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方玄幻] 大道朝天 作者:貓膩 (連載中)

   
HarukanoHimitsu 2017-10-15 12:23:21 發表於 玄幻奇幻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712 6988816
HarukanoHimitsu 發表於 2019-5-1 23:36
第四十章 劍鳴花開、小曲通天

  阿飄走了,洞府的石門再次關閉。

  看著緊閉的石門,童顏沉默不語,心想原來坐在棋盤對面落子的是太平真人。

  既然如此,輸此一局便不是不能接受的事情,問題是這個小傢伙準備怎麼離開隱峰?

  就算當年太平真人知道隱峰別的通道,已經過去了三百多年,難道柳詞真人與井九他們還沒有準備?

  當初井九帶著他離開隱峰的時候,他都不知道是怎麼離開的,睜開眼睛便已經到了天光峰,接著便去了冥界。

  不過這些不是需要他思考的問題,他閉上眼睛開始療傷。

  他的傷很重,短時間裡根本無法站起,自然也沒辦法打開石門通知井九。

  阿飄沒有直接離開隱峰,而是去了另外一座青峰。

  那座山峰盛開著野花,枝蔓在山崖間如數百道細瀑般流淌著,形成並非文字的規律線條。

  在那些枝蔓野花的最深處,隱藏著一處極不起眼的洞府,方景天便在這間洞府裡閉死關,已經過了九年時間。

  阿飄取出那枝竹笛,吹奏了一首無聲的樂曲。

  野花隨笛聲而招搖,枝蔓也開始緩慢地移動,發出簌簌的聲音,就像是天在下雨。

  接著他把那枝竹笛插進了泥土裡,三分之一沒入泥中,三分之二露在外面。

  野花與枝蔓的移動還在繼續,天空裡還在落著無法看見的雨。

  那枝竹笛微微顫動起來,在雨水的滋潤下,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生出很多枝丫。

  生長還在繼續,那些枝丫生出青翠的葉子,然後開始結出花苞,不多不少,剛好七個。

  ……

  ……

  按年齡來說,阿飄已經十幾歲了,只是冥界的人生得都很嬌小,看著還像個五六歲的小孩子。

  做完太平真人交待的事情,他有些緊張也有些累,下意識裡歎了口氣,看著就像一個小大人般。

  就像童顏想的那樣,怎樣離開隱峰才是最麻煩的事情,阿飄心裡也沒有底,真人當年的安排究竟有沒有用。

  帶著這些擔心,他飄離了青翠的群峰,來到某個地方,有些狼狽地躲過陣法,進入了山裡的劍獄。

  劍獄裡的通道極其幽暗,兩邊囚室裡的冥部妖物感應到了他的氣息,再次衝到門前,發出陰冷的聲音。

  聲音是那般的陰冷,情緒卻又是那樣的歡愉。

  阿飄揮動著右手,如帝王般與兩邊的囚徒打著招呼,卻沒有嘗試解開囚室的禁制。

  他沒有這種能力,也不想激怒那位大人。

  「小王見過夜哮大人。」

  阿飄輕輕地飄到半空裡,停在屍狗眼前,合攏雙手,行了一個下界最尊敬的禮。

  屍狗緩緩睜眼開眼睛,靜靜地看著他,沒有什麼反應。

  童顏帶著那個箱子去了隱峰。

  現在箱子裡的鬼出來了,童顏卻還留在了隱峰裡,很明顯這有問題。

  屍狗很熟悉冥界,也不怎麼警惕,哪怕是再厲害的妖物,也就是一口一個的事兒。

  「您可不能吃我。」

  阿飄看著他可憐兮兮說道:「我是未來的冥皇,二位真人想要的太平可都落在我的身上,而且我只是一封無害的信啊!」

  屍狗閉上眼睛,不再理他。

  阿飄順著天光向上望去,知道現在還是不離開的時候,還要等著元騎鯨離開。

  想著接下來自己要做的事情,他的臉上滿是無辜的神情,心想自己也不想,可又敢得罪誰?

  ……

  ……

  各宗派的人都到了。

  這個都字沒有任何疑義,任何有資格參加青山掌門大典的宗派都來了人,而且派來的代表地位都極高。

  中州派來的是白真人,她只帶著白早與向晚書等幾名年輕弟子。

  果成寺禪子帶著蓮駕親至。布秋霄帶著奚一雲與柳十歲。水月庵主帶著甄桃。懸鈴宗主陳雪梢帶著瑟瑟。大澤令帶著左使。鏡宗宗主帶著雀娘。崑崙掌門何渭帶著恨意。朝廷來的人依然是和國公與清天司指揮使張遺愛。

  按道理來說,接待各宗派代表的事情應該是昔來峰,只是昔來峰主方景天還在隱峰裡閉死關,只能讓出來。

  上德峰主元騎鯨地位太高,年齡太大,適越峰主廣元真人遠在西海,而且不會回來參加大典,清容峰主南忘不耐煩做這些俗務,雲行峰主伏望覺得前些年丟了面子,不好意思出面,於是便由碧湖峰主成由天帶著過南山等兩忘峰弟子負責接待。

  毫無疑問這是修行界數百年來最重要的一次盛會,更勝前些年中州派開派三萬年的問道大會。

  有青天大陣在,天氣自然極好,各宗派強者坐在雲台之間,仙意飄飄。

  天光峰的風景如畫般落在所有人的眼裡。

  那些各宗派的掌門、宗主看著天光峰頂馱著石碑的那隻石龜,有識得的神情頓時肅然。

  石碑後方有座小廬,廬裡有把椅子,現在還是空著的。

  數十道視線落在那把椅子上,情緒各自不同,但都同樣複雜。

  聽說井九前些年便進入了破海境界,成為有史以來修行速度最快的那個人,真可以說是震古爍今。

  包括布秋霄在內,很多修行界的大人物始終沒能想明白,他怎麼能這麼快。

  和他比起來,那些所謂的天才和狗屎有什麼區別?

  接著有人想到,聽說卓如歲與趙臘月前些年也已經晉入游野上境,現在也開始衝擊破海。

  這真的太過邪門,青山宗究竟是怎麼做到的?

  「都是景陽真人的遺澤。」

  布秋霄把這件事情看得比誰都清楚,看了柳十歲一眼,心想你也算是得了便宜的人。

  一頂青簾小轎從遠處飛來,落在了水月庵主的身邊。

  很多人知道這是水月庵太上長老的聖物,不禁有些意外,心想為何她們沒有一道前來?

  沒等人們多想,伴著一陣微雪,元騎鯨踏著三尺劍來到了天光峰頂,南忘隨之而至。

  眾人紛紛見禮,知道青山掌門即位大典即將開始。

  水月庵主看了眼青簾小轎,微微皺眉。

  她修道有成,依然還是少女模樣,雙眉清婉,隔得稍有些寬,中間貼著一朵桃花瓣,很是好看。

  她眉頭微皺,那朵桃花瓣微微一顫,散出一道清新的氣息,竟是悄無聲息施展出了天人通。

  水月庵主覺得有些不對,但看著四周,卻不知道問題在何處。

  天光峰四周這時候至少有千餘名修行者,卻沒有任何聲音,顯得格外莊嚴。

  青山掌門大典,萬眾矚目,不要說什麼邪派妖人,就算是中州派也不敢在此時生事。

  如果真要出什麼事,那只能是青山內部……她的思緒被一道劍鳴打斷,再也無法拾起。

  那聲劍鳴極其明亮,又極其清澈,響徹天地之間,又在每個人的心頭響起。

  就像是一滴露水從數百丈高的巨荷邊緣落下,在世間最珍貴的一片白玉表面碎成粉末。

  伴著這聲劍鳴,井九來到了峰頂,向著那把椅子走去。

  趙臘月與顧清、元曲站在不遠處看著這幕畫面。

  無數人也在看著這幕畫面。

  ……

  ……

  天光從上德峰底落下,與那聲劍鳴同時落在屍狗身上。

  與此同時,它還聽到了另外的一種聲音。

  那是鮮花怒放的聲音,而且是梅花,是七朵梅花。

  屍狗看了一眼阿飄。

  阿飄小臉蒼白。

  屍狗沒有理他,悄無聲息走向劍獄深處,就像是一朵黑色的雲。

  阿飄知道終於過了這一關,有些後怕的揉了揉小臉,向著上方飄去。

  隱峰裡的景物較諸外間更美,無論藍天白雲還是青青山崖,然而在以前很少會出現如此繁花盛景。

  屍狗看著眼前那座青峰,看著漫山遍野的小碎花,很輕易地發現了那枝竹笛。

  這時候的竹笛早已不復從前的模樣,生著無數枝丫,結著七朵梅花,朵朵盛放。

  伴著吱呀一聲響,峰間洞府的石門緩緩開啟,那些掩在外面的籐蔓瞬間崩裂成段,無力地落在地面。

  微風輕拂,帶動兩道銀眉,便如夜空裡的銀河,方景天出關了。

  他氣息內斂,眼神淡然,看似尋常,隨著一步踏出,卻有道劍光離體而出,穿越無數里的距離,落在了天穹上。

  這已經是通天境大物的境界!

  奇怪的是,承接了那道劍光的天穹沒有任何變化。

  除非提前便用極強大的陣法或者法寶進行隔絕,修道者踏入通天境,必然會讓天地生出感應,為何方景天卻沒有?

  這是很難理解的事情,屍狗的眼神卻很平靜,明顯知道其中內情。

  方景天踏著滿地野花,來到那枝竹笛前,靜靜觀花片刻。

  七朵梅花隱於無形,枝葉化屑而飛,竹笛還是竹笛。

  他拾起竹笛,隨意吹了幾個音,發現自己並不擅長此道,微笑著搖了搖頭,然後對著屍狗平靜行禮。

  屍狗眼裡流露出欣賞的神色。

  西海之戰後,方景天被元騎鯨罰入隱峰,不通天不能出。

  青山宗最有希望破境入通天的便是方景天與廣元真人二人,但通天境哪是這般簡單的事情。

  在修行界的歷史上,無數有望通天的修道強者,最後都倒在了這道門檻上。

  隱峰裡無數枯死的身軀便是明證。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方景天面對的是真正的死關。

  這種巨大的壓力有時候可以幫助修道者前進,有時候則會成為一種心障。

  誰能想到,他居然只用了九年時間,便破了死關,真正進入了通天境!

  「這不公平!」

  某座青峰裡忽然響起一道蒼老而怨毒的聲音:「如果不是太平助你,你這個蠢貨怎麼可能比我更快!我不甘心!」

  方景天不知道那座洞府裡是以前哪座峰裡的同門,微微皺眉。

  屍狗知道那是當年莫成峰的一名強者,出道之時也曾經被視作劍道天才,修道不過二百餘載,便到了破海巔峰。

  六百年前青山內亂時,莫成峰被血洗,此人降得還算快,太平真人惜才,讓他到隱峰裡閉關修行。

  然而這麼多年過去了,此人依然沒能踏過那道門檻。

  那聲帶著濃重怨毒與恨意的蒼老聲音沒有再響起。

  屍狗來到了那座青峰前,打開洞府石門,發現那人已經死了。

  看著那具枯瘦的身軀,還有那張扭曲、恐怖的面容,屍狗眼神漠然,沒有任何同情與憐憫。

  它叼起那具枯瘦的屍體,踏雲而起,來到隱峰極偏僻處的某座山前,放進如神龕般的小洞。

  接著,它吸了口氣。

  劍光照亮屍山。

  一道品階明顯不凡的飛劍從那具屍體裡飛了出來。

  那劍落在屍狗的耳間,就如一根毫毛般。

  屍狗沒有理會正在離開的方景天。

  元騎鯨說過,方景天只要能通天便能離開隱峰。

  至於青山會不會再次內亂……那是他們師兄弟之間的事情,這次它不想再管。

  屍狗葬人的時候,方景天已經來到了劍獄裡。

  他再次看到狹長通道深處的那間囚室,忽然多了些別的感受。

  師父當年就是被他們囚禁在這裡的,現在又是誰在裡面呢?

  今天要做的事情還有很多,他沒有多想,順著幽暗的通道繼續向前,來到又一間囚室前才停下腳步。

  他取出那根竹笛,望向緊閉的石門,說道:「師叔祖,走吧。」
HarukanoHimitsu 發表於 2019-5-2 23:34
第四十一章 我是景陽

  井九抱著白貓來到峰間,坐到那把椅子上,沒有刻意停頓,沒有顧盼自豪,也沒有說話。

  所有能讓在場眾人加深印象、以記住這歷史性的時刻的事情他都沒做。

  整個過程很是尋常,就像他有些累了,便躺到了竹椅上。

  但他接手的畢竟不是一畝三分地,是朝天大陸最強大的正道宗派,總有人會安排些事情。

  接著便應該是萬劍來朝,或者還有天女散花,禪子會說一段經文,元騎鯨微笑不語,然後便會確定他的身份。

  當然就算沒有這些流程,他也是青山掌門,只不過世間很多事情總是需要些儀式感的,以此表示慶賀。

  這個時候,峰間忽然傳來轆轆的車輪聲。

  一輛輪椅從天光峰陡峭的山路間行來,那麼多道階梯都沒有形成任何阻礙,就像是飄上來的一般。

  一個枯瘦的老者坐在輪椅裡,雙眼深陷,氣息微弱,白髮覆身,似乎隨時可能死去。

  方景天推著輪椅,神情淡然,兩道白眉隨風而起,增添了些許仙意。

  看到這幕畫面,場間一片嘩然。

  各宗派的代表對視無語,都看出了彼此心裡的震驚,青山弟子們更是緊張至極。

  西海之戰後方景天進入隱峰閉死關,誰都猜到與太平真人有關,應該是元騎鯨施予的懲處。

  為何方景天今天離開了隱峰,出現在這裡?難道他已經成功地晉入了通天境?

  如果真是如此,為何天地沒有生出任何感應?

  通天境大物不是尋常修行者,舉手投足便能驚風落雨,初破境時必然會生出無數異象。

  這時天空裡忽然落下一場雨來,雨水成絲,灑落在天光峰頂,瞬間把峰間的樹木廬頂與人們的衣衫打濕。

  如此溫和的雨絲,為何能夠穿過青天大陣的屏障?

  這便是方景天破境帶來的異象。

  在隱峰裡時,他的境界被隔絕著,被壓制著。

  他來到真實的天地間,天地便落了這場雨。

  ……

  ……

  當時只道是尋常,這句話說的便是方景天。

  對朝天大陸的修道者們說,這位昔來峰主是青山宗排行第三的大人物,也是太平真人的三徒,僅此而已。

  相對於柳詞真人與元騎鯨的名望與強大,常年在昔來峰處理卷宗與宗派事務的他實在是太不起眼。

  如果沒有那兩道隨風輕舞的白眉,甚至很多人會把他錯認為某個尋常富家翁。

  但不管是白真人還是布秋霄等人,從來沒有輕視過他,道理很簡單。

  太平真人當年同時收了元騎鯨與柳詞為徒,又收了冥師為學生,接著便輪到了方景天。

  這樣的人物怎麼可能尋常?

  無數道視線隨著那輛輪椅向著峰頂移動。

  方景天已經晉入通天境,自然便能離開隱峰,誰也不能說他什麼。

  更何況誰能對一位通天境大物說什麼?

  就算是青山宗與中州派這樣的宗派,通天境大物也是山門的基石與高度,只能敬之,而無法約束。

  輪椅來到峰頂。

  方景天望向廬下,說道:「我已經通天了。」

  誰都知道,他一旦通天便會競爭掌門之位,卻沒想到這一天來的如此之快。

  誰都很想知道,井九會怎樣應對現在的局面。

  「很好。」井九平靜說道。

  他看著方景天,就像看著一位不錯的晚輩,言語裡頗有讚賞的意味。

  當然,能從如此簡單的兩個字裡聽出讚賞意味的,也只有顧清這樣的人。

  天光峰頂落著淅淅瀝瀝的小雨,顧清顧不得擦去臉上的水漬,向前走了兩步,說道:「恭喜方師伯,這位……」

  方景天淡淡看了顧清一眼。

  顧清再也無法把想說的話說完,臉色變得蒼白起來。

  當著掌門與各宗派強者的面,竟是直接用劍意凌體,真是傲然至極。

  現在的青山宗只有元騎鯨才能壓制方景天,無論是境界還是資歷,他都在對方之上。

  但他一直盯著輪椅上的那個枯瘦老者,眼神複雜而又冷酷,沒有說話。

  人們的視線隨之而去,落在那個枯瘦老者的身上,生出很多疑惑。

  方景天晉入通天境界,成為一代大物,離開隱峰,卻帶著此人,想必此人的身份極為重要,那他到底是誰?

  顧清沒有來得及問,元騎鯨不需要問,井九也不需要,但他偏偏要問。

  他看著輪椅裡的枯瘦老者問道:「你是誰?」

  「這重要嗎?」

  方景天看著他眼神漠然說道:「現在的關鍵問題是,你到底是誰?」

  「重要嗎?」

  井九給出了同樣的答覆,而且還少了一個字。

  方景天說道:「當然重要,因為這關係到今日的大典還要不要繼續,你能不能坐在這把椅子上。」

  聽到這句話,眾人再次嘩然。

  就算要爭掌門之位,何至於如此直接,如此強硬?

  血色的劍光照亮峰頂,趙臘月來到場間,面無表情地看著方景天。

  顧清穩住氣息,在元曲的攙扶下也往前走了幾步。

  卓如歲打了個呵欠,抱著雙臂也走了出來。

  過南山看了他一眼,無奈地笑了笑,心想你是天光峰弟子,何至於如此著急,卻也是走了出來。

  緊接著,越來越多的青山弟子站了出來。

  雷一驚與么松杉這些井九的崇拜者自然不用說,就連尤思落與顧寒等人也在行列裡。

  以墨池長老為首的天光峰、以成由天為首的碧湖峰,也毫不遲疑地表明了態度。

  就算是通天境大物,又如何能與青山全體的選擇作對?

  只有昔來峰的長老與弟子們站在原地,想要表達對方景天的支持,又害怕被門規懲處。

  「我也不喜歡井九,但我還是勸你不要亂來,因為沒有人會支持你。」

  南忘看著方景天面無表情說道:「這是掌門師兄的遺詔,應該得到尊敬,包括你。」

  她是真的有些煩。

  幾年前便已經來過一次,難道還要重複?

  三師兄終於破境通天,這是極好的事情,為何要鬧這麼一場?

  如此多宗派的掌門、宗主看著,青山蒙羞是小事,中州派如果要借此生事怎麼辦?

  成由天說道:「不錯,當日宣讀遺詔的時候,所有人都看到了,絕無虛假。」

  那場春雨落下的時候,方景天還在隱峰裡閉死關,不知道當時他有沒有感受到,如果有又是怎樣的感受?

  是黯然難過師兄的離開,還是覺得害死師父的首凶終於死了,於是覺得痛快?

  他沒有理會南忘,也沒有去看成由天,盯著井九的臉說道:「遺詔是怎麼說的?」

  成由天說道:「青山歸井九。」

  這便是遺詔的全部內容。

  那天在天光峰頂,所有青山弟子都聽到了這五個字,遺詔的內容早就傳了出去。整個修行界都覺得柳詞真人留下的這句話言簡意賅,不會有任何誤會,很是佩服,根本沒有人能從這個遺詔裡找出錯漏。

  從天空落下的雨絲越來越細,廬簷滴落的水線漸漸斷續。

  方景天忽然笑了起來,笑聲有些淡,意味難明。

  「原來如此,掌門師兄的遺詔確實說的很清楚,青山歸井九……」

  他看著天光峰四周的人們,問道:「問題是誰是井九呢?」

  ……

  ……

  說井九,誰是井九?

  這是當初柳詞真人留下遺詔之後,整座青山乃至整個朝天大陸都在思考的問題。

  但那是震驚之餘的反思,並不代表世人真的不知道井九是誰。

  聽到這個問題,天光峰還是那樣的安靜,人們愣愣地看著他,心想你莫不是瘋了?

  很明顯方景天沒有瘋。

  他望向廬下那個年輕的白衣男子,問道:「或者你自己來告訴大家,井九是誰?」

  世間萬物最承受不住的是時間,其次便是想。

  天光峰四周的人們忽然生出很多念頭,繼而覺得事情有些不對。

  在上德峰的人群裡,那名姓呂的弟子緩緩低下了頭。

  這些年他一直覺得有些事情不對,卻不知道哪些事情不對,直到此時,他才知道之所以不知道那是因為他不敢去想。

  京都太常寺井家的少年,因為一心求仙便離開朝歌城,來到天南的小山村裡。他因為機緣巧合知道那個小山村裡有個叫做柳十歲的少年,極有可能是天生道種,於是悄然而至,便看到了池塘邊、竹椅上的白衣少年……

  這一切都發生的太巧,而這往往也就意味著並非偶然,而是有人事先安排。

  「你真是朝歌城井家的二子?像你這樣的修行天賦,歷史上從未出現過,你怎麼可能就是一個普通家庭的孩子?」

  方景天看著井九面無表情說道:「就算朝廷裡有人幫你做手腳,你以為就能瞞過所有人?」

  聽到這句話,和國公與張遺愛指揮使的神情都變得沉重起來。

  「上德峰負責查清你的來歷,看似沒有問題,但誰都知道問題在哪裡。」

  方景天看著井九的臉說道:「離開朝歌城之前你在哪裡?你在哪裡求學?你在哪裡求道?為何沒有一個人見過井家的二子?只要見過你這張臉的人都不會忘記,為何從來沒有人提起過?」

  說完這句話,他望向元騎鯨說道:「大師兄,想要隱瞞這一切,很辛苦吧?」

  元騎鯨沒有說話,遲宴沉聲說道:「查驗身份之事由我完成,我很確認,那年井家確實生了一個……」

  沒有等遲宴把話說完,方景天神情漠然說道:「那個孩子出生便被人抱走了,你真的要我找出來嗎?」

  元騎鯨忽然說道:「既然是普通人,過著普通的日子,何必打擾?」

  方景天唇角微揚,露出一抹難以捉摸的笑容,說道:「你終於承認了。」

  元騎鯨沉默不語。

  「這件事情本就無法瞞過天下人,因為像你這般的修行天賦從來沒有在歷史上出現過,這就是問題。」

  方景天望向廬下的井九,說道:「所以,你到底是誰呢?」

  從廬簷滴落的雨絲已經斷成碎粒。

  繚繞在青山間的風還是那般輕柔,卻多了些肅殺的意味。

  無數視線落在廬下,落在那個穿著白衣的年輕人身上。

  井九靜靜看著遠處的神末峰,忽然說了一句話。

  「當年在池塘邊十歲問我叫什麼,我遠觀青山,想著神末峰排名第九便隨意取了一個。」

  聽到這句話,場間一片嘩然,接著便陷入極致的安靜裡。

  柳十歲有些惘然,心想公子原來不叫這個名字啊?

  顧清與元曲、卓如歲等人神情凝重至極。

  趙臘月神情淡漠如常。

  天光峰更加安靜。

  斷成片段的雨絲落到簷上,落到地面,沒有發出任何聲音。

  無數人緊張地等著答案的揭曉。

  他摸了摸懷裡的白貓,望向眾人說道:「我是景陽。」

  雨停了。

  轟隆。

  天空落下雷鳴。 本帖最後由 HarukanoHimitsu 於 2019-5-31 22:17 編輯

HarukanoHimitsu 發表於 2019-5-3 23:34
第四十二章 一聲驚雷,再來一聲

  雨停了,便不是下雨天。

  這時候響起的雷聲,便是晴天霹靂。

  人們如遭雷擊。

  一個青山弟子心神恍惚,從飛劍上摔落下去,幸而被及時救了起來,才沒有摔死在石林裡。

  更多的人則是被震驚的無法言語,愣愣地看著廬下那個白衣年輕人。

  還有很多人覺得自己是不是被這聲雷鳴震壞了耳朵,聽錯了?

  雷聲還在高空裡迴盪、盤旋,就像是巨大至極卻又無形的鳥在不停飛翔。

  除此之外,青山諸峰沒有任何聲音,安靜到了極點。

  卓如歲慣常耷拉著的眼皮,早就已經挑到了最高處,滿滿的全部是驚悚之意。

  過南山等人也是震驚至極,如石像般站在原地。

  雷一驚與么松杉等年輕弟子的臉色通紅,眼神卻有些惘然。

  不管是願意還是不願意,至少在這一刻,沒有人能接受這個事實。但下一刻,他們發現很多大人物竟是那樣的平靜……比如禪子,比如白真人,比如元騎鯨師伯,這讓他們心裡生出極其駭然的情緒,難道這一切都是真的?

  景陽師叔祖不是已經飛升了嗎?為何還留在人間,而且怎麼變成了現在這個人?

  面對天空落下的雷暴,人們的反應各不相同,有的會捂著腦袋到處躲,有的人會爬上屋頂喊下雨收衣服,有的人會拔出鞘中的劍指向天空,大喊一聲來戰,然後被劈成一棵焦樹。

  元曲這時候就已經焦了,覺得自己的頭頂正在冒著青煙。

  顧清低頭看著地面上摔成八瓣的汗珠,不知道有著怎樣的心情,有沒有想起以前最隱秘的那些猜測。

  柳十歲站在布秋霄的身後,看著峰頂的井九,張著嘴完全說不出話來,根本不需要修閉口禪——他知道公子不簡單,甚至也有過極其荒唐的猜想,但終究當年沒敢繼續猜下去,誰知道現實竟是比那些猜想更加荒唐!

  「原來你是景陽……」

  南忘臉色蒼白,喃喃說道:「難怪會是這樣,但我怎麼就沒想到呢?」

  像她這樣漸漸冷靜、清醒過來的人越來越多。

  最近這些年,朝天大陸修行界一直在猜測井九是不是景陽真人的血脈,原因就是因為發生在他身上的事情太不可思議。

  現在他們才明白過來,原來這才是最真實的答案。

  為何井九的修行天賦好到這種程度?為何柳詞真人的遺詔要他做掌門?

  因為他就是景陽真人啊!

  ……

  ……

  那天的棋盤山也落了一場雷雨,閃電照亮了亭下的棋盤。

  號稱棋道無雙的童顏,最終敗給了那個明顯剛開始學棋的青山弟子。

  現在還珍藏在皇宮裡的殷血亂梅圖,代表著當年雪原道戰裡,那個青山弟子一夜殺死了無數隻雪國妖物。

  天光峰腳下殘破的石林,見證了那個青山弟子連續擊敗數名兩忘峰強者,更是越境而戰,折斷了過南山的藍海劍。

  不同人想起不同的畫面,然後最後落在青天鑒幻境裡的不周山頂。

  那個青山弟子向著天空與幻境規則斬出的那一劍,不就是破天?

  他做的事情不就是飛升?

  「上德峰之所以會為井九這個名字做證,是因為我很早便知道,他就是小師叔。」

  元騎鯨看著方景天神情淡然說道:「你應該早就猜到了,何必今日非要逼問?」

  這句話一出來,所有塵埃便落定。

  ……

  ……

  井便是景,上九為陽。

  井九便是景陽。

  ……

  ……

  布秋霄看著廬下的井九,想著那年在朝歌城裡的談話,情緒有些複雜,感慨說道:「原來竟是真人當面。」

  說完這句話,他隔空向著井九拜了下去,行了大禮。像布秋霄這樣做的人還有很多,比如早已站起身來的和國公與張遺愛,比如大澤與鏡宗的人們,懸鈴宗主陳雪梢坐在輪椅裡,也恭謹欠身行禮。

  向晚書等年輕一代的弟子,帶著仰慕與敬畏的神情看著井九。

  何渭等人的眼裡滿是荒謬與不可置信的事情。

  無論是輩份、天賦還是境界,景陽真人都是朝天大陸最高的那位。

  所有人都以為他數十年前便飛升了,誰曾想居然還在人間!

  除了早就猜到真相的白真人以及知道真相的禪子、元騎鯨,從始至終場間只有兩個人沒有任何反應。

  白早微低著頭,風拂著青絲在眼前掠過,把峰頂的畫面與那個人虛化成很多畫面。

  一滴淚珠在睫毛上凝著,沒有落下,因為睫毛沒有顫動。

  早就知道的事情,依然傷心難過,但只能接受。

  可還是很難過呢。

  春風可以過白城,但難過六年的雪原。

  美人可以過英雄,但難過海棠樹下。

  還有一個沒有反應的是趙臘月。

  她當然不會覺得難過,因為她一直在他身邊,一起做了很多事,早就已經猜到了他是誰,並且曾經試著問過。

  井九沒有否認。

  所以她這時候只是有些輕微的訝異,同時感到了輕鬆與解脫。

  保有這個秘密,哪怕是與當事者一道,對誰來說都是壓力巨大的事情。

  「你終於不想再隱瞞了嗎?」

  她看著廬下的井九,在心裡想著。

  只是你已經隱瞞了這麼多年,為何今日卻如此坦然地承認,而且如此隨意淡然?就像雪國女王在雪原裡準備了幾萬年,終於帶著獸潮南下,準備一統朝天大陸,結果剛到白城就讓一個和尚拍死了……

  終究有些錯愕,有些不解。

  就算方景天有備而來,讓你無法繼續用井九的身份行走天下,但你完全可以給出別的解釋。

  元騎鯨肯定會繼續替你遮掩,禪子也會幫你說話,為何……你就這樣承認了呢?

  趙臘月想到一種可能,生出些憐惜。

  果然還是倦了呢。

  ……

  ……

  別的人不會像趙臘月這麼想,在他們看來,方景天明顯手裡有證據,井九並非朝歌城井宅的那個二兒子,那麼井九自然只能承認自己的身份,相反他們不理解的是另外一件事。

  按照元騎鯨所言,方景天早就猜到了井九的真實身份,那他為何今天要逼著井九承認自己就是景陽真人?

  如果他是為了青山掌門之位,想要說柳詞真人的遺詔裡寫的是井九而不是景陽……那他自己就會變成一場笑話。

  景陽真人要做青山掌門,哪裡需要什麼遺詔?

  放眼青山乃至整個朝天大陸,誰敢不服?

  方景天忽然望著地面笑了起來。

  那處的地面沒有摔成八瓣的汗珠,睫前也沒有淚珠,只有天光峰頂見證了數萬年青山時光的石頭。

  他的笑容裡情緒有些複雜,帶著些自嘲,帶著些傷感,帶著些隱忍多年的快意。

  「你是景陽……師叔?」

  方景天抬起頭來,看著井九面無表情說道:「景陽師叔不是已經飛升了嗎?」

  井九說道:「有些事情沒做完。」

  這是果成寺裡他對禪子說的答案。

  方景天自然不會相信這個答案,隨著白眉揚起的笑意裡嘲弄意味更加濃郁。

  「即便失敗了,也依然如此雲淡風輕,始終就像是坐在雲頭的仙人。」

  他看著井九說道:「從這方面來說,你與小師叔確實有些像。」

  天光峰四周的人們不知道他在說什麼。

  既然井九就是景陽真人,那他當然與景陽真人很像。

  「也許扮演一個角色,扮演的時間太長,就會越來越像那個角色,卻往往連自己到底是誰都忘了。」

  方景天看著井九平靜說道:「你是不是也忘了自己並不是景陽師叔,而是一把劍?」 本帖最後由 HarukanoHimitsu 於 2019-5-31 22:17 編輯

HarukanoHimitsu 發表於 2019-5-4 23:33
第四十三章 劍妖現世?

  轟隆的雷鳴還在極高遠的天空裡迴盪,隔著青山大陣來到此間,變得有些沉悶,卻像鼓點一樣驚心動魄。

  天光峰頂再次變得死寂一片,人們震驚對視,覺得今天發生的一切都太荒唐了。

  首先是方景天破境通天,自隱峰歸來,便要挑戰柳詞真人立下的遺詔,懷疑井九的來歷。

  接著井九自承身份,乃是朝天大陸最了不起的景陽真人。

  接著方景天卻說,他並非景陽真人,而是一把……劍?!

  那個白衣青年坐在椅中,抱著白貓,如擁雪的白玉蘭。

  美的異常。

  卻哪有什麼異常?

  關鍵問題在於,什麼叫做是一把劍?

  方景天平緩卻又漠然的聲音再次響起。

  「景陽師叔當年飛升的時候,把弗思劍藏在了神末峰裡,帶走了不二劍還有……失蹤已久的萬物一。」

  聽到這句話,人群隱隱有些騷動。

  「萬物一劍是天生異寶,生具真靈,趁著師叔飛升的時候忽然偷襲,奪了師叔的神魂,繼承了他的所有記憶,轉生為小山村裡的白衣少年,再次拜入青山門下,騙了柳詞師兄與元騎鯨師兄,最終成了現在的……掌門真人。」

  他看著井九神情漠然說道:「不錯,我說的就是你。你根本不是景陽師叔,你就是萬物一劍,你……就是個劍妖。」

  雷鳴還在高天之上持續,轟隆不停。

  如果不是有青山大陣庇護,想來天光峰頂會迎來一場大風與無數道閃電。

  不知道這是方景天盡情釋放了自己通天境的氣息,還是他說的這些話連天空都驚著了。

  人們震驚無語,一時間根本無法消化聽到的這些信息。

  有些宗派代表茫然想著,青山首劍不是承天劍嗎?從哪裡又來了一把萬物一劍?

  青山弟子們則是想到了入門後在洗劍閣裡看到的第一本書,在劍典的第一頁就有四個字。

  「萬物一劍」。

  青山弟子們以前都以為這四個字說的是劍道大義,今天才知道那居然真的是劍名!

  只是一把劍怎麼可能成妖?朝天大陸的妖都是由禽獸魚蟲所變,須先有生命才能開靈識……不對,很多人忽然想到,如果那把萬物一劍真如方景天說言是世間罕見的天寶,自具真靈,那麼只需要時間足夠,便能生出靈識,成為大妖!

  人們震驚地看著井九,心想難道他真如方景天所言,是萬物一劍變成的劍妖?

  可如果井九是劍妖,為何柳詞真人與元騎鯨這兩位通天大物都沒有看出來?

  方景天的質問給眾人帶去了突如其來的精神衝擊,但當人們冷靜下來之後,還是覺得這種說法太過荒謬。

  人們始終還是更容易相信眼前所見。

  萬物一劍成妖的故事聽著確實精彩,但坐在椅中的白衣年輕人怎麼看都是位翩翩仙人,怎麼會是劍妖?

  人們覺得方景天肯定是被井九的真實身份嚇著了,所以才會想出這麼一個荒唐的理由。

  風雪忽然落下,帶著呼嘯的風,掩去了些高空的雷鳴。

  元騎鯨看著方景天面無表情說道:「不得對師叔無禮。」

  南忘亦是面無表情說道:「方師兄,你沒有證據,就不要瞎說。」

  是啊,方景天要指認井九並非景陽真人轉世,而是萬物一劍成妖,總要有些理由才行。

  如果只憑著一個故事,便想讓世人相信他的說法,未免也太可笑了些。

  「證據?」

  方景天指著廬下的井九,同樣面無表情說道:「他的存在,他這個所謂的人本身……就是證據。」

  沒有人能聽懂他的話。

  「你太過完美了,沒有任何缺憾,如此完美的事物本就不應該在世上出現,尤其不可能是人。」

  方景天盯著他的眼睛說道:「你美極近妖,多智亦近妖,最重要的是,你的修行天賦也可以說是曠古絕今……區區數十載時間,你便修至破海境,這怎麼可能?」

  這個時候,卓如歲舉起手來,說道:「其實……還是有可能的。」

  不管是他還是趙臘月又或者隱藏較深的柳十歲,都有可能在三十年之內晉入破海境,那麼算起來都沒有過百年之期。

  方景天根本沒有理他,看著井九繼續說道:「當年從鎮魔獄裡放出冥皇、害死蒼龍的那個人是你吧?」

  聽到這句話,滿場嘩然,無數道視線落在白真人的身上。

  白真人沉默不語,表明中州派早就已經查清楚了真相,只是沒有證據。

  「當時你離開鎮魔獄時的身法便已經快到極致,瞬間十餘里,現在速度想來應該更快,你是怎麼做到的?」

  方景天說道:「劍修馭劍方能縱橫天地間,你連劍都不用便能來去自如,這是為什麼?」

  天光峰頂變得越來越安靜,只能聽到隱隱的雷鳴與方景天的聲音。

  「我最後想問你一個問題。」

  方景天看著井九問說道:「那年在西海,二師兄斬殺南趨的那道劍光……也是你吧?」

  一個問題便是一聲驚雷,從高空落到峰頂,在所有人的耳裡與心裡炸響。

  來自朝歌城的完美無缺白衣公子,大鬧鎮魔獄的灰影,西海上震驚大陸的那道劍光……

  人們對視無語,看出了心裡的震驚與搖擺。

  ……

  ……

  元騎鯨忽然說道:「你說的這些都只是猜想,做不得證據。」

  成由天說道:「不錯,掌門真人身法如仙,那是因為他是先天無形劍體,當年試劍大會的時候,各峰已有共議。」

  伏望猶豫了會兒,說道:「是的,當時掌門真人與大家都是這樣認為。」

  「先天無形劍體?」

  方景天白眉微飄,自然散出一抹嘲弄的意味,看著井九說道:「你事先做的這些安排與藉口確實很好,可以解釋你身上的種種異象,但你想過沒有,一齣戲演的時間太長,總會有時候生出懈怠,在某些細節上露出破綻來?」

  從開始被指認不是景陽,而是萬物一劍的劍妖開始,井九便沒有說過話。不管方景天提出任何問題,他都不作回答,在有些人看來這是心虛,在顧清等人看來自然是他覺得這些問題太過無稽,根本不屑回答。

  這時候他卻來了興趣,摸了摸阿大的背,看著方景天問道:「哪些細節?」

  「我想問問,有人見過我們這位年輕的掌門大人馭劍嗎?」

  方景天望向天光峰四周的人們,帶著似有似無的笑容。

  顧清忽然想到一些事情,臉色微白。

  「掌門師叔……不,師叔祖是不世出的劍道天才,怎麼可能不會馭劍?」

  雷一驚極其憤怒地站了出來,指著好些同門說道:「我們在雪原的時候,都是被師叔祖所救,大家都親眼見過!」

  方景天看著這名年輕的弟子,神情漠然說道:「你確認看到的是踏劍,還是……坐劍?」

  雷一驚愣了愣,開始回想好些年前的畫面。

  很多青山弟子以及見過井九的修道者也開始回想,忽然發現,很少見過井九馭劍的畫面。

  井九當然曾經踏劍而行過,在某些不得已的時刻,因為弗思劍實在太細。

  但大多數時刻,他更願意踏空而行,踏山道而行,坐車而行,即便要馭劍,也是橫坐在宇宙鋒寬大的劍面上。

  以前青山宗的人們以為這是他的個人習慣,不怎麼在意,現在被方景天點了出來,才覺得有些怪異。

  「因為你憐惜那些同類,所以不想踩著它們?」

  方景天收回視線,望向井九說道:「還是說你看著這些同類被修道者奴役,心生不甘?」

  井九知道就算自己解釋也沒人信,問道:「還有什麼?」

  方景天看著他微嘲說道:「還有就是你的這對耳朵了……如此完美的一張臉,為何卻會生著一對如此顯眼的招風耳?大家不覺得刺眼嗎?因為那對招風耳就是萬物一的劍鍔!」

  場間一片嘩然。

  無數視線落在井九的耳朵上。

  過往數十年裡,不少人曾經見過他,但往往都會被他的臉奪去了所有視線,很少有人注意到他竟是一對招風耳。

  只有神末峰的人們因為趙臘月經常去揉他耳朵的緣故,對此印象極深。

  卓如歲的眼簾再次緩緩落下,瞇了起來,似乎覺得今天發生的一切很是有趣。

  過南山愣住了,在心裡不停地問著自己,這是真的嗎?

  雷一驚與么松杉等青山弟子臉上滿是怒意,心想師叔居然為了掌門之位說出這樣的瘋話,真是無恥。

  元曲更加焦頭爛額,不停地對著臉扇風,想要降低一些溫度,驅散一些頭頂冒出的青煙。

  顧清不再看著地面上的汗珠,動作有些生硬地抬起頭來,看著廬下的井九,微微張嘴,眼神裡除了惘然還有些慌亂。

  柳十歲的嘴卻已經閉了起來。

  那些大人物也有各自的反應。

  禪子微微蹙眉,兩隻赤腳搭在一處,無意識地蹭著。

  白真人微微挑眉,心想原來太平真人的手段落在這裡,也難怪當初青天鑒會與井九如此親近。

  在她身後的中州派弟子們也處於震驚的狀態裡,向晚書不停地搖著頭,卻不知道是在否定什麼。

  白早抬起頭來,愣愣看著廬下的井九,不知道有著怎樣的心情。

  放眼神末峰頂,乃至八方雲台上,聽到方景天的話後,唯一沒有任何變化的人就是趙臘月。

  她站在離井九不遠的地方,安靜地看著地面,不知道在想什麼。

  ……

  ……

  井九揉了揉有些缺損的耳垂,問道:「還有什麼?」

  「還需要有什麼?如此多的細節,都只說明了一件事,你哪裡是什麼先天無形劍體……」

  方景天盯著他的臉,沉聲說道:「你就是一把劍!」

  天光峰頂早已無法保持安靜,議論聲四處皆起。

  人們震驚地看著井九,眼神裡的情緒早已生出變化。

  方景天說的這些細節看似不起眼,合在一起,卻是充滿了說服力。

  如果要說都是巧合,這……未免也太巧了些。

  巧到難以想像,自然也就並非真實,必有事因。

  井九會怎樣解釋呢?

  「細節……成敗……魔鬼……」

  井九想了想,對方景天說道:「你說的這些雖然沒什麼道理,不過我現在的身體確實就是萬物一劍。」

  轟的一聲。

  不是雷鳴。

  是天光峰四周的千餘名修道者齊齊發出的驚歎聲。

  他這就算是承認了?

  井九伸出手指斜斜指著自己的眉邊,就像指著梅邊,神情平靜而淡然。

  「但我還是景陽。」 本帖最後由 HarukanoHimitsu 於 2019-5-31 22:17 編輯

HarukanoHimitsu 發表於 2019-5-5 23:33
第四十四章 一劍,好久不見

  我還是景陽。

  在場的大部分人聽不懂井九這句話,有些人隱約明白他的意思,卻又無法確定。

  「這件事情,我想解釋一下。」

  元騎鯨向前走了兩步,視線在四周的青山劍修與雲台裡的各宗派代表臉上掃過。

  那些議論聲與嘩然聲漸漸低落下來。

  青山劍律的威嚴,誰敢無視?

  元騎鯨的視線最後落在中州派的雲台上,就在白真人的臉上。

  「景陽師叔當年飛升正要成功之時,沒想到被某些無恥鼠輩偷襲,身受重傷,險些身死道隕。」

  元騎鯨收回視線,看著方景天肅然說道:「值此大劫,師叔只得動用事先準備好的雷魂木,將神魂附在萬物一劍上,借此回歸朝天大陸,以劍為體,所以才會有你說的這些異征。」

  方景天沉聲說道:「他自己都承認了是萬物一,師兄你何必還要替這個妖物遮掩?」

  井九靜靜看著他,說道:「如果這樣的我是一把劍,那你師父是什麼?一截死木頭?」

  識別一個生命,究竟是軀體還是神魂為主?

  一隻擁有人類靈魂的黑貓究竟算人還是貓?

  居住在人類軀體裡的魔鬼究竟是人還是魔?

  對世間的普通人來說,這是一個艱深的問題。

  前朝那些被冥界惡靈佔據身體的喪屍孩童,往往會被自己的母親哭著喊著、揮舞著菜刀、護著,不讓朝廷的人靠近一步,更不准對方燒了自己還能動的「孩子」,最後卻導致整座城鎮變成了地獄……不就是因為這個問題難以解答?

  但對修道者來說,這個問題相對要簡單很多。

  無論元嬰、劍鬼或是邪道宗派的那些靈物,都是可以脫離軀體存在的獨立事物。

  那麼在修道者看來,判斷一個人的身份當然看的是神魂。

  如果按照元騎鯨的說法,景陽真人當年飛升失敗,被迫轉劍生,借用了萬物一劍的劍體——雖然感覺還是有些詭異——但想來無論青山宗還是別的宗派都會認同他就是景陽真人。

  剛才井九指著眉邊說我還是景陽,就是這個意思。

  方景天早就算到井九會怎樣應對自己的發難,冷笑說道:「問題在於,坐在椅子裡的你……到底是景陽師叔奪了萬物一的劍身,還是萬物一奪了景陽師叔的神魂?」

  這是問題的關鍵,也是最難判斷的事情。

  萬物一是青山首劍,但數百年前便已失蹤,根本沒有人知道它化成妖形會是什麼模樣,是不是就是井九現在這樣。

  如果井九真的是萬物一奪了景陽真人的神魂,便自然繼承了景陽真人的所有記憶甚至是修道天賦。根本無人能把他與景陽真人分開來,什麼題目都沒有用,什麼考驗也都沒有意義。只要他自己不承認,這便是一個死局。

  「對啊!既然誰也不知道到底是前者還是後者,難道就憑你的這張嘴嗎?」

  瑟瑟終於忍不住了,從陳雪梢身後跳了出來,衝著方景天嚷道:「什麼就萬物一劍了?聽都沒聽說過,有誰見過了!」

  「我確實沒見過萬物一,相信大師兄與柳詞師兄也沒見過,所以青山才會被其蒙騙。」

  方景天的手在輪椅上輕輕拍了兩下,說道:「好在現在的青山還有一個人曾經見過那隻劍妖。」

  人們的視線落在輪椅裡那個枯瘦老者的身上。

  從最開始的時候,眾人就在猜測這名枯瘦老者的身份。

  為何此人油盡燈枯,眼看著便要死了,卻被方景天推到此間?

  只是後來接連發生的事情太過震撼,讓人們來不及去想這個問題。

  方景天說道:「諸位同道,這位便是莫成峰的泰爐師叔祖。」

  聽到泰爐師叔祖這個名字,絕大部分人都沒有什麼反應,因為從來沒有聽說過。

  有些人則是想到,連方景天都要喊師叔祖,豈不是意味此人的輩份比太平真人與景陽真人還要高一輩?

  白真人與禪子、水月庵主這樣的人自然知道泰爐的大名,也還記得已經消失在青山裡的那座莫成峰,不由神情微變,心想此人比太平真人還要老,居然還活著?這可真是難以理解的事情。

  消息的傳播往往比弗思劍還要快,天光峰四周的修行者們很快便知道了這位泰爐師叔祖的來歷,不由嘩然。

  「青山宗居然還有這等輩份的師長,他怎麼活到今天的?」向晚書聲音微顫說道。

  白真人神情淡然看著峰頂的畫面,就像看戲的看客。

  那年在黎明湖畔的墓園裡,她站在德老太君的墓前,便已經預言過今天的到來。

  只不過就連她都沒想到,泰爐居然還活著,太平真人居然安排了這樣的劇情,著實精彩。

  白早再次低下頭去,柔弱不勝風,不讓人看見自己的眼眸與所思。

  ……

  ……

  泰爐倚在輪椅裡,看著遠處廬下的井九,淡然說道:「萬物一,好久不見。」

  他的語氣淡然,眼神卻很複雜。

  有殺意也有憾意。

  有嘲弄也有歡喜。

  至於他的聲音本身,則像他的身體一樣蒼老而虛弱。

  所有人聽著彷彿都能看到那些枯瘦的文字即將渙散。

  沒有人見過萬物一成妖後的模樣,那麼方景天拿出再多證據也無法證明井九不是景陽。

  但泰爐在青山活的時間夠長,還真的見過那把劍。

  他說的話會成為最有力的證明。

  井九知道泰爐師叔真的見過萬物一劍,就在師兄把萬物一逼進莫成峰的那一夜。

  但那並不重要,現在的青山沒有人比他更老,便沒有人能質疑他說的話。

  就像先前無人能夠證明他究竟是景陽還是萬物一。

  「好久不見,師叔。」

  誰都聽得出來,他是在用景陽的身份說話。

  「劍妖,到了此時還想繼續矇混過關嗎?」

  泰爐蒼老的眼眸裡隱隱現出一絲戲謔的意味。

  井九清楚地接受到了對方想要傳遞的信息。

  不管你是景陽還是萬物一,今天都是死路一條。

  當年莫成峰被血洗,這筆債總是要還的。

  ……

  ……

  忽有風雪籠青峰。

  三尺劍破空而起,直指那輛輪椅。

  元騎鯨看著方景天沉聲說道:「師弟,你過線了。」

  現在的青山正道是上德峰一脈,承自道緣真人與沉舟真人,半道被莫成峰師長所亂,直至六百多年前,才在太平真人、景陽真人、柳詞、元騎鯨以及夜哮、陰鳳兩位鎮守聯手下重續道統。

  當年泰爐真人是莫成峰的天才絕頂人物,死戰不降,最終被太平真人關進劍獄裡。

  方景天身為上德峰嫡系弟子,太平真人三徒,今日居然私放泰爐出劍獄,甚至可以視同叛門。

  泰爐斜倚在輪椅裡,看著元騎鯨冷哼說道:「你這個晚輩守了我幾百年,現在我快死了,出來說幾句話都不行嗎?不要忘記,你師父當年可沒有把我逐出山門,那我就還是你的師叔祖!」

  「不錯,泰爐師叔祖當年確實有罪,但他終究還是師叔祖,說的話為何不能信?」

  方景天看著元騎鯨說道:「更何況在我看來,讓一個劍妖做青山掌門,才是青山弟子最無法忍受的事情。」

  ……

  ……

  隨著風雪落下,三尺劍現身,峰頂的溫度急劇降低,氣氛急劇緊張。

  趙臘月卻知道元騎鯨不會做什麼,因為方景天已經通天。

  柳詞真人化作一場春雨,青山宗便只剩下一位通天大物,雖然靠著井九的設計在果成寺裡打退了中州派的步步進逼,稍微緩了些氣,但那終究不是長久之計,對現在的青山宗來說方景天太重要了。

  方景天的地位既然重要,便很難治罪。

  更何況把泰爐帶出劍獄,現在看來他有很充分的理由,那就是避免青山讓一個妖物成為掌門,繼而世代蒙羞。

  不好治方景天的罪,泰爐便能說話,井九便逃不掉劍妖的嫌疑。

  這個局面怎樣破掉?

  她面無表情看著崖上的石地面,在心裡默默想著,只有讓這個老人死掉。

  死,便無對證。

  現在很多青山弟子們已經相信了方景天的話,認為井九就是那個劍妖。

  不要說昔來峰的長老弟子、兩忘峰的顧寒等人,就連過南山明顯都開始有些搖擺。

  在這種關鍵時刻,沒有人會向泰爐動手,哪怕是吃了神末峰兩頓火鍋的卓如歲。

  身為青山劍律,元騎鯨也不會在這種關鍵時刻殺死泰爐,落人口實。

  井九也不能親自出手,因為那落在世人眼中便是殺人滅口。

  那就只能自己來了,問題是她現在是游野上境,怎麼能殺死一位高出三輩的師長?

  泰爐年老體衰,甚至可以說油盡燈枯,但怎麼想都應該是位境界高深至極的強大劍修,自己怎麼殺?

  更何況方景天的雙手一直在輪椅上,那可是位新晉通天。

  ——必須先扔貓。

  趙臘月看著青石地板上的積水與雪屑,在心裡這般想著。

  然後她開始默默運轉劍元,準備施展出九死劍訣裡威力最大、損耗最大、也是最凶險的第七式。

  ……

  ……

  當方景天說出井九不是景陽,而是劍妖時,顧清便抬起了頭。

  他看著廬下的井九,臉色有些蒼白,眼神有些茫然,微微張著嘴,看著就像一個受到極大精神衝擊的孩子。

  有些人注意到他的神情變化,不禁有些同情與感慨,心想遇事從不亂的顧清今天也終於亂了。

  沒有人知道,那些都是表象。

  看似緊張惘然的神情下,是一顆依然平穩跳動的心臟與較諸平日更加冷靜的大腦。

  顧清比趙臘月想的更多。

  方景天為什麼能從劍獄裡帶出泰爐真人?

  夜哮大人為何沒有阻止,它是什麼想法?

  這是不是表明元騎鯨師伯有可能被方景天說服,相信師父真的就是那隻劍妖?

  當前的局面怎麼破掉?

  泰爐真人必須死。

  不能讓師父親自動手。

  自己才是游野初境,怎麼才能殺死對方?

  幾年前在冰風暴海的時候,他就已經可以破境,卻一直強行壓制著,那麼就在今天吧。

  破境時會引發天地靈氣的暴發,那時候的第一劍會擁有成倍的威力,出劍者肯定會受到反噬,但值得冒險一試。

  更何況趙臘月肯定也會出手,還有那個傢伙。

  當然,方景天師伯就在輪椅後面,那麼……只有請白鬼大人動一動了。

  顧清看著趴在井九懷裡的那隻白貓,再次快速推演了一番所有細節,覺得成功有幾分可能。

  那麼便開始吧。

  想著這些話,他已經悄無聲息來到了小廬的側後方。
HarukanoHimitsu 發表於 2019-5-6 22:33
第四十五章 一拳,一個通天

  趙臘月向前踏了一步。

  數道劍光自她的衣裙裡散出,發繩無聲而斷,黑髮散開,便如潑墨。

  同時,顧清向側方踏出了一步,散發出來的氣息以難以想像的速度提升。

  宇宙鋒無聲而起,便要伸向井九懷裡的那隻白貓。

  從始至終,他們兩個人沒有對視一眼。

  這種默契存在於所有的青山弟子之間,更何況是神末峰上的人們。

  當年在桂雲城,趙臘月與柳十歲殺洛淮南時,也是如此。

  沒有人想得到,趙臘月與顧清會忽然出手,或者說沒有人敢這麼想,尤其是後者。

  在所有人看來,顧清臉色蒼白,神情茫然,明顯已經被發生在他師父身上的事情震住了。

  感受到他的氣息狂暴提升,人們才震驚發現,他竟在破境!

  破境是修行裡最重要、也是最艱難的事情,稍微受到打擾便會失敗,修行者往往需要做很長時間的閉關準備——無論丹藥還是道法或者意志——然後在師長或者陣法的保護下開始。

  像顧清這樣當眾破境,真是極其罕見的事情,難道他就不擔心出問題?當然更沒有人會想到,他的真實目的是借破境之時的天地靈氣異動殺人,都以為他今天受到的驚嚇太多,走火入魔了。

  人們之所以想不到顧清會選擇當眾破境,那是他們不知道神末峰閉關以及破境的光榮傳統。井九這個異數不提,顧清與元曲以前破無彰境的時候便很隨意,趙臘月甚至是在追殺太平真人的過程裡破了游野中境!

  當顧清吸引了所有人注意力的時候,趙臘月已經準備斬出九死劍訣裡威力最大、也是最為凶險的那一劍。

  自衣裙裡飄出的微暗劍光、隨黑髮輕飄的劍意,那都是後天無形劍體催發至極致的徵兆。

  只要白貓被宇宙鋒送至方景天的臉上,她便會出劍。

  ……

  ……

  忽然有風起。

  不是罡風,卻吹散了所有的氣息。

  顧清散發出來的那些狂暴氣息被吹散了。

  趙臘月散發出來的殺氣也被吹散了,就連後天無形劍體的劍光,都被這風吹的有些黯淡,似乎隨時可能消失。

  天光峰間的雲海生起無數巨浪,翻滾不安,絲縷如劍,看著令人生畏。

  青山諸峰的長老弟子紛紛馭劍而避。

  八方雲台也隨之遠去。

  雲海掀起的巨浪捲向天空,隱隱化作一道劍形。

  這不是真實的飛劍,而是劍意的實質化。

  那道劍意給人一種歲月漫長的感覺,卻又像剛初生的凶獸那般暴虐嗜血。

  能讓天地生出感應,雲海自行擬形的劍意……這已經到了怎樣的程度?

  凌亂的黑髮在風裡狂舞著,蒼白的臉上隱隱出現數道血線,趙臘月盯著輪椅裡的枯瘦老者,眼裡滿是憤怒的情緒。

  顧清的破境被這道強大的劍意直接打斷,情形更是糟糕,噴出一大口精血。

  泰爐真人看著趙臘月與顧清二人欣賞說道:「你們這兩個晚輩如此弱小,居然敢動念殺我……不愧是我青山弟子。」

  雲海恢復了平靜,那些雲台也停止了離開。

  布秋霄看著峰頂那輛輪椅,眼神有些凝重。

  柳十歲在他身後,悄悄收起了管城筆,就像是剛才什麼都沒有準備做。

  布秋霄看了他一眼,也沒有說什麼。

  「如此老朽,居然還有如此威勢,當年豈不是通天上境!」

  崑崙派掌門何渭看著那邊,臉色蒼白,喃喃說道:「青山宗……到底有多少個通天?」

  雲台距離天光峰頂有數里距離,何渭的聲音也不大,泰爐真人卻依然聽到了。他轉頭望向那邊,翻了一個白眼,帶著暴虐與輕蔑的意味說道:「如果我不是通天上境,太平小賊不早就殺了我?為何要把我在劍獄裡關這麼多年?」

  雲海已靜,那道巨大至極的劍影卻依然未散,就在天地之間,俯瞰著所有生靈。

  看著這幕畫面,各宗派的修行者震驚無語。

  誰能想到這位泰爐真人死期已近,但境界依然高深至極,劍道修為更是深不可測!

  果然不愧是青山宗輩份最高、資歷最老的老怪物!

  接著有人想到,莫成峰當年有如此恐怖的劍道怪物,居然還是被血洗,泰爐真人更是被囚禁在劍獄裡六百多年……

  那當年的太平真人與景陽真人又可怕到了什麼程度?

  ……

  ……

  天光峰頂的風雪,是隨著三尺劍一道出現的。

  先前那刻,風雪被劍風吹散,轉眼間便再次聚集,然後落下。

  數息時間,泰爐真人的身上便多了些積雪,臉上多了數道裂口,卻沒有血流出來。

  縱然他當年是劍殺天地的怪物,值此油盡燈枯之時,也不可能是元騎鯨的對手。

  「我的精血已乾,活不了多久,你何必急於一時?」

  泰爐真人全無懼意,看著元騎鯨怪笑說道:「難道你擔心我把這個劍妖給殺了?」

  元騎鯨沉默收劍。

  雪漸停。

  風依然拂白衣,極勁。

  井九從椅子裡站了起來。

  被囚劍獄六百年,泰爐師叔果然悟出了一些新的劍道路數,如果讓他臨死前大鬧一場,還真會出問題。

  他望向趙臘月與顧清,眼神溫和而認真,然後唇角微揚,笑了起來。

  沒有人想到,以趙臘月與顧清的境界,居然敢對泰爐師叔動殺念。

  就連他都沒有想到。

  然後他望向了峰頂的那一邊。

  「當初我就認為應該直接把你一劍殺了,但師兄惜才,覺得你能想明白,留給青山後人用用也好。」

  井九看著泰爐真人說道:「你想不明白,就應該早早死去,用如此痛苦的方法苟延殘喘這麼多年,不辛苦嗎?」

  泰爐真人微微瞇眼,沒有想到他居然知道自己的續命苦法。

  緊接著,泰爐真人聞到了一道淡淡的焦糊味道。

  那是用了數十年的老鐵鍋邊緣火起的味道,也是火石在地面高速摩擦的味道。

  這不是因為年老體衰而產生的錯覺,而是通天大物的自主感應。

  這種感應意味著殺意,也可能意味著死亡。

  「你這個劍妖難道想殺我滅口?」

  泰爐真人看著井九嘲弄說道。

  下一刻,井九從他的視線裡消失了。

  再下一刻,井九來到了他的眼前。

  如此詭魅而快速的閃掠,自然帶起了風,風帶起了衣袂。

  衣袂裡飄出了十餘道劍光,比趙臘月先前的劍光明亮不少。

  「先天無形劍體!」有人驚喜喊道。

  「不!他果然就是劍妖!」有人恐懼叫道。

  ……

  ……

  修行界都流傳著井九身法如鬼似仙的說法,親眼看見過的人並不多。

  直到這一刻,人們才知道原來傳說毫無虛假,有些人也因此更加相信方景天的話。

  如此詭魅的身法,如此難以想像的速度,甚至遠在中州派的天地遁法之上,除了飛劍還有什麼能做得到?

  井九來到了輪椅前。

  方景天沒有動。

  不知道他是信任泰爐真人的意劍本事,還是有別的原因。

  泰爐真人看著他,在神識裡說道:「你不該停下來,不然以你的速度,還真可能打我一個措手不及。」

  井九:「無論在何處出劍,我的劍都是一樣的快。」

  泰爐真人:「可問題就在於,你不應該用劍來殺我。」

  雲海裡的那道巨大的意劍已經消失。

  那劍穿過遙遠的距離,來到天光峰頂,在泰爐真人的身前布下了無數道屏障。

  那些都是密密織在一起的劍意。

  便是再強大的仙劍,也無法穿過。

  井九當然知道這些屏障是什麼。

  他用來囚禁太平真人與雪姬的「千里冰封」,就是脫胎於莫成峰的這種詭秘劍訣。

  「就算你是萬物一劍,終究還是劍。居然想用劍體殺我,你真讓我很失望。」

  泰爐真人在神識裡遺憾說道:「看來你果然不是景陽,他絕不會犯這種愚蠢的錯誤。」

  這段神識裡的對談在現實世界裡只用了極短暫的片刻時光。

  在絕大多數人的眼裡,井九的動作沒有任何停頓。

  他從椅子上站起。

  他離開那間小廬。

  他來到峰頂對面。

  他站在了那輛輪椅前。

  他舉起了右手。

  向著泰爐真人轟了過去。

  ……

  ……

  是的。

  是轟了過去,而不是斬了下去,也不是劈或斬。

  他的衣袖與手臂上也沒有閃現出劍光。

  相反,他的拳頭裡卻散發出了無數道黑光,黑光裡又夾雜著一些金色。

  那些黑光極其濃郁,看著就像是冥界的夜色一般。

  那些金色極其尊貴,看著就像是朝歌城的皇位一般。

  泰爐的眼裡流露出極其古怪的情緒,大概是在想,既然你是一把劍,怎麼會用拳頭?

  喀喀聲響裡,那些由劍意織成的、看似不可突破的屏障,就像是冰塊一樣紛紛碎裂。

  井九的拳頭穿行而過,落在了泰爐的胸口上。

  輪椅散成齏粉。

  天光峰震動。

  雲海驟散。

  藍天如瓷。

  青山無聲。

  ……

  ……

  泰爐真人用很奇怪的眼神看著井九,似乎在問,難道你是一直在等著我離開劍獄來這裡?

  井九嗯了一聲。

  清風拂過泰爐真人的身體,把他變作了無數粒光塵。

  光塵隨風而去,漸漸變得黯淡起來,就如真正的灰塵,落在崖間雲裡,再也無法找到。

  無數道震驚的視線落在井九的右手上。

  泰爐真人就被這麼轟死了?

  就算井九是修行界歷史上最年輕的破海境,但他還是破海境。

  就算他是景陽真人轉劍重生,他也還是破海境。

  一個破海境,怎麼可能用如此簡單而直接的方式殺死一名通天大物?

  看著井九的右手,布秋霄的神情更加凝重,明顯多了很多警惕的情緒。

  白真人的眼神微動,似乎在推算著什麼。

  禪子歎了口氣,滿滿的都是麻煩的味道。

  就算井九是萬物一劍,右手再如何鋒利,泰爐真人也能擋住。

  不是他的拳頭厲害,而是他握著的東西厲害。

  那些參加過問道大會的修道者,比如白早與卓如歲還有奚一雲、柳十歲,忽然想起了一幕有些相似的畫面。

  當時在青天鑒旁,井九只用了一拳頭便廢了白千軍,如果不是白真人出面,白千軍肯定當場就死了。

  那時候的井九用的是左手,手裡握著的是那道長生仙菉。

  今天呢?他居然能一拳打死一名通天,右手裡握的究竟是什麼?
HarukanoHimitsu 發表於 2019-5-7 23:41
第四十六章 藍衣童子一封信

  那輛輪椅以及坐在輪椅裡的泰爐師叔都變成了飛灰。

  井九沒有再看一眼,轉身向小廬走去。

  不管今天的局面最終會走向哪裡,泰爐師叔的結局在四年前便已經注定了。

  是的,在四年前他便已經決定會在今天殺死對方。

  按境界與壽元來算,泰爐師叔早就已經應該死了,卻一直在劍獄裡活著。

  那是因為他選擇了那種極致痛苦的秘法,強行續命。

  為了多活幾年能承受那種痛苦的人,必然不會平靜地離開這個世界。

  這樣的人物在離開之前,必然會做些大事,把數百年的囚徒生涯與痛苦盡數燃燒成狂暴的火焰。

  井九四年前做出決定後,便要考慮之後的事情。

  青山不能生亂,劍獄更不能亂,因為雪姬還在裡面。

  泰爐師叔必須死。

  按照青山門規,他不便殺死被關在劍獄裡的泰爐師叔,那便讓方景天把你帶出來吧。

  當然,這件事不是今天的重點。

  順手。

  ……

  ……

  泰爐真人是被方景天從劍獄裡冒險帶出來的,是他指認井九的最大憑恃,現在就這樣死在了他的身前。

  奇怪的是,從始至終方景天都保持著沉默,沒有出手。

  這裡沒有什麼陰謀,也不是那對師兄弟聯手,可能只是因為那隻白貓一直盯著他。

  就像這時候,井九轉身向著廬下走去,那隻白貓蹲在他的肩上,依然冷漠地看著方景天。

  方景天看到了青天大陣外的流雲,還有一隻若隱若現的、冷酷而無情的白色巨影。

  阿大的意思非常清楚,如果你動,我就動,而且是往死了動。

  你才破境。

  我已經通天很多年。

  可能因為這個原因,方景天最後選擇了什麼都沒做。

  他是太平真人的徒弟,最正統的上德峰一脈,自然不會因為泰爐真人之死而憤怒。

  但井九親自出手鎮殺泰爐真人,而且居然真的成功了,這確實讓他有些吃驚。

  「你覺得殺人滅口有用嗎?」

  方景天看著他的背影說道。

  井九沒有理他,路過顧清的時候,伸手把他拎了起來,帶回廬下,然後輕輕一掌拍到他的頭頂。

  啪的一聲輕響,數十道精純至極的劍意,被灌進了顧清的身體裡,開始修復他千瘡百孔的經脈與道樹。

  顧清盤膝坐下,閉著眼睛,重新繼續破境。

  先前他破境的時候,被泰爐真人用意劍懾壓,身受重傷,甚至修行之路都會到此為止。

  現在看來,井九輕飄飄的一掌便解決了那些問題。

  井九看了趙臘月一眼。

  趙臘月慢慢走了過來,微低著頭,心想自己還是沒有聽話,不知道會不會被教訓。

  井九取出一顆丹藥放到了她的手上。

  趙臘月很自然地接過服下,問都沒有問這是什麼,然後看了元曲一眼。

  元曲醒過神來,趕緊跑到廬下,恭恭敬敬站在了師父的身後。

  ……

  ……

  神末峰的人們做這些事情的時候,天光峰頂很是安靜,沒有一個人說話。

  無數道視線落在廬下,帶著些好奇、羨慕以及荒唐的情緒,當然最多的還是驚駭。

  所有人都親眼看著,井九忽然出現在那個輪椅前,一拳轟出……泰爐真人便死了!

  即便這位青山最長的前輩已然油盡燈枯,是將死之人,但畢竟是位通天境的大物,怎麼就這麼被活活打死了呢?

  「是冥皇之璽?」布秋霄沉聲問道。

  修行者們不禁嘩然,看著井九的視線再次變得不一樣。

  方景天看著井九聲音微冷說道:「冥皇之璽居然也被你騙到手裡了?」

  井九抬起頭來,環視四周,視線所過之處,俱皆安靜。

  一拳轟殺泰爐真人後,他的威勢竟與元騎鯨差相彷彿。

  井九說道:「當年冥皇入鎮魔獄,說好冥皇之璽由青山保管,我是青山掌門,這璽在我手裡有什麼問題?」

  方景天望向那輛輪椅先前在的地方。

  石上有數道裂痕,飛灰已然無蹤。

  他抬起頭來,望向井九面無表情說道:「用冥皇的璽,殺我青山的長老,你這個妖物未免也太囂張了些。」

  聽到這句話,趙臘月又看了元曲一眼。

  得到師父的指示,元曲哪裡敢怠慢,抹了抹額上的冷汗,向前走了一步,清了清嗓子,說道:「寅卷三冊十七疏副例裡說過……」

  人們不禁愣住了,心想這是在做什麼?

  過了片刻,有些青山弟子才醒過神來,知道他是在說青山門規。

  青山門規很複雜,分作五卷十七冊,範圍極廣,除了上德峰上那些不苟言笑的長老,普通青山弟子想記住十分之一都是奢望。但在元曲這裡,青山門規就像孩童開蒙時讀的三字經一樣,竟是被他清清楚楚、一點不漏地複述出來。

  在很短的時間裡,他從青山門規各卷裡挑出了七條門規,都與井九鎮殺泰爐真人有關,非常精準。

  這七條門規說的都是同樣的兩個意思。

  一,冥皇之璽以及任何青山派的寶物,都可以由掌門私下保管。

  二,泰爐真人離開劍獄便是死罪,掌門可以不問而誅。

  井九是青山掌門是井九,那當然可以留著冥皇之璽,當然可以直接把泰爐真人殺了。

  至於用什麼殺,這重要嗎?

  各派修行者尤其是青山弟子們很是吃驚,心想此人怎麼會對青山門規如此熟悉?神末峰到底是個什麼鬼地方?

  沒人注意到元騎鯨的神情,他看著侃侃而談的元曲,眼神有些溫和,有些欣慰。

  ……

  ……

  今天來參加青山掌門即位大典的修行者們,至少已經確定了一個事實。

  這位年輕的青山掌門絕對不是朝歌城井宅的二公子,但他到底是景陽真人轉世還是想要混天換日的劍妖?

  更多的人現在傾向於後者,因為方景天的那些話,也因為泰爐真人的出現以及死亡。

  任誰來看,井九都是在殺人滅口。

  他雷霆一擊便送走了唯一見過萬物一的泰爐真人,現在誰還能揭穿他的真面目?

  最關鍵的是,他現在是青山掌門,殺的乾淨利落,就算所有人都知道有問題,又有什麼辦法?

  方景天盯著他的眼睛說道:「以你現在的境界,根本無法完全釋放出冥皇之璽的威力,像先前那樣的一擊,你最多只能出一次,接下來你打算怎麼辦?」

  井九把阿大放到膝上,用手指梳了梳毛,沒有說話。

  阿大忽然覺得有些驚悚,蓬鬆的白毛本能裡飄了起來。

  他現在的臉色很蒼白,明顯是受了冥皇之璽的反噬,正處於虛弱的狀態,卻是無人敢動。

  看著椅中的他,人們的視線裡充滿了畏懼、茫然與不甘。

  如果在別的故事裡,他這時候真是像極了大反派。

  「難道你能把所有不服你的青山弟子都殺了?就算白鬼大人助你,但我們還有夜哮大人!你休想堵住天下眾人的悠悠之口!」

  青山人群裡忽然傳出一道充滿恨意與怒意的聲音。

  井九沒有看那邊,望向著遠處的雲海,說道:「你們想怎麼說與我無關,我是誰也不需要向你們解釋。」

  如果需要向別人解釋自己是誰,這真是世間最可笑的事情。

  就算所有青山弟子乃至整個天下的人都認為我不是景陽,那又與我何干?

  這就是他的態度。

  ……

  ……

  元騎鯨沉默了。

  方景天沉默了。

  所有人都沉默了。

  包括先前那個帶著憤怒與恨意喊出話來的青山劍修也沉默了。

  天光峰頂一片安靜。

  忽然山道上傳來一道聲音。

  「太陽不需要證明自己是太陽,是因為有無數直接或間接的證據以及經驗證明了這一點,它是不言自明的真理。但哪怕你擁有景陽真人的所有記憶,就像他一樣自戀,你終究不是真的太陽,也不是真理,所以你是應該被證明的,而且你也是可以被證明的。」

  人們吃驚地向著山道上望去。

  一個穿著寶藍色華衣的小童正在山道上行走,想來應該便是他發出的聲音。

  那個小童拱手在前,衣袖如海水般淌落,遮住了自己的臉,更有人注意到他的腳竟是沒有挨著地面。

  難道這個藍衣小童竟是飄過來的?

  小童的聲音有些清稚,吐字捲舌有些刻意,偏中州中音。

  很多人下意識裡想到,難道這是中州派隱藏的某個殺招?

  緊接著,所有人都推翻了這個想法。

  因為人們清楚地感受到了藍衣小童身上散發著陰冷的氣息,而像大澤令等強者更是沒有聽到他的心跳聲!

  這個藍衣小童究竟來自何處?

  ……

  ……

  過南山等兩忘峰弟子,久經戰陣,直覺敏銳,知道此人是敵非友,震驚想著此人是怎麼通過的青山大陣?

  想著這些事情之時,藍海劍已經帶著十餘道飛劍破空而起,把那個藍衣小童圍在了中間,隨時可能斬落。

  「露出你的真面目!」

  藍衣小童緩緩放下自己的雙手,袖子如海水分開,露出了一張臉。

  那張臉很是稚嫩,額前的劉海像葉子般搭著,眉眼很是秀氣,氣息清冷,甚至可以說是冰雕玉琢一般。

  更令人印象深刻的是,小童的臉上竟隱隱透著某種異光。

  修行者們齊皆嘩然。

  這名藍衣小童居然是個冥界妖人!甚至可能是冥界的皇族!

  今天青山宗召開掌門即位大典,他是如何來到峰頂的?又是憑什麼敢來這裡?來送死嗎?

  在很多人想來,這名藍衣小童既然是冥界的皇族成員,還敢大搖大擺出現在這裡,必然是位實力境界極恐怖的強者。下一刻,藍衣小童便有可能變身成為如山般的魔鬼,向著人族修行者發起瘋狂的自殺性攻擊……

  接下來發生的事情,卻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

  藍衣小童看著圍著自己的那些青山飛劍,臉上滿是害怕的情緒,癟了癟嘴,竟是險些哭了出來。

  「各位同門不要這麼凶好不好?」

  藍衣小童一臉無辜說道:「我只是一封信而已。」

  過南山劍眉微挑,說道:「你來送什麼信?」

  藍衣小童歎氣說道:「你聽錯了,我不是來送信的,我就是那封信。」

  元騎鯨忽然想到那年在天光峰頂跳下去的那封信,沉默不語。

  藍衣小童轉身望向廬下的井九,說道:「我是家師太平真人寫給你的一封信。」
HarukanoHimitsu 發表於 2019-5-8 23:34
第四十七章 信的內容是一招劍法

  天光峰四周的修行者們再次震驚。

  因為太平真人這個名字。

  能從這名冥界皇族子弟嘴裡聽到太平真人的名字,其實並不令人意外。太平真人當年的數大罪狀之一,便是與冥界勾結,意圖毀滅人族。此次青山內亂的幕後明顯也有太平真人的影子,方景天能從劍獄裡把泰爐真人帶走肯定與他有關係。

  但白真人等各宗派的大人物都以為這次太平真人也會像以前那樣,藏身在幕後,遠遠操控著這一切,卻沒想到他居然真的親自出手了,而他出手就是……寫了一封信。那封信裡究竟是什麼內容,為什麼一定需要這個冥界的皇族子弟親自來?

  按照藍衣童子的說法,他也是太平真人的傳人,難怪看著過南山的飛劍時會稱那些青山弟子為同門。

  「居然又收了一個?」

  布秋霄看著峰頂那名藍衣童子,臉色沉凝如水,說道:「而且居然敢光天化日之下出現,這魔頭越來越囂張了!」

  ……

  ……

  藍衣童子慢慢飄向峰頂。

  藍海劍等十餘道飛劍圍著他,隨之而行。

  元騎鯨確認這個冥界小童沒有威脅,揮了揮手,示意不用太警惕。

  過南山等人收回飛劍。

  藍衣童子拍了拍胸口,額上如葉子般的劉海隨之微飄,看著有些可愛。

  他向著小廬飄去,路過那座石碑時,下意識裡看了元龜一眼,眼裡忽然流露出驚恐的神色。

  元龜沒有睜眼。

  藍衣童子趕緊收回視線,來到椅前,飄在空中,對著井九拜倒,認真地行了一個大禮。

  井九問道:「你就是阿飄?」

  童顏入冥後的開始一段時間,蚊子曾經送回來過一些消息。

  他很容易便算明白了所有事情。

  是的,這名藍衣童子便是冥師為井九選擇的未來冥皇,也就是與童顏在冥界下了好幾年棋的阿飄。因為井九與冥師的約定,阿飄被童顏帶到了朝天大陸地面,通過青簾小轎來到青山,在隱峰裡做了些事,現在出現在天光峰頂。

  如果這一切都是太平真人提前算好的,那真的很可怕。

  問題是太平真人為何會讓有可能成為未來冥皇的阿飄出現在青山大典上,出現在所有人的眼前?

  他謀算了如此長的時間,做了這麼多年準備,究竟要做什麼?

  「是的。」阿飄跪在空中,對井九說道:「感謝真人對晚輩的看重,只是入門有先後,在您準備收我為徒前幾年,我已經拜在了老師的門下。」

  井九說道:「無妨。」

  阿飄說道:「多謝真人體諒。」

  很簡單的兩句對話,卻隱藏著很多意思。

  那些意思自然會被有心人聽出來。

  更何況阿飄說這兩句話明顯就是有心的。

  很多人懷疑井九與冥界有勾結。這種懷疑並非此時才有,那年中州派在果成寺對青山宗逼頗甚急,結果冥界祭司們忽然先後出現在冷山,然後被青山宗誅殺……當時修行界就已經在懷疑了。

  今天看起來,這些懷疑終於要落到實處。

  井九問道:「你不怕我像殺死泰爐師叔那樣殺死你?」

  「泰爐真人擅離劍獄,本就該死,我雖是太平真人的徒弟,今日棄暗投明前來青山示警,為何要死?」

  阿飄一臉無辜說道,彷彿自己真的很無辜。

  這句話真是亂七八糟極了,但亂完之後竟似乎還有幾分道理。

  卓如歲與元曲則是看著這個冥界小妖臉上的表情便覺得有些眼熟,又有些不舒服。

  井九沒想殺他,問道:「信呢?」

  阿飄站起身來,理了理衣領,看著他正色說道:「真人知道你不會承認自己是劍妖,甚至算到你不會辯解,會直接殺了泰爐真人。因為你奪走了景陽真人的神魂,繼承了他的全部記憶與性情,就像他一樣不喜歡麻煩,而且懶。」

  「而你的問題是……」他轉過身來,望著對面的方景天認真說道:「你一朝通天,必然有些自以為是,以為請出泰爐真人便能如何,哪裡知道,那是都是無用功罷了。」

  這話真是說的毫不客氣,甚至可以說是斥責。

  方景天卻是安靜聽著,因為這是代師傳話。

  這些年他在隱峰裡閉死關,與外界斷絕來往,並不知道師父太平真人的安排。

  直至那聲竹笛響起,滿山野花開遍,他終於破境通天,才離開洞府。

  現在想來,那支竹笛應該便與這個可愛的冥界小童有關。

  事實證明師父對自己的看法是正確的,他確實有些自以為是。

  泰爐真人無法起到決定性的作用。

  就算現在泰爐真人還活著,也無法把井九從青山掌門的位置上掀下來。

  神魂與肉身,究竟哪個才是我之為我的憑據?

  泰爐真人只見過那個劍妖的外形,又如何判斷井九是誰?

  這依然是個無解的問題。

  「囉嗦了。」井九說道。

  阿飄受教,飄至峰頂半空裡,回首望向廬下的他,說道:「你是應該被證明的,也是可以被證明的。」

  先前他還在山道裡,便曾經說過這兩句話。

  重複,自然是因為重要。

  無論是白真人還是布秋霄,又或者是禪子、水月庵主等修道界的大人物,從始至終都保持著沉默。

  這是青山宗內部的大事,保持沉默便是保持尊敬。

  但就在這個時候,禪子忽然說話了。

  他赤足走到雲台邊緣,看著峰頂那個藍衣童子問道:「你如何證明他是景陽,或者他不是景陽。」

  「我不需要證明他是不是景陽,我只需要證明他是萬物一劍,那麼他自然就不是景陽。」

  面對著禪子的詢問,阿飄很是平靜淡然,彷彿先前那個在青山飛劍下怯生生的藍衣小童並不是他。

  因為他這時候是太平真人寫的信,說的都是太平真人想說的話。

  「如何證明他是萬物一?」

  阿飄說道:「方景天找到的那些細節只是線索與嫌疑,泰爐真人的指認只是人證,終究沒有實在的證據。」

  如果要破案,線索便是索引,人證便是燈光,但只有物證之類的事物才最可信。

  問題是這種事情哪裡能有什麼物證?

  「你自己就是證據。」阿飄望向井九說道。

  這句話看似與方景天最開始說的話一樣,但誰都知道肯定不同。

  果不其然,阿飄接著說道:「我有一種方法,可以讓你自己證明你就是萬物一。」

  白真人也從椅子裡站起身來,走到雲台邊緣,問道:「什麼方法?」

  「在很小的時候,我就被送到一個村子裡,跟隨老師學習了好幾年。」

  阿飄說道:「那幾年時間裡除了最基礎的琴棋書畫、吃喝玩耍,我就只學會了一招劍法。」

  能被太平真人收為傳人,能成為下一任冥皇的備選者,他的天賦自然不凡。

  用了數年時間,被太平真人耳提面命著,他卻只學會了一招劍法,可以想見那招劍法是何等樣的了不起。

  阿飄看著井九說道:「那招就是承天劍法的歸一式。」

  聽到這句話,別的宗派修行者沒什麼反應,青山其餘諸峰的弟子也是如此,只有天光峰的人們很是詫異。

  天光峰學的便是承天劍法,但哪裡聽說過什麼歸一式?

  不要說過南山、卓如歲等年輕弟子,就連墨池等長老,都沒有聽說過這招承天劍法。

  方景天也沒有聽說過承天劍法的歸一式,但猜到了是什麼,眼神微亮。

  元騎鯨微微挑眉。

  伏望、成由天等峰主聞言動容。

  ……

  ……

  修行界一直以為青山首劍是承天劍,但事實上承天劍只是一個劍鞘。

  真正的青山首劍是一把叫做萬物一的妖劍。

  甚至可以說,整座青山便是從萬物一劍而來。

  無數年前,青山開派祖師便是在這片青秀群峰裡拾到了這把妖劍,經過無數年嘗試,終於找到了控制它的方法。

  那就是他親手打造的承天劍鞘,以及與之相應的一式劍法。

  其後歷任青山掌門,都會拿著承天劍鞘,控制萬物一劍,也只有這樣的人才有資格稱得上是真正的掌門。

  只是很多年前,隨著道緣真人與沉舟真人先後突然死去,萬物一劍忽然消失在了青山群峰裡。

  太平真人帶著屍狗在青山裡暗中找了好些年,都沒有找到。

  誰曾想到,這把劍居然落在了井九手裡。

  當然,也有可能井九就是那把劍。

  阿飄說的歸一式,就是那一招控制萬物一的劍法。

  「真人想要證明自己不是萬物一嗎?很簡單。」

  阿飄看著井九說道:「煩請您把承天劍拿出來,讓我用這招劍法試上一試,您看如何?」

  青山群峰靜寂無聲。

  遠處劍峰上的鐵鷹都沒有飛起。

  氣氛變得有些詭異。

  所有人都望向了井九。

  承天劍就在他的手裡。

  如果他願意拿出來,讓阿飄用歸一式試一試,便能證明他不是那個劍妖。

  如果他不願意拿出來,那……答案便出來了。

  太平真人的這封信,原來就是指向他的這一劍。
HarukanoHimitsu 發表於 2019-5-9 23:34
第四十八章 我是我之因果的所有指向

  承天劍法的歸一式自然難學。

  以阿飄的天賦,也要心無旁鶩地學上好幾年才能掌握。

  但對於那些通天境大物來說,想要掌握並不是太難的事。

  關鍵還是在於隱秘。

  除了做過青山掌門的人,沒有人知曉這一式劍法。

  如果讓別人掌握了馭使萬物一劍的方法,青山掌門還怎麼坐得穩?

  沒想到,太平真人居然會把這一式劍法傳給了阿飄。

  ……

  ……

  劍獄深處。

  那條幽深的通道盡頭。

  雪姬裹著被子蹲在竹椅上,看著假窗上的假雪山冰峰,彷彿幾萬年也不會看膩。

  忽然她轉過身去,望向天光峰的方向,黑溜溜的眼眸裡閃過一道亮光,嚶嚶叫了兩聲,滿是輕蔑與嘲弄。

  ……

  ……

  南蠻深處。

  一座荒廢的山神廟裡。

  青鳥落在枝頭,看了眼廟裡有些眼熟的神像,微微歪著腦袋,有些疑惑。

  下一刻,它落到地上,用爪子撥動浮土,把青天鑒露出來的一角重新蓋上。

  忽然不知道感應到了些什麼,它轉首望向青山方向,咕咕叫了兩聲,還是充滿了疑惑。

  ……

  ……

  不管是嚶嚶叫還是咕咕叫,都是叫。

  承天劍法的歸一式就像是一件能夠識人吞魂的法寶,它叫你一聲,你敢應嗎?

  天光峰頂一片安靜,所有人都在等著井九的決定。

  井九坐在椅子上,右手緩慢而穩定地摸著白貓的背,沒有說話。

  如果他是景陽真人,完全可以把承天劍拿出來,讓阿飄證明自己的身份。

  為何直到此時他依然沒有表態?要知道拖的時間越長,越容易引起疑心。

  「承天劍是青山掌門聖物,豈能交給你這個冥界妖人?」

  趙臘月神情冷漠說道。

  太平真人怎麼可能會沒有算到這句話?

  阿飄看著她說道:「如果你們不相信我,我可以把歸一式轉教給元騎鯨師兄,讓他來試。」

  沒有人不相信元騎鯨的德行,他與太平真人早已師徒反目,而且他是青山劍律,是最適合做這件事的人。

  至此,太平真人便堵死了井九的所有退路。

  高空裡的那些雷鳴早就已經停了,天光峰頂安靜無聲,就連白貓打呵欠的聲音都是那般的清楚。

  時間緩慢流逝,氣氛變得越來越凝重,越來越緊張。

  過南山等青山弟子的臉色變得越來越沉重,就連雷一驚與么松杉等人都開始覺得茫然。

  井九還是沒有說話,也沒有拿出承天劍鞘的意思。

  趙臘月看著他的背影,眼神有些黯淡,心想暫時先讓元騎鯨拿著又如何,何必非要與太平真人賭這口氣?

  是的,在場至少有一千三百餘名修道者,但只有她一個人知道井九的想法。

  那些不知道井九想法的人,自然生出了別的想法。

  在他們看來,井九不敢拿出承天劍鞘,便表明他就是萬物一劍。

  那些落在他身上的視線裡的情緒漸漸變了。

  由信任變成猜疑,由平靜變成痛苦,由疑惑變成得意,由茫然變成憎惡。

  ……

  ……

  「難怪你小時候就那般天才……」

  當年把井九與柳十歲接引至南松亭的上德峰弟子呂師有些痛苦地想著。

  「當年的你便那般懶散卻又傲然,就因為你是那把妖劍嗎?」

  在洗劍溪畔對井九頗有照顧的天光峰弟子林無知有些猜疑不安地想著。

  「難怪在青山試劍的時候能夠越境勝敵,還能斷了過南山的劍,哪有什麼先天無形劍體,原來你竟是一個劍妖!」

  雲行峰主伏望想著這些年的事情,憎惡想道。

  ……

  ……

  懸鈴宗所在的雲台上。

  瑟瑟看著天光峰頂,看著依然安坐在椅中的井九,神情很是緊張。

  她的雙手垂在身邊,握緊成拳,不停在心裡喊著:拿出來啊!拿出來啊!

  在她身前的輪椅裡,懸鈴宗主陳雪梢卻很平靜,美麗的眉眼間甚至還有些懶散的意味,帶著些遺憾說道:「原來是隻劍妖啊……難怪生得如此好看。」

  ……

  ……

  在場千餘名修行者裡,還有一個人與陳雪梢有著相似的反應。

  玉山師妹把雙手抱在身前,看著不遠處的井九,明亮的眼睛閃啊閃的,就像夜空裡的星星。

  她的神情有些恍惚,心想難怪掌門師叔居然是劍妖啊,難怪這麼好看。

  就在這個時候,一道高大的身影擋住了她的視線。

  她有些著急,想說讓對方讓讓,忽然發現竟是師伯,吐了吐舌頭,退了回去。

  伴著微雪,元騎鯨落在了天光峰頂。

  他看了眼阿飄,看了眼方景天,看了眼井九,沉默了很長時間。

  風雪未疾,如柳絮般飄著,讓人覺得有些堵得慌,有些心悶。

  就在所有人覺得有些受不了緊張氣氛的時候,他忽然感慨說道:「就算他是萬物一,又能怎樣呢?」

  不知道青山宗隱秘前史的人們嘩然一片。

  就連那些普通的青山弟子也是如此,不明白行事向來嚴肅方正的劍律師伯為何會這樣說。

  如果井九真的是天劍成妖,那當然就應該被捉拿,甚至被殺死。

  青山宗的各位峰主以及一些資歷深的長老卻保持著沉默。

  因為他們都知道萬物一劍對青山宗意味著什麼。

  無數年前,朝天大陸南方出現一把妖劍,天地生出感應,靈脈相聚,隆而為峰。

  峰間劍意自養,源源不斷產出飛劍,這便是現在的雲行峰。

  開派祖師便是得到了這把妖劍,才悟得劍道真義,開創了青山宗。

  沒有萬物一劍,便沒有青山宗。

  這是實際意義上的說法,也是精神意義上的說法。

  「你們錯了,因為他是劍妖,而不是劍靈。」

  阿飄的聲音在天光峰頂迴盪著,平靜而堅定。

  很多人,尤其是像元騎鯨、方景天這些曾經很熟悉太平真人的人,在這一刻都生出了一種錯覺。

  那個飄在空中的藍衣童子不是來自冥界的皇族子弟,也不是一封信,而就是寫信的太平真人。

  有些人甚至在阿飄的身後,彷彿看到了一個仙人的巨大身影。

  阿飄來到廬前,俯視著井九,說了三句話。

  「如果你是萬物一劍的真靈,當然理應受到青山宗萬代供奉。」

  「但當景陽真人帶著你飛升的時候,你忽然生出了貪慾,奪了他的神魂為己所用。」

  「你殺了他,你還吃了他,你當然就是一個妖怪。」

  成由天神情微變,心想如果真是如此,那即便是萬物一劍只怕也留不得了。

  伏望的眼神裡寒意驟深。

  只有南忘依然看著遠處,神情漠然,不知道在想什麼。

  阿飄看著井九繼續說道:「更不要說,你騙了青山掌門之位後,還與冥界勾結,妄圖再立冥皇。那些冥界祭司為什麼會死在冷山?你與冥師之間究竟有什麼交易?這些都是我親眼所見,你需要證據嗎?」

  聽到這句話,布秋霄轉身看了柳十歲一眼,說道:「稍後你不准動。」

  白真人心想這還真是太平真人的作派,就像當初青山宗要滅西海劍派,他便去了西海,拿自己當了一個靶子。

  這次他要滅掉景陽或者是萬物一,用的還是相似的法子,只是不知道那個冥界的藍衣童子為何會願意這樣做。

  井九也想知道答案,對阿飄問道:「那人許了你什麼?」

  如果阿飄今天沒有出現,那麼明天就會成為他的親傳弟子。

  再過十幾年或者幾十年,他便能得到冥皇之璽,成為冥界的統治者。

  太平真人給出怎樣的條件,居然能讓他連冥皇都不做?

  「老師對我很好。」

  阿飄說道:「而且他答應帶著我在人間修行學習,可以讓我不回去。」

  這個條件看著很簡單,甚至有些荒唐,但如此仔細一品,便能知道其中意味。

  對冥界的人們來說,來到朝天大陸生活就像是飛升。

  可以隨便問一名朝天大陸的修行者,飛升與當神皇怎麼選,所有人都會毫不猶豫地選擇前者。

  「原來如此。」

  井九沒有再多說什麼。

  論及對冥界的瞭解,他確實不如那人,沒有算到這一環,也是正常。

  ……

  ……

  到了此時,事態已經逐漸清楚。

  絕大多數人都已經相信了方景天的話。

  井九並非景陽真人轉世,而是奪取了景陽真人神魂的劍妖萬物一。

  場間的氣氛變得異常緊張。

  雲台上的各宗派強者們神情嚴肅。

  青山諸峰的長老與弟子們看著椅中的井九,眼神裡滿是警惕的神色,有人甚至已經喚出了飛劍,時刻準備發起攻擊。

  高空裡忽有陰雲飄來,遮住了陽光,接著有雨點飄落,不知何故竟是穿過了青山大陣,落到了崖間。

  不是春雨溫柔,而是風雨欲來。

  「真人想問,你一直以景陽自居,現在你與冥界勾結,眾叛親離,眼看著便要被鎮壓進劍獄,是何感受?」

  阿飄看著井九問道。

  這句話裡的每一段單獨拿出來都是一個故事,而且可以加上一個也字。

  那都是太平真人曾經的經歷。

  井九說道:「並無感受,因為發生在他身上的這些事情,永遠不會發生在我的身上。」

  「真人還有最後一個問題。」

  阿飄說道:「也許直到現在你都認為自己是景陽真人,但你有沒有想過也許你自己都忘了……你其實就是萬物一?」

  這個問題才是真正的誅心一劍。如果一個人失去了自身的記憶,得到了一段新的、完整的記憶,從而認為自己就是那個人,結果最後才發現,這一切都是虛妄。那該是何等樣的無助與悲傷?

  所有聽到這個問題的修行者都沉默了。

  是啊,這也是一種可能。

  也許井九醒來的時候,便已經繼承了景陽真人的記憶,從而認定自己就是景陽真人。

  如果是這樣,那他有什麼錯呢?

  很多青山弟子還有別派的修行者都這樣想著。

  比如成由天、梅裡還有林無知,還有水月庵的甄桃等人,他們看著孤單坐在椅子裡的井九,忽然生出很多同情。

  白真人卻是微微挑眉,不明白太平真人眼看著便要把井九關進劍獄裡,從而大獲全勝,為何會問出這句話來?

  「也許有人覺得他是想替我找一條生路……不,他只是習慣性要在最後的道理上也要獲得勝利。」

  井九說道:「他想讓我產生自我懷疑,覺得自己真有可能是萬物一,只有如此他才算是贏了這一局。」

  阿飄沉默了會兒,說道:「但你確實不知道自己是誰,至少無法證明。」

  我是誰?

  這是一個聽著極其簡單的問題。

  但如果多想一些,卻會讓很多人生出畏懼,就像深淵。

  我到底是誰?

  ……

  ……

  我出生在朝歌城,那是一個臘月,天上飄著雪。

  我是天生道種,自幼天賦出眾,從不彈琴作畫,只是讀書準備修行。

  我很小的時候便被接進了青山,直到今日,已經是神末峰主。

  我是趙臘月。

  但如果有一天,我遇到了一個同樣生著凌亂短髮、眼眸黑白分明的少女。她堅持認為自己才是趙臘月,而且擁有完全一樣的容貌與記憶。那麼我該怎樣證明,我才是真正的趙臘月?怎樣說服她,她並不是趙臘月?

  還是說,趙臘月這個概念本來就不是我,或者說可以隨時脫離我。

  只是朝歌城、雪花、時節、天賦、容貌、身體、喜好……

  如果有一天,我失去了所有關於趙臘月的記憶,那我就不是趙臘月了嗎?

  那時候的我又會是誰呢?

  ……

  ……

  「這確實是一個很難的問題。」

  趙臘月被一道淡然的聲音從沉思裡拉了回來,才發現井九正看著自己。

  她輕輕搖頭,表示自己沒有問題。

  井九看著青山群峰裡的修行者們說道:「但身為修道者,首先必須解決這個問題。」

  禪子伸手在雲裡拈來一朵野花,看著他認真說道:「那麼你到底是誰?」

  井九說道:「我是我之所有因果的指向。」

  禪子笑道:「果然吾師。」 本帖最後由 HarukanoHimitsu 於 2019-9-15 23:36 編輯

HarukanoHimitsu 發表於 2019-5-10 23:33
第四十九章 因果就是不看你一眼

  世間所有事都在因果中。

  十年生死。

  孤墳內外。

  愛你三千遍卻還是要轉身離開。

  高山流水知音,城門收屍故交。

  聽君一言,便赴千里之外為君殺人。

  君不需言語,雖千萬人吾也要為君殺出人海。

  這些都是因果。

  不用說什麼紅塵滾滾如江水而來,也不用談什麼三生三世,在枕上輾轉反側,食不知味,莫名消得人憔悴。

  山間有一朵花,承受著陽光雨露,孤單很多年,你若恰好路過看了它一眼,便是你們的因果。

  你自山間離開,再無人看它一眼,這還是你們的因果。

  直至又有人來,看了它一眼,便在花畔修了草屋住下,日日辛勤照料澆灌,才會轉成另一段因果。

  人的每段因果都是一個由此及彼的直線,無數因果便是無數道線,那些線總會在某個點相遇,也等於是指向那個點。

  而那個點就是你自己。

  ……

  ……

  我是誰?

  我是景陽。

  那景陽是誰?

  很多很多年前,有個人從朝歌城來到青山,他開始修行,在上德峰裡閉關,只偶爾陪師兄與柳詞、元騎鯨吃兩頓火鍋。

  其後那些年,他絕大部分時間都在發呆,也曾經幫著那把妖劍和那隻妖貓躲避師兄與屍狗的追蹤。

  數十年前他要飛升了,想為青山做些準備,於是去了一趟朝歌城,在滿天飛雪裡看到了那個婦人腹裡的娃娃,幾年後又在某個小山村裡看到了另一個娃娃。

  景陽不是叫景陽這個名字、擁有景陽的記憶與天賦、景陽容貌的那個人。

  因為容貌是可以改變的,記憶與天賦是可以繼承的,名字是可以改的。

  景陽其實不是景陽,他是趙臘月與柳十歲的師父,是元騎鯨愛恨交加的小師叔,是鹿國公府裡那些碎瓷片的怨主,是整座青山看了千年的那個人。

  我們其實也不是我們,我們是父母的孩子,是孩子的父母,是伴侶的伴侶,是酒友的酒友,是賭伴的賭伴,是世界眼裡的我們。

  因果指向的那個點是我們。

  而我們與世界互為因果。

  所以想要證明我們就是我們,請從那些因果線的另一端說起,如此方能不可替代。

  ……

  ……

  天光峰很安靜。

  因為……沒有幾個人能聽懂井九說了些什麼。

  ——我就是我之所有因果的指向。

  事實上他只說了這一句話。

  其餘那些都是每個人生出的不同認知。

  元曲不停地撓著頭,險些再次撓出幾道青煙來,似懂非懂。

  顧清睜開眼睛,望向身邊的師父,已經破境成功,腦海裡卻想著那年在冰風暴海上……通往極北處的那條直線。

  趙臘月也在想著冰海上破開的那道直線。

  卓如歲同樣如此。

  青山群峰被一種極為玄妙的氛圍籠罩著。

  忽然一道帶著極大怒意的喊聲粗暴地破壞了這種氣氛。

  「縱然你舌綻蓮花,也改變不了你是劍妖的事實!」

  暴喝聲來自天光峰的人群裡。

  還是那個人。

  井九一拳轟殺泰爐真人後,這人便曾經出言斥責過他,說他難道準備把青山弟子全部殺光嗎?

  天光峰長老白如鏡被關進劍獄數年後,終於被放了出來。

  白如鏡從人群裡走了出來,盯著井九厲聲說道:「你這個劍妖,還不束手就擒!」

  禪子正在靜思井九說的那句話,妙趣迭生,忽然被這聲暴喝打斷,不由好生不悅,微微蹙眉望向白如鏡,心想你他媽的想死嗎?

  但很多修行者聽不懂井九的這句話,被這聲暴喝提醒了——是啊,我為什麼要聽這個劍妖說話?

  井九始終不肯拿出承天劍,已經讓絕大部分修行者接受了方景天與那名藍衣小童的說法。

  他們不可能因為井九這句雲山霧罩的話,便相信他是景陽真人。

  在他們看來,井九就是那個害死了景陽真人,還陰謀奪取了青山掌之位的劍妖。更何況這個劍妖還與冥界勾結,誰知道他想做什麼?

  如果讓他做青山掌門,必然會危及青山乃至整個正道修行界、甚至是人族的安全。

  修行者們怎麼可能容許這樣的事情發生?

  「殺了此妖!」

  白如鏡看著井九厲聲喝道。

  隨著這聲喝,數十道飛劍自天光峰各處飛起,凌厲破風,直指廬下的井九。

  這裡是青山,各宗派的強者們沒有動,但青山裡那些嫉惡如仇的長老與弟子們則是忍不住了。

  看著天空裡的數十道劍光,白如鏡的心裡湧起無限豪情與復仇的快感。

  井九卻沒看他一眼。

  一道血色的劍光照亮天光峰頂。

  弗思劍破空而起,極其冷冽地斬斷了最前方的一道飛劍。

  緊接著,又有數十道飛劍自峰間各處而來,擋住了那些意欲殺死井九的飛劍。

  清脆的飛劍撞擊聲如暴雨般響起,然後驟然停止。

  百餘道飛劍分成兩個陣營,懸停在天光峰頂的天空裡,微微顫動,隨時準備再次出擊。

  那些前來保護井九的飛劍裡有上德峰弟子的,也有天光峰弟子的,令人稱奇的是,裡面居然有十餘道飛劍來自兩忘峰弟子。

  誰都知道井九不喜歡兩忘峰,成為掌門之後更是對兩忘峰加了諸多限制,兩忘峰的年輕弟子們對此頗有怨言,為何此時卻是這樣的場景?

  看著這幕畫面,很多人都有些奇怪,就連元騎鯨都有些意外。

  ……

  ……

  過南山回頭看了眼么松杉。

  么松杉在兩忘峰的排名已經從十一進到了第八,氣息沉穩,眼視前方,什麼都沒有說。

  過南山又看了眼雷一驚。

  在大師兄的注視下,雷一驚有些微驚,卻是強硬地直著頸說道:「保護掌門,何錯之有?」

  其實現在連他都在懷疑井九的身份,只是看著那些飛向小廬的飛劍,他想都沒想便召出了飛劍去戰。

  這大概就像當初西海之戰時,太平真人眼看著便要各宗派的強者殺死,結果青山的劍就這樣去了……用墨池長老的話來說,這就是沒忍住?

  ……

  ……

  百餘道飛劍在天空裡對峙著,氣氛很是緊張。

  所有人都知道這只是開始,這些沒沉住氣搶先出劍的大部分都是年輕一代的弟子,各峰的長老都還保持著沉默,尤其是那幾位峰主。

  雲行峰主伏望的眼神有些猶豫,露在風裡的瘦長右手微微動著,似乎隨時可能握住一把劍。

  成由天深鎖著眉頭,看著井九懷裡的白貓,心想白鬼大人總不會犯錯才對,但它本來就是一隻妖貓,想來與妖劍自然親近。

  元騎鯨看著廬下的井九,似乎想要等他再說些什麼再做決定。

  南忘背著雙手,看著遠處的山,根本沒有看場間一眼,似乎毫不關心此事。

  大人物們長時間的沉默,讓氣氛變得更加緊張,也讓青山諸峰的弟子們更加不知所措。

  顧寒已經做好了出劍的準備,望向過南山請示道:「師兄?」

  過南山神情凝重,表示自己也不知道答案,望向了卓如歲。

  「別看我,我什麼都不知道。」

  卓如歲面無表情說道:「別看我表面鎮定,心裡也很慌的好不好?」

  ……

  ……

  沉默終究不可能一直持續下去。

  對峙總有一刻會變成劍爭。

  到時候,滿天劍光必然會把天光峰弄得瘡夷一片。

  兩邊陣營裡,支持井九的明顯要少很多,而且大部分是年輕弟子。

  有人忽然想著,廣元真人前段時間被派去西海,連掌門大典都不讓他回來參加,難道井九早就已經算到了今天的局面?

  天光峰頂的氣氛越來越緊張,忽然響起了一道威嚴卻掩不住疲憊的聲音。

  「青山何時這般難堪過?」

  元騎鯨的臉上沒有什麼表情,但誰都看出了他的怒意與傷感。

  今天是青山掌門即位大典,整個朝天大陸有頭有臉的大人物都來了,這麼多別家宗派看著,結果卻變成了現在這副模樣。

  青山宗難道要在這麼多外人的眼前上演一出同門相殺?

  「我也這麼覺得。」井九說道。

  不管是方景天還是泰爐真人或者阿飄,都是師兄的手段。

  師兄就是想把他從青山掌門的位置上趕下來,然後殺死他,因為師兄一直認為他就是萬物一。

  在師兄的想法裡,青山是用劍的,而不能被劍所用——這是他絕對無法接受的事情。

  井九走到石碑下,看了眼遠方的神末峰,拍了拍石龜的背,說道:「走了。」

  這句話沒有主語,也沒有指向。

  他是在向石龜告別,還是在通知誰?

  「知道了。」趙臘月說道。

  顧清站起身來,捧著宇宙鋒走了過去,準備請師父乘坐。

  元曲低著頭也走了過去,不敢看元騎鯨一眼。

  ……

  ……

  「想走?沒這麼容易。」

  白如鏡寒冷的聲音響了起來。

  一道凌厲至極的劍光,向著石碑處的井九斬落。

  在劍獄裡被囚禁數年,他對當初那場失敗進行了仔細的復盤,確認井九的境界實力遠不如自己,只是靠著白鬼的威壓才偷襲成功。

  今天井九雖然一拳打死了泰爐真人,但消耗極劇,明顯無法再施出第二記。

  他當然也不會忘記白鬼,也不指望能夠突破白鬼的防禦,真的傷到井九,他要的就是一個亂局。

  星星之火可以燎原,只要他的飛劍的威勢能夠激發眾人的戰鬥意志,相信接著便會有無數飛劍落下,天光峰頂一亂,井九必死無疑!

  思考這些事情只用了他很短的時間,他的飛劍已經來到了石碑處,然後消失了。

  那道凌厲的劍光不知道去了何處。

  哪裡能展露出來什麼威勢。

  就像一個氣泡消散在了空中。

  阿大閉上了嘴,打了一個飽嗝,豎瞳深處有抹妖異的血色一現即隱。

  高空裡隱約出現一個極其巨大的白虎的光影,散溢出極其恐怖的威壓。

  原來那把飛劍竟是被它直接吞了進去!

  白如鏡真劍被奪,劍丸受創,噴出一大口精血。

  一道極其艷麗的血色劍光掠過。

  天光峰頂響起一聲慘呼。

  兩隻手臂破空飛起,先後落在地面。

  弗思劍回到趙臘月的身前。

  她平靜走到井九身後。

  沒有看已經變成血人的白如鏡一眼。 本帖最後由 HarukanoHimitsu 於 2019-5-31 22:18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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