被換掉的劍。

  元曲聽著這話,端著碗便跑了過來,蹲在竹椅另一邊,看著井九說道:「師叔,我這劍也不行啊……」

  顧清也想起了一件事,說道:「師父,梅會就要開始了,要開試劍大會,還是您指定弟子去?」

  井九站起身來,趙臘月知道他有些煩了,卻還來不及說些什麼,峰頂便被清寂的劍光照亮。

  看著遠去的宇宙鋒,顧清沉默了會兒,回頭望向元曲與平詠佳。

  元曲與平詠佳知道自己做錯了事,哪敢辯解,低下頭去。

  顧清指著天上說道:「我也沒劍,我說過什麼?師尊自有安排,你們急什麼?」

  卓如歲在旁聽著,嘖嘖出聲,說道:「看起來你還真準備接掌門啊?」

  顧清看了他一眼,說道:「你有意見?」

  別的時候,他可以平靜而謙和,但這既然是師父的安排,他半步都不會退。

  卓如歲耷拉著眼皮說道:「到時候你再來問我。」

  說完這句話,他沒有再說什麼,繼續涮肉吃。

  ……

  ……

  宇宙鋒破雲而出,來到極高的天空,然後向著雲霧最濃的那處飛去。

  雲霧裡那座隱約可見的峰便是雲行峰,也就是青山弟子常說的劍峰。

  幾隻鐵鷹被突然到來的飛劍驚得飛起,劍峰變得更加安靜。

  井九收起宇宙鋒,在陡峭而荒涼的崖間走過。

  隨著他的行走,山崖微微震動,有沙石傾瀉,各式各樣的飛劍與劍胚從岩石裡冒了出來。

  井九並起右手二指,捏了個七梅劍訣。

  感受到那道明確的劍意,有些飛劍緩緩回到山體裡,有些劍則飛了出來,靜靜懸停在他四周。

  他四周看了一眼,指向天空裡的一道飛劍。

  那道飛劍微微振動起來,似是非常高興,用最快的速度飛到他的身前,其餘的飛劍則是安靜地回到了各自的地方。

  井九接過那道飛劍,觀察了片刻。

  這道飛劍並不是特別直,中間有三個不明顯的轉折,劍身有些微暗,應該是夾雜著隕鐵,表面上自然生出一些冰片狀的結晶,看著有些像花瓣。

  井九很滿意,帶著這道飛劍來到更高處的地方,把它插進了一片雲紋岩裡。

  這道飛劍很適合七梅劍法,只是還沒有完全成形,需要在劍鋒再蘊養一段時間。

  他沒想過給元曲換劍,覺得這應該是上德峰的責任,只是看元曲先前那副模樣實在可憐,才變了想法。

  元曲現在有了新劍,平詠佳的劍怎麼辦?無數年的承劍後,劍鋒裡的好劍越來越少,尤其是青山越來越強大,歸劍也越來越慢,想要在這裡找到一把高品階飛劍很難,要找到適合無端劍法的高品階飛劍則是更加困難。

  清容峰應該留了些不錯的飛劍,但那需要與南忘打照面,井九想都不會這麼想。

  看來平詠佳只好再空手幾年了。

  井九走到那道斷崖前,坐進洞裡,看著峰裡的荒涼景物,平靜無語。

  他剛剛出關,不需要閉目修行。

  這道山崖接近峰頂,無數道劍意凌厲而可怕,別的修行者在這裡坐著會覺得非常難受,時間稍長些,甚至會受到內傷。

  他卻覺得很舒服,因為這裡很清靜,猴子不叫,沒有人找。

  在元騎鯨與某些人看來,他和前世相比發生了很多變化,神末峰也變得熱鬧了很多。

  事實上,他還是更習慣一個人。

  一個人可以不用以劍火洗面,可以不用還要來這座山峰裡揀破爛,可以什麼都不用想。

  那些飛劍與劍胚向著山體深處而去,那些或圓或扁的小洞裡溢出道道煙塵,與籠罩劍峰的雲霧漸漸融為一體。

  煙消雲未散。

  看著這幕畫面,井九想起那座名為煙消雲散的陣法。

  煙消雲散陣可以幫助修行者斬斷一切塵緣因果,如此才能輕身上路,破雷劫,開天路。

  他破了雷劫,開了天路,卻沒能斬斷塵緣因果,所以現在才會坐在這裡,看著眼前的煙雲沉默不語。

  他確認自己布的陣沒有問題,那麼便只有一種解釋,師兄教他陣法的時候,教的就是個錯的。

  當然,還有一個相對美好些的解釋,那就是師兄學的這個陣法本來就是錯的。

  他曾經懷疑過,師兄在傳自己陣法的時候,便懷著不好的意圖,但那是七百年前的事了……

  那時候冥皇還沒有被關進鎮魔獄,師兄還不是後來的太平真人。

  師兄這時候在做什麼呢?在哪座山裡看著不同的風景,有著一樣的感慨,然後等待著死亡的到來?

  沒有初子劍,他便沒有辦法轉劍身,一切都將風消雲散。

  但像他那樣的人,怎麼可能悄無聲息死去?

  只要一天沒有消息,那就說明他還活著,還隱藏在某處,看著他熱愛的世間與青山。

  ……

  ……

  飛升的時候沒能斷盡塵緣,他才會被白刃偷襲,問題是白刃為什麼要這麼做?

  接著他想到問道大會上拿到的那張仙菉,白刃附著裡面的那道仙識,表明她有回來的想法。

  好不容易出去了,為何要回來?就是因為對未知與無限的恐懼?

  這也是他始終沒有想明白的問題,就連趙臘月都覺得不可理解。

  白刃飛升的時候留下了六道仙菉,現在還剩一主兩副,中州派會用這三張仙菉來做什麼?

  現在青山宗只有元騎鯨一個通天,中州派肯定會做些什麼,但他們敢做什麼呢?

  井九當然不會放過中州派,但換作以前他絕對不會考慮這些事情,現在則不然。

  他是青山掌門,就必須考慮這些問題,不然為何會讓童顏擺那副棋局?

  當然現在最重要的問題,還是弄清楚煙消雲散陣到底是出了什麼問題。

  以前他的境界很低,想這些事情沒有意義,現在已經破海,那便要思考再次飛升的事了。

  ……

  ……

  暗燈穿不透屋牆,星光也照不亮被雲霧遮掩的劍峰,只有陽光才可以。

  一夜時間過去,晨光落下,喚醒了鐵鷹與洞裡的井九。

  他睜開眼睛,與朝陽一道去了適越峰。
HarukanoHimitsu 發表於 2019-4-1 23: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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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arukanoHimitsu 發表於 2019-4-2 23:39
第十二章 鐵樹開花鏡照人

  適越峰的猴子實在是太過聒噪,遠超柳十歲與果成寺那個年輕僧人,所以井九沒有落在被樹林包圍的道殿前,而是直接去了峰後某處。那裡有十餘座看似尋常的院落,裡面存放著極其珍貴的修行典籍與丹藥,戒備十分森嚴。

  為了防止天火,這片山崖裡除了耐燒的鐵樹,沒有別的植被。

  鐵樹不開花也不結果,樹葉苦澀難吃,所以這裡沒有什麼猴子。

  宇宙鋒的劍光驚動了適越峰,井九落地便被十餘道飛劍圍住,至少還有數座殺機強烈的陣法隨時準備發動。

  有弟子喝問道:「來者何人!」

  井九轉過身來。

  「小師叔……不,掌門師叔!」

  「拜見掌門!」

  「參見掌門大人!」

  適越峰的弟子看著他的臉,吃了一驚,趕緊收起飛劍,紛紛行禮。

  井九說道:「我自己看看,你們不要跟著。」

  他說的是不要跟著,而不是不用跟著,自然不是在表現新掌門的親和力。適越峰弟子對視無語,心想這裡是青山禁地,存放著最重要的修行典籍與丹藥珍寶……好吧,整座青山都是您的,您想去哪兒就去哪兒。

  井九走進不遠處的小院裡,來到一座三層小樓前。

  樓裡的那位長老早已起身候著。井九沒有與他說話,直接向著樓裡走去。

  長老吃了一驚,雙手一錯,劍元疾出,用最快的速度解掉樓梯間裡的陣法。

  井九繼續向前,腳步未作停留。

  那位長老跟在他的身後,雙手不停翻舞,繼續解除陣法,只數息時間,額頭上便冒出了一陣細汗。

  這座看似尋常的三樓小樓裡竟然有著六道凶險至極的陣法,就算是破海上境的修行者都難以強行闖入。

  來到三層樓上,井九停下腳步,對那位長老說了聲辛苦。

  那位長老躬身行禮,便退出了樓去,站在石階前,防止有人誤入樓裡,打擾了掌門大人看書。

  井九忽然想到元騎鯨沒有把青山大陣交給自己。

  這件事情他沒有多想,向著樓裡走去,很輕易地便找到了那排架子,取出裡面一本很薄的冊子。

  當年他剛到青山的時候,在適越峰裡待了十年時間,沒有學會種花除草、煉丹配藥,只是把峰裡所有的修行典籍都看了一遍。後來他又陸續來看過幾次,直到確認就算是青山宗也無法再搜刮到更新的修行典籍才再沒有來過。

  那些值得記住的修行典籍他都還記得,今天來不是為了溫習,而是看看那本書。

  那本舊書的內容很少,主要說的是一種自觀法。

  ——以鏡觀花,當鏡子變成碎片的時候,花亦隨之而繁,可若鏡子最終變成粉末,萬花便會同時寂去。

  這種自觀法並不深奧,更談不上玄妙,但作者由此而得推演出來的分鏡之術,卻非常重要。

  太平真人當年就是受到這種分鏡術的啟發,才創出了煙消雲散陣。

  井九沒有看這本薄冊上的文字,搓了搓紙張,確認了一下大概年代,同時確認了自己看不出什麼。

  他走出小樓,把這本薄冊交給那位長老,說道:「查一下這本書是從哪裡來的。」

  那位長老問道:「掌門想查到何時?」

  井九說道:「最開始時。」

  ……

  ……

  這個消息很快便被報到了廣元真人處。

  廣元真人接過那本薄冊看了一眼,沉默了很長時間。現在的青山都是上德峰一脈,像他這種資歷的峰主多少都瞭解一些煙消雲散陣,知道這本書與那座陣法的關係。為何井九要查這本書的來歷?

  他想了想,說道:「既然是掌門的命令,那就仔細查。」

  就因為井九一句話,整座適越峰都動了起來。

  七名長老帶著數十名弟子,外加數百名執事,什麼事都不做了,就專門來查那本書的來歷。師長們提出想法然後發佈命令,數十名弟子則負責分析,然後做記錄與索引,數百名執事則要抱著沉重的書籍,在那些院子之間來回奔跑。

  崖間瀰漫著緊張卻又熱鬧的氣氛,就連那些鐵樹彷彿都受到了感染,在風裡微微搖著,似乎想開出花來。

  難免也會有些抱怨,比如負責西山流石藥園的一名弟子忽然想了起來,今天忘了施雨,忍不住腹誹了幾句新掌門胡鬧,然後到師長面前去請罪。

  誰知道那位師長毫不在意,說道:「不重要,先把掌門交待的事情辦好,只是翠蘭缺水容易卷葉,你夜裡用玉髓液擦擦。」

  那名弟子的臉色一下就變了,心想那片翠蘭有三百一十七棵,每棵都要擦葉子,那自己還能休息嗎?而且看這架式,明天還不得繼續來翻這些故紙堆!

  師長們倒覺得這樣的日子有些意思,至少有些新趣,尤其是那些藏在樓裡的最老的典籍都被搬了出來,有好些是他們都沒看過的。他們一面挑著自己感興趣的典籍翻看,一面示意那些執事把書仔細攤開,平放在石板上。適越峰的藏書樓裡,有陣法保證乾燥與溫度,但書籍這種東西,常年不見天日,還是會出現問題。

  今年春天的太陽不錯,剛好可以曬書。

  ……

  ……

  想要查到一本沒有來歷的書的來歷,即便像井九這樣擅長推演計算,也做不到。但集合適越峰全峰之力,卻只用了三天便查到了確實的線索——那本書的原作者應該是千年之前的修行大家閆真路。

  問題在於井九要求查到最開始時,那麼閆真路的思路又是來自何處?

  要知道這位修行大家雖然出名,卻是位散修,直到離世之時也沒有宗派歸屬。

  最後通過幾本修行野史與幾本地方宗派散記,適越峰的長老們大概得出一個結論,閆真路應該是鏡宗的棄徒。

  收到適越峰的通報,井九很滿意,心想當掌門確實還是有些好處。以往他在神末峰裡當太上掌門時沒感覺,但如果他現在還是個普通弟子,適越峰根本不會讓他去查,更不要說動用如此多的資源幫他來查。

  那天的火鍋之後,元曲與平詠佳變得老實了很多,就連阿大都安靜了些。

  直到某天,顧清實在是忍不住了,再次說起了梅會的事情。

  春意漸深,想來朝歌城的花也都開了,梅會就在十幾天後,但青山宗還沒選出人來,更不要說出發。

  井九說道:「試劍大會照常進行,帶隊的還是南忘。」

  顧清心想只要有句話便好,趕緊傳話給昔來峰,讓他們安排具體事項。

  第二天試劍大會順利舉辦,接著卻有意外發生,南忘說她要閉關,不想去朝歌城。

  顧清有些擔心,這是師父當掌門以來第一次有峰主直接無視師父的命令,這會不會意味著什麼?

  井九有些意外南忘現在修行竟是如此勤勉,卻不怎麼擔心,說道:「那就廣元。」

  然後他想起來今天的青山試劍,問道:「誰贏了?」

  顧清沒有說話,微笑望向他身後某處。

  井九轉身望去,只見元曲站在道殿二樓的窗邊,有些不好意思的舉著右手。

  元曲在神末峰顯得很普通,甚至沒有什麼存在感,但那只是因為這裡是神末峰,天才太多。

  井九有些意外,也有些滿意。當年他還是無彰境的時候,就在青山試劍上連勝馬華、顧寒二人,甚至折斷報過南山的藍海名劍。元曲境界普通,飛劍也普通,居然能夠拿到試劍第一,雖說難度遠遠不如,但確實還是有自己的一分風采。

  想著這些,他對元曲說道:「去朝歌城也不准輸。」

  元曲臉上的笑容頓時消失,緊張想著,掌門師叔這是要我一定拿梅會道戰第一的意思嗎?

  ……

  ……

  各宗派參加梅會的人都陸續去了朝歌城,位於翡翠城的鏡宗也是如此。鏡宗長史帶著十餘名弟子早就在十幾天前離開,宗主又在閉關,於是主持宗內事務的便變成了雀娘。雀娘的輩份不是最高,在同輩裡也不是最大的師姐,但她天賦好,悟性強,修行又勤勉,境界提升極快,極得宗主與長史的疼愛,再加上另外一個原因,如今在宗內的地位越發特殊。

  雀娘連續贏了好幾次棋戰,創造了梅會的歷史,是公認的棋道最強者,難免有些寂寞,今年便沒有去。她放下手裡的書卷,望向鏡子裡的梅枝,歎了口氣,心想什麼時候才有機會再看到井九先生與童顏公子那樣的棋呢?

  院子裡響起腳步聲,有弟子前來稟報,有青山道友前來拜訪,指名想要與她見一面。

  雀娘有些奇怪,心想鏡宗雖與青山交好,但自己在青山裡並無相熟之人,反而在雲夢山倒是有,這是誰來看自己?

  她走到院外,看著鏡宗弟子帶過來的兩個人,越發覺得奇怪。

  春日溫和,這兩個人為何要戴著笠帽?

  雀娘微笑說道:「不知二位道友……」

  走在前面的那名青山弟子微微抬起笠帽,露出了半張臉。

  雀娘眼裡滿是驚喜,示意那名鏡宗弟子退下,帶著二人進入小院,對著那人行了一禮,說道:「井九先生,您怎麼來了?」

  兩人解下笠帽,正是井九與趙臘月。

  雀娘又趕緊給趙臘月行禮,忽又想起來井九現在的身份,神情驟變,再次認真行禮:「見過掌門真人。」

  如此短的時間裡她做了這麼多事,難免顯得有些急亂,臉有些發紅,小雀斑微微發亮,顯得越發可愛。

  雀娘驚喜之餘,又有些不解,心想朝歌城正在開梅會,中州派在那件事上逼迫正急,你怎麼卻來了鏡宗?而且堂堂青山掌門,可以就這麼隨便到處走嗎?

  井九直接表明了來意。

  雀娘覺得閆真路這個名字有些耳熟,卻不記得曾經是宗裡哪位前輩,說道:「可能要去問問師長。」

  趙臘月接住從井九袖子裡爬出來的白貓,抱在懷裡說道:「麻煩你了。」

  雀娘準備離開的時候,忽又停下,帶著歉意說道:「這件事情我必須稟報師父。」

  不是說查閆真路會有什麼麻煩,而是井九現在的身份不一樣了。

  無論如何雀娘也必須稟報宗主,不然他在這裡出了事怎麼辦?

  ……

  ……

  鏡宗宗主還在閉關,但雀娘也顧不得那麼多,直接驚動了他老人家。

  青山掌門到訪鏡宗,多少年都沒有出現過這樣的大事,哪怕明顯是秘訪,也比閉關什麼的重要無數倍。

  鏡宗宗主聽完雀娘的稟報,沉思片刻後說道:「閆真路我有印象,應該是宗裡出去的,雖然不知井掌門要查什麼,全力配合便是,只是……他既然是私下前來,想必是不願意被人知曉,我就不出面了,你也要小心,莫要走漏了消息。」

  從這天開始,井九與趙臘月便留在了小院裡,一步都沒有離開過。

  鏡宗裡的長老與弟子們,就像適越峰的長老與弟子們一樣,開始在那些故紙堆裡找故事。

  好在翡翠城的春日也很好,可以順便曬書。

  雀娘一直在院子裡陪著井九與趙臘月,不時好奇地看一眼趙臘月懷裡的白貓,更多的時候則是不停偷看井九。

  井九知道在童顏與雀娘這種人的眼裡,美醜遠沒有黑白重要,知道她想做什麼,說道:「來吧。」

  雀娘愣了愣才醒過神來,驚喜至極,說道:「先生你太好了!」

  當年棋盤山的驚天一局,她是唯一看到最後的那個人,為她的棋道帶來了極大影響。

  從那天開始,她便一直視井九為師,此時心情激盪之下,直接喊了出來。

  趙臘月抱著白貓坐在椅子上,心想這聲先生喊的不虧。

  「這些年有幾次議論您的時候,我下意識裡稱您為先生,讓門裡很多人誤會了。」雀娘清醒過來,有些微窘說道:「去年您成了青山掌門,結果師長們以為我與您之間真有什麼關係,更加重視我……還請您見諒。」

  她的房間裡便有棋盤,被滿屋的鏡子一照,變成了無數張棋盤。

  井九拈起一顆白子,看著她說道:「鏡子把你照成什麼模樣,那是鏡子的問題,不是你的問題。」

  雀娘聽到這句話,沉默了很長時間,取出一顆黑子輕輕放到棋盤上,說道:「請師父賜教。」
HarukanoHimitsu 發表於 2019-4-3 23:32
第十三章 小荷又露尖尖角

  數日後,雀娘抱了一堆書進了小院。

  這些書裡有極舊的典籍、筆記,也有嶄新的紙張,應該是鏡宗長老們這些天的分析結果。

  井九沒有把這些拿走,就在小院裡看了一遍,挑出值得記住的東西記在了腦海裡。

  閆真路果然是鏡宗的棄徒,想來當年他與鏡宗之間有段極複雜的故事,但那不是井九關心的重點。

  他只想知道閆真路的鏡花之論以及分鏡術與適越峰那本薄冊裡的內容是否完全一樣。

  用了兩個時辰推演計算,他最終得出結論,閆真路如果按最初的路子走下去,分鏡術就不應該是現在這樣。有人在看似不起眼的第七級分鏡裡做了手腳,調整了先後順序,繼而導致煙消雲消陣出現了一個誰都發現不了的隱患。

  適越峰的那本薄冊是七百三十四年前被收集進青山的,師兄是七百三十三年前開始思考煙消雲散陣,二者之間的時間太近,這只能得出一個結論。那本薄冊是師兄帶去適越峰的,也是他在分鏡術裡做了手腳,只是他為什麼要那麼做?

  井九望向窗外的寒梅,沉默不語。

  趙臘月很少看到他這般落寞的樣子,雀娘更是有些緊張。

  井九都不知道自己這時候應該是高興還是失望,但想到師兄到最後也沒有說,那麼還是應該憤怒才對。

  既然煙消雲散陣有問題,那就需要修好,只是他不確定能不能行。

  那名叫做閆真路的前人只是提出了設想,並沒有真的嘗試過。

  如果不行,那就只能再想個別的方法飛升了。

  他望向自己的右手,在心裡想著。

  ……

  ……

  離開鏡宗的時候,雀娘很認真地行了叩拜大禮,井九允許她隨時去青山看望自己,至於下棋這種事情,他也想好了,大不了把她帶到隱峰去找童顏。

  趙臘月不是很理解,明明沒有什麼來往,他為何對這個鏡宗的女弟子如此信任。

  井九也不知道該如何解釋,事實上這與以棋觀人四字有關,但如果他這麼說,豈不是等於支持童顏的說法?

  他們回到神末峰的時候,朝歌城的梅會也結束了,數日後廣元真人前來稟報事宜,井九才知道雀娘為何會那麼擔心。

  各大正道宗派與景氏皇朝之間的合作,涉及到很複雜的修行資源分配問題,每屆梅會的時候,分配比例都會按照各宗派的貢獻與地位做出一些微調。西海劍派與無恩門之間的勢力對比,便曾經導致過分配比例的明顯變化。

  青山宗與中州派始終坐在梅園的最高處,朝天大陸的修行資源首先便要供給他們,自然不會擔心被削減。

  今年梅會發生了一件最令人震驚的事情,那就是中州派要求減少青山宗的修行資源。

  中州派的理由聽上去很有道理,各宗派為了鎮壓冥界通道付出了極大代價,青山宗原本負責追殺散落各地的冥部妖人,現在冥部如此老實,放眼朝天大陸連幾個怨魂都找不到,青山宗無事可做,為何還要佔據那麼多的份額?而且中州派要求青山宗減少的份額非常小,小到就連最普通的宗派也不會在意。

  但減少就是減少,誰都知道如果開了這個頭,中州派肯定會再次向前踏出一步。

  青山宗自然不會答應這件事情。

  廣元真人與中州派的越千門長老在淨覺寺裡吵的非常厲害,險些動手。

  也就是那個時候禪子說了一句話,才避免了局勢就此惡化。

  當時禪子對越千門說:「你又打不過廣元真人,聲音這麼大有什麼用?」

  說這段的時候,廣元真人沒有笑,井九也沒有笑,趙臘月也沒有。

  平詠佳剛笑了一聲,便被元曲一巴掌打了回去。

  禪子現在不會幫著青山說話,他的話自有深意,甚至可能就是對青山說的。

  越千門確實不是廣元真人的對手,雲夢山十二位谷主裡,應該找不到一個人是廣元真人的對手。

  問題是,廣元真人也不可能是談白二位真人的對手。

  中州派兩通天加麒麟,青山宗一通天加貓狗,怎麼看都是前者更強些。

  更何況雲夢山的後谷裡誰還知道有什麼老傢伙,大陸上又還有幾隻火鯉大王這樣的存在呢?

  井九沉默了會兒,問道:「結論?」

  廣元真人說道:「秋天在果成寺裡再談,白真人親自去,我們這邊可能要請劍律師兄走一遭了。」

  秋天還有段時間。

  果成寺很熟。

  井九說道:「我去。」

  廣元真人愣住了,心想你行嗎?

  ……

  ……

  廣元真人走後,井九看了元曲一眼。

  先前平詠佳發出笑聲的時候,被元曲打了一巴掌,這事落在他的眼裡,讓他有些意外。依元曲以前的性子,那時候只怕會與平詠佳對著傻笑,這次不知道在朝歌城裡經歷了什麼,竟是變得聰明了些,看著也沉穩了些。

  「在朝歌城裡的時候,鹿國公找過我。」

  元曲說道:「他說這一年裡朝廷裡也有些不安靜,那些支持景辛的官員又浮了出來。」

  井九心想最開始就應該直接殺了景辛,這麼弄將來終究會是麻煩,對元曲問道:「你如何?」

  元曲知道掌門師叔問的是梅會道戰的事情,磨蹭半天才低聲說道:「弟子沒用,只拿了個第二。」

  井九確實有些不滿意,問道:「第一是誰?」

  元曲低著頭說道:「是柳十歲師兄,他代表一茅齋出戰。」

  井九心想原來是輸給了十歲,沒有再說什麼。

  ……

  ……

  柳十歲這一年過的非常開心,甚至可以說,這是在他進入兩忘峰後最開心的一年。一茅齋真的很適合他,奚一雲與各位師兄都是君子,齋主對他很是看重,認真教他讀書修行,還讓他代表一茅齋去參加梅會。

  最開心的事情,當然還是公子居然做了青山掌門。

  就像井九曾經感受過的那樣,他在做那把竹椅的時候,臉上的笑容就沒有消失過。

  「公子當年也拿過道戰第一,當然,他的對手比我這次強多了,而且又遇著了雪國出事,我可不是要和公子比。」

  柳十歲微黑的臉滿是喜悅的光澤。

  然後他注意到,小荷的笑容有些勉強,眼神有些躲閃,斂了笑容,認真問道:「出了什麼事?」

  小荷聲音微顫說道:「去年落那場春雨的時候,太平真人來過這裡。」

  柳十歲眼神微凝,問道:「太平真人?」

  小荷低著頭說道:「他的臉我不會忘記,就是果成寺裡那位僧人,你不是說他就是太平真人?」

  柳十歲問道:「當時為什麼不告訴我?」

  小荷抹了抹眼睛,說道:「我太害怕了……後來想告訴你,可是你讀書太辛苦……而且我怕你怪我。」

  柳十歲心想就算你當時害怕,為何事後不說,我又怎麼會怪你?問道:「他來千里風廊做什麼?」

  小荷低聲說道:「他什麼都沒做,就摘了些荷花帶走了。」

  柳十歲沉默了很長時間,問道:「那你呢?你又做了些什麼?」

  他與小荷在一起生活了這麼多年,對她非常瞭解,知道如果不是她做了什麼不敢告訴自己的事,絕對不會像現在這樣。

  「我……我也沒做什麼,就給他指了一下路。」小荷抬起頭來,看著他面無表情的臉,眼淚刷的一下就流了下來,顫聲說道:「我是真的很害怕,他要我帶他們去蛟池,我哪裡敢不依?」

  柳十歲說道:「你說的是齋後那個蛟池?」

  小荷臉色蒼白地點了點頭。

  為了方便她去齋裡看自己,柳十歲把齋裡的令牌給了她一個,憑那張令牌才能通過風廊。

  柳十歲沉默不語。

  小荷哭著說道:「你要告訴齋裡嗎?」

  柳十歲搖頭說道:「不會。」

  小荷眼裡含著淚水,有些不可置信地看著他。

  柳十歲起身向書桌走去,說道:「齋主知道我把牌子給了你,但如果讓他知道你帶著太平真人進去過,你會死。」

  小荷看著他的背影,臉上流露出難過的神情,說道:「你變了……如果是因為我,我很抱歉。」

  柳十歲坐到桌前,從袖子裡取出一塊墨條。

  墨上描著金,裡面也混著金絲,在石硯上無聲地滑動,漸漸變成金黑兩色的液體,很難用語言描述。

  就像他的人生一樣。

  他曾是山村裡無憂無慮的孩子,後來是兩忘峰裡行俠仗義的弟子,卻又在不老林裡度過一段很長的歲月。

  他知道自己想要成為怎樣的人,卻不知道自己現在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

  特製的金墨磨好了,他取出一枝毛筆,蘸上墨汁開始寫信。

  這枝看似尋常的毛筆便是一茅齋的鎮齋之寶管城筆。

  當年嚴書生把管城筆交給他後,他一直都帶在身邊,只是境界不夠,無法使用。

  現在他在一茅齋裡學習多年,經過梅會道戰之後,境界再有提升,終於得到了管城筆認主。

  小荷擦掉眼淚,走到他的身後,有些不安說道:「你給誰寫信?」

  柳十歲說道:「公子。」

  這件事情不能告訴齋主先生,但總不能瞞著公子。
HarukanoHimitsu 發表於 2019-4-4 23:33
第十四章 你走這邊,我走那邊

  注:作者曰 ─ 昨天廣元真人說到果成寺的會議,井九心想他熟,他去,我修改的時候把那兩句刪了,這章再讓井九因為陰三的荷花問題才下決心去果成寺,結果草稿箱裡忘記改了,今天才刪掉,只是個小細節,但比較重要,和大家匯報一下。

  ……

  ……

  寫完信後,柳十歲沒有疊起,也沒有裝進信封裡,就這樣扔到了窗外。

  信紙隨風而起,彷彿生出兩道翅膀,以極快的速度向著西南方向飛去。這封信裡附著一茅齋的符文,如果路上有人攔截這封信,這封信會在最短的時間裡毀掉,而裡面的符文則會向對方發起攻擊。只有符文裡的氣息主人,才能閱讀這封信。

  柳十歲這裡很好找到井九的氣息,比如茉莉花,比如不二劍上都有。

  數日後,這封信來到了青山外,卻無法通過青山大陣。

  元騎鯨走到洞府外,面無表情望向高空,看到了那封信。

  以他的目力應該能輕易看到信紙上的內容,但不知因為管城筆的法力還是符文的作用,只能看到幾個模糊的墨團。也正因為如此,他才知道這是來自一茅齋的書信,讓青山大陣打開了一條通道。

  那封信穿過通道,向著神末峰飄去。

  元騎鯨的視線隨著那封信落在神末峰處,想起井九與布秋霄在朝歌城裡的那場談話,忽然發現讓他做掌門似乎也不錯。直到今天為止,沒有任何人知道那場談話的真實內容,人們只知道那天之後,一茅齋便不再支持景辛皇子。

  井九看到飄到竹椅前的那張信紙,伸手取了下來,看完後便扔回了空中。

  信紙無火而燃,瞬間變成灰燼,灑落在崖下的深草裡。

  趙臘月轉頭問道:「十歲信裡說些什麼?」

  井九拿起陰木梳繼續,說道:「那人去一茅齋取了些荷花。」

  趙臘月說道:「有問題?」

  井九說道:「不確定,但是感覺……有些不好。」

  趙臘月伸手接過陰木梳,說道:「那就抓緊。」

  井九起身去洞府裡寫了一個單子,交給被趙臘月喊出來的顧清三人,說道:「用一天時間,把上面的這些東西全部備齊。」

  平詠佳完全不知道那些東西是什麼,老老實實地應了聲。顧清只認出來其中有兩件是極其珍稀的道法材料,想來其餘的幾十樣東西也差不多是同等級的寶物,說道:「只怕九峰裡不見得有。」

  元曲家學淵源,識得的寶物比他更多,搖頭說道:「別說九峰,有幾樣東西只怕整個朝天大陸都很難找到。」

  待三人把那些名字都背了下來,井九把那張紙揉成粉末,用劍火燒成青煙,接著說道:「這些東西分別在天光峰、上德峰與適越峰裡,你們分頭去取。」

  那些道法材料確實很罕見,當年他都用了幾十年時間,如果現在重新開始收集,只怕用幾百年時間都無法找齊。

  不過他當時一次性便湊了四套,飛升的時候只用了一套,現在的青山裡還有三套。

  除了紙上寫的那些珍稀材料,還需要更多的、常見的輔助材料,比如晶石、地黃粉之類的事物。

  神末峰開始不停接收東西,猿猴們難得有了具體的差使,大呼小叫著,上下搬個不停,很是熱鬧。元騎鯨知道了那邊的動靜,很容易便查到那些輔材的種類與數量,很是不解,心想你這時候就開始擺陣了嗎?想要飛升是不是太早了些?

  數十樣罕見的道法材料與其餘的那些物事被送進了神末峰頂的洞府,石門緊閉,沒有半點聲音傳出來。

  誰都不知道井九在裡面做什麼,時間就這樣緩慢的流逝,很快便到了夏天。

  ……

  ……

  蒼茫的大海上到處飄著浮冰,一艘寶船正在破冰浪而前行。

  陰鳳蹲在帆頂,看著前方不停拍過來的浪頭以及遠方看不到盡頭的冰塊,神情肅穆至極。

  它看似與以前沒有任何變化,但如果仔細去看,便能發現它的尾羽少了一根,身上的羽毛顏色也淡了很多。

  寶船一路向北,天氣越來越嚴寒,陰鳳身上掛著的冰霜越來越厚,但它沒有下來的意思,依然站在如刀子般的寒風裡。

  在西海一役裡,它被南趨斬中兩劍,現在又損失了千年修為,正處於最虛弱的時候,但越是如此,它越是高傲。

  任何生命的修行都是與天抗爭,痛苦是必然承受的代價,也是最好的靈氣。

  伴著幾聲悶響,寶船的速度驟然下降,應該是撞到了海底的一座冰山。

  玄陰老祖從船艙裡走了出來,檢查了一遍給寶船提供動力的晶石爐,確認沒有問題,走到船首望向前方的無盡浮冰,沉默了會兒後說道:「應該沒人能追到這裡來了吧?」

  陰鳳居高臨下看著他,眼裡滿是輕蔑的神情,心想真是邪魔外道,膽子小的可憐。

  一年前他們去了蓬萊神島,在寶船王那裡半賣半搶了這艘特製的寶船,駛進西海然後一路向北而行。

  朝天大陸的正道宗派到處搜尋他們的蹤跡,哪裡知道他們居然來了罡風橫行、嚴寒刺骨的北海。

  寒風呼嘯,把玄陰老祖稀疏的頭髮吹成了百餘道細細的直線。

  冰海風景太單調,而且他不希望自己的頭髮這麼早便全部落光,轉身便進了船艙裡。

  這艘寶船很大,裡面有很多房間。

  最深處的那個房間裡,佈置著好幾道陣法,裡面按照星位放著幾個形制大小不一的器具。

  那些器具裡散發著各種奇異的香氣與靈意。

  老祖知道最小的那個瓷盅裡是蒼龍的骨髓、那個木漆圓匣裡放著的是火鯉的鱗片,放在盔甲箱裡的是飛鯨的軟骨。

  最長的那根南妃竹裡則是藏著最重要的一根鳳羽。

  陰三坐在這些奇珍異寶中間,手裡拿著那根骨笛輕輕地敲著,靜靜看著身前的那朵荷花,不知道在想什麼。

  那朵荷花很是神奇,不在缸中,甚至不在水中,彷彿從虛無裡生出來一般。

  直到現在,玄陰老祖也不知道真人為何要冒險去千里風廊取這朵荷花。

  無論怎麼看,這朵荷花都是一朵普通的荷花。

  陰三停下手裡的動作,把骨笛收進袖裡,問道:「如何?」

  老祖說道:「晶石爐沒有受損,但能提供的溫度也不夠,達不到真人您的要求。」

  井九在想著如何飛升的時候,陰三在想著怎樣羽化。

  他已經按照那本古籍的記載以及自己的推演,準備齊了備用的材料,現在需要的是開始祭煉。

  不管是煉劍還是煉丹,都需要極高溫且火焰純淨的爐子。

  他需要的爐子,比普通的劍爐與丹爐溫度都要高很多。

  之所以去蓬萊神島搶了這艘船,他便是看中了寶船王親自設計的晶石爐,只是沒想到還是不夠。

  去冷山搶火鯉鱗片的時候,他也曾經想過這個問題,只不過有些遺憾的是,烈陽幡的碎片一塊都沒有了。

  那些碎片不可能隨風而逝,也不可能被地火燒成灰燼,那麼總應該存在於何處。

  很少有什麼事情能夠瞞得過不老林。

  「不是朝廷的人,也不是風刀教的人。」

  陰三看著玄陰老祖說道:「我想應該是蘇子葉,讓他幫著送過來。」

  玄陰老祖說道:「那個小子曾經賣過我們一次,還能用嗎?」

  陰三笑著說道:「孤魂野鬼,能被人用就會覺得很感激了。」

  ……

  ……

  在第一場雷暴雨到來之前,洞府石門開啟,井九走了出來。

  他抱起阿大去了碧湖峰。

  無數道天雷從夜空裡落下,轟在碧湖峰頂,有很多都灌進了他的身體。

  事後他在碧湖裡洗了一個澡,身體無法容納的多餘雷電散進了湖水裡。

  伴著辟啪的密集響聲,數萬條魚就這樣昏了過去,浮到水面,肚皮向天翻起,看著就像是數萬枚銀幣。(再次向更俗大大致敬)

  那些可憐的魚兒直到第二天才醒過來,但有些還是死了,有些則是進了沙鷗的肚子。

  井九沒有看到這些淒慘的畫面,他連夜去了上德峰。

  「你究竟想做什麼?」

  元騎鯨眉上的冰霜就像簷角的冰稜,似乎隨時會落下,卻又永遠不會落下。

  上德峰洞府的溫度太低,雪霜自成,而他從春天到夏天,一直因為井九的原因皺著雙眉。

  井九說道:「那座陣法有問題,我想改一下。」

  元騎鯨自然知道他說的就是煙消雲散陣,問道:「成功了?」

  井九說道:「沒有,可能要想新的方法。」

  元騎鯨面無表情說道:「原來你也有解決不了的問題。」

  井九不想理他,說道:「秋天的時候我去果成寺。」

  元騎鯨挑眉,雪霜漸落,心想你是怎麼了?

  井九沒有解釋,這是因為那人在千里風廊摘了一朵荷花。

  荷花在禪宗裡意味著轉世。

  而果成寺裡剛好有一個轉世之人。

  他走進井裡,伴著天光來到幽暗的地底。

  屍狗睜開眼睛,低頭行禮。

  井九飛到它的眼前,伸手摸了摸它的頭頂,說道:「你說他現在到底在做什麼呢?」

  這畫面就像一隻貓努力伸長前爪,想要安撫某個大男孩。

  這個問題自然得不到屍狗的回答。

  他穿過幽暗而氣息污穢的通道,來到劍獄深處,再次望向那間孤單的囚室。

  雪姬感知到了他的到來,轉身望向囚室的石門。

  視線再次相遇。
HarukanoHimitsu 發表於 2019-4-5 23:30
第十五章 再滅你滿門一遍

  雪姬來到青山後,井九已經來劍獄裡看過她幾次,不管是路過還是專程來,對他來說都是很罕見的事情。這首先體現了他對她的重視與尊敬,其次是因為他有件事情想要確定,最後且最重要的原因很簡單,他想和她進行一些交流。

  能夠擁有他曾經的高度與經驗、可以與他平等交流的生命,真的很少。

  前面幾次交流,最終他都選擇了放棄,只是問她想不想換把椅子,因為他不想冒險與對方的神識接觸。

  那朵荷花的緣故,今天他真的很想與她交流一番,可最終他還是選擇了放棄,轉身向通道那邊走去。

  雪姬轉回身去,望向這邊的雪山孤峰。

  ……

  ……

  通過劍獄來到隱峰,碧空裡萬里無雲,星光如水,與那邊的雷雨夜完全不同,彷彿是虛假的一般。

  井九收回視線,踏空而去,落在某座峰間。

  洞府外的紅寶石依然亮著,他留下的劍識沒有被觸動,看來屍狗確實沒有來看過方景天。

  接著,他去了童顏的洞府。

  童顏睜開眼睛,看著是他,聲音微冷說道:「不是說好十年之內不要來煩我?」

  井九沒有理他,走到石桌前。

  石桌上放著一張棋盤,棋盤上面散落著數十個棋子,還是上次他來時童顏擺出的模樣。他拿起一顆黑棋,放在左下角的一個位置上,棋盤上的局面頓時與先前有了明顯的不同,最角落裡的幾顆白棋再無逃生的希望,眼看便要被吃掉。

  童顏知道他這是準備動手了,有些意外問道:「為何是現在?」

  井九說道:「我有事情要出去,順便辦一下。」

  童顏知道他是什麼樣的人,更加意外,說道:「你要出山?」

  如果是卓如歲,這時候肯定會說一句:我已經去了趟鏡宗要告訴你嗎?井九沒有說這些,只是把朝歌城發生的事情告訴了童顏,然後說到秋天的果成寺之會,最後問道:「白真人會怎麼做?」

  ……

  ……

  盛夏時節的朝天大陸,到處都吹著濕熱的風,人們的心情也被弄的有些悶悶的,卻又是那樣的躁動不安。

  朝堂之上,官員們爭吵不休,現在自然沒有誰提景辛的事,爭的都是些河工、軍械的政務,但誰都知道風起於何處。

  那些小宗派不停往雲夢山去,如朝聖一般,也帶起了一股歪風。

  風雨欲來,將往青山去。

  整個修行界以及朝廷裡的官員們都在等著秋天在果成寺的那場談判。

  所有的視線都被這件事情吸引了過去,無人注意到那些偏遠的地方也在發生著一些事情。

  比如益州初夏那場洪水過後,至少有三百名失蹤的百姓直到今天也沒有找到屍體,極有可能是衝進了地底的暗河裡。

  暗河裡沒有任何光線,只有極微弱的水聲,置身其間,會讓人聯想到傳說中的冥界,雖然真實的冥界並非如此。

  今夜的暗河卻有著一些極淡的鬼火,那不是源自死人的屍骨,而是充滿了殘忍意味的眼睛。

  在青山宗碧湖峰與朝廷清天司的追緝之下,這些應召來到益州城的玄陰宗餘孽們,只能在地底的暗河裡苟延殘喘。與他們相比,那些在暗河裡沉浮的殘缺屍體更加悲慘,落進暗河裡的那些人當場便死了,變成了祭煉邪功的生魂。

  前方傳來水聲,如鬼般的眼睛變得極其明亮,充滿了貪婪的意味。

  但下一刻,那對眼睛裡的情緒便只剩下了恐懼。

  暗河被一道劍光照亮。

  那名玄陰宗弟子祭出黑幡想要降服那道飛劍,黑幡卻瞬間便被撕破,嗤的一聲輕響,他的頭顱掉進了暗河裡。

  暗河畔響起數聲悶哼,十餘道極其污穢陰暗的氣息像龍捲風般,向著那道飛劍襲去,同時數道黑幡招搖而起。

  那道劍光驟然斂沒,然後再次亮起,在暗河裡高速穿行,根本無視那些黑幡。

  劍光時隱時現,數名玄陰宗弟子發出悶哼聲,就這樣死去。

  暗河很安靜,只有頭顱不停落入水裡的聲音,只有飛劍在不停殺人。

  幽暗的崖壁忽然震動起來,數十名玄陰宗弟子再也顧不得藏匿身影,破土而出,向著暗河下游的夜色逃走。

  就算來人再強,也不可能把他們所有人都留下來。

  玄陰宗就剩下他們這些人還活著,所以他們要拚命地活下來,只要還活著,玄陰宗便還存在。

  夜色深處的暗河下游忽然被劍光照亮。

  那道劍光有些奇異,泛著極深的紅,像晚霞,更像是血。

  一道凌厲而孤絕的劍意順著水面橫掃而至,最前面的幾名玄陰宗弟子無聲而死。

  夜色被劍光照亮,幾番交手後,還活著的玄陰宗弟子們渾身帶血逃回,卻被前面那名劍修攔住了去路。

  玄陰宗弟子們對視一眼,發出絕望而怨毒的怒吼,動用玄陰宗的烈陽秘法,點燃了自己體內的精血!

  轟轟轟轟!

  無數聲沉悶的爆炸聲在地底響起。

  暗河掀起狂浪,瞬間被帶著邪惡氣息的魔焰燒至沸騰,然後變成更高溫度的蒸汽,向著上下游狂湧而去。

  很長時間後,煙塵漸漸落下,暗河恢復了平靜。

  一道劍光自下游破空而至,卓如歲渾身是血,應該是受了不輕的傷。

  他沒有想到這些玄陰宗餘孽最後竟然動用了燃燒精血這種邪招,離得稍微近了些。

  趙臘月戴著笠帽,踏劍而至,艷紅的火光與更紅的劍光照亮了她的劍。

  河面上殘存著的火焰裡,無數玄陰宗弟子的碎裂肢體散落在河面上,然後漸漸下沉,與那些無辜百姓的殘缺屍體合在了一處,相信用不了多長時間便會被暗河裡的盲魚吃掉,再也無法分開。

  ……

  ……

  益州最出名的就是火鍋。

  蘇子葉最不喜歡的就是火鍋,因為他在烈陽峽那個天地自然生成的火鍋裡生活了太多年。

  那天夜裡,烈陽峽跳向了天空,然後摔死了自己,峽谷裡的所有人都死了,包括他那些忠心的部屬以及父親。

  這些不好的回憶像極了那道劍光,每當他記起一次,便感覺魔輪被砍斷一次,痛苦至極。

  他取出一顆丹藥吞進腹中,然後開始沉重的喘息,綠色的臉龐上出現一些不健康的紅暈,顏色更加詭異。

  過了段時間,他眼神裡的痛苦變成陶醉,直至最後,所有的情緒都不見了,只剩下平靜。

  玄陰宗就像所有邪道宗派一樣,沒有真正的靈脈,修行總會出問題,靠服藥也撐不了太久。

  他離開租住的小院,去了一家廉價的老茶館。

  老茶館裡有人在喝茶,更多的人在打牌,茶杯上的陳年茶垢很清楚,大水壺擱在煤爐上,壺裡的水永遠都是沸騰的,不停發出嗚咽的聲音。

  蘇子葉要了杯最便宜也是最常見的茉莉花茶,在最不起眼的位置坐了下來。

  他穿著布衫,戴著面具,與茶館裡的這些客人並無兩樣。

  時間慢慢流逝。

  大水壺的嗚咽聲忽然消失了。

  那些牌桌上的喧鬧聲與髒話也漸漸遠去。

  蘇子葉端起茶杯,把沫子吹開,喝了一口,然後望向對面。

  卓如歲說道:「聽說你的臉是綠的,能不能給我看一眼?」

  蘇子葉放下茶杯,問道:「你是怎麼找到我的?」

  他的行蹤一直都很隱秘,召集那些流散在外的弟子用的也都是明王的稱號,知道這個茶館的只有兩個人。

  那兩個人是他以前的舊部,境界實力很好,而且非常忠誠,絕對不會出賣他。

  卓如歲沒有回答他的問題,說道:「你知道我是誰?」

  蘇子葉說道:「像閣下這般沒精打採,偏又劍意凌厲如實的人物,放眼青山,也就只有卓如歲了。」

  卓如歲稱讚道:「不愧是蘇子葉,果然有幾分見識。」

  蘇子葉站起身來,看著他說道:「但就算你是卓如歲,也沒資格殺我。」

  卓如歲說道:「以前修行界都說你比洛淮南強,那你應該和我差不多,我一個人想殺你,確實有些麻煩。」

  既然這麼說,那麼他自然便不會是一個人。

  蘇子葉望向茶館外,看到了戴著笠帽的趙臘月,還有散發著血色光芒的弗思劍。

  修行界都知道趙臘月是景陽真人的隔世傳人,天生道種,殺性極強,但蘇子葉還是沒想到她都快游野上境了。

  卓如歲的境界也是如此。

  青山宗的年輕一代真是強的不像話。

  蘇子葉想著這些事情,說道:「這不公平。」

  他是邪道年輕一代的最強者,修行天賦還在洛淮南之上,就算趙臘月與卓如歲再強,他也不會有任何畏懼,但是二打一必輸無疑。

  卓如歲說道:「啥?」

  蘇子葉摘下面具笑了笑,取了顆丹藥送進嘴裡。

  藥效發作的奇快,他的臉瞬間變紅,與青色混在一起,便變成了紫色,眼神有些渙散,氣息卻變得強大很多。

  趙臘月不知道這是什麼,卓如歲卻知道這就是傳說中的丹毒,認真說道:「這麼吃下去你會死的。」

  蘇子葉說道:「但至少今天你們會先死。」

  卓如歲覺得莫名其妙,心想如果嗑藥有用的話,誰敢說比適越峰的丹藥多?就憑丹毒便想殺死我們?

  蘇子葉又取出一個淺褐色的瓶子,這瓶子不知道是什麼材質做成的,似玉又似瓷。

  趙臘月還是不知道這是什麼,卓如歲則是有些感慨,說道:「四荒瓶果然在你手裡。」

  蘇子葉舉起四荒瓶,平靜說道:「這不重要。」

  茶館裡忽然響起嗚咽的聲音,那是大水壺裡的水沸騰了。

  一個老人提著水壺走了過來,眼窩深陷,散發著極其濃郁而刺鼻的血腥味道。

  老人在這間老茶館裡燒了很多年的的開水,就在所有人都離開茶館的時候,他還留在這裡。

  他是玄陰宗的長老華陰,很多年前被蘇七歌逐出了烈陽峽,一直在益州隱姓埋名地活著,直到最近才被蘇子葉請了出來。

  此人魔功了得,大概等同於青山宗的破海境強者,趙臘月與卓如歲就算聯手,也不可能是他的對手。

  華陰提著一壺開水,面無表情看著趙臘月與卓如歲,就像看著兩個死人。

  忽然。

  擦的一聲輕響。

  華陰的身體裡面掠出來了一個人。

  這是視覺上的幻像,實際上那個人是從華陰身後穿過來的,只不過速度太快。

  開水壺摔落在地上,發出啪的一聲脆響。

  華陰也倒在了地上,濺起無數血花,身體分成兩半。

  不管是魔輪還是氣海又或者是血肉經脈,都這樣斷成了兩截。

  那人落在地上,鮮血無聲淌落,沒有半點凝滯,就像荷葉上的水珠傾瀉而下,瞬間乾淨如初,白衣依然如雪。

  蘇子葉盯著那人的臉,問道:「井九?」
HarukanoHimitsu 發表於 2019-4-6 23:34
第十六章 到地獄也不放過你

  「何霑當年說你的臉像我一樣好認。」

  蘇子葉看著井九說道:「現在看來是真的。」

  開水壺落在地上,水汽蒸騰,化作絲縷,進入他手裡的褐色瓶子,畫面看著有些神奇。

  四荒瓶可以吸噬空氣裡的一切水分,是件很厲害的法寶。

  他有信心配合華音長老,在最短的時間裡殺死趙臘月與卓如歲。

  但井九來了。

  華音長老死了。

  卓如歲說道:「何必說這些無趣的話來拖延時間?不會有人來了。」

  蘇子葉知道他說的是真的,隱藏在地底暗河裡的玄陰宗弟子們,應該都死在了他與趙臘月的劍下。

  先前他便注意到,卓如歲受了些傷,趙臘月的裙擺有些濕。

  趙臘月與卓如歲是青山年輕一代裡最能殺的兩個人,更何況井九現在是青山的掌門真人,他親自出面,此時的益州城內外不知還隱藏著多少青山宗的真正強者,那些弟子哪裡還有活下來的道理?

  蘇子葉看著華陰長老的屍身,想著那些死在暗河裡的弟子,想著玄陰宗的歷史到今天為止,有些感傷說道:「我其實從來沒想過與青山為敵。」

  卓如歲說道:「童顏是你送進西海的。」

  童顏去了西海,青天鑒裡的仙菉引發一場天劫,太平真人避過此劫,柳詞卻化作了一場春雨。

  柳詞,是卓如歲的師父。

  蘇子葉說道:「如果這樣說,我是不是可以理解為童顏被你們暗中殺了?」

  童顏離開了雲夢山,這件消息被中州派嚴格控制住了,修行界沒有任何人知道。

  但這些年蘇子葉與他一直暗中保持著聯繫,忽然發現聯繫不到童顏,自然生出很多猜測。

  卓如歲說道:「童顏我肯定是要殺的,但他躲在中州,我暫時沒辦法。」

  蘇子葉看他神情不似作偽,心想那童顏究竟出了什麼事?

  卓如歲說道:「別這麼看著我,我說要殺他,他就別想活太久。」

  蘇子葉沉默了會兒,望向井九說道:「為什麼不肯放過我們?」

  井九說道:「要滅你們玄陰宗,你們就不能重來。」

  這是柳詞與他商量好的事情,所以玄陰宗必須斷根。

  蘇子葉說道:「你知道我不是王小明?」

  井九說道:「他死了。」

  那夜劍光與刀光相遇到冷山,烈陽峽毀滅。

  那個怎麼看都很像某個故事主角的年輕人,以烈陽幡護身,還是變成了死人。

  這種結局確實有些難以令人接受,但井九在漫長的修道生涯裡已經見過太多這樣的事情。

  比如洛淮南,比如桐廬,比如早年間的很多天才修道者。

  王小明沒能得到第二次機會,蘇子葉也不能。

  井九說道:「不要有下一次。」

  蘇子葉知道對方不想殺自己,不然這時候自己已經死了,問道:「為什麼讓我活著?」

  井九說道:「白真人的想法是什麼?」

  蘇子葉笑了起來,青色的臉顯得有些詭異:「你應該直接去問白早。」

  趙臘月說道:「你想尋死?」

  「我是個魔胎,活在死去的母親的身體裡,準備著隨時成為我父親的魔氣來源,我想盡了一切辦法,終於把我父親弄成了一個癱子,掌握了玄陰宗的大權,結果又遇著王小明這麼一個怪物,你以為我猜不到他是誰的人嗎?至於中州派答應的事情,你又以為我會信嗎?我是個孤魂野鬼,從生下來的那一刻開始就在這個世界上飄來飄去,唯一的落腳處就是玄陰宗,結果卻讓你們青山宗毀了,現在還不讓我重建,那我繼續這麼飄著,又有什麼意義?」

  要說身世之悲慘,世間沒有幾個人能比得過蘇子葉。

  但他說這段話的時候,神情很平靜,說明他的死志很堅定。

  井九要留著蘇子葉的命,自然是要用此人,但現在不二劍在柳十歲處,他沒辦法像控制小荷那樣控制蘇子葉。

  更何況現在蘇子葉表明了自己的態度,那他應該如何控制此人?

  井九說道:「玄陰宗只是你最初的那個窩,毀便毀了,你可以再重新修一個家。」

  蘇子葉明白他的意思,盯著他的眼睛說道:「難道要你離開青山,你也能接受?」

  井九說道:「可以。」

  聽到這個回答,趙臘月眼神微淡,不知道想到了什麼。

  蘇子葉沉默了會兒,說道:「開宗立派不是這麼簡單的事。」

  卓如歲說道:「有人支持便不同,中州派承諾給你的,我們能給你更多,比如崑崙派的那條靈脈。」

  蘇子葉說道:「白真人能給我的,你們能?」

  井九說道:「我是青山掌門,她是?我還可以幫你解了丹毒。」

  聽到這句話,蘇子葉終於有些動容。

  丹毒便是他日常服用的那種丹藥,源自南方群島上的一種妖鶴。

  那種妖鶴的頭頂生著紅冠,冠裡蘊著劇毒,可以幫助修道者穩固神魂。

  邪道修行者的修行方法有極大的問題,很容易產生極大的痛苦,導致神智不清,所謂濫殺無辜,種種惡事往往都由此而來。如果他們想要保證自己的清醒,丹毒往往會成為不得已的選擇。問題是丹毒的誘惑與事後的痛苦同樣可怕,一朝沾染便再也無法擺脫,邪道修行者隨著境界變深,需要的丹毒數量越來越多,體內的毒素也會越積越多,身體越來越虛弱,直至最後慘死,除非他們能在死亡到來之前,破開魔輪,成就真正的魔神大道,就像玄陰老祖那樣。

  蘇子葉求死的原因,除了心灰意冷,也與丹毒帶來的痛苦絕望有關。

  「沒有人能解掉丹毒。」他盯著井九的眼睛說道。

  井九說道:「沒有我做不到的事情。」

  蘇子葉並不相信他的話,但想著青山掌門的身份,又生出些希望,問道:「你究竟想要我替你做什麼?」

  不管是解除丹毒,還是幫助他開宗立派,都是重於生死的大恩,他再有潛力與前途也不值得青山宗如此做。

  井九說道:「玄陰子如果找你,你想辦法通知我。」

  蘇子葉這才知道原來青山宗想要通過自己對付太平真人與老祖,搖頭說道:「他們現在不會再相信我。」

  井九說道:「你能騙了西來這麼多年,應該也有辦法取信他們。」

  ……

  ……

  三人隨劍而起,破雲而出,落在舟上。

  趙臘月有些遺憾,來去匆匆,竟是沒能吃到益州當地的火鍋。

  卓如歲有著相同的感慨,聞著袖子上帶著的茉莉花茶味道,望向顧清,心想是不是應該請他再煮一壺茶?

  顧清看都沒看他一眼,從他身邊走過,來到竹椅前,問道:「師父,蘇子葉會答應嗎?」

  「他現在就是隻孤魂野鬼,任何稻草都願意抓一把,青山就是最結實的那根,他沒道理不試一下。」

  說完這句話,井九向著劍舟角落,那裡有一張油布,蓋著一個箱子。

  除了他沒人知道這個箱子裡裝的是什麼,負責控制劍舟的適越峰弟子也不知道。

  孤魂野鬼是蘇子葉的自稱,也是童顏的判斷。這次能夠如此輕易地清剿玄陰宗的餘孽,童顏的分析與佈局起了非常重要的作用,他與蘇子葉暗中合作了這麼多年,非常清楚對方的行事習慣。

  中州派伸出來的手都要被斬斷,懸鈴宗那次只是嘗試,這次是真的。

  益州之行,便是井九落下的那顆棋子。

  但最重要的還是秋天的果成寺之會。

  朝天大陸的修行資源分配比例,將會在那時候得到確定。

  朝歌城裡的局勢有些緊張,有著中州派背景的官員不敢對神皇說什麼,卻藉著各種事由,向清天司指揮使張遺愛發起了一次又一次的進攻,御史台與大理寺就像瘋了一般,誰都不知道這位背叛了雲夢山的大人物還能撐多久。

  現在還是夏天,距離果成寺之會的日期還有很多天,這艘青山劍舟提前去了東海。

  所有人都留在了劍舟上,井九只帶著趙臘月離開,顧清注意到那個被油布蓋住的大箱子不見了,沒有說什麼。

  太陽在後方漸漸沉下去,地面已經是黑暗一片,眼前的東海就像一茅齋的蛟池般漆黑。

  通天井的深淵裡更是看不到任何光線。

  沒有陽光,井九與趙臘月卻依然戴著笠帽,應該是不想被人看見。

  他走到崖邊,手掌輕翻,潔白如玉的寒蟬便出現在掌心。

  寒蟬感應到他的神識,趕緊翻過身來,高速摩擦甲肢,放出那些看不見的蚊子。

  趙臘月的視線漸漸向著通天井底而去,她也看不到那些蚊子,但知道它們要去哪裡。

  井九解開那塊油布,打開箱子,看著坐在裡面的童顏說道:「準備了。」

  沒有人知道,他把童顏從隱峰裡帶了出來。

  童顏睜開眼睛說道:「你確定可行?」

  井九說道:「還有幾十天的時間,你自己選的地點,只要冥師配合,這件事情不難。」

  童顏說道:「如果冥師根本不想理你,把我殺了怎麼辦?」

  井九說道:「好運。」

  這樣的對話自然無法繼續下去。

  於是一夜無語。

  清晨時分,朝陽未升,寒蟬忽然動了兩下。

  井九知道蚊子回來了。

  隨著蚊子一起回來的,還有一個模樣醜陋、像是石頭與植物組成的山怪。

  童顏知道這個山怪便是傳聞裡的鬼差,對通天井四周的符文抵抗能力極強,而且據說喜歡吃人肉。

  隨著冥部勢衰,鬼差已經有很多年沒有在通天井附近出現過了。

  鬼差在深約數十丈的地底等著他,眼睛泛著幽幽的光。

  童顏再次覺得自己轉投青山真是極為不智的一次選擇。

  趙臘月說道:「路上小心。」

  童顏歎了口氣,向著通天井底跳了下去,用天地遁法化作一片落葉,落在了鬼差的身上。

  趙臘月才發現那隻鬼差看著普通,實則身形極為巨大,童顏在他的掌心,就像是片真的落葉,隨時可能被揉碎。

  鬼差慢慢倒爬而下,漸漸消失在陰冷而恐怖的深淵裡。

  童顏就這樣去了冥界。
HarukanoHimitsu 發表於 2019-4-7 23:32
第十七章 桃花滄海兩心通

  井九收回視線,同時收回了寒蟬與蚊子。

  一道白光彷彿閃電般自夜空裡落下,準確無比地落在趙臘月的懷裡。

  阿大喵了一聲,表示沒有任何人看到先前的畫面。

  與冥界勾結這種罪名,著實有些大,太平真人當年都承受不住,井九也不想惹來麻煩。

  就像中州派與冥部大祭司之間可能存在的交易一樣,有很多事情可以做,但是不能被人看見。

  「你們先回去。」井九對趙臘月說道。

  接下來他要去的地方很安全,不需要帶著阿大。

  趙臘月知道他要去水月庵,沒有說什麼,抱著阿大,馭起弗思劍便回了劍舟。

  卓如歲睜開眼睛,看了她一眼,想要問幾句,最終什麼都沒有問。

  隱約可能猜到些什麼的顧清,這時候正在舟首,對著新升的朝陽冥想修行,眼睛都沒有睜開一下。

  東海畔的風很清爽,哪怕已是初夏也不炎熱,尤其是那片山谷更彷彿還在春天,石階前的那株桃花生得正艷。

  井九落在石階上,摘了一朵桃花,輕輕敲了敲門。

  沒多時水月庵的門便開了,露出一張可愛而乾淨的臉,正是那名叫做甄桃的女弟子。

  在雲夢山的時候,甄桃參加問道大會的資格便是被井九拿走了,而且她還親眼目睹了井九與卓如歲的滿天花火一戰,對他的印象極為深刻,雖說井九這時候戴著笠帽,依然被她一眼便認了出來,震驚無比說道:「井……掌門?」

  先前她正在做晨課,忽然被庵主喊了過去,說有位貴客到訪,要她悄悄引進庵裡,她哪裡想到居然是井九。

  井九直接去了那間靜室。

  就是那間開著圓窗、對著湖、湖邊的樹都被砍光了的靜室。

  窗還是那樣的圓,湖水還是那樣的綠,草木卻重新生長起來,未經裁剪,反而更添野趣,頗有些生機勃勃的感覺。

  井九很滿意,望向依然沉睡中的過冬,又有些不滿意。

  已經五年了,那些天蠶絲都已經化作飛絮而逝,她卻還沒有醒過來。

  井九在她身邊坐下,把那朵桃花擱在她的身邊,伸手握住她的手腕,閉上眼睛開始感知她身體裡的情況。

  半個時辰後,他離開靜室,在甄桃的帶領下去見庵主。

  穿過雨廊,行經灰色的牆時,他看到了那頂青簾小轎,再次確認了自己的判斷,那位師妹應該很多年前便走了。

  「師姐的情形如何?」

  水月庵主的境界頗高,只是修行的歲月不足,還沒有抵達真正的妙境。

  她的清秀眉眼依然像少女一般,想來時間還多,自然也不怎麼憂心,與甄桃倒有幾分相似。

  「應該無事,只是隱約有些很奇怪的變化。」井九說道。

  過冬醒來的時間比他推算的要晚很多,但是她修行的本就是世間獨一無的功法,他也不知道這種變化究竟會帶來怎樣的影響。

  水月庵主說道:「我倒有些擔心……因為湖畔的花草生長速度越來越快了。」

  這是天地靈氣集中的現象,按道理來說,對沉睡裡的過冬是好事,但井九明白她在擔心什麼。

  時間都是相對的。

  水月庵主忽然說道:「懸鈴宗那位太君死了。」

  井九沒有想到會在這裡聽到這個消息,沉默了會兒說道:「景淑應該有心理準備。」

  現在猜到他真實身份的人依然不多,但水月庵是特別的。

  過冬不說,庵主也不說,但不代表她們還想不到。

  水月庵主說道:「生死這種事情無法準備。」

  因為只有一次,任何準備都只是預想,永遠談不上完備,就像永生無法得到證明。

  井九說道:「所以盡可能不要準備。」

  水月庵主看著他的眼睛說道:「一切都會終結,哪怕飛升,也必然會有一個結束。」

  井九說道:「以因果而論,確實如此。」

  水月庵主說道:「誰又能跳出因果呢?」

  井九說道:「即便會結束,也要越晚越好,如果有長度,也要越豐富越好。」

  水月庵主說道:「她為了追上你,付出了這麼多的代價,這有意義嗎?」

  井九說道:「你錯了,她有她自己的道。」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他只是她那條道路上的風景。

  水月庵主沒有再繼續這個話題,親手衝了一杯桃花茶,推到井九身前,說道:「還沒恭喜你做了青山掌門。」

  井九想著顧清說過,水月庵送來的禮物最厚,接過那杯桃花茶飲了口,便起身準備告辭。

  水月庵主看著他說道:「桃花茶不助桃花,卻能清心。」

  井九沒有說話。

  「我不是果成寺的師兄,會使兩心通,但天人通也可以幫我看清楚一些事情,比如你的殺意。」

  水月庵主問道:「你要殺誰?」

  井九說道:「景辛。」

  水月庵主沒有意外聽到這個答案,歎道:「虎毒尚不食子,你果然還是那般無情。」

  井九說道:「如果她還醒著,景辛早就死了。」

  水月庵主沉默了會兒,說道:「先前通天井發生的事情,我可以當作沒有看到。」

  各大宗派都要負責看守鎮壓冥界的通道,通天井做為朝天大陸最大的一條通道,由果成寺與水月庵聯手負責,水月庵離得最近。通天井的崖畔到處都是符文與陣法,像鬼差那麼大一個怪物、童顏這麼醒目一人物,怎麼會不驚動水月庵。

  井九算到此事瞞不過水月庵,只是沒想到對方居然用這件事情來做交易。

  「為何?」

  「這是陛下的請求。」

  「好。」

  「秋天那件事情,我們自然是支持青山的,不用擔心。」

  ……

  ……

  朝天大陸修行界的勢力劃分非常簡單。

  北邊的歸北邊,南邊的歸南邊,想要說服那些宗派改變陣營,基本上是做不到的事情。

  懸鈴宗的老太君曾經想過試探一下,結果便敗的一塌糊塗,然後現在死了。

  除了這些南北宗派,果成寺、水月庵、東易道、寶通禪院等世外宗派向來中立,現在一茅齋也似乎要進入這個行列。

  絕了玄陰宗,送走了童顏,確定了水月庵的態度,接下來井九要做的事情,便是搞定果成寺。

  如此一看,做青山掌門也不是太難。

  青山劍舟破開朝陽,與晨光一道落在了墨丘。

  墨丘那條通往果成寺的大直道兩旁,就如平常每個日子一樣,停滿了馬車,田野裡搭著簡易的窩棚。

  那些前來求醫問藥的病人以及病人家屬,看著那艘巨大的劍舟,心想這就是神跡啊,跪到地上叩拜不止。

  震撼之餘,人們對果成寺高僧治好自家的病更添了不少信心。

  果成寺正門大開,百餘名僧人站在寺前的廣場上,沒有發出半點聲音。

  禪子站在最前方,講經堂大士、各堂長老安靜站在後面,這陣勢真是大到了極點。

  現在的井九已經是青山掌門,與當年那個來聽經的青山弟子完全是兩個概念。

  果成寺的僧人們紛紛合十向井九行禮。

  趙臘月與顧清、卓如歲向禪子行禮。

  井九沒有動。

  禪子也沒有動。

  風吹著僧衣動。

  白衣也在動。

  果成寺前一片安靜。

  晨光漸盛。

  說到在朝天大陸的地位,青山掌門要果成寺禪子略高一籌,但說到輩份、資歷卻又是禪子高多了,至少表面上如此。

  誰先對誰行禮,這還真是一個有些麻煩的問題。

  果成寺裡的僧人們覺得好生奇怪,心想禪子平日裡最是親切隨意,為何今日卻如此認真?

  卓如歲與顧清也覺得很怪異,心想掌門平日裡最是隨便懶散,為何今日卻如此嚴肅?

  直到最後,井九與禪子都沒有向對方行禮,只是禪子稟著主人的本分,淡淡說了聲請。

  別人覺察不出什麼,趙臘月卻是知道內情的人,心想這二位是要鬧哪樣?

  ……

  ……

  當年的靜園早就已經毀了,事後由朝廷拔款重修,果成寺順便把受毀嚴重的後寺也全部整修了一遍。

  寺裡的醫僧們經常減免病人的藥錢,用起朝廷的錢卻是極其大方。

  那座石塔還是在原來的位置,塔下的地面已經再次生出青苔。

  時間的痕跡,對修行者來說更加清晰。

  井九與禪子在靜園深處的那間禪室裡相對而坐。

  「都說你是我那位故人的兒子……」

  禪子盯著他的眼睛說道:「喊聲叔叔來聽聽。」

  井九自然不會喊,那聲小友他到今天都還沒有忘記。

  一切至此明瞭。

  禪子轉身望向窗外的那座石塔,沉默了很長時間。

  一朵祥雲忽然生於半空中,其間有座宏大的蓮花寶座若隱若現。

  禪子從靜園裡消失,來到蓮花寶座上,坐雲向東,以觀滄海。

  滄海在朝陽的照耀下,變幻著無窮的顏色。

  半個時辰後,禪子回到果成寺,看著井九的臉,再次沉默了很長時間,然後說了一句話。

  「你挑的這臉倒是不錯。」
HarukanoHimitsu 發表於 2019-4-8 23:34
第十八章 回到各自的位置

  很多年前景陽真人假洞府開啟的那一夜,禪子第一次看到井九,然後用蓮雲護了這個「晚輩」一程。

  在梅會的時候,井九在道戰裡寫下點點血梅,再次引起他的注意。

  前些年在果成寺,麒麟化身前來,太平真人與玄陰老祖暴起出手,卻都鎩羽而歸,出手的是柳詞與神皇,但井九卻是關鍵人物。

  西海之役,一道劍光縱橫天地,春雨過後,這個年輕的「晚輩」便成了青山掌門。

  萬事禁不住想。

  禪子早就在懷疑井九的真實身份,但他沒有寫信去問,因為他覺得自己的懷疑很荒唐。

  就像南忘那樣,就像過冬那樣。

  前世與景陽越熟悉、越親近的人,越無法相信這件事。

  就算朝天大陸的人都死光了,濁河斷流,極北處那座雪峰崩塌,大漩渦消失,景陽怎麼可能敗呢?

  於是禪子也接受了那個傳聞,或者說強行用那個傳聞來說服自己。

  井九是景陽留下的血脈,得了他的真正衣缽與留下的寶物,所以修行破境的速度才會如此驚世駭俗,震古爍今……

  直到今天,他終於知道了事情的真相,心神受到了極大衝擊。

  說什麼禪法精深,道什麼不動無念,終究也要以觀東海才能平復心神。

  滾燙的茶倒入杯中,散發著淡淡的白煙,就像晨時海面的霧氣。

  禪子的視線穿過那些白霧,落在井九臉上,聲音如眼神一般深靜,卻又充滿不解:「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井九端起那杯茶喝了一口,水霧如雲遮住了臉,聲音就像眼神一般飄渺而不定:「有些事情沒辦完。」

  禪子的手指輕輕敲著桌面,極有韻律的聲音吹散了茶杯與井九臉上的霧氣,說道:「什麼事?」

  井九放下茶杯,說道:「不知道。」

  這話聽著有些莫名其妙,禪子自然能懂。

  他深深看了井九一眼,心想……原來還是這麼喜歡裝啊?

  「那太平又是怎麼回事?為什麼他會逃出來,在西海的時候,又被你們放走了。」

  「柳詞都死了,還說這些做什麼。」

  「他人呢?」

  「應該在海上,蓬萊寶船王被搶了一艘好船。他現在很虛弱,世外感會能讓他稍微安心些。」

  井九說道:「他拿了龍髓與風廊的荷花,你覺得他想做什麼?」

  普通人很難通過這麼簡單的幾句描述想到什麼,禪子卻是微微挑眉,說道:「轉世?」

  他瞭解太平真人現在的情形,那麼只需要荷花一個詞便能聯想到對方的想法。

  井九說道:「這方面我不瞭解。」

  所以他才會提前這麼長時間便來果成寺。

  禪子說道:「蓮花轉世,並非前世的延續,這與你不一樣,與水月庵不一樣,我不認為太平會這麼選。」

  井九認同他的說法,因為禪子是他所知唯一的真正轉世重生之人。

  但禪子已經不是當年那個死在太平手下的果成寺老僧。

  因果猶存,過往皆無。

  「東易道對蓮花轉世研究比較深,稍後我取些典籍來給你看。」

  禪子轉而問道:「那座陣法當年看過,沒有什麼問題,為何會出事?」

  當年他在神末峰與景陽論道百日,看到了三條道路。

  過冬走了一條,井九被迫選擇了另外那條,而在兩條道路之上自然是了斷因果的飛升大道。

  有事情沒辦完,那就說明塵緣未盡,煙消雲散陣出了問題。

  井九揮了揮衣袖,數十面銅鏡出現在空中,把禪室裡的景物收了進去,然後漸繁漸深。

  禪子研究過煙消雲散陣,知道是分鏡術,這時候想的卻是你從哪裡弄來了這麼多好鏡子?

  井九伸手從窗外喚來清心鈴。

  鈴鐺發出清鳴,在數十面銅鏡之間往復不斷。

  禪子取出一根細木棍,掏了掏耳朵,說道:「鏡宗,懸鈴宗……看起來你和從前確實不同了。」

  ……

  ……

  靜園修復如初,那就是真的修復如初,石塔在同樣的位置,三道雨廊也與以前沒有任何區別。

  趙臘月在這裡聽經數年,過了好幾個新年,對此很滿意,自去熟悉的位置坐下。

  阿大也去了它第二熟悉的位置——石塔前面的蒲團上,只可惜現在是夏天,被大常僧掃過來的樹葉不夠枯,躺著不是很舒服,而且陽光有些烈,所以沒過多長時間,它便起身踱回了雨廊下,趴在了自己最熟悉的位置。

  伴著清鳴,鈴鐺從它的頸間飛走。

  它回頭看了眼那邊,眼神有些幽怨。

  趙臘月撓了撓它的脖子,早沒了當年在碧湖峰第一次抱著它時的拘謹與緊張。

  卓如歲帶著顧清來到那座小石塔前,介紹道:「這就是前代神皇陛下的靈骨塔。」

  顧清聞言肅然,很認真地行禮,做了番祭拜。

  「我和這座塔很熟。」卓如歲有些感慨,摸了摸塔身,表示感謝。

  當初在果成寺裡那場惡戰,出手的都是玄陰老祖、麒麟化身這等層級的大人物,他只是師父柳詞的眼睛,境界最低,如果不是抱著這座石塔,早就被大風吹走了。

  二人說話音,數十名僧人捧著書冊走進靜園,向著園後的禪室而去。

  看著這幕畫面,顧清想起了前些天適越峰上的畫面,趙臘月則是想起了鏡宗裡的畫面,心想這真是與書幹上了?

  卓如歲有些不確定說道:「掌門師叔這是要與禪子論道?他行嗎?」

  說到修行天賦這種事情,他現在不得不服井九,但說到學問這種事情……禪子可是能與景陽師叔祖坐而論道的大智慧之人,世間有幾人能體悟他的妙思?

  顧清笑了笑,說道:「當初在朝歌城裡,布秋霄齋主也沒說過師父。」

  卓如歲心想那是嘴上功夫,與學問這種事情有什麼關係?

  在他們看不到的那間禪室裡,井九與禪子沒有坐而論道,而是在看書,只不過他們看書的方式與普通人完全不同。

  近千本佛宗典籍與相關的論冊,被一道無形的力量牽引到了空中,飄在他們的身周,然後落進那些鏡子裡。

  那些典籍開始自行翻開,速度越來越快,帶起了一陣陣的清風。

  井九與禪子閉著眼睛,也不知道他們這是在怎麼看。

  那些輕柔的微風出窗,來到靜園裡,在雨廊與庭院之間來回。

  趙臘月覺得很是清涼,摸了摸阿大,阿大舒服地瞇起了眼睛。

  顧清感受著撲面而來的微風,愣了愣後,坐到了石塔前的蒲團上,閉著眼睛,開始冥想休息。

  那些依然青意十足的落葉,被風推著,漸漸漸圍住了蒲團。

  卓如歲坐到廊下,兩條腿一晃一晃,與風來的節奏漸漸合一。

  他覺得這些清風好生奇特,自四面八方而來,無所不在,有的拂著自己的睫毛,有的輕輕吹著耳風,有的順著衣袖鑽了進去,角度極其刁鑽。

  在這樣的無數道清涼微風裡,想不睡覺也很難啊。

  他想著這些事情,眼皮越來越沉重,漸漸耷拉下來,就這樣沉沉睡去。

  ……

  ……

  暮色最濃的時候,卓如歲睜開眼睛醒了過來。

  夕照石塔風已靜,他有些恍惚,不知道還在今日,還是已經過了好幾日。

  趙臘月在那邊的雨廊下摸著貓,不知想著什麼事情,顧清依然閉著眼睛坐在石塔前,落葉已經漸漸漫至他的腿側。

  忽然間,靜園後方發出一聲轟鳴,狂風呼嘯而至,捲起庭院裡的樹葉漫天飛舞。

  禪室裡,無數書籍落在地上,或者翻開著,或者合攏著。

  看著就像是或大或小的浪花生於海面,又像是將化未化的殘雪掩著地面。

  禪子睜開眼睛,說道:「我看的比你快。」

  井九沒說話,從地板上拾起一本東易道的蓮生經繼續看了起來。

  禪子說道:「你現在這麼弱,秋天的時候,白真人把你轟死了怎麼辦?」

  井九繼續看書,頭也未抬說道:「這是果成寺。」

  這話的意思就非常清楚了。

  你現在知道了我是誰,還能看著我出事?

  ……

  ……

  卓如歲直接被那道狂風掀飛了出去,落在地上,倒退數步才穩住身形。

  他回首望向靜園,只見在夕陽的照耀下,漫天青葉彷彿形成了一道青紅相交的圓球,看著極其壯觀。

  「這就是禪子的神通嗎?」

  卓如歲帶著震撼的情緒走回靜園裡。

  禪子沒有發起攻擊,應該只是神念的外溢,居然便有如此大的威勢。

  他發現趙臘月抱著白貓依然坐在先前的地方,心想有鎮守大人撐腰果然好,不會像自己這般狼狽。

  緊接著他發現顧清也還坐在原先的地方,不禁有些惱火,心想如果自己還抱著這座石塔,又怎麼會被吹出去?

  滿天青葉落下,灑在顧清的身上,就像要把他埋進去一般。

  卓如歲正準備發笑,忽然神情微愣,說道:「居然要破境了?」

  趙臘月聽到他的話,望向渾身樹葉的顧清,發現他的氣息正在發生明顯的變化。
HarukanoHimitsu 發表於 2019-4-9 23:32
第十九章 吾輩中人

  庭院裡,卓如歲看著石塔前的畫面,心情有些複雜。

  那些青樹葉看似盡數落在了顧清的身上,實則與他的衣衫還保持著極小的距離,大概也就是幾頁書。

  這是劍意離體的徵兆,也是劍鬼即將完全成形的象徵,這意味著他距離游野中境已經很近,大概也就是幾十天。

  他與趙臘月晉入游野中境已經多年,現在都在衝擊游野上境,領先顧清很多,但顧清的修行速度還是讓他有些驚訝。

  就算禪子與井九在禪室裡坐而論道外溢的神念對顧清帶來了很大幫助,可修行終究靠的是自身。

  卓如歲知道顧清當年是過南山師兄的劍童、顧寒的庶弟,天賦確實不錯,被兩忘峰重點培養的對象。但顧清的修行天賦再好,也不可能比他更好,與兩忘峰那些優秀的弟子比起來,也沒有任何特殊的地方。而且這些年顧清一直在忙著處理神末峰的事務,後來又停留在朝歌城裡教景堯太子,最近又忙於幫井九處理青山事務……

  在這樣的情況下,他的修行居然沒有受到什麼影響,這是怎麼做到的?

  看著那些似落未落的樹葉,卓如歲忽然生出一種想法。

  就是那一次的承劍大會,顧清為了戰勝井九,用了六龍劍訣,受到門規處罰,修行被停三年。

  那三年時間顧清一在神末峰借住,砍木頭修房子,與猴子作伴,然後成了井九的徒弟。

  變化,應該就是從那一刻開始的吧?

  卓如歲感到了壓力,決定從現在開始,少睡覺,多練劍。

  他走到石塔前,就在顧清不遠的地方坐了下來,閉著眼睛,開始修行。

  看著這幕畫面,趙臘月沒有說話,眼裡微有憂色。

  阿大站蹭了蹭表示安慰,心想這有什麼好擔心的,當年柳詞與元騎鯨不也是這樣?

  ……

  ……

  井九與禪子在室內看書。

  趙臘月、卓如歲、顧清在庭院裡修行。

  阿大在睡覺。

  大常僧在掃地。

  時間就在這樣的規律重複裡慢慢流走。

  暑意漸深,然後漸淡,又有風起。

  只不過今日的風與那些自行翻動的書頁無關,而是來自天地間的第一抹秋意。

  趙臘月起身向靜園外走去。

  阿大睜開眼睛,喵了一聲,縱到庭院間,悄無聲息一踩石塔,便準確地落在了她的懷裡。

  卓如歲睜開眼睛,望向趙臘月。

  趙臘月說道:「我出去散散。」

  卓如歲想了想,站起身來,抖掉身上的落葉,說道:「我也去。」

  他們兩個人現在都處於衝擊游野上境的關鍵時刻,已經站在了那道門檻,只差最後那一步。

  但修行就是這樣,最後一步往往就是最困難的一步。

  縱然他們是天生道種,是少見的修道天才,也需要大量的時間來突破,還需要最關鍵的某個契機。

  畢竟他們還處於正常的天才範疇之內,不像井九,在竹椅上躺著能破境,在碧湖裡洗個澡也能破境。

  在靜園裡坐了數十日,那個契機始終未到,在天地間行走一番,尋找一些感悟,或者會有些幫助。

  離開靜園的時候,卓如歲看了眼顧清,發現他還在冥想,不禁有些納悶,心想至於這麼勤奮嗎?

  趙臘月說道:「這些年他忙於事務,修行的時間少,所以很珍惜。」

  卓如歲聽著這話,不禁對顧清生出些同情。

  二人走出靜園,信步於寺廟裡。

  卓如歲說道:「修道者的根本是修行,顧清師弟也是辛苦。」

  趙臘月說道:「做掌門本來就很辛苦。」

  阿大在她懷裡抬起頭來,看了她一眼。

  卓如歲說道:「小師姑是想勸我放棄?這不可能,掌門之位是師父給小師叔的,我沒意見,但以後的事情誰知道?」

  趙臘月說道:「你又不是過南山,為何執著於此?」

  卓如歲微笑說道:「因為我天賦更好,年齡更小,希望比南山師兄大,最重要的是,我與掌門師叔關係很好。」

  這話如果從別人嘴裡說出來,會像自吹自擂,令人生厭,但他說出來卻有些令人心生敬意。

  阿大看著這個晚輩,眼神裡滿是欣賞。

  趙臘月沒有再說什麼。

  「小師姑,您是不是因為當年試劍大會上我贏了你的事情,一直對我有意見?」

  卓如歲一臉無辜說道:「您要怎樣才能消氣?」

  他很清楚,別看趙臘月這幾年在神末峰很低調,但論及對掌門師叔的影響力,再沒有誰能越過她去。如果他想與掌門師叔的關係再進一層,至少與顧清平齊,去神末峰蹭再多飯,替掌門師叔殺再多人,也不如先把這位小師姑侍候好了。

  現在想著當初試劍大會的事情,他便有些後悔,再多閉關兩年又怎麼了,你急什麼急呢?

  趙臘月說道:「你又不是真的能勝過我,我有什麼意見?」

  聽著這話,卓如歲頓時忘了討好她的事情,說道:「你當時壓制了弗思劍,但怎麼就知道我沒有隱藏什麼?」

  趙臘月面無表情說道:「如果你真隱藏了什麼,何至於現在來說這些無趣的話。」

  就在有趣或者無趣的對談裡,二人走到了果成寺的中間,前方不遠便是一座大殿。

  再過些天,那場特殊的梅會便要在這座大殿裡舉行,整個朝天大陸的修行宗派都會到場。

  不知道青山宗準備怎麼應對中州派的強勢進逼。

  走過那片塔林,側方有座很安靜的禪室,有經聲從更遠的地方傳來,悠揚而令人心靜。

  「這就是白山禪室?」卓如歲瞇著眼睛說道。

  太平真人曾經在那裡住過好幾年時間。

  想著師祖在世間掀起的風浪,卓如歲心悸之餘,又有些莫名其妙的驕傲。

  很多青山弟子應該都有這種感覺,畢竟那些滔天惡行都在三百多年前,很少有人親眼目睹。

  距離才能產生美與敬畏,趙臘月沒有卓如歲的感覺。

  因為她時常能夠看到井九這樣的人物,而且她曾經親自追殺過太平真人。

  當年果成寺一役,她從靜園處開始追殺,直至寺外那座孤峰,然後去了大澤,在追殺的過程當中冒險破境。

  仔細想想,這真是一件很驚世駭俗的事情,只不過世間沒有幾個人知道。

  離開塔林,來到前寺的廚房外,趙臘月說道:「玄陰子在這裡燒了幾年菜。」

  卓如歲有些感慨,心想一代魔神居然當廚子,前代神皇在這裡隱居,祖師居然在這裡做過住持。

  果成寺真是一個很神奇的地方。

  這時候他已經發現趙臘月是專門來看這些地方,問道:「師姑感受到了什麼?」

  趙臘月說道:「你前一次破境的契機是什麼?」

  卓如歲說道:「是在青天鑒幻境裡殺人。」

  趙臘月說道:「我也是殺人。」

  卓如歲心想果然是吾輩中人。

  說到殺人這種事情,自然是與強者戰的時候,帶來的精神衝擊與感悟最多。

  趙臘月認識井九之後,便很少有與強者戰的機會,也就是那次追殺太平真人帶來的感悟最多。

  今天她離開靜園,便是想要重溫一下當日,尋找一些契機破境。

  離開果成寺,來到那間菜園,好些年無人打理,早已荒廢,屋子裡落滿了灰塵,有些家俱甚至已經朽壞。

  當初柳十歲便是在這裡,聽到了她發出的劍鳴,毫不猶豫追了上去,與她開始聯手追殺。

  趙臘月去灶房翻了翻,發現什麼都沒有,泡菜罈子裡的水已經幹了,那些蘿蔔與豇豆早就壞了,斷沒辦法吃。

  卓如歲問道:「您這是饞了?」

  趙臘月說道:「廟裡都是蘿蔔白菜,淡出鳥來。」

  卓如歲微驚,心想此言何其灑脫,小師姑確實是吾輩中人。

  離開菜園,二人馭劍而起。

  果成寺四周沒有什麼城鎮,自然也沒有火鍋店,去村子裡吃也不是很合適,所以他們決定去整點熊掌烤來吃,或者烤些虎肉。熊虎這種凶獸自然只有深山裡有,剛好趙臘月要去的地方就是深山。

  那座山臨東的一面儘是絕壁,當初她就是在這裡成功破境,然後與柳十歲聯手傷了太平真人。

  這個時候,弗思劍忽然微微顫動起來。

  卓如歲也感應到了一道純淨而鋒利至極的青山劍意。

  二人向著絕壁下方望去。

  那裡有一道山溪,溪畔有片樹林。

  ……

  ……

  當趙臘月與卓如歲在菜園裡找泡菜吃的時候,會做泡菜的小荷正在溪邊洗臉。

  她與柳十歲離開千里風廊已經十餘日,眼看著離果成寺已經不遠,可以回到帶給她最寧靜歲月的那間菜園,她的心情也極好。

  但就在下一刻,所有的好心情都因為忽然出現的那些人族修行者們破滅了。

  「光天化日之下,你這個不老林的狐妖居然敢招搖過市,真是欺我正道無人嗎!」

  說話的人是位崑崙派的長老,氣息幽深至極。

  十餘名崑崙派弟子站在一處,警惕地看著溪畔。

  一位老僧站在溪水上游,神情肅然。

  聽著那名崑崙派長老的話,小荷的眼裡閃過一抹煞意。

  柳十歲從樹林裡走了出來,看著那些人問道:「你們要做什麼?」

  那位崑崙派長老叫做陳文,今次帶隊前來參加果成寺大會,境界極高。

  他知道柳十歲的身份,神情漠然說道:「你這時候應該還被關在青山劍獄裡,不過青山宗連太平那樣的魔頭都敢放走,偷偷放走你也自不在話下,但那是你們自己的事,我也不想管,可這名狐妖你也莫要回護,不然休怪我等不客氣。」

  小荷柳眉微挑,寒聲說道:「你知道我們與青山掌門真人的關係嗎!」

  「你是說井九?堂堂青山宗,居然選個小孩子當掌門,這真是天大的笑話。」

  崑崙派長老陳文盯著柳十歲的眼睛說道:「還有你,你現在身為一茅齋弟子,居然回護這個作惡多端的狐妖,布齋主是怎麼教你的?」

  聽到這句話,柳十歲知道不用再說話了,示意小荷站到身後,望向對方說道:「來吧。」

  那些崑崙派弟子們愣住了,片刻後才明白他的意思,覺得好生荒謬,不由笑出聲來。

  他們看著柳十歲的眼神裡滿是嘲弄與憐憫,就像在看一個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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