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方玄幻] 大道朝天 作者:貓膩 (連載中)

   
HarukanoHimitsu 2017-10-15 12:23:21 發表於 玄幻奇幻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712 6988758
HarukanoHimitsu 發表於 2019-9-28 23:32
第六十九章 送鍾

  冥河裡不是人間的水,那些痕跡消散的也極快,白蓮花的香味也是如此。

  那道劍光在幽暗的夜空裡消失,井九的身影浮現出來,望向昏暗的四周。

  他沒有來過冥界,不知道那些通道的具體位置,但知道該如何回到人間,只不過從冥界往人間的通道有很多,最重要的也有近十條之多,白淵會去哪裡?是千里風廊還是另外兩處大漩渦?

  他下意識裡翻開手掌,卻沒有任何事物出現,才想起來寒蟬已經隨著雪姬去了外界。

  數只看不見的蚊子離開掌心,向著高空飛去,他的眼裡閃過一抹明亮的光線,確定了方位,便把那些蚊子重新收了進去。

  冥界與人間之間有深淵,有空間碎片,也有浮島一般的堅硬崖壁。

  劍光閃動,他出現在一道崖壁之前,看著那層透明的、如琉璃般的事物,微微皺眉。

  這裡是鎮魔獄的最下方,是世間最堅固的屏障,但對現在的他來說,沒有什麼是破不了的。

  他之所以皺眉,不是覺得很困難,而是不喜歡。

  擦的一聲輕響,透明的琉璃上出現一道幾乎看不見的細痕。

  除了那些看不見的蚊子,大概也只有那道劍光能穿過去。

  ……

  ……

  朝陽已經升起,朝歌城從沉睡中醒來。

  太常寺經過百餘年的風雨洗禮,已經不像重修後那般生硬,多了些歷史的滄桑意味。後院通往鎮魔獄的石板通道上滿是沉重的車轍,園子裡的紫色野花生得極好,不知因為什麼原因,從來沒有被採摘過。

  微風輕拂,一抹劍光照亮太常寺黑沉的屋簷,彷彿死去的蒼龍將要醒來。

  井九站在那片紫色野花之間,自然想起當年在鎮魔獄裡的那段歲月,想起了那個朋友。

  隨著微風的吹拂,那道劍光在朝歌城裡穿行著,極其幽暗,根本無法被看到。

  劍光飄過曾經種著一株海棠樹的井宅,井宅對面那座被搬過來的淨覺寺大殿,那座太平真人曾經喝過茶的酒樓。

  當然還有那座皇城。

  這裡是他出生的地方,也是他沉睡很多年的地方,在這裡發生過很多故事,在這裡生活著很多人。

  太后娘娘坐在窗前,看著牆上的那個禪字,神情有些癡愣。

  顧盼站在城牆上注視著繁華的朝歌城,鬢角的霜發被照的極亮,眼神極其平靜,似乎正在欣賞自己守護的人間。

  舊梅園外的街邊,那些擺攤的人們彼此打著招呼,揉了揉睏倦的臉,準備開始今天的騙錢生涯。

  早點鋪裡的蒸氣已經散去,最後的半籠牛肉包子冷靜地擱在案上,包子表面沁出如血般的油湯,看著極其膩人。

  街對面一個小乞丐看著那些牛肉包子,不停地吞著口水。

  春日照著朝歌城,一切都是那樣的安寧、美好,當然也有醜陋,各自如常。

  有些人知道昨天青山那邊發生了大事。有些人看到了昨天的奇異暮色。但他們並不知道這個世界正在毀滅。

  景堯以及朝廷使團還在回來的路上,顧清也沒有回到朝歌城,因為他來的太快。

  昨夜他讓顧清離開青山趕回朝歌城的時候,至少在那個時候,他還沒有想過要自己來拯救這個世界。

  劍光在朝歌城裡穿行,井九看到了這些畫面,同時彷彿看到了很多時光碎片裡的畫面,然後想了很多事情。

  趙臘月都想不明白他為什麼願意冒著如此大的風險來救世,他自己也很難說清楚,大概與因果有關。

  想要把這些緣由解釋清楚,他還需要再想一想,當然,不需要想他也知道自己想這樣做,那就夠了。

  數息之後,井九便看完了整座朝歌城,確認白真人不在此間。

  在如此短的時間裡他還能想這麼多事,生出那麼多回憶,還是因為那道劍光太快。

  ……

  ……

  朝歌城外有座棋盤山,山裡有間小亭子,早就已經被朝廷封了起來,在修行界與棋道高手們的心裡,這間亭子是聖地。

  亭子裡有張棋盤,盤上的黑白棋子彷彿兩軍對壘,其間隱著無數鋒銳,甚至可以說是風雷。

  忽然,那些棋盤上的黑白棋子被一道劍光照亮,頓時變得生動無比,彷彿要活過來一般。

  那道劍光穿過無數株青樹,留下無數片落葉,向著東北方向而去,很快便消失在天空裡。

  劍光再次出現時,已經到了千里風廊。

  一天一夜之後,這裡的風已經不再那般可怕,但依然呼嘯如刀。

  客棧牆壁上到處都是裂口,很多木板甚至直接斷裂開來,道旁的青樹更是早已倒在地上,看著極其慘淡。

  劍光沒有在客棧處停留,直接隨風進了千里風廊深處,在那片蓮池邊才停下。

  「原來已經來過了……」

  井九看著湖面上那些殘破的荷葉默默想著。

  一切看似風平浪靜,實則湖底隱有暗流,而且不是水流,依然是風流。

  他看似平靜,眼底卻有著掩不住的疲憊與倦意。

  他的白衣被風拂動,如戰場上被無數枝箭射穿的旗,破爛不堪。

  離開青山後,他去了東海畔的通天井,去了大海深處,又去了冥界,殺死了大祭司,斬殘了冥師,最後重新回到人間,看了一眼朝歌城,這時候才第一次停下腳步。

  事實上,做完這一切他只用了小半個時辰的時間。

  這是朝天大陸從來沒有出現過的事情。

  那夜柳詞的劍光也不及此。

  這是真正的神跡。

  至此,他再如何了不起,也劍意將盡,需要休息片刻。

  井九走在湖面上,一身風塵,如自無數年後歸來的仙人。

  破荷微顫,水波微動,遠處的墨蛟探出頭來,對著他恭敬行禮。

  便是走路,也是極快,沒用多長時間,他便來到了千里風廊的盡頭,看到了那座比自己的衣服還要破爛的石山,看到了石山四周比自己還要疲憊的一茅齋書生們。

  還有那個渾身浴血的聖人。

  布秋霄的血就沒有停過,就算偶爾凝結,也會被他自己重新割開。

  因為只有聖人血才能封住這條通往冥界的通道。

  可是此時他身上的血未免也太多了些。

  那些血裡泛著金色的光澤,與仙氣竟有些相似,只是那座石山裡的血跡已然黯淡,金色光澤幾乎快要看不見了。

  這種時刻,自然沒有什麼時間寒暄,更不需要說什麼恭喜。

  井九問道:「她為何如此之快?」

  「有仙氣加持的天地遁法,沒有你快,但也很快。」

  布秋霄望向不遠處奚一雲已經冰冷的身體,說道:「她偷襲傷了我,但我還能撐一段時間。」

  井九順著他的視線望過去,看到了十幾具一茅齋書生的屍體,沉默片刻後說道:「你可能還要再撐兩個時辰。」

  布秋霄看著他的臉,問道:「你還撐得住嗎?」

  井九說道:「應該可以。」

  ……

  ……

  整個朝天大陸,甚至應該說整個天地,這時候都已經陷入了僵局。

  以天地為爐,這真的是絕世手段。

  有能力改變當前局勢的真正強者,都因為各自的原因無法離開所在的地方。布秋霄無法離開千里風廊,巨人無法離開大漩渦,曹園無法離開冥界,青簾小轎無法離開通天井,因為他們要讓這個世界繼續存在下去。

  可是他們能撐多久呢?最關鍵的問題是,井九還能撐多久呢?

  白真人回到人間後的第一件事情便是來到一茅齋,重傷了布秋霄這位新晉的聖人,接著便消失在了天地間。

  很明顯,她就是要等著井九撐不住,等著這些絕世強者們撐不住。

  井九如果不想轉身,便必須在這兩個時辰裡找到她,殺死她。

  問題是白真人這時候在哪裡?

  劍光照亮湖面的荷花,照亮石山裡的那些血跡,照亮了一茅齋書生們的眼睛,然後照亮了雲夢山裡終年不散的雲霧。

  ……

  ……

  中州派的雲船還在路上。

  因為童顏的緣故,井九與柳詞曾經進過一次雲夢大陣。

  即便沒有這些前提,現在世間又有什麼陣法能夠擋住這道劍光?

  通天殺陣都不行,雲夢大陣自然也做不到。

  雲霧微微下陷,然後生出一個極小的細洞。

  緊接著,某座山谷高台邊的一棵樹斷了,溪水也斷了,地面出現一道裂縫,向著深處延伸而去,不知到了何處。

  這裡是地底的最深處,也是雲夢大陣的最深處,這裡有著最深的夜色,卻又有著最美麗的星空,彷彿能夠從人間通往仙界。

  淡淡的霧氣裡,有道極其龐大的身影,散發著難以想像的威壓。

  「景陽!你也太囂張了吧!」

  如雷般的怒吼撕碎了所有的霧氣。

  麒麟終於顯露了真身。

  很難用言語來形容。

  如果說屍狗像是一座黑色的石山,麒麟就像是那座黑山上掛滿了彩色的幡,還鑲嵌著各式各樣的寶石,明**人,寶氣十足,令人望而生畏,卻又讓人覺得極其醜陋而噁心。

  但不管它究竟是美是醜,終究是朝天大陸最古老的生命,最高階的神獸,擁有著翻天覆地的威能。

  放眼世間,除了雪國女王還真沒有誰敢說是它的對手,屍狗能夠對它形成震懾,也是因為屍狗打起架來更不要命。

  井九看著它的眼裡卻沒有任何警惕,平靜問道:「白淵究竟在哪裡?」

  麒麟沉怒說道:「我怎麼知道?」

  井九說道:「如果知道我要殺你,她會不會現身?」

  麒麟就像是聽到世間最荒唐的言語,大笑說道:「就算你是萬物一,難道就能輕易地殺死我?不要忘記我是真正的神獸!我真正的境界本事,你根本沒有見到過,以為快就了不起嗎?哈哈哈哈……」

  它的笑聲忽然戛然而止,眼裡驟然出現不可思議與憤怒的神情。

  井九不知何時張開了右手,掌心擱著一隻古意盎然的鐘。

  景雲鐘。
HarukanoHimitsu 發表於 2019-9-29 23:32
第七十章 夭壽

  井九身下的地面已經生出了無數道裂縫,如果這裡不是雲夢大陣最核心的地方、地面堅若法寶,只怕會把他的人壓進地底。

  沉重如山,這就是景雲鍾最重要的特徵之一。

  麒麟看著他手裡的景雲鐘,眼裡的不可思議與憤怒漸漸變成畏懼與害怕,就連呼吸都變得急促了很多,前蹄更是不停輕蹬地面,腰身微微下沉,不是想著逃走,而是準備下跪……

  景雲鍾是中州派的至寶,擁有著難以想像的威力,不能像法寶一樣隔空施出,但如果在修行者的耳邊響起,不管是通天大物還是所謂謫仙,都會神魂潰散,痛不欲生。

  當年朝歌城一役,便是強如連三月,對談真人手裡的景雲鍾都極為忌憚,而就在昨日,冥界第一強者冥師也險些因為童顏用景雲鍾偷襲而死去。

  現在世間無人能夠及得上井九的速度,如果讓他拿著景雲鍾追著對方不停彈響,那確實是不可解的殺招。

  問題在於麒麟是真正的遠古神獸,擁有著難以想像的天生威壓與境界實力,就像他自己說的那樣,不知道隱藏著多少手段,按道理來說,就算忌憚井九手裡的景雲鐘,也不至於害怕成現在這個樣子,簡直比阿大都不如。

  這到底是為什麼?

  「傳說景雲鍾是你的天生神物,從遠古時期開始就一直繫在你的頸間。」

  井九看著麒麟說道:「而我不相信任何神話以及傳說。」

  他自己就是朝天大陸的傳說,自然知道傳說往往與真實相差甚遠,只不過有些莫名其妙的聯繫。

  比如修行界都傳說蕭皇帝躲在一個龜殼裡,這明顯是受到了元龜的影響。事實上那只是一個堪稱世間最為堅固的異寶,有時候是一個龜殼,有時候則是一個河蚌,如果蕭皇帝願意,甚至可以把它變成一座宮殿。

  而在某些時候,這種聯繫更加有趣,傳說與真相甚至是截然相反的。

  景雲鍾如果不是麒麟的天生神物,為何一直會繫在它的頸間,又為何會變成中州派掌門才能持有的法寶?

  只需要做簡單的推論,他便得到了接近真相的答案。

  事實上,這個答案數百年前他與太平真人便有了,只不過今天才通過麒麟的反應得到了證實。

  景雲鍾不是麒麟的天生神物,而是天生剋制它的神物,有可能是天地自然而生,有可能是遠古時期某位大能所煉,也有可能是中州派的開派祖師所鑄。

  青山宗有承天劍鞘克制萬物一劍,便是相同的道理。

  聽到井九的這句話,麒麟便知道他瞭解了景雲鐘的真實用途,眼底深處閃過抹怒意,強行壓抑住內心的顫慄,說道:「你用中州派的寶貝來對付我這個中州派的神獸,是不是有些過分?」

  井九說道:「很合適。」

  麒麟絕望而憤怒地喊道:「這件事情和我又沒關係!」

  井九說道:「我也很奇怪,白淵做這件事情為何沒有帶著你。」

  麒麟說道:「我是仙家高人,偶爾殺幾個人倒無所謂,怎麼能做這種事情,不怕天道收了我?」

  天地氣息的異變自然瞞不過這種遠古神獸的感知。

  「真人,請你冷靜一些,白淵那個丫頭明顯已經瘋了,才會做出如此令人髮指的事情。」

  麒麟看著井九無奈說道:「既然如此,她怎麼會在乎我的死活?」

  井九說道:「如此說來,就算她知道我要殺你,也不會現身?」

  麒麟認真說道:「不錯。」

  「如果一個時辰內我沒有殺死她,就回來殺了你。」

  井九說完這句話,收起景雲鐘,轉身便離開了雲夢山。

  ……

  ……

  那道明亮的劍光破開了無盡雲霧,回到了朝天大陸的田野與山河之間,以難以想像的速度飛舞著,穿行著。

  劍光看遍了整個人間,也被整個人間所看到。

  鄉野城鎮裡的凡人們都以為是看到了不祥的白晝流星,覺得好生晦氣,不停地吐著唾沫。

  各修行宗派的人們自然不會這樣認為,看著天空裡一閃即逝的劍光,心裡生出無限的敬畏與嚮往。

  某艘巨大的雲船上,談真人收起帶血的手帕,看著天地間不停亮起的劍光,寬廣的額頭上皺紋更深,歎了口氣。

  青山裡的人們自然也看到了那道劍光,情緒與反應則是各不相同。

  神末峰頂,柳十歲雙手合什,低聲念著從果成寺裡學來的經文,元曲拿著筆與紙,不停地計算著那道劍光的速度以及入冥通道的數量,想要算出掌門真人需要多長時間,才能找到白真人,卓如歲躺在竹椅上,雙手抱著頭,不知道在想什麼。

  當那道劍光在人間穿行的時候,平詠佳則是在劍峰裡不停地捏著劍訣。

  他的臉色蒼白,劍意消耗極大,對著天空裡的手指不停顫抖。

  與其說是他在馭劍,其實現在的情形更像是那道劍光在牽引著他的意志。

  趙臘月沒有看天空裡的那道劍光,從始至終都在盯著平詠佳的臉。

  廣元真人以為她是在擔心平詠佳支撐不住,導致掌門真人無法繼續化劍而行,南忘以為她是在思考後天無形劍體替代平詠佳的方法,只有青兒知道她除了這些,還有一個不能讓任何人知道的念頭。

  「你是想要觀察出他的弱點,以方便將來隨時殺了他?」

  青兒飛到趙臘月的身後,小心翼翼地用神識問道。

  趙臘月沉默了會兒,難以察覺地點了點頭。

  ……

  ……

  那道劍光去了人間各處。

  白真人可能在的地方都去了。

  井九把冷山等通往冥界的通道都看了一遍,甚至又去了趟大漩渦與冥界,最後還在東海畔又停留了片刻。

  最終他什麼都沒有發現,而時間已經到了,於是他再次回到雲夢山,進入雲夢大陣的最深處,來到了麒麟的身前。

  「我以為你會嘗試逃走。」井九說道。

  麒麟看著他蒼白的臉與眼底那抹有些黯淡、卻趨向瘋狂的光亮,知道他真的要出劍,憤怒說道:「我能比你更快嗎?」

  井九說道:「你可以像白淵一樣藏起來。」

  麒麟無奈說道:「你能不能不要再試我了?我真不知道她在哪裡,也不知道她用了什麼方法隱去了氣息。」

  井九說道:「那我只好殺了你。」

  麒麟的眼裡流露出得意而冷酷的神情,說道:「可我剛剛想到了一些事情。」

  井九取出景雲鐘,沒有說話。

  麒麟急聲說道:「你是不是忘了天壽山?」

  ……

  ……

  天壽山在朝天大陸東南方向,離果成寺與水月庵都還有一段距離。

  此山色澤青翠,雲霧極少,乃是前皇朝的陵墓,多年前便被無恩門佔了,成了宗門之所在。

  當年裴白髮與西海劍神一戰後便離開了人間,無恩門沒有了通天大物,被迫封山自保,除了記名弟子柳十歲再沒有誰在出現過。

  前皇朝陵墓有著屏蔽氣息的陣法,再加上無恩門啟動大陣封山,可以說是隔絕天地,難怪沒有人能感知到白真人的氣息。

  更重要的是,前皇朝陵墓的下方也有一條通往冥界的通道,無恩門世代駐守此通道,不知道死了多少人。

  青翠的山崖被劍光照亮,然後很快回復尋常。

  山風吹拂白衣,帶起絲縷,與那些漸斂的劍光融在一處。

  井九站在雲端,看著下方的連綿山丘,雙眉再次微挑,如將要出鞘的劍。

  青山宗與無恩門世代交好,很多年前他也曾經在此雲遊過,卻很是不喜此間氣息。

  與陵墓的陰氣無關,也與冥界散出來的陰風無關。

  這座山陵裡埋著的是前皇朝的歷代皇帝與皇后,他卻是景氏皇族的子孫,感覺自然有些不對。

  前皇朝陵墓的陣法對他來說不值一提,無恩門的封山大陣卻確實有些厲害,就像一個無形的、堅不可摧的蓋子籠罩住了數百里方圓的地面,把陽光雨露盡數擋在了外面。

  不過井九真的很擅長切斷。

  他的視線落在天壽山上,很快便看遍了每道山崖甚至是每棵古樹,發現了這座陣法唯一的通道。

  青山宗與無恩門是生死與共的盟友,他這個青山掌門如果直接破陣當然很不妥,但他沒想這些,直接向那邊飛了過去。

  明亮的劍光照亮一株古樹,破開樹皮,瞬間消失,再出現時已經到了大陣之內。

  無恩門的長老弟子都在洞府裡閉關修行,沒有感知到這道劍光的到來,那抹森然的劍意只是驚動了無數落葉。

  有著封山大陣的隔絕,此間的寒暑與朝天大陸並不一致,竟似乎還是秋天。

  黃葉飛捲,如無數蝴蝶舞動不停。

  劍光破開無數片黃葉,來到無恩門正殿之前,悄無聲息破開極厚的石門,繼續向著天壽山深處而去。

  這座正殿便是前皇朝陵墓的前廟,往裡面去便是到了陵墓的內部。

  無數聲清脆而輕微的破裂聲響起,那道劍光連續破開數十堵石牆,穿過七重殿宇,終於到了陵墓的最深處。

  這座陵墓裡葬著的是前皇朝一位聲名赫赫的暴君,建制不同尋常,墓室高大。

  墓室中央那口通體由白玉砌成的棺槨散發著幽寒的味道。

  白真人就藏在那口白玉棺材裡。

  擦的一聲輕響。

  白玉棺破裂,那道明亮的劍光飄了進去,卻……停了下來。

  這道劍光曾經斬了一座峽,起了一道山,天上地下,無人能抗,這時候卻被一樣東西擋住了!

  這真是世間最以想像的事情。

  劍光靜止。

  白玉棺的碎片如雪花般飄落。

  井九的身影出現。

  白真人靜靜地看著他,手裡拿著一隻蚌。

  井九的手指被那隻蚌殼夾著。
HarukanoHimitsu 發表於 2019-9-30 23:32
第七十一章 互算

  很多年前井九第一次來天壽山時,便不喜歡這裡的氣息。

  當時他以為是因為這座陵墓裡葬著很多前皇朝的血脈。

  今天來到天壽山,那種感覺再次出現,他沒有怎麼在意。

  直到這時候,他的手指被那隻蚌殼夾住,才知道原來那是凶兆。

  那隻河蚌看著很尋常,色澤微微發灰,並不光滑,表面也沒有好看的弧線。

  他當然知道這隻河蚌的來歷,當年還曾經帶著弟子們去大澤尋訪過一次。

  這是蕭皇帝的河蚌。

  蕭皇帝是朝天大陸的第三位遁劍者,跟著太平真人在世間煽風點火,不知害死了多少無辜者。

  他的境界實力修為在玄陰老祖之下,更是遠不如南趨,能夠在青山劍陣的威脅下活到今天,靠的就是這隻河蚌。

  當然,在修行界的傳說故事裡這隻河蚌更多時候是以龜殼的模樣出現。

  蕭皇帝的河蚌為何會出現在白真人的手裡?就算是井九這時候也來不及思考這個問題,因為他已經停了下來,時間的流速不再與眾不同,而且他正面臨著重生以來的最大危機。

  那隻河蚌也許能擋住青山劍陣的攻擊,也無法真的擋住萬物一劍,但至少能夠支撐一段時間。

  無論那段時間是多麼的短暫,哪怕只能延滯劍光一瞬間也夠了。

  因為拿著河蚌的是白真人。

  卡的一聲脆響,河蚌上出現一道深刻的裂縫,震起一些飛灰。

  井九的手指還沒有離開河蚌,白真人的拳頭已經來了。

  轟的一聲巨響!

  她的拳頭不偏不倚地落在了他的臉上。

  那個拳頭很小巧,卻沉重如山。

  不,更準確的形容應該是那個拳頭裡有著整個天空的重量。

  無數道金光從那個拳頭的指縫間溢出。

  那些金光不僅僅是仙菉裡的仙氣,還有這座前皇朝陵墓裡的皇氣!

  無論白刃的仙氣還是前皇族的皇氣,都是井九最不喜歡的東西,也是最能克制他的東西。

  想像數量的仙氣和皇氣照亮了如雪般落下的玉屑,照亮了幽暗的陵墓。

  井九的雙眼也被照的極其明亮,如晶石一般。

  他臉上的皮膚亦是如此,如透明的玉一般。

  晶石微暗。

  透明的玉微微變形。

  他倒飛出去。

  ……

  ……

  轟轟轟轟轟!

  無數道沉悶的撞擊聲響起。

  進入陵墓的時候,他是不可一世的劍光,輕描淡寫彷彿破紙。

  被震飛的時候,他就像是顆石頭,粗暴又有些可憐地摧毀著那些厚重的石壁。

  他直接被擊飛出了陵墓,連退十餘里,最後重重地落在山崖上,形成一個大洞,崩起無數飛石。

  白真人從陵墓裡飄然飛出。

  無數道熾烈的光線從天空裡的那輪春日裡射出,穿透無恩門的封山大陣,落在秋色深重的山崖間。

  一切緣由都是她手裡的那張仙菉。

  與此同時無數道皇氣從陵墓的各處通道裡湧了出來,如塵龍一般來到白真人的身下。

  天壽山失去了這些皇氣,對冥界通道的鎮壓之力自然要削弱很多。

  對白真人來說這真是一舉兩得的事情。

  那些受到仙菉徵召,從春日處落下的光線,織成一道明亮而無形的帷幕,眼看著便要把這片山崖罩住。

  山崖側方某片野花處,忽然濺起一些泥土,出現一個極細小的洞,然後有道劍光飄搖而出,以極快的速度向著山外而去。

  那道劍光看著很微弱,很細小,就像被農夫挖出來的蚯蚓一般,拚命地向遠方逃走,看著很是可憐。

  這道劍光依然快的難以想像,竟連仙菉徵召來的陽光都沒能擋住它,但在白真人的眼裡這道劍光明顯比先前慢了很多。

  之所以如此,是因為那道劍光的痕跡有些不穩,想來萬物一劍的本體有些彎折。

  換句話說,井九被那一拳傷的很重。

  可即便稍有受損,依然是天上地下最強大的萬物一劍,與手持仙菉的白真人應該還能再大戰一場,他怎麼就跑了呢?

  白真人有些意外,旋即想著景陽與井九兩世的行事,不由唇角微翹,露出一抹嘲弄的神情。

  ……

  ……

  天地為爐,萬物被煮,留給這個世界的時間已經不多了。

  正是因為這個原因,井九才會急著找到白真人殺死她,然後再回頭去處理那些麻煩的問題。

  只不過他沒有想到,整個世界都沒有想到,白真人也一直在等著殺死他。

  現在看來麒麟的那番說辭是她事先做好的準備。

  天壽山的陵墓裡出現無數破洞,白玉棺槨化成了一場雪,無數皇氣自地底流失,還有那隻河蚌……則明顯是蕭皇帝的手段。

  受傷的井九消失在了天空裡。

  白真人用仙氣施展天地遁法,踏步之間便來到了虛境之上。

  她舉目環顧四野,沒能發現那道歪歪斜斜的劍光,不禁微微挑眉。

  從朝天大陸到冥界,井九追殺了她一個多時辰,就像一世那般漫長。

  誰能想到局勢陡轉,這時候輪到她來追殺井九了。

  她的局面比井九更好,因為破壞比建設容易。

  除了殺死井九,她還有更多的選擇,而且是更好的選擇。

  這裡的冥界通道即將打開,別處的冥界通道開啟則遇著些問題。

  她想讓這座天地大爐盡快全面運轉起來,便要去解決那些問題。

  離天壽山最近的入冥通道在東海畔,正是通天井。

  海水入冥,青煙再起,絲絲縷縷從幽暗的地底升起,卻遇著一道無形的屏障,無法散開。

  青簾小轎靜靜停在通天井上方,青簾上的桃花越發明艷,無數道清新的氣息,籠住了海畔的山崖。

  水月庵主的手段要比曹園溫柔很多,美好很多,效果甚至也更好些。

  童顏確認那些青煙暫時無法衝出禁制,終於放下心來,準備去救治那些死傷慘重的水月庵、果成寺同道,忽然發現地上自己的影子變得暗了些。

  身影變暗,是因為陽光變少。

  他霍然抬頭望向天空,直視著那輪太陽,蒼白的臉上寫滿了震驚與絕望的神情。

  有道身影從極高處的天空裡落了下來。

  看高度,那人甚至是來自虛境。

  從地面望過去,那人就像是從太陽裡跳出來一般,也奪去了太陽應有的光線。

  熾烈的陽光被擋住,只在那件白衣的邊緣鑲上了一層金邊。

  童顏很熟悉那道氣息,知道是誰,才會如此絕望。

  ……

  ……

  染著金邊的白裙,更似極了一朵雲。

  白真人從天而落,一掌拍向那頂青簾小轎。

  整個過程裡,她似乎沒有看童顏一眼,沒有看到這個曾經最疼愛的弟子臉色是怎樣的蒼白,眼神是怎樣的絕望。

  嘩的一聲,青簾小轎頂部如花般綻開,一隻潔白如玉的手掌破轎而出,迎向了白真人的手。

  啪的一聲輕響,兩隻手掌相遇,無數勁風呼嘯而起。

  青簾飄動不安,就像是千里風廊外那間客棧的酒幡,正要被罡風撕碎。

  東海的海面上湧起無數巨浪,看著就像是數千道白線,卻沒有向著岸邊席捲而來,而是向著大海深處而去。

  白真人神情淡然,卻有著極其強大的自信,甚至給人一種不可一世的感覺。

  水月庵主也是通天境的大物,卻怎麼會被她放在眼裡。

  她連仙菉都沒有動用,便準備直接把對方直接進通天井的最深處。

  忽然,她的眼裡出現一抹異色。

  擦的一聲。

  水月庵主潔白如玉的手掌裡忽然生出一道劍尖。

  那道劍輕而易舉地刺破白真人的掌心,然後化作一道劍光。

  劍光進入她的手臂,轉瞬間從她的肩後破體而出,帶出一蓬血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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