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方玄幻] 大道朝天 作者:貓膩 (連載中)

   
HarukanoHimitsu 2017-10-15 12:23:21 發表於 玄幻奇幻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712 6988814
HarukanoHimitsu 發表於 2019-5-11 23:43
第五十章 我要走,還要都帶走

  一切發生的太快。

  天光峰頂的那些飛劍居然沒有任何反應。

  這也是那些青山弟子們此時太過震驚的緣故。

  飛劍一出便是生死立見,他們震驚的原因自然不是因為山崖上的那些血、那對斷臂以及仍然在慘號的白長老。

  他們震驚的原因也不是結果——趙臘月是青山宗修行天賦最好的天才,如此年紀便已經是游野上境,雖然還不到破海境,但趁著白如鏡飛劍被白鬼大人吞噬的時刻,忽然出劍,自然有可能帶來這樣的戰果。

  關鍵就在於,沒有青山弟子想到趙臘月會利用這種機會出劍。

  她選擇的出劍時機太過冷酷,太無情,甚至給人一種無所不用其極的感覺。

  這種感覺青山弟子往往只能在那些邪派妖人身上看到,哪裡會想到會出現在她的身上。

  趙臘月是天生道種,是井九之前最受青山年輕弟子敬慕的對象,在眾人的心目中彷彿仙子一般。

  後來她更是成為了神末峰主,位高權重,與普通弟子拉開了一段遙遠的距離,更加高不可攀。

  誰能想到,今天居然會看到這樣一幕畫面。

  直到此時很多青山弟子才想起來,當年趙臘月第一次下山遊歷的時候,境界還不怎麼高,便殺了好些修行者與妖物,驚動了整個人間,不禁有些恍惚,心想原來她還是這般凶殘的人啊。

  阿大蹲在井九肩上看了眼趙臘月,又看了眼站在崖邊、看著遠方的南忘,心想咋都是這樣的人呢?

  「你這個劍妖居然敢對吾派長老下此毒手。」

  方景天盯著井九,寒聲說道:「做了如此多的惡事,你還想活著離開青山嗎?」

  所有人都親眼看到出劍的是趙臘月,但不影響他把這筆賬算到井九的頭上。

  「你入門便極無趣,今日尤其,話說的太多,太想展現自己的智慧,卻顯得很蠢,因為智慧本無用。」

  井九看著他說道:「你師父是世間最聰明的人,可為何他到現在依然一事無成,只能像條狗般四處流浪?」

  聽到這句羞辱師父的話,方景天的眼神變得更加陰鬱,殺意更濃。

  井九說道:「就是因為他太聰明,太好勝,總想算到我在想什麼,卻不知道我心無外物,根本沒有什麼想法,我沒有想過怎麼說服你們我是景陽,也沒有想過要一直把這個掌門做下去。那他怎麼贏我?」

  方景天冷笑一聲,想說你既然什麼都不想,為何要接柳詞師兄的遺詔?為何要做這麼多事?

  不等他說話,井九繼續說道:「你留不住我。稍後你會說,既然我要離開,為什麼不把承天劍與冥皇之璽留下來。」

  有很多長老與弟子直到此時依然無法選擇立場。

  他們心想確實如此,走便走罷,但你既然不想當青山掌門了,當然要把這兩樣寶物留下來。

  無論承天劍還是冥皇之璽,都只有青山掌門才有資格掌管。

  「我不會拿出承天劍,也不會拿出冥皇之璽。」

  井九平靜說道:「因為我不會交出青山掌門。」

  聽到這句話,眾人很是吃驚,心想你準備帶著神末峰的人離開青山,難道不就是退位的意思?

  「我是景陽,那我以前是什麼樣,現在就還是什麼樣。」

  井九說完這句話,帶著趙臘月等人向崖邊走去。

  天光峰頂安靜無聲。

  人們不知該說些什麼。

  景陽真人究竟是什麼樣的?

  年輕的青山弟子不知道,但像方景天、伏望這樣的九峰峰主與有資歷的長老們自然不會忘記。

  景陽師叔無心世事,只知道閉關修行。

  偶爾遇著大事,被柳詞與元騎鯨打擾多了,他也只會說一句話。

  那句話不是青山宗的口頭禪——「你想死嗎?」

  而是——「真……煩。」

  原來你離開青山並不是退讓,只是因為煩了嗎?

  看著走向崖邊的井九,很多修道者的心裡都生出極其荒謬的感覺。

  「只有死人才不會心煩。」

  方景天面無表情說道。

  一道極其冷冽的劍意出現在天空裡。

  雲海自然生出感應,伸出無數道細絮,看著就像是枝葉一般。

  在那些枝葉的盡頭,都是劍意凝成的實質鋒芒。

  那些忽直忽折的劍意,就像被人力扭曲的梅樹枝幹一樣,蓋住了整個天空。

  不管井九的身法再如何詭魅迅疾,也沒有辦法穿過去。

  這便是通天境大物的威能嗎?

  方景天究竟是怎樣做到的?

  要知道他是剛剛通天,可要在瞬間內遮蔽天地,那是通天巔峰強者都很難做到的事情。

  今日在場境界最高的是白真人,也只有她看到了真實。

  方景天推著輪椅來到天光峰後,便一直在說話。

  其後泰爐真人被井九一拳轟死,白如鏡被趙臘月斬斷雙臂,他也什麼都沒做。

  他只是陰鬱著、憤怒著、冷笑著說著那些證據,說著那些從情理來論應該是他說的話。

  如井九所言這確實很無趣。

  誰能想到他從最開始的那一刻開始,便把身體裡的劍意源源不斷通過雙腳灌注到天光峰的峰體裡。

  那些劍意化作最微弱的絲縷,穿透山峰,來到雲海,然後漸漸積蘊,直至此時終於成了滄海之勢。

  他只需要動念便能遮蔽天地,把井九困死在青山裡。

  是啊,太平真人四徒,在青山裡隱忍低調多年,在隱峰七年便破了死關,滿山繁花通天的方景天。

  他可以無趣,怎麼會是一個無能之人?

  ……

  ……

  遮蔽天地的劍意,如暴雨般落下。

  一道飛劍斬向井九。

  來的匆匆。

  如歲。

  昔來峰的長老與弟子們,還有數量更多的認為井九就是劍妖的青山弟子們馭起飛劍也殺了過去!

  清麗的春陽瞬間黯然無色,無數道明亮的劍光照亮天光峰頂,破空而至,那些想要保護井九的飛劍瞬間被擊潰!

  滿天飛劍,威勢強的難以想像,井九就算抱著阿大,也根本沒有可能抵擋住,眼看著便是被斬碎的下場!

  井九就像是不知道那百餘道飛劍就要落下,依然抱著貓向崖邊走去。

  天空裡忽然出現了一道光鏡。

  這道光鏡無比巨大,竟是把整座天光峰都罩了進去。

  說是光鏡,卻並非透明,給人一種深沉的感覺。

  光鏡表面流淌著無數個金色的經文字符。

  不,應該說是流轉,就像是法輪一般。

  一道寧靜卻又深遠的禪意出現在群峰之間。

  轟的一聲巨響!

  光鏡擋住了方景天的如歲劍,天空裡狂風呼嘯,流雲驟散,就連青山大陣都被逼著現出了身形。

  那百餘道來自青山各峰長老弟子的飛劍,也如暴雨般落在了那面光鏡上,發出轟隆如雷鳴般的聲響。

  光鏡上的金色經文字符大放光明,百餘道飛劍被震飛,群峰裡到處都是悶哼的聲音。

  方景天身體微微搖晃,臉色變得蒼白了些。

  居然連通天境的他都吃了些虧,那件光鏡究竟是禪宗的什麼寶物?

  他望向天空某處,厲聲喝道:「禪子想要回護這個劍妖嗎!」

  不知何時禪子已經離開了雲台,來到了自家的蓮駕上。

  他坐在蓮花畔,赤著的雙腳伸在雲裡,眉眼清稚天真,就像仙家哪個貪玩的小孩子。

  但他手裡拿著的那件小光鏡,卻給人一種極其可怕的感覺。

  「你們不信他是景陽真人。」

  禪子看著方景天說道:「我卻是信的。」

  青山群峰再次變得安靜。

  那些準備繼續攻擊井九的飛劍也陸續停了下來。

  舉世皆知,景陽真人沒有什麼朋友,唯一的特例就是果成寺的禪子,二人曾經在神末峰論道百日,關係亦師亦友。

  要說誰最熟悉景陽真人,除了元騎鯨與方景天等人,便要是他了。

  他的看法當然很重要,會影響到很多人的判斷。

  方景天伸手召回如歲劍,面無表情說道:「此妖奪了景師師叔的神魂與記憶,自然與師叔極像,禪子莫要被其所騙。」

  禪子笑了起來,彷彿聽到世間最有趣的話,說道:「你覺得我會被人騙?」

  果成寺最擅長兩心通。

  這是誰都知道的事情。

  方景天的臉色有些難看,說道:「這畢竟是我青山宗的內部事務,還請禪子莫要隨意插手。」

  禪子斂了笑容,看著他正色說道:「你錯了,任何與景陽真人有關的事情,都是天下之事,誰都管得。」

  ……

  ……

  「夠了。」

  元騎鯨寒冷而嚴肅的聲音迴盪在群峰之間。

  他看著已經走到崖邊的井九,沉默了會兒,說道:「請……您在山外休養一陣吧,但不要走遠。」

  方景天眼神微冷,說道:「師兄你要做什麼?」

  元騎鯨面無表情說道:「吾乃青山劍律,做什麼不需要你的批准。」

  這是青山的門規,方景天哪怕現在已經是通天境大物,也沒有理由、更沒有資格推翻元騎鯨的決定。

  方景天盯著他的眼睛說道:「禪子也說了,與師叔有關的事都是天下事,這件事情只怕你一個人說了不能算。」

  如果禪子的那句話是有道理的,他這麼說自然也有道理。

  選誰當掌門確實是青山宗的內部事務,別家宗派當然管不得。

  可如果新任青山掌門是個與冥界勾結的妖物,勢必危及到人族,別家宗派豈能坐視不管?

  方景天的意思很清楚,既然元騎鯨選擇暫時不議此事,他就只好把事態擴大到整個修行界。

  無數道視線落在了八方雲台上。

  ……

  ……

  最先表態的居然是沒有什麼存在感的大澤令。

  那位看著極為慈祥,長髮披散的高大男子搖頭說道:「我們無意見。」

  這便是中立了。

  鏡宗宗主看了眼雀娘,猶豫片刻後也給出了相同的說法。

  他傾向於井九就是萬物一劍,可誰說得準呢?而且鏡宗與井九真人的關係……最近真的很不錯。

  天南宗派裡與青山宗關係最好的便是大澤、鏡宗、懸鈴宗與無恩門四家。

  無恩門正在封山,接下來表態的便是懸鈴宗。

  陳雪梢坐在輪椅上,看著天光峰頂的白衣男子,嫣然一笑,說道:「我們自然信得過井掌門。」

  瑟瑟很是無奈,轉過頭去不想看自己的母親。

  和國公站了起來,看著元騎鯨與方景天等人,恭謹卻又坦然說道:「掌門真人是景陽真人轉世還是萬物一劍成妖,恕老朽肉眼凡胎,實在是看不出來,但……說實話,我毫不苦惱,因為陛下的旨意裡寫的清楚,青山掌門就是井九真人。」

  聽到這句話的人們愣了片刻才醒過神來,明白了他的意思。

  是啊,管你是景陽真人奪劍,還是劍妖奪神,井九還是那個井九,這就夠了。

  因為神皇陛下認的就是井九。 本帖最後由 HarukanoHimitsu 於 2019-5-13 02:35 編輯

HarukanoHimitsu 發表於 2019-5-12 23:35
第五十一章 大道之行也

  這位不顯山不露水的國公,竟然說出了這樣一段話,給出了一種新解,讓有些人開始深思。

  讓更多人開始深思的,卻是神皇陛下與井九的關係。

  今日青山內亂,局面異常複雜,結果朝歌城還是給予了井九毫不動搖的支持,為什麼?

  朝歌城乃至整個景氏皇朝,過往六百年裡,看著始終都處於中州派的影響力之下。直到最近這幾十年,局面忽然發生了突然的變化,首先便是在皇位繼承一事上,中州派支持的景辛連連敗退,最終青山宗支持的景堯成功地被立為太子。

  整個修行界都很清楚這種變化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又是因為誰。

  最關鍵的人物就是井九。

  無數道視線落在了中州派所在的雲台上。

  中州派與青山宗對峙多年,自然樂見其亂,白真人肯定不會同意元騎鯨放井九離開。崑崙派與青山宗有仇,更是恨不得他們自相殘殺,別的北方宗派也唯中州派馬首是瞻。難道說這場青山內亂最終會成為朝天大陸修行界的又一次大戰?

  白早抬起頭來,望向母親的側臉,想要判斷出她到底是怎麼想的。

  但那層雲霧依然籠罩在那張臉上,她就算是親生女兒也無法看穿。

  白真人當然希望青山內亂,但她知道至少今天不可能。

  如果她今天沒有親自前來,說不定倒還有幾分可能。

  這樣的結局已經讓她很滿意。

  青山內部的那道裂縫已經越來越深,終有一天會變成天塹,讓兩邊再也無法相通。

  這便是青山衰落的開始。

  霧島老祖南趨在西海時說的那句話,當時誰能想到會應在井九的身上?

  ……

  ……

  果不其然。

  當所有視線落在白真人的身上時,天光峰頂的那些飛劍忽然都悄無聲息地收了回去。

  不管青山內部爭執的再如何厲害,不管井九是不是劍妖,面對中州派的壓力,青山弟子們都有天生的自覺。

  元騎鯨深深看了一眼方景天。

  方景天知道事情已成定局,無法再要求更多,能把那個劍妖逐出青山,已經算是勝利,只是……那兩樣東西怎麼辦?

  墨池長老歎了口氣,把昏迷中的白如鏡交給弟子,走到人群外,看著井九說道:「承……承天……劍還煩請留下。」

  像青山裡絕大多數的長老弟子一樣,墨池這時候也認為井九就是那隻劍妖,只是在他看來井九可能自己都沒想明白。他對井九沒有任何惡感,只是剛才井九對方景天說他留不住自己,最後還是要問承天劍……

  方景天自然不便再問,他只好出來問這一聲。

  顧清轉身望著,平靜而溫和說道:「墨池長老,師父只是暫時出山休養一段時間。」

  這句話沒有完全說盡,但意思非常清楚。

  元騎鯨的原話就是讓井九離山休養,不代表井九不再是青山掌門。

  既然如此,承天劍與冥皇之璽他當然不用交出來。

  墨池愣了愣,心想倒也有幾分道理,又歎了口氣,便退了回去。

  顧清轉身把宇宙鋒遞給了井九。

  趙臘月看了他一眼,說道:「我們先走了。」

  方景天看著趙臘月沉聲說道:「你是神末峰主,現在居然要跟著這個妖物離開,難道是想叛出山門?」

  趙臘月神情漠然說道:「你我都是青山峰主,你有什麼資格管我?」

  想管我?拿到承天劍再說。

  想拿承天劍?不給。

  「至於叛,我從小就只知道,景陽真人在的地方便是青山。」

  趙臘月看著方景天,看著先前那些出劍攻擊的青山弟子們,面無表情說道:「所以你們才是叛徒。」

  天光峰外的雲海慣常要比別的地方更高一些,更平一些,可能是方便某個腿長的人踩著舒服。

  今天先是泰爐真人的劍意貫通天地,接著是方景天的如歲劍遮天而起,雲海生波,變成了無數個小團。

  在那些雲團之間,青山的風景看著很是清楚。

  洗劍溪在群峰之間蜿蜒流淌,向著山外而去。

  那便是離開的道路。

  井九坐到了宇宙鋒上。

  是的。

  哪怕被方景天指了出來,他依然還是選擇了坐劍。

  一道血線貫穿天空,弗思劍從趙臘月身邊離開,飛向了神末峰。

  下一刻,神末峰禁制開啟,劍意大作。

  做完這件事情,趙臘月也坐到了宇宙鋒上,動作很熟練,位置很相似,就像坐在那張竹椅上。

  元曲趕緊取出才得不久的那把灰色怪劍,發現實在是不好坐,只好老老實實地站在了劍上。

  兩道飛劍離開天光峰頂,向著藍天白雲裡飛去,速度不疾不徐,很是隨意。

  這不是被逐離。

  是離開。

  顧清向著崖邊走了兩步,揮了揮手,以為告別。

  峰頂的人群裡,玉山師妹也偷偷地擺了擺手。

  有些年輕的青山弟子不敢做什麼,在心裡說了聲保重。

  梅裡與林無知對視一眼,有些感慨。

  成由天忽然覺得心裡有些空,好像少了些什麼,然後才想起來……老祖宗也被抱離青山了。

  只有卓如歲關心的重點不一樣,他看著元曲踏著的那把劍,摸了摸下巴,說道:「不錯啊。」

  ……

  ……

  兩道飛劍向著青山外飛去,速度雖然不是特別快,也沒用多長時間便變成了兩個黑點。

  看著遠方的畫面,方景天沉默不語。

  做了這麼多年的準備,拿出如此確鑿的證據,為何最後卻是這樣的結局?

  「你想不明白為何太平真人始終勝不了他?」

  禪子說道:「除了景陽真人先前說過的那些,在我看來其實還有一個很重要的原因。」

  這句話他看似是對方景天說的,實際上也是對青山弟子乃至在場所有人說的。

  「太平真人智算無雙,氣度非凡,有無數支持者,景陽真人連朋友也沒有幾個,為何最後他卻從來不曾真正輸過?因為太平真人有的都是徒弟與下屬,而景陽真人有的都是贊同他理念的同道者。」

  禪子說道:「大道之行也,天下為公,天下又如何能不助他?」

  方景天白眉微飄,微嘲說道:「就算他是景陽師叔,天下為公這四個字用在他身上,未免也太可笑了些。」

  舉世皆知,景陽真人不問世事,只知道閉關修行,一心想著飛升。

  無論世間發生怎樣的事情,他都不會在意,就連青山宗似乎都不怎麼在意,於是才會有那些青山晚輩的怨言。

  這樣人也可以說是天下為公?

  「太平真人與景陽真人一言便是雷霆,一劍便動天地,一念便是萬民生死。」

  禪子說道:「像他們這樣的人,什麼都不做,才是對天下眾生的公平。」

  ……

  ……

  禪子的聲音在青山群峰間迴盪著,想必會被人們記住很多年。

  那兩道飛劍緩慢離開青山群峰的畫面,也肯定會被修行界記住很多年。

  井九坐在宇宙鋒上。

  他眼空宇宙。

  白衣輕飄。

  一道孤寂感自然而生。

  彷彿真正的仙人。

  想著這幕畫面,想著禪子的話,很多青山弟子與別家宗派修行者的看法忽然有些動搖。

  難道他真的就是景陽真人?

  ……

  ……

  此時天光峰頂真正最孤單的人是阿飄。

  如果他可以算作人類的話。

  阿飄說完了太平真人的話,便沒有人理他了。

  不管是劍動青山,還是禪子言動群峰,他就那樣孤伶伶地飄在半空裡,看都沒人看他一眼。

  他有些焦慮,心想計劃不是這樣啊。

  難道不應該是井九被鎮壓進劍獄,然後老師一脈的弟子爭勢重奪青山道統?

  如果真是那樣的結局,自己便可以受到青山庇護,哪會像現在這樣,如個死人般根本沒人看自己?

  是的,他是冥界皇族子弟,也是太平真人的傳人,便已經注定了結局。就像一封信被人拆開讀後,結局往往就是被遺忘在故紙堆裡,又或者是直接扔進垃圾堆,又或者是被撕碎,最慘的當然是被燒成青煙。

  但很明顯,他沒有身為一封信的自覺。

  「這個妖人交給一茅齋吧。」

  布秋霄走到雲台邊緣,對元騎鯨正色說道。

  前面有兩次時刻,他已經準備施出龍尾硯,鎮壓井九,只是剛好禪子說了話,讓他有些猶豫。

  最終他沒有出手,但肯定不會放過這個冥界妖人。

  「不管他是不是棄暗投明,這裡終究是青山。」

  方景天看著他淡然說道。

  阿飄如果真是太平真人的傳人,那便等於是他的師弟,無論如何也不能讓一茅齋帶走。

  狂暴的風雪忽然籠罩天光峰頂。

  寒意刺骨,彷彿劍意一般。

  片刻後,風雪驟停,地面上已經多出了一個五尺見方的冰塊,泛著藍色的光線,就像顆巨大的藍寶石。

  阿飄便被凍在裡面,睜著眼睛,張著嘴,神情極其驚恐。

  元騎鯨今日心情很不好,含怒出手,世間有幾個人能擋得住?

  「事情發生在青山,自然要關在青山的劍獄裡。」他對布秋霄說道。

  布秋霄微微皺眉。

  蒼龍死後,鎮魔獄便失去了以前的威能,現在的正道修行界最森嚴的地方當然就是青山劍獄。

  這個冥界皇族子弟被關在劍獄裡應該沒有任何問題,只是……最近這些年劍獄曾經有過一個很不好的前例。

  想到這裡,他回首看了一眼自己的那名學生。

  柳十歲根本沒注意到老師在看自己,依然盯著雲海的那邊,愣惘無語,看著好生可憐。

  布秋霄有些心軟,歎了口氣,說道:「去吧。」

  柳十歲愣了愣才醒過神來,大喜過望。

  ……

  ……

  數十名年輕的青山弟子聚在一處,絕大部分都是兩忘峰的弟子。

  雷一驚、么松杉等弟子與持相反看法的同門靜靜對視,誰都不肯先移開視線。

  過南山沒有理他們,走到卓如歲身邊,與他一道望向青山外,問道:「你怎麼看?」

  卓如歲說道:「看不清楚。」

  他是真不確定井九是景陽師叔祖還是那把傳說中的妖劍。

  過南山問道:「那你怎麼想?」

  卓如歲沉默了會兒,說道:「我不知道。」

  過南山繼續問道:「想去嗎?」

  卓如歲視線微垂,耷拉著眼簾說道:「其實吧……也談不上想不想去,就是習慣了。」

  過南山歎了口氣,說道:「那就去吧。」 本帖最後由 HarukanoHimitsu 於 2019-5-31 22:16 編輯

HarukanoHimitsu 發表於 2019-5-13 23:25
第五十二章 青山分庭意難忘

  井九是景陽真人還是萬物一劍,青山兩派裡後者佔據壓倒性的優勢。

  兩忘峰弟子也要做出自己的選擇。

  過南山覺得井九是那把妖劍,可萬一他真是景陽師叔祖怎麼辦?要知道井九現在是天光峰峰主,神末峰的人都跟著他走了,天光峰卻一個都不去,怎麼都感覺不對,卓如歲跟著過去,不見得是件壞事,至少將來還有機會找補。

  他低聲叮囑道:「莫讓太多人看見。」

  卓如歲嗯了一聲。

  ……

  ……

  除了被凍成藍色寶石的阿飄,天光峰頂此時最引人注意的還有一個人。

  神末峰的人遠沒有猿猴多,趙臘月與元曲隨井九走了,平詠佳在劍峰,便只剩下了顧清。

  不知道為什麼,他沒有一道離開青山。

  有名昔來峰長老看著他神情漠然說道:「你還留在這裡做什麼?」

  顧清溫和說道:「神末峰總是需要人打理的,而且若有什麼緊急事務需要掌門處理,我也好及時轉達。」

  聽著這話,眾人覺得好生可笑,心想井九離開青山,失了庇護,說不得哪天便會被人暗中殺死,只怕此生再無回到青山的可能,他說自己還是青山掌門,你就以為他真還能繼續做下去?

  顧清不覺得荒唐。

  井九走了,總要有人守著神末峰和青山。

  趙臘月離開前看了他一眼,便是這個意思。

  這就是默契。

  當年井九與趙臘月去世間遊歷,就是顧清守著神末峰,那時候他連親傳弟子都不是,只是一個租客。

  「真是荒唐!」

  天空裡傳來何渭寒冷的聲音。

  「你是那個劍妖的弟子,怎麼有資格留在青山!」

  青山的事情何時輪到崑崙派來管了?

  過南山等兩忘峰弟子哪裡會在乎此人是崑崙掌門,視線鋒利如劍望了過去。

  方景天都挑了挑眉。

  顧清笑了笑,沒有在意。

  他知道自己留在青山會承受什麼,已經做好了忍辱負重數十年的準備。

  就在這個時候,卓如歲走到他身邊,說道:「一起走吧,何必留在這裡扮孤臣,沒什麼意思。」

  顧清沉默了會兒,說道:「有道理,我終究是個修道之人。」

  卓如歲嘲弄說道:「下台階倒是快,想走你倒是說啊,何必演這一出。」

  顧清心想自己哪敢和臘月師姑說這個,說道:「我又沒劍了。」

  卓如歲召出吞舟劍,說道:「這是第二次蹭劍了噢。」

  顧清平靜說道:「你把那些牛羊肉、毛肚、青蒜還有天地靈氣都吐出來。」

  四年前井九去極北寒海追殺太平真人,他們先回青山,那時候顧清就沒有劍,與卓如歲在吞舟劍上擠了一路。

  吞舟劍像條鹹魚,著實不夠寬敞,但他們數萬里同行,倒是能熟練地安排好彼此的位置。

  看著那條……不,那道慢吞吞向著青山外飛去的灰色飛劍,青山各峰的長老與弟子們都驚呆了。

  很明顯,那道灰色飛劍是去追井九等人。

  卓如歲是柳詞真人最寵愛的關門弟子,他居然也要走?

  過南山苦笑無語,心想不是說好不要讓太多人看見嗎?

  ……

  ……

  卓如歲的離開就像是一個火苗,落進了油桶裡。

  么松杉、雷一驚幾乎不分先後的從人群裡走了出來,來到元騎鯨面前跪下,請求離開。

  緊接著越來越多的年輕弟子,至少有數十名之多,都表達了相同的願望。

  玉山師妹睜大眼睛,心想還能這樣嗎,下意識裡便望向了自己的師父遲宴。

  遲宴哪裡不知道她與神末峰的關係,又怎麼會猜不到她想做什麼,臉色微沉說道:「回峰把囚心錄再抄……兩遍!」

  玉山師妹有些委屈地喔了一聲,老老實實地站了回去。

  那些年輕的青山弟子也沒能得到卓如歲的待遇。

  「像什麼話?都不准再生事!」

  元騎鯨寒聲訓斥道,命令各峰師長把這些年輕弟子都帶了回去。

  ……

  ……

  井九就這樣離開了青山。

  帶著承天劍、冥皇之璽、趙臘月、元曲、顧清、卓如歲以及很多年輕弟子的嚮往。

  真正跟他離開的只有這幾個年輕人,卻是青山的未來。

  隨後大澤、懸鈴宗等宗派代表也都走了,帶著很多的感慨。

  不管那位年輕的青山掌門是景陽真人轉生,還是萬物一劍這個妖物,都是青山最頂階的存在。

  他的離開會不會導致青山分裂,甚至……分庭?

  當然這建立在他能夠繼續活下去的基礎上,而且他還必須多活一些年頭。

  ……

  ……

  青簾小轎向著山外飛去,水月庵的那對師徒隨之在後。

  元騎鯨大概知道井九做了些什麼,自然不會把阿飄的賬算到水月庵身上。

  今日從始至終,水月庵主都沒有說話,直至離開青山,她才忽然對甄桃說道:「有時間你也去看一下。」

  甄桃知道師父說的是去哪裡,卻不明白為什麼要自己去,有些懵懂地點了點頭。

  ……

  ……

  中州派的雲船是最後離開青山的。

  在離開之前,白真人非常直接地對元騎鯨說道:「現在誰都知道鎮魔獄裡出來的那個人是他,雲夢自然無法再裝聾作啞,總要為蒼龍做些事情,如果他離開青山,我們會想辦法殺死他,畢竟……他只是個妖物。」

  元騎鯨沒有說什麼。

  雲船沐天光而北上,進入豫郡地界後不久,向晚書便跪到了白真人的身前,緊張說道:「師姐不見了。」

  白真人的反應很怪異。

  因為她很平靜。

  ……

  ……

  元騎鯨回到上德峰,帶著那塊藍色的冰塊來到井底,隨手扔到角落裡。

  藍色冰塊撞到石壁上,彈了幾下才停了下來,發出清脆的聲音,就像是金石一般,可以想見多麼堅硬,又是怎樣的寒冷。

  阿飄被凍在冰塊裡,頭上腳下,看著極為狼狽,睜著的眼睛裡光彩卻未消失,看來應該沒有性命之虞。

  上德峰底有著一條源源不絕的寒脈,藍色冰塊如果存放在這裡,永遠都不會融化。

  也不知道他會在冰塊裡凍多長時間。

  「讓他活著,以後可能有人會要。」元騎鯨對屍狗說道。

  屍狗的眼神還是那般溫暖卻又淡漠,看似平靜卻能說出無數意思。

  它對這個冥界的小皇族沒有任何興趣,只關心那一件事——井九到底是人還是劍?

  「不知道。」元騎鯨沉默了會兒,說道:「也許他自己都不知道。」

  他最痛恨自己的師父,但也不得不承認太平真人最後讓阿飄說的那句話可能是對的。

  屍狗緩緩抬起頭來,望向上方的那道天光。

  「但就算他是萬物一,繼承了師叔的神魂與記憶……在我看來也就是第二個師叔,只要師叔不是被他殺的。」

  元騎鯨說道:「總比喊祖宗來的強。」

  屍狗收回視線,靜靜看著他表示贊同。

  一個在青山生活了無數年的鎮守,忽然發現頭上出現一個年頭更久、地位更高的神物,難免會覺得有些怪。

  元騎鯨歎了口氣,說道:「但不管他是師叔還是萬物一,終究還是走了。」

  屍狗眼神微動,表示歉意。

  如果不是它刻意無視,方景天怎麼可能把泰爐真人帶離劍獄?

  「好幾年了,他始終不找我拿青山大陣,這次又讓我們什麼都不做,藉機離開……終究還是倦了吧?」

  元騎鯨沉默了會兒,忽然冷哼一聲,說道:「不對,我看他又是在犯懶。」

  ……

  ……

  灰色的吞舟劍慢吞吞地向著群峰外飛去,好在前面的宇宙鋒飛的更慢,沒用多長時間便被追到了。

  元曲回頭發現是卓如歲,也不意外,說道:「來了?」

  接著他才看到卓如歲身後的顧清,有些意外問道:「師兄你不看家了嗎?」

  趙臘月也有些不解,看了顧清一眼。

  顧清嗯了一聲,說道:「神末峰已封,應該無大事,還是服侍師父要緊。」

  井九沒有轉身,坐在宇宙鋒的前段,就像坐在牛背上的牧童,說道:「便是如此,世間本就沒有不能放下的事物。」

  聽著這句明顯雙關的話,卓如歲心想你扔了那麼多事給顧清,他哪裡敢放?

  簡短對話音,三劍五人便在天空裡掠過了洗劍溪,憑著令牌,很輕易地通過了青山大陣。

  這裡的世界是真實,卻又有些不真實,因為天氣太好。

  天很藍,太陽很紅,照在人們的臉上,暖暖的很是舒服,哪裡像是過冬。

  卓如歲瞇著眼睛看著那輪紅日,想著離開青山之後的未知前路,沒有心生惘然,反而生出無限豪情。

  就像當年在果成寺,他看著那艘雲船與落日爭暉,豪邁想著與中州派開戰便是,有何大不了的?

  他看著遙遠的前方,感慨說道:「便是天涯海角,又有何懼?」

  顧清看了他一眼,說道:「這就到了。」

  ……

  ……

  劍光照亮雲集鎮。

  井九等人來到那間酒樓裡。

  卓如歲沒想明白顧清的那句話,心想果然是神末峰的傳統,做大事之前要吃頓火鍋。

  紅湯與白湯先後沸騰,各式菜餚像投河般跳了下去,眾人沉默地吃著或者看著,沒有人說話,氣氛有些壓抑。

  卓如歲心想應該先確定接下來去哪裡?

  他吃了七盤最鮮美的嫩羊肉,找到了幾個備選方案。

  被逐離青山,自然要走的遠些,問題是哪裡才比較安全呢?

  現在修行界已經確定井九是劍妖,身懷重寶不說,本身就是件天寶。

  就算很多修行宗派因為禪子與朝歌城的態度不敢做什麼,但那些邪派妖人與中州派可不會客氣。

  最好的答案當然是異大陸,但太遠,而且西海劍神也可能在那邊,如果兩邊遇著了,那才叫一個幸會。

  白城也是非常好的地點,有禪子的支持,刀聖的態度不問而知,在那裡自然安全。問題是那裡太冷,靈氣稀薄,最關鍵的是離雪原太近,如果雪國女王南下,或者獸潮再起都是麻煩。

  ——還不如直接去果成寺,那座石塔已經好幾年沒有抱過了。

  卓如歲想著這些事情,便直接說了出來。

  顧清看了他一眼,心想不是已經說了嗎?

  趙臘月說道:「不去別的地方,就在這裡。」

  卓如歲終於明白了他們的意思,張著嘴說不出話來,就像是還準備再吃七盤鮮羊肉。

  ……

  ……

  雲集鎮外有座小山,山裡零亂散佈著些民宅,還有些田地。

  四年前這些民宅與田地被某個神秘的買家買了下來,然後悄無聲息地開始進入改造,最終修成了一大片宅院。

  那片宅院修造之初,便有陣法隔絕視線,加上終年不散的雲霧,竟是沒有多少人知道其存在。

  劍光照亮山前,雲霧隨之而散,露出了那片宅院的真面目。

  宅院裡有小溪,溪畔有花樹,霧氣隨水而行,樓台若隱若現,彷彿仙境。

  看著眼前的景物,卓如歲的眼睛睜得極大,哪像平時那般倦意十足,震驚說道:「四年前……您就準備走了?」

  井九嗯了一聲。

  神末峰的人都知道他的想法,至少是猜到了他的想法。

  四年前他讓顧家修了這座宅院,又通知元騎鯨四年後召開掌門即位大典,明顯便已經做好了離開的準備。

  卓如歲無法理解,心想就算是你主動安排的,但終究是被逐離了青山……

  結果你離開青山後就住在這麼近的雲集鎮裡,難道不覺得丟人?

  喪家之犬在旁邊的巷弄裡停留不去,那畫面太慘了些。

  井九不覺得丟人,雲集鎮離青山很近,住在這裡最安全。

  卓如歲覺得果成寺與禪子會庇護他,他最相信的還是青山。

  哪怕現在絕大多數的長老與弟子都認為是他是害死了景陽的劍妖,但只要元騎鯨還活著一天,就不會讓青山對他出手。

  但就在這個時候,他們忽然感覺到了強烈的危險。

  弗思劍無聲而出,在他們的身前畫出了一道筆直的紅線。

  紅線的那頭是宅院的正門。

  門前站著一個少女。

  那少女短裙輕揚,渾身銀鈴輕響,雖然面無表情,依然讓人覺得嬌憨可人,盯著井九的眼裡卻滿是煞氣。

  南忘,看來還是意難忘。 本帖最後由 HarukanoHimitsu 於 2019-5-31 22:16 編輯

HarukanoHimitsu 發表於 2019-5-14 23:34
第五十三章 山川河流,宇宙萬物,還有你們

  今天的青山掌門即位大典發生了太多事情,以至於很多人疏忽了另外一件奇怪的事。

  那就是清容峰主南忘從始至終都沒有說話,或者望著遠方,或者背轉著身體,甚至沒有幾個人看到過她的臉。

  不管是柳詞真人一輩最受寵愛的小師妹,還是傳聞裡最厭惡景陽師叔的刁蠻南部公主,她都不應該表現的如此淡漠。

  誰能想到她竟是暗中跟著井九,最先殺上門來。

  顧清、卓如歲與元曲不知道當年的那些事情,也不明白她為何會攔在門前,只知道她身上散發著極其危險的感覺,不由警惕異常,心想難道她是準備親手殺死井九,替青山洗去羞辱?

  南忘轉身向小院裡走去。

  井九揮手解開陣法,也跟著走了進去。

  趙臘月收回弗思劍,示意眾人就留在原地,不要去打擾。

  卓如歲等人不明白,南忘身上的煞意甚至可以說殺意如此明顯,難道就不怕出事?

  阿大當然也想留下,卻被井九死死地按在了懷裡。

  它頸間的毛皮被井九的手抓得極緊,以至於臉都有些變形,雙眼斜飛向上,一臉生無可戀的輕佻模樣。

  顧清走到趙臘月身邊,有些擔心,想要問清楚究竟是怎麼回事。

  轟!

  一道突如其來的雷鳴把他嚇了一跳。

  那聲雷鳴並非來自天空,而是院落深處,而且雖然響亮,卻不沉悶,顯得清脆至極。

  顧清震驚望向宅院深處,心想這是怎麼了?

  宅院深處,一道煙塵漸起,令人極其不安。

  ……

  ……

  這片宅院是顧家修的,借山勢溪水引來天地靈氣的妙陣則是出自井九的手筆,一應防禦陣法則是由顧清親自設計,他學了這麼多年的承天劍法,雖然不如卓如歲與柳十歲,但用了幾年時間布下的陣法還是極其堅固。

  憑著陣法的保護,宅院深處的那座三層木樓沒有……完全倒塌。

  只塌了一半。

  陣法漸漸隱沒,煙塵漸漸落下,露出了場間的畫面。

  井九站在倒塌的木樓前,渾身都是木屑,看著極其狼狽。

  最狼狽的地方在臉上。

  他擁有世間最完美的一張臉,哪怕是敵人與對手,都不得不承認那是真正的藝術品,不忍傷害。

  然而這時候,他的臉上出現了一道非常清楚的掌印,紅色的印子正在緩慢地消退。

  很明顯,他被南忘打了一記耳光。

  狠狠的那種。

  ……

  ……

  「你為什麼不躲?覺得有愧於我?」南忘面無表情說道。

  她是太平真人的關門弟子,是南蠻部落供奉的真神,天賦自然驚人,最近她開始認真修行,只用了幾年的時間便進入了破海巔峰,與水月庵主打成平手,如果不是為情所誤,何至於停滯這麼多年。

  「不是有愧於你,而是你們。」

  井九眼前出現了一個少年。

  那少年喜歡坐在崖邊,蕩著那雙大長腿。

  在很多年前,那少年還很胖,後來卻慢慢瘦了。

  整座青山都知道那是為什麼。

  「那你為什麼不准他娶我?」

  南忘依然面無表情,眼睛眨也不眨盯著井九。

  不知道是瞪眼的時間太長,還是別的什麼原因,她的眼圈慢慢地紅了起來。

  井九說道:「柳詞喜歡你,但你不喜歡他,怎麼能結成道侶?」

  南忘大聲說道:「我當時就說過,我喜歡他!」

  井九沉默了會兒,說道:「你只是為了氣我才想要嫁他,我當然不會同意。」

  「你又不娶我,又不准我嫁人,這也太霸道了吧!」

  南忘再也忍不住了,舉手便要再次打過去。

  井九站在原地沒有躲的意思,也沒有舉貓的意思,只是靜靜地看著她。

  可能是有些不忍,可能是想著對方畢竟是師叔?

  南忘的第二記耳光沒能落下,最終變成了一個小拳頭,落在了他的胸口。

  轟的一聲巨響。

  狂風呼嘯,殘存的三層木樓全部倒塌,煙塵大作。

  院落外,顧清與卓如歲、元曲聽著這聲雷鳴,感受著腳下傳來的震動,再次被嚇了一跳。

  他們望向趙臘月。

  趙臘月閉著眼睛,坐在地上修行,根本沒有理會庭院裡發生的事情。

  ……

  ……

  煙塵再次落下,木樓廢墟前出現了一個深約數丈的大坑。

  南忘哭著喊道:「只有師兄寵我,你還不讓我嫁給他,現在好了!他死了!你又變成現在這種鬼樣子,我卻還是一個人,你滿意了嗎?你怎麼就能這麼狠心呢?」

  井九站在坑底,渾身泥土,白衣上到處都是破口,看著極其淒慘。

  阿大沒有被他舉起來抵擋,很是滿意。

  但它對井九沒有絲毫同情,只是抬頭看著哭的一塌糊塗的南忘,心想小姑娘真可憐。

  井九沒有說話,不是懶也不是冷漠,而是確實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長時間的安靜。

  南忘臉上的淚水與情緒盡數被風吹乾,只留下一抹淒意,問道:「你是不是從來沒有喜歡過我?」

  井九認真地思考了一段時間,回答道:「山川河流,宇宙萬物,我喜歡很多,當然也有你。」

  阿大抬起頭來看了他一眼,心想這是幹啥呢?

  「呸!」

  南忘向著坑底吐了一口唾沫,說道:「但我現在不喜歡你了,長的這麼難看。」

  說完這句話,她抬起手臂擦了擦臉上並不存在的淚水,轉身離開。

  井九站在坑底沉默了會兒,問道:「這張臉還難看嗎?」

  阿大歎了口氣,心想聽你說什麼山川河流,宇宙萬物,還以為你變得正常了些,原來還是以前那樣。

  這哪裡是臉好不好的事?

  你這張臉再好看,也不是景陽當初的臉。

  只不過既然你說喜歡,為何卻對她冷淡了幾百年,就因為她喜歡喝酒、喝多了喜歡唱歌?

  聽到神識裡阿大的聲音,井九說道:「既然最終總會別離,開始何必要在一起?」

  阿大再次無語,心想這句話與前面那句話未免也太言情了些,實在不像是你能說出來的。

  井九不知道它在想什麼,抱著它回到院落裡,說道:「貪吃不好。」

  阿大心想你到底是在說誰呢?不再理他,自去一處屋簷上曬太陽,平復氣息。

  它先前在天光峰頂一口吞掉了白如鏡的飛劍,縱然是通天對破海上境,還是難免有些隱患。

  井九說貪吃不好,應該就是這個意思?

  清麗的陽光灑落在院落裡,變成廢墟的三層木樓分外醒目,或者說刺眼。

  他在廢墟旁沉默的站了會兒,揮動衣袖把那些斷梁碎石都送到了院外。

  ……

  ……

  顧家收著消息,用最快的速度派出最得力的人手,來到雲集鎮外開始進行清理工作。

  十餘輛附著法器的大陣,不停地運著垃圾,沒用多長時間便清理乾淨了。

  負責此次清理工作的是在顧家位高權重的三老爺。

  看著溪水下游的地面重新變空,他終於放下心來,接著開始考慮應該重新植些什麼花樹。

  他也不知道這片院落的真實情形,只知道是山裡那位的交待,那族裡必然要當成最重要的事情來做。

  但不知道為什麼,他總覺得事情有些不妥。

  顧家能夠從百年前的中等家族一躍成為天南有數的大族,靠的不是老太爺最喜歡的顧寒,而那位庶出的少爺顧清。

  更準確來說,靠的是顧清的師父。

  不會是那邊出了什麼問題吧?

  顧三老爺有些擔心,緊接著又覺得自己的擔心好生荒唐。

  那位可是青山掌門,能出什麼事呢?

  ……

  ……

  趙臘月帶著那三個人走進院落,一眼便看到了那個大坑,然後很有默契地當作沒有看到。

  井九已經拿出了竹椅,躺在一道雨簷下,看著頗為閒適的模樣。

  趙臘月走到簷下,跪了下去。

  這是她第一次在別人面前跪他。

  顧清也趕緊跪了下去,元曲更是重重地磕了幾個頭。

  師父是師父,師叔是師叔……但對青山弟子來說,景陽這個名字當然是最特殊的。

  可能是因為這個原因,卓如歲今天也跪得極快,而且真情實意,絕無作偽。

  井九揮手示意他們起來,對卓如歲問道:「你準備繼續蹭吃蹭喝?」

  卓如歲的眼神極為無辜,說道:「您是青山掌門,也是天光峰弟子,便是一滴水也應該分的公平,再說了,您是景陽師叔祖,我作為三代弟子裡最出色的那個,來服侍您是極為應該的事。」

  顧清知道師父不耐煩聽這些,小意問道:「門內位序要不要重新排一下?」

  趙臘月也是這個想法,她一直視自己為井九的嫡傳弟子,只不過以前沒有挑明,只能且混著,現在自然不能繼續下去。

  如果要重新排序的話,那神末峰一脈自然要全部算成井九的弟子。

  趙臘月居首、顧清第二、元曲第三、那個被遺忘在雲行峰的小傢伙便是最後。

  想著這種可能,元曲的臉色都變了,連聲說道:「這樣不妥吧?」

  成為景陽真人的親傳弟子是所有修行者的夢想,問題是……趙臘月可是他的師父啊,忽然變成大師姐這算什麼事?

  這時院落外忽然傳來動靜,陣法示警,顧清走了出去,沒多時多帶了一個人進來。

  柳十歲來了。

  卓如歲哇哦了一聲,覺得這場熱鬧越發精彩,心想這又該怎麼排?

  趙臘月卻是注意到,柳十歲的衣袖邊緣帶著血跡,問道:「怎麼回事?」

  柳十歲說道:「我沒令牌,出山的時候耽擱了一下,然後……遇著崑崙派的人了。」

  遇著崑崙派的人了,為何就要鬥一場?

  以他的性情,自然是因為井九的原因。

  院子變得安靜起來。

  眾人沉默不語。

  離開青山,來到不遠處的雲集鎮,住進這片院子,一切看著都是那樣的順利。

  但有很多問題甚至是危險,就在前方,就在不遠的地方等著他們。

  那些問題與危險,與南忘是兩回事。

  卓如歲忽然問道:「你怎麼知道我們在這裡?」

  柳十歲愣了愣,說道:「打聽的,好像……大家都知道了。」

  井九並不意外。

  先前雷鳴數聲,地震不斷,誰還不知道他就在這裡?

  南忘是故意的。

  就是讓他不得清靜。
HarukanoHimitsu 發表於 2019-5-15 22:15
第五十四章 離開青山的第一天

  不得清靜,那是小事,關鍵是別的問題。

  井九覺得自己還是青山掌門,不代表別人也會這樣認為。

  相信過不了多長時間,整個修行界都會知道、認為他被逐離了青山。

  元騎鯨在時青山宗不會對他做什麼,但沒有青山宗的庇護,一個背著謀害景陽真人罪名的妖物會面臨什麼?

  趙臘月等人擔心的視線落在了井九的臉上。

  井九彷彿無所察覺,問道:「輸了?」

  在這種時候居然關心的是這種事情,卓如歲有些錯愕,柳十歲卻覺得很自然,有些羞愧說道:「出手是一名崑崙派的長老,我境界差的有些遠,應付不來。」

  誰都知道柳十歲與井九與青山之間的淵源,更何況他還是布秋霄最看重的學生,崑崙派不會做的太過分。

  井九說道:「遇著了,我給你打回來。」

  柳十歲說道:「好。」

  像這種小孩子打不過就搬家長的事情,在很多人看來很可笑,井九卻說的理所當然,柳十歲應的也是理直氣壯。

  卓如歲打了個呵欠,再次確認最受寵的還是趙臘月與柳十歲。

  元曲則還在想著神末峰重新排序的事情,心想柳十歲也回來了,那到底誰才是首徒?

  井九說道:「太麻煩,就按以前那樣。」

  趙臘月想了想,說道:「好的。」

  顧清無所謂,元曲鬆了一大口氣,覺得這樣舒服多了。

  柳十歲根本不知道他們在說什麼。

  真正高興的另有其人,卓如歲心想好險,差點兒就變成了這些傢伙的晚輩,那怎麼能行?

  ……

  ……

  井九說要歇會兒,繼續躺在竹椅上,其餘的人都走了出去。

  這片宅院極大,至少有二十幾個單獨的小院,怎麼分配自然不是眾人關心的重點。

  「你早就知道了?」卓如歲看著趙臘月問道。

  趙臘月輕輕地嗯了一聲。

  卓如歲問道:「什麼時候的事兒?」

  趙臘月說道:「很多年了。」

  確實是很多年了,雖然從來沒有挑明過,但井九也沒有瞞過她。

  無論是與陰三有關的事情,還是說起那些青山往事的時候,他都是用景陽的身份在與她說話。

  顧清與元曲的視線都落在了她的身上,有些羨慕。

  柳十歲卻是同情說道:「壓力很大吧?」

  「還好。」趙臘月說道。

  過去的這幾十年裡,只有她知道井九的真實身份,確實有壓力,更多的卻是小女孩藏糖果的樂趣與驕傲。

  卓如歲沉默了會兒,忽然說道:「其實你們有沒有想過……」

  這句話沒有說完,所有人都知道他的意思,於是溪畔變得安靜起來。

  方景天說的那些話,泰爐真人的指證,尤其是那個藍衣童子……直到最後井九也沒有拿出承天劍。

  他們隨井九離開青山,但那些疑問始終還在,就像一座山般壓在心頭。

  「我最想不明白的是,師叔……叔為什麼就不願意踏劍而行呢?」

  元曲不停地撓著頭,愁苦至極,指間彷彿有火花生出。

  不管是那對招風耳,還是身體的特殊性,都可以用轉劍生來解釋,然而不願意踩劍……這明顯是意識方面的問題。

  「當初他選中莫師兄的劍,就是看中宇宙鋒足夠寬大,可以坐。」

  趙臘月走到溪畔的石頭上坐下,看著溪水流向的遠方,說道:「站著當然不如坐著,坐著不如躺著。」

  眾人想著神末峰頂的那把竹躺椅,心想確實如此,如果不是姿式太過不雅,他還真可能成為世間第一個躺劍游的人。

  卓如歲也覺得很有道理,接著說道:「還有最後一個問題,萬物一劍是天寶,自有真靈,如果師叔祖是借用了劍身,而並非妖劍本身,那麼萬物一劍的劍靈去哪裡了?」

  「我沒有問過,他沒有說過。」

  趙臘月收回視線,看著溪水上飄來的一朵海棠花,說道:「也許是飛升的時候,被白刃擊散了。」

  溪畔又安靜了會兒,可能是因為白刃這個名字。

  「如果不是呢?」

  卓如歲盯著她的背影說道:「如果他真的是萬物一劍,只是不自知呢?」

  溪水緩緩流淌,發出輕柔的聲音,就像是無數聲歎息。

  元曲撓著頭說道:「這重要嗎?」

  柳十歲說道:「我不在乎。」

  對他來說,公子就是公子,至於公子到底是景陽祖師還是所謂劍妖,真沒什麼區別。

  卓如歲還是沒有放棄,看著趙臘月隨溪風微飄的黑髮,說道:「如果他真的是景陽師叔祖,為什麼四年前要這樣安排?」

  是啊,如果井九就是景陽,為何會思退?

  他們這些晚輩弟子都知道,井九向來信奉一句話——以退為進是弱者不得已而為之。

  顧清說道:「師父應該是算到了方景天會離開隱峰,青山不能內亂,才會做此安排。」

  卓如歲望向溪水裡的一塊青石,若有所思道:「他提前把廣元師叔調去了西海,也是免得出事?」

  顧清幽幽說道:「當然,師父也是覺得當掌門有些煩,乾脆避出山來躲清靜。」

  卓如歲同情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說道:「聽你這麼一說,我終於信了他就是景陽師叔祖。」

  「你剛才說的白刃,就是中州派那位先人?」

  柳十歲走到趙臘月身邊,看著她認真問道。

  卓如歲、顧清與元曲也很關心景陽真人為何會飛升失敗,只是想著事情可能太隱秘,趙臘月不方便說才忍著沒問。

  柳十歲才不會忍。

  趙臘月把景陽飛升後發生的事情簡單說了幾句。

  溪畔再次安靜。

  年輕的青山弟子們沉默了很長時間,感受到了更大的壓力。

  如果真是這樣,那青山宗與中州派終有一戰,怎樣都無法避開。

  趙臘月起身離開溪邊,說道:「抓緊時間修行。」

  卓如歲看著她的背影喊道:「那得請師叔祖先修啊……」

  趙臘月擺擺手,沒有理他,向著溪水上遊走去。

  溪水裡一直有海棠花飄來,那麼上游自然有一棵海棠樹。

  她走到那棵海棠樹下,看著樹下那個白衣女子說道:「如果你想進去,我讓顧清把陣法打開。」

  白早看著山下那片被霧氣籠罩的莊園,說道:「我來是想與他說幾句話,不過你轉達也好。」

  趙臘月說道:「也好。」

  「我想說的是……今日你可能有些心累,但我卻有些歡喜,因為你可能不是景陽。」

  白早沉默了會兒,輕聲說道:「如果你真是劍妖,被逐出青山,那我就更歡喜了。」

  這兩句話無頭無尾,聽著有些費解,趙臘月卻明白她的意思。

  如果井九真是景陽真人重生,白早便會斷了心思,因為無路可近。

  如果井九是隻被逐出青山的劍妖,這位道心堅定的姑娘便會毫不猶豫地靠近。

  就像柳十歲一樣,她也不在乎他是誰,在乎的是他是自己的誰。

  說完這兩句話後,白早收回視線,望向趙臘月說道:「當初在神末峰頂,你對我說過同行的話,我當時不是很明白意思,現在懂了,我真的很羨慕你,也很佩服你。」

  她是中州派未來的掌門,白真人的獨女,白刃先人的後代,即便只想與井九同行一段時間,也無法做到。

  趙臘月有些同情她,想了想,伸出右手摸了摸她的頭。

  這不是摸阿大,她又不是井九,所以動作顯得有些笨拙。

  白早微微一愣,然後微微一笑,說道:「幾年後再來看你們。」

  趙臘月說道:「你也好好保重。」

  ……

  ……

  整片宅院都在陣法的保護下,顧清設置的陣法可以遮風蔽雨,可以隔絕視線與氣息,可以令山間四季常春,花樹不敗,卻阻不住海棠花瓣隨著溪水流了進來,在宅院裡繞了十幾個彎,再流了出去。

  在第七個彎的地方有道折廊,簷角伸向水面,在這裡要以聽雨,聽水,賞花以及小睡。

  井九躺在竹椅上,手裡拈著一粒細沙,思考應該放在瓷盤何處。

  這個遊戲他好些年沒有玩了,表明他這時候確實難得的擁有了一片清閒時光,當然也是因為他這時候有些疲憊。

  握著冥皇之璽,一拳轟殺泰爐師叔,讓他有些累,真正的心累還是在於要應付這麼多人,尤其是寫信的太平真人。

  「白早來了。」趙臘月走到他身前說道。

  井九沒有抬頭,嗯了一聲表示知道。

  「那年她來青山提親的時候,我就覺得她很可憐,想摸摸她的頭來著,但覺得不妥,就只拍了拍肩。」

  趙臘月說道:「今天她很高興,但我覺得她更可憐,所以沒忍住,還是摸了兩下。」

  井九抬起頭來,看了她一眼,問道:「幾下?」

  趙臘月想了想,說道:「三下。」

  井九說道:「別學我,會多出很多事來。」

  趙臘月知道他心情不好,雖然是順勢而為,終究是被逐出了青山,誰會真的全無情緒呢?

  「我確實有些心生倦意,從西海的時候開始,柳詞的選擇讓我很失望。」

  井九知道她在想什麼,說道:「這些年,元騎鯨一直沒把青山大陣給我,也算是個原因。」

  倦意便是這一切的開端,或者說讓他開始思考怎樣應對。

  師兄羽化成功,必然不想他再留在青山。他主動離開避免青山分裂,殺了泰爐師叔除卻內部最大的隱患,再加上方景天成功通天,現在青山宗明顯要比今日之前更加安全,有了更充足的底氣面對中州派的壓力。

  至於他自己。

  離開就離開好了。

  何處青山不養人?

  趙臘月沒有再說什麼,在竹椅末端坐了下來,安靜地陪著他。

  ……

  ……

  因為南忘的緣故,井九的隱居生活還沒有正式開始,便已經成了世人皆知的秘密。

  這是他離開青山的第一天,雲集鎮外的這片院落便迎來了很多客人,真是有些荒唐。

  南忘之後是柳十歲,接著是白早,再然後便是瑟瑟、雀娘以及水月庵的甄桃聯袂來訪。

  她們都代表各自宗派的態度。

  就像卓如歲在某種程度上也代表著天光峰與兩忘峰的態度。

  都說井九是劍妖,可萬一他就是景陽真人,那怎麼辦?

  所以懸鈴宗、鏡宗與水月庵來的都是晚輩弟子,而且都是與井九相識的姑娘,宗主這種級別的人絕對不會出現。

  瑟瑟、雀娘與甄桃被顧清帶到廊下,看著竹椅上的井九,生出強烈的陌生感與畏懼感,低著頭不敢說話。

  便是連瑟瑟都沒有半點平時的得瑟小模樣,乖巧老實地像何霑看中的魚。

  景陽真人……就是景陽真人。

  不需要加任何前綴與形容,不需要任何解釋,只憑這個名字就夠了。

  這可不是撒撒嬌,耍耍賴就能拉近距離的對象。

  「告訴你們師長我知道了,回吧。」

  井九接著望向雀娘,想說些什麼。

  顧清等人知道雀娘是他在鏡宗收的學生,心想莫非要把她留下來?

  他們哪裡知道,井九是想到童顏還在隱峰裡。

  ……

  ……

  被南忘這麼一鬧,清靜自然成了不可得之事。

  不知道有多少宗派都留下了弟子在雲集鎮,關注著那片霧氣裡的動靜,待他們看到瑟瑟三人走進那片霧裡,青山宗並未作任何阻攔,頓時動了很多心思。

  大澤、寶通禪院等十餘個宗派,稍一商議後,也派出了年輕一代弟子前去拜訪。

  井九不會所有人都見,自然由顧清接待。

  他熟練地一一應下,表示明白對方的意思,一定會轉達給師父,再一一送走,似極了一名清客或者管家。

  過了數日,顧清以為差不多了,誰曾想到來到雲集鎮的修行者竟是越來越多。

  霧氣繚繞的小鎮裡,到處都是戴著笠帽的苦行僧、神情傲然的散修、小宗派的長老,甚至還有幾名氣息非正非邪的人物,數量竟是比普通人還要多,鎮上居民早就覺得不對勁,紛紛閉上門戶,不敢出來。

  那片院落被濃霧籠罩,凡人無法接近,修行者也無法進入,甚至連數丈外的風景都無法看穿,他們只能跪在霧外,或者盤膝坐在霧外,老實而緊張地等待著霧中人的召見。

  還有幾個自命天賦不凡的修行者,舉著雙手,對著那片濃霧不停地高喊。

  「吾乃高陽天才,真人若肯見我一面,或能再窺劍道真義!」

  「真人若願收我為徒,我必能將青山劍道發揚光大!」

  「景陽真人,你若真如傳聞裡那般厲害,何不一道雷把我劈死算了!」
HarukanoHimitsu 發表於 2019-5-16 21:54
第五十五章 酒樓上

  寒意漸深,霧氣漸濃,偶有雪起,不停有人來。

  來到雲集鎮的修行者越來越多,他們或者跪在霧外不停磕頭想要拜在景陽真人門下,或者站在遠處面無表情看著那片霧氣,眼底偶爾露出貪婪的神情,或者衝著那片濃霧破口大罵,喊著要替景陽真人報仇、除去那個劍妖,卻沒有一個人敢真的衝過去。一幕幕或者荒誕或者可笑的劇情就在雲集鎮外不停上演,每日更新。

  對於雲集鎮發生的這些事情,青山宗彷彿完全不知道,根本沒有理會。

  隨著時間的推移,那些修行者們確認了青山的態度,不再緊張,在雲集鎮裡隨意行走,顯得極其吵鬧,甚至出現了好幾次騷擾普通居民的情形,這種情況直到某天之後才得到了好轉。

  一位來自天擎宗的狂生,自命天賦不凡,乃是正道未來,經常在霧外喊著不堪入耳的話,比如妖物,比如一道雷劈死之類的言語。那片濃霧依然安靜,沒有理會他,於是他變得更加放肆,甚至闖入了雲集鎮某間酒樓。

  在酒樓裡,這名狂生喝了幾罈酒後,便要做些更過分的事。

  就在這個時候,天空裡陰雲滾動,街道上霧氣驟散,一道血色的驚雷自天而降!

  那道血色驚雷準確而神奇地穿過酒樓的屋頂,落在包廂裡那名天擎宗狂生的身上。

  天擎宗狂生根本來不及招架,便被那道血色驚雷轟成了渣渣!

  ——準確來說沒有那麼碎,他只是被轟成了十幾團焦糊的肉塊。

  那些肉塊的切口非常光滑,沒有一點血絲溢出,明顯是被飛劍斬出來的。

  在修行界,這道血色飛劍非常出名。

  雖九死而不悔,故名弗思。

  那是景陽真人當初的佩劍,現在是青山宗神末峰主趙臘月的。

  那位天擎宗狂生自然老實了,雲集鎮上的其餘修行者也老實了,自命不凡的啞口無語,磕頭的更加誠心誠意,尤其是那些喊著要殺妖物的修行者更是悄悄地溜了出去。

  雲集鎮恢復了安寧,居民們繼續正常生活,賣蒸糕與包子的鋪子重新開張,甚至還敢對那些修行者說幾句話。

  那間酒樓也重新開業,火鍋的香味隨著霧氣飄得老遠,吸引了很多無所事事的修行者前來,二樓臨街的那間包廂卻是從來沒有開過,無論那些修行者出多高的價錢也沒用,至於威逼恐嚇這種事情……沒有人忘記,那位被血色驚雷轟成渣渣的天擎宗狂生,就是死在這間酒樓裡。

  「為什麼從來就沒有人聽說過那把劍?青山首劍難道不是承天劍嗎?」

  「西海之戰的時候,好些人便知道了承天不是劍,是一把劍鞘,據說就是用來裝那把萬物一劍的。」

  「那把萬物一劍真的是天寶?」

  「那還有假?如果不是天寶真靈,怎麼可能會奪了景陽真人的神魂,轉生為人?」

  「這位道友說話請仔細些,不是萬物一劍奪了景陽真人神魂,而是真人用極大神通借劍轉生。」

  酒樓裡的修行者們有最開始便來的,也有最近這些天才來的,討論最後都會變成爭執直至怒目相向,過程不停重複。

  現在修行界基本上確定井九就是那隻劍妖,因為相關證據太多,而且他始終沒敢拿出承天劍來證明。來到雲集鎮的這些修行者絕大多數卻相信霧裡那位是景陽真人轉世,或者說這是他們的祈望。

  太平真人曾經讓阿飄說過一句話——你是誰這不是不言自明的真理。

  但要說誰是修行界境界最高的的人,這就是不需要分說的真理。

  景陽真人是朝天大陸千年第一人。

  哪怕他最後飛升可能失敗,依然是千年第一人。

  這是數百年來修行界的公論。

  當初景陽真人的假洞府,就吸引了那麼多修行者冒險前去打探,這片霧裡卻可能是景陽真人的真身,誰不想來看看?就算無緣拜見,但能看看這片霧,可能被霧裡的人看到,隔著這麼近,吸收一下相同的天地靈氣,那便是極大的福緣。

  沒有什麼能夠阻擋修行者對大道的嚮往。

  景陽真人就是大道。

  「各位道友且坐,我先回景園了。」

  一位來自東易道的僧人放下手裡的筷子,向著酒樓四周的修行者們合十行禮,便走了出去。

  距離青山大典已經過去了很長時間,青山宗根本不理會雲集鎮上的這些修行者,霧裡也沒有任何動靜,修行者們卻沒有離開的意思。這位東易道僧人每天除了吃飯的時候,都會在那片濃霧外等著,沒有絲毫不耐。

  像他這樣的修行者還有很多,他們都覺得景陽真人應該是在考驗己等的意志。

  看著向鎮外走去那位僧人背影,一名書生模樣的中年人微嘲說道:「每天都來吃肉喝酒……聽說他們還不禁婚娶,真不知道果成寺的大師們怎麼能受得了這些邪僧,還不把他們早早逐出禪宗了事。」

  其餘的修行者們只是笑了笑,沒有接話,有些人則是站起身來,向著那名僧人追去。

  那位中年書生愣了愣,面上露出自嘲的笑容,說道:「也罷也罷,心誠則靈,我也再等百日再說。」

  說完這句話,他放下一片金葉子,便大步走出了酒樓。

  其餘的修行者們對視而笑,各自放下金葉子,說著同去同去,也就這般去了。

  酒樓掌櫃從後面走了出來,在那些桌上挨個拾起金葉子,隨意收入袋中,然後提起湯壺為最後那桌客人添了些白湯,略說了兩句閒話,又走回後面,神情淡定從容,渾然不覺今日收的銀錢完全可以頂得上朝歌城一家大酒樓的一年所獲。

  「這位掌櫃是普通人,但明顯不普通,看來這酒樓也不是普通地方。」

  最後那桌客人是對師徒,年長的那位眼神沉靜,正是玄天宗的長老周雲暮,年輕的那位便是現在的玄天宗主盧今。

  「我曾經聽過一個傳聞,趙臘月前輩很喜歡吃火鍋。」盧今說道:「那個名字先前也打聽清楚了,據說那片霧裡有座極大的宅院,眾人心想這應該算是景陽真人的別園,所以取了景園這麼個名字。」

  周雲暮望向酒樓外的街道,說道:「為師當初僥倖修成元嬰,看到更多的風景……你的天賦與我差不多,心性更是遠勝於我,我不忍你就停留在現今這個境界,元嬰亦是不夠,既然眼下有這麼個機會,希望你不要錯過。」

  「我在梅會道戰裡曾經與井九……前輩並肩作戰過,但其實都是在受其庇護,而且那是三十二年前的事了。」

  盧今當初是玄天宗最受器重的天才弟子,極其艱難才進入了梅會道戰的行列,然後與井九被分在了一個小組裡。

  那之後井九很快便成為了修行界年輕一代裡最明**人的星辰,後來更是成為了青山宗的掌門真人!

  他偶爾也會想起那段往事,生出很多感慨。

  至於要不要去拜訪井九,這種事情他想都不敢想。

  與青山宗這種龐然大物比起來,玄天宗便如螻蟻,雙方差距太大,完全無法夠著。

  只是誰能想到,現在又出現了這樣的變故,井九竟有可能是景陽真人轉世!

  不管是景陽真人還是劍妖,總之他現在被逐離了青山,哪怕可能性依然很低,總是離人間近了很多,那麼拜訪這種事情,是不是就可以想一想了?

  ……

  ……

  所謂景園,在濃霧裡根本無法看到,只是臆想中的存在。山溪在緩坡間流淌,花樹之間的空地上,到處都是閉目沉思的修行者,還有一些……正在不停試演道法或者劍法的修行者,熱鬧的就像市集一般。

  看著這幕畫面,周雲暮與盧今二人很是吃驚,心想這是怎麼了?

  「流水三花派是無恩門的外宗,劍法還算可以,這個年輕人天賦也不錯,但以為這樣就能被景陽真人看中?想什麼呢?」

  先前在酒樓裡出現過的那位中年書生,看著霧前那名正在馭劍的年輕修行者,滿臉嘲諷說道:「就這麼飛來飛去,玩雜耍嗎?」

  盧今聽著此人說話刻薄,笑著開解說道:「來這裡的,都是有所求的,道友何必如此。」

  那名中年書生冷哼一聲,說道:「我可不想求什麼劍道秘訣,更不會貪心要被真人收入門下,只是家裡有人病了,果成寺也治不好,只能來這裡。」

  家裡有人病了,這句話被此人說的極為尋常淡然,但很明顯並非如此,不然怎麼會去求了果成寺,又來這裡熬著?

  盧今有些同情,又想既然是果成寺都治不好的病,想來極為麻煩,來尋景陽真人做什麼?

  周雲暮說道:「景陽真人於禪子有半師之誼,而且正所謂一法通,萬法通,還說不定真有解決的法子。」

  那名中年書生神情微霽,說道:「您的見識倒是不凡。」

  盧今說道:「玄天宗盧今,未請教?」

  中年書生神情微異,說道:「您便是玄天宗宗主?那這位難道是周雲暮前輩?」

  聽著這句話,四周的修行者紛紛望了過來,然後走過來與他們見禮。

  玄天宗是修行界的小宗派,但最近這幾十年出了周雲暮與盧今兩位頗為不俗的宗主,前幾年周雲暮更是成為了元嬰期的強者,在普通小宗派與散修當中,已經算是極少見的高手。

  他們為何也要來雲集鎮?

  就在修行者們想著這個問題的時候,忽然某處傳來一聲驚呼。

  「門開了……景園開門了!」

  ……

  ……

  濃霧未曾散過,景園未曾露出真容,更不要說開門。

  等了很多天,終於等到了這一今天,那些修行者們一時間竟沒有反應過來,愣愣地站在原地。

  片刻後,他們醒過神來,身體微微顫抖,卻依然不敢向前踏去一步,只敢站在原地。

  元曲從庭院裡走了出來,望向眾人問道:「玄天宗的道友在哪裡?」

  無數道視線落在了周雲暮與盧今的身上。

  周雲暮與盧今也很是吃驚,心想這是怎麼了?卻不敢耽擱,快步走到庭院前,對著元曲行禮,表明身份。

  元曲伸出右手,示意請他們隨自己一道進去。

  其餘的修道者們一片嘩然,心想就算周雲暮是小宗派裡難得一見的元嬰期高手,但我們這些人哪裡差了?

  有些人下意識裡向前走了幾步,想要與元曲分說幾句。

  元曲也沒做什麼,只是淡淡看了這些人一眼。

  不要看他在神末峰上毫無存在感,這道眼光卻是寒冷似雪,頗有幾分老叔祖的威嚴。

  那些人心神受震,再不敢上前半步。

  「盧宗主!」

  人群裡忽然響起一聲帶著顫音的急喊。

  那位中年書生向前數步,啪的一聲跪在了地上,雙手舉起一本修訂的極好的冊子。

  寒冬的風拂動書冊,露出那些或舊或新的墨字。

  這不是什麼功法,也不是什麼進獻的寶物名冊,而是醫案與藥方……

  他不求盧今把自己帶進景園,只希望能夠替家人覓一線生機。

  盧今知道今日的機緣極其難得,如果多事惹得景園裡的青山仙師不喜,只怕會有大遺憾。

  但就像他的師父周雲暮說的那樣,他的心性確實不凡,沒有多想,直接向元曲行了一禮。

  元曲點頭示意無妨。

  盧今上前把那名中年書生手裡的醫案取了過來,轉身便進了景園。

  看著景園重新關閉的大門,中年書生臉色蒼白,嘴唇無聲微動,不知道是緊張還是期待。

  ……

  ……

  沒過多長時間大門再次開啟,周雲暮與盧今走了出來。

  霧氣重新籠罩山野,景園再次從人間消失。

  所有的修行者都圍了上去,與這對師徒套著交情,問著裡面的情形,打聽他們有什麼收穫。

  周雲暮與盧今沒有回答一個字,腳步也沒有片刻停留,逕直走到了那名中年書生面前。

  盧今把那冊醫案遞還回去,搖了搖頭說道:「抱歉,真人也沒有什麼法子。」

  中年書生聞言如遭雷擊,臉色更加蒼白,身體搖晃,險些跌倒。

  「請道友節哀。」盧今看著他同情說道。

  中年書生用顫抖的手接過醫案,微微用力,指節有些發白。

  但不知道是因為絕望而無力還是捨不得,他終究沒能撕掉這本醫案。

  片刻後他平靜下來,把醫案仔細收進懷裡,向周雲暮與盧今鄭重行禮致謝。

  接著,他對著濃霧裡的景園行了一禮。

  然後,他轉身向山外走去。
HarukanoHimitsu 發表於 2019-5-17 20:48
第五十六章 黯然銷魂者

  來到雲集鎮的修行者們,各有各的目的。

  那位中年書生是想求井九給家人治病,既然不成,自然歸去。

  他的背影看似平靜,實則蕭索。

  想來他以後不會再來這裡。

  不知家中是誰生病,他用情必然極深,才會來到這裡,才會這樣離開。

  眾人看著那道漸遠的身影,心生悵然同情。

  但畢竟都是修道之人,這種情緒很快便消失無蹤,人們繼續圍著周雲暮與盧今,不停追問景園裡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周雲暮沒有說話,盧今很是無奈,不得不解釋道,真人不讓他說,還請諸位道友見諒。

  眾人至此也無辦法,只好讓開了道路。

  沒有人注意到,這對師徒的身影消失在雲裡後,有好幾位修行者對視了一眼,然後悄無聲息地離開。

  ……

  ……

  晨光照亮濁水,冬雪覆著稻田,一派美好景象。

  數年前,那道劍光一夜斬盡濁水所有妖物,兩岸民眾再不用擔心,生活比以往要好過很多。

  日子好過了,求神拜佛自然會變少,那些鄉下地方的小山神廟更是漸漸無人問津。

  這座山裡就有一座廢棄的山神廟,舊瓦承著白雪,破牆漏著寒風,很是淒涼的模樣。

  盧今睜開眼睛,確認丹藥的藥力已經盡數化為真元,傷勢沒有大礙,望向廟外,有些擔憂。

  「二十里內沒有敵人。」周雲暮說道:「你應該再歇會兒。」

  盧今說道:「離山門還遠,不知道接下來還會發生什麼。」

  那天離開雲集鎮景園後,他們路上已經遇到了三批攔路搶劫的修行強者。

  最開始出現的是三名散修,接著是幾名邪道妖人,最後出現的那幾名蒙面人甚至有可能是三都派的正道高手。

  這些修行者想要搶的自然不是錢,而是這對師徒從景園裡帶出來的東西。

  所有人都親眼看著他們走進了景園,都認為他們肯定得到了些什麼。

  不管是丹藥還是功法,都必然是好東西。

  如果不是周雲暮境界夠高,遠超普通小宗派長老的水準,盧今的手段也夠硬,他們還真難闖過這幾關。但他們沒有解除警惕,因為過了濁水便要漸漸離開青山宗的範圍,那些真正厲害的人物便有可能出手了。

  山神廟瓦上的積雪忽然顫抖起來,然後簌簌落下,如瀑布般堆積在地上。

  周雲暮帶著盧今走出廟外,望向西方的那棵參天大樹,說道:「道友請現身吧。」

  撲愣撲愣,數十隻耐寒的喜鵲從樹裡飛了出來。

  同時,一道陰森的聲音從那棵大樹裡傳了出來。

  「見面就不用了。我對丹藥不感興趣,對功法也不感興趣,只是想請教一下景園裡那位與你們說了些什麼。」

  隨著那道陰森的聲音向著四周散開,數十隻喜鵲紛紛墜地而亡。

  崖下濁水裡飄起數百條死魚,很快被衝向下游。

  看著這幕畫面,盧今神情微凜,知道這位邪修極其強大,不知道師父能不能勝過對方。周雲暮卻很清楚對方境界在自己之上,面無表情說道:「像閣下這樣的人物,居然出現在青山附近,難道就不怕死?」

  「這裡離青山已經很遠。」

  那名藏身在大樹裡的邪道高手說道:「而且青山宗怎麼會管雲集鎮的事?你們是景園看中的人,也許青山宗恨不得你們去死,最重要的是,我只是想知道那位與你們說了些什麼,這難道也是什麼罪過?」

  盧今望著那棵大樹沉聲說道:「如果我們不說呢?」

  那名邪道高手的聲音變得更加陰森:「那……就是罪過了,我只好請你們去死一死。」

  話音落處,那些墜落在山崖間的喜鵲屍體忽然彈了起來,在空中炸成數十團血霧。

  血霧裡生出數十道黑煙,帶著極其刺鼻的腥臭味與煞氣,就算是清麗的晨光也無法照散。

  數十道黑煙如繩索一般,向著周雲暮與盧今探去,速度快如閃電。

  盧今向前數步,陰冷的容顏上滿是凝重之意,白色道服裡透出數十團火焰,向著那些黑煙擋去。

  周雲暮站在盧今身後,雙手在身前揮動,胸腹裡透出一道金光,其間隱現一個小人模樣。

  嗤啦聲響裡,那些火焰瞬間熄滅,玄天宗最厲害的火系功法,竟是只能擋住對方片刻時間。

  但也就是這片刻時間,周雲暮已經完成了道法的佈置,以元嬰期修為灑下片片金光,開始與那些黑煙相爭。

  山崖間到處都是焦糊的味道,殘破的山神廟在兩位強者的比拚下,悄無聲息地變成廢墟。那些充滿著煞氣與血腥意味的黑煙,以肉眼可見的速度侵噬著金光,距離周雲暮與盧今的身體越來越近,眼看著再過數息時間,便要把他們吞沒。

  「你帶著東西先走。」周雲暮平靜說道,眼眸裡看不到任何懼意。

  盧今知道師父準備用元嬰與對方同歸於盡,就算不能也要替自己爭取時間,心頭微震,卻是毫不猶豫便準備離開。

  忽然,一道淡藍色的劍光從山神廟的廢墟後方快速飛了過來,擦著盧今的身體,刺向了那片黑煙之中。

  這道淡藍色的劍光明顯不凡,劍意凌然,卻又平和至極,與周雲暮的道法相合,竟是立刻擋住了那些黑煙。

  來人境界很強,可能不如大樹裡的那名邪道妖人,與周雲暮的境界卻是差不多。

  那名邪道妖人確定來人是位游野境的青山弟子,不由震驚,心想青山離此極遠,為何來的如此之快?

  那名游野境的青山弟子不是他的對手,他卻不敢再作任何停留,收起魔器,便要破空離開。

  這個時候,大樹上方的天空居然真的破了!

  十餘道或者冷厲、或者霸道的劍光從天而降!

  那些施劍者的境界各自不同,有的是游野境,有的還是無彰境,都不是那名邪道強者的對手。

  但當這十餘道劍光合在一起,卻顯現出了難以想像的強大威力!

  「青山劍陣!」

  那名邪道高手發出一聲絕望而不甘的喊叫。

  無數聲劍鳴響起。

  那棵參天大樹消失了。

  不管是冬日的殘葉、光禿的樹枝還是樹枝間的鳥窩,都變成了碎片,在地面上堆出一個數尺高的墳墓。

  那名邪道高手的屍體與魔嬰也都碎成了無意識的殘片,散佈在這座墳墓裡,再也無法重新組合起來。

  十餘名青山弟子落在了山崖間。

  周雲暮向眾人表示感謝,自報身份。

  最先出劍的那名青山弟子神情溫和,氣度不凡,說道:「兩忘峰,過南山。」

  過南山是青山首徒,在修行界的名氣極大,周雲暮與盧今自然知道,再次見禮。

  過南山看著周雲暮,沉默了會兒,最終沒有問什麼,說道:「路遠且長,二位道友保重。」

  周雲暮知道他想問什麼,也明白為何那些青山弟子看著自己的眼光有些怪異,微笑說道:「不送。」

  ……

  ……

  濁水繼續東流,如往常一般滔滔,彷彿未曾見到先前那幕畫面,當然也可能是見得多了。

  過南山看著消失在遠方的那兩道身影,說道:「如此小的宗派,居然能有位元嬰期強者,著實不易。」

  顧寒說道:「或者他們早就與那邊有聯繫。」

  過南山轉身望向南方,沉默不語。

  雲集鎮就在那裡。

  隨著井九的離開,那條掌門諭令自然被人無視,兩忘峰弟子終於可以不用等到破海境才能出山。

  最近這些天,兩忘峰弟子如當年一般,在天南四處巡察。

  有意無意間,過南山把關注的重點放在了南河州與濁水一線。

  還是那句話。

  雲集鎮就在這裡。

  顧寒自然明白師兄的意思,看著遠方那座看不見的小鎮,有些惱火說道:「弄得天下皆知,這是隱居嗎?」

  ……

  ……

  在雲霧的遮掩下,山溪花樹就像是仙境一般,那片宅院卻始終看不見。

  花樹被風擾動,溪水生起微波,卓如歲踏著吞舟劍回到了院落裡,對趙臘月說道:「那邊沒事了,接下來從濁水往北,只要他們不過豫郡,便應該沒問題,我已經通知了蘇子葉。」

  趙臘月也不知道井九與那對師徒說了些什麼,說道:「很好。」

  顧清說道:「捲簾人查的結果也出來了,那名中年書生叫程如清,曾經在一茅齋讀過幾年書,後來不知何故,與妻子進了東易道,嘗試雙修,結果出了些問題,妻子病重,很難治好,此人與太平應該沒有關係。」

  趙臘月說道:「夫妻感情很好?」

  顧清嗯了一聲,沉默了會兒又說道:「他妻子是個普通人。」

  庭院裡的人們都沉默了。

  修道者與凡人成親,會有個越不過去的問題。

  那就是你們的感情再好,也無法白首到老。

  那位中年書生離開一茅齋,帶著妻子冒險修行東易道的秘法,便是不捨。

  「師叔祖知道這件事嗎?」卓如歲問道。

  趙臘月說道:「看到醫案的時候,他就應該已經算到了。」

  卓如歲說道:「再過幾天就要過年,怎麼安排?要不要問問他想不想吃蓬萊島的海牛肉?」

  趙臘月說道:「他最近心情不好,別去煩他。」

  卓如歲有些不解,心想他每天躺在竹椅上發呆,就像以前那樣面無表情,你是怎麼看出他心情不好來的?
HarukanoHimitsu 發表於 2019-5-18 22:28
第五十七章 不要別離

  井九的心情就像他的真實,很難被人看出來。

  他慣常沒有什麼表情,也沒有什麼喜好,偶爾玩玩瓷盤裡的沙子,偶爾不玩,也不代表什麼。

  但趙臘月確實知道他的心情不好,這種本事是多年相處得來的,又像是一種天賦。

  年夜那天,景園裡吃了一頓火鍋便散了,卓如歲、顧清與元曲繼續修行,就如普通的一天。

  趙臘月按照往年的習慣,跪坐在井九身前,抱了抱他。

  井九輕輕拍了拍她的背。

  趙臘月說道:「六歲的時候開始讀道藏,我便知道人生總會別離,以為早已習慣,沒想到還是有所觸動。」

  這說的是那名中年書生與他凡人妻子的事。

  井九說道:「能夠真正習慣的事都是好事,壞事無法被習慣,只是麻木,然後不想。」

  趙臘月睜著黑白分明的眸子,看著他認真問道:「你也只能如此嗎?」

  井九說道:「我小時候有個很好的朋友,我親眼看著他老去、生病、進入墳墓,卻無能為力。」

  趙臘月說道:「然後?」

  「這個故事本身沒有意義,因為他已經死了。」

  井九說道:「我想說的是,這件事情讓我每天都在想如何才能不別離。」

  麻木才會不想,只要想就不會麻木,雖然可能會痛苦很多。

  趙臘月說道:「所以你見了那對師徒,也看了那些醫案。」

  井九說道:「我希望世間所有人都能多活幾年。」

  生死才是別離。

  柳詞走了。

  朝歌城那位也快走了。

  元騎鯨再過些年也要走。

  景園外的那些白癡,景園裡的這些癡兒,總有一天也都是要走的。

  井九不喜歡熱鬧,但更不喜歡別離。

  趙臘月看著他的眼睛,很認真地說道:「我也不想與您別離。」

  「答應我……」

  井九看著她說道:「好好修行,至少要再活幾千年,然後爭取幾萬年,只要能活著,便一直活著。」

  如果是情人間的對話,這時候的下半句應該是:請不要離開我,但他不會這麼說。

  再如何情比金堅,到老總會先後離開,就算一道離開,實則也是分別。

  只有活著,才不會真正的別離。

  哪怕各自在宇宙的兩端,隔著永遠無法跨越的距離,只要知道彼此還活著,那就是在一起。

  那名中年書生與他的妻子,應該也想要這樣。

  滿天繁星照著庭院,照著屋簷,照著流水,照著趙臘月的眼睛,閃閃發亮。

  她看著井九認真說道:「我會的。」

  阿大踏著星光落在簷下,看了看氣氛明顯詭異的這對男女,猶豫了會兒,走到井九膝上趴了下來。

  井九摸了摸它的背,說道:「你還能活好多年,不要害怕。」

  阿大歎了口氣,心想就算能再活幾千年,與永恆相比,也不過是轉瞬即逝的一朵浪花,那有什麼意義呢?

  (注)

  ……

  ……

  趙臘月知道井九心情不好,並且知道他為何心情不好,但景園裡其餘三個人並不知曉。卓如歲只想了很短一段時間便沒有再想,顧清與元曲卻湊在一起商量了半天,生出一些想法,於是往景園外送去了消息。

  在他們看來,井九離開青山是為了清靜,結果現在雲集鎮到處都是人,霧外的山野裡到處都是修行者,有的修行者不停磕頭,把溪水都染紅了,有的修行者不停耍劍,把林鳥都驚走了,井九怎麼可能高興?

  修行界很快便知道,唯一曾經進過景園的那對師徒回到了玄天宗,據說有殘存的邪道勢力打起了這個小宗派的主意,結果還沒有來得及動手便被滅了,而且出手的並非青山宗,而是另一股神秘的邪道勢力。

  那之後玄天宗開始封山,明顯是要用時間來消化在景園得到的好處,再次刺激了修行界的人們。

  隨著春意漸深,來到雲集鎮的修行者越來越多。

  顧清與元曲越發擔心井九的情緒,第二次往景園外送了消息。

  春光最明媚的那一天,千樹繁花盛開,霧氣如雲流走,雲集鎮外的風景美不勝收。

  天空忽然落下一場雪。

  雪勢不是太大,感覺著也不是特別寒冷,連倒春寒都算不上,鎮上的普通居民不覺其苦,反而覺得有趣。那些修行者卻發現事情有些不對,連普通人都不害怕的雪花,落在他們身上的時候,卻像是冰刀一般可怕。就算他們用道法護體,也依然止不住身上的衣裳被雪花割破,寒意直侵經脈。

  有的修行者想藉機展現自己的堅毅意志,營造出類似景門立雪的圖景,結果卻是險些被一夜的雪直接凍死。

  直到這個時候,才有人想明白了這是怎麼回事。

  這哪裡是如鹽如絮的春雪,這是青山劍律大人的怒意!

  修行界有幾個人能承受元騎鯨的怒意?修行者們頓時作鳥獸散,絕大部分人都回到了各自的家鄉,再不敢踏進雲集鎮一步。還有十餘名修行者膽量極大,但也只敢停留在雲集鎮裡,再不敢去那片霧前看一眼。

  景園終於清靜了些。

  那些兩忘峰弟子們不用再整日裡四處巡察,追殺那些心存不軌的邪道妖人,也清閒了些。

  ……

  ……

  像顧寒那些兩忘峰弟子一樣,有些青山長老對此事也是頗有怨念,甚至更為深重,崑崙派等宗派亦是如此。

  那些小宗派的修行者與散修去了雲集鎮,對著那座所謂景園進行朝拜,讓他們很是憤怒。

  那裡面住著的就是一隻劍妖,哪裡是什麼景陽真人!

  這些怨念與憤怒到最後都變成了對果成寺的不滿。

  那天青山大典的時候,如果不是禪子站了出來,井九當場便會死了。就算元騎鯨對井九網開一面,讓他離開青山,他也只能如喪家之犬,在朝天大陸藏著,躲避追殺,哪裡會像現在這般囂張,又哪裡會惹出這些事來?

  深春時節,果成寺迎來了一位貴客。

  講經大士親自煮茶,而且把茶水端進去後便退了出來,把靜室留給了禪子與那位貴客。

  那位灰衣老者容貌尋常,氣質木訥,唯一特殊的地方便是額頭極為寬廣,彷彿可以容納滄海乃至天地。

  「真人是來問罪的嗎?」

  禪子看著那位灰衣老者笑瞇瞇說道,坐在臀下的兩隻赤足拇指微動。

  不管是笑容還是不安分的拇指,都只說明了一個問題,他現在有些緊張。

  當今朝天大陸,能讓禪子感到緊張,或者說如此慎重的人能有幾個?

  「禪子哪裡話,只是自蓬萊歸來,途經東海,來敘幾句閒話,不知住持近日可好?」

  灰衣老者的語速有些慢,沒有什麼明顯的語氣,奇妙的是卻給人一種值得信任的憨拙感覺。

  禪子斂了笑容,略有些感傷說道:「住持若想出關比較困難,只希望最後能有個寧靜解脫。」

  灰衣老者沉默片刻,說道:「老住持佛法精深,定能歡喜離去。」

  禪子舉起茶杯,說道:「承您貴言。」

  灰衣老者接著說道:「鎮魔獄事變後,我一直在雲夢閉關,麒麟出山來果成寺鬧了一出,確實不妥,但它畢竟是鎮山神獸,也無門規能制,而且它的靈體也受了不輕的傷,此事不如就此揭過。」

  禪子放下茶杯,唇角噙著若有若無的笑容說道:「談真人如此揭過,倒是輕柔。」

  原來這位灰衣老者,竟是中州派的掌門談真人。

  都說白真人是中州派實際意義上的主事者,但她畢竟不是掌門。

  柳詞離開後,談真人才是名義上的朝天大陸第一人。

  無論境界、身份地位,各方面都是這樣。

  當然這沒有把景園那位算進去。

  禪子接著說道:「後寺毀了三分之一,朝歌城調了內庫的一半金子,才重新修好,那些金子可是挺沉的。」

  談真人說道:「那應該是青山宗太平真人的問題。」

  禪子擺擺手,示意這件事情不用再提,說道:「真人尋我究竟何事?」

  談真人老實說道:「我就想從你這裡聽句實話,他到底是景陽前輩還是那把妖劍。」

  到了他們這種層次,很多細節與所謂證據都沒有意義。

  禪子靜靜看著他的眼睛,說道:「只要他繼承了景陽真人的所有因果,那他就是景陽真人。」

  井九在天光峰頂曾經說過,我是我之所有因果的指向。

  禪子的這句話與這個意思並不相同,又隱隱有所聯繫,就是高山的雪與大澤的水。

  如果禪子知道元騎鯨與屍狗在劍獄裡的那場對話,便會發現他們的看法其實是一樣的。

  談真人靜思片刻,說道:「我讓世間如何觀我,我便是如何,鏡中人便是鏡外人。」

  禪子讚歎不已。

  談真人接著說道:「但太平真人不會再讓他回青山,而元騎鯨不會一直活下去。」

  元騎鯨死的那天,便是井九的死期。

  禪子說道:「他不好殺。」

  談真人說道:「天劍成妖,前期修行會占很多便宜,想要通天卻是極難,因為天地靈氣數量不夠。」

  現在的修行界最瞭解井九修行情況的不是趙臘月,因為她層次不夠,而是阿大。

  阿大親眼看過數次井九接引天雷修行,當時它便曾經表示過擔心。

  談真人連井九都沒有見過,卻是一言說中了他最大的問題。

  禪子沉默了,因為他知道談真人說的可能沒有錯。

  現在雲集鎮外的景園看著就要變成修行界的一處聖地,可如果元騎鯨死了呢?

  方景天會放過他嗎?

  到時候井九與他身邊的那些人便是一條死路。

  或者,只能真的離開青山。

  禪子問道:「真人與我說這些有何意義?」

  談真人說道:「我想請禪子幫我寫封信。」

  禪子神情微異,說道:「信?」

  談真人說道:「我想親自去一趟雲集鎮,擔心無法取信於那位,所以只能先取你一封信。」

  ……

  ……

  注:作者曰 ─ 寫阿大感慨浪花的時候,想到了慶餘年裡,葉流雲曾經說過的那句話,最早想法應該是來自松尾芭蕉的哪一句,但這時候早就忘了,那句話是:浪花只開一時,但比千年石,並無甚不同,流雲亦如此……都是說浪花,兩本相隔十二年的小說要表達的意思卻是相反的,現在好像反而不會太文藝,無視生死了,但其實是邏輯問題,浪花的生命與千年的石頭其實都是有限的,那麼在時間的長河裡面,其實他們都是一朵浪花。關於井九真實身份的問題,這一大段情節便暫時停在這裡了,這是我寫朝天大道最想寫的三個點之一,寫出來很是愉快,飛升之後的世界我也很期待。至於井九的真實身份到底是什麼?是景陽還是萬物一,我自然有我的答案,但就現有的情節,其實是無法證明的,只能由大家自由心證,不過我寫書向來老實,我會盡快給大家寫出確定的答案。
HarukanoHimitsu 發表於 2019-5-19 22:03
第五十八章 你要不要來雲夢山?

  禪子靜靜看著他,說道:「真人要是去了雲集鎮,青山宗會很緊張,那這人間就不美好了。」

  談真人神情木然說道:「就是為了美好的人間,我才要去那裡。」

  禪子沉默了會兒,說道:「我大概能想到你準備做什麼,我很吃驚,也很佩服,所以信我會寫。」

  談真人說道:「辛苦。」

  沒過多長時間,他拿到了那封信,便離開了果成寺。

  中州派的天地遁法世間無雙,以他的超凡境界,自然不需要乘坐雲船,直接踏空而去。

  春天的原野看著青翠喜人,卻沒有太多糧食豐饒的安全感,青黃不接說的便是當下。

  果成寺外的官道兩側依然停滿了馬車,窩棚連綿不絕,稍遠處能夠看到很多施粥的鋪子。

  這是墨丘的傳統,以郡守帶頭,加上滿郡富戶,必然會保證這段時間的糧食供給。

  談真人站在天空裡,看著下方的畫面,那些粥鋪裡生出的炊煙,心想人間就該這般美好。

  ……

  ……

  天地之間有大物,即便遁法再如何高明,也無法隱於無形,至少在靠近青山大陣的時候。

  兩道極其強大、凌厲至極的劍光先後自青山深處飛來。

  方景天與自西海歸來的廣元真人,分隔兩百餘里的距離,守住了天空兩側。

  一場風雪以難以想像的速度靠近。

  三尺劍自風雪裡出。

  元騎鯨站在劍上,望向東方。

  青山最強三人盡數出迎,自然不是真的歡迎,也不是表示尊重。

  高天雲散,露出談真人的身影。

  元騎鯨面無表情說道:「談真人不請自來,這是要與青山開戰嗎?」

  談真人說道:「這裡不是青山,雖然離的有些近。」

  元騎鯨說道:「近便是問題。」

  談真人說道:「朝歌城與雲夢山也很近,你們去朝歌城從未徵求過我的同意。」

  元騎鯨沉默片刻,問道:「真人前來何事?」

  談真人說道:「見個人。」

  ……

  ……

  談真人落在了雲集鎮,去那間酒樓吃了頓著名的火鍋。

  他沒能品嚐出鍋外的意味,也沒有感受到什麼,便起身向著鎮外去。

  鎮外有條道路,通往那片終年被雲霧遮掩的山崖。

  很多修行者已經離開,那些意志最堅定的修行者,也因為青山宗的警告不敢靠近那片雲霧,只敢在鎮裡遠望著那邊,就如癡女一般。看著談真人向著雲霧而去,那些修行者心想這個灰衣老者莫不是個白癡?

  霧氣濃淡不勻,就如花樹與溪裡的錦鯉的顏色。

  此等風景自然不會讓談真人片刻駐足,他繼續向著霧裡走去。

  霧氣漸散,花樹隨風輕擺,有的錦鯉恐懼散開,更多的錦鯉隨著他的腳步而移動,就像是追隨者。

  逆溪水而上,他見到了一片庭院。

  鎮子裡的那些修行者們,看著這幕畫面,震驚的無法言語。

  更令他們感到震驚的是,庭院的正門居然打開了!

  繼玄天宗的那對師徒之後,景園再次迎來了一位客人,而且趙臘月等人竟是親自出迎!

  這名灰衣老者究竟是誰?

  ……

  ……

  庭院裡的風景更是美麗,但對談真人來說,卻遠不如身邊這幾個年輕人悅目。

  尤其是趙臘月與卓如歲,在他的眼裡便是世間最好看的事物。

  這是青山宗的未來,又何嘗不是朝天大陸的未來?

  如果能變成中州派的未來,豈不是世間最妙的事情?

  趙臘月等人不知道談真人在想什麼,覺得這位大人物的眼神有些怪異,如臨大敵。

  中州派掌門真人是何等樣的身份,居然會親自來雲集鎮,他究竟想做什麼?

  不要說這些年輕的青山弟子,就連井九都表現出了對談真人足夠的尊重。

  他提前從竹椅裡站了起來。

  談真人把禪子的信遞了過去,然後開門見山說道:「我來提親。」

  很明顯,他想表現的溫和些,更像期盼女兒獲得幸福的老父親,但木訥的性情讓他笑不出來,表情便有些怪異。

  卓如歲、顧清與元曲的表情更加怪異,就像剛生吞了三千道劍,然後下意識裡看了趙臘月一眼。

  趙臘月的反應超出了所有人的想像,直接問道:「什麼條件?」

  談真人有些欣賞地看了她一眼,對井九說道:「你若過來,我把早兒嫁給你,把掌門也讓給你。」

  趙臘月想了想,對井九說道:「我覺得不錯。」

  談真人居然要井九去雲夢山做中州派掌門?

  這哪裡是提親,這明顯是在和青山搶人,而且這條件……修行界的歷史上肯定從來沒有過!

  中州派表現出了十足的誠意與決心,換作別的修行者就算不幸福的昏過去,也必然會答應,至少應該認真地思考一番。

  井九卻是想都未想便拒絕了,說道:「我是青山掌門,謝謝。」

  這個理由真的很強大,青山掌門又不比中州掌門差,我為什麼要去你那邊?

  問題在於……除了他自己,還有誰認為他還是青山掌門?

  「太平真人會想辦法殺了你,青山裡的那些人也不會想你活著。」

  談真人說道:「而且你修行方面有問題,很難解決,那元騎鯨走後你怎麼辦?」

  聽到這句話,趙臘月等人望向了井九,有些擔心。

  談真人是朝天大陸修行界最了不起的人物,他說井九的修行有問題,那便是真的有問題。

  「你若答應我的提議,我們可以提供一張仙菉,應該勉強夠你用了。」

  談真人說道:「當然,肯定不會是你在問道大會拿到的那種仙菉。」

  井九依然沒作任何思考,說道:「我現在很好。」

  談真人說道:「我說的也不是現在的事,如果以後你改主意,隨時告訴我。」

  說完這句話,他離開了庭院,輕點花樹,來到高空之中。

  站在雲端,他向著青山方向點頭致意,轉身向北方而去,很快便變成天地間的一個小黑點。

  高空裡的風雪漸漸消失,元騎鯨踏著三尺劍回到了上德峰。

  方景天與廣元真人會合到了一處,看著那個小黑點漸漸不見,才鬆了口氣。

  「說來就來,說走就走,真是視我青山如無物嗎?」

  方景天說道:「我去那邊看看。」

  廣元真人提醒道:「雲集鎮是峰主禁地。」

  方景天說道:「中州派的掌門居然來了青山與那個妖物見面,難道不值得警惕?」

  廣元真人盯著他的眼睛說道:「大師兄說了,誰都不准動那邊。」

  方景天銀眉微飄,眼神漠然說道:「白鬼在那邊,我動得了他嗎?」

  廣元真人歎了口氣,心想就算師兄你現在動不了井九,難道還動不了別人嗎?

  ……

  ……

  談真人來了。

  然後他走了。

  就說了幾句話。

  那幾句話裡有提親、有太平真人,還有中州派掌門。

  驚雷總是隱藏在這樣平淡的日常裡。

  顧清與元曲過了很長時間都沒有反應過來。

  「談真人確實是中州派的掌門,但整個朝天大陸都知道,雲夢山是白家人說了算。」

  卓如歲說道:「我覺得談真人不想中州派永遠姓白,才會來借師叔祖破局。」

  趙臘月猶豫了會兒,說道:「我覺得這件事情應該是白早的主意。」

  她很清楚,那個柔弱的女子看似淡然,實則對井九用情極深。

  不管談真人的邀請裡隱藏著怎樣的算計,但裡面必然有一分是白早替井九算的。

  井九不想理會這件事情,自然不會去推算,但見著他們如此用心,便說道:「去問問童顏。」

  要說誰對中州派的內部局面最瞭解,自然是童顏。

  「把那個冥界的小孩子接出來,問完童顏後,看他要不要也出來。」他對元曲說道。

  元曲應了聲是,又想著另外一件事情,問道:「小師弟還在劍峰裡,要不要通知他一聲?」

  井九說道:「等他自己醒來。」

  顧清說道:「我這邊也有些小事,需要出去處理一下。」

  井九知道他說的是什麼事,說道:「辦完就回來。」

  ……

  ……

  景園的陣法是井九親自佈置,顧清親手實施,談真人可以無視,他們自己出去卻有些麻煩。

  來到溪畔某塊青石上,顧清準備解陣,趙臘月忽然問道:「你一個人能搞定嗎?」

  顧清在她面前自然不會掩飾,有些擔心說道:「可能有些麻煩。」

  趙臘月望向卓如歲說道:「你去幫他。」

  卓如歲知道那件事情有些麻煩,不樂意說道:「憑什麼啊?我是天光峰弟子,又不是神末峰的人。」

  趙臘月說道:「你現在是景園的人。」

  ……

  ……

  談真人說他要談的不是現在的事情,意味著他很清楚,景園不可能一直像現在這般平靜地存在下去。

  這便是預言。

  未來的到來總是比所有人想像的更快。

  一場風雨毫無徵兆的來臨了。

  青山宗在最初的慌亂無措之後,漸漸回復了平靜。

  元騎鯨在上德峰裡,如往年一般執掌著門規戒律。

  井九留下的那些規矩,則已經被方景天改了很多。

  兩忘峰弟子們可以隨意進出青山,簡如雲以及那些曾經激烈反對井九就任青山掌門的年輕弟子也被從劍獄裡放了出來,只是白如鏡雙臂被斷,經脈被弗思劍意封閉,無法修復,只能變成一個無用的廢人。

  最受影響的是有著神末峰背景的那些家族們,比如顧家以及寶樹居。

  顧清與卓如歲離開雲集鎮後,直接馭劍去了南河州,落在了朝南城那座土黃色的建築最上層。

  寶樹居東家跪在二人的身前,把最近十餘天來的事情用最快的速度講述了一遍。

  按照井九當初與阿大的協議,寶樹居由神末峰與碧湖峰一家一半,當然碧湖峰只有分紅與收益,沒有什麼話語權。神末峰眾人離開青山後,碧湖峰方面倒是沒有生事,反而是其餘諸峰提出了明確的要求,寶樹居的所有產出以及自世間搜羅的珍藥寶物,都不准再直接交給神末峰,而是要交由九峰再行分配。

  「明天會確定各家的份額,也是山裡給我定的最後期限。」

  短短十餘日,寶樹居東家便已經裡瘦得快要脫了人形,聲音微啞說道:「我現在只有死路一條。」
HarukanoHimitsu 發表於 2019-5-20 21:50
第五十九章 劍不及人,請學會閉嘴

  通往青山有很多條道路,但對他們這些依附青山的家族、商家來說,只要不答應青山宗的要求,那就只有一條死路。

  他又不可能答應青山宗的要求,那樣的話,景園裡的人也會賜他一死——如果只是顧清或者還能體諒一下他的苦衷,但他曾經服侍過趙臘月,知道那位少女般的峰主是怎樣可怕的人物。

  現在就看神末峰能不能幫他撐過這一關。

  顧清知道明日要確定的份額,事實上便是青山宗那些外家的資源分配。

  他必須替寶樹居把場面撐住,因為那些外家裡有一家姓顧。

  ……

  ……

  很多家族通過向青山裡運送各種資源,掙取了難以想像數量的財富,過往數百年裡,地位最高、掙錢最多的是方家。樂浪郡的元家負責海中珍物,與蓬萊關係極好,但從不涉足天南陸上的生意,柳家則是根本沒有聽說過。

  這些年最風光的家族要算是顧家,顧家現在承受的壓力自然也最大。

  青山的外家不是外人,而且來的不是閒雜人等,各家族長盡數到齊,地位最差的也要是位三代供奉,所以彼此都相識,只是現在的氣氛如此緊張,安靜的樓廳裡,聽不到任何寒暄的聲音,只有偶爾響起幾聲極輕微的議論聲。

  「那位是澄鄉的馬士襄?馬家不是早就廢了嗎?」

  「人沒有死絕,就談不上廢……馬華仙師畢竟是兩忘峰的智囊,地位不低,你沒看那邊簡家的人都重新出山了?簡仙師已經出了劍獄,據說頗受行雲峰主看重。」

  「三千年濁水易道,這人世間的事,還真是說不準。」

  「顧家風光了這些年,也算是夠了,只是想著竟然要被馬家和簡家頂掉,還是有些不舒服。」

  無論過去還是現在,馬家與簡家都是青山外家裡最不起眼的那種存在,現在眼看著要得到一筆極大的好處,自然有很多家族不服。只是想著最近半年青山裡的局勢,那些家族即便也有青山仙師,也不願意此時站出來說些什麼。

  帷幔輕動,兩忘峰尤思落帶著數名同門走了進來。

  各家族的族長與供奉趕緊起身,恭謹行禮。

  尤思落微笑示意各位族長不必多禮,各自歸座,自己也往台上走去。

  在寶樹居一樓平日拍賣的平台上,立著一扇屏風,屏風後有桌椅,便是今天特意為青山仙師準備的主位。

  馬華沒有過去,依然站在樓間,望向側手方某個包房,瞇著眼睛笑了起來。

  顧家族長躬著身子,保持著行禮的姿式,不要說歸座,便是連直身都不敢,看著極為可憐。

  簡如雲面無表情看著此人,沒有說話讓他起身,似乎準備讓他就這樣一直彎著腰。

  顧家族長想著這些日子的風雨飄搖,臉色更加蒼白,身體搖搖欲墜。

  看著此人,簡如雲眼底的神色越來越冷。

  這幾年裡,簡家與馬家受到顧家的打壓,雖然談不上家破人亡,卻也是慘淡至極。

  馬華笑著說道:「該死的人,你回去之後就安排他們自己死一死,難道還想髒了我們的手?」

  聽到這句話,尤思落停下腳步,回頭看了一眼,但是沒有說什麼。

  顧家族長的頭更加低了,說道:「這些天,家裡諸事不順,已經走了七個人……聽聞仙師與寒少爺向來關係極好,還請仙師垂憐。」

  馬華伸手拍了拍他的肩頭,說道:「這些都是師長的意思,顧寒師兄與我也不好說什麼,我勸你們也是為了你們好,自己死乾淨了,總比讓師長生氣來得強。」

  顧家族長的頭快低到地了,但這次沒有說話,因為這種事情沒法應,也沒法硬抗。放在凡間,顧家是極了不起的望族,家裡養著好些位供奉,有散修還有從青山退出來的執事,但依然沒有與馬華談判的資格。

  馬華現在只是兩忘峰的一名普通弟子,但他代表了青山裡某些大人物的意志。

  「不知道是哪位師長的脾氣這麼不好。」

  樓廳角落裡傳來一道平靜而溫和的聲音。

  聽到這道聲音,顧家族長的身體慢慢地直了起來,神情也鬆快了些許。

  馬華望向那邊的陰暗角落,似笑非笑,沒有說話。

  顧清從陰影裡走了出來,看著他繼續問道:「白如鏡長老?他兩隻手臂被斬,今生修行再無望,火氣大些倒也正常。」

  馬華算到顧清肯定會出現,並不意外,微笑說道:「你這兩句話算不算是目無師長?」

  顧清平靜說道:「目無師長是死罪,但我是景陽真人的親傳弟子,現在的青山誰有資格做我的師長?」

  馬華像看白癡一樣看著他,說道:「他就是個劍妖,你就算想騙自己,別人也不會接受。」

  「你們難道又要辯論一場?很煩的好不啊,這麼一點小破事,能不能快點?」

  一道懶洋洋的聲音響了起來,誰都聽得出來是誰的聲音,只是不知為何,今日有些口齒不清。

  人們的視線望向聲音起處,發現正是台上。

  那架屏風不知何時撤了,露出了後面的桌椅。

  桌上擱著好些菜,卓如歲坐在椅子上,右手拿著筷子正在不停地吃著,嘴裡一邊嚼著,還沒有忘記說話。

  局勢至此明瞭,離開青山的神末峰一脈,與代表現在青山的兩忘峰,就這樣對上了。

  尤思落知道小師弟的性情,搖了搖頭,沒有說什麼,也沒有上台。

  簡如雲面無表情看著卓如歲說道:「卓師弟,你確定要與那個劍妖狼狽為奸?」

  「我說過,不要辯論,哪這麼麻煩,打一架好了。」

  卓如歲用左手抓起濕毛巾擦了擦嘴,發現溫度剛好,向寶樹居東家投予一個讚賞的表情,然後望向簡如雲說道:「你以前在兩忘峰排名第幾來著?」

  簡如雲說道:「第四。」

  「那你不是我的對手,換一個。」卓如歲望向尤思落,說道:「師兄你排行第二,要不然你來?」

  尤思落沒好氣道:「大師兄打得過你嗎?」

  卓如歲說道:「我出關之前,他是打得過的,出關之後,他就打不過了。」

  尤思落說道:「那兩忘峰還有誰能打得過你?」

  卓如歲放下手裡的濕毛巾,拿起筷子說道:「既然沒人打得過我,你們還留在這裡做什麼?準備請我吃飯嗎?」

  他是柳詞真人的關門弟子,在青山年輕一代裡境界最高、實力最強,真可謂是打遍九峰無敵手。

  如果要用打架來判斷今日的勝負,那自然不可能有別的結果。

  「南山師兄讓你跟著那人去景園,是讓你看著那邊的情形,可不是讓你與宗門作對,與兩忘峰作對。」

  馬華看著卓如歲認真說道,沒有避著顧清的意思,那便是故意讓顧清聽到。

  從卓如歲在台上出現開始,這場所謂的事關青山份額的拍賣會便結束了,包括方家在內的各大家族代表紛紛離開了寶樹居,不敢窺視青山仙師們的爭鬥。

  「你們好像都忘記了一件事,我從來都不是兩忘峰的人。」

  卓如歲一邊夾著菜,一邊說道:「所以不要拿你們兩忘峰那套仁義道德規矩來弄我,也不要試著在我面前耍這些心機手段,不妨告訴你,顧清這個人看著老實,實際上比你聰明多了。

  馬華的臉色微沉,說道:「你到底想做什麼?」

  卓如歲抬起頭來,看了他一眼,說道:「你管得著嗎?」

  馬華說道:「總有師長能管你。」

  卓如歲說道:「我是青山弟子,但青山現在沒有掌門,我是天光峰的人,天光峰沒有峰主,誰來管我?」

  簡如雲面無表情說道:「既然你是青山弟子,青山門規便能管你。」

  卓如歲同情地看了他一眼,說道:「劍獄的日子很難熬?可惜我與上德峰關係好,想進去體驗一下都很難。」

  說完這句話,他便收回了視線,繼續在桌上尋找自己最愛吃的泡椒魚肚裡的青花椒。

  話語至此,自然沒什麼再好說。

  簡如雲看著台上就像在自己家裡一般的卓如歲,眼底生起一抹怨念極深的野火。他自從親弟死後,性情大變,不理會尤思落的眼神,右手捏出一個劍訣,便施出蒼鳥劍法裡最強的一勢,向著台上斬了過去!

  明亮的劍光在樓廳裡時隱時現,如鳥兒穿梭於雲中,倏乎來到台前。這一劍的痕跡極難捉摸,自然極難攔截,但劍意之決然,卻不因靈動而稍失,若一劍斬實,便是破海境強者也要身受重傷。

  卓如歲頭也未抬,右手裡的筷子離開那盤泡椒魚肚,帶著些許湯汁,斜斜指向空中某處。

  擦的一聲輕響,台前出現一道亮麗的火花,那是兩道飛劍相遇的痕跡。

  簡如雲沉哼一聲,便要驅使飛劍再次斬落。

  卓如歲哪裡會給他機會,筷尖在空中亂點一氣,吞舟劍化作一道灰色的劍影,瞬間殺至簡如雲的身前。

  簡如雲雙手虛抱成意劍,以最快的速度召回飛劍,擋在了面前。

  轟的一聲巨響。

  兩劍相遇。

  簡如雲斜斜向後飛出,雙腳在地面拖出一道極深的溝壑,重重地撞到了牆壁上。

  寶樹居的牆壁上沒有窗子,還有防禦陣法,極為堅固,饒是如此,也是劇烈地搖晃起來,竟似有坍塌的徵兆。

  簡如雲的情形很慘,臉色蒼白如紙,胸前儘是噴出的精血,停在身前的飛劍微微顫動,劍身上出現一道極大豁口。

  青山劍修,最重要的便是自己的飛劍。

  飛劍受到如此重創,他的劍丸想必也已經出現了裂口,想要恢復至少需要十餘年時間的苦修。

  吞舟劍停在簡如雲的身前,隔著數尺的距離,微垂著頭,就像是一條沒有睡醒的魚,很沒精神。

  但誰都感受到了吞舟劍散發出來的殺機,隨時可以再次發出雷霆一擊,把簡如雲斬於劍下。

  寶樹居裡一片安靜。

  包括馬華在內的那幾名兩忘峰弟子,都知道卓如歲很強,但沒有想到他居然強到了這種程度。

  對著兩忘峰排名第四的簡如雲,他竟是眼皮都沒有抬一下,便輕鬆勝之。

  尤思落知道卓師弟甚至還是手下留情了,不然先前那一劍,他便可以直接斬斷簡如雲的飛劍。

  簡如雲盯著卓如歲,眼裡滿是怨毒,說道:「你殺了我好了,我看你準備怎麼向青山列祖列宗交待。」

  「我最討厭拿祖宗出來說話,青山弟子用劍說話。」

  卓如歲抬起頭來,拿著筷子指著他以及那幾名兩忘峰弟子說道:「如果劍不如人,就要學會閉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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