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方玄幻] 大道朝天 作者:貓膩 (連載中)

   
HarukanoHimitsu 2017-10-15 12:23:21 發表於 玄幻奇幻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712 6988833
HarukanoHimitsu 發表於 2019-4-10 23:40
第二十章 青山從來不二

  柳十歲在修行界是個很出名的人物,尤其在年輕一代裡。

  他是天生道種,被青山宗重點培養,打進不老林,滅了雲台,中間還順便殺了洛淮南,回到青山被下劍獄,卻又被師長默許離開,成為一茅齋齋主布秋霄的親傳弟子,身兼數家之長,今年更拿了梅會的道戰第一,確實很厲害。

  但崑崙派長老陳文,按照天南境界劃分早在數十年前便已經破海,實力強大至極,無論從哪個角度看都遠勝於他。柳十歲在這種沒有任何取勝希望的前提下,如此平靜而自信地說出那聲來吧,在很多人看來確實是件很荒謬的事情。

  這有些像當初井九在青山九峰的千道視線之下走到那把椅子說了聲我來吧。

  當他說完那句話後,手腕上的劍鐲安靜的彷彿睡著了——很明顯不二劍也完全不看好他。

  小荷也是如此,所以明知有些丟臉,也要以最快的速度點破柳十歲與井九的關係。

  越境取勝這種事情,往往只存在於傳說裡,或者井九這種人的身上。

  陳文沒有發笑,心知柳十歲並非普通人,想要擊敗對方,而且還能重傷對方,其實很有難度——是的,雖然青山宗與崑崙派的關係向來不好,今日他更是有意想要折辱一番對方,但歸根結底,他也不敢真的把柳十歲如何。

  小荷說的那句話看似可笑,卻真的很有用。

  整個朝天大陸都知道柳十歲是井九當年的書僮。

  如果說宰相的門房都能算三品官,那青山掌門的書僮可比普通宗派的長老重要多了。

  小荷已經退到了樹林裡面,多年前逃離海州城後,她便再沒有出過手,習慣了站在柳十歲的身後。

  柳十歲向前踏了一步,鞋底與地面接觸的瞬間,便有狂風呼嘯而起,捲起青色的落葉,飄舞在天空裡。

  溪水也自濺散,變成數萬顆水滴,如一道漩渦般,圍繞著他的身體快速轉動。

  踏步的同時,他隔著數十丈的距離,向著對岸轟了過去。

  陰暗的黑煙裡夾雜著血般的火焰,從他的拳頭噴湧而出,化作一道黑龍,直撲那名崑崙派長老的面門。

  這便是血魔教的秘法魔功嗎?

  感受著那道拳風裡的森冷氣息,陳文神情微凜,發現這個年輕人比自己推算的還要強些。

  他馭起崑崙派的遁法,化作滿天清影,輕而易舉避開那道黑煙,瞬間來到半空裡,反手便是一掌落下。

  看似簡單尋常的一掌,卻遮住了秋陽,化作如山般的陰影,向著地面鎮壓而去。

  不愧是破海境的崑崙派長老,隨意出手便有天地之威。

  如此驚天動地的一掌,絕不是柳十歲能硬接下來的。

  眼看著便要被鎮殺,他從袖子裡取出了一樣筆似的事物,對著天空畫了一道,就像是寫字一般。

  筆過之處,便是一道彩虹。

  那道彩虹來得極快,由地面而至數百丈的高空,竟是只用了瞬間,色澤鮮艷,彷彿並非人間之物,

  擦的一聲輕響,那道彩虹準確地落在了陳文的身上。

  他的境界再高,這時候也只能變成筆裡甩出來的墨汁,疾速倒退,重重撞到了絕壁上。

  恐怖的震動從絕壁傳至地面,再傳至溪裡。

  溪水四濺而起,那道依然未散的漩渦變得大了數分,滿天青葉如利箭般飛出。

  那些崑崙派弟子們紛紛躲避,顯得狼狽不堪。

  陳文從絕壁裡飛了出來,披頭散髮,臉色蒼白,衣衫上隱見血跡,更加狼狽,竟是受了極重的傷。

  他盯著柳十歲,眼裡滿是震驚與憤怒,厲聲喝道:「難道是管城筆!這怎麼可能!」

  管城筆是一茅齋的鎮齋之寶,與龍尾硯等其餘三件齊名,乃是世間層階極高的法寶,已經多年未曾現世。

  他哪裡想到,布秋霄居然會把如此重要的法寶,交給柳十歲這個半途入門的弟子!

  柳十歲沒有回答對方的問題,服了兩顆丹藥,抓緊時間恢復真元。他得到管城筆認主的時間不長,境界還是不夠,提筆在天地間落了一記,真元便已經消耗殆盡,臉色蒼白如紙,再也無法寫出第二記。

  陳文飄在天空裡,長嘯一聲,一道劍光隨嘯聲而去,瞬間便來到溪畔。

  柳十歲左手輕動,劍鐲化作不二劍,破空而去。

  不二劍與那道劍光在天空裡相遇,發出一聲極其清脆的鳴響。

  一聲輕響,柳十歲的左肩上出現一道飛劍,只是這道飛劍被不二劍削斷了鋒尖,沒能穿透過去,鮮血不停淌落。

  陳文更慘,胸口出現一個血洞,鮮血從裡面不停湧出。

  不二劍回到柳十歲身邊,明亮至極,秀氣短小,卻顯得那般可怕。

  柳十歲伸手抓住肩頭的斷劍,扔到地上。

  那道斷劍微微顫動,似乎想要飛起。

  啪啪數聲碎響。

  劍光照亮溪畔。

  那道斷劍被不二劍斬成了碎片。

  天空裡的陳文噴出一口鮮血。

  鮮血化雨而落。

  「這他媽的又是什麼劍!」

  與道心相連的飛劍被毀,境界不至於折損,想回復實力卻要好些年,陳文又驚又怒,再也無法控制情緒。

  這劍又是什麼東西,怎麼會如此鋒利,居然能把自己的仙階飛劍斬成了碎片!

  緊接著,他想到了西海之役後的那件傳聞,眼裡出現不可思議的神情,說道:「難道這是不二劍?」

  作為一名劍修,他自然知道青山的那些傳世名劍。

  在那些名劍裡,不二劍的殺傷力最強,因為它最鋒利。

  任何劍修發現自己面對的是這種傳說級別的名劍,都會發自內心生出敬畏,以及……氣急敗壞。

  有一茅齋的管城筆,居然還有青山宗的不二劍……難怪你敢越境挑戰自己!

  陳文憤怒至極,踏著遁法,極其凶險地避開緊隨而至的那道劍光,來到溪畔,雙臂一振。

  一道火鶴離開他的雙肩,向著柳十歲撲殺而去。

  柳十歲臉色蒼白,眼底卻燃燒著野火,右手一翻,不知從何處取出一把折扇,向著那道火鶴扇了過去。

  清風甚疾,火鶴急劇變小,最後變成青煙,消失無蹤,但雙方已經在溪畔相遇。劍修最忌諱的便是被對方近身,交手的時候,時刻不忘拉遠與對方的距離,但這時候陳文的飛劍已經毀了,身受重傷,必須行此險招。

  柳十歲的情形也好不到哪裡去,眼看著便是你死我活的時刻。

  忽然一道寧靜而平和的氣息出現在溪邊。

  百餘枚念珠無聲而至,布成一道屏障,把柳十歲與陳文隔開。

  溪流上游的那名老僧宣了聲佛號,說道:「二位道友請罷手。」

  崑崙派弟子都識得這位老僧,知道對方是通化寺的會元大師,雙方也是偶然在這片溪畔相遇。

  這位會元大師佛法精深,悲天憫人卻又嫉惡如仇,被世人與修行同道敬重。

  聽到這句話,陳文臉色有些難看,還是停下了腳步。

  柳十歲隨身攜帶的至寶太多,就算他能殺死對方,誰知道還要付出多麼慘重的代價。

  柳十歲也召回了不二劍。

  就在這個時候,那百餘枚念珠忽然動了起來,擋住了陳文所有的退路!

  陳文臉色蒼白,感到極其強烈的凶險,清嘯一聲,便要弟子們出手,同時手裡握住保命的法寶便準備祭出。

  但還是晚了,誰能想到以德行高潔著稱的會元大師,明明正準備調解雙方的恩怨,卻忽然間出手殺人?

  百餘枚念珠同時爆開!

  轟隆之聲不絕於耳,溪水蒸騰飛濺,然後被極高的溫度灼成青煙!

  那聲清嘯驟然而止!

  煙塵落下,溪畔已經沒有了陳文的身影,石上與水裡到處都是血水,猶自冒著熱氣。

  那位會元大師已經到了數百丈外的絕壁之下,就此消失無蹤。

  ……

  ……

  溪畔無比安靜。

  緩緩流淌的溪水衝淡了石上的血,向著下游而去,發出的聲音是那樣的輕柔,落在人們的耳裡,卻是那樣的驚心動魄。

  崑崙派弟子們的臉上滿是驚恐的神情,無助地望向溪谷四周與同伴,似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

  柳十歲也有些茫然。

  忽然有幾名崑崙派弟子哭了起來,聲音很是淒涼。

  數道劍光照亮溪谷,那些崑崙派弟子們召出飛劍,對準柳十歲,有些瘋狂地喊道:「你們殺了師伯!」

  小荷不知何時已經來到柳十歲的身邊,揮手布出一道屏障,對柳十歲低聲說道:「先走。」

  先前那一瞬間的茫然源自於善良的天性,但柳十歲很快便醒過神來,在不老林裡受到的訓練,讓他知道絕對不能就這麼離開。他伸手把小荷攔在身後,看著那些崑崙派弟子說道:「這應該是不老林的陰謀。」

  聽著他平靜的聲音,那些崑崙派弟子冷靜了些,想著先前的事情,發現確實太過詭異。

  但很明顯,有些人不願意柳十歲如此輕易地破開此局。

  「可你也曾經是不老林的人,誰知道是不是你勾結對方來此?如果你真是無辜,為何不先殺了身邊這個狐妖?」

  一道冷漠的聲音從天空裡落了下來。

  隨著這道聲音落下的還有一個人影。

  極高的天空裡,接近虛境的地方有座大舟的身影若隱若現,正是中州派的雲船。

  那人就是從雲船裡跳了下來的。

  白千軍的人還在空中,強大道法形成的風洞已經襲向溪畔。問道大會之後這些,他一直在雲夢山裡閉關,境界實力再有提升,出手卻還是那樣的無情而暴戾,竟是不管不問,便要把柳十歲當場殺死。

  柳十歲這時候真元已經耗盡,如何能避得開這道風洞?

  沒有人注意到,某處絕壁裡飄出了一道飛劍。

  那道飛劍很奇特,沒有什麼劍光,劍身遠觀就是一抹淡淡的灰色,像天空,又像山崖。

  就算有人親眼看到這劍,也很容易以為那就是天空,或者山崖。

  而且那道飛劍也沒有什麼強大的氣息,就像是片落葉,在風裡有氣無力地飄著。

  落葉飄進了風洞裡,然後悄無聲息、卻又極其快速地上行,來到天空裡。

  擦擦數聲輕響。

  白千軍的身上出現了十餘道極其細小、卻又深刻至極的裂口!

  他悶哼一聲踏空斜退數百丈,落在溪旁不遠處的一棵大樹上。

  風拂樹梢。

  他隨之而起伏,鮮血不停灑出。

  他盯著絕壁裡的那處,臉色陰沉至極,說道:「卓如歲……你就隻敢偷襲嗎!」

  那道灰色的飛劍有氣無力地飄回絕壁前。

  卓如歲踏了上去。

  他馭劍來到溪上,看著樹上的白千軍,覺得好生莫名其妙,說道:「不偷襲你也打不過我啊。」
HarukanoHimitsu 發表於 2019-4-11 23:35
第二十一章 吞舟

  白千軍冷哼了一聲,沒有說什麼,從樹上掠了下來。

  他這時候渾身是血,如果還在樹梢上站著,未免太過狼狽。

  卓如歲也落到了溪畔,只是灰色的飛劍卻沒有收回去,靜懸身側,準備著隨時再出手。

  那道飛劍靜止下來,露出了真容,劍身淡灰,極為樸實,表面卻有著無數道裂紋,看著就像是魚鱗一般。

  此劍名為吞舟,在修行界頗有名氣,乃是天光峰品階最高的飛劍,猶在藍海之上,而且來歷也不一般。

  當年卓如歲剛入青山便被柳詞真人接到了天光峰閉關,根本沒有機會去雲行峰尋劍,這劍竟是柳詞真人親自去取的,然後再傳給了他。此事當然不合規矩,上德峰很嚴肅地提出了意見,但柳詞真人不止境界高,裝聾作啞的本領也很了得,很隨意便唬弄過去了。由此可見,柳詞真人最疼愛的還是這個關門弟子。

  那些崑崙弟子是第一次見到傳聞裡的吞舟劍,發現這劍並不像傳聞裡那般殺性十足,看著就像一條無精打采的鹹魚。

  但誰敢輕視這道飛劍?就像誰敢輕視成天耷拉著眼皮、看著像是永遠睡不醒的卓如歲?

  作為青山宗最傳奇的年輕天才,卓如歲入青山便開始閉關,一隱便是二十年,出關便勝趙臘月,震撼了整個修行界,只是在雲夢問道裡輸給井九後,他的聲勢便弱了不少,這幾年又頗為低調,修行界對他的印象還停留在青天鑒幻境裡,那個像瘋子一樣嗜殺的黑衣人。直到此時,那些崑崙派弟子才想起來,他始終都是年輕一代裡的最強者。

  白千軍不是普通修行者,而是中州派重點培養的下一代天才弟子,結果卻是這般淒慘的、而且是再次、再三地敗在他的劍下,竟是沒有任何勝機,他究竟強到了什麼程度?

  可現在的修行界終究還是前代強者們的天下。

  溪水忽然變得絕對靜止,不再流淌,伴著呼嘯的狂風,樹葉簌簌而落,隨之落下的是幾道身影。

  中州派長老越千門帶著數名弟子來到了場間,釋放出極其強大的威壓。

  崑崙派弟子們覺得好生難受,趕緊躬身行禮,然後避得遠了些。

  越千門面無表情看了卓如歲一眼,然後望向柳十歲,接著視線落在樹林旁的小荷身上,殺意一隱而逝。

  趙臘月站在那棵樹下,站在小荷的身邊,不知道是什麼時候來的。

  越千門是煉虛境的大強者,青山峰主裡也只有方景天與廣元真人能穩勝他半籌,青山的年輕一代再如何天才,也不可能對他造成任何威脅,然而看著眼前的畫面,他還是感覺到了壓力,生出了很多感慨。

  壓力並非源自此時而是未來,感慨則是源自於遺憾與對自家宗派的失望。

  三個天生道種就這麼站在這裡。

  他們都是青山的。

  青山宗的下一代真是強的不像話,再過百餘年,只怕青山又要多出三個破海巔峰。

  柳十歲就罷了,可卓如歲從生下來便被很多宗派關注著,趙臘月更是朝歌城裡的人,當初怎麼就沒能搶過來?

  再看自家宗派呢?洛淮南那麼早就死了,白千軍心性不佳,難成大道,童顏……難道就指望早兒一個人?

  越千門把這些念頭盡數化去,指著溪畔的石頭,說道:「這是怎麼回事?」

  溪水此時已經盡數靜止,石上的血跡沒有再次變淡,彷彿凝固了一般。

  卓如歲附議道:「是啊,這是怎麼回事呢?」

  越千門不想理他,望向樹下的趙臘月說道:「此事與柳十歲有關,你們認嗎?還是要我去找布齋主?」

  如果青山宗還承認柳十歲是青山弟子,那這件事情當然要青山宗擔起來,如果不然,便是一茅齋的問題。

  趙臘月說道:「找我們也行。」

  柳十歲想解釋一下先前的情形,越千門卻理都不理他,依然看著趙臘月說道:「我要帶他離開問話。」

  越千門的境界實力遠勝趙臘月,在宗派裡的地位與輩份與趙臘月卻是平齊的,在他看來這種事情自然只能與她說。

  趙臘月說道:「別想。」

  話越簡潔,便越強硬。

  越千門微微挑眉,那些依然處於震驚恐懼裡的崑崙派弟子們則更加茫然了。

  趙臘月三人就算是天生道種,但境界依然不夠高,煉虛境的大強者可以彈指而滅,她為何如此強硬?

  越千門的視線落在了趙臘月的懷裡。

  樹冠的陰影落在她的身上,這時候人們才看到,原來她一直抱著隻白貓。

  那隻白貓打了個呵欠,慢悠悠地醒了過來。

  青山宗很多弟子都不知道四大鎮守是誰,中州派的長老們卻是清楚的狠。

  「原來白鬼大人也來了。」

  越千門的臉色變得凝重了些,卻依然沒有任何懼意,說道:「但這是白真人的意思。」

  白真人這時候就在天空裡,在那艘雲船裡。

  趙臘月不擔心,因為阿大沒有繼續裝睡,說明它心裡有底。

  果然,遠處有悠揚的鐘聲傳來。

  溪畔這一場突如其來的戰鬥與暗殺,終究還是驚動了果成寺。

  緊接著,天空裡響起了一道極其清亮的鐘聲。

  與果成寺的鐘聲響起來,這道鐘聲要小很多,穿透力卻更強,不知道是南屏鍾還是別的什麼法寶。

  那是歸去的訊號。

  越千門沒有再說什麼,帶著那些崑崙弟子一道離開,走的極其乾脆。

  但誰都知道,中州派肯定不會就此罷休,數日後的梅會上必然會再生事端。

  溪水恢復了生命,重新向著下游流淌而去,發出淙淙的水聲。

  小荷走到柳十歲身邊,看著石上的那些血跡漸漸被水洗去,忽然覺得溪上的風有些寒冷刺骨,臉色變得蒼白起來。

  今天發生的事情太過詭異,而且裡面有著她很熟悉的味道,這讓她很恐懼。

  「師姑。」柳十歲對著趙臘月認真行禮。

  現在的青山,他最服的當然是公子,接著便是趙臘月。

  趙臘月是他在南松亭時的偶像,也是後來桂雲城裡的同行者。

  「師兄……」

  柳十歲對卓如歲行了一禮,便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了。青天鑒幻境一別,已經是好幾年,雖然在幻境裡,他們在楚國皇宮見過很多次,算得上相熟,但那畢竟是在別處。

  「這劍真好看。」

  他看著那把吞舟劍,說道:「看著就像那個瓷器,什麼窯來著,我忘了……」

  小荷在旁邊低聲提醒道:「子窯。」

  「是了,就是子窯。」

  柳十歲說話做事都很真摯,容易令人信服,讓人願意親近。卓如歲聽著這話卻微生惱意,心想這上面有很多裂紋是那年被宇宙峰斬出來的,而且你手腕上那個劍鐲是什麼來著,有本事你跟我換?

  現在的朝天大陸,不二劍與初子劍是品階最高的兩道飛劍,哪裡有人肯換,就算柳十歲肯……他也捨不得。

  吞舟這個名字更好聽,也更符合他的性情。

  「你怎麼會在這裡?」卓如歲問道。

  柳十歲說道:「過來幫忙啊。」

  一個人問的莫名其妙。

  一個人回答的理所當然。

  今次果成寺的梅會,與過往朝歌城裡那些年輕修行者較量切磋的梅會不同,更接近於六百年前那場梅會。

  六百年前那場梅會時,人族面臨著極大的危險,今次的重要性當然遠遠不及當時,但也極其重要。

  中州派與青山宗這兩大正道領袖,如果真的撕破臉,朝天大陸真的會陷入風雨飄搖之中。

  這種時刻,柳十歲當然要過來,更何況現在公子是青山掌門。

  「又不是打群架,人多沒用,而且到時候你總不能拿著一茅齋的鎮齋之寶來幫青山出頭吧?」

  卓如歲想著青山宗面臨的壓力,早就沒有睏意,歎道:「終究還是要看掌門師叔怎麼想。」

  春天時的那場梅會上,中州派的態度已經非常明確卻堅定,一定要減去青山宗的份額,哪怕只是象徵意義上的。

  柳十歲說道:「只怕公子懶得想這種事情。」

  老實人一般說的都是實話。

  趙臘月知道井九確實就是這種性情,但既然他派童顏去了冥界,想來應該有所準備,說道:「回去再說。」

  ……

  ……

  快要抵達果成寺時,小荷看到了已經荒廢的菜園,想著在這裡的那些年平靜生活,她不禁有些難過。

  她現在不能留在菜園,因為寺外不安全,誰也不知道中州派和那些正道宗派會做什麼,柳十歲也沒辦法把她帶到一茅齋那邊,在風廊外開客棧與在一處終究是兩種概念,所以他還是只能把她帶到井九那裡去。

  靜園還是那樣安靜,顧清已經被果成寺的鐘聲喚醒。

  這些年神末峰與柳十歲保持聯繫,就是他與小荷之間的通信,包括菜園與客棧這些事情也都是他親手安排。但他沒有與小荷寒暄,對柳十歲說道:「師父還在裡面,稍等片刻。」

  柳十歲才知道井九在與禪子論道,心想公子真是了不起。

  顧清注意到了小荷蒼白的臉色,想著先前的鐘聲,問道:「發生了何事?」

  柳十歲把先前溪畔發生的事情說了一遍。

  顧清沉默了會兒,說道:「不老林的餘孽已經安靜了這麼多年,為何今次會忽然跳出來?」

  西王孫的雲台被毀之後,不老林看似覆滅,實則真正的根基並沒有被動搖,當初在果成寺一役便是證明。

  在那之前,誰能想到果成寺的律堂首席渡海僧,居然會是不老林的惡人?

  像渡海僧這樣的人物,必然在各宗派與朝廷裡還有不少。

  比如今天忽然出手殺死崑崙派長老陳文的那位會元大師。

  「他應該是一直跟著我們,從風廊到了這裡,終於尋找到了機會。」

  柳十歲在不老林裡生活了很多年,整理過無數卷宗,很熟悉對方的行事風格。

  那位會元大師自然不是想殺死柳十歲,不然柳十歲與小荷早就死了,那他要的機會是什麼?

  小荷想著那個去摘荷花的人,臉色變得更加蒼白。

  靜園裡變得異常安靜,因為所有人都想到了那個人。

  太平真人究竟想做什麼?

  難道他要挑著青山宗與中州、與崑崙、與北邊所有宗派打一場?

  沒有人能回答他的問題,秋風吹著落葉在庭院間行走著,漸漸在石塔四周堆厚。

  阿大走到落葉堆上趴下,捲成一團。

  遠方的天空出現一道巨大的陰影,那是中州派的雲船,給這個世界與這些年輕人帶來了極大的壓力。

  卓如歲看著那邊,忽然說道:「那就打。」

  紅日在海上塗出美麗的晚霞,漸漸掩去了雲船的身影,彷彿把它吞了進去一般。 本帖最後由 HarukanoHimitsu 於 2019-9-15 23:36 編輯

HarukanoHimitsu 發表於 2019-4-12 23:33
第二十二章 葉子

  中州派的雲船沒有停在果成寺附近,直接去了東海之上,懸於天空之中,與落日爭暉。

  看著這幕畫面,卓如歲生出萬丈豪情,說出了那三個字。

  柳十歲感覺到了熱血,但習慣性地保持著沉默。

  趙臘月很平靜,心想真要打打便是了。

  顧清也沒說話,心想怎麼才能打得過呢?

  卓如歲回首望向他們,說道:「你們就不能配合著說幾句擲地有聲的話?」

  這時候井九的聲音在靜園後方響起:「進來。」

  眾人進了靜園後的禪室,發現禪子不知道何時已經走了。

  井九的眉間略有倦意,不管是解決煙消雲散陣的問題,還是猜測太平與蓮花之間的關係,都需要消耗極大的心神。

  顧清把溪畔發生的事情又說了一遍,也說出了眾人的猜測。

  卓如歲說道:「太平祖師究竟想做什麼,還是像當年那樣,想讓大陸混亂,從而讓凡人死絕?」

  「是自保。」井九說道:「他現在處於最虛弱的時刻,修行界越混亂,他就越安全。」

  沒有人能聽懂他的這句話,包括知道太平真人摘了荷花的趙臘月、柳十歲與小荷。

  井九沒有把自己的推論全部說出來。

  他望向柳十歲微黑的臉,心想師兄你還是沒有放棄讓這孩子變成下一個你嗎?

  柳十歲見他望向自己,趕緊跪了下去,恭恭敬敬地磕了三個響頭,說道:「恭喜公子。」

  小荷早就已經跟著跪了下去。

  趙臘月是神末峰主,不用跪。

  顧清無所謂,隨便跪。

  卓如歲有些無奈,慢吞吞地跪倒地板上,但沒有磕頭。

  井九知道柳十歲肯定要磕這幾個頭,平靜受了,說道:「好了,走吧,她留在這裡。」

  柳十歲現在是一茅齋書生,自然要回一茅齋那裡。

  他明白公子的意思,更瞭解公子的性情,便準備離開,忽然想著一件事情,問道:「公子,我做的那把椅子怎麼樣?」

  井九說道:「還行。」

  得了這個評價,柳十歲滿意而開心地走了。

  這對主僕相處的情境,卓如歲在青天鑒幻境裡見得最多,但直到現在還是有些接受不了,就像另外那件事。

  他看著向靜園外走去的柳十歲,搖頭說道:「看他穿這身文士服真有些不習慣,怎麼感覺都還像是個種田的。」

  井九說道:「十歲種田很好,我也是他教的。」

  不止卓如歲,就連趙臘月與顧清都有些不理解,你學種田做什麼?

  想不明白便不去想,顧清想著東海天空裡的那艘雲船以及很快便要開始的大會,問道:「師父,接下來真要打嗎?」

  井九說道:「打,也不是現在。」

  任誰都看得出來,現在的青山宗在最強戰力上與中州派有著明顯的差距,所以像崑崙派這些北方宗派才會顯得越來越放肆,居然連柳十歲都敢動。

  柳詞真人離開之後的空缺,短時間裡無人能夠代替,井九能夠坐上掌門的位置,卻無法補上這一環。

  顧清有些意外,說道:「那這次先讓一讓?」

  井九望向靜園外,知道對方來了,說道:「如果要讓,我何必親自來?」

  有人求見。

  中州派白早。

  聽到大常僧的聲音,卓如歲、顧清很自然地與井九告辭,向靜園外走去。

  片刻後,趙臘月背著雙手走了出來,看著塔下落葉堆裡的阿大,想把它抱走,卻沒有這樣做。阿大看著她的背影,準備跟上去,忽然覺得自己明白了她的意思,於是重新盤了回去,與落葉堆融在了一處,耳朵悄悄豎了起來。

  ……

  ……

  白早站在庭院裡。

  井九坐在廊下。

  有一種很難形容的氣氛在庭院裡,很淡卻很清楚,可能是陌生感,但又並非全然如此。

  在西海時,二人曾經遠遠對視過一眼,除此之外,真的已經是很久沒見。

  時間可以衝淡很多事情,比如雪原六年,彷彿已是前世。

  井九很平靜,沒有感傷,甚至連感慨都不多。

  這是修道者必然會經歷的事情。

  只是漫長的修道歲月有時候會讓很多事情變淡,有的時候會讓很多事情變濃,這大概便是水與酒的區別。

  雪原六年白早都在沉睡,但她卻總覺得自己一直記得那些夜晚,那些火光,還有那個背影。

  她靜靜地看著井九,沒有說話,似乎在等什麼。

  自然不是等井九先說話,那種小兒女的賭氣不會發生在她的身上,而且她知道那些對井九沒有任何用處。

  等的是暮色更濃,等的是秋風再起。

  簌簌聲響裡,落葉隨風飄落,被夕陽照成艷紅的顏色,如火亦如花,如雨般落在她的身上。

  這畫面真好看。

  井九生出欣賞的神情。

  美的畫面以及聰明的人,是他在這個世界不多的興趣。

  她還記得朝歌城井宅裡的那棵海棠樹,還記得他喜歡看海棠花落在她身上。

  現在她也確認井九還記得那些,那便夠了,輕輕提起裙擺,走到了廊下,坐在了他對面的地板上。

  白色的緞帶如吸了雨水的雲般,垂落在她的身側。

  井九還是沒有說話。

  白早往前移了兩步,雙手隔著緞帶,落在地面上,身體微微前傾。

  當時秦國小公主就是這樣的。

  但現在井九不是那個無法拒絕的楚國小皇子,自然不會讓她再撲進自己的懷裡。

  他伸出一根手指,點住她的眉心,讓她的身體停在了半空中。

  時間在這裡停止。

  阿大藏在庭院的落葉堆裡,看著這幕畫面,心想別說,還挺好看。

  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白早坐了回去,抑住羞意說道:「想抱抱。」

  井九說道:「要打了。」

  白早說道:「就是因為要打了呀。」

  井九微微一笑,沒有說話。

  白早從裙擺上摘下一片金黃的落葉,輕輕放在他的手裡。

  庭院的落葉堆裡,阿大的眼神變得有些幽冷。

  白早看著他的臉,輕聲說道:「當初第一次見你,便覺得你不凡。」

  井九說道:「很多人都這樣,看習慣了就好。」

  比如現在神末峰上的人、貓與蟬,再不會因為看到他的臉便大驚小怪、失魂落魄、走火入魔。

  白早微笑說道:「可是你帶給世間的驚奇還是遠遠超出了我的想像,你怎麼就能……成了掌門了呢?」

  說這句話的時候,她確實是在笑,那是真心替井九感到驕傲與高興,但笑的最深處,卻有一抹極清楚的遺憾,甚至可以說是難過。

  如果還是以前那種情形,就算井九是青山重點培養的天才弟子,總還是會有可能,可井九做了青山掌門,便再無可能。

  因為她會是下一代的中州掌門。

  白早起身準備離開,在這之前說了一句話。

  「我知道童顏師兄應該是在青山,麻煩你了。」

  中州派怎麼可能放過童顏,這幾年裡不知道花了多少精力在尋他,卻是遍尋不著。

  她與童顏情同兄妹,知道他當時的想法,自然猜到他最有可能去哪裡。

  井九說道:「他不在青山。」

  白早知道他沒有必要騙自己,有些意外,心想那師兄去了哪裡?

  井九忽然說道:「在某些關鍵的時刻,你自己要小心。」

  白早沉默了會兒,說道:「能清楚些嗎?」

  井九說道:「不能,因為我還沒有算清楚。」

  若有所明,但不明所以。

  白早明白他的意思,就此離開。

  井九拿起那片金黃色的樹葉,舉到眼前看了看。

  世間無法找到兩片相同的葉子,無論是葉柄的形狀還是葉脈的走向。

  而且他從來沒有想過,要珍藏哪片葉子。

  生於柳梢頭,落於黃昏後。

  葉子,是葉子自己。

  落葉堆裡,阿大靜靜地看著他。

  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井九放開了那片樹葉。

  金黃色的樹葉沒有碎,悠悠地飄到塔前,落在落葉堆上,剛好蓋住了阿大的眼睛。

  ……

  ……

  井九沒有撒謊,童顏確實不在青山。

  他在冥界。

  這裡的空氣裡飄著淡淡的燒枯葉的味道,那應該來自冥河。

  冥河看著像是岩漿形成的地底河流,卻並非完全一樣,他曾經親眼看過,有鋪滿了鮮花的屍船在上面行走。

  這個世界只有黑白以及火三種顏色,無論是山川還是原野都是如此,看著極其枯燥單調。

  暗沉的天空裡有火河在流轉,彷彿隨時會落下,給人一種恐怖而壓抑的感覺。

  對人族來說,沒有陽光的地底是最貧瘠的世界,對人族修行者來說,沒有天地靈氣的此間是無法忍受的地獄。

  如果在這裡停留時間過長,再強大的修行者也會真元流散而死。

  童顏不知道自己要在冥界多久,臉色有些蒼白。

  黑白的天空裡忽然出現一抹極其醒目的亮藍色與幾道黑影。

  那是冥師與他的弟子們。

  童顏注意到那些弟子裡有一個很小的孩子。

  冥界民眾都很矮小,或者說袖珍,那個孩子則要更小,生著柔順的黑髮,眉眼秀氣,額前的劉海彷彿一片葉子,分不清楚男女,看著就像是個好看的傀儡。

  冥師對那個小孩子的態度卻很恭敬,說道:「殿下,這便是上界來的使者。」

  那個小孩子掀開劉海,看著童顏一眼,眼裡滿是好奇,說道:「使者辛苦了。」

  說完這句話,那個小孩子便被冥師的弟子們帶回地面,彷彿只是專門來與童顏見上一面。

  童顏猜到了那個小孩子的身份,只有沉默不語。

  冥師說道:「這便是下一任的冥皇,你覺得井九……掌門真人可會喜歡這個孩子?」

  童顏沉默了會兒,說道:「把頭髮剪短,他可能更喜歡些。」

  冥師微笑說道:「雖然不明白其中道理,但感覺很有道理。」

  就在他們說話的時候,冥界天空的那邊忽然變得明亮起來,照出一條若隱若現、並不穩定的通道。

  在那條通道裡,一道帶著極強威壓的身影正在高速上行,看著就像一道閃電。

  那裡已經在深淵的上方,通往朝天大陸。

  冥師望著那處,說道:「這是十二祭司,心很野,血很正,我處理起來很麻煩。」

  童顏說道:「他會死。」

  冥師說道:「謝謝。」
HarukanoHimitsu 發表於 2019-4-14 01:29
第二十三章 青山來人

  看著消失在極遙遠夜空裡的那道身影,冥師忽然生出很多感慨,說道:「在我們這裡,這叫做飛天。」

  朝天大陸與冥界之間曾經有很多通道,但能夠穿過深淵、進入那些通道、抵達大陸表面的,只能是本就生活在通道裡的一些生物以及最弱小的陰靈。

  那些弱小的陰靈就算去了大陸,除了能讓人類生幾場病、嚇死幾個膽小的人,沒有任何用處。

  如果冥界的強者想要憑借自身的實力去往朝天大陸,會面臨極其困難的阻礙,難度與人族的修行者飛升也相差無幾。

  東海畔的通天井名稱便是由此而來。

  直到後來冥界的強者越來越多,那些通道越來越堅固,通往大陸才變得容易了很多。

  那也正是人族與冥部關係最為緊張,戰爭最多的時間段。

  在那段歲月裡,自然也有不少人族強者穿過通道來到冥界,直接摧毀冥界的所有希望。

  冥師說道:「那些來到我們這裡的人族強者,我們稱之為域外天魔。」

  人族與冥界的戰爭早已停止,童顏沒有這方面的感慨,問道:「現在這樣的隱秘通道還有很多嗎?」

  冥師不會回答他的問題,說道:「柳詞真人那一劍,讓地脈發生了一些改變,有些古時候的通道重新顯露出來。」

  童顏知道他的這句話不盡不實,也不點破,說道:「我必須確認那些通道的出口位置不會有問題。」

  冥師說道:「我們首先應該確認,那些祭司是不是真的有勇氣吃下你的誘餌往上界去,像十二祭司野心如此之強的不多。」

  童顏說道:「你看過我的方案,你覺得是否可行?」

  冥師沉默了會兒,說道:「如果不是知道你與掌門真人的關係,連我都會以為,你是真想幫大祭司奪到冥皇之璽。」

  能讓那些冥界祭司們冒著生命危險去朝天大陸,只有冥皇之璽這種事物才有足夠的吸引力。

  當然,在最開始的時候冥皇之璽不可能是直接目標,那些誘餌只是與冥皇之璽相關的情報以及前期準備。

  童顏設計的那個局,有著非常宏大的局面,又有著無比完備的細節,如果冥界的祭司們照著去做,還真有可能看到冥皇之璽。

  問題在於這個局從開始就是假的。

  童顏要做的事情,便是誘使大祭司那邊的人,在確定的時間,在確定的地點出現在朝天大陸。

  冥師負責確定人選,幫助他做局。

  至於那些祭司們在朝天大陸出現之後的事情,自然便是井九的問題了。

  童顏說道:「如果那些祭司繼續猶豫,我想與大祭司見一面。」

  冥師半透明的臉上閃過極詭異的光線,說道:「你想死嗎?」

  童顏看著他的臉,說道:「我現在終於相信那個傳聞了……你確實是太平真人的弟子。」

  冥師說道:「是學生。」

  童顏說道:「我是中州派弟子,只要大祭司不知道我離開了中州,見一面無妨,但首先要確定這一點。」

  冥師說道:「我的人一直盯著他,他的魂火出了些問題,在冥河裡洗身,沒有與白真人聯繫過。」

  童顏忽然問道:「在這裡想與上界聯繫確實很難,那你是怎麼與井九聯繫的?」

  冥師說道:「掌門真人如此信任你,你就不要問太多了。」

  ……

  ……

  果成寺起風了,這次不是肅殺的秋風,而是來自海上略顯鹹濕的風。

  中州派的雲船緩緩啟動,向著墨丘而來,這便是梅會即將開始的訊號。

  一茅齋、寶通禪院,東易道、大澤、鏡宗、懸鈴宗……但凡有資格參加梅會的宗派,前些天已經陸續抵達了果成寺。

  寒號鳥自西北而來,崑崙掌門何渭知道師弟慘死的消息,帶著怒意趕到了此間。

  來自水月庵的青簾小轎,安靜地停在某間禪室之前。

  比起春天的那場梅會以及前些年的各次梅會,今次參與的宗派數量不多,但層級明顯要高出很多。因為誰都知道這次的梅會極為重要,青山宗與中州派這兩大正道領袖,眼看便要從對峙的狀態走向更危險的狀態。

  為了整個朝天大陸,各宗派肯定想要勸解一下雙方,如果勸不動,雙方無法達成和解,那麼便要站隊。

  果成寺沒有酒水,也沒有太多山水可看,各宗派的修道者們聚在一起,說的還是最近的這些事。

  「會元大師是通化寺的太上長老,怎麼會忽然出現在那裡?難道他真是不老林的人?不老林居然隱藏的如此之深?通化寺那邊有什麼說法?」

  「通化寺的住持三天前便已經趕到了東海畔,求見白真人,雲船那邊沒有回應。」

  「但此事終究與柳十歲脫不了關係,難道就沒有人去問?」

  「當時越千門長老便想把柳十歲帶走,卻被青山宗的人攔下來了。」

  「那幾年青山宗一下就收了三個天生道種,想著便覺得匪夷所思,年輕一代便屬他家最強,也不知道童顏閉關何時才能出來。」

  「說到年輕……現在的青山掌門才是真年輕。」

  聽到某個宗派長老的話,場間的氣氛頓時發生了變化,有些人沉默地離開了,明顯不願意或者說不敢在背後議論井九,有些人的議論則是變得更加熱烈。

  井九如此年輕居然便做了掌門,這是修行界歷史上極少見的事情,而且青山宗可不是尋常宗派。

  「現在看來青山宗勢頭不如中州,但未來只怕還是青山的。不過越是如此,青山這時候就應該更低調些,以待日後。」

  「不錯,若是想避免正面衝突,只怕這次青山宗要先讓一讓。」

  「青山宗本就沒道理,為何不讓?這些年來,各家宗派為了鎮壓通道,消耗了多少符紙晶石法寶,青山宗又殺了幾個冥界妖人?」

  「那是青山宗不想殺嗎?實在是現在沒有什麼冥界妖人可殺啊,想當年青山宗可是死了多少位道友?」

  「就是這個意思,既然已經沒有冥界妖人可殺,青山宗又無通道可鎮,憑什麼還要按六百年前那麼分?你沒做事,憑啥要拿東西,而且還拿的是大頭!就算是凡人分家也沒這個道理不是?」

  隨著白雲流散,巨舟再次飛起,中州派眾人已經進了大殿。

  修道者們看得很清楚,除了白早、白千軍等年輕弟子,中州派這次竟是來了越千門等三位谷主,均是煉虛境的大強者。

  至於最前方那位彷彿渾身籠罩著雲霧、根本無法看穿的……自然便是傳聞裡的白真人。

  如此大的陣勢,青山宗該怎麼應對?

  廣元真人必然要到場,方景天只怕也要提前出關,那還得元騎鯨前來親自坐鎮,才能與對方抗衡。

  忽有鐘聲響起,裊裊而散,就如塔林裡的青煙。

  果成寺變得很安靜,各宗派修行者們不再議論,望向塔林那邊,發現有幾人從那邊走了出來。

  趙臘月抱著白貓走在前面。

  顧清抱著一把用布層層縛住、透著清寂意味的劍。

  卓如歲抱著自己。

  井九在後面。

  青山就來了這麼幾個人。
HarukanoHimitsu 發表於 2019-4-14 23:33
第二十四章 大人物

  青山的人很好認,因為他們是最後到的,而且真的很好認。

  那個尋常清秀、氣息清靜、懷裡的劍更加清靜的男子,自然便是未來的帝師顧清。

  那個耷拉著眼皮,抱著自己便要睡著的男子,自然便是柳詞真人的關門的弟子卓如歲。

  那個梳著小辮、鬢間黑絲輕飄、眼瞳黑白分明,明亮照人的女子,自然便是趙臘月。

  那個世上無雙的白衣男子,當然就是井九。

  無數道視線落在他的身上。

  不管是冥界的強者飛天,還是朝天大陸的修行者飛升,都是一個飛字,但只有他算得上是一飛沖天。

  修道數十載,便成了青山宗的掌門,朝天大陸地位最高的人,這在修行界的歷史上從來沒有發生過。

  人們紛紛行禮,內心裡的的情緒卻很複雜,有很多好奇,有很多不服與不忿,還有些輕蔑與嘲弄。

  井九嗯了一聲,又與認識的幾名少女點了點頭,便走進了殿裡。

  各宗派修行者隨之進入大殿裡,今次的梅會便正式開始了。

  幽暗的大殿裡,已經準備好了很多座椅。白真人坐在左邊的第一個座椅裡,接著是一茅齋的布秋霄,再接著是其餘三位中州派的谷主,後面才是崑崙派的何渭以及別的那些宗派。

  井九自然坐在右邊的第一個座椅裡,接著是趙臘月,然後是大澤、懸鈴宗、鏡宗等宗派的代表。

  雙方的陣營非常清楚,對峙的感覺更加清楚。只是誰也不知道現在一茅齋到底是什麼態度,看著靜靜站在布秋霄身後的柳十歲與奚一雲,很多修行者越發覺得奇怪,心想這到底是怎麼了。

  除了這兩排座椅,還有些特殊的座位。

  禪子坐在最上首,盤著腿坐在椅子裡,就像東易道那邊的人們一樣盤在炕上,看著有些不雅。水月庵的青簾小轎靜靜停在後方,沒有發出任何聲音。代表朝廷前來的和國公與清天司指揮使張遺愛坐在禪子身邊。

  張遺愛的臉色很難看,鎮魔獄事變後,他與中州派決裂,這兩年受到了朝中諸公的攻訐,壓力極大。

  何渭的臉色也很難看,自然不是因為從崑崙山連夜趕來、長途奔波的原因。

  他盯著井九,視線就沒有移開過。

  井九沒有理他,靜靜看著對面的白真人。

  只有十餘丈的距離,他依然看不透那層雲霧。

  看不到真實,說明她這些年的境界更加圓融,而他的境界還是太低。

  禪子始終沒有說話,大殿裡保持著安靜,氣氛越來越詭異,人們越來越不安,下意識裡望向各處,想要放鬆一下。

  就這樣一看,人們忽然發現了一個有意思的現象。

  中州派這邊,白真人是成名已久的大物,越千門等三名谷主還有何渭等人神念內斂,毫無老態,但自然看得出歲月的痕跡。青山宗那邊,不管井九、趙臘月以及站在他們身後的卓如歲與顧清卻都是真正的年輕人,別家也是如此。

  比如懸鈴宗的瑟瑟、水月庵的甄桃、鏡宗的雀娘……

  三位少女在這充滿著幽暗、緊張氣氛的大殿裡,是那樣的顯眼。

  修行就是修歲月,歲月越深境界越高,這三家宗派的師長到底是怎麼想的?青山宗又是怎麼想的?

  「那就開始吧。」

  禪子像是忽然才想起來這件事情,抬起頭來說道。

  眾人都以為最先說話的會是中州派又或者是代表神皇陛下的和國公,卻沒想到崑崙派掌門何渭先站了出來。

  他起身盯著井九說道:「前些天,我派長老陳文慘死在貴派弟子手下,還想請井掌門給個解釋。」

  井九自然不會解釋,不是因為何渭沒有這個資格,也不是他想裝腔作勢,而是知道青山不用說話。

  事情牽涉到柳十歲,以一茅齋的行事風格怎麼可能不管。

  「如果何掌門您說的是我這位學生,那還請慎言。」

  布秋霄從椅子裡站了起來,對何渭說道:「害死陳文道友的是通化寺的會元大師,並非旁人。」

  何渭既然要問罪,自然知道對方會如此說,冷笑說道:「就算親自出手的是會元,他是不老林的惡賊,那難道柳十歲就能洗清自己的嫌疑?陳文師弟為何會在那道絕壁下與柳十歲發生衝突?大家都清楚,就是因為那隻不老林的狐妖!那隻狐妖在不老林裡作惡多端,雙手滿是鮮血,就因為棄暗投明這四個字便輕輕巧巧地洗乾淨了嗎?當年青山宗把她逐出青山,把柳十歲關進劍獄,便說明柳詞真人也不相信這兩個人!」

  這句話的意思非常清楚。崑崙派懷疑柳十歲依然與不老林有來往,在絕壁下與會元大師聯合設伏,殺死了那名崑崙派長老。在某些人看來,這種推論很有道理,因為應小荷一直都跟在柳十歲的身邊,而她本就不乾淨。

  布秋霄沉聲說道:「我這學生乃是世間少有的君子,如此無端猜忖之語,請何掌門不要再說。」

  何渭聲音微寒說道:「那難道我師弟就這麼死了?」

  布秋霄平靜心神,說道:「此事確實有些古怪,仔細查看便是,何掌門還請節哀。」

  何渭微嘲說道:「指望你們查?還是青山宗?」

  布秋霄的臉上閃過一抹怒意,說道:「那何掌門有何提議?」

  何渭神情漠然說道:「相信齋主應該相信白真人的德行與中州派的行事,何妨讓雲夢山查一查?」

  布秋霄臉上怒意更盛,趙臘月都抬起了頭來,卓如歲更是挑起了眉,就準備開口罵了。井九沒什麼反應,在心裡想著,師兄果然是算到了這一點,如果崑崙派真的堅持要問罪柳十歲,一茅齋與中州派只會越走越遠。

  何渭的提議等於是直接把中州派拉了進來,請白真人出面主持公道的意思。在他與很多人看來,一茅齋所謂保持中立,事實上導致了景堯得到了太子之位,得罪中州派極深,中州派絕對不會放過這個機會。至於青山宗與一茅齋接下來的反應,會不會導致雙方矛盾激化……今次果成寺大會,中州派不就是要逼著青山宗退讓嗎?

  禪子沒有說話,張遺愛看著井九的反應,也只好繼續保持沉默。

  卓如歲盯著對面的三個中州派谷主,心想我誰也打不過啊。

  趙臘月看著彷彿被雲霧遮住的白真人,心想現在的他就算加上貓也打不過她啊。

  顧清抱著宇宙鋒,看著低調站在後面的白早,想從她的眉眼間確認中州派的想法,發現竟是什麼都看不出來。

  現在就等著白真人發話了,氣氛變得更加緊張。

  「這件事情就到這裡。」

  白真人淡然的聲音響了起來。

  聽到這句話,大殿裡變得更加安靜。

  一隻黑色的小野貓不知從哪裡溜了進來,感受到場間氣氛的可怕,嚇得轉身逃了出去。

  阿大在趙臘月懷裡轉頭望了過去,心想前些年我在的時候,為何沒有見過你?

  聽到這個意外的答案,何渭站在原地,沉默了會兒,彷彿瞬間變老了很多。

  片刻後,他緩緩坐回椅中,直到最後都再沒有開口說話。
HarukanoHimitsu 發表於 2019-4-16 23:35
第二十五章 弱者不得已而為之?

  阿大趴在趙臘月的懷裡,看著那隻黑色的小野貓跑到了遠處。

  很多人的視線也隨之而去,然後漸漸上移,落在遠山之間。

  沒有人看何渭一眼,因為憐憫,不想讓他太過窘迫。

  先前殿裡的氣氛是緊張的,現在則是壓抑而尷尬的。

  堂堂崑崙掌門,為給師弟報仇不惜同時得罪一茅齋與青山宗,卻因為白真人的一句話便只能放棄。

  這就是朝天大陸最強者的威嚴?可是白真人這樣做,難道不怕像崑崙派這樣的盟友從此離心?

  秋風從遠山處來,在安靜的殿裡飄著,帶來了一陣涼意。

  修行的目的是長生,為了修行卻要把時間拿出來看這樣的戲。

  很多人都生出了厭倦的意味,覺得自己這時候不應該在果成寺裡,應該回到山裡閉關修行。

  ……

  ……

  冥界沒有春夏秋冬四季,只有明暗兩期,按照天火與冥河的漲落而分,在這裡自然沒有什麼蕭瑟秋風。都城在一座極其巨大的黑石山間,十餘里外的斷崖處,有著幾間看似很尋常的草屋,上面鋪著的金色樹葉卻是那樣的富麗堂皇。

  這裡是冥師大弟子的魂居,自然不需要什麼強者看守。

  對冥部民眾來說,冥師大弟子如神明一般,根本不敢靠近,只敢跪在斷崖下不停叩首祈福。看著崖下如螻蟻般的冥部民眾,童顏想到墨丘官道兩側那些求果成寺醫治的病人,蒼白的臉上出現一抹難以捉摸的情緒。

  天火漸暗,冥河漸靜,地底世界迎來了與白晝區別並不大的夜晚。

  童顏收回視線,走進一間草屋裡,幽暗的房間被金色的樹葉與晶石照的非常明亮,與屋外的世界形成鮮明的對照。

  一個小孩子坐在桌前寫字,額前如葉般的黑髮輕輕飄著,握著筆的手卻穩定如石。

  紙上的那些字跡也非常清楚,甚至可以稱得上俊美。

  童顏有些意外,這個小孩子是皇族失散在外的血脈,被冥師前幾年帶回來的,為何會精通人族的語言與文字?就算是冥師認真教了他幾年,但如此短的時間便能掌握到這種程度,也是非常了不起的事情。

  直到現在,童顏也不知道這位未來的冥皇真實姓名,冥師讓他喊這個小孩子阿飄就好。

  阿飄是一個很有趣的名字。

  在朝天大陸的古語裡,這個詞的意思是鬼。

  童顏看著阿飄寫字的模樣,感覺到好像有誰在棋盤的對面落下了一顆棋子。

  他最喜歡下棋,只是不喜歡與井九下棋,於是他在阿飄的對面坐了下來。

  阿飄放下手裡的筆,靜靜看著他,等著他說話。

  「因果不是禪宗的一家之言,而是時間的方向。」

  童顏拿起那枝筆在二人之間的空中畫了道並不存在的線,說道:「時間的方向是一條有起始,沒有終點的線。」

  阿飄想了想,說道:「如果是圓呢?」

  童顏說道:「如果能夠前後相連,那會出現很多有趣的事,但就我們的經驗而言,這條線是無法連起來的。」

  阿飄說道:「所以因果不可破?」

  「至少生活在這裡的人們不行,飛升者也不行,無人能超脫因果,最多只能了斷因果。」

  童顏說道:「如果掌門真人同意,你就會是下一任的冥皇,那麼你究竟要帶領這個世界走向何處呢?」

  阿飄說道:「這幾年裡我看過很多典籍,我們的祖先最先想的都是自保,不被你們這些域外天魔滅族,後來則是生出很多不甘,想要分享地面的陽光和雨露,想要得到那些肥沃的、能夠出產很多糧食的土地,我吃過水稻,那個確實要好吃很多。」

  童顏說道:「這是很自然、很容易理解的想法,但我想這應該不是掌門真人能接受的答案。」

  阿飄認真說道:「陽光雨露可能是好的,但是與我們的功法不合適,甚至與血脈都有衝突,我族在地底生活著千萬年,與這裡早已合為一體,根本無法分開,何必一定要出去呢?只是這裡確實太苦,或者你們願意展現自己的慷慨?」

  童顏靜靜看著他的眼睛,還有那些時隱時現的光線,竟看不出來這個小孩子是在撒謊,又或者是真這般想。

  那些都是很好很好的,但不適合我,於是我不要。

  這道理很好理解,卻沒有幾個人能做到。

  「聽說人族那個太子現在也有位老師,也是青山仙師?」

  阿飄忽然笑了起來,問道:「這麼說起來,我與他還真有些像。」

  童顏說道:「為何這樣說?」

  阿飄睜大眼睛,顯得有些天真,問道:「你不也是青山仙師嗎?」

  童顏說道:「應該算是。」

  阿飄眼裡的天真神情忽然變成狡黠與惡意,壓低聲音說道:「可我知道你是中州派的童顏呢。」

  童顏平靜說道:「不用與我說這些,因為我不是你的因果。」

  阿飄好奇問道:「那會是誰?」

  童顏說道:「如果沒有意外,你會成為掌門真人的學生。」

  阿飄有些意外,說道:「他會入冥?」

  童顏看了他一眼,說道:「當然是你上去。」

  說完這句話,他走出草屋,來到崖畔的那棵樹下。

  那棵大樹不知是什麼品種,在沒有陽光的冥界依然生得極為茂密,在灰暗的世界裡就像是一團顯眼的大墨塊。

  冥師站在樹下,寶藍色的衣衫就像是墨塊裡的一個色斑。

  「如此重要的事情,也不願意親自下來看一眼,他到底是怕死還是懶?」

  「兩者皆有。」

  童顏順著冥師的視線望向遠方的天空。

  極遙遠的一條通道被照亮,一道身影伴著閃電疾飛而上。

  冥師說道:「又去了一個,看來他們是真的信了。」

  童顏說道:「我建議你不要在阿飄的身上動手腳,掌門真人不喜歡麻煩。」

  冥師平靜說道:「殿下是冥界的未來,我哪裡敢做什麼。」

  ……

  ……

  黑色的小野貓悄悄回到了殿外,總覺得裡面有道氣息吸引著自己。

  它的視線穿過門縫,看到了一隻長毛白貓,很雍容貴氣地躺在一個姑娘的懷裡。

  那個姑娘的氣息有些清冷,讓它有些害怕,不知與她正在看著的另一個姑娘有沒有關係。

  那個姑娘正在輕聲說著什麼。

  什麼是符紙?什麼是晶石?東易道的藥草聽著就不好吃,妖丹應該不錯。

  小野貓聽不懂那個姑娘的話,只知道這個穿著白裙子的姑娘很美,神情很柔弱,聲音卻很平靜溫和,聽著很舒服。

  殿裡的人們也是這樣想的。

  無數道視線落在白早的身上,帶著欣賞的意味。

  聽著她用平靜的聲音地講述著中州派的要求,秋風彷彿都變得輕柔了很多,落葉的條理都是那樣的清晰。

  她氣息深靜,明顯是元嬰即將大成的徵兆,想必二十年後便有可能化神。

  整個修行界都知道她先天不足,很多人都認為她的修行會遇到很多問題,就算開始的時候憑借中州派的道法與丹藥能夠與別的修行天才並駕齊驅,但到了後期必然會被甩遠,誰能想到直到今天她依然不弱於卓如歲與趙臘月。

  這自然與中州派的深厚底蘊有關,但殿裡不少人都知曉某件秘辛,想到雪原上的那六年,下意識望向了井九。

  井九眼簾微垂,但誰都知道他還醒著。

  白早沒有刻意避開他,平靜地看著他說著話。

  甄桃的手微微用力抓著袖子,覺得好生難過。

  雀娘搖了搖頭,忽然發現對面中州派的人群裡向晚書正在看著自己,微笑回禮。

  瑟瑟歎了口氣,心想大家把霑哥從白城搶回來,吃吃烤魚喝喝小酒,那多快活,何必在這裡扮著不熟,說著這些無趣的事情,都怪井九,怎麼這麼早就當了青山掌門呢?

  不止這些年輕的女孩子,就連那些前輩師長看著白早站在井九身前平靜說話的模樣也有些唏噓。

  這對年輕男女之間的故事,在修行界實在是太出名了。

  白早收了道法。

  殿裡的地圖化作光點消失。

  「朝天大陸已經三百餘年沒有冥部大軍進攻,偶爾出現,數量也極少,最近這六十年更是只有投影出現,很難掀起大的風浪,雲夢山從來不會否認青山道友當年的犧牲,更不敢有任何不敬,但說句略有不敬的話,既然是太平真人犯下的錯,青山本就應該承擔更多。」

  她望向禪子說道:「我們還是堅持春天時候的要求,相關的份額細單也已經送到了朝歌城。」

  禪子盤腿坐在椅子裡,示意自己沒什麼想說的。

  白早望向張遺愛說道:「張師叔,清天司應該看到我們送過去的單子了。」

  她稱呼的越尊敬,張遺愛的臉色越難看。

  「依照梅會規矩,朝廷不會插手這些事情,只要青山同意,清天司自然會按新規辦事。」

  不管是晶石、丹藥、海珠與明銀,還是赤金與妖丹、獸血之類的修行資源,從採集到煉製再到分配是極麻煩的事。六百年前,太平真人依靠著極其強大的推演能力與水月庵的全力支持、果成寺的暗中支持,再加上前代神皇的推波助瀾,才說服了中州派與別的大宗派,修行界的真正和平,也就是從那一刻開始的。

  中州派想改變梅會定例當然是件大事,只不過他們要求調整的比例極少,還有多出來的西海劍派份額,從表面上看,青山宗並不是完全無法接受。但就像霧島老祖南趨死之前說的那樣,如果青山退了這一步,會不會一直退下去?

  不管一步有多大,退便是退。

  以退為進,都是弱者不得已而為之。

  白早走到井九身前,等著他的回答。

  井九抬眼望向她,說道:「首先,西海那一份是我們的,別的不變。」

  白早靜靜看著他,知道應該還有後文。

  趙臘月望向井九,忽然想明白了他準備怎麼做,眼睛變得更加明亮。

  嗡的一聲輕響,天空的秋雲裡出現了一個小洞,一道飛劍高速而至。

  這封劍書來自青山,落在顧清手裡,在井九的眼神示意下直接呈給了禪子。

  緊接著,果成寺裡響起了鐘聲。

  寒號鳥破空而來,帶來了那邊的消息。

  清天司飛書來報。

  如此大的陣勢,讓殿裡的修行者們感到強烈的不安。

  布秋霄問道:「難道是白城出了事?」

  禪子看完那封劍書,帶著深意看了井九一眼,說道:「不,是冥界來了位大人物。」

  布秋霄微微挑眉,問道:「是誰?」

  禪子說道:「十二祭司。」

  布秋霄聽說過這個以野心與嗜血著稱的冥部強者,微帶警惕道:「既然不是大祭司與冥師,投影來此也無大事。」

  禪子搖頭說道:「來的是真身。」

  聽到這句話,殿裡一片嘩然。

  冥界強者以真身來到朝天大陸!

  已經很多年沒有出現過這樣的事情了,難道這是冥界入侵的徵兆?

  布秋霄霍然起身,沉聲問道:「在哪裡?民眾死傷情形如何?」

  「十二祭司出現在冷山,然後……」

  禪子看了井九一眼,說道:「被青山道友殺了。」
HarukanoHimitsu 發表於 2019-4-17 23:43
第二十六章 冷山上空的鷹

  隨著禪子的聲音,大殿裡的氣氛不停變化。

  人們震驚之餘,覺得好生荒唐。

  前一刻的陣勢那般大,各派與朝廷先後傳書,彷彿山雨欲來,冥界即將入侵,布秋霄拍案而起,而下一刻那位來自冥界的大人物就這麼死了。

  那隻黑色的小野貓,感覺到不對,有些害怕地喵了一聲,再次跑向遠方。

  人們忽然想到一個問題,禪子說的是那位十二祭司在冷山,然後被青山道友所殺,可青山遠在天南,與冷山有著數萬里的距離……這件事情明顯有些蹊蹺,只是很多人還反應不過來,就算想到也不便說出口。

  秋天的光影灑落在殿外,鐘聲已經止歇,白早的聲音再次響了起來。

  「青山道友為何會在那裡?」

  天空很大,沒有兩隻鳥兒會撞到一起,除非是蒼鷹早就準備好了出擊。

  井九沒有回答這個問題,做出答覆的是顧清。

  他平靜說道:「因為這是我們應該做的事情。」

  這個答覆非常符合青山掌門的身份,正道領袖的作派,當然也就意味著是無甚滋味的官話。

  顧清已經像趙臘月一樣,猜到了井九的安排,雖然他並沒有親眼看到童顏從通天井入冥。

  中州派要求青山宗退讓的理由很光明正大,那就是現在的朝天大陸沒有冥界妖人殺,現在不就有了嗎?

  井九站起身來,準備離開。

  白早看著他問道:「這只是一個開始?」

  井九說道:「是的。」

  白早說道:「那大家再在果成寺多等幾天?」

  井九平靜點頭,向殿外走去。

  卓如歲抱著雙臂跟了上去,眼皮依然耷拉著,頭卻仰得頗高,以鼻孔視人的姿態擺得相當清楚。

  顧清抱著宇宙鋒跟在後面,層層粗布里散發出來的已經不再是清冷的意味,而是淡淡殺意。

  趙臘月抱著阿大走在最後,白貓微瞇著眼睛,看著對面的那些人,視線裡滿是輕蔑與嘲弄的意味。

  青山數人離開了,大會也只能無疾而終。

  有人緊張地議論冥界的動靜,有人則來到禪子身前拜見,想要求一個准信,有人與布秋霄低聲說著什麼。

  但不管是誰,其實這時候最關注的還是白真人。

  那團似虛如真的雲霧讓人們無法看到白真人的容顏與神情,自然也無從判斷她的想法與心情。

  人們只知道,除了讓崑崙派放棄追查那件命案,今天她沒有再說一句話。

  甄桃也察覺到了此事的蹊蹺,聽著四周的議論,擔心說道:「這也太巧了,都能看出問題來啊。」

  雀娘在旁微笑不語,心想先生來果成寺之前必然已經算好了所有事情,哪有人算得過棋道無雙的他?

  瑟瑟看了她一眼,本想把甄桃拉遠些,想到最近修行界的那個傳聞,好奇問道:「聽說你已經拜他為師?」

  雀娘微笑說道:「是啊。」

  瑟瑟頓時覺得看她順眼多了,神態也更加親近,對她與甄桃問道:「你們知道十二祭司嗎?」

  雀娘與甄桃搖了搖頭。

  「母親說過那是個很厲害的人物,極有野心,殺性極強,在冥界有很多支持者,只是從來沒來過地面。」

  瑟瑟挑了挑眉,得意說道:「這麼一位人物來到地表,結果半點風浪都沒掀起來便死了,當然是青山宗早有準備。」

  甄桃擔心問道:「那青山宗該怎麼解釋這件事?」

  瑟瑟說道:「殺了十二祭司,這是為人族立下了大功,有什麼好解釋的?」

  ……

  ……

  都說金秋時節,但冷山的秋天是白色的,因為已經泛白的霜草還有提前落下的雪。凜冽的寒風在原野間穿行,收割著所有的青翠,冰凍著所有的清澈,只有在地裂處才會被岩漿帶出來的暖風薰軟,卻改變不了白色的主基調。

  在這片白色的世界裡,那抹紅色是如此的顯眼,就算在高空俯瞰也能發現。

  那是一個矮小的男子躺在荒涼的原野上,身上穿著紅色的袍子。

  這是冥界祭司的常見打扮,與皇族的五彩有著明確的區別。

  以他的身體為中心,有無數道深刻的裂痕向著四周的山野延伸而去,竟是看不到盡頭。

  遠處的裂痕裡有岩漿湧出,近處的山崖垮塌了大半,煙塵早已落下,均勻地覆蓋在地面,表明先前這裡發生了一場極其激烈、層級極高的戰鬥。

  矮小男子的身體裡有著一道極其詭異而強大的氣息,此時也在順著那些裂痕,漸漸向著天地飄散而去。

  他就是冥界的十二祭司。

  他睜著眼睛,看著灰暗的天空,眼裡的異彩漸漸變得灰暗起來,生機也隨之而去,只剩下了惘然的情緒。

  直到這一刻,他依然想不明白發生了什麼事情。

  這次他冒險離開冥界,通過隱秘的通道來到朝天大陸地表,就是為了找到冥皇之璽。

  按照中州派的說法,大祭司與冥師都被井九騙了,冥皇之璽根本不在青山。

  他要在冷山地底的火脈裡找到一隻火鯉,據說那隻火鯉處有一塊烈陽幡的殘片。

  接著他會尋找一個叫做蘇子葉的人族邪修,通過此人找到太平真人的蹤跡,最終拿到冥皇之璽。

  這些線索非常清楚,看上去沒有任何問題,可是……為什麼自己剛剛離開冥界,就會遇著人族強者的埋伏呢?

  十二祭司看著天空,忽然覺得在那顆燃燒的火球裡,彷彿隱藏著一條無形的冥河,正在緩緩落下,那就是死亡來臨的徵兆?

  自己苦修百年,在冥河裡煉身三萬個日夜,結果就要這麼回歸冥河了嗎?他真的很不甘心,因為他還有很多事情沒有做,他想成為大祭司,甚至成為新的冥皇,他甚至想著帶領冥部大軍再次來到朝天大陸,重現祖輩的榮光……

  啊,那就是傳說中的陽光?

  他有些艱難地瞇了瞇眼睛,心想太陽並沒有傳說裡那般好看,光線也太刺眼了,還不如天火來得舒服。

  在生命的最後一刻,他忽然生出了極其短暫的悔意,心想自己和族人何必為了這麼一個刺眼的火球拚命呢?想完這個問題,他便斷絕了氣息,閉上了眼睛,魂火消散成無數光點,被一道自天而落的劍火燒成了青煙,再也尋找不到任何蹤跡。

  在冥界的新生代強者裡,十二祭司毫無疑問是人族最大的威脅。

  他野心勃勃、意志堅定、眼光長遠、手段冷酷,最重要的是還有很大的成長空間。

  這是他第一次來到朝天大陸的地面。

  也是最後一次。

  其實他遇到的情況談不上埋伏,因為出手的只是一個人。

  十餘里外的一座荒山上,站著一位青衣道人。

  青衣道人的容貌很是尋常普通,與幽深高妙的境界有些不襯。

  確認十二祭司已死,魂火盡滅,青衣道人伸手召回了飛劍。

  天空頓時變得灰暗起來,太陽也不再那般刺眼。

  那道飛劍非常明亮,竟似是奪了數分日光。

  寒風微起,風刀教主破空而至,落在峰頂。

  他對著那位青衣道人揖手行禮,有些不確定問道:「可是廣元真人?」

  廣元真人是青山的適越峰主,行事向來低調,往年很少出山,直到前些年的西海一役,修行界才知道他原來強大到這種程度。現在方景天在閉死關,那麼按照實力論,他便是青山排行第二的大人物。

  風刀教主沒有見過廣元真人,完全是靠著那把明亮至極的飛劍,猜出對方的身份。

  敢與烈陽爭光,當然只能適越峰的回日劍。

  廣元真人回禮,如平常那般木訥,聲音也沒有什麼起伏:「聽聞有冥部妖人潛至此間,我便趕過來殺了。」

  風刀教主有些微惱,心想這裡是冷山,青山遠在天南,就算是最快的弗思劍過來也需要一天多時間。知道有冥部妖人於是過來一劍殺了?你怎麼殺?誰都知道你肯定一直就藏在這裡,問題是你們青山宗能不能稍微認真些,找個理由?

  他注意到廣元真人的青色道衣有些破損,劍意有些微亂,才知道對方應該受了不輕的傷,望向荒原裡的那抹紅色,神情微變,心想這個冥部妖人居然敢以真身出現,真是膽大包天,難道是冥師的哪位弟子?

  「冥部的十二祭司。」

  廣元真人停頓了一會,補充說道:「好像是這樣。」

  這明顯是說漏了嘴。

  風刀教主不想糾纏於此,向著原野上掠去。

  片刻後,他與廣元真人來到了十二祭司的屍體旁。看著原野與山崖間的裂痕,感受著那些尚未完全消除的陰森氣息,風刀教主再次確認這位冥部十二祭司很強大,如果就自己一個人,應該很難留下對方。想到這一點,他對廣元真人的實力境界不禁有些歎服,同時對青山的自信感到不可理解,面對著這樣強大的冥部妖人,青山宗居然只來了一個人?

  正想著這件事情,他忽然聽著遠方的一座山上傳來了鷹的叫聲……不,好像是有人在唱歌。

  廣元真人木訥的神情終於有了些變化,語句有些不順暢說道:「師妹……在喝酒。」

  風刀教主望向數十里外的那座山,心想原來南忘峰主也來了。

  接著他看到了更遠處的一道孤立存在的風雪,才知道青山的準備竟是如此充分。
HarukanoHimitsu 發表於 2019-4-18 23:34
第二十七章 青山起微瀾

  那處已是百里之外,有雪花起於虛無,隨風起舞,然後在半空便消失,明顯不是自然之事。

  劍律元騎鯨親自坐鎮,廣元真人與南忘隨時準備出手,那邊的雲層裡可能還隱藏著更多的強者。

  以青山宗的強大實力與自信行事,居然都擺出了如此大的陣勢,表明這裡的事情肯定還沒有結束,而且還很大。

  「需要我們做什麼?」風刀教主毫不猶豫問道。

  鎮壓冥界是全體人族的責任,誰都不能置身事外。

  廣元真人很誠實地回答道:「我也不清楚,掌門喊我們來,我們就來了。」

  風刀教主想著那位年輕的青山掌門,一時間不知道該如何言語,看著十二祭司的屍體說道:「怎麼處理?我帶回居葉城?」

  「不用。」

  廣元真人語聲落下,陽光照耀在回日劍上,頓時變得熾烈無比,把十二祭司的屍體燒成了灰燼。

  然後他從袖子裡取出一張紙條,很認真地看了看,確認時間與地點沒有錯,便揖手告辭,踏劍向著西北數百里外飛去。

  那道不怎麼好聽的歌聲也隨之而去,那道孤立存在的風雪也消失在了天空裡。

  ……

  ……

  冥界十二祭司來到人間,立刻被青山宗殺死,這件事情太過巧合,自然會引發很多猜測與疑惑。

  瑟瑟說青山宗不需要解釋,青山宗確實也不需要向天下人解釋,但有的人總是特殊的。

  靜園深處的禪室裡,禪子從耳朵裡取出那根小木棍,把棍尖的耳屎吹掉,問道:「沒想到你也走上了太平的舊路。」

  井九把桌上的鐵壺拎得遠了些,說道:「我與他從來不同。」

  禪子又認真地掏了掏耳朵,然後把那根小木棍扔到窗外的泥地裡,說道:「誰都能猜到你們與下界有聯繫。」

  「不行嗎?」井九的聲音毫無情緒波動。

  蒼龍在朝歌城裡化身鎮魔獄,堵住了深淵裡的那條通道,中州派藉著冥皇的名義,不知道從冥界壓搾了多少好處。

  冥界大祭司曾經投影到朝歌城裡與他相見,那一刻他就確定了某些事情。

  禪子知道他的意思,說道:「沒有證據。」

  井九給自己倒了杯茶,說道:「你們也沒有證據。」

  禪子也給自己倒了杯茶,緩緩飲了口,說道:「好茶,但不管你與冥界裡的誰合作,都不是好事。」

  井九說道:「顧清用鐵壺煮的,我覺得挺好。」

  禪子看了他一眼,說道:「還要好些年,這麼早就把掌門的位置定了?」

  從夏天到秋天,他們在這間禪室裡面看了無數經書,思考了無數方案,終於找到了修補煙消雲散陣的方向。

  但就像禪子所言,井九現在不過是破海初境,離通天巔峰還極遙遠,更不用說飛升。

  井九說道:「那人死後,誰當掌門區別不大。」

  禪子面無表情說道:「太平如果那麼容易死,六百年前就死了,三百年前也死了,大前年也應該死了。」

  井九沒有繼續這個話題,說道:「幫我盯著白家,不要讓她與下界聯繫,至少這幾天不行。」

  禪子說道:「這很簡單。」

  井九說道:「你又打不過她。」

  春天梅會的時候,禪子當著廣元真人與越千門說過這句話,表面看是在羞辱中州派,實際上是在提醒青山宗。

  半年時間過去,這句話終於被他還給了禪子。

  禪子歎了口氣,說道:「這裡是果成寺好不好?」

  下午的時候,十二祭司死時的詳細情形終於傳到了東海畔,人們才知道昨日出手的是廣元真人。

  到了傍晚時分,又有最新的消息傳來,冥界的七祭司帶著兩名極擅魂火奪心訣的術士,出現在居葉城外不遠的地方。

  刀聖遠在白城坐鎮,風刀教的強者還沒有來得及出手,那位七祭司以及那兩名魂法詭異的術士就死了。

  還是死在青山劍下。

  ……

  ……

  夜色初染,繁星漸上,暮鼓已歇,晚課結束,果成寺裡一片安靜。行走在塔林之間,隱約能夠聽到官道兩側傳來的祈福聲與低聲啜泣,不知道是哪個病人快死了,或是哪些病人快死了。

  修道者六識俱敏,像白早這樣的元嬰期強者,如果專心去聽,甚至可以聽到數十里外東海的濤聲。

  但她這時候的識海裡有波瀾,有無數聲音,自然沒有什麼意願去聽遠處的聲音。

  來到靜園外,由大常僧通傳,她走了進去。

  顧清坐在那座石塔前冥想修行,看來沒有什麼事情值得他憂心了。

  卓如歲靠著石塔的那一邊在打盹,看來晚飯吃得挺飽。

  來到禪室裡,聞著淡淡茶香,看著並排坐著的井九與趙臘月,她心裡的波瀾漸漸平靜,問道:「還會有多少個?」

  井九沒有說話,因為他也不知道童顏究竟能騙幾個上來。到現在為止,他都不是很理解為什麼冥界的那些祭司們會如此好騙——因為他並不清楚,冥皇之璽對下界的人們來說究竟意味著什麼。

  白早看著他的眼睛,問道:「師兄是不是在下面?」

  井九也沒有回答。

  趙臘月睜開眼睛,淡淡的霧氣收回身體,看著她的眼睛問道:「你知道多少?」

  白早說道:「最近才知道一些。」

  趙臘月說道:「既然你知道這些事情,那麼就不應該來問我們,而是去問你的母親。」

  這句話看似尋常,卻鋒芒隱現,很難直面。

  白早離開了靜園,來到了那片塔林裡,沉默了很長時間。

  今夜無風,不遠處的松林沒有濤聲,她耳裡的濤聲卻是越來越響,直至被幾道腳步聲打亂。

  來的是瑟瑟、雀娘還有甄桃這三名少女,她們是相約而來,去拜見井九。

  她們有些意外,微笑與白早寒暄了幾句,便向靜園方向走去。

  今夜確實無風,白早卻覺得夜風有些微寒。

  不管是在道戰裡,還是問道大會的時候,年輕一代的修道天才們,都是她的朋友與同伴。

  她們曾經在湖畔飲酒,發下宏願,願世間太平。

  然而現在……洛淮南死了,桐廬死了,童顏不見了,何霑成了和尚,蘇子葉變成了孤魂野鬼,過南山等兩忘峰弟子被拘在山裡,不能出來。

  相反在靜園裡,還有那麼多年輕人。

  她有些孤單。

  「等一下。」

  她喊住甄桃,用眼神詢問那位前輩醒了沒有。

  甄桃搖了搖頭,表示庵裡沒人知道她什麼時候會醒。

  ……

  ……

  果成寺再也沒有開過會,各宗派的修道者們,或者借這個難得的機會請教寺內高僧某些疑難,或者彼此參詳某種道法,或者像瑟瑟、甄桃一樣到處閒逛,但沒有一個人離開,因為所有人都在等著最後的結果。

  北方不停有消息傳來。

  冥界來了某個厲害角色。

  然後死了。

  又來了。

  又死了。

  出手的當然還是青山宗。

  第七天的清晨,晨光照亮荒野。

  一艘巨大的青山劍舟隨著清冷光線落在地面。

  冥界妖人出現的位置,主要集中在冷山周遭。

  不知道因為什麼原因,各修行宗派以及朝廷始終都沒有派人過來。風刀教與朝廷還有某些宗派的反應可以理解,畢竟這明顯是青山宗與中州派在暗中發力,沒有誰願意置身其中,但詭異的是就連中州派自己都沒有來人。

  看著遠處那座青山劍舟,一位風刀教長老感慨說道:「青山宗到底要做什麼?」

  昨夜冷山裡迎來了一場血戰,冥界的一位祭司燃燒魂火,重傷了碧湖峰主成由天,就在風刀教主準備出手的時候,忽然從天空裡飛來了數道飛劍,劍意大作,那位祭司以及帶著的人手盡數被絞成了粉末。一直關注著戰場的風刀教眾才知道,青山宗竟是強者盡出。元騎鯨等五位峰主,再加上八名破海境長老……這陣勢較諸當初西海之役也差不了多少。

  風刀教主沉默了會兒,說道:「唯如此方能安全,不然便是青山也承擔不起這個責任。」

  誰都知道此次冥界的異變與青山宗有關,甚至很多人已經在懷疑青山宗與冥界裡的某些勢力勾結——畢竟有太平真人的往事在前——如果這次青山宗真的放走了一個冥界強者,讓哪怕一個凡人死去,都會面臨極大的質疑。

  所以青山宗必須以蒼鷹搏兔的姿態,確保不會出現任何問題。

  那位長老搖頭說道:「此事如此古怪,青山宗事後該如何解釋?」

  風刀教主說道:「再如何古怪,只要青山真出了力,便沒人能說什麼,你以為這些冥界妖人真這麼好殺?就說我們親眼看到的兩場,如果我們不請回刀聖,你覺得能鎮得住?」

  又過了數日,寒風大作,青山劍舟借風而起,回到了南方。

  東海畔也起了一場秋風,落了些樹葉,修行者們再次在殿裡相聚。

  中州派收回了春天梅會時的提議。

  不僅如此,以往歸西海劍派的份額,現在也正式盡數劃歸了青山。

  青山宗從那些份額裡拿出一半,分給了大澤、懸鈴宗、鏡宗等宗派,令人沒有想到的是,封山的無恩門得到的最多。

  反正都是青山的,井九想怎麼分都是他的事。

  各宗派就此告別。

  中州派眾人準備離開。

  就在這個時候,井九的聲音響了起來。

  「聚魂谷是中州派鎮壓的通道,現在出來了這麼多冥界妖人,不好。」

  他對中州派眾人說道:「青山可以殺,但這是你們的問題,所以不要有下次。」

  白真人轉過身來,看著他平靜說道:「井掌門是要興師問罪嗎?」

  井九說道:「嗯。」
HarukanoHimitsu 發表於 2019-4-19 23:36
第二十八章 真如一人

  現實裡見過井九出手的人不多,絕大多數都死了,所以除了趙臘月數人,沒有人知道他有多狠。

  但所有人都知道他的話不多。

  今天他很難得說了很長的兩句話,卻是要對中州派興師問罪?

  大殿裡一片嘩然,然後變得死一般的安靜。

  就算你是青山掌門,但那位可是白真人,你怎麼能用這種教育晚輩的語氣與她說話?而且中州派攜著雷霆萬鈞之勢而來,最終只能默然離開,已經很丟臉,大獲全勝的青山宗究竟還要什麼呢?

  井九說這兩句話的原因很簡單,就是要警告對方。

  今次看起來,青山宗的收穫極大,梅會的規則守住了,西海的份額過了明路,中州派伸向冥界的那隻手被重傷,將來想要從地底源源不斷地獲取資源會變得極其困難。但誰知道,為了這件事情青山宗承受了多少風險?

  直到現在,他都無法確認童顏能不能安全回來。

  殺死那些冥界祭司與強者們,青山宗當然要付出很多代價,比如那些晶石、丹藥以及最珍貴的修行時間。

  這些準確來說都是被中州派逼的。

  井九對白真人說不要再有下一次,看似說的是聚魂谷的通道、冥界入侵,其實是明確的警告,中州派不要再次試圖動搖青山宗在朝天大陸的地位,不然青山宗的反擊一定會比這一次更加狂暴而直接。

  殿裡的氣氛變得異常緊張。

  籠罩著白真人的那層雲霧緩緩流淌、轉動。

  時間彷彿在這一刻停止了。

  就像無風的海面,變成了一面鏡子。

  誰也不知道下一刻會發生什麼。

  如果白真人出手,這座大殿便會成為廢墟,果成寺也可能會成為廢墟。

  數十里外的東海生出無數驚濤駭浪,官道兩側那些祈禱著的、痛哭著的人們都會死去。

  接著便是修行界全面開戰,所有美好的事物都會毀滅,比如小橋流水、摘星樓台。

  然後朝天大陸回到千年之前,人族隨時可能覆滅。

  這一切,不能發生。

  布秋霄向前走了兩步。

  禪子的腳不知何時已經落在地面。

  阿大躲進了趙臘月的袖子裡。

  果成寺大陣隨時準備啟動。

  下一刻終於到了。

  白真人的反應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

  她看著井九平靜說道:「受教。」

  說完這句話,她便帶著中州派眾人離開了果成寺,乘著雲船向北方而去。

  看著消失在天際的那艘大船,寺裡的人們情緒異常複雜,有著劫後餘生的慶幸,也有著極多的不解。

  這絕對不是雲夢山的作派。

  柳詞真人走後的這兩年,不管是在朝堂還是在修行界裡,中州派都表現的極為強勢,所以才會有今次的果成寺之會。

  結果雲船真的就這麼走了,白真人居然什麼都沒做,甚至還說了聲受教?

  有位一茅齋書生搖了搖頭,說道:「誰能想到,這般陣勢的一場大會,居然就此草草收場。」

  奚一雲搖頭說道:「如果你知道青山宗在冷山那邊殺的有多狠,便不會得出這個結論。」

  「不錯,青山宗與中州派的這次較量本就不在果成寺,而是在冷山,甚至可能是在冥界。」

  布秋霄把龍尾硯重新收回袖中,然後向著對面走過去,舉手示意奚一雲、柳十歲等弟子不用跟著自己。

  對面便是青山宗。

  趙臘月等人知道他有話要與井九說,自行避開。

  布秋霄看著那張年輕而完美的臉,想著那年在朝歌城裡與對方的談話,不禁有些感慨。

  他曾經是正道大派裡最年輕的主事者,只是他做齋主的時候,比現在的井九也要大很多。

  布秋霄說道:「還沒有恭喜你成為青山掌門。」

  井九說道:「算不上喜事。」

  修道者講究的是清靜無慾,卻又要逆天行事,無論從哪個方面看,與權勢這種東西都沒有關係。

  他的回答當然有道理,只是世間又有幾個修行者能做到這一點?

  布秋霄發現他的回答並非虛套,而是真的這麼想,更加覺得此人不凡,說道:「聽說十歲給你做了一把竹椅。」

  井九說道:「他看我做過。」

  布秋霄話鋒一轉,說道:「如今青山的行事,又是向誰學的呢?」

  有些話不需要挑明,便知道其指。

  誰都看得出來,青山宗能夠殺死那麼多冥界妖人,必然與冥界有聯繫。

  「我不希望你們在冥界的幫手是太平的餘孽。」

  布秋霄說道:「如果真有那天,朝歌城裡的那場談話,我會當做沒有發生過。」

  這句話的意思也非常清楚。

  如果青山宗無法擺脫太平真人的影響,那麼布秋霄便不再受井九的威脅,哪怕身敗名裂,也要與青山宗戰上一場。

  井九比較欣賞布秋霄,願意解釋幾句,說道:「我提前派了名青山弟子下去。」

  布秋霄沒有想到會是這樣的答案,微微一愣,對那位入冥的年輕青山弟子生出很多欣賞,說道:「希望他能平安回來。」

  ……

  ……

  大祭司的修行出了問題,一直在冥河裡洗身閉關,祭司一脈基本處於群龍無首的狀態裡。而且就像井九想的那樣,那些祭司們每天受著民眾的供奉與祭拜,過著極其奢華而腐朽的生活,在冥皇之璽的誘惑之下,根本沒有能力想清楚這件事情,便被冥師拖入了童顏的那個局裡。

  不過就算那些祭司們再如何愚蠢,連續出事之後,終於還是反應了過來,震驚而憤怒地想到了這是人族的陰謀。

  鋪著金色樹葉的草屋,在黑白的世界裡顯得更加美麗,如夢似幻,與之相比較,崖畔那棵如墨團的巨樹則有著另外一種美。

  童顏站在樹下,看著遠方原野上正在慘烈廝殺的雙方軍隊,忽然問道:「六百年來,下界一直源源不斷往雲夢山輸送資源,那麼通道肯定極為穩定,為何那些祭司不試著從那邊走?」

  冥師飄到與他齊高的位置,說道:「那個通道掌握在大祭司的手裡,而且雲夢山嚴禁從那裡出入,你應該明白其中道理。」

  能運送修行資源的陣法不見得能運送活著的生命,更重要的是,中州派不會讓別人發現自己一直在從冥界裡獲取好處,至少不能讓人找到明確的證據,不然以心懷天下、人族領袖的形象在民眾心裡擁有極高地位的他們,該怎樣自處?

  童顏說道:「持續六百年的通道……總覺得難以隱藏,奇怪的是,我在雲夢山大陣裡沒有發現任何痕跡。」

  要說到對雲夢山大陣的瞭解,現在除了談白二位真人以及麒麟,大概便是這位曾經的中州派年輕天才弟子了。

  畢竟他在雲夢山的地底挖了好些年的洞。

  冥師半透明的臉上露出一抹有些詭異的笑容,說道:「那個通道很隱秘,我也沒有查到,所以你不用試探我。」

  童顏說道:「我只是對這些事情有些好奇。」

  冥師忽然對著灰暗的天空伸出了手,片刻後說道:「到此為止。」

  童顏看不到他的手心裡有什麼,但感覺到了強烈的危險,說道:「那便告辭。」

  冥師指著遠方的戰場,說道:「如果你這時候離開,我可不能保證能活著送你到井底。」

  童顏知道冥師的話雖然有些誇張,也有幾分真實。

  那些祭司發現被他騙了,集體進入了瘋狂的狀態。

  冥都這時候已經被祭司們的捨命軍圍住,就連天空裡都在進行著拚殺。

  那些瘋狂不畏死的冥界士兵與兩眼血紅的祭司們,這次要的不是皇位,而是他的命。

  「冥都不可能被攻破,你留在這裡,便能活著。」冥師看著他的眼睛說道:「說來有些可笑,但在你的身上我真的看到了老師當年的一些影子,我相信有你的幫助,我可以盡快解決這裡的局面。」

  對童顏來說,像冥界這種只有黑白兩色的世界適應起來並不難,問題是這裡沒有天地靈氣,隨著真元外洩他會越來越虛弱,直至死亡。他說道:「我可不想成為輪椅或擔架上的蒼白虛弱軍師。」

  冥師微笑說道:「幾年時間無所謂,我還可以陪你下幾盤棋。」

  童顏說道:「你需要我做什麼?」

  冥師說道:「首先你需要幫我確定,井九到底是誰。」

  童顏說道:「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冥師說道:「以前我認為他不可能是那個人,現在卻有些猶豫。」

  童顏沉默了會兒,說道:「你到底想說什麼?」

  「如果他真是那個人,我會因為恐懼,而不敢與他繼續合作下去。」

  冥師半透明的臉上散發出數道光線,詭異卻又肅穆至極,就像是掉了漆的神像。

  ……

  ……

  東海的濤聲在近處聽著確實轟隆如雷,這與海畔都是堅硬多稜的礁石有關。通天井的崖壁上也是相同材質的石頭,堅硬至極,多生青苔,滑到了極點,加上無數年來貼上去的無數符文與陣法,除了一些特別的地底生物,根本無法攀爬。

  寒蟬在井九的掌心翻過身來,然後消失去了別處。

  深秋的海風確實有些涼,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這個原因,禪子摸了摸光滑的頭頂,清俊的眉眼裡滿是憂愁的意味。

  「你果然與冥界勾結了。」

  「換個詞。」

  「你果然與冥界勾搭上了。」

  井九不再理他,向著海邊走去。

  禪子跟在他的身後,赤著的雙足在鋒利刺人的岩石上踩著,似乎感覺不到疼痛,大聲喊道:「是冥師吧?是冥師吧!」

  井九停下腳步,面無表情問道:「聲音能再大點?」

  「當然能,我小時候跟義父學過山妖吼。」

  禪子理直氣壯說道:「倒是你怕什麼呢?你也知道這件事情不能讓人知道?那你為什麼要做?」

  井九說道:「太麻煩。」

  回到青山後,說不定還要和元騎鯨解釋一番,想著這件事情,他便覺得有些頭疼。

  禪子看著他的眼睛說道:「冥師是太平的學生,所以歸根結底,這次還是你們師兄弟聯手把中州派又弄了一道。」

  井九說道:「正好如此,不做可惜了。」

  這是被局勢所迫,因為局勢實在太好。

  就像為什麼踹人一腳,當然也是因為角度問題。

  禪子說道:「不要忘記,我是被你師兄害死的。」

  井九說道:「那是前世。」

  禪子說道:「你皇兄也是被他害死的。」

  井九說道:「所以我會殺了他。」

  禪子沉默了會兒,說道:「其實你們師兄弟都不如柳詞,他看似溫吞,卻有所堅持,嗯……元騎鯨也比你們強。」

  井九說道:「但我們還活著。」

  所以他不原諒柳詞。

  禪子聽出他這句話裡的意味,沒有再說什麼。

  陽光照著東海,生起陣陣微風。

  風推著海水,蕩起層層波浪,不停拍打著礁石,碎成細細的雪沫。

  覽物之情,得看觀景的人彼時的心情。

  海水比琉璃更加易碎。

  想著化作春雨的柳詞,這樣的美景只能讓人心生悵然甚至是憤怒。

  井九與禪子站在崖畔,視線從腳下的浪花延伸至很遠的地方。

  「接下來你準備做什麼?」

  「我想再試一次。」

  果成寺裡聽經,西海裡出劍,帶著初子劍在世間周遊。

  他已經試過三次誘太平真人出來殺掉,前面兩次差點成功,後面那次沒有引發任何波瀾。

  如果荷花代表著轉世,現在太平真人應該處於最虛弱的狀態,他想再試一次。
HarukanoHimitsu 發表於 2019-4-20 23:34
第二十九章 各種光,各種水面

  禪子對他說道:「你要與太平對上,就不應該去撩撥中州派,更不應該像訓孩子一樣對白真人說話。」

  井九說道:「如果我是我,為何不能?」

  霧島老祖南趨死了,泰爐師叔還被關在劍獄深處,放眼朝天大陸,無論輩份還是地位,他都是最高的那一個。

  「你應該很清楚,中州派始終都是白家,白家有多強,你也比別人更懂。」

  禪子說道:「你是被她外祖母打回來的,她不可能到現在還猜不到你的身份。」

  井九說道:「嗯?」

  禪子說道:「如果她知道你的身份,為何什麼都沒有做?這很奇怪。」

  「世間很多事與下棋無甚區別,童顏走的是勢,提前設局,誘人入局,而我不同。」

  井九說道:「我習慣等著對方佈局,再來破局。」

  禪子說道:「會失先手。」

  井九說道:「但我可以看到對方的想法,不至於做無用功。」

  禪子看了他一眼,說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不過還是覺得你只是懶。」

  井九說道:「可能。」

  禪子說道:「可你想過沒有,如果白真人一步棋就把你弄死了,你就算看到了她的想法,也沒有任何意義。」

  這裡的死字是真的死,不是棋局上的死。

  井九望向東海深處的一艘若隱若見的寶船,說道:「你覺得我為什麼現在願意出來走走?」

  這自然不是因為他做了青山掌門,朝天大陸沒人敢招惹他,而是因為他現在有自信很難被人殺死。

  禪子說道:「以你現在的境界,除了那種詭異的劍法,還有什麼可以自保?不就是現在你已經破海境,終於可以動用冥皇之璽?你不要忘記,你答應過冥皇,總有一天會把冥皇之璽還回去,到時候冥師會怎麼對你?他可是太平的學生。」

  井九說道:「再說。」

  禪子忽然說道:「白真人去看景淑了。」

  井九有些意外,說道:「不記得她們認識。」

  禪子說道:「當年你在上德峰閉關的時候,她們在東野那邊見過,其後一直保持著往來。」

  既然是在上德峰閉關而不是神末峰閉關,那便至少是三百多年前的事。

  「六百年前,懸鈴宗決意跟著青山是因為你,景淑畢竟是你的旁系後人,但她對你只有畏懼,毫無敬愛之心。」

  禪子說道:「畢竟先皇登基之前,朝歌城裡血流遍地,皇族成員十去其九,經歷過那件事情的人誰不害怕?」

  井九說道:「你想說什麼?」

  禪子淡然說道:「當年梅會之前的朝天大陸,人族眼看著便要覆滅,但究竟有多少人是被雪國獸潮殺死的?遠沒有那些流民、邪修甚至正道宗派殺的多。所以天下亂不得,如果真要亂,那我與曹園必然是會站出來的。」

  ……

  ……

  同樣的陽光照著黎明湖,把群山間的這片碧湖照成了極大的鏡子。

  白真人站在峰頂,看著這幅美景,不知道是不是想起了青天鑒,久久沉默不語。

  黎明湖畔與那些小島上瀰漫著緊張的氣氛,懸鈴宗的弟子臉色蒼白,恐懼到了極點。

  陳雪梢坐在輪椅,靜靜地看著峰頂。

  身為懸鈴宗的宗主,她必須在這裡,而且必須這般平靜,哪怕下一刻就會死去。

  瑟瑟站在輪椅後面,仰著小臉看著高處,心裡滿是警惕不安,更多的是無奈。

  果成寺大會結束後,白真人竟是沒有跟著雲船回雲夢山,而是來到了懸鈴宗,去了峰頂的那片陵園裡。

  老太君便葬在那片陵園裡。

  沒有人知道她來做什麼,如果只是單純的祭拜倒也罷了,可如果她是想因為以前的事情,替老太君出氣,懸鈴宗應該怎麼辦?一位大乘期的朝天大陸最強者想要做什麼,誰能阻止她?

  要知道世間只有一座青山。

  白真人靜靜看著黎明湖,直到天光轉移,湖水泛紅,才收回視線。

  她走到一座石墓前,看了眼碑上的那些文字,淡然說道:「可能你到死的時候也沒想到,他就是你怕了一輩子的叔公吧。」

  墓碑上寫著老太君的生平,比如當年她是怎麼從鏡宗嫁過來的,後來帶領著懸鈴宗與青山宗結盟,在修行界裡做下了多少了不起的事情,但鏡宗之前的事情沒有寫,而且老太君依然是德老太君,並不是景淑那個名字。

  白真人說道:「現在想來,你的恐懼確實有道理,說到陰謀詭計這種事情,確實沒有人是那對師兄弟的對手。」

  她不知道西海劍神也有過類似的感慨。

  「冥界的事情我不在意,這次依然只是試探,繼而確定了我的想法是正確的。」

  她平靜說道:「既然他擅長下棋,那我就不應該落子,如果我不落子,他又怎麼能算到我在想什麼?」

  被夕陽照耀的黎明湖漸漸生風,依著山麓來到陵園裡,拂著白幡獵獵作響。

  「更有趣的是,如果我們不落子,那對師兄弟便會開始自相殘殺,因為他們最忌憚的永遠都是彼此。」

  白真人看著墓碑說道:「是的,就是這樣簡單,我們什麼都不做,他們便會把自己玩死。」

  夕陽照在墓碑上,那些深刻在石裡的文字無法回答。

  「你兒媳婦的腿已經被你砍斷了,等到那天,我會親自砍斷她的兩隻手臂,然後放在甕裡,擺在你的墳前陪你。」

  夕陽漸漸低落,暮色越來越濃,黎明湖越來越紅,看著就像是一盆鮮血。

  陵園裡寂靜無聲,只有山風不知疲倦地吹拂著,把白真人的聲音吹散。

  她說的這些話裡隱藏著太多信息,不管被任何人聽到,都會引發一場軒然大波。

  事實上,陵園裡一直都還有第二個人。

  白早的身子被斜陽拉出一道長長的影子,顯得更加柔弱。

  那些話她都聽到了,準確來說,這本就是白真人帶她來這裡的用意。

  「您的判斷確定無誤嗎?」

  在說出您的判斷四字時,她的聲音還有些微微顫抖。

  到了後面的五個字,她已經回復了平靜。

  只是……蒼白的臉色卻無法被夕陽染紅。

  「生而為人,害怕孤獨,嚮往完美,渴望精神的映照與遠處的目標,對那人產生愛慕是很自然的事。」

  白真人看著女兒說道:「但修道者追求的是飛升,便要超越一切自然。」

  ……

  ……

  禪子離開了東海畔,那句話卻還留在浪聲裡。

  片刻後井九才醒過神來,想明白這是一句警告,不禁覺得有些荒唐。

  當年的小孩子,現在居然以正道領袖自居了?

  警告我?真是比卓如歲還好笑。

  海浪聲轟隆不停,彷彿在贊同他的話。

  井九走回通天井畔,盤膝坐下,閉著眼睛開始冥想,同時等著童顏出來。

  時間緩慢的流逝,日頭漸斜,暮色漸深,依然沒有動靜。

  他睜開眼睛,望向幽暗的井底,確定童顏不會出現了,沉默了會兒,放了一隻蚊子下去。

  就在這個時候,一道陰影忽然出現在海面上,越來越大。

  青山劍舟破晚霞而出。

  數道劍光照亮稍顯幽暗的天地,趙臘月等人落在了海畔。

  清晨的時候,東海深處有艘蓬萊神島的寶船路過,正是先前他看到的那艘。

  趙臘月等人乘著劍舟追過去問了些事,因為問的事情比較複雜,所以用了些時間。

  「蓬萊神島還沒有解除封島。」

  顧清稟報導:「寶船王暴怒至極,嚴禁大陸的修行者登島,至於青山弟子……更是不准靠近三千里內。」

  說完這句話,他都有些尷尬,趙臘月回首望向海面,就像是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卓如歲耷拉著眼,彷彿真的睡著了。

  這種類似三千里禁的說法,自然不可能完全實現,只是寶船王的自我安慰。

  青山宗如果強行前去,相信他也沒辦法,不然何至於連著被搶了兩艘船。

  井九說道:「讓劍舟先回去,你們隨我去個地方。」

  青山劍舟破晚霞而起,向著西方駛去,很快便消失在山谷的那邊。

  那片山谷裡的水月庵還是那樣的安靜,桃花還在盛開,在暮色的照耀下,就像是斑斑血點。

  ……

  ……

  數道濃淡不一的劍光照亮水面。

  這裡已經不是海畔,而是湖畔。

  不是群山環抱間的黎明湖,而是廣闊無垠的大澤。

  井九走到湖畔,望向大澤深處,氣息寧靜,卻隱有殺意。

  趙臘月曾經與柳十歲追殺太平真人來過這座小鎮,知道蕭皇帝便藏在這裡,精神不由為之一振。

  霧島老祖南趨已死,玄陰老祖跟著太平真人在世間逃竄,如果能把最後這位遁劍者殺掉,那真是極好的事情。

  卓如歲的精神也很好,眼睛亮的就像是寶石,他不知道蕭皇帝在這裡,也不是喜歡殺人,只是喜歡戰鬥。

  有白鬼大人押陣,這種戰鬥打起來必然極有滋味。

  顧清抱著被粗布層層裹住的宇宙鋒,警惕地看著後方的小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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