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傳統武俠] 鑄劍江湖 作者:龍人 (已完成)

 
li60830 2017-11-21 15:46:16 發表於 武俠仙俠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60 207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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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卷第十章賣命之人
  柯冬青轉過身來,望著默默地坐在一邊的青衣人。

  青衣人終於開口了,他的聲音很怪,便如金屬一般。

  他道:“我叫小葛!”語氣很平淡。

  柯冬青的瞳孔卻一下子收縮起來。

  “賣命人”小葛,一個在江湖中響了十年的名字!

  十年前,他便被人們稱作小葛,十年後的今天,他還是被稱作小葛。

  他的名字,與他的名氣一樣持久不變。

  自從十年前他殺了江南溫家的當家人溫玉洲之後,江湖中人提到殺手,便不能不提到小葛這個名字,溫家本是與現在的鐵城鐵家等武林四大家族並駕齊驅的家族,卻因為小葛,而煙消雲散了。

  小葛在任何一個地方出現,都會在那兒製造出一件轟動江湖的事。因為他要殺的人,全都是在江湖中有名有望之人。

  比如柯冬青這樣的人。

  柯冬青忽然道:“你殺人之前,都喜歡讓別人替你去損耗對方的精力嗎?”說完,他便看著小葛。

  小葛搖了搖頭,道:“不是對付每一個人都要如此做。事實上以他們的武功,並不能損耗你多少精力。”說到這兒,他忽然一笑,道:“如果你覺得不公平的話,我可以先扎自己一刀。”柯冬青大吃一驚,還沒等他反應過來,小葛的劍一閃,已在自己的腿上紮了一劍!

  血立即湧了出來,柯冬青幾乎看傻了!

  世上還有這麼古怪的人麼?竟用劍扎自己的腿!

  柯冬青幾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了,可這件事情是清清楚楚發生在眼皮底下!

  為什麼?

  柯冬青如此想,也是如此自問。大概因為受傷,小葛的臉有點蒼白了,他吸了一口冷氣,道:“不為什麼。許多事情是憑自己的感覺去做的,就像你已察覺到自己有危險,卻不急著走一樣。”他一邊說話,腿上的傷口便一邊流著血。

  柯冬青再也坐不住了。

  如果時間拖得越長,對柯冬青便越有利,因為對方在流血,而他自己完好無損。

  但正因為如此,他才更有些不安。小葛能為了不佔他的便宜而用劍紮傷自己,他便也不能佔小葛的便宜了。

  只是他實在不明白小葛為什麼要這樣做,即使把頭想破了,他也未必能想通。

  柯冬青道:“你來此地,是為了殺我,對不對?”小葛點了點頭。

  柯冬青道:“那好吧,你快些動手。否則你失血過多,力氣便不支了。”這場面實在有點古怪有點滑稽,居然有人要催著別人來殺自己。

  小葛道:“不急。”看樣子他真的不急,竟開始用一塊布條包紮他的傷口!

  但沒有藥就這樣包紮又如何能止住血?

  他不急,柯冬青卻急了。

  他又催道:“…快些動手吧,否則我便走了。”小葛道:“那好吧!”這三個字說得很慢,但他的動作卻很快。

  就第一個字時,他的手已抓住了劍。說第二個字時,他的手在桌子上一按,已如一隻巨鳥般飛起。

  當說到第三個字的時候,他的劍已凌空盤旋而下,拋灑出一片光雨。

  劍法狠辣簡練。

  柯冬青雙足一點,便已卷身而出,身法利索,快捷如鬼魅過空。

  清嘯聲中,柯冬青的劍已交織出一片強勁的寒光。

  金鐵交鳴之聲不絕於耳。

  兩人身影一合便開,飄然分落於二丈之遠處。

  勝負未分。

  柯冬青已感覺到對方對自己的劍法似乎很是熟悉。常常能在自己的劍未出之前,便已先封住自己的劍本欲出的線路!若不是柯冬青應變得快,恐怕早已吃虧了。

  柯冬青這才明白為什麼剛才八個人沒有一擁而上,而是分作四批。他們所起的作用,便是讓小葛熟悉柯冬青的劍法。

  這也是為何八個人的兵器全不相同的原因,兵器不同,柯冬青所攻擊的招式也就有異了,從而便可讓小葛更多地了解柯冬青的劍法。

  好精明的小葛!

  可為何如此精明的小葛,會突然犯傻,把劍往自己的腿上紮?

  小葛的劍緩緩舉起,舉至齊眉處,倏地一沉!

  他的人便已飛身射出,半空中陡然急旋,便有尖銳的利刃劃空之聲響起。

  柯冬青被這一片寒刃之光芒罩於其中。

  柯冬青身子一挫,立即貼地而飛。

  他的劍如光蛇一般,向小葛的下盤掃去,這一招又快又詭異,小葛已沒有方法可以抗拒。

  眼看小葛的雙腿便要與他的身體分離。

  但便在此時,柯冬青的劍突然一滯。

  因為柯冬青突然想到小葛的腿已經受了傷!

  如果這劍傷是柯冬青在與對方搏殺時留下的,那麼此時柯冬青一定毫不猶豫地長驅直進。

  但這劍傷的來歷卻太古怪了,柯冬青覺得如果靠攻擊對方下盤而取勝,實在有點勝之不武了。

  所以,他的劍便在即將可以奏效時,突然一滯,然後斜撩而上,削向對方的肋部。這種變招,頗有些牽強。

  便在此時,小葛的劍勢突然大熾!他的劍從一個極為刁鑽的角度閃出,向柯冬青的腹部暴扎。

  大驚之下,柯冬青立即強吸一口氣,身子向後疾飄。

  但他的腹部仍是中了一劍!約有三寸深。

  柯冬青飄掠之後,落地時幾乎站立不穩,他的腹部已是一片赤血淋漓了!

  冷汗從他的額頭冒出,劇痛使他的心似乎被一隻大手在搓揉著。

  小葛的眼中閃過一絲得意之色,他根本不給柯冬青以喘息的機會,立即如鬼魅般一閃而進,寒芒暴閃。

  柯冬青忍著劇痛,強力應付,卻已力不從心,很快他的腰部被撩出一條大大的口子,而他受了傷的腹部,竟又被小葛一腳踢中。那一瞬間,柯冬青幾乎痛暈過去。

  失血,加上劇痛,使他的思維已不很清晰了,只是憑著一股堅強的毅力在支撐,苦苦抗拒,不肯倒下!

  又是一拳,正中胸口,柯冬青狂噴出一大口鮮血,身子向後直躍出去。

  “嗆”的一聲,他的劍向邊上用力一插,生生地插入牆中,拉出了一道耀眼的火花,這才止住了他的後跌之勢!

  柯冬青的臉色蒼白如紙!

  小葛得意地狂笑。

  笑罷,他的臉色一變,陰陰地道:“你知道為什麼我要用劍扎自己的腿嗎?”不等柯冬青回答,他的劍又向自己的腿扎去!

  柯冬青像看一個中了邪的人一般看著他。

  一劍,又一劍。

  柯冬青的臉色變了。

  對方的腿上竟沒有血流出。

  是小葛的血已經流盡了嗎?顯然不可能。

  小葛的劍一劃,便已將褲子劃出一條大口子。

  他的劍便一下一下地在自己的腿上割著。

  柯冬青驚愕地叫了起來:“你……你的腿是假的!”小葛道:“你終於明白了。可惜知道這一點,已是大遲了。我對你們這樣的人很了解,我堅信如果我用劍扎了自己的腿之後,你一定會不再攻擊我的下盤了。可在對敵搏殺之時,哪由得了你猶豫?所以,你輸了!若論真才實學,我根本不可能取勝。”他用劍敲了敲自己的腿,道:“我的腿早就已斷了,很久以來,我用的就是假腿,雖然我用它已可以行走自如了,但在與高手決鬥時,它仍是不如真腿那麼利索的。”“所以,我的對手一定會看出應該攻擊我的下盤,這麼一來,我還有贏的機會嗎?"但我故意以劍扎了自己的假肢之後,情況就大不一樣了。假腿中我自然是做了手腳的,一劍紮下去,也會有血流出,但流到一定的時候,終會流完的。所以,我又在一定的時間裡,將它包紮起來。”他看了看柯冬青道:“我算准你這樣的人,一定不會在我包紮傷口時出手的。”說到這兒,他又忍不住笑了起來。他的計劃如此完美,實在沒有理由不笑。

  柯冬青咬牙切齒地道:“好——卑——鄙!”小葛道:“不能這樣評價我,因為我是殺手,殺手是只求結果,不問過程的。只要能殺了對方,不管手段如何,他都是一個好殺手。

  如果殺不了對方,哪怕再光明磊落,也是一個蹩腳的殺手!”他指了指自己繼續道:“而我,無疑是很優秀的殺手。”柯冬青嘆了一口氣,他覺得小葛說的不無道理。

  小葛忽然一笑,道:“我為什麼要與你說這麼多活呢?我並沒有要陪一個將死之人的義務。”然後,他的身軀便如一片羽毛般飛了起來,向柯冬青疾掠而來。

  柯冬青還能避開嗎?

  小葛的劍挾起一股凌厲之聲,聲如破帛,寒刃如風,卷向柯冬青的頸部。

  柯冬青突然向下滑去,如一個布袋那樣滑下去。

  這一個動作,當然是不需要花力氣的。

  小葛的劍尖立即一沉,跟著向下攻去,劍尖直指柯冬青的咽喉。

  好毒辣的劍法。

  柯冬青突然伸出左手。

  他莫非已被傷得失去理智了,竟在如此凌厲的劍光中伸出左手?小葛還不乘機一劍將他的左手削下?

  小葛先是一愕,然後便是一喜。

  柯冬青不等對方的劍削下自己的手,已飛快地將自己的左手向那把寒刃四射的劍迎去。

  難道他的左手也是假肢?

  劍芒一閃,疾撩。

  左手也已在那一瞬間,以不可思議的速度略一變角度。

  小葛這才發現柯冬青的左手握著一把劍鞘。

  只不過因為柯冬青的左手是貼身而出的,剛出來時,肘部與腰部恰好緊貼著,加上柯冬青的劍鞘短,顏色又與他的衣衫接近,而速度又是那麼快,所以小葛才未看出來。

  小葛一驚。

  便見自己的劍已扎進柯冬青的手心之中。

  當然,也可以說是柯冬青的手心套中了小葛的劍,因為柯冬青的動作是主動的。

  一聲長劍入鞘的聲音響起!

  小葛的劍已進了柯冬青的劍鞘中。然後,柯冬青便用力一擰!

  "咔嚓"的一聲脆響,小葛的劍已被擰斷。

  同時,柯冬青的右手已用力一揮,他的劍便已深深地紮進小葛的胸中。

  小葛的眼中有極度的驚訝,似乎他根本不相信自己所遭遇的事實。

  自己明明已是勝券在握,怎麼一轉眼結果就變了呢?

  他瞪著眼睛,緩緩地倒下了。

  他倒下的地方,便在柯冬青的身邊,小葛的頭顱挨著柯冬青的腳,很親熱似的。

  柯冬青這才長長地吐了一口氣。

  他看著身邊小葛的屍體,悠悠地道:“你把什麼都算準了,卻又忘了一件事,忘了我的名字叫冬青。”冬青,那種生命力很旺盛,無論在任何惡劣環境下不死的冬青。

  現在柯冬青躲躲藏藏,傷勢不允許他再作激烈的搏殺。

  必須離開這個地方,當對手發現“賣命人”小葛沒有得手之後,將會派出一個比小葛更厲害的角色。

  那時,柯冬青又如何應付得了?

  客棧的掌櫃一聽柯冬青要退房,自然很不高興,可看到柯冬青的一身鮮血,卻又不敢說什麼。

  柯冬青翻身上馬,牽動了傷口,一陣鑽心劇痛,幾乎又使他一頭栽下馬來!

  他不敢讓馬跑得大快,因為馬跑快了,一顛一動,他的傷口便痛不可忍。

  可他又不能跑得太快,跑得越慢,危險就越大。

  柯冬青便在這種不可調和的矛盾中,時快時慢,馳馬而行。

  他那傷口的痛時重時輕,到後來疼痛已漸漸沒有了,受傷的部位有點麻麻的、涼涼的感覺。

  柯冬青暗覺不妙,他知道這是失血過多造成的。

  必須找到另外一個有人煙的地方,然後找一個郎中,將傷口包紮好。

  他暗自後悔為什麼自己沒有帶著金創藥。

  天開始暗了下來,這對柯冬青來說,既是好事,又是壞事。

  好事便是天黑下來,對手便難以找到他,壞事便是他卻也跑不快7.當他轉過一個山腰時,突然聽到遠處有一個女子的聲音在叫:“救命!救—— ”後面一個字突然中斷了。

  柯冬青全身的神經一下子繃緊了,但很快又鬆弛了下來。

  現在,他自己已是需要別人來救他的人了,又如何能救得了別人?他苦笑了一下。

  當下,他便繼續前行。

  但跑了才幾步路,他突然又拉住了馬。

  “怎麼能見死不救?”“可我現在能救得了誰?”“救不了也得救[”“對方的武功只需稍稍高一點,我便死無葬身之地了。”“可我怎能因為怕死而置俠義於不顧呢?與其那樣苟且偷生,倒不如便死了好!”柯冬青心中在矛盾著,衝突著。

  終於,他一調馬首,向那個聲音響起的地方馳去。

  二時幾丈之後,他看到兩個人影在撕打著,其中有一個是女子。

  一股怒焰從他的心底升起,這使他幾乎忘了自己的傷。

  他盡量使自己的聲音顯得精氣充沛,高聲道:“姑娘莫慌!我來救你!”說完這句話,他的腹部又是一陣劇痛!

  遠遠地,聽到“嗆”的一聲響,是拔刀的聲音,一個粗獷的聲音叫道:“小子,沒有你的事,別自尋死路!”柯冬青哈哈一笑,道:“嚇唬三歲娃娃嗎?也不打聽打聽我是誰!九殺魔王柯冬青,聽說過吧!”說完這些話,他幾乎喘不過氣來了,他為自己突然想到“九殺魔王”這個稱呼很是好笑,同時又有一種悲愴感。

  他想:“也許,現在真的有許多人如此看待我吧?”他邊說邊騎著馬向那邊逼近,在離對方還有五六丈時,停7下來。

  他不能逼得太近,逼得太近了,對方便可能會看出他已受了傷。

  現在,夜色便是最好的偽裝了。

  柯冬青盡量把腰桿挺得筆直,直得就像一桿標槍。

  他居高臨下,冷冷地看著那個大漢,輕輕地道:“滾吧,在我沒有想殺入之前!”他的神色是那麼的自信。

  對方似乎怕了,開始慢慢地後退,退了三四尺遠,才霍然轉身,飛馳而去。

  待那人已不見踪影了,柯冬青才長長地呻吟了一聲,倒吸了幾口冷氣,然後方道:“姑娘,你沒事吧?”

  卻聽得那女人尖聲叫道:“沒事我叫什麼救命?你以為我是叫著好玩嗎?”柯冬青吃了一驚,他沒想到自己救了對方,她不但不感激,還以這種口氣與他說話。

  “也許,她是受了刺激。”柯冬青如此想著。

  於是,他道:“天色已晚,一個女子在外面很不安全,姑娘還是早些回家吧。”“好,那麼你下馬來吧。”柯冬青吃了一驚,他驚訝地道:“為什麼我要下馬?”女人又尖聲叫了起來:“難道你要我走路,而你一個大男人騎在馬上?”柯冬青實在想不到她會說這樣的話!一時他反倒說不出話來了。

  然後,他調轉馬頭便走。這樣的女人沒必要與他糾纏不清。

  沒走出幾步,突然又響起一聲大叫:“救命啊!”當然還是那個女子。

  柯冬青不想回頭,可結果他還是回了頭。

  他皺了皺眉頭道:“你亂叫什麼?”“我亂叫了嗎?我的腳已扭了,這夜深人靜的,我走不回家,不叫救命叫什麼?”“你的腳什麼時候扭的?”“剛才。”說完這話,她便一歪一歪走了兩步,大叫一聲,蹲了下來。

  柯冬青苦笑了一下,有些艱難地滾下馬來,道:“你上馬吧。不過不許騎我的馬跑了,否則你逃到天涯海角,我也要把你追回來!”
li60830 發表於 2017-11-21 18:58
第六卷第一章奇人奇事
  女人得意地笑了,走到馬旁,一隻腳踩在馬蹬裡,道:“扶我一把!”

  聽語氣,似乎是不容拒絕的。

  柯冬青恨不得一拳把她的鼻樑打碎。

  可他還沒有打女人的習慣,結果,他真的伸手去扶那女人了。

  馬蹄聲“得得”響著。可馬的主人卻在地上艱難地走著。想著想著,柯冬青又好氣又好笑:“今天真是撞見鬼了。”

  馬跑一陣,又在前面等一陣,那女子還不時地埋怨柯冬青怎麼如此慢。

  柯冬青已懶得生氣了,他在心裡暖暗發誓:“從今以後,對女人要避而遠之!當然,遊姑娘與秋姑娘外。”

  一不小心,他踩到一個小坑里,身子一歪,竟把持不住,踉蹌了好幾步,才止住了身勢。

  他不由呻吟了一聲,腹部的傷口又是一陣刻骨銘心的痛。

  前面的女人大叫道:“怎麼如此不濟事?好像受了傷的人似的。”

  柯冬青再也忍不住怒火了,他惡狠狠地道:“閉嘴!我不但受了傷,而且是大傷特傷!”

  說完,又吸了一口冷氣。

  那女人果然閉嘴了。

  但沒過多久,她又道:“咦,前面有一座廟!”

  柯冬青懶得理她。

  她也不介意,繼續道:“我們去那座廟中歇一歇吧。”

  “不去。”柯冬青道。

  “不去?我把馬騎過去了,你不去能行嗎?說不定那邊還會有一個郎中也在那兒歇息呢!”

  柯冬青恨得牙癢癢,自己已痛苦不堪了,她竟還在說風涼話!

  女人真的把馬住那座廟騎去了。

  柯冬青暗嘆:“今天真是倒了八輩子霉了。”

  女人先進了廟,一進店,她又忽地轉身出來了,大叫道:“奇怪,奇怪。”

  她總是這麼一驚一乍的,柯冬青已麻木了。

  女人卻不放過他,她道:“你不問一問我什麼事奇怪嗎?”

  柯冬青無奈地問道;“什麼事如此奇怪?”

  女人道:“廟裡竟真的有一個郎中! ”

  這真是奇怪了!真是找個郎中無處尋,得來竟是在廟中!

  柯冬青一步踏進廟中,便看到了一個地地道道的郎中。

  這種人,不用背藥箱,別人也能夠看出他是郎中,何況他還背著藥箱?

  女人大聲道:“我有一個朋友傷了,你替他包紮一下!”

  柯冬青不明白自己什麼時候成了她的朋友了,他還沒有與女人交朋友的習慣。

  廟裡有燭火,敬的大概是山神,但神像已斑駁得很,一時也辨不清。

  那郎中似乎也有點怕這個說話粗聲大氣的女人,連連點頭道:“好的,好的。”

  女人道:“藥費貴不貴?”

  “不貴不貴。”他把頭搖得像拔浪鼓一般。

  柯冬青忽然道:“要包紮你自己包吧,我不包。”

  “為什麼?”女入奇怪地道。

  柯冬青道:“我沒銀兩。”

  女人道:“可你不是有馬嗎?”

  她轉過身去,對郎中通:“馬你也是要的,對不對?”

  “對對對!”郎中的頭點得像雞啄米。

  ※※※

  藥效很好,好得出乎柯冬青的意料,他覺得自己本已渙散的力氣,又開始一絲一絲地凝聚起來了。

  傷口處理好以後,郎中便逃也似的走了,很快,廟外便響起了馬蹄聲。

  這實在是一件古怪的事情,柯冬青竟然與一個毫不相識的女人在一個夜晚同坐於一座破廟中!

  傷口處的藥涼涼的,貼在肉上,很舒服。與開始的痛苦相比,柯冬青覺得有點像是天堂與地獄之別。

  他不由有些感激這個古怪的女人了。

  於是,他道:“姑娘,我可以為你接好腳骨。”

  那女人道:“我好端端的腳骨,要你接幹什麼?莫非你有什麼不軌之心?”

  柯冬青吃驚地道:“你……你不是說腳被扭了嗎?”

  “當然是騙你的話。”她說得那麼輕描淡寫,柯冬青卻已氣得夠嗆。

  柯冬青道:“既然你的腳已好了,那你可以走了吧?”

  “我為什麼要走?這是廟裡,又不是你的家。”

  “你不走我走。”

  柯冬青真的站起身來,便朝外走。

  女人大叫起來:“你不能走!”

  柯冬青冷冷地道:“我要走,便沒有人能夠攔得住我!”

  女人的聲音終於不那麼大了,她道:“你一出去,很快便會死。”

  柯冬青的眉頭一跳,道:“我不是嚇唬大的。”

  女人道:“柯冬青當然不是嚇唬大的,可你一出去,要面對的敵人,將比你所想像的可怕十倍!”

  柯冬青終於轉過身來,道:“想不到姑娘乃深藏不露之人,我倒看走眼了。”

  女人一笑——這是她第一次笑,她道:“我知道你不怕死,可你沒有權利現在就會送死。”

  “為什麼?難道我的生命不屬於我自己嗎?”

  “你應該明白,當你成為'歡樂小樓'的樓主之後,你的生命便已屬於更多的人了,你必須為他們而好好地活著。”

  柯冬青靜靜地看著她,半晌才開口道:“我在江湖人眼中,已是一個殺人兇手,你為什麼要幫我?又如何能幫得了我?”

  女人道:“但我知道你不是兇手,因為你在自己身受重傷之後,還要來救我,這決不是一個靈魂齷齪的人所能做到的。”

  柯冬青沒有說話。

  但他的血已開始沸騰,幾乎被整個武林誤會的滋味,並不好受,這個女人的幾句話,讓他有了莫大的感動!

  女人繼續道:“我爺爺本就察覺到這件事有點古怪,他也不相信事情是你做下的,於是便讓我設下此計來試你一試。”

  柯冬青驚訝地看著她。

  女人道:“被你趕走的人,是我的人,這個郎中,也是我安排好的。”

  柯冬青嘆了一口氣。

  如果這個女人要害他,他已死了不知道多少次了。

  女人道:“我爺爺很佩服你的計謀,能把'歡樂小樓'的人藏得滴水不漏!”

  柯冬青的眼睛瞪大了,他沒有想到這件事也已被人識破!

  女人道:“你放心,你的方法已近乎天衣無縫了,除了我爺爺,還有誰能識得破?”

  柯冬青當然要問:“你爺爺是誰?”

  “申也非,我是申田田。”

  柯冬青恍然道:“難怪……”下邊的話他打住了。

  申田田道:“難怪什麼?”

  柯冬青道:“沒什麼。”

  其實,他是想說:“難怪你如此刁鑽古怪,原來是申也非的孫女!申也非的孫女不古怪誰古怪?”

  他沒想到申也非竟也會有孫女。其實,只要是人,便有可能有後代的。只是人們的習慣思維總是要認為那些武功極高,脾性極怪的人,就應該孤孤單單一個人。

  這種推測,看似有道理,其實卻是無理之極。

  柯冬青道:“申姑娘如此試探我,意欲何為?”

  “幫你。”申田田道。

  柯冬青以奇怪的表情看著她道:“為什麼?”

  申田田道:“幫別人非得有理由嗎?也許,是我爺爺看中了你,要你做他的孫女婿呢!”

  柯冬青一下子說不出話來了,他從來沒有見過這樣膽大古怪的女子!

  申田田“噗哧”一聲笑了,道:“放心吧,嚇唬你的,其實娶了我也沒有什麼可怕的。”

  柯冬青張口結舌。

  申田田站起身來,走了兩步,忽然道:“有人來了。”

  柯冬青一驚,凝神一聽,什麼也沒有。他以為申田田又在開玩笑。

  卻見申田田神色凝重,皺著眉道:“好輕功!有三個!”

  柯冬青吃驚地看著她,如果她說的是真話,那便說明她的武功遠在柯冬青之上!因為柯冬青是什麼也沒有聽到。

  少頃,柯冬青的眉頭一跳一一他也聽到動靜了。

  很快,他也已可辨出來者共有三人,可這比申田田已遲了不少。

  三個人影如幽靈般在廟門外閃現。

  申田田笑道:“沒想到這座破廟今天竟如此熱鬧,三位朋友也要在此歇一歇麼?”

  一個破鑼似的聲音響起:“我是來殺人的。”

  申田田很平靜地道:“殺人你也得進來吧?難道你站在外面也能殺人?”

  “能!”

  一字甫出,便有驚人的劃空之聲響起,十幾縷寒芒如流星曳尾般直射而出,飛向柯冬青。

  暗器手法極為刁鑽古怪!所走的線路竟是如靈蛇般起伏蜿蜒。

  “嗆”地一聲,柯冬青已拔劍出鞘。

  他只能選擇以兵器擊飛暗器這種方法,因為他的傷口已製約了他的騰掠之速。

  在他拔劍時,申田田便也把手伸進懷中。

  在他還未出擊時,申田田卻已先出手了。

  申田田的手從懷中掏出了一件東西,然後身形飄忽閃動,手中之物也疾然揮動。

  十幾枚要命的寒芒便消失了。

  申田田身勢一停,柯冬青這才看清她手中拿的是一片手絹!

  申田田將手絹攤開,大叫道:“哇,好狠,竟在暗器上淬了毒!”

  柯冬青像看長了兩個鼻子的人那樣,看看申田田。

  申田田的身手太不可思議了,竟能用薄薄的手絹接下十幾枚暗器。

  申田田大聲道:“三位想仗這麼一點雕蟲小技,便撈一把回去麼?”

  廟外一聲冷哼,一條紅色的綾帶飛捲而出,卷向坐在地上的柯冬青。

  柯冬青短劍立揮,飛速斬向紅綾。

  誰知這柔軟的紅綾意可隨意自如地改變方向。

  一縮一伸,紅綾已改為卷向柯冬青的手腕.

  柯冬青立即挫腕下削。

  便在此時,又有一根紅綾飛捲而至,卷向柯冬青的腰。

  柯冬青回撤不及,竟被這神出鬼沒的紅綾一捲而中。

  他的身軀便飛了起來,紅綾卷裹他的腰,便壓迫著腹部的傷口,這使得他一口真氣無論如何也提運不起來。

  情急之下,他的劍立即回撤,向這根紅綾斬去!

  便在此時,他的右手手腕已被捲住。

  然後,便見一個瘦小身影如鬼魅般沿著其中一根紅綾,從外面滑了進來。

  身勢極像一隻滑翔的鳥。

  “鳥”的手中有一把刀。揮將於他的身前,正向柯冬青揮斬而來。

  柯冬青幾乎沒有動彈的餘地了,他不知自己以什麼方法可以閃過這把刀。

  便在這時,申田田已如輕燕掠起,身形盤旋之時,向順紅綾而來的人踢出一腳!這一腳是隔著紅縷,自下而上踢出的。

  便見那人突然飛了起來。

  身子尚未落下之時,申田田已疾然從他的身旁掠空而過。

  甲田田的手上似乎有寒芒一閃而沒。

  便聽得那人發出一聲短促的慘叫。然後如折了翅的鳥一般墜下了。

  仍是直落向紅綾。

  一股熱乎乎的鮮血拋灑而出。

  於是紅綾更紅。

  柯冬青的臉上也濺了一臉的熱血,但他已顧不上擦,趕緊藉這個機會劍交左手,一劍揮斬,紅綾立斷。

  柯冬青方得自由之身!

  申田田輕盈飄落,盈盈笑道:“你們的同伴已進來了,你們還客氣乾什麼?何不一起過來陪陪他!”

  沒有人應答。

  申田田的聲音變冷了:“你們滾吧,在我沒有決心殺你們之前!否則,你們便不能見到明天的太陽了!”

  又是一陣沉默寂靜。

  終於,廟外響起了腳步聲。

  他們竟真的離去了。

  過了一陣子,申田田才吐了一口氣。道:“好險!”

  柯冬青不明白她如此舉手投足之間便已退了勁敵,卻為何還要說“好險”。

  申田田似乎明白他心中在想什麼,又從懷中掏出那塊手絹,扔給柯冬青道;“你看一看就明白了。”

  柯冬青接過來一看,方恍然大悟.

  原來這塊手絹並非尋常的手絹,不知是由何物織成,閃著幽幽的暗光,顯然不是凡物。

  難怪申田田可以用它來接住疾射而來的暗器!

  也正因為如此,另外那兩個人才會知“難”而退。

  柯冬青不由笑了。

  申田田道:“你知道這三個人是誰嗎?”

  柯冬青搖了搖頭。

  申田田道:“是'捕風'、'捉影'兩兄弟和他們的'影子'!”

  柯冬青聳然動容。

  據說論輕功,武林中便數“捕風”'捉影”兩兄弟最高了。

  他們甚至可以捉住從空中掠過的小鳥!

  如果他們真的出手,如果申田田不在,那柯冬青大概是沒有活命的機會了。

  申田田道:“想不到你這樣一個貌不驚人的人,也可以驚動這麼多輕易不露面的高手!”

  柯冬青苦笑了一下。

  他只有苦笑,這麼多人沖他而來,又不是什麼好事,光一個小葛便已幾乎要了他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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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卷第二章危機四伏
  申田田道:“據我所知,現在以你為目標的殺手至少還有三人。”

  三個人,人數並不多。

  所以柯冬青的神色並沒有太大的變化。

  申田田繼續道:“這三個人分別是'惡夢人'勾幽、刀五、'歡樂死'柳小媚。”

  柯冬青的臉色一下子變了。

  他沒有想到申田田所說的三個人會是這三個可怕的人物。

  “惡夢人”勾幽人如其名,只要被他纏上,你便得天天生活於惡夢之中了。

  刀五的名字來歷很簡單,因為從他成為殺手之後,殺人從來沒有需要超過五刀的。

  真正最可怕的則是柳小媚。

  這個名字很像女人的名字,可柳小媚偏偏是個男人,不過,有時候他出現在人們的面前時,比女人還要像女人。

  不知不覺中,你便在歡樂之中死去了——這便是“歡樂死”柳小媚的殺人特點。

  一個人如果殺人已殺出特色來,那麼他的武功一定已有點可怕了。

  申田田道:“你自忖現在你能應付得了他們三位嗎?”

  柯冬青很坦誠地搖了搖頭。

  別說三個人,就算只有其中一個,以柯冬青目前的狀況來看,大概也是應付不了的。

  申田田道:“既然如此,你便與我一道走吧。”

  柯冬青道:“到什麼地方去?”

  申田田道:“到一個沒有人會認識你的地方去,”

  柯冬青道:“去幹什麼?”

  申田田忽然笑了,她輕輕地道:“去開染坊。”

  開染坊?

  柯冬青幾乎也要笑出來了,他心想:“我已經開了一家瓷器坊了,你卻還要我開染坊!”

  可他已笑不出來了,他明白申田田的意思,申田田是要他像“歡樂小樓”的六百多人一樣,憑空從這個世間消失一段時間。

  無論如何,這種事情並不好玩,也不好笑。

  柯冬青道:“我覺得這樣做毫無意義,你總不能讓我開一輩子的染坊吧?”

  申田田道:“當然不會,首先我爺爺就不會讓你安安份份地開染坊。 ”

  柯冬青本來想說:“你爺爺怎麼管得這麼寬?”但他沒說。

  申田田繼續道:“我爺爺要讓你成為另外一個人。當你學成了更高的武功之後,你再恢復自己的本來面目。”

  柯冬青驚訝地道:“在染房裡學武功嗎?”

  “不錯!”

  “向誰學?”

  “我爺爺!”

  柯冬青笑了。他道:“既然如此,那你爺爺為何不來自出面,非得要拐個彎,教了我武功之後,然後由我出頭?”

  申田田道:“這其中自然有原因的,但現在不能說。”

  不能說,柯冬青也不想問。

  申田田道:“現在只有這一條路可以讓你走了。如果你不想為段大俠報仇的話,那便另當別論了。”

  柯冬青跳了起來:“刁貫天不是死了嗎?”

  申田田冷冷地道:“可卓白衣沒有死!而以你現在的武功,根本不是卓白衣的對手!”

  卓白衣的武功,真的那麼可怕嗎?

  柯冬青沉默了好長一段時間。

  申田田也是一言不發,似乎只要柯冬青願意,她可以奉陪他永遠這麼沉默下去。

  柯冬青點了點頭,他道:“好吧,我答應!”

  申田田嘆了一口氣,道:“看你的樣子,似乎是我在趕鴨子上架,別人想學我爺爺的武功,還學不到呢!”

  柯冬青道:“如果我一心想學申前輩的武功,那他一定又不願教我了。”

  申田田驚訝地道:“沒想到你居然這樣了解我爺爺,看來你一定很合我爺爺的胃口。”

  柯冬青苦笑了一下,心道:“我又不是一道菜。”

  申田田忽然走到那尊斑駁不堪的山神後面,招手道:“我們走吧。”

  走?山神後面就是牆,如何走得了?

  但柯冬青還是過去了,在一個本來早已可以要了你的命,卻又未要你的命人眼前,是沒有必要對他(她)防備什麼的。

  然後他便看到山神神像後面有一個人形的洞,剛好可以容一個人進去。

  從那個人形的洞進去之後,柯冬青便下了十幾道台階,然後是地道……

  從地道出來時,便是一條很陰暗,卻又很寬闊的橫巷了。

  橫巷中停著一輛豪華馬車,漆黑的車廂光可鑑人,拉車的馬無疑也是久經訓練的良駒。

  柯冬青與申田田上了馬車。

  ※※※

  申田田與柯冬青坐在密封的車廂裡,看不到馬車駛向何處。

  過了好久,馬車才停了下來。

  下了車,才知這已是一個荒僻的郊外,遠處有幾盞燈,隱隱約約如鬼火一般。

  申田田忽然牽著柯冬胃的手道:“走吧。”

  柯冬青很不自在,他的手還從來沒有牽過女人的手。

  他想把手抽回來,卻又沒有抽。不知不覺中,他的手心開始冒汗了,濕漉漉的。

  這已是深秋。

  申田田似乎已感覺到了這種變化,她平靜地道:“如果你不跟著我,就別想走近那幾盞燈火。”

  柯冬青暗暗吃驚——今天,讓他吃驚的事實在太多了。

  申田田道:“知不知道'無中生有'魚有水老前輩?”

  當然知道。如果連“無中生有”都不知道,那麼這個人一定是白痴了。

  申田田接著道:“現在,我們便是要去見魚老前輩。”

  柯冬青吃驚地道:“魚……魚老前輩不是……不是已經死了嗎?”

  申田田遭:“這有什麼奇怪的?他的名號本就是'無中生有',永遠沒有人能弄清魚老前輩到底是死了還是活著的,除了我與我爺爺之外。”

  無中生有,死了也可以生——謎一樣的魚有水。

  有人說如果世上的手要分個貴賤的話,那一定是魚有水的那雙手賣價最高,因為似乎沒有這雙手做不到的事情。

  申田田道:“在那幾盞燈光四周,魚前輩已布下了'飛天玄陣',貿然闖入者,只有束手就擒的份了。”

  柯冬青相信她的話,魚有水的確可以做到這一點。

  七彎八拐的,終於走近那幾盞燈火了。

  這兒有幾間屋子,斜塌的屋背,暗灰的牆,一切都顯得那麼陳舊破爛。

  但一走進,所看到的便完全變了。

  屋子里幹淨、開闊、明亮,牆大概剛粉刷過,一片雪白,桌上也抹得極為乾淨,屋子裡的擺設都井井有條。

  柯冬青的心情一下子好了些,他覺得這屋子很給他一種親切感。

  然後,柯冬青便看到了一個老人。

  這實在是一個慈祥的老人,他臉上的每條皺紋,頭上的每一根白髮都透著一股親切的感覺。不知為何,看到這個老人,柯冬青的鼻子竟不由自主地一酸,有一種想流淚的感覺。

  這實在奇怪得很。

  也許,一個受了委屈的孩子在見到自己的親人時,便會有這種感覺的。

  柯冬青實在不算一個孩子了,而這個老人也不是他的親人,但他卻仍是有這種奇怪的感覺。

  老人一見到他們,便笑了,笑臉如秋菊。

  他的口齒清晰得很:“你們回來了。”

  似乎柯冬青與申田田是他的一對剛剛從外面回來的孫兒、孫女。

  申田田像一隻乳燕般撲了過去,道:“魚爺爺,現在就看你的了。”

  這老人便是魚有水了。

  柯冬青看看這位傳奇般的老人,怎麼看怎麼覺得他也不像是一個江湖中人。

  魚有水哈哈笑道:“爺爺答應了的事,當然不會食言的。”

  言罷,他看著柯冬青,不住地點頭,道:“好,好。”

  柯冬青有點不自然了。

  他已發現魚有水老前輩的眼睛極為靈智,似乎可以看透世間的一切。也許,他真正最神奇的地方並不是他的手,而是他的這雙眼睛。

  只有當眼睛具備了超人的觀察力之後,雙手才能有超人的創造力。

  申田田對柯冬青道:“你有沒有嚐到連自己都認不出自己時的滋味?”

  柯冬青道:“沒有。”

  申田田道:'現在魚爺爺便可以讓你經歷這種神奇的事了。以後的日子,你將白天料理生意,晚上習武。”

  她忽然笑了笑,道:“你知道我將乾什麼嗎?”

  柯冬青道:“我不知道。”

  申田田笑道:“我要做你的伙計,你便稱我老毛吧。”

  柯冬青也笑了。

  申田田道:“為了讓你能安心習武,我還請來了一個人。”

  柯冬青當然要問道:“誰?”

  申田田道:“卓白衣的女兒!”

  柯冬青吃了一驚,驚訝地道:“你……將卓白衣的女兒找來有什麼用?”

  申田田道:“我們要讓卓白衣投鼠忌器!為了讓她能安靜些,我們給她吃了藥,讓她終日病在床上。那家染坊很不起眼,所以她不會被人發現。當然,她可以呼叫,可她的聲音也被我們控制了音量,在外面是聽不到她聲音的。”

  柯冬青想說什麼,卻又沒有說

  申田田又道:“你對她說你是染坊的老闆,她當然不會信、因為她是莫名其妙地被扶製到染房裡來,但你一定不能說出實話。要知道卓白衣那麼狡猾,她的女兒也一定不簡單。如果她知道你是柯冬青,就一定會想出辦法來對付你!”

  柯冬青心道:“她已癱在床上了,還能幹什麼?”

  申田田似乎看出了他 的心思,她道:“每個人的心中都有弱點,有人虛榮,有人貪財,有人好色,所以當她知道你是什麼人時,她就可以對症下藥,抓住你心中的弱點,達到她的目的。”

  柯冬青心中雖仍是不以為然,卻還是點了點頭。

  申田田這才對魚有水道:“有勞魚爺爺了。”

  魚有水含笑點了點頭。

  ※※※

  柯冬青到了這家染坊時,還有一種恍恍惚惚的感覺。此時,已是子夜。

  魚有水的易容術果然超凡入聖,何冬青己照過鏡子,真的認不出自己了。

  同樣易容成了伙計“老毛”的申田田對柯冬青道:“你進里屋看看吧。你告訴她你是她的丈夫葉有根。”她的聲音竟也變了。

  她,指的當然是卓白衣的女兒。

  柯冬青略一猶豫,終於掀開了那條有些臟的門簾,裡邊暗暗的。

  一進里屋,他便聽到了一個冰冷的聲音:“你是什麼人?”

  柯冬青道:“當然是你的丈夫。”

  “呼”地一聲,有什麼東西飛了過來,柯冬青一把抓住,卻是一隻小陶瓷!

  女人的聲音道:“聽聲接物如此快捷,身手有點不凡!”

  柯冬青吃了一驚,沒想到她真的極為精明!

  想到她便是卓白衣的女兒,他不由升起一股恨意,便以一種近乎惡毒的語氣道:“無論你怎麼說,都已改變不了事實!我希望你不要太過聰明,那樣也許你會吃不少苦頭。”

  那女人狠狠地道:“你給我聽著,我是'白衣山莊'卓白衣的女兒!與'白衣山莊'作對,你會後悔的!”

  柯冬青冷冷地道:“不願面對現實的人總是要可悲一些,什麼'白衣山莊'、'黑衣山莊',也改變不了你癱坐於這裡的事實!”

  女人咬牙切齒地道:“你……你是個瘋子!”

  柯冬青冷笑道:“如果我是瘋子,那你便是瘋子的女人!”

  女人發出低低的一聲喘息聲,突然向後倒去——她竟氣暈了。

  柯冬青心中不由有了一些內疚,但一想到她的父親卓白衣,一想到“歡樂小樓”的數千性命,這份內疚便蕩然無存了。

  申田田走了進來,道:“這兒我來料理,你出去吧,我爺爺在外面。”

  柯冬青便走到院子裡,看到一個人在月光下背手而立。

  聽到柯冬青的腳步聲,那人轉過身來,正是申也非。

  柯冬青躬身道:“申前輩……”

  申也非“嗯”了一聲,開口道:“田田那丫頭已把事情都與你說明了吧?”

  “沒有。”柯冬青看著申也非道。

  申也非臉上有了驚訝之色,只聽得柯冬青道:“我不明白為什麼申前輩不親手對付卓白衣,而要假借我的手;也不明白為何那次申前輩要不辭而別。儘管你不是'歡樂小樓'的人,去留自是悉聽尊便,但我覺得既然你已對我們樓主有了應諾,就應該為此負責。所謂大丈夫一諾千金,申前輩乃德高望重之人,為何竟做不到?”

  語氣有些逼人。

  申也非忽然拍手道:“好!說得好!我這老頭有好久沒有遭人這麼痛痛快快地罵上一遍了。”

  他嘖了嘖嘴,道:“不過,雖然我有不是之處,但到也並非如柯少俠所說的那樣可惡。”

  柯冬青沒想到申也非這樣的武林前輩竟也能如此勇於自責,不由對自己的唐突很是後悔,但依他的性子,卻是不會再去說些圓場之話的。

  申也非嘆了一口氣道:“哎,我也沒想到我那逆徒竟已可如此為所欲為了……”

  柯冬青吃了一驚,道:“卓白衣他……”

  申也非點了點頭,道;“不錯,卓白衣是我徒弟,而且是唯一的徒弟!”說到這兒,他的臉上有了一種痛苦之色,頓了頓,方道:“段大俠於我有恩,所以他有難而求助於我時,我便未曾推辭。其實那時我已對段大俠幫不上任何忙了。”

  柯冬青吃驚地道;“為什麼?”

  申也非的身子似乎不易察覺地震了一下,他的目光投向沉沉暮色之中,半晌,方緩緩地道:“因為,那時我已武功盡失!”

  柯冬青呆住了。

  他無論如何也沒想到令江湖中人“高山仰止”的申也非,現在竟是一個不會武功的老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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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卷第三章神刀傳人
  申也非苦笑了一下,道:“雖然我武功盡失,僅憑以往混出來的些許名聲,也是能嚇著一些人的。所以我武功全失已有三年,卻從未被人識破。”

  他說得也在理,若是知道他是申也非,江湖中還有幾個人有勇氣向他出手呢?

  申也非接著道:“當然,這一切,同時也多虧了田田這丫頭,她的鬼點子總是多如牛毛的。”

  柯冬青不由笑了一下,心道:“這倒也是。”

  甲也非道: “那天,我在'歡樂小樓'見到了簡刀槍、唐多、彭城笑書生居易左、斷夢刀司徒水,還有與我一樣的老古董花滿徑,便想有這麼多身手不凡的高手在,'歡樂小樓'應該不會出什麼事了,所以,我便不告而別了,誰知……哎……誰知花滿徑竟是習貫天易容而成的!”

  臉上又有了痛苦之色,他在自責,何況害死段牧歡的人也有他徒弟卓白衣的份。

  柯冬青的心中卻有了疑團,他不明白申也非的武功為何全平白無故地消失了。

  申也非似乎看出了他的心思,道:“你猜得出我的武功是為何而廢的嗎?”

  這當然猜不出,申也非也沒有真的要柯冬青猜測的意思,他接著便道;“我的武功是被卓白衣那個畜生廢的。”

  說到這兒,他突然乾咳起來,越咳越劇烈,到後來已痛苦地彎下腰來。

  柯冬青靜靜地站著,默默地註視著眼前這個老人。申也非所說的,無疑讓柯冬青大吃一驚,但柯冬青不想把這種吃驚表現出來,因為那無疑又是在申也非的傷口上撒了一把鹽。

  柯冬青的心中突然有了一種莫名的感觸,有誰會想到像申也非這樣如神一般的人物,竟也有這樣的痛苦呢?

  申也非終於直起腰來了,他喘息著道:“有意思,有意思,申也非那混帳老頭,竟讓他自己辛苦栽培出來的徒弟給廢了武功!有意思,有意思!”

  他笑了起來,卻有兩行濁淚悄然滑落。

  柯冬青同情地看看,他他知道像申也非這樣武功卓絕的人物,都是心高氣傲的,而這樣的人,也最不易原諒自己。

  申也非終於按捺住自己的情緒,他拍了拍柯冬青的肩膀道:“現在,我又要向你傳授武功了,不過,這一次,你若是想廢我的武功,也是辦不到了,因為我本就已是武功盡失了!”

  說完,他又笑了起來,似乎他對自己的風趣很滿意。

  柯冬青道:“前輩不必如此,所謂天要下雨娘要嫁人,只好由他去吧。前輩栽下了一棵樹,本是指望他成材,可他非得長成七扭八拐,那又豈是前輩的錯?誰能從一棵種籽裡看出它將來是棟樑,還是一棵只能供人上吊用的歪脖子樹呢?”

  申也非怔怔地看著他,似乎很是吃驚,良久,他才道:“沒想到你小小年紀,看待事物,竟比我這老頭深透得多。老實說,我最恨的不是武功被廢,而是恨自己有眼無珠,竟把一隻狼崽辛辛苦苦哺養大了,到頭來遭它反咬一口。”

  頓了頓、他接著道:“你這麼一說,倒讓我看開了不少。不過,這棵歪脖子樹既然是我種下的,那麼我便得負責再把它砍倒,可惜我自己力不從心,所以就得借柯少俠之手了。”

  柯冬青道:“我可以成為前蜚手中的是斧子。”

  柯冬青這把“斧子”鋼質不錯,加上申也非也的確是塊好“磨刀石 ,所以只花了半個多月的時間,柯冬青己很“鋒利”了。

  在這半個月中,柯冬青白天與伙計老毛打理著染坊的生意、這家染坊的生意清淡得很,所以漸漸地柯冬青也能應付自如了。

  白天的日子,已是平談如水了。

  而夜裡則與白天的生活截然不同,在暮色與晚風中,柯冬青便從一個規規矩矩的生意人,變為一個身負重任的江湖中人。有時,柯冬青會有一個怪怪的想法:“在別人眼中,我白天的身份是真實的,是個地地道道的小老闆;我黑夜中的身份也是真實的,是一個貨真價實的'歡樂小樓'摟主。所以,同樣一個我,竟然以兩種截然不同的方式存在著。”

  “哪一種身份,才是真正適合自己的呢?”

  當然,這樣的想法只能是一閃即過的,柯冬青雖然已不再眷戀江湖中的快意恩仇,但並沒忘記“歡樂小樓”數千人凝成的血海深仇。

  所以,他習武時極為投入,投入到連申也非都有些憐錯了。半個月下來,柯冬青竟已是形色枯瘦,發如亂草了。

  但柯冬青最怕的是夜裡回家,因為一回染坊,他就得面對卓正花。

  柯冬青從來沒有像怕卓白衣的女兒那樣怕過人,確切地說,這種'怕”,是一種內疚。

  她總用仇恨的目光死死地看著他,看得他心裡發毛,真想拔腿就溜。

  那女人把她所知道的所有惡毒的罵人話全向柯冬青攻擊過了,床邊能打向柯冬青的東西也摔過了。

  終於,有一次,她忽然道:“為什麼你從來不敢親近我?”

  那女人笑了笑——這是柯冬青第一次看見她笑。

  她道:“從這一點看來,至少你不是一個很壞的人,我不知道你為何要把我從'白衣山莊'抓來,又將我整成這副模樣。”

  頓了一頓,又接著道:“我知道問了你,你也不會說實話的。不過我要告訴你一句話,與'白衣山莊'作對,是不會有什麼好結果的。”

  聽到此處,柯冬青“騰”地站起了身,把手中的毛巾扔向那女人,冷笑一聲,道:“別忘了我是開染坊的,一件白衣,我想把它染成什麼色,就成什麼色!”

  言罷,他霍然轉身出去了,因為他怕自己會因為憤怒而一不小心說漏了嘴。

  那女人看著他出去的背影,若有所思。

  晚上,柯冬青又一身疲倦地回來了。這兩天,他所習練的武功已到了要緊關頭,所耗費的身心也格外多。

  那女人竟然沒有如平日那樣大吵大鬧,這讓柯冬青多多少少有點意外,他胡亂地擦洗了幾把,便開始用幾條凳子舖他的“床”了。

  這樣的臨時搭就的簡陋居身之處,在這樣的冬季,每夜都要讓他凍醒好幾回。

  他剛將半個身子鑽進薄薄的被子中,卻聽得那女人道“餵……”

  這兒只有她與柯冬青,所以她喊的自然是柯冬青了。

  柯冬青驚訝地看著她。

  她的臉上有了一種淡淡的紅暈,卻仍道;“你說你是我的男人,對不對?”

  柯冬青點了點頭,他暗暗奇怪為何她有如此一問。

  “那好,你便別睡那兒了。”

  柯冬青的身子便僵在那兒了,嘴張得像只木魚,他期期興艾地道:“那……我……”

  女人用挑釁似的目光看著他,道:“都老夫老妻的,你還怕麼?”

  柯冬青稀里糊塗地站了起來,一不小心碰翻了一條長凳,又找來剛脫下的外套穿上。

  那女人靜靜地看著他手忙腳亂,眼中有一種惡作劇得逞的得意之色。

  柯冬青東磨西蹭的,遲遲不肯就睡,他把地掃了一遍,又到外面劈了柴,當他想再找出點什麼活兒時,那女人說話了。

  她道:“你難道想折騰到天亮嗎?你把你的伙計的活兒全乾了,那麼明天讓他幹什麼?

  攏著手當掌櫃嗎?”

  柯冬青僵在那兒了,乾笑了幾聲,只好硬著頭皮走過去,在女人身旁躺下,兩隻眼睛瞪得老大,盯著頭頂天花板上的一隻蜘蛛。

  不知為何,他的身子一個勁地打著哆嗦,像秋天裡的一片寒葉。

  他不敢挨近那女人,只能拉過被子的一個角,將自己的前胸蓋上。

  女人道:“你冷嗎?抖得這麼厲害?”

  柯冬青緊張地道:“有……有一點……”

  “那你為何不向這邊靠攏些?兩人擁著,不就暖和些了嗎?”

  她己側過身來了,直視柯冬青,目光咄咄逼人。

  柯冬青“啊”了一聲,忙道:”我……我染了風寒,怕……怕傳染給你。”

  說到這兒,他真的打了個噴嚏,大概是方才被凍著了。

  那女人嘆了一口氣,道:“我也不為難你了,你還是去睡你的板凳吧。”

  柯冬青一咕碌地翻起身來。

  女人道:“看得出來,你這人心眼不壞,想必是被奸人所利用吧?”

  柯冬青說話了:“沒有!”回答得很乾脆。

  “那,一定是被人挾迫了。現在只有你我二人,你把真相告訴我,我一定能想辦法幫你擺脫他們。想必你也是武林中人,應該知道'白衣山莊'這幾年的聲望己日漸高漲了。你只要想辦法通知我爹,他們一定能設法將我們解救出去的。”

  柯冬青“嗤”地一聲笑了,笑聲冷冷的,卻一言不發。

  黑暗中看不見那女人的表情,但聽聲音,似乎已有了怒意,她恨恨地道:“你……”沉默了一會兒,她才接著道:“想不到你竟比我還頑固。”

  女人又千方百計想讓他說實話,到後來,他再也忍受不了,大聲地道:“你這不是與虎謀皮嗎?如果我對你有什麼陰謀,我會告訴你嗎?”

  說完,他把頭一蒙,真的就那麼入睡了。

  ※※※

  申也非的眼光很犀利,他很快便看出今夜柯冬青有點恍恍惚惚的,總是難以進入修練武學時所需的意境,所以進展極為緩慢。

  申也非干咳一聲,道:“你是不是有什麼心事?”

  柯冬青道;“我不明白申前輩為何要將卓白衣的女兒挾制來。卓白衣雖然罪不容誅,但與他女兒,並無干系,為何……”

  申也非背著手踱了幾步,方道:“自從明里暗裡與卓白衣交鋒以來,你對他的評價如何?”

  柯冬青咬牙切齒地道:“其狡如狐,其惡如狼。”

  “不錯,以卓白衣的狡猾,他一定能夠看出你與遊姑娘所布下的迷魂陣,只是時間遲早不同而已。你們所用的計策雖然已極為巧妙,但也並非天衣無縫,要不然,我又是如何看出來的呢?”

  柯冬青心道:“說的也是。”

  申也非接著道:“要使你的安排盡可能遲地被對方發現,只能是先讓他無法集中全部心智,而無論是誰,察覺自己的女兒神秘失踪之後,都會心神大亂的,唯有這樣,'歡樂小樓'的殘餘力量才能保留得盡可能完整些,你才能集中 智盡快地學得我的武功。如果卓白衣在你功成之前,找到他的女兒,那麼我們的勝算便更小了。”

  “卓白衣自小便聰慧過人,也正因為如此,他才能早得我的真傳,這幾年,他為了滿足自己日益膨脹的私心利欲,自然會加緊習練武功,所以,我猜測他的武功已罕有對手了,更何況他最可怕的地方,不是他的武功,而是他的狡詐。”

  他嘆了一口氣,道:“要不然,我這樣的老江湖也不會著了他的道了。”

  柯冬青一直奇怪以申也非的武功,怎麼可能反而被卓白衣廢了武功,但他心想這是申也非的一塊心病,不能隨便去揭,沒想到申也非現在自己卻又提起了。

  申也非道:“六七年前,我開始慢慢察覺卓白衣的野心,只是他做事一向謹慎,所以我並未能看清他的更多東西。只是覺得一個人不該被太多的身外之物所累,我責斥過他,他表面上唯唯喏喏,而心中卻已暗暗懷恨。到後來,我發現他為了達到某些目的,所採用的手段俱是令人不齒的,一怒之下,便狠狠地懲治了他一次,將他的右手小拇指以劍削去!”

  柯冬青有些吃驚。

  申也非接著道:“但他城府極深,縱使對我已有了徹骨之恨,但表面上卻是不露絲毫神色,作出一副痛改前非的神色……唉……也怪我一向對他寄以厚望,雖然他讓我失望,但我仍盼他能浪子回頭。他便利用我這種心理,在我年至七十那年,說是為了洗面革心,同時也為我祝壽,便把我給請到白衣山莊去了。”

  柯冬青忍不住問道:“便是在那一次,卓白衣仗著人多勢眾,對申前輩下了毒手嗎?”

  申也非道; “以老夫的武功,仗著人多又有什麼用?我那逆徒很聰明,知道無論是直接以武功相搏,還是下毒,都是討不了好的。所以,他便用了一種根本沒有毒性的東西讓我服下。”

  柯冬青道:“那,為何前輩……”

  他一直稱申也非為前輩,即使是在申也非開始向他傳授武功之後,也是如此.一則因為申也非不讓他稱師父,二則柯冬青也覺得稱申也非為師父,可能又會讓申也非想起他以前惟一的徒弟卓白衣。

  申也非道:“他藉機讓我服下的東西沒有毒,但卻不是平凡之物,而是'返真草'的汁,未隔多久,他又花言巧語,先後讓我在不知不覺中,吃下了他的'淡泊花'和'空空水',而這三種東西,都全無毒無異味,但三者合於一體,則成了一種慢性化功之藥物!”

  柯冬青倒吸了一口冷氣。

  “三年前,我突然發現我的武功在如水氣般地散失,直到失去全部功力!當時我又驚又怒,卻並未發現是什麼原因造成的。直到見了魚有水,他是我的生死之交,我將此事告訴了他,他才為我解開了這個謎團!”

  “我知道真相之後,幾乎氣瘋了,但我對自己徒兒的性子是很了解的,他決不會就此罷休,在化去我的武功之後,他一定要設法除去我,而且要讓我死得不明不白!”

  說到這兒,他竟笑了笑,笑得極苦,他的聲音也開始嘶啞了許多。

  “所以,我便決定暫時不張揚,因為以我那時的力量根本不是他的對手、三年來,我一直在尋找一個人,這個人必須既要能夠領悟並學會我的武功,又要讓我信得過。因為我的武功本是百年前孔孟神刀一脈,博大深奧,非等閒之人能將其悟透,而且此人也要甘心為我除去卓白衣。可符會以上兩點之人,雖說天下稀少,但也不是不容易找到。可要做到第三點之人,就並不容易找到,直到遇上了你。”

  柯冬青搔了搔後腦勺。

  申也非道;“我們以卓白雙的女兒來牽制他,是不夠光明磊落,但事已至此,已不允許我們再去顧及那些清規戒律了。雖然卓白衣不仁不義,與他的女兒並無干系,若非如此,我也不用費心去將那位姑娘藏著掖著了,將她乾脆利索地除了去,卓白衣也無法知曉,還不一樣能攪得他心神不定?”

  柯冬青靜靜地聽著。

  申也非接著道:“我明白你是因為把一個毫不相干的姑娘捲進這事,而感到不安,以至於現在心神都無法集中了。若是如此,我走的這一步,倒真是適得其反了,沒能干擾卓白衣那雜種,反倒干擾了你。”

  柯冬青忙道:“前輩並沒有錯,只是怪我看不開罷了。你放心,打今天往後,我會忘了她是卓白衣的女兒,而記住她真的就是……就是我的老婆小……小花!”

  申也非滿意地點了點頭,道:“你的武功進展已是神速,可我還是日夜焦慮,想到段大俠及'歡樂小樓'數千壯士之死,我心中便慚愧得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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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卷第四章魔霸武林
  柯冬青忙道:“前輩為何竟出此言?謀事在人,成事在天。前輩如今為'歡樂小樓'的複仇大計如此鼎力相助,我們樓主在九泉之下,定己感激不盡。若不是田田姑娘,恐怕我也活不到今日了。”

  他忽然又問道:“這十幾日來,為何從未見過田田姑娘?”

  申也非笑了,他道:“是麼? ”忽然轉了話題,道:“好了,今夜已耽誤了不少時間,現在開始吧。”

  消除了心病,柯冬青已能夠全身心投入申也非那神奇卓絕的武學空間中去了。

  不知不覺中,彎月已至中空時,柯冬青才回自己的染坊。

  回到自己那間簡陋的屋中時,那女人仍如平日一樣,未曾入睡,但似乎她的神情與平日又有些不同,具體有什麼不同,柯冬青卻又說不出來。

  熄燈,躺下。

  柯冬青正朦朧欲睡之時,卻聽得那女人道:“餵……”

  柯冬青想了想,還是應了一聲:“什麼事?”

  女人道:“明天店裡的生意忙嗎?”

  柯冬青一時反應不過來了,他沒想到她會問這個問題。

  柯冬青沉默了半晌,方道:“不……很忙”

  “那……你能幫我做件事嗎?”

  “當然……能”

  女人道:“那好,明日中午你去替我買些胭脂粉末來。”

  柯冬青沒想到她要自己做的是這件事。乾咳了一聲道:“你又……又不能出去見人,買這些幹嘛?”

  她道:“你怕我使什麼計謀嗎?”

  他大聲道;“好!明日中午去買。'

  睡意又向他襲來了,他心中嘀咕著:“她怎麼會提這麼個古怪的要求?”漸漸地沉沉睡去。

  ※※※

  第二日,用過早飯,柯冬青便開始張羅染坊的生意,沒多久,便聽得里屋有人大叫了。

  他忙跑了進去,卻聽得那女人問道:“今天染坊的生意好不好?”

  柯冬青道:“才開店門,誰知道。”

  女人沉默了。

  這時,門外有了喧鬧之聲,亂哄哄的,柯冬青忙道:“大概來了不少顧客。”

  女人眼中閃過一種不易察覺的古怪神色,她道:“若是……若是忙不過來,就少接幾樁生意。”

  柯冬青一出去,便看到了兩個年輕人,兩個看上去有些愣頭愣腦的年輕人。“老毛”則站在他們一旁,對他們說著什麼。

  他一出來,那兩個年輕人便高聲道:“你是老闆嗎?”

  柯冬青道:“不敢,在下正是這兒的當家人。”

  其中一個長著一臉粉刺的年輕人道:“好,你是老闆我便跟你說!我們老爺子有一大批貨要交給你,你隨我去取貨物吧。”

  柯冬青道:“二位是……”

  一臉粉刺的年輕人不耐煩地道:“青山鎮的歐陽老爺,總該聽說過吧?我們便是替他老人家辦事的。”柯冬青忙道:“久仰,久仰。”

  其實,他根本未見過,也未聽過什麼歐陽老爺,但他想既然他們二人這麼說,想必這歐陽老爺挺有名的,而葉有根作為一個在此開了數年雜坊的人,不應該沒聽說過。

  那兩個年輕人的眼中閃過一種古怪之色。

  長著粗刺的年輕人道:“我們老爺把這麼一大樁生意交給你,是看你們店雖小,但活兒卻做得不錯。”

  “老毛”插話道:“有多少貨啊? ”

  年輕人道:“夠你一馬車拉的,這次調色又簡單,全染成紅色。”

  這實在是一件大好買賣,可柯冬青總覺得有什麼不妥之處。畢竟,他是柯冬青,而不是真正的染坊老闆,掙不掙錢並不重要,關鍵是不能出什麼差錯。

  現在,他們這樣一家小染坊突然有這麼大的顧客光臨,這本身就有些不正常。

  他突然想起“小花”說的那句話:“若是忙不過來,就少接幾樁生意。”這是不是有所指呢?

  若是如此,那麼她為何要顧及他?

  柯冬青心念閃過,他忙道:“二位也看到了,我們這小本生意,只有兩個人手,忙得腳打腦後跟,也只能接下幾樁小生意,這兩天我們這兒都有了活兒,若是加上你們的活,恐怕是心有餘而力不足了,若是……”

  年輕人不耐煩地道:“別若是若是的了,乾脆說個明白吧。”

  柯冬青道:“實在對不住,我們接不了那麼多活兒……”

  '粉刺”鼻子哼了一聲,道:“到手的便宜,竟也有人不願彎腰去揀。”

  柯冬青哈著腰道:“實在對不住,不是小店不識抬舉,實在是力不從心……”

  年輕人擺了擺手,揚長而去了。

  待他們走了,“老毛”才道:“你怎麼知道青水鎮壓根兒沒有什麼歐陽老爺?”

  柯冬青的心向下一沉。

  “老毛”嘆了一口氣,道:“見機行事吧。”

  柯冬青一回里屋,“小花”便問道:“外頭是否來了不少顧客?”

  柯冬青道:“不多,只是兩個年輕人而已。”

  她的眼中閃過一種失望之色,卻又強擠出一個笑容,道:“生意談妥了嗎?”

  他搖了搖頭道:“沒有,他們給的貨太多,我們二人如何應付得了?”

  女人看著門外,若有所思,少頃,她道:“你不是答應要替我買些東西的嗎?”

  柯冬青沒想到她又提起這事了,便道;“好吧,我去一趟。”

  他真的去了。

  變故便在他離開染房之後發生了。

  當柯冬青提著一包女人用的東西回來時,在離染坊尚有十丈之時,他忽然發現附近的陌生人似乎比平日格外多些。

  他的心中“格登”了一下,不由加快了腳步。

  隱隱地他感到有數道目光在冷冷地的向自己的背影,並一直追隨他進了這家雜亂的染坊中。

  柯冬青故作什麼也未察覺,他的舉止與平日沒有什麼不同。

  但是,當他走進里屋的那一剎那間,他看到了一件讓他大吃一驚的事——那塊陳舊的門簾背後的地上,竟已躺著一個入,顯然人已死了。

  柯冬青再也沉不任氣了,他的目光迅速向床上掃去。

  女人還在靜靜地半倚在那兒,神色很平靜。

  她看著柯冬青道:“你回來得太快了。”

  柯冬青道:“這個人是誰?”

  女人搖了搖頭,道;“我不認識他,不過我知道他是為救我而來的。”

  柯冬青的手不由自王想向自己的左腰摸去,卻又停在半途中了,因為他已記起現在劍並未帶在身邊,因為沒有哪個染坊的掌櫃會整日佩著一把劍的。

  他道:“那麼,他為何會死?”

  “他並沒有死。”

  說話的並不是床上的女人,而是門簾外邊的一個聲音。柯冬青正要出去看個究竟,不料卻已有人掀簾進來了。

  卻是扮作“老毛”的申田田。

  柯冬青俯下身去,將躺在地上的人反轉過來。

  這人果然沒死,正睜著一雙驚恐的眼睛,全身卻已僵硬得不能動彈了,顯然他是被人突然制住的。

  無疑,這人是來尋找卓白衣的女兒的。上午來的兩個年輕人定是來探路的,恰好柯冬青又說漏了嘴,自然被他們盯上了。

  可他們為何會尋到這麼一個偏遠的小鎮來呢?

  門簾外突然有人接腔了:“這只怨他太自負。”聲音很嘶啞。

  柯冬青與“老毛”對現一眼,“老毛”道:“不知又有什麼蠻撞的傢伙要胡亂竄進來了。”

  說完,他掀起門簾就出去了。

  嘶啞的聲音又起:“我們小姐在什麼地方?”語氣冷得像冰。

  “老毛”的聲音道:“我們這兒連女人都沒有,更不用說什麼小姐了。”

  話音剛落,便聽得里屋的女人大叫一聲:“救我!”然後又沒了聲音,原來是柯冬青一下點了她的啞穴。

  門外的“老毛”嘆息道:“哎,我們掌櫃的總是不能好好照應老闆娘,大概這時候老闆娘的瘋病又犯了。”

  柯冬青心中一動,心道;“他是不是在指責我未及時制止住女人的呼救聲?”

  嘶啞的聲音高聲叫道:“小姐!”

  這次自然不會有人應他了。

  然後,便是“嗆”的一聲,是刀劍出鞘的聲音。

  便有寒刃被空之聲響起,然後便是“叮叮噹當”一陣亂響。

  柯冬青再也沉不住氣,他一步闖出,卻見外面除了“老毛”之外,還有三人,那三人正目瞪口呆地站在那兒,因為他們的兵器全己被扔在地上了,一把劍,一根單鞭,一把戒尺,皆是玄鐵鑄就的。

  柯冬青見申田田安然無恙。方鬆了一口氣,一揮手道:“三位是……”話音未落,那三人已一言不發,齊齊向柯冬青撲到。

  他們雖然已失了兵器,卻仍悍勇得很。如果柯冬春再故作不諸武功,勢必會吃虧。而事實上,事已至此。不可能再隱瞞下去了。

  當下,他一聲清叱,身如輕葉飄飛,在三人之間穿梭如電,轉眼間,三人便已如秤陀般直墜於地。

  這三人的武功,都屬泛泛之輩,又失了兵器,自然成不了什麼氣候。

  申田田像扔稻草垛般將這三人連同里房的那人扔在一個牆角里,再找了一大捆綢布,將他們蓋了起來。

  然後她拍了拍手,道:“老鼠拖棒槌,大頭在後面呢,後面的骨頭,會越來越難啃的。

  不過,在他們沒有知道你的真實身份之前,一時半刻,還不至於派出真正的精英。”

  柯冬青道:“事已至此,我們不妨將……將那女子放走,而我們也立刻轉移,卓白衣找到了他的女兒,也許便不再窮追不捨了。”

  申田田一笑,道:“我們走得了嗎?只要我們踏出染坊一步,便立刻會處於監視之中,接下來的,仍然是襲擊與追殺。莫非你還不了解卓白衣麼?他是不可能就此善罷甘作的,卓白衣是個聰明人,他一定能想到我們不會平白無故地將他女兒抓來,並易了容,對他來說,是不容許任何危險潛在的。”

  柯冬青道:“莫非我們只能在此等待,等待他一批又一批的人來?”

  申田田道:“當然不是,但暫時我們還需等待,我已設法將這邊的情況告之我爺爺,他會想 法救我們出去的。”

  柯冬青嘆了一口氣道:“沒想到窩在這麼一個窮鄉僻壤的地方,他們竟也能摸上門來,倒也奇怪了。”

  申田田道:“一定是那女人將消息傳了出去,才引來這麼多人的。”

  柯冬青驚訝地道:“可她不是連床也下不了嗎?怎麼有可能將消息告之白衣山莊呢?”

  申田田道:“具體辦法找不太清楚。但既然她是卓白衣的女兒,那一定也如卓自衣那般狡猾,而我們對她又過於疏防,便給她有可乘之機了。”

  柯冬青張了張嘴想說什麼,卻又沒說。

  正在這時,外面響起了腳步聲。

  腳步聲很穩重,很有節奏感,嚓、嚓、嚓,堅定不移地向這個小染坊走了過來。

  能夠走出這樣步伐的人,一定是個不簡單的人!

  申田田輕輕地道:“有人送生意上門了,但願我們能接得下。”

  腳步聲在門外停下了。沒有響起敲門聲,卻聽得幾聲不很響的“沙沙”之聲後,便見那扇厚厚的木門中間突然出現了一個長條形的洞,洞不太,卻已夠一個人從裡邊穿過。

  現在,便有人從這個長條形的洞口穿過來了,他的手中拿著一把刀。

  刀很薄,薄得讓人懷疑拿著它的柄用力一抖,它便會如水波一般顫動。

  便是這把薄刀把這扇厚厚的木門切開了一個大口子,就像切開一塊豆腐那樣輕鬆。

  持刀者很瘦,尤其是那張臉,瘦得如同一把刀一般,他平靜地道:“我是刀五。”

  刀五,殺入只需五刀的刀五!

  柯冬青向前踏進了一步,道:“我是這兒的當家人,有什麼事都由我作主。”

  刀五道:“交出我們小姐,我給你們留個全屍!”

  好狂的口氣!他的意思是說無論交不交出人來,柯冬青都得死。

  柯冬青忍不住笑了,刀五卻沒笑,他的嘴唇緊緊地抿著,抿得就如同兩把薄薄的彎刀。

  他握刀的右手開始慢慢握緊,指關節開始泛青、泛白,驀地眼中精光一閃,便有漫天刀光從他身側迸射。

  刀快如電,寒刃過處,聲如破帛。

  柯冬青的身子如枯葉般在刀光中飄飛而起,以令入目炫之速,作著鬼神莫測的游移挪掠。

  他手中沒有兵器!敢以空手與刀五相搏的人,普天之下也是沒有幾個了。換在以前,柯冬青也不敢如此託大,但如今他己得申也非真傳,正好可以利用此戰來檢驗自己的武功進展如何。

  刀五的刀是一把好刀,刀五的刀法,也是好刀法。只可惜,他現在面對的是一個猶如冬青一樣有旺盛生命力的柯冬青,而且更是繼承神刀一脈之人。

  刀五已走了三刀,卻未能沾上赤手空拳的柯冬青的一片衣角。他有些懷疑這一切是不是真實的了,這樣一個貌不驚人的中年漢子。為何竟能有如此匪夷所思的武功!

  他究竟是誰?自然,他不會是染坊店裡的掌櫃。但“白衣山莊”的對頭中,並沒有這樣武功卓絕的人物。

  他百思不得其解。

  不過事情發展很快,便已不需要他再去苦苦思索這些問題了。當他的第四刀砍出時。他聽到了“咔”的一聲脆響。

  起初,他沒反應過來,弄不明白這聲看來自何處,但劇痛很快從他的右手傳來,然後,他的刀也已把持不住,脫手墜下。

  他的右手竟已被對方踢斷。

  他不明白為何結果是這樣。刀五清楚地記得當柯冬青側身飛面的時候,自己曾沉肘反撩,直削他的膝蓋.柯冬青能閃過那一刀,已是幸運了,他又如何能在這麼短的時間內再出一腳,踢斷自己的右手呢?

  刀並沒有墜於地上,因為柯冬青的左腳已飛速一勾一帶,那刀便又反捲而上,飛速掃向刀五的下腹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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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卷第五章神奇之術
  無論是誰,看到自己的刀向自己掃來,都會驚駭欲絕的,刀五現在的感覺也是如此。

  驚駭之中,他疾然反向倒折,企圖避過這致命的一刀!

  他的動作夠快了,但就在他的身子如車輪般向後倒旋時,他的後背突然遭了重重一擊,幾乎將他的脊椎骨生生打斷。

  他的去勢便不可避免地被止住了,然後下腹已有一片冰涼直貫入,涼意以他的腹部為中心,迅速地蔓延到全身。

  所有的力氣在這一剎那突然消失得無影無踪。

  沒有發出慘叫,他就那麼悄無聲息地倒下了。他的下腹部插著他自己的那把刀,刀已全部沒入他的體內,只有刀柄留在外面。

  從他身後出手的自然是申田田。

  申田田又一把將他扔向那個牆角,她對柯冬青道:“現在我們要節省我們的每一點體力,所以我只得從後面給他來這麼一下。”

  ※※※

  那女人一見柯冬青進屋,似乎鬆了一口氣,柯冬青不由暗暗奇怪,上前替她解開啞穴。

  女人道:“沒想到你的武功這麼高。”

  柯冬青沒有說話。

  女人又道:“刀五的刀法我是知道的,雖然與江湖中的傳言有些距離,但刀法仍是不俗的,沒想到這麼快便栽在你的手裡。”

  柯冬青向她這邊走來。

  女人的眼中閃過一種慌亂,聲音中略略夾雜了一些驚恐與憤怒,道:“你要幹什麼?”

  柯冬青知道她誤會了,但他也不想解釋什麼,只是徑直走到床前,俯下身來。

  女人像一隻受驚的狐狸一般往裡縮了縮。

  柯冬青的心中突然有了一種內疚,即使是真正的病人,在這樣昏暗的屋子里呆上十幾二十天,也是會煩躁不安的。何況她本是一個健康正常的女人,無論是誰,突然發覺自己處於一個完全陌生、無知的環境中;甚至可以說是危險中,他(他)都將無所適從的。

  可以想像這些日子中,這女人已是備受煎熬了。這種來自精神上的痛苦,遠比肉體、物質上的痛苦更刻骨銘心。

  柯冬青忙道:“你放心,我不會為難你的。將你擄到這兒,實在有不得己的苦衷。再過幾天,我……我一定不再為難你。”

  說到這兒,他的心中有了一種莫名的感觸,他心想:“也許,幾日之後,我已是你的殺父仇人了。當然,也有可能我已死於你父親之手,但無論如何,那時我們之間.已有不共戴天之仇。”

  女人欣喜地抓住他的手道:“真的嗎?”

  柯冬青鄭重地點了點頭。

  女人忽然嘆了一口氣,道:“其實……其實今天我讓你出去替我買東西,只是想在你離開這兒之時,我父親的人會來此將我救走、那樣,你與我爹就不會有什麼衝突了。我也一定會說服我爹,告訴他我在這兒並……沒有吃什麼虧,便不要再追究過去的事了。”

  柯冬青的語氣突然又變冷了,他道:“他不可能會答應你的,即使他願意忘記過去,我也不願意!”

  他的眼神中,又有了一種逼人的殺氣與怒焰。

  那女人驚訝地看著他,她不明白這個本是頗為和善的中年漢子為何有這麼強烈的憤怒與殺機,莫非……莫非他對爹爹懷有刻骨之恨?若是如此,那麼他為何又如此待我?

  柯冬青在床頭摸索了一陣,摸到了一件冰涼之物。他抽了出未,正是他的那把短劍!

  柯冬青輕輕地拔出一截,寒刃如水。

  女人靜靜地看著他,眼中不再有驚慌了。

  柯冬青收回劍,正要向外走時,那女人突然道:“我父親手下高手如雲,你武功再高,也是會吃虧的.所以我希望你不要與他們強鬥,必要時,不妨以我來要脅他們。”

  柯冬青驚訝地望著她。道:“你為什麼要對我說這種話?”

  女人道:“因為我知道你不是壞人。也許,我爹過去曾有什麼地方得罪你了。所以你才想出這個辦法報復他、我爹想要做的事太多了,有時候難免要得罪人。便在我的眼中,他永遠是一個好父親。”

  不知為何,她的眼中閃過了一種憂傷之色。

  柯冬青冷笑一聲道:“數千餘人命,又豈是'得罪'這麼簡單?”

  女人吃驚地望著他,道:“你……你說什麼?數千條人命?”

  柯冬青一言不發,轉身便走,留下這女人一人呆呆地躺在那兒。

  當他出來時,申田田已恢復了她的本來面目,只是身上的衣衫仍是原來那套,這使她的模樣顯得有些俏皮。

  申田田一見柯冬青便道:“我估計我爺爺會在天黑的時候動手,而此時離天黑大概還有兩個時辰,還好現在是冬天,天黑得比較早。”

  柯冬青問道:“你爺爺不是已武功盡失了嗎?”

  申田田道:“即使如此,我相信我爺爺仍是有辦法的。”

  柯冬青心道:“但願你不是盲目相信。”

  事實上,以柯冬青與申田田的武功,現在立即衝殺出去,一定也是可以成功的。問題是那樣一來,他們二人的行踪從此便將被“白衣山莊”的人嚴密監視著了。“白衣山莊”組織龐大,人員眾多,所以他們只能避其鋒芒,然後伺機下手。若是蠻打蠻闖,恐怕未見著卓白衣的面,已先被累垮了。

  何況,柯冬青如今已被武林中人視為十惡不赦之人,武林四大家族的人都在追殺他。這就更不允許他輕易拋頭露面了。

  攻擊卻並沒有像柯冬青他們所想像的那樣接踵而來。

  他暗暗驚詫這種意外的安靜,反而讓他焦燥不安起來。

  奇怪的是卓白衣的女兒也很安靜。按理來說,她應該大聲呼救才是,當然也有可能她是在擔心如果惹惱了柯冬青,有可能會招來殺身之禍。既然她的行踪已被她父親知道,那麼被營救出去只是遲早的事情。

  她對自己的父親很有信心。

  天色終於開始有些昏暗。

  申田田轉身正要對柯冬青說什麼時,卻聽得“轟轟”數聲巨響,屋內已多了三個人!

  他們是破窗而入的,這間屋子已如此陳舊,哪經得起如此折騰,立即有灰塵“僕僕”地向地上掉了。

  三個人均是一襲白衣,衣服似乎太過寬大了,所以看上去他們顯得很縹緲,似乎一陣大風吹來,就可以把他們三人刮走似的。

  其中有一個人似乎總是有意無意地隱於另外兩個人後面,讓人一不留意,就會把他忽略掉。

  柯冬青淡淡地道:“三位找人麼?”

  左邊那入發間係了一根白綢帶。他冷冷地道:“明人不說暗活,我是來要回我們小姐的。”

  申田田哼了一聲,道:“前面已有幾個人來要過什麼小姐小姐的了,不都沒要到小姐回去嗎?你們又何必再來多此一舉呢?”

  右邊的人道:“你們莫以為佔了一點便宜便可以賣乖,我是提著人頭來向你們要人的!”

  申田田一笑道:“雖然要那麼多人頭毫無用處,但既然諸位執意送上,我們也就不好再多加拒絕了,何況,捕風、捉影的人頭,多多少少還是值幾個錢的。”

  “好狂妄的丫頭!”

  “哈哈,三位莫非忘了半月前在那座古廟中的情形?那天你們討不到便宜乘機便溜了,今天可就由不得你們了。”

  那三人對視一眼,眼中略有了驚訝之色。很快,他們互一示意,立即齊齊向申田田撲來。

  身在空中,捕風左手在腰間一摸,便有一道紅光閃出,如一條紅色綢帶飛舞,疾然向申田田攔腰卷去。

  同時,捉影的右手也己自腰間抖出一條紅色綢帶,如毒蛇般卷向申田田的頸部。

  他們身後的哪個人,自然是他們的“影子”了。

  “影子”發出如獸般的一聲怪嘯,身子已曲蜷成團,向申田田這邊貼地飛來。

  好怪異的輕功。

  申田田右手一沉一翻,手中已多了一把只有一尺來長的彎刀。

  申田田雙膝做曲,便已藉此飛速向一側滑去。

  捉影的紅綢卻如有靈性股,竟可生生改變方向,向申田田席捲而來。這一次,已不再是她的腰,而是她的雙腳。

  而此時,“影子”已襲至,他的兵器竟是一雙彎彎的奪魂銀鉤。

  銀鉤劃出兩道極為詭異的線路,一隻疾撩申田田的前胸,另一隻則鉤向申田田的頸部。

  柯冬青見三人攻勢凌厲。不敢怠慢,“嗆”的一聲,揚劍出鞘,一聲清嘯,向“捉影”

  電射而去。

  人未至,劍氣已逼得“捉影”感覺不妙,立即棄了申田田,縮身回防。

  剛一轉身,他便看到了對方之劍所揚起的令人炫目光弧正以極快之速向自己的咽喉刺來。

  “捉影”大驚,他的輕功著實不凡.竟能在間不容髮的那一瞬間,陡然憑空向後飛去,而且速度奇快。

  但他手中之紅綢卻不可避免地拖拽於身後了。

  柯冬青左手疾出,迅即抓住紅綢,用力一拉。

  “捉影”心知若是要與柯冬青爭執這根紅綢,勢必吃虧,如此一想,他立即撤了手。

  但柯冬青並未就此罷休,他輕哼了一聲,疾運內力於左臂,兩丈長的紅綢竟如一桿標槍般直直扎出。

  “捉影”大驚失色!雖然他一向以紅綢為製敵之物,但為了習練如此手法,他已浸淫其中十數年了,才有如此修為。沒想到對方奪過他的紅綢後,立即能做到這一點。

  情急之下,他的右手又向紅綢抓去,企圖以強力將這條紅綢撕裂。

  便在他出手之時,紅綢已以驚人之速略一回縮,避過“捉影”的右手,再一狂吐,竟已將“捉影”的右肘卷住。

  真是終日打雕,反被雕啄瞎了眼。

  柯冬青用手一拉,“捉影”自然不會讓他拉過採,他立即盤旋而飛,同時左手一揚,已有三把飛刀呼嘯而出。

  “捉影”心道:“即使傷不了你。至少我可以乘機脫身!”

  飛刀的速度奇快,直奔柯冬青胸前要害之處。

  柯冬青短劍盤旋加風,“當叮”之聲響起之後,三把飛刀自然全被擋住。

  而“捉影”果然已藉此時機,從紅綢的纏繞中解脫出來。

  卻見柯冬青略一側身,身子曲伸之間,已如翩飛的鴻雁,向“捉影”這邊飛來、同時他左手紅綾疾然抖動,竟是卷向那三把正在墜落的飛刀。

  紅綢一卷甫伸,那三把飛刀竟被捲得反向“捉影”射來。

  如此驚人的變故,“捉影”如何來得及應付?饒是他輕功卓絕,仍是只能避開其中兩把飛刀,而第三把飛刀則已狠狠地紮進他的腰眼中。

  “捉影”立覺一陣劇痛迅速傳開,不由輕輕地“啊”了一聲,身形一下子失去了那種輕盈。

  柯冬青乘機欺身而進,短劍劃過之處,已有一道血光拋灑開來。

  “捉影”發出如蠻牛般的慘叫之後,向後仰倒。

  便在此時,柯冬青聽到申田田的一聲悶哼.儘管聲音不大,卻讓柯冬青心頭猛地一沉,未及轉身,他立即遁聲長身射出。

  身在空中,他已看清“捕風”的紅綢正卷在申田田的右足上,而申田田的後背已破開一條一尺來長的口子,殷紅的鮮血滲出,想必是“影子”所傷的。

  柯冬青又驚又怒,他的劍施展得似萬千流星穿梭飛舞,佈滿了劍身所能及的每一寸空隙。

  劍氣迴盪沖散,發出陣陣刺耳的利刃破空之聲。

  自然,柯冬青是攻向“影子”。

  在他的劍離“影子”尚有一丈之距時,“影子”竟未迴轉身來,而還是那麼站在那兒,一動不動。

  從這一丈之外到近在咫尺的時間很短,短得幾乎讓人無法察覺到時間的移動。在柯冬青的劍將要穿破“影子”的衣衫的那一瞬間,“影子”竟還是毫無反應。

  這,就有些不正常了。

  但所謂箭己在弦,不得不發.柯冬青的劍如一支已射出去的箭,自然是沒有回頭路了。

  “噝噝”之長刃飲血之聲響起,柯冬青的短劍已在“影子”的體內進出七次!

  “影子”像一棵被伐倒的松木一般,向前仆倒。

  柯冬青這才發現在自己出手之前,“影子”已被申田田所繫,只是一時未立刻倒地而已!

  三人如今只剩“捕風”一人了。

  “捕風”、“捉影”與他們的“影子”在江湖中名聲很大,但這是因為他們三人密切配合時,功擊效果成倍增長的緣故。而一旦這種配合被分解,那麼他們的武功並不可怕。

  “捕風”見同伴已先後倒下,情知不妙,雖然他的紅綢帶還纏在申田田的右足上,但以目前的局勢來看,這並不能給他帶來什麼好運。

  他是個明智的人,立即棄了手中的紅綢,同時疾然向一側彈身射去,身在空中,右手向後一揚,已有五把寒光四射的飛刀飛出,封住自己的後路,以免被人追擊。

  就在他的身子將及那扇破窗的一剎那,忽然覺得腳下一緊,一般奇大的力將他用力向後一拉,便身不由己又飛了回來!

  他的反應倒頗快,順著這一拉之力飛回之時,他又摸出一把短短的飛刀,向自己的腳下飛速劃去。

  “哧”的一聲,束住他的腳的紅綢已被劃斷。

  他的右手迅速在身邊的一張八仙桌上一按,再次飄掠而起。

  忽地,他前面人影一晃,立即有一片沁入人心的凜然寒意瀰漫開來。

  那是劍刃之寒氣,柯冬青已如鬼魅般擋在他身前。

  大驚之下,“捕風”方寸大亂,見一片寒芒向自己咽喉襲來,情急之下,急以手去擋。

  “噗”的一聲,他的一隻手已飛了起來,血腥之氣立即瀰漫開來。

  “捕風”發出的痛哼之聲才至咽喉,已被柯冬青冰涼的劍封住了。

  他的心猛地一收縮。然後又緩緩地鬆弛下來,就此死去。

  此時,這間不大的屋子裡已有了七具屍體。

  血腥之氣充斥了每一寸空間,那種淡淡的鹹腥味深深地刺激著人的神經——
li60830 發表於 2017-11-21 19:03
第六卷第六章殺機復甦
  柯冬青覺得自己的血似乎開始熱了起來。心情也莫名地煩躁起來。

  他似乎又看到了“歡樂小樓”那血腥的一幕,三千兄弟的熱血將“歡樂小樓”的每一寸土地染紅。

  殺機一起,他便不再急著想脫身了,心道:“好吧,我便在這兒等著,等著你們來送死!”

  他見申田田的傷口仍在流血,忙關切地道:“申姑娘,你感覺怎麼樣?要不你先進里屋包紮一下,就在那兒歇息一會兒。我能抵擋一陣子,而且這樣一來,你也可以看著卓白衣的女兒。”

  申田田想了想,點了點頭。

  柯冬青仔細地將屋內的佈局看個分明,這一點,便已顯示出柯冬青的勝人之處了,在生死相搏之際,勝負往往並不完全取決於武功,而是與其它因素息息相關的,比如心理、環境、情緒……

  所以,柯冬青要把屋內的每一張桌子,每一個窗戶都默記於心,這樣才能使它們不僅不會成為束縛與障礙,反而有可能被他所利用,成為製勝的工具。

  最後,他找來了一張極矮的凳子,將它放在一個牆角;又從一個櫃子裡掏出一個紙袋來,然後便在那張小凳子上坐下了。

  這個牆角是一個死角。也就是說無論如何,對方不可能立即對他實行直接的攻擊。對於敵暗我明的局勢來說,這一點相當重要。

  柯冬青坐在那兒,慢慢地打開紙袋,竟是一袋炸得噴香的花生米。

  柯冬青掏來幾顆,一粒一粒地放入嘴中,慢慢地咀嚼著。

  咀嚼食物,可以放鬆繃緊的神經,可使自己的身法不會因為過於緊張而大失水準。

  當他將第五顆花生米放入口中時,他聽到了利刃劃空之聲。

  但他並沒有停止咀嚼,仍是將那顆花生米咬碎、嚥下、便在嚥下的那一瞬間,已有數十枚利矢從幾個窗口中射入!

  來自幾個不同方向的利箭相互交錯縱橫,幾乎已涉及這間屋子的每一個角落。

  柯冬青一動也不動。

  果然,沒有一支箭傷及到他,離他最近的箭也有二尺多遠。

  他所選的位置果然不錯,如果不是隱於這個角落,他當然也能避過幾十支利箭,但就沒有這麼輕鬆了。

  亂箭過後,是一陣短暫的沉默。

  然後,從幾個窗口中突然又飛入四五個黑乎乎、圓溜溜之物,上面竟有一串火花!

  柯冬青大吃一驚,莫非對方竟用了火藥?難道他們就不怕傷了卓白衣的女兒?

  就在他轉念的這一瞬間,四五個黑球'蓬”的一聲,全都爆開了。

  一陣濃濃的黑煙瀰漫開來,迅速將整個屋子罩住,柯冬青已看不見任何東西了。

  衣袂掠空之聲響起,他凝神一聽,知道至少有十幾人同時向屋裡攻來。

  而這些濃煙有一股極為怪異的氣味,令人一聞,便不由自主地想咳嗽。

  柯冬青的臉憋得通紅,卻不敢咳出聲來,因為他知道只要他出一丁點聲音。立即會成為十幾個人攻擊的目標。

  好毒的一招。

  但柯冬青並不慌亂,因為他知道雙方同樣處於這樣沒有任何光線的屋子裡,誰也看不清誰。所以,只要能將場面攪混亂了,勢必會形成混戰之勢,這對自身作戰的柯冬青來說,並不是壞事。

  一轉念,柯冬青的手中已扣了六粒花生米一一他沒想到花生米現在竟派上大用場了。

  一揚手,花生米便已悄無聲息地疾然射出。

  大概六粒花生米只有一粒命中目標 ,只聽得一個聲音“啊”的一聲。

  立刻響起一片刀劍出鞘的聲音,那人倒也機靈。心知不妙,立即叫了一聲:“是我!勒大鐘!”

  這才免去了一場殺身大禍。

  但柯冬青己乘機從刀劍出路的聲音中聽出幾個人的方位了,其中有一個竟是離他只有一尺之距。

  毫不客氣,他右手向一側一撲,果然便抓住了一個人的腳,一提一送,那人便飛了起來,“轟”地一聲,大概是撞在一堵牆上。

  屋內大亂。

  此時,柯冬青如一片羽毛般飄起,悄無聲息地掠向西側而去。

  五尺之距,揚劍。

  “噝”地一聲,伴隨著一聲悶序,柯冬青的判斷沒錯。

  柯冬青不知道扎中的是對方什麼部位,他以極快的速度將劍拔出。略一側身,然後短劍再次襲出,這一次,幾乎是不分先後疾攻出上、中、下三劍。

  一把利刃從柯冬青腰側擦過,將柯冬青的衣衫劃出一道口子,這正是柯冬青傷及之人反攻的。若不是柯冬青反應快,及早倒了身,那恐怕也已掛彩了。

  此時,柯冬青的上、中、下三劍已有兩劍奏效,對方發出短促的叫聲之後、砰然倒地!

  此時,柯冬青再也忍受不住,咳出聲來。

  他立覺不妙,以驚人之速迅速下蹲、側滑。

  一把刀從他的頭頂疾然削過!同時,地面砰地一聲響,石板地面火星直冒,顯然是一件重兵器重重地砸在柯冬青方才所立之處。

  柯冬青奇怪為什麼一咳嗽,對方便能立即判斷出是敵非友,但很快地便明白了,一定是他們在進入屋子之前已服用過什麼藥物,所以濃煙並不會使他們有急欲咳嗽之感。

  如此一來,自己便危險多了。

  煙霧的氣味頗為古怪,柯冬青想得難受.若是他功力平庸一些,恐怕早已咳出血來了。

  大概煙霧已滲透到里屋去了,裡邊響起了一個女人的咳嗽聲,也不知是申田田,還是卓白衣的女兒。

  立刻有人興奮地叫了一聲:“小姐……”

  這一聲叫喊,便給他帶來了殺身之禍,柯冬青如夜行的貓一般盡量將身子縮小,向那個聲音所響之處掩殺過去。

  靠近,出招。

  血肉飛揚。

  一招得手,柯冬青迅速撤身。

  有人大聲叫道:“別戀戰,救小姐要緊……”說到這兒,他突然驚叫一聲,原來是對方乘機把一粒花生米射入他口中了。

  柯冬青知道現在萬萬不能讓對方闖入里屋。他略一思索,立即靠近堆放屍體的那個角落,抓起一具屍體,便向通入里屋的人口處拋去。

  數聲驚呼伴隨著兵刃與入的骨骼相撞的聲音,顯然,“白衣山莊”的人已誤把屍體當作活人了。

  柯冬青接連二三地扔出幾具屍體,每具屍體都遭了亂刀砍殺。

  有人大叫一聲:“我們上當了!”

  便在此時,柯冬青人如驚雁般直掠而出。

  對方以為又是一具屍體,所以只是向一側讓了讓,免得被撞著。

  柯冬青乘機出手,他那柄短劍的威力在這一瞬間,幾乎發揮至極限。

  劍刃之光華掣映飛炫,拉出了數道弦月似的光弧,在空中旋回飛舞。

  三招之內,斬殺四人!

  空氣中怪異的煙霧味反而被血腥之氣沖淡了不少。

  柯冬青殺得性起,清嘯一聲,身子團旋如風,短劍以凌厲之勢,挾“噝噝”之攝人魂魄的勁風,招式環環相扣,奇快無比。變幻莫測。

  憑感覺,河冬青已知對方至少又倒了四個人。

  他的劍從一個人的體內撥出時,右腿迅速掃出,憑記憶,他知道這麼一腳掃去,應該有一張八仙桌會被踢中。

  果然,“砰”的一聲,柯冬青已踢中了一張八仙桌,桌子直飛起來。

  慘叫不絕,大概八仙桌己撞倒了好幾個人。

  柯冬青知道現在關鍵是要除去這滿室煙霧,否則,即使他再神勇,也會有疏漏之時的。

  他記得南側牆根處有一隻小小的石磨,便飄身而去,迅速一摸,果然有,柯冬青雙手一抱,用力一擲。

  “轟”地一聲,屋子的一面牆已被撞出老大一個洞,一股清新的風便從那個洞口衝了進來,然後從另一個破爛不堪的窗口出去,屋內的空氣一下子清純了不少,柯冬青已可勉強看得清一些人影了。

  這就足夠了。

  眨眼之間,柯冬青已向七人出手。他的身形奇快無比地穿掠游移,短劍疾出,挾萬鈞之力,含雷霆之威,其隼厲與迅捷,已達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

  團團藍瑩瑩的光輝在他的身側交錯穿射。

  人們已很難看清他的身影了,只是看到一團奇快無比的光影如電飛掠。

  一個又一個“白衣山莊”的人在驚異中倒下。

  他們沒有看清柯冬青是如何出手的,也沒有看清自己是如何死的。

  他們所能感覺到的,只是有一種疼痛從自己身上的某一點迅速擴散開來,或是咽喉,或是胸前,或是肝部,但這種疼並不持久,因為很快他們的思緒便斷了,像一根繃緊的弦那樣斷了。

  沒有思想或者說沒有生命的人,當然是不會感覺到痛的。

  當最後一個人倒下時,屋外響起了鼓掌聲。

  一個人高聲道:“好!”

  說“好”的人已從木門的那個破洞中慢慢鑽了進來。

  他的個子很高,又很瘦,整個身子似乎是被埋在一大堆白色之中,因為天色已漸暗了,無法看清他的臉。

  他一進來,使緩緩地道:“好功夫,難怪你連'白衣山莊'莊主的女兒也敢動了。”

  柯冬青淡淡地道:“在我眼中,只有應不應該動的區別,沒有敢不敢動之分.如果有誰做了喪盡天理的事,哪怕他是皇帝老子,我也敢動手。”

  那人慢慢地向柯冬青踏進了一步,緩緩地道:“聽你的口氣,想必你是個年輕人了,只有年輕人才會如此大言不慚,想要扶大廈之將傾,而不去自掂斤兩.你是個武功很高,又很年輕的人,江湖中已剩下不多了,'武林匹公子'死了。吳清白死了,剩下的還有誰呢?”

  說到這兒,他忽然笑了笑,語氣一變,道:“剩下的除了柯冬青之外,還會有誰?也只有柯冬青,才有理由要對卓莊主的女兒出手.只是沒想到你竟能隱蔽得這麼好,若不是我們小姐聰明過人,恐怕到現在我們還是找不到你,佩服,佩服。”

  柯冬青心中一驚,心道:“ 看來,真是卓白衣的女兒設法將信帶出去了,可她根本無法起身,又是如何做到這一點的呢?”

  瘦高之人緩緩道:“即使你不挾擄我們小姐,我們也是不會放過你的,何況你現在又冒犯我們小姐?”

  柯冬青冷冷一笑。

  那人道:“我知道你很自信很驕傲,可如果你知道我是誰的話,恐怕你就不會那麼自信了。”

  他頓了頓,然後道:“我是'惡夢人'勾幽。 ”

  勾幽,像惡夢一樣可怕的勾幽。

  柯冬青道:“在此之前,我已會過了據說一向是五刀致命的刀五,結果果然是五刀致命,不過死的人是他自己;然後我又見了據說輕功已是登峰造極的'捕風、捉影',結果他們也不過如此而已;想必,你也是如此吧。'

  勾幽一言不發,他的手慢慢地伸進他的懷中,然後又抽出來,抽出來時,手中已多了一隻小小的盒子。

  柯冬青有些驚訝地望著他。

  勾幽“啪”的一聲,將盒子打開,屋里頓時蒙上了一層朦朦朧朧的光芒。

  這竟是一顆夜明珠。

  柯冬青一時不明白勾幽為何要在這種時候,取出一顆夜明珠來,這實在有些怪異。

  勾幽將那個盒子連同明珠一同放在一張茶几上,然後才轉身對柯冬青道:“我要用它照著我們二人搏殺,因為我的眼睛在黑暗中不怎麼管用。”

  柯冬青不明白對方為什麼要對自己說這些話。

  他平靜地道:“我不介意。”話一說完,他的右手已按在劍柄上,“嗆”的一聲,一抹幽淡的光便已從劍鞘中跳將出來。

  勾幽長長地吐了一口氣,伸手在腰間一摸,抽將出來的竟是一把如鐮刀般的兵器。

  屋子裡一下子靜了下來,只有血腥味與嗆人的煙霧在空中飄蕩。

  一種肅殺之氣漸漸瀰漫開來,越來越濃。

  柯冬青的劍平平而舉,目光也是那麼平平而視,看著那個似乎深陷於白色中的勾幽。

  勾幽握兵器的姿勢很怪,那件兵器竟是緊緊地反出於他的肘部。

  驀地,勾幽的目光一跳,身軀已如一團白色之雲般向柯冬青這邊飄來。

  銀鐮仍是緊緊地反貼於他的肘部。

  柯冬青略略一側,短劍已在這一瞬間,迸射出了點點光芒。

  每一點光芒,都足以致人之命。

  勾幽的身子竟可在毫無傳力的情況下,憑空拔升二尺。

  擰腰、沉肩,勾幽的身軀在間不容髮的瞬息之間,斗然倒旋。

  一團白色向柯冬青當頭罩下。

  暴喝聲中,柯冬青的劍已成拳鬥撩天之勢。疾然直襲而上。

  奇怪的是那團白色竟未迴避。

  柯冬青的劍順利地從白色中穿射而過。

  但沒有痛哼之聲,也沒有熱血拋灑,同時,柯冬青也已感覺到劍所走的線路過於通順,絲毫沒有穿過血肉之軀時的滯納感。

  不妙!

  雖然柯冬青一時不明白為何會有這種情況發生,但已猜測到這一定是勾幽的一個計謀。

  就在他如此轉念時,勾幽已從那團白色之後疾然閃現。

  現在,他的身上已沒有了那件寬大的白色衣衫了,而成了一件白色勁裝。

  而柯冬青之劍所刺中的,正是勾幽以極快之速脫下的白色外套。

  勾幽閃身而出後,立即將手中銀鐮疾然反撩。

  如此驚人之變故,柯冬青一時難以撤招回封,情急之下,他立即向後暴退。

  勾幽便如附骨之蛆般緊隨而上,銀鐮揮動如虹,寒刃逼人,甚至柯冬青已感受到了銀鐮的寒意。

  柯冬青急忙用力一顫手中之劍,勾幽的白色外套立刻被切成了無數片,碎片如白色蝴蝶般飄揚開來。

  勾幽的銀鐮已將柯冬春的右腿劃出一道長長的口子。幸好,傷得併不很深,但因為銀鐮刃口有一排鋒利的齒狀鉤子,所以傷口已是血肉模糊,所帶來的痛感,比一般的兵器要劇烈得多。

  柯冬青不由倒吸了一口冷氣,心中暗暗罵了一聲。

  他的手頭可不敢閒著,震碎衣衫之後,立即飛速一掄,恰好迎上勾幽那把正向自己喉間切來的銀鐮。

  “當”的一聲巨響,兩人齊齊退了一步。

  這一接手,吃虧的自然是柯冬青。他心中不由暗暗氣惱,清嘯一聲,身形一閃,短劍揮將之處,已有千萬條流光穿舞如亂蝶!——
li60830 發表於 2017-11-21 19:04
第六卷第七章再戰江湖
  劍氣佈滿了寸寸空隙,端的是驚天地泣鬼神的劍法。

  柯冬青要把自己所吃的虧給補回來。

  他的劍光幾乎已將勾幽的身形淹沒了,勾幽的身形如一葉即將被浪波吞沒的白色孤舟。

  但勾幽不愧為“惡夢人”。

  他的身形竟可在漫天飛揚的銀色光芒中沖天而起,身形過處,銀鐮封、撩、削、帶,以驚人之速,在間不容髮之瞬間,揮將出十一招。

  金鐵交擊之聲不絕於耳。

  無數炫目之火星在劍鐮交擊之處迸射開來,在夜明珠柔合的光線中,顯得格外炫目。

  數招之後,柯冬青已漸漸地佔了上風。

  柯冬青心中一喜,攻得更緊,短劍縱橫飛劈,挾江河長洩之凌厲威力,有如電光火石,以令人嘆為觀止之詭異線路,作著威力驚人的揮發。

  勾幽己節節後退,他的銀鐮完全是攻多守少了。

  柯冬青長吸了一口氣,身子便如陀螺般急旋而上,劍光如流燦之銀雨,劃空而出。

  劍至半途,突然凝成一點,直指勾幽前胸,其速快逾閃電。

  勾幽的反應極快,竟能在如此短促的時間裡側身一讓。雖然僥倖保下了一條命,但左手臂仍被柯冬青的劍扎出了一個血窟窿。

  柯冬青得勢不饒人,劍剛從對方的左臂抽將出來,立即順勢一帶,直削勾幽的頸部。

  勾幽驚出一身冷汗,百忙之中,一個倒仰,然後便是一個“懶驢打滾”,好不容易才讓過這一劍。

  柯冬青見這一擊又未了結對方,不由暗叫可惜。

  長身再上,短劍盤旋如風,同時已飛踢出十六腳,方位角度俱是詭異莫測。

  勾幽已是處於下風,處處被制,束手束腳,堪堪避過其中十四腳,卻有兩腳仍是踢中了他。

  一腳正中他的右腿膝蓋,若不是他反應得快,在柯冬青的腳將觸及身子的一剎那,全力向後退,恐怕這條腿早已被生生踢斷了。

  饒是如此,他的右腿仍是劇痛鑽心,幾乎無法再承受身體重量了。

  而另一腳更狠,竟正中他的小腹!

  勾幽忽地覺得自己的五臟六腑似乎已全都挪了位。或是一隻大手正抓著自己的內臟在狠狠搓揉。

  一股熱流從腰部升起,迅速升到喉底,他心知不好,想到強自忍住,卻已力不從心,只覺喉頭一甜,張口“哇”地一聲,噴出了一大口赤淋淋的熱血。

  此時,柯冬青的劍絲毫未歇下,挾一股逼人之寒氣,直奔勾幽的前胸。

  勾幽強自提氣,一個側翻,便聽得輕微的一聲響,然後便感到後背一痛,心知一定又受了傷。

  勾幽一咬牙,單手在地上全力一撐,便已借力飛起,身在空中,左腿向地上的一張高背椅疾然踢去。

  椅子“砰”地一聲,向緊隨勾幽而上的柯冬青砸去。

  柯冬青短劍揮舞,迎向椅子,便聽得“咔嚓”之聲不絕於耳,一張木椅,已被削得支離破碎。

  便在此時,卻見勾幽突然伸手在懷中一探,手中便多出了一件寒光四射之物。

  竟又是一把銀鐮,形狀與他的另一把銀鐮一模一樣,只不過尺寸小些,大概只有四寸長。

  只見勾幽將手一揚,那隻小小的銀鐮便已如一隻銀色圓盤般飛旋而出。

  柯冬青並不在意,心道:“只是瀕死之掙扎而已。”當下信手揮出一劍,要將小飛銀鐮擋開。

  “當”的一聲,劍與飛鐮相撞擊。

  飛鐮果然被擋了個正著,但飛鐮所飛出去的方向卻與柯冬青所想像的大相徑庭。

  飛鐮如中咒語般,竟是向勾幽這邊飛來。

  勾幽銀鐮揮擊,正好擊在飛鐮所形成的圓盤邊緣,飛鐮受此一擊,再次向柯冬青射去。

  柯冬青這才明白飛鐮的功用並不那麼簡單,顯然這是勾幽的一手絕活。

  見飛鐮再次向自己飛來,柯冬青心道:“這次我不用劍擋,倒要看一看你如何再用你這古怪的玩意。”

  心中如此一想,他便在飛鐮將及的一瞬間,憑空飄升。

  飛鐮自然從他的身下子過了。

  柯冬青一個側旋,飄然落下。

  便在他身子將要及地之時,竟又聽到了寒刃破空之聲。

  那把已避過的飛鐮,現在竟又向他襲來。

  而勾幽也在此時向他撲來,右手一揚,又是三把飛鐮。

  飛鐮劃空之聲,加厲鬼之泣聲,尖銳可怖。

  柯冬青大驚失色。

  如今,他已近乎前後受敵了。

  每一把飛鐮,都是足以致人之命的,而更可怕的是勾幽手中的那柄銀鐮、現在勾幽已藉機而進,將他的銀凝揮舞得如狂風驟雨,向柯冬青席捲而來。

  柯冬青的身軀在極短的時間內,迅速完成了一連串的動作,幾乎已使他將所有潛能都用了出來,每一條肌肉,每一根骨骼,都已盡可能派上了用場。

  饒是如此,柯冬青還是受了傷,在他閃過一把飛鐮,格飛三把飛鐮的時候,勾幽的銀鐮已在他的肩肋處拉出一道血口子。

  如果不是因為勾幽已受了傷,身手大打折扣,恐怕這傷口便不是在他的肩上,而是在他的脖子上了。

  勾幽一招得手,立刻略略後撤一步,而此時,恰好是三把被柯冬青格飛的飛鐮向他這邊飛過來的時候。

  對他來說,用飛鐮將對手逼得手忙腳亂是他的拿手好戲。

  他右手一揚,銀鐮以一種又快又準確的方式,使三把飛鐮如聽話的孩子一般,再次向柯冬青那邊撲去。

  接下來,便是如此場面的一再重複。幾把飛鐮如同已被附上咒語,在勾幽的驅使下,來回穿梭。

  幾個回合下來,柯冬青已被折騰得夠嗆,無論他以何種方式,以多麼大的力氣將飛鐮格開,但最後它們總是能回到勾幽的手中。

  到後來,飛鐮與飛鐮之間在空中相互撞擊,這使得它們的運行角度不斷地發生著難以捉摸的變化,這對柯冬青來說,是更加難以對付了。

  漸漸地,柯冬青似乎已覺得整個屋子——不!整個世界都是飛旋著的銀色的圓形物體,它們如鬼魅般神秘莫測。

  上、下、左、右、前、後。

  飛鐮從每一個空間,每一個角度,向柯冬青發出一次又一次的綿綿不斷的襲擊。

  柯冬青的心情開始煩操起來,小飛鐮本身就是銀白之色,表面又光滑如鏡,它們在夜明珠柔和的光束之下,反映出一片炫目的銀白色。

  柯冬青覺得自己已陷入一片銀白色的海洋中了,而且正越陷越深!

  也許,便要被淹沒了……

  默地,柯冬青的腰部一痛,竟被飛鐮劃出了一道口子。

  柯冬青被劇痛一刺激,人反而一下子清醒了不少。

  他心中暗叫不妙,心知再如此下去,一定會稀里糊塗地被這幾把小小飛鐮要了命。

  怎麼辦?

  他的目光突然停在那張條几上,心念一動,立即貼地飛去。

  三把飛鐮在勾幽的揮擊下,向柯冬青緊隨而去。

  柯冬青單手迅速一抄,茶几便已飛舞起來。

  “篤,篤,篤”三聲沉響,三把飛鐮全部扎進茶几之中!

  柯冬青暴喝一聲,茶几便挾“轟轟”之聲。向勾幽那邊撞去。

  同時,他已如鷹隼般飛起,無數劍影,隨著他的動作串跳出晶瑩的弧線與光圈!

  這一次,柯冬青被勾幽逼得幾無還手之力,心中自然是滿腹怒火,現在便藉著他的劍,揮灑得淋漓盡致。

  劍芒伸縮宛如千百條互映交錯的蛇電,編織成縱橫飛舞的霞光圖案。

  一陣刺耳的金鐵交擊之聲響起,然後便見勾幽的銀鐮突然脫手而飛了。

  但銀鐮並未直接墜地。柯冬青在銀鐮飛起的那一瞬間,長身而起,短劍一沾一帶,銀鐮便已疾然切向勾幽的咽喉。

  勾幽大驚,急一縮身。

  便在此時,柯冬青的短劍已拉出一條優美的弧線。

  弧線劃過,血光拋起。

  勾幽的喉底發出低低的一聲,便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柯冬青籲了一口氣,在桌上抓起那顆夜明球,揚手扔出門外。

  門外響起驚叫之聲。

  柯冬青暗暗好笑,這時,天已完全黑了下來,而月亮又尚未升起,所以屋內是一片黑暗。

  靜下來之後,柯冬青才明顯地感覺到了身上的幾處傷口痛得厲害。

  便在此時,他聽到一聲低低的呼喚:“大柯……”是女人的聲音。

  柯冬青吃了一驚,因為只有“歡樂小樓”的人才會如此稱呼他。

  而“歡樂小樓'的人又怎會出現在這兒呢?

  正當他驚疑之時,那個女性的聲音又已響起:“我是遊雪,快進里屋來。”

  柯冬青暗暗驚詫,當即辨明方向。穿門而入。

  里屋已點起了一盞昏暗的燈,柯冬青看到遊雪正與申田田站在一起,在另一個角落,還有一個老頭坐在那兒,卻是申也非。

  柯冬青一見遊雪,心情異常激動,畢竟,是她與柯冬青一起將岌岌可危的“歡樂小樓”

  保全下來,在危難之中,她對柯冬青以及整個“歡樂小樓”有太多的幫助了。

  柯冬青想說什麼又沒能說出來,他的眼圈熱了。

  此時,他已明白了“患難與共”的真正含義。

  遊雪道:“申前輩已把一切都告訴我了,現在時間緊迫,我們趕緊撤走,目前局勢,不允許我們與'白衣山莊'的人作正面交鋒,因為在江湖人眼中,你已是武林公敵。”

  柯冬青這才想起了什麼,問道:“你們……你們是如何進來的?”

  申也非道:“你隨我來。”

  柯冬青滿腹疑慮地跟了過去,只見申也非將床頭的一個櫃子移開,下面竟露出一個洞口來。

  柯冬青沒想到自己生活了半個多月的屋子裡有這麼一個隱蔽的口子。

  申也非一招手,道:“都下來吧。”

  眾人魚貫而入,卓白衣的女兒由申田田背著下去。

  洞口不大,但順著斜坡下去就漸漸地寬了起來,大可以彎著腰前進。

  遊雪走在最後面,她從懷中掏出一根細繩,用力一甩,正好纏繞在那隻櫃幹的一隻腳上,遊雪便慢慢地拉動,然後探出手,將櫃子扶正了。又收回細繩,這才跟隨著眾入而下。

  走出了約摸十幾大遠,只聽得身後傳來一聲沉悶的“轟”地一聲,然後地面猛地一震。

  申田田吃驚地道:“爺爺是你將屋子炸平了嗎?”

  黑暗之中傳來申也非的聲音:“沒有……大概是卓白衣手下的人幹的。”

  柯冬青吃驚地道:'那……那……”他本是想說;“那他們便不怕傷及卓白衣的女兒了嗎?”可又一想這可能觸及卓白衣女兒的心事,便又忍住了。

  申也非嘆了一口氣,道:“田田,把你阿花姐放下,解開她的穴道吧。”

  眾人都停下了腳步。

  少頃,聽得“嚶”的一聲,然後便響起卓白衣女兒的聲音:“申爺爺,怎麼會……是你?”

  她的語氣中包含了失望、委屈與驚訝。

  申也非蒼老的聲音響起:“我也沒想到有一天我會對自己徒弟的女兒使出這種手段,阿花,我知道你一定恨爺爺、可爺爺要告訴你:這一切都是因為你父親而起的,是他造成瞭如今這種局面。”

  他的聲音頓了頓,又緩緩地道:“我知道你不會認同爺爺的話的,在你的眼中,卓白衣是你的好父親,對不對?”

  阿花惶惶地道:“申爺爺與爹之間一定有了誤會,總有一天,你們會相互諒解的。這段日子所發生的事,我也不會告訴我爹。”

  申也非笑了一笑,道:“你不了解你爹,無須你告訴他,他也一定知道是我。而且,我也不可能諒解他的。”

  阿花不安地道:“若是爹有什麼地方對不起申爺爺,但你是他的師父,自可教訓他的,請申爺爺看在阿花的價上,原諒我爹的不是之處吧…… ”

  申也非苦笑了一下道:“我放過你爹,你爹也不會放過我的。”

  阿花急道:“可是……”

  由也非道:“走吧,許多事情,明白了不一定比糊塗得好,糊塗時便糊塗過,明白過來了,痛苦便多了,想來,我真是不該以真面目在你面前出現的。”

  阿龍沉默了。

  眾人默默前行,柯冬青卻在心中嘀咕:“這地道是什麼時候有的?難道申前輩早已料到會有今天,所以早早地便備下了一手?”

  又走了大概二十幾丈遠,通道開始爬升,很快,前邊的申也非已從洞口爬出去了。

  這兒是鎮子的邊緣地帶,洞子的出口處恰好在一間牛棚中,上面撒了一層稻草,申也非撥開稻草,率先出來了。

  牛棚中的牛驚訝地看著這一群不速之客,一頭小牛輕輕地叫喚了一聲。

  申也非道:“他們在現場找不到我們,一定會細加查尋,所以這個通道遲早還是會被發現的,此地不宜久留。”

  申田田道:“地道是什麼時候挖掘好的?怎麼連我也不知道?”

  申也非道:“當然是早就已挖好了。若不是葉有根把這事告訴我,我一時還真想不出該用什麼方法把你們救出來。二十幾年前,正是兵荒馬亂的年月,許多人都在自己的住宅中挖好了通道,以備在必要時逃避戰禍。”

  柯冬青道:“這麼說來,真正的葉有根也是有的? ”

  申田田道:“當然了,要不然。魚爺爺又如何替你易容?不像真正的葉有根,又如何瞞過葉有根的街坊鄰居?同樣的,葉有根的妻子也是有的,他們二人的生活,現在可比以前開著那家半死不活的染坊強多了。”

  一直沉默不語的阿花忽道:“申爺爺,下一步,你要如何……如何處置我? ”

  申也非沉默了片刻,緩緩 道:“你走吧,也許我將你挾制來本就有些不妥,我不能讓這個錯誤再繼續下去。”

  吃驚的不僅是阿花,還有柯冬青、遊雪和申田田。

  柯冬青雖然也不願傷害阿花,但現在就放走她,對柯冬青他們來說,無疑是太大不利的。

  但既然申也非這麼說了,那麼誰也無法再說什麼了。

  阿花沒有立即便走,她靜靜地站了好長一段時間,才道:“諸位請放心,我已看出你們都不是壞人,所以我什麼也不會對我爹說的,而且,我相信我爹也只是一時糊塗,才會有這場衝突,此後,我們總有一天會笑臉相迎的。”

  說完,大家一片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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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卷第八章正邪之分
  誰也不知道在這種場合該說些什麼。

  阿花道:“我……告辭了。”

  然後,響起了一陣細微的腳步之聲,腳步聲越去越遠。

  申也非緩緩地道:“本來,按計劃下一步就該是申田田扮作阿花了,這本應是出奇制勝的一招,但現在自然是無法如此實施了。我們利用阿花,雖然合理卻不很合情,畢竟她是個好姑娘。”

  申田田道:“那現在我們該去何處?”

  申也非道:“我們去你魚爺爺那兒,而柯少俠與遊姑娘則去'歡樂小樓'吧。我已將所有武功心法全授於柯少俠了,至於如何領悟,則是看你自己的修為了,在沒有習成武功之前,望你切莫拋頭露面,身在'歡樂小樓',身邊有數百名自己的屬下,想必會比在這兒安全得多。”

  柯冬青忙道:“既然如此,申前輩與申姑娘不妨與我們一起去'歡樂小樓',相互之間也有一個照應。”

  申也非道:“我這把老骨頭,認識的人太多了,現在又是手無縛雞之力,去了不但幫不上忙,反而會添亂.要不,就讓我孫女去吧,多多少少可以幫上點忙。

  柯冬青忙道:“那前輩你身邊不是沒個人照應了嗎?”

  申也非呵呵一笑道:“放心,只要我與魚老頭在一起,還沒有人能打我的歪主意.尋常人,就連靠近魚老頭的屋子也難!”

  柯冬青心想他所說的魚老頭自然就是魚有水前輩了。

  他正準備再推辭,卻聽得申田田道:“柯少俠還怕我去了添亂子嗎?”

  這話一說柯冬青便不好再推辭了,急忙道:“有申姑娘鼎力支援,那是再好不過了。”

  申田田笑道:“咱們都是刀尖上舔血過日子的人,哪有那麼多的斯斯文文,我如此做,也是為了替我爺爺出口惡氣,大家應該相互支持。”

  遊雪道:“事不宜遲,我們先將申前輩送到魚前輩那兒,然後立即趕回'歡樂小樓',最好是能在天亮之前趕回去,那樣才不會引入耳目。”

  ※※※

  柯冬青、遊雪、申田田三人果然在天亮之前便趕回了“歡樂小樓”。

  他們三人送走申也非之後,立即雇了一輛馬車,連夜回馳。

  在途中,他們連換三次馬車。

  天剛拂曉時,他們離“歡樂小樓”只有四五里路了。

  坐在馬車裡,遊雪便覺得倦意一陣又一陣地襲來,支撐不住,便暈暈睡去了。

  申田田輕輕地道:“我爺爺將消息傳到遊姑娘那兒時,她離你的染坊店尚有近百里路,硬是在兩個時辰內趕到了,難怪會累成這個模樣了。”

  柯冬青心生感激,他見遊雪的睡態頗為彆扭,便輕輕地扳動一下她的肩膀,想讓她的姿勢舒服些,沒想到卻一下子把遊雪驚醒了。

  遊雪一驚而起,見是柯冬青方定下心來,有些不好意思地道:“沒想到竟會睡著了。”

  柯冬青看著她那已有些消瘦的臉蛋,滿懷感激。

  “歡樂小樓”的人見到他們喜愛尊敬的大柯,都異常興奮,但他們不能大聲喧嘩吶喊。

  同時,他們也暗暗驚詫,不明白這世間竟有如此高明的易容術,連他們這些與柯冬青朝夕相處了數年的兄弟,竟也分辨不出,若非遊雪介紹,他們是不會想到這個看上去有些懦弱的中年漢子,會是他們的那個有極旺盛的生命力的大柯。

  為了掩人耳目,白天,柯冬青參與製作瓷器粗坯的活。每天弄得一臉泥一身汗的。外人即使看到,又如何想得到他便是柯冬青?

  到了夜間,他才開始習練申也非授的武功。

  他不知道,在他習練武功之時,遊雪每次都安排了二十幾人在四周守衛。因為一個人在演練某種武功,達到一定程度但還沒有實現飛越的時候,是很脆弱的。如果在這個時候受到攻擊,那將極為危險。

  終於有一天,柯冬青一臉興奮地對遊雪道:“我要告訴你一個好消息。”

  遊雪道:“是嗎?恰好我也有一件喜事要告訴你。”

  柯冬青驚訝地道:“這麼巧?你先說吧。”

  遊雪道:“今天我們'歡樂小樓'來了二位客人。”

  柯冬青問道:“客人?誰?”

  遊雪笑道:“你看了便知,他們正在等著見你呢。”

  柯冬青跟在遊雪後面,心中暗道:“會是誰呢?”

  當柯冬青看到遊雪所說的客人時,他驚呆了。

  那二人竟是宋共羽與戰青楓——武林四大家族中的兩個當家人。

  柯冬青的表情就那麼僵在那兒了,無論如何也沒想到遊雪所說的“客人”會是這兩個人。

  來了這兩個人,又怎能說是好事?

  宋共羽見遊雪過來,便從椅子上站起身來,有些倉促地道:“遊姑娘,柯……柯少俠怎麼還未出來?莫非他對以前的事還……還懷恨在心麼?”

  柯冬青一驚,心道:“我不是站在這兒嗎?”但很快他便明白過來,他現在的模樣打扮是葉有根,宋共羽當然認不出來了。

  可他怎麼會稱呼自己為“柯少俠?”

  遊雪一笑,道:“我們樓主不是正站在你們面前嗎?”

  宋共羽一愣,雙目一掃,強笑道:“遊姑娘說笑了,怎麼老夫連個人影也沒看見?”

  他的目光狐疑地停留在柯冬青身上,遲疑道:“莫非,這位就是……就是……”

  柯冬青當然得說話了:“不錯,我就是柯冬青。”

  宋共羽張大了嘴,呆在那兒。

  戰青楓也站了起來,道:“沒想到柯少俠易容術如此高明。”

  柯冬青與戰景楓之間沒有正面衝突過,何況以前段牧歡與這位醉紅月的爺爺之間交情也不薄,於是柯冬青對他還保持了一些禮節:“在下以如此面目與前輩相見,實在是迫於無奈。”

  遊雪插話道:“我們樓主幾乎被整個武林視為公放,所以只好處處小心翼翼了。”

  宋共羽尷尬地干咳了兩聲,道:“老夫……老夫聽信讒言,使柯少俠蒙冤受屈,還望柯少俠海涵。”

  柯冬青沒想到今日宋共羽的態度會來這麼個大拐考,竟向自己賠不是了,不由大惑不解,一時不知說什麼好。

  遊雪道:“這也不能全怪前輩,若非有奸人作梗,又怎會釀成那次沖突?既然今日大家已冰釋前嫌,那麼日後便當攜手對敵才是。”

  宋共羽大聲道:“老夫這輩子佩服的人沒有幾個,但對於遊姑娘,老夫是五體投地!柯少俠能得到遊姑娘的相助,何愁大夥不能得報?”

  遊雪忙道:“前輩言重了。”

  戰青楓道:“我們尚有事在身,不多打擾了。”

  遊雪道:“二位前輩請便。”

  戰青楓、宋共羽告辭而去。

  待他們走後,柯冬青方驚訝地道:“怎麼今日宋共羽與以前判若兩人了?”

  遊雪道:“因為他已明白了事情的真相。”

  柯冬青不解地道:“為何他會有這種轉變?他本是已對我恨之入骨的?”

  遊雪緩緩地道:“要說服這樣一個人的確不容易,但也不至於難到無從下手。其實,只要他靜下心來,便可以看出那天所發生的事中有不少漏洞。”

  “首先,他不會平白無故地出現在埋藏幾個黑衣人的地方,一定是有人向他透露了這一點。那麼,透露這事的人又是如何發現的?除非宋玄雁、醉紅月他們死亡之時,那人也在場、但這顯然不太可能,一個能將“武林四公子”同時殺死的人,又怎麼可能會出那麼大的漏洞,讓一位現場目擊者走脫呢?”

  “其次,如果你真的是殺死'武林四公子'的兇手,那麼在他們遇害之後,你又怎會想到要將已埋藏好的屍體再轉移呢?這絕對不合情理,沒有人會傻到這一地步的。”

  “宋共羽是個聰明人,只要方式得當,憑上面兩點,就可以使他醒悟過來.我找到他時。

  雖然費了一番周折,但總算成功地說服了他,而戰 輩那兒,則輕鬆了些。如今,少了'武林四大家族'的壓力,我們就要從容些了。”

  柯冬青滿懷感激與敬意地看著遊雪。

  他知道雖然遊雪現在說得頗為簡單輕鬆,而事實上一定危機百出。

  他心想:“若換成是我,一定是做不到這一點的,難怪宋共羽對她如此推崇。”

  遊雪又道:“雖然我們還不能確定是誰做的手腳,但我想阮大先生有頗多值得懷疑之處。”

  “阮大先生?”

  “不錯,他在那個場合出現,是太蹊蹺了。只不知道他是被卓白衣利用了呢,還是本身就已為卓白衣控制。”

  她攤了攤子,道:“無論如何,阮大先生是再也無法從中煽風點火了,宋共羽這次來我們'歡樂小樓',雖然沒有說太多的話,但用意是明顯的,就是要與你握手言和.只是他放不下面子,放不下身份罷了。”

  柯冬青嘆了一口氣道:“幸好我們'歡樂小樓'與武林四大家族之間的衝突沒有發展得太激烈,否則今日想收場,也無法做到。”

  遊雪道:“這也正是當時我們本可以將宋共羽、阮大先生那幫人全部製服,卻又網開一面,讓他們全身而退的原因。否則。即使當時我們佔了便宜,現在卻會落於孤立無援之境。”

  說到這兒,她話鋒一轉,道:“現在,該你說說有什麼好事要告訴我了。”

  柯冬青道:“其實不用說,你也應該猜得到的。”

  遊雪略一思忖,驚喜地道:“是不是已將申前輩的武功全領悟了?”

  柯冬青搓著手道:“不敢說全領悟了,他老人家的武功博大精深,又豈是我這樣的平庸之輩花上幾十天功夫能盡數領悟的?只是今日有了豁然開朗之感,許多積在那兒解不開的問題,在一瞬間竟同時迎刃而解了,真是有些奇怪。”

  遊雪笑道:“這便是厚積而 發吧,看似一時之得,其實全是平時的積累。只不過在那一剎那間,找出一個噴薄而出的突破口罷了。”

  她抿了抿嘴,笑著道:“如此說來,今晚我們是不得不慶祝一下了。”

  ※※※

  菜不多,卻很精緻,這是遊雪係自下廚做出來的。

  柯冬青不明白為什麼遊雪做每一件事都這樣近乎完美。

  同坐的還有鞦韆千、申田田。

  經歷了這麼多磨難與變故,鞦韆千已不再是那個不諳世事的小丫頭了。

  遊雪舉起杯來,道:“我總感覺今天也許會是'歡樂小樓'的一個轉折日,從此'歡樂小樓'應該能開始步入一條順坦的道路了,多謝申姑娘與千千的鼎力相助,我們先乾了這一杯吧。”

  柯冬青笑道:“似乎這些話應該由我來說才對。”

  眾人大笑。

  鞦韆千調皮地道:“大柯又何必分得如此分明,人家遊雪姐姐可早就不分彼此了。”

  柯冬青笑道:“是嗎?”

  遊雪卻已把一塊冬筍挾入鞦韆千的目中,嬌嗔道:“好個饒舌的丫頭,先把你的嘴堵上。”

  鞦韆千嚼著筍,不能再出聲。

  大概是酒力的作用,遊雪的一張俏臉已是嫣紅如桃了,美目亦如秋水般清澈。

  柯冬青驚訝地看著她,心中暗道:“怎麼遊姑娘已全無以前的冰涼之感?”

  申田田忽然站起身來,低聲道:“我覺得頭有些暈,先告退一步。”

  柯冬青關切地道:“不礙事吧?我去替你叫個大夫。”

  申田田道:“不礙事,或許是昨夜睡得太遲,歇息一陣就會好的。”

  邊說,她就邊往里屋去,鞦韆千忙跟去。

  遊雪看著申田田的背影,若有所思。

  屋內只剩下兩個人,一下子便靜了下來,柯冬青想說點什麼,卻一時想不出什麼話題,只好一杯接著一杯地在自己口中倒酒。

  遊雪低著頭,撫弄著自己的衣角,默默無語。

  很快,鞦韆千便回來了,見兩人呆坐著,便笑道:“怎麼都成了悶嘴葫蘆了?”

  遊雪道:“申姑娘已休息了吧?”

  鞦韆千道:“人是躺下了,卻睜著眼睛呆呆地出神。”

  柯冬青站起身來,道:“我去看一看她。”

  遊雪張嘴想說什麼,卻又止住了。

  申田田果然如鞦韆千所說的那樣躺在床上出神,聽見腳步聲,她便道:“怎麼又回來了?

  我不是說過我沒事嗎?”

  “沒事就好。”申田田一驚,轉眼一看才知不是鞦韆千而是柯冬青。

  她道:“我還當是千千呢……我真的沒事,你……你還是回去吧,總不能讓……讓遊姑娘一個人在那兒坐著。”

  柯冬青道:“那裡還有秋姑娘呢,再說她也不會因為這事不高興的。”

  申田田看了他一眼,又轉過臉去,幽幽地道:“你很了解她嗎?”

  柯冬青抓了抓頭皮:“不太了解吧,不過我知道她是個好姑娘,與你一樣。”

  “與我一樣?”

  “自然,雖然你們性格不同,但你們給了'歡樂小樓'這麼多幫助,不知該如何表示我的謝意。”

  申田田淡淡地道:“你是因為這個才來看我的嗎?”

  柯冬青道:“是呀……不過,也不全是……咦,今天你是怎麼了,說話怎麼跟平時不一樣呢?”

  申田田沉默了片刻,方道:“我想歇息一會兒,你出去吧。”

  柯冬青想了想道:“好吧,有事別強撐著,告訴我一聲,頭暈這病非大非小的,不可小看,萬一出了什麼事。我 就無法向你爺爺交代了。”

  邊說,他邊往外走,順手帶上了門。

  屋裡,申田田臉上竟有晶瑩的淚珠悄悄滑落。

  因為申田田的緣故,接下來的晚飯吃得就有些索然無味了。

  當晚柯冬青躺在床上,竟總也睡不踏實,思緒亂得很。

  正這當兒,卻聽得門外響起了敲門聲。

  柯冬青伸手抓過短劍,沉聲道:“誰?”

  “我,柳包品。”

  柯冬青穿好衣衫,將門打開,門外站著一個人,正是柳包品。

  柳包品低聲道:“樓主,今天是輪到我巡夜。我巡夜時在院外發現兩個可疑人物,鬼鬼祟祟的,於是便把他們抓了來,請樓主定奪。”

  柯冬青道: “遊姑娘知道嗎?”

  “暫時還不知道。”

  “你把那兩個人帶到這兒來,順便把遊姑娘也叫來。”

  “是,樓主。”

  很快,那兩個人便被帶了進來,渾身已被粗粗的麻繩捆得嚴嚴實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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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卷第九章胸有成竹
  少頃,遊雪也來了,衣衫整整齊齊的,大概還沒有睡下。

  遊雪看到被捆得像粽子一樣的兩個人,驚道:“是誰抓來的?”

  “我與另外三個弟兄。”柳包品上前一步道。

  遊雪有些惱怒地道:“他們已進入'歡樂小樓'了嗎?”

  “還……還未曾。”

  遊雪長長地吐了一口氣,道:“我不是說過巡夜者對院外發生的事,一概不准過問嗎?”

  柳包品道:“可他們……”

  遊雪打斷了他的話道:“你是想說他們形跡可疑,對不對?”

  柳包品點了點頭,道:“正是。”

  遊雪道:“你別忘了我們現在是以開瓷器坊為掩護的。一個正當做生意的,又怎麼會有那麼高的警惕和大批身懷武功的護院人?你們將這兩個人抓來,無形便給別人透露了這一點。

  如果這二人不是'白衣山莊'的人還好,如果是的話,那麼我們一定是上當了,只怕是卓白衣的投石問路之計! ”

  柯冬青吃了一驚。

  遊雪接著道:“當'白衣山莊'的人見自己的人在'歡樂小樓'附近失踪,那麼不就等於明確無誤地告訴他們,這裡邊有問題?”

  “也許,在你們抓住這兩個人時,已有人在默默注視著那一幕呢。”

  柳包品吃驚地聽著,他本以為抓來這兩個人,多多少少也算是一件功勞呢。

  遊雪道:“但願這兩個人只是尋常的盜賊之類的角色。”

  她走到那二人跟前,沉聲道:“你們是什麼人?”

  “我……我們是想……想來莊內偷點東西。沒……沒想到未進莊,就……”

  “住口,你們不是竊賊,沒有那個小偷會這麼快便承認自己是小偷的,何況我們並沒有抓住你們的什麼證據。”

  “小姐,我們是怕你們嚴刑拷打,才乾脆說了實話的…… ”

  遊雪的語氣變得緩和了,道:“既然如此,那麼你們說說平時是跟白居關混的,還是楊鐵書那一伙的?”

  其中一人支吾著道:“我們是白……白大哥手下的……”

  “胡說!”遊雪大喝一聲:“白居關是本縣父母官,楊鐵書是我們鎮上說書的,你們既是竊賊,怎麼會跟本縣縣令勾結?你們分明是來自外地,對我們有所圖謀,卻在這兒信口撒謊!”

  那二人的臉色一下子變得煞白了,猶自強辨道:“我們本是外來流竄至此.方才見小姐發怒,一驚慌,便順小姐的意思說了名字。”

  遊雪冷冷一笑,道:“你們是'白衣山莊'的人。”

  那二人忙道:“不是不是。”

  遊雪一擺手,道:“帶下去,好生看好,待樓主回來再作處置。”

  柯冬青一愣,立即察到遊雪向自己使了個眼色,當下便默不作聲了。

  當二人被帶下去之後,遊雪方道:“如果我沒猜錯的話,不出二日,白衣山莊便會向'歡樂小樓'進攻、這兩個人只不過是他們的問路之石,可惜我們的人沒有看清這一點,暴露了自己。”

  柯冬青道:“那麼你為何要說等樓主回來再處置他們?”

  遊雪淡淡一笑,道:“既然'白衣山莊'的人遲早要來,我便以此向他們催上一催,讓他們抓緊點來。”

  柯冬青驚訝地看著她,道:“遊姑娘已成竹在胸?”

  遊雪一笑。

  ※※※

  抓來的兩個人被關進了一間狹小的房子裡,門關得緊緊的,外面還有三個人看管。

  自他們關進來之後,“歡樂小樓”似乎便把他們忘了,再也沒有人來過問他們。

  到了第二天早上,門開了,進來了兩個人,將他們身上的麻繩解開來,然後送上兩份飯、吃完之後,他們一言不發,又將門從外面關上了。

  二人的手腳被捆了這麼久,早已酸麻難當了,當下趕緊開始活動手腳,好半天身上的器官才恢復了靈活。

  其中一個左手長了六個手指的人低聲道:“看來莊主猜得沒錯,'歡樂小樓'的人竟還真的仍在這兒!”

  另一個人眼角處有一刀疤,這使得他的眼睛看上去有些斜斜地吊起,他用力地搓著脖子,道:“我們算是把任務完成了,可這下大概得把小命搭進去了,沒想到那丫頭那麼厲害。”

  “六指”以更低的聲音道:“只要等到莊主他們攻來,你還怕出不去嗎?那時,我們可是立了大功了,莊主還不好好地賜賞?”

  “吊眼”不屑地“哧”了一聲,道:“你當'歡樂小樓'的人是泥捏的?莊主再厲害,在他攻進來之前,'歡樂小樓'的人還不'咔嚓'的一聲,把我們先料理了?”

  “那……那如何是好?”

  “吊眼”向後面牆上一靠:“等吧,多活一天是一天。”

  “六指”道:“既然你如此說,當時為何要接下這任務?”

  “吊眼”道;“你當由得了我們選麼?像我們 樣的人是最適合用來送死的.何況也沒想到'歡樂小樓'有這麼一個厲害的女人,一眼便把我們識破了。莊主不是說那個叫什麼柯冬青的傢伙一直逃竄在外嗎?我還道這次是我們哥倆露一手的好機會呢。”

  “六指”聽到這兒,不由一下子洩了氣,像被抽了筋骨般斜斜地倚在那兒,臉色蒼白。

  “吊眼”不屑地拍了他一下,道:“瞧你那熊樣,膽被嚇破了嗎?不就是一死嗎?十八年後……”

  話說到這兒,突然被一陣嘈雜之聲打斷,凝神一聽,卻有柳包品的聲音一一他們二人也只能聽得出柳包品和遊雪的聲音了。

  只聽得柳包品道:“走吧,我們是來替換你們的,活該你們走運;外面的日頭多好。”

  一個尖細的聲音響起:“在這兒也不錯嘛,不用乾活,這兩個傢伙又老實得很,你們在這兒還不跟玩兒似的?”

  柳包品道:“去去去,說什麼風涼話,別忘了三個時辰後來換我們。”

  腳步聲響起,大概是前面那一批人出去了。

  柳包品罵罵咧咧地道:“抓了兩個人,還惹來一肚子氣,越想越不是個理。就算他們是'白衣山莊'的人,那又有什麼?把他們的頭'咔嚓'一聲砍下來,不也可以出口惡氣麼?

  想他們'白衣山莊'殺了我們多少弟兄?”

  另一個聲音道:“柳大哥消消氣,其實遊姑娘說的也是不無道理,只怕把這兩個人抓了,會打草驚蛇。而今樓主又不在,萬一招來了'自衣山莊'的人,可是麻煩大了。”

  一個嘶啞的聲音補充道;“若是再加上武林四大家族。就更不好應付了。”

  柳包品粗聲粗氣地道:“怕個球!大不了拼個你死我活、如今還要在這地方看著那兩個雜碎,依我的性子,便一刀將他們的頭砍了。”

  嘶啞的聲音忙道:“萬萬不可,樓主尚未回來,連遊姑娘都不好自作主張。”

  柳包品狠狠地道:“我就是咽不下這口惡氣,要不就進會抽打那兩小子一通,也好出出氣。

  這下沒有人反對了。

  裡邊的兩個傢伙則嚇得直縮脖子,心道:“在這種時候被他們揍一頓,還不是同被鬼打了一樣?”

  正忐忑間,外面又響起了一個聲音:“餵,你們三個要不要酒?”

  聲音似乎是從更遠處傳來的。

  柳包品道:“小子,你是拿我尋開心嗎?”

  “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我好心問你一句……”

  柳包品打斷他的話道:“真的嗎?什麼地方搞來的酒?大鳥,你出去看看,有酒這日子就好過多了。”

  那個嘶啞的聲音響起:“柳大哥,就是有酒我們也不能喝,遊姑娘讓我們看著這兩個小子,要是有個差錯,兩罪併罰,恐怕……”

  “去去主,要怕事到時就在我柳某身上推好不好?你以為遊姑娘有三頭六臂,我們兄弟幾個喝點酒她也能知道?”

  大鳥嘀嘀咕咕的聲音越來越小,大概是去外面看是否真的有酒。

  不大一會兒,便見得嘶啞的聲音響起:“還真有!喏,還有半隻雞……”

  柳包品嗬嗬笑道:“太陽打西邊出來了,這王有古今天怎麼這麼夠意思?”

  “不知他是從什麼地方偷來的,現在咱一塊兒吃點,萬一出漏子了,便讓我們一塊扛。”

  “那有什麼,酒才是最實在的。”

  “吊眼”也是個老酒鬼,在裡邊就那麼一個勁地咽著口水,幾乎把舌頭也給吞下去了。

  外面開始吃三喝四地喝起來,當然聲音是壓抑著的,顯然是怕被外頭的人聽到。

  漸漸地,外面的人說話也不太清晰了,個個張著大嘴。

  卻聽得柳包品忽然粗聲大氣地道:“我,我要去揍這兩個小子一頓,大……大鳥,去……

  去把門打開……打開……”

  大鳥道:“我……我不去,我要是去了,我……”

  不知為何,下邊的話便沒有了。

  柳色品“嘿嘿”笑道:“三… …三杯便……便把你放……放倒了,你不去,我……我自己去……”

  “嘩啦啦”地一陣亂響,大概是什麼東西被碰到了.然後,便是一陣腳步聲向這邊走來。

  “吊眼”與“六指”在心中暗暗罵道:“這傢伙怎麼一個勁地想地揍我們?我們又沒有踩著他的尾巴!”

  鐵門縫裡嘩啦地亂響一陣子,好一會兒才打開,一陣酒氣也隨之一道進來了。

  柳包品歪歪跌跌地進來了,嚷嚷地道:“趴下,趴下,讓我好……好好地打一頓。”

  他的車中拿著一根木棍,胡亂地比劃著,一雙眼睛有些呆滯地盯著蹲在地上的兩個人。

  “六指”心中“格登”了一下,暗道:“我的媽呀;這傢伙怎麼盡跟我們過不去呢?”

  他想反抗,卻又不敢,正要趴下時,“吊眼”已在暗中捅了桶他。

  卻聽得柳包品道:“好啊,你們還想……還想反了不成?”

  他的棍子'呼”他一聲便揮了下來.

  “吊服”心道:“我還沒打算好呢,你便先打來了,好,橫豎是一死,我便先宰了你再說!”

  他順手將那根木棍一牽一帶,大概柳色品還真喝多了,竟被帶得一個馬趴,就趴在地上了。

  “吊眼”一把奪過木棍,就要往柳包品頭上砸,便在這當兒,外面有人喊:“柳……柳大哥!”

  “吊眼”的手便停在那兒了,他心想這麼一砸下去,這傢伙一定會叫一聲,這麼一叫,我便沒命了。

  別看他嘴裡說得膽氣十足,但真的到這時候,他又不捨得死了。

  柳包品一骨碌地又想爬起來,這時“六根”反應倒也快,趕緊出手,一下便把柳包品的穴道點了。

  外面那嘶啞的聲音又叫開了:“柳大哥是不是喝怕了就溜……溜到屋子裡躲起來了?”

  “六指”忙擠著嗓子道:“還怕你不成?你等著,老子灌得你認不清公母。”

  說完他便低聲道:“怎麼辦?”

  “吊眼”一咬牙:“衝出去!”

  “六指”一把拉住他,道:“不能就這麼衝出去!”

  他將柳包品的外衣三下五除二的扒了下來,往“吊眼”身上一扔:“你與他的個頭差不多,快穿上。”

  “吊眼”嘀咕道:“怎麼就讓我穿?”但還是把衣服穿上了。

  穿好衣服。他便將頭髮弄亂了些,再弓著腰,跌跌撞撞地走出去,一隻手摀著嘴,做出想要嘔吐的樣子。

  出來之後,他才發現這種準備壓根兒就沒有必要,因為外面兩個人面對這邊坐著的,人已趴在桌上,扯起了呼嚕;另一個背對這邊的人正向自己的杯中倒酒,酒有一半被他倒在了桌子上。

  “吊眼”輕手輕腳走了上去,一下子便封住他們的穴道。

  “六指”也已輕手輕腳地跟了過來,見此情形,又驚又喜,他貼在“吊眼”耳邊輕聲道:

  “要不要逃出去?”

  “吊眼”道:“一不做,二不休!”

  二入弓著腰,從窗口向外望瞭望,見西邊的窗戶下邊便是一片半人多高小竹與萬年青,兩人相互遞了個眼色,立即從西邊這個窗子躍了出去。

  兩人藉著樹叢的掩護走一陣,停一陣,走出了二十幾丈遠,意未讓別人發現。

  終於,在他們前邊五六丈遠的地方出現了一間半敞半開的工棚,裡邊有許多人在忙碌著,看樣子是在製造瓷器。

  現在,他們再也無法通過這一段路了,雖然他們已看到了十幾丈遠外的院牆。

  兩個人趴在地上,雖然一叢茂盛的小竹將他們擋了個嚴嚴實實,可他們仍是暗暗焦急,因為“歡樂小樓”的人極有可能會發現他們兩個已逃走了。到時這麼多人一起搜尋,哪能找不到?

  突然,遠處突然有一道火光亮起,然後便聽到有人大叫:“失火了!”

  一片嘈雜的喊聲響起,工棚內的入全都向那片火光那邊撲去。

  “六指”與“吊眼”興奮不已,豈肯錯過這天賜良機?

  奇蹟般地從“歡樂小樓”逃出來之後,兩人身上竟已汗水淋漓。

  兩人不敢怠慢立即向“白衣山莊'逃去。

  ※※※

  白衣山莊。

  白衣山莊並沒有隱於某一個深山幽谷中,因為在江湖人眼中,白衣山莊並沒有做什麼見不得人的事。

  “六指”、“吊眼”兩人回到白衣山莊時,發現莊內多出了一種臨戰前的肅殺氣氛。

  因為他們二人這次執行的任務特殊,所以很快便見著了卓白衣。

  卓白衣聽他們把事情的前前後後說了一遍,卻一言不發。

  他的整個身子本是深深地陷入那張鋪著虎皮的椅子中,這下卻已挺挺地直腰坐了起來,使得他的身子格外的高大。

  無論是誰,見了“八王爺”卓白衣,都會心生仰視之感。

  似乎,他天生就是一個供人仰視之人,那威儀的外表足以讓人望而生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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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什麼特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