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異鬼怪] 妖街鬼店 作者:北湫汪 (連載中)

 
V123210 2017-12-2 23:15:03 發表於 科幻靈異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62 61581
V123210 發表於 2017-12-3 21:05
第10章高老闆3

    高老闆蹲在屋子的角落裡好幾天,一動也不動這對他來說一點也不難。

    問他,他不說話碰他,他沒反應。

    小木匠去問老木匠,老木匠沒有回答,兀自搖了搖頭。

    老木匠想了許久,終於坐在了自己的工作台前,開始做起工來。

    從選料到出活,整整忙了三天。

    第四天的早上,小木匠伸了個懶腰,他習慣性地望瞭望周圍,嚇了一大跳。

    「你你是誰?!」小木匠看著面前的人,大喝道。

    面前的這個陌生人伸出手來,皮膚如樹皮一般。

    小木匠驚呆了。

    高老闆帶著一張木質的面具,栩栩如生,和活人的臉毫無二致。

    小木匠伸手去摸,那種質地和感覺,都是實打實的木質面具。可是一塊木頭,究竟是怎樣被雕成一張如同活人般的臉?

    老木匠的眼睛熬得有些泛紅,但他的精神似乎比以往都好。他敲了敲高老闆的面具,對小木匠笑道:

    「怎麼樣?還看得出原來的樣子嗎?」

    小木匠驚得合不攏嘴,許久才把頭搖得像撥浪鼓一樣道:

    「不不不看不出看不出!師傅!您是怎麼」

    小木匠的手胡亂比劃著。他不相信這是能夠雕刻出來的,這一定是什麼神奇的魔法。

    老木匠笑了笑,道:「這是手藝。」

    老木匠說著,打開門出去了。拂曉的光輝照著老木匠的身影,刺得小木匠睜不開眼睛。

    「好像神一樣」

    小木匠這樣想。

    這張神奇的面具並不太好看。它的顏色古銅,形容稍有枯槁。但它能貼合高老闆臉上每一個最微小的動作,簡直就像給了高老闆一張臉。

    高老闆穿著寬大的衣服,戴著手套和鞋子遮住自己裸露的皮膚。他下了山,忐忑地走上了街頭。沒有人覺得他醜陋,沒有人覺得他可怕。人們對他以禮相待,小木匠給他買了冰糖葫蘆。

    高老闆覺得,他成了一個真正的人。

    越拿自己當人就越發像人。想法與行為,總是相互影響。

    高老闆做人做得順當,小木匠卻開始若痴若狂。

    那鬼斧神工、超出小木匠所能理解的技藝,深印在小木匠的腦海中無法釋懷,好像心魔一樣。

    小木匠開始更加認真地學徒,他拚命地磨練自己的技藝,很快就成了遠近馳名的木匠。

    然而,老木匠並不欣慰。他那雙洞明世事的眼睛,看的出小木匠的執念。

    老木匠終於老得不能動彈。臨終前,他拉著小木匠的手道:

    「我把那個面具的手藝教給你吧。」

    小木匠搖了搖頭。

    老木匠笑了笑,與世長辭。

    那是高老闆又一次領略人類的複雜。

    小木匠慢慢長大,搬出山林來到市井。他收了許多的學徒,開的分店遍及全國各地。

    高老闆和他們一起生活,看著他變成老木匠,也看著他究其一生也沒能做出高老闆的那張面具。

    曾經的小木匠,也到了自己的大限。他拉著高老闆的手,顫抖著撫摸高老闆的那張臉。

    「為什麼當初不和老師傅學呢?」高老闆問。

    已經做了許多年人的高老闆,說話流利,思維清晰,但他始終沒有悟出這個問題。

    小木匠已經氣若遊絲。但他聽到這個問題,眼中忽然閃爍起光芒,似乎終於可以和別人說出這些憋了一輩子的話。

    「是執著吧。那是手藝人給自己的謎題,除了自己,不希望有任何人去解開。」

    小木匠說完,似乎洩盡了生命的最後一絲氣息,像他師傅當年一樣,永遠地閉上了眼睛。

    學徒們為小木匠辦理了隆重的喪事。在一片喧囂中,高老闆收拾起一些簡單的行裝,悄悄離開了小木匠留下的產業,回到了山林裡。

    他重新蓋起簡約的木屋,備下一切工具,開始日復一日地雕琢起面具來。

    不什麼時候起,他也成了一個「手藝人」。這個纏繞了小木匠一生的謎題,已然因為他們之間的交集,滲透到了高老闆的生命裡。

    高老闆的生命漫長,耐心過人。他獨自在深林裡雕刻了許多年,也沒有做出那張面具。

    這張面具,讓高老闆第一次體會了「焦躁」這種東西。

    終於,高老闆被這謎題逼得有些魔怔。他想到了一個方法,那就是把自己的面具摘下來,研究透徹之後仿製。

    面具在高老闆臉上戴了幾十年,已然和高老闆的臉長在了一起。無法找到縫隙的他衝動起來,拿起鑿子,破壞了面具的邊緣,狠狠地撬了下來。

    面具摔在地上,瞬間生機全無。

    高老闆研究著面具,仔細觀察它的每一分、每一寸。他不眠不休地仿製著,直到庫存的木料用得罄盡。

    高老闆始終沒有成功。

    他拿著殘破的面具走出木屋,身為一個樹妖,陽光居然讓他覺得有些刺眼。

    高老闆看著外面的世界,驀然發現一件令他無比驚恐的事情

    面具壞了,他做不出新的面具。

    他從一個人,又變回了一個妖怪。

    高老闆癱坐在台階上,對著面具發起呆來,就像他當初渴望外面世界時,雕刻木雕了以自慰的狀態一樣。許多年過去了,他兜了一圈,因萌生執念而出世,又因拗於執念而毀了自己。

    命運是個輪迴,公正,並且一絲不苟。

    高老闆就這樣呆坐了好幾天,不吃也不喝。他的皮膚慢慢龜裂,柔軟的血肉缺乏了養分的支撐,開始向木質逆轉。

    這樣不知道過了多久,一個陌生的中年男人從山路上走了過來。他一副道士的模樣,背著藥簍,風塵僕僕。

    「這位施主,貧道是北山道觀的修行之人,採藥路過此地」

    道士看著高老闆,有些疑惑,他走到高老闆面前揮了揮手,禮貌地問候:

    「這位施主,你可還好?」

    高老闆的神思開始極快地恢復。在清醒的一剎那,他瘋了一樣用衣服遮著自己的臉,大叫著把身體蜷縮在角落裡。

    道士有些慌張,他不知所措地站在那裡,小心地安撫道:

    「施主?施主?你還好嗎?」

    「別看我!別看我!」高老闆撕心裂肺地嚎叫道。

    道士撓撓頭,道:「施主,你面容憔悴,莫不是身患雜症?」

    高老闆抖著身體,任由道士慌亂地安撫著他。

    突然,高老闆停止了恐懼,他緩緩露出眼睛望著道士,驚疑道:

    「我面容憔悴?」

    道士點點頭,不明所以。

    「不可怕麼,我的臉?」高老闆又問。

    道士非常迷茫,疑惑道:「可怕?施主何出此言呢?」

    高老闆僵了許久,突然站了起來,衝進屋內,對著銅鏡照起了自己的臉。
V123210 發表於 2017-12-3 21:05
第11章高老闆4

    鏡子裡是一張和麵具一模一樣的臉。

    高老闆看了,驚得呆了半晌。

    道士敲了敲門,小心道:「施主您可還好?」

    高老闆渾渾噩噩地走出來,又坐在木屋的階梯上繼續發愣。不過,這次高老闆滿腦子的不解,都是關於自己為什麼會變成這張臉。

    道士不知道該如何是好。他想了想,從懷裡取出兩個蘋果,遞給了高老闆一個。

    「施主,吃點東西吧?看你精神不佳,想必還沒吃早飯?」

    高老闆木然地接過蘋果,不為所動。道士有些尷尬,他率先吃了起來,希望能讓高老闆少些芥蒂。

    高老闆繼續發呆,蘋果在他的余光中,似乎有些異樣。

    高老闆定睛一看,蘋果上有一個深深的「福」字印,既不像是雕工,也不像是刻印。

    那字體和蘋果本身嚴絲合縫,似乎是天然生長出來的。

    高老闆指著字印問道士:「這是怎麼刻上去的?」

    道士看著他說了句符合正常邏輯的話,似乎輕鬆了不少,笑道:「哪裡是什麼刻上去的,是山下的果農在果實未長成之前為之加上倒模,果實自然按照相應的樣子生長。若是平常人家的蘋果得賣一文錢,那如此種植的蘋果就可以賣到五文錢,可謂是生財有道啊。 」

    高老闆雙手捧著蘋果,眼睛睜得老大。他如夢初醒般摸了摸自己枯槁的臉頰,眼淚奪眶而出。

    高老闆大口吃著蘋果,邊哭邊笑,淚涕橫流。這副癲狂的樣子,看得道士的動作幾乎僵住。

    高老闆覺得,陽光又變得明媚無比,空氣又重新溫柔地撫摸自己。

    那是一種重獲新生的感覺。

    道士看了高老闆片刻,突然像是想起了什麼,拿出破損的面具的遞給高老闆。

    「敢問,這面具可是施主照著自己的樣子所作?」道士問。

    高老闆愣了一下,搖了搖頭,道:「朋友做的」

    想了想,他又補了一句:「朋友照著我的樣子做的。」

    「奇哉!」道士嘆了一句:「聽聞魯班門的傀臉奪天地造化。一塊木雕,可製得與凡人的血肉無異,今日一見,方知名副其實。」

    高老闆驚訝地長大了嘴巴。

    今天是什麼日子?這個對他來說關係重大的謎題,居然有人前來解答。

    他將手藝人的執著拋到了九霄雲外,慌張地抓住道士,好像他隨時會飛走一樣:

    「傀臉?什麼意思?求道長賜教!」

    道士被高老闆的熱情嚇了一跳。他定定神道:

    「魯班門多出奇技淫巧,貧道雲遊四海,曾在典籍中見聞一二。古有人形機關製作之法,為求精益類人,魯班門人精研外形雕造之術。配以秘傳機關技藝,可使得傀儡之形與常人外表無出二致。」

    「道長從何處看來,可否教授老朽?」

    道長搖搖頭,道:「說來慚愧,貧道也只是在典籍上見到有提及而已。魯班門機巧奇思甚多,卻往往因故不為世俗所容,故此流傳甚罕。這傀臉之技也因有礙人倫,故此失傳。」

    「有礙人倫?此話何解?」高老闆感覺有些莫名。

    「據書中所載,此術往往被用於製出現世不存之物。或離世摯愛,或難捨親屬,抑或冥想之中、不切實際之面容。如此物甚,卻令無數人神魂顛倒,如痴如醉,終日沈迷無用幻想之物不能自拔。有甚者,甚至為之痴狂而死。故此,此技漸漸遭禁,以致失傳。」

    高老闆拿著面具,又一次恍惚起來。

    他想到了老木匠臨終前的笑容,還有小木匠離世時眼中的光芒。

    高老闆活了常人的一世,本以為看透人情世故。如今,他感到自己所領悟,不過冰山一角。

    或許,小木匠懂得老木匠的不傳,還能用匠人的執著抗拒誘惑,才使得老木匠瞑目而去。

    或許,小木匠後來已經隱隱知道了答案,但最初的執著支撐他孜孜不倦,他為自己一生有有所激勵而自我欺騙。

    有無數個或許,但永遠沒有答案。

    那一刻,高老闆突然懷念起紮根山中的日子。那時候的**和煩惱,都只有一個。

    然而當這個**得到滿足、煩惱得到解決的時候,才是一切的開始。

    做人,**層出不窮,煩惱循環不斷,終日勞碌奔波。

    這就是獲得自由的代價。

    道士看高老闆又發起呆來,有些無奈地站起身,準備離開。卻被高老闆叫住。

    「道長剛才說,是位雲遊天下的行腳先生?」

    「正是。」

    「可否結伴而行?」

    道士看了看他,似是明白了他的通達,打個稽首道:「若施主有意,貧道並不攔阻。只是雲遊辛苦,望施主三思而行。」

    高老闆笑了笑,簡單收拾了包裹,跟著道士上了路。

    後來,他們去了九州四海,看了無數人情世故。江南的風光,塞北的風雪。

    自由雖有代價,總歸值得。

    許多年後,道士坐化在一座山色秀麗的道觀之中。高老闆從此獨行,不知過了幾個世紀。

    終於,他也來到這條街上,開起了自己的木器店。

    這裡有太多的同類,讓高老闆願意安札下來。

    高老闆的故事很長,說完的時候,夜已經深了。

    朱老闆搖著蒲扇,眼睛雖然沒睜,但耳朵豎得直挺,偶爾還抽動幾下。

    左馗始終正襟危坐,似乎數個小時不活動身體也不會感到不適。

    朱老闆用蒲扇一扇,爐火便滅了。他伸了個懶腰,打著哈欠道:

    「又聽你說了一遍,耳朵要長繭了。」

    高老闆哈哈大笑,他從懷中取出一根樹枝,遞給朱老闆。

    「結賬,我的那份。」朱老闆接過木棍,嘿嘿笑著把玩。他對著桌子扇了幾扇,桌子自己動了起來。桌面上伸出一雙木手來,把杯盤碗碟收拾齊整,放進了院中的水池裡。之後又用抹布擦了擦自己的桌面,靠牆收起而立。

    「歇了,明天起早做買賣。」高老闆撫著自己枯槁的雙頰,離開了這家店。

    左馗站起身,道了謝,也轉身離開。

    臨了,他看見朱老闆將樹枝放進了鳥籠裡。那樹枝作為鳥籠的曬槓,尺寸剛剛好。

    清晨,左馗被一陣清脆的鳥鳴驚醒。他走出店來,看到朱老闆正哼著小曲兒擺攤。鳥籠被他掛在頂棚的支架上,一隻美麗的鳥兒正在其中鳴叫。

    鳥籠無門,鳥兒身在其中,卻很歡快,並無飛走的意思。

    「無論變成什麼,你都很漂亮。」高老闆笑著逗弄鳥兒,笑容中少見得沒了猥瑣,滿是憨厚。

    隔著攤子,左馗望見了高老闆。高老闆的攤子早已支好,他笑吟吟地望著左馗,返身走進店裡去了。只留下兩句清脆的話語,在清晨的街道上迴蕩著:

    「誠所謂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悅君兮盼君知。」
V123210 發表於 2017-12-3 21:05
第12章百足地龍1

    街上來了個賊眉鼠眼的人。他長得獐頭鼠目,眼小嘴尖。兩撇紫色的狗油八字須貼在唇上,臉上還有數塊碩大的紅斑。

    他的金色唐裝異常耀眼,上面是無數大紅色的金錢圖案,就像他臉上的斑一樣。他背著一隻醜陋的麻布口袋,看起來鼓鼓囊囊。

    他走在這條街上,和每一家老闆諂媚地打招呼,一副奴顏婢膝的樣子,從街頭一路招呼到到左馗的店裡。

    「喲,左大掌櫃!」

    紫須人一進門,就和左馗慇勤地客套著。

    「近來生意不錯呀?恭喜發財,買賣興隆呀!」

    面對形象如此俗氣的人物,左馗站起身,恭敬地迎到門口,為紫須人拉過椅子請他落座。

    「承您吉言,火五爺。」左馗的聲音依舊嘶啞,卻少了頗多冷淡:「只不過,我這店的生意紅火,並非好事。」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火五爺笑起來,聲音尖細。他始終弓腰低背,一副奴才樣。

    「火五爺來,一定是有生意要談。」左馗道。

    火五爺嘿嘿笑起來,道:「是是是,咱做的是這營生,東邊的信兒遞給西邊,好道收兩個辛苦錢。過去叫牙子,現在叫中介了不是。」

    「火五爺,有話請直說。」左馗淡淡道。

    「左掌櫃的真是爽快人!」火五爺拍手道:「聽說沒有?城北新起了一座樓盤?」

    「有耳聞。」

    「樓盤底下挖出來東西,吃了人。」

    左馗沉默了一下,道:「這單買賣不是牽線,是火五爺攬的生意,是嗎?」

    火五爺笑道:「可不能這麼說喲,左掌櫃的。您這店雖是六方匯止,可偶爾也得進點貨物吧?尤其是左掌櫃的您」

    左馗打斷他道:「敢問是個什麼東西?」

    火五爺手開八字,捋了捋自己的兩撇鬍子,皺眉道:「這我還真不清楚。我得到的信兒說是個殭屍,但誰知道呢。凡人不懂就愛亂說,要是個殭屍,又不難處理,不至於拖了那麼些天。」

    左馗道:「或許不是普通的殭屍?」

    火五爺搓著手道:「所以才要請您左老闆出山不是。」

    左馗站起身,緩緩在屋中踱了幾步,突然站住,道:「火五爺想怎麼分賬?」

    「我拉的貨頭,按規矩三七開。」

    左馗點頭,伸手道:

    「請吧。」

    左馗打起黑傘,頂著烈日跟火五爺去往了城北。

    城北的一處樓群正在建立當中。出事之後,區域被封鎖起來,施工也停止了。

    沒有人來查,也沒有人來管。只要肯花錢,息事寧人不是難事。

    火五爺領著左馗走向工地中的休息室。半路上,左馗猶豫了許久,終於對火五爺道:

    「五爺,我入行時間尚淺,可怎麼說我也曾是人類,我勸你做買賣不要牽扯太多人類的事宜才好,易老闆曾說」

    「因果昭彰,人倫多喪。這兩句我聽了有年頭了。」火五爺狡黠地笑起來,敷衍左馗道:「是是是,左掌櫃的說的沒錯,日後一定少做。」

    「想必您也用這話搪塞了易老闆許多年吧?」

    火五爺大笑不語。

    休息室是座臨時搭建的棚室。火五爺走到門口,突然站住。

    「呀來搶行市的了。」

    左馗聽了,越過火五爺矮小的身軀往裡觀看。看到三個西裝革履的人在屋中或站或坐,而一個身穿白衣的人則坐在一把背對著門口的椅子上,使得左馗無法看到他的面孔。

    一個皮膚黝黑、身材臃腫的中年人看見火五爺和左馗,臉上有些尷尬,但他馬上走了過來,熱情地招呼兩人。

    火五爺和對方客套著,把左馗讓到了前面,坐在了白衣人的旁邊。

    一黑一白,兩人的衣著,相得益彰。

    白衣人年紀不大,看起來二十五六,是個長得相當俊朗的年輕人。他的衣服有些別緻,對襟的褂子外是長及膝蓋的白色風衣。

    他轉過頭,看著左馗道:

    「久違了,左老闆。」

    左馗並不驚異,點頭道:「久違。」

    「左老闆不驚訝麼?」

    「並不。」

    接著是一陣長久的沉默,只有火五爺和工地的負責人討價還價的聲音。

    白衣青年似乎忍不住了,對左馗咬牙道:「左老闆不想知道」

    「我弟弟和那個殺妻的男人,都是你引它們來的,我知道。」

    白衣青年似乎非常震驚,他張著嘴盯了左馗半天,終於一咬牙,把頭轉了回去。

    「好你個左馗」

    白衣青年的聲音滿是憤恨,幾乎是從牙縫裡發出來的。

    火五爺和負責人掰扯了許久,終於道:「老闆,這確實不合我們這行的規矩。」

    「我們不懂你們的行當,我們也是底下人,只負責出錢平事。至於講不講究先來後到這個問題,那是你們行業內部的事情,也別為難我們。」負責人一臉無奈地攤手道。

    火五爺聽了,轉到白衣青年身邊道:「這位小爺怎麼稱呼呀?」

    「司諶。」

    「諶小爺,截胡可不合規矩啊。」

    「並不算截胡,」司諶說:「大家一起出手,如果是你們得手,所得都歸你們。如果是我得手,錢都歸我,其他你們真正想要的,你們一樣拿走。」

    火五爺摸了摸鬍鬚,道:「你真的只要錢?」

    司諶道:「我和你們不一樣。我是人,有錢就夠了。」

    火五爺琢磨了一會兒,拍掌道:「成了!這麼合適的買賣,不做白不做呀!左掌櫃的,你說呢?」

    左馗面無表情,淡淡道:「聽火五爺安排。」

    「妥了!」火五爺笑著拍掌:「那就走一路吧!」

    火五爺帶著兩人到附近一家簡陋的餐館,象徵性地要了些酒和小菜,算是臨時搭班的合夥飯。

    三人對著一桌子的酒菜,一動不動。司諶始終盯著左馗,左馗也始終無視著他。

    倒是火五爺,捻著鬍鬚若有所思。

    「聽他們說,工地裡挖出來的是口棺材。開發商怕消息洩露影響房價,就擱置在廢料堆裡掩埋,打算事後處理掉。事過三天,施工隊裡少了個四個民工,最後在棺材附近找到民工們的殘骸。」

    火五爺念叨著事件的經過,似乎有些費解。

    「按道理來講,開發一片地域,一定經過考量。一片區域裡只發現一個棺材,本身是件奇怪的事情。」左馗說。

    火五爺點著頭,瞟了一眼司諶道:「諶小爺,您這半路攪合進來,想必是胸有成竹的吧?」

    司諶繼續盯著左馗,道:「不,我什麼也不知道。」

    火五爺看了看司諶和左馗,抽了抽鼻子,眼睛滴溜溜亂轉了許久又笑道:「別閒著別閒著。吃吃吃,吃飽了咱們去看看那口棺材!」

    結果,當然是晾乾了一桌好菜。
V123210 發表於 2017-12-3 21:06
第13章百足地龍2

    下午的時候,火五爺三人又和幾個負責人談了談。負責人告訴他們廢料堆放的位置,卻死也不願意帶他們一起去。

    臨走的時候,左馗突然問道:「那幾個民工的屍體呢?」

    負責人道:「也埋在廢料下面了。」

    左馗沉默了一下,道:「他們的家屬呢?」

    「這」負責人為難了一下說:「告訴他們被絞碎了,直接給埋了。給了他們遺物,又給了他們不少錢,就沒人再提這事了。」

    左馗不說話,他的拳半握了一下,跟著火五爺走了。

    三人在一處陰涼的地方歇了下來。這些內行人,都在等天黑,等夜深。

    火五爺捻著自己的紫須,和左馗坐在一起,望著對面緊盯著左馗、來回踱步的司諶。

    「左掌櫃的,你到底欠了這小爺些什麼?」火五爺瞇著眼悄聲道。

    左馗一言不發,火五爺也不再多問。三人就在這種沉默中,硬生生從下午呆到時近子夜。

    火五爺本來瞇著的眼睛突然睜得老大,而且似乎比白天要明亮有神得多。他一躍而起,向廢料處走去。

    左馗和司諶緊跟其後,三人步調一致,卻無人說半句話。

    廢料堆了數堆,都像小山一樣。三人按照負責人的描述找到了棺材放置的地方,卻有些無處著手。

    棺材被埋在了廢料下面,只露出一角。如果不是有人描述過,三人甚至都不太可能發現這具棺材。

    那根本不像是棺材,僅看露出的一角,是金屬材質,上面有奇特的紋路。

    「這不是棺材吧。」火五爺捋著鬍鬚道:「怎麼看都不像。」

    「挖出來看看就知道了。」左馗道。

    火五爺將背上的口袋打開,裡面竄出數個小巧的黑影,是四肢毛色土黃的老鼠。它們跳在廢料堆上,像鑽地機一樣飛速挖了起來。

    廢料飛濺,左馗和司諶雙雙用寬大的衣服遮擋著自己,眼睛卻都不眨一下。

    一件碎屑飛出,被左馗敏捷地抓在手裡。

    那是一塊民工的碎屍。

    左馗拿著碎屍,面無表情。他翻看了屍塊片刻,突然皺起眉頭。

    他吹出一聲長長的口哨,沒多久,朱老闆的鳥兒就出現在了視野裡。

    鳥兒落在左馗的胳膊上,左馗望著他,眼白消失了片刻。

    鳥兒眨眨眼,眼白也消失了一下,恢復之後,飛快地飛走了。

    四隻老鼠把「棺材」挖了出來,又鑽進火五爺的麻袋去了。

    這確實是棺材形狀的一個物件。但它不是傳統的名貴木質,而是厚重的金屬質地,上面滿是紋路。

    火五爺捻著鬍鬚,圍著物件轉了幾圈,搖頭道:「有點意思。我火五爺也活了不少年頭,還真沒見過這種東西。」

    說著他又摸摸了物件,前前後後反覆端詳了半天。

    「混鐵鍛造的,摻了不少東西,是凡人的秘方,倒是沒什麼大礙。不過這刻的究竟是」

    火五爺轉了半天,突然舒展眉頭,低呼一聲:

    「喲嚯,碰上硬茬子了!」

    火五爺話音未落,整個鐵棺材中發出隆隆的金屬運作聲響。很快,棺材的四面分別凹陷進去一個空洞,裡面黑漆漆的,毫無動靜。

    兩隻觸角從其中一個空洞中伸了出來。接著,一個碩大而修長的生物從棺材中探了出來,緩緩地爬在棺材上面,蜷著下半身挺立起來。

    「多目蜈蚣,長這麼大,起碼活了上百年。」火五爺捻著鬍鬚,撇嘴道。

    蜈蚣的身體比一般的成年人高出半個身子,步足與軀幹鏈接的部分皆是紅得發紫的圖案,形狀如眼睛一般。兩條觸鬚朝著左馗三人擺動,似是在試探。

    「這又毒又兇的東西,可是入藥的好材料,有價無市啊!」火五爺搓著手道,兩眼放光。

    左馗看著鐵棺材,沉聲道:「這鐵箱中的機關為什麼會打開呢?」

    火五爺道:「管他呢。左掌櫃的,之後的事兒可交給你了!」

    左馗的手伸進懷裡,還沒來得及拿出什麼,一邊的司諶突然移到他的面前,快得像閃電一樣。

    一道符咒貼在了左馗的額頭上,左馗像被定住一樣,無法行動。

    他望著司諶,卻並不驚慌。

    火五爺詫異,道:「怎麼茬啊?諶小爺,你這是什麼意思?」

    司諶寬大的刨袖裡落出一把明晃晃的長劍,他轉身面對著蜈蚣,並沒有理會火五爺。

    「左馗!你給我看好了!」

    說完,他大喝了一聲,一躍而起,用劍斬向蜈蚣。

    剛剛緩緩爬動的蜈蚣,突然迅速地蜷縮了起來,速度之快,令人咋舌。

    司諶一劍斬在蜈蚣的外殼上,傳出清脆的金屬撞擊聲。他落在地上,拿劍的手震得發麻。

    火五爺捻著鬍鬚,嘿嘿笑著,搖了搖頭。他也不去管左馗,也不去幫司諶,而是在一旁坐下來,從腰間抽出一根碩大的旱菸袋,點起來饒有興趣地看著司諶對付蜈蚣。

    司諶落地之際,蜈蚣已經舒展了身軀,對著司諶弓起了身子,彷彿隨時都要撲上來。

    司諶咬了一下牙,沒有輕舉妄動。

    對付這種野蠻危險的生物,一擊無法得手,之後就會變得很被動。

    司諶圍著鐵棺材走圓,蜈蚣也始終保持面朝著他。

    司諶猛地發難,衝了出去。幾乎是同時,蜈蚣繃直的身體也一彈,像箭一樣射了出去。二者的身體在空中交錯,發出肢體撕裂的聲響,血液四濺。

    蜈蚣摔在地上,一側的步足被斬去近半。司諶跪在鐵棺材上,捂著肋下的傷口,氣喘吁吁。

    司諶的傷口不深,但是血液黑如墨染。他的臉瞬間漫上青色,嘴唇像紫薯一樣。

    左馗望著這一切,兀自道:「果然好毒。」

    火五爺吐了口煙圈道:「笑話,蜈蚣裡面最毒的了。」

    司諶感到肢體開始麻木,他顫抖著從懷裡拿出一個瓷瓶,倒出一顆藥丸吞了下去。他做了幾個深呼吸,臉上的顏色開始變淡。他又用劍斬下風衣上的一段布料,簡單地包在了傷口外。

    多目蜈蚣在地上抽搐了一會兒,很快又穩定下來。它斷裂的傷口處向外噴著黑血,爬動起來像是半身不遂。

    司諶望著蜈蚣緩緩爬向自己,他試著提了兩下劍,結果並沒有成功。

    蜈蚣終於爬到了鐵棺材的邊上,又慢慢爬到了司諶的腳下。它又一次蜷縮起下身,挺直殘缺的上身,居高臨下地望著司諶,身體繃得像弓一樣。

    像是個宣告勝利的暴君,準備撕裂它的對手。

    幾秒之後,多目蜈蚣張開兩隻顎足,對著司諶的頭顱咬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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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百足地龍3

    司諶使出了平生的氣力,將長劍插入了多目蜈蚣的口中。他拚勁全力,將多目蜈蚣的頭切了個半開。

    黑色的血液四下飛濺,無比腥臭。

    司諶將蜈蚣的屍體一推,返身摔下了鐵棺材,以防被蜈蚣砸在身上。蜈蚣的屍體砸在棺材上,發出震耳的聲響。

    司諶喘息著坐起來,調整著自己的氣息。他望著左馗,露出虛弱的蔑笑。

    「怎麼樣左馗」司諶說:「這就是我的實力!」

    說完,猛咳了幾下,吐出少許黑色的血液。

    左馗沒說話,火五爺卻在一旁嘿嘿笑道:

    「諶小爺,還是趕緊運氣,好催動藥力解毒吧,不然你就沒命了。」

    司諶想要反駁,但他臉上抽了抽,最終閉上了眼睛,集中精神運氣。

    一陣讓人發麻的窸窣聲從鐵棺中發了出來。很快,從鐵棺的凹陷中又爬出兩隻多目蜈蚣。他們像剛剛那隻蜈蚣一樣盤踞在鐵棺上,對著周圍晃動觸角,感知環境。

    司諶望著兩隻蜈蚣,驚得說不出話來。一絲虛汗劃過他青色的腮邊,落經他抽搐的咽喉。

    火五爺看了,對左馗道:

    「左掌櫃的,我覺著你要再這麼相讓,就要把這位小爺給讓死了。」

    左馗的眼白消失了,渾濁的黑氣從他的七竅湧了出來。黑氣形成漩渦,在他周身爆發出一陣罡風,將額上的符咒撕了個粉碎。

    兩把金屬材質的尺子從左馗的袖口中滑落出來,被他接在手裡。

    兩把尺子,一把黑身白字,一把白身黑字,各長三尺六寸,如同兩把利刃。

    左馗將兩把尺子十字交叉,狠狠地相砍了一下。兩把尺子頓時碎成十數個碎片,像飛刀一樣飛向兩隻蜈蚣。

    十幾片碎尺在兩隻蜈蚣之間穿梭,像是有意識一般瘋狂切割著兩隻蜈蚣。

    兩隻蜈蚣狂亂地抽搐著。它們對這些飛刀無可奈何,堅硬的甲克和外伸的肢節,都在被迅速蠶食著。

    黑血四下狂飆,窸窣聲頻率高得讓人頭皮發麻。兩隻狂亂的蜈蚣,將廢料堆攪了個亂七八糟,廢料四濺。

    司諶吃力地躲在掩體之下,勉強保護了自己。

    許久之後,兩隻蜈蚣被切割得支離破碎,殘餘的軀體在地上微微抽動,像是心有不甘。

    碎片又重新組合成兩把尺子,飛回了左馗手中,滴血未浸。

    火五爺看了,市儈地笑起來。他搓了搓手,又一次打開了麻布袋。

    這一次,麻布袋裡竄出了無數的老鼠。它們的樣子很普通,但是源源不斷,彷彿火五爺的口袋是個無底洞一般。

    成百上千的老鼠開始肢解三隻多目蜈蚣的殘軀。火五爺捻著鬚子,看著這些老鼠們操作,眉飛色舞。

    這些老鼠們的操作不止利落而且有序。肢解,清理,分類,一個傳一個地搬運進麻布袋中,像是一條流水線。

    左馗走到司諶身邊,蹲下來看著他。司諶的臉色已經由青入黑,左馗見狀,輕嘆一聲。

    「抱歉,我並沒有可以解毒的東西。」左馗說

    司諶冷笑了一聲,虛弱道:「當然殭屍又怎麼會中毒呢」

    「你會很有作為,但你執念太重,會壓垮自己。」

    司諶虛弱地閉上了眼睛,不再理他。

    左馗沉默了片刻,突然站起身,向火五爺走了過去。

    驀地,大地一陣搖晃,險些將火五爺和左馗掀翻在地。

    老鼠組成的流水線頓時亂作一團,它們爭先恐後地鑽回麻布袋。火五爺眉頭一皺,打個呼哨,將袋口扯大了數倍。麻布袋中頓時風聲大作,像吸塵器一般將上千隻老鼠盡數收了進去。

    火五爺將袋口扎進,背在身上,豎起耳朵觀察著周圍的動靜。左馗把司諶背在身上,和火五爺靠在了一起。

    火五爺捻著鬚子,突然嘿嘿冷笑了兩聲,道:

    「大買賣,大麻煩喲」

    左馗道:「那也得三七開帳,火五爺。」

    火五爺厭惡地咧了咧嘴,第一次表露出自己的不滿:

    「知道知道,左掌櫃的好能算計。」

    地面搖晃地越發厲害,整個廢料場都在顫動。

    驀地,地震戛然而止。

    左馗和火五爺對望一眼,突然腳尖點地,像竄天猴一樣高高跳起。

    兩人的腳下驟然塌陷,出現一大片空洞。

    一隻巨型蜈蚣從塌陷中鑽了出來。左馗和火五爺的體型相較它而言,就像兩個手辦。

    火五爺和左馗落在一處廢料堆的頂上。火五爺看著巨型蜈蚣,冷哼道:

    「果然是百足地龍,不妙了。」

    左馗道:「這麼大的,罕見。」

    火五爺鎖著眉,捻著鬍鬚道:「看體型起碼千年以上。可是千年以上,應該早能化成人形了才對」

    火五爺和左馗對話的聲音吸引了百足地龍,它龐大的身軀異常敏捷地擰過頭,望著兩人流下惡涎。

    詭異的是,百足地龍的臉龐居然頗像人類。它有著一張完全不像蟲類的血盆大口,其中遍佈刀鋒一般的獠牙。兩隻眼睛靈活地轉動著,在左馗和火五爺身上來回掃視。

    而它的下半身還在掘動土壤,努力向外爬動。

    「左掌櫃的,這買賣還能做?」

    左馗把背上的司諶緊了緊,對火五爺道:

    「試試看。」

    左馗說完,一躍跳下廢料堆,開始狂奔。

    火五爺也抓緊了口袋,緊隨其後。

    樓盤外面就是郊區。左馗和火五爺越過層層障礙,向郊區跑去。

    百足地龍掙紮了許久,終於一聲驚天的咆哮,將身體從土地中全部掘了出來。他狂野地舞動著身軀,將周圍的一切瞬間蕩平。

    火五爺回頭望了一眼,笑道:「這比買賣他們算是賠死了,果然報應不爽。」

    左馗和火五爺飛速前進,身後的百足地龍緊追不捨。午夜的郊區並沒有半個人影,百足地龍地震一樣的動靜,也只是將所經之處夷為平地而已。

    追逐戰持續了一個多小時,左馗和火五爺面不紅氣不喘。山區出現在兩人的視野中,像是黑色的猙獰巨獸。

    左馗和火五爺對望一眼,加快了腳步向山裡衝去。

    片刻之後,左馗兩人已然到了山腳。但後面的百足地龍,卻不知道什麼時候消失了。

    左馗皺了下眉頭,和火五爺面面相覷,兩人都有些迷茫。

    地上的土塊顫動了一下,吸引了左馗的注意力。他定睛望著土塊,發現土塊顫動的頻率越來越大。

    緊接著,周圍地面的一切都開始顫動。

    「它下地了!」左馗突然醒悟道。

    「百足地龍在地下的速度比地上快的多!」

    火五爺高喝一聲,跟著左馗衝進了山林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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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百足地龍4

    山上層林密佈。左馗和火五爺在林中穿梭,後方的地面不斷被拱起,山石樹木東倒西歪。

    左馗的目光隨著後移的樹木飛速掠動著。陡然間,他一個急轉,換了個方向而去。

    火五爺有些詫異,但腳下不停,跟了上去。

    身後,地面的隆起急速地接近兩人。在即將接近兩人時,隆起行進的速度突然又快了許多,直接超越了兩人。

    在一處幾乎垂直的陡崖前,百足地龍破土而出,攔在了兩人面前。

    它巨大的身軀一陣橫掃,掃平了一片山地。

    火五爺和左馗高高躍起,躲過這一記蠻橫的攻擊,轉身向山中的低地逃去。

    百足地龍在他們身後追擊。儘管距離很近,但週遭的樹木阻礙了它的行進。它狂野地蕩平著地形,給了左馗和火五爺喘息之機。

    終於,兩人衝出了密林。密林的邊緣是向下延伸的山谷,左馗和火五爺順勢滑了下去。

    飛濺的巨石和樹木在兩人身後被拋了出來,在山坡上亂滾。

    左馗和火五爺在山坡上左躲右閃,眼看著無數飛舞的巨物滾下山去,在山谷中形成一片狼藉的亂石崗。

    百足地龍在山坡上探出頭來,望著逃跑的兩人,突然立起了身體。它的身軀繃緊,像一張蓄勢待發的弓一樣。

    下一秒,百足地龍一躍而。那副龐大的身軀像一艘巨大的飛船,從火五爺和左馗的頭上掠過。

    它墜落在山谷之中,震得整個大地轟然作響。

    百足地龍與兩人對峙著,口中的利牙之間被粘稠的唾液所填充,發出腥臭無比的咆哮。

    「左掌櫃的,這下是沒法跑了,」火五爺瞥著左馗道:「這孫子會飛,咱倆跑不過他。」

    左馗望著百足地龍,看著它的身體慢慢弓了起來,如同一個蓄滿力量的彈簧。

    這樣伸展之後的一擊,足以令左馗兩人粉身碎骨。

    驀地,山谷中轟鳴大作。

    百足地龍身下的土地塌陷下去,無數粗壯的藤蔓從塌陷中伸了出來,數量驚人。

    百足地龍驚恐地掙紮著,藤蔓雖然粗壯,卻也被輕而易舉地扯斷。只是藤蔓層出不窮,彷彿無窮無盡,百足地龍的身體漸漸被束縛住,開始有些掙扎不動。

    百足地龍狂怒地咆哮了一聲。它使足了力氣掙扎,將綁縛自己的藤蔓拱了起來。

    藤蔓又開始大塊大塊地斷裂,百足地龍的掙扎也越發用力,藤蔓的綁縛開始漸漸失去了效力。

    一個龐大的黑影從天而降。它猛的壓在百足地龍的頭上,將百足地龍的頭踩進了土地之中,將整個山谷震得搖晃不止。

    那是一頭小山一樣的野豬,牙尖嘴利,身上有奇特的紋路。

    百足地龍受了這樣一記重擊,身體的掙扎頓時小了許多。藤蔓開始暢通無阻地纏繞它,很快就將它裹了個嚴嚴實實。

    野豬發出隆隆的豬哼,從百足地龍的身上跳了下來。

    它朝著左馗和火五爺走了過來,身體開始變小。很快,野豬變成了一個普通的人形,穿著老頭衫,手裡搖著蒲扇,笑容略有猥瑣。

    「左老闆這比買賣,接的有點大呀。」朱老闆笑道。

    左馗不語,將司諶輕輕放在地上,看了看他青得駭人的臉色,眉頭微皺。

    火五爺上前拱手道:「喲!朱掌櫃的!真是仗義相助啊!」

    朱老闆擺手道:「可不是仗義相助,左老闆要付賬的。」

    火五爺聽了,撇了撇嘴。

    朱老闆看了,笑道:「不過我出力不多,大頭都在高老闆那裡。」

    朱老闆話音未落,高老闆已然從山谷下方走了上來。

    「收到左老闆的消息,我們就開始準備了。」高老闆道:「也虧了你們二位能遛這傢伙那麼久。」

    火五爺疑惑道:「我和左掌櫃的一直在一起,並沒有收到二位的信息,左掌櫃的如何知道要將這傢伙引進山裡?」

    朱老闆也在一旁道:「剛才我也問高老闆來著,他說不必多問,左老闆知道該怎麼做。」

    左馗道:「是高老闆告訴我的。」

    高老闆席地而坐,看著藤蔓慢慢將百足地龍完全覆蓋,淡淡道:「以前和左老闆聊天,說如果這傢伙跑出來,還是這片地方收伏它比較合適。」

    火五爺和朱老闆有些驚愕。

    朱老闆道:「你的意思是你知道它?」

    高老闆剛要說話,眾人腳下突然冒出來一根粗壯的藤蔓。藤蔓頂上結著一顆緊閉的花苞,隨著藤蔓的升起,緩緩綻放開來。

    一顆晶瑩剔透的光球漂浮在花朵之上,在月色下顯得無比夢幻。

    光球中,兩隻小巧的蚯蚓緩緩流動,靜謐而祥和。

    高老闆嘆了口氣,眼神有些落寞。他手中閃過翠色的光華,光球便從花朵上漂了下來,浮在了他的手上。

    他望著光球內的蚯蚓,嘆息道:

    「善念彌天,也難度惡貫滿盈。最後落得如此下場,究竟圖的是什麼呢?」

    朱老闆湊過來,看著光球道:

    「你認識他們?」

    高老闆點頭道:「是啊,因為把百足地龍封在樓盤下面的就是我啊。」

    火五爺和朱老闆對望一眼,難以置信地搖了搖頭。

    地龍,即是蚯蚓,壽命不長,但總有能活到成精作怪的。

    地龍十年開始長甲,百年開始長足,每過百年多長十對步足,體型無限長大。

    所以百足地龍,其實就是千年蚯蚓,大得像高鐵一樣。

    高老闆是在雲遊的時候得知這些知識的,對他來說,這些都只是見聞而已。

    百年之前,樓盤所處的地帶還是一處市集。高老闆是這裡有名的木匠,為人和善,受人喜歡。

    旁邊的店舖倒了出去,換成了一家藥鋪。藥鋪掌櫃的是個身材修長的中年人,看起斯斯文文,頗有精神。

    老闆姓常,名字叫做百草。

    高老闆見了他,笑道:「常百草是取神農嘗百草之意?」

    常百草也笑:「高松,是高松出眾木,伴我向天涯的意思?」

    兩人相視,哈哈大笑。

    這就是所謂的一見如故。

    常百草宅心仁厚,懸壺濟世,在鎮上救人無數,深得人心。他對土木之術很有精研,和高老闆極有共鳴。

    兩人閒下來,總坐在一起飲酒談天。聊聊山石花木,藥性藥理,以及他們對人間種種的不解和熱愛。

    偶爾,常百草會露出些許落寞。高老闆問過之後,總被他一笑帶過。

    幾次之後,高老闆也不再提及。

    直到某一天開始,鎮上不斷有人失蹤。一天一個,鬧得人心惶惶。

    從那天起,常百草每天閒下來的時候,都倚著藥鋪的門框,望著市集上的人們出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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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百足地龍5

    失蹤的公案層層上報,朝廷派下人來,巡查無果後,不再過問。

    焦頭爛額的縣令放出榜文,招募能夠破案的民間鄉勇,結果連來應徵的人都失蹤不見。

    整個鎮子開始瀰漫起詭異的氛圍,人們疑神疑鬼,熱鬧的集市也變得冷清起來。

    商舖的生意開始蕭條,常百草每天喝酒,憂心忡忡。

    高老闆侍弄著花草木器,把常百草的狀態看在眼裡。

    他擺下了簡約的小席,請常百草一起喝酒。兩個千杯不醉的人,喝來喝去,卻酒不醉人人自醉。

    「常先生,生意不好,你就借酒消愁?」高老闆調笑。

    常百草沉默了許久,一杯又一杯,直到將高老闆的好酒喝得罄盡,才終於道:

    「高兄修行,勝我一籌。百草有一事不得解,煩請賜教。」

    「願聞其詳。 」

    「凡人講長兄如父,此話可對?」

    高老闆想了想道:「凡人確有此綱常倫理束縛人心。可依老朽之見,父兄不義,子自當外奔他鄉。」

    常百草站起來,來回走了半天道:「若兄於世人,殺生害命。於其手足,卻是捨命提掣呢?」

    高老闆不語,看著常百草猶豫踱步。

    終於,常百草站住腳,道:

    「實不相瞞,我本地龍成精,也曾食土飲泉。家兄得天地造化,有脫胎換骨之分。卻為我,於土中多修行百年,只為引地脈之力,助我成功。」

    「尊兄情義,感天動地。」高老闆頷首道。

    「怎奈何」常百草又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道:「我兄長道行愈高之時,貪慾與日俱增。不滿於汲取天地精華,而是貪功求速,吞食凡人精血。」

    高老闆沉默了一下,道:「連日來走失人口,想必是尊兄所為?」

    常百草道:「起初,我二人精研草木,以取精華自修。又以此道涉足人世,懸壺助人,數百年來,也算微有功德。百年前,我兄長初嘗食人禁果,從此一發不可收拾。起初一年一人,到後來半年一人,一月一人。我屢諫其不聽,又無奈兄弟情深,只得捨其而去,四方雲遊。我兄長食人多年,戾氣愈重,對我之離去大為憤恨。故此每每追我而來,食我週遭凡人,以為報復。」

    常百草說到這裡,停了一下。他的肢體有些顫抖,試著努力讓自己平靜。

    「此次隨我而來,他已然日食一人。如此殺業,蒼天能允否?我苦思不忍,又見市井漸漸蕭條,凡人哭爺喊娘,各是淒惶。我心中惶懼不可終日」

    常百草轉過身對著高老闆鞠躬道:「望高兄教我堪破之道。」

    高老闆沒有說話。

    兄弟的情義不輕,世上的凡人無罪。

    高老闆當然知道正確答案是什麼。可身為樹妖,化身精靈有多辛苦,他很清楚。

    一隻蚯蚓,得了道行後,卻能為了自己的兄弟,繼續在地下過了百年暗無天日的日子。

    前路迷茫一片,不知希望何在,自己身微力薄,卻始終不離不棄。

    正確的話語,在高老闆的嘴邊,卻遲遲說不出口。

    他站起身,回了臥房。

    常百草望著他的身影,張了張嘴,最終黯然離去。

    同是數百年的生靈,心中所想,大抵相似。對於高老闆的不語,常百草心中瞭然。

    一個兒子失蹤的老婦人,被思念折磨得瘋癲,在街上失神遊蕩。她口中不住地碎碎念,把任何人都看成自己的兒子。

    常百草望著她,嘴唇有些顫抖。

    木匠鋪的小夥計走到他身邊,將高老闆的一封手書遞給了他。常百草拆封之後,看到上面只有四句話:

    「弟兄情義重,天理有昭彰。

    生民無死罪,請君破黃粱。」

    常百草拿著信紙,在藥鋪門口站了一整天。

    夜裡,常百草來到荒郊外破敗的山神廟。看到月色的籠罩下,一個與他一般模樣的人正在大口咀嚼著一具新鮮的屍體。

    那人聽見腳步聲,回頭看了常百草一眼。雖然面孔一樣,卻遮不住滿目的凶光。

    常百草深呼吸之後,作揖道:「兄長別來無恙。」

    那人冷哼一聲,回頭繼續吃著死人。

    常百草道:「兄長,你如此行事,殺伐太重。縱有千年修行,恐難為天理所容。」

    那人邊吃邊道:「你這違逆父兄的東西,有什麼資格說這種話!」

    「綱常之上,更有天理。」

    「弱肉強食,不是天理?」

    「強食果腹尚有可恕,貪慾殺生恐不可活!」

    那人手中的屍塊僵在半空,他猛地站起身,惡狠狠地把屍塊砸向常百草:

    「是誰為你受百年地困之災!是誰帶你找地脈,找靈木之根,助你開化靈智!我吞殺異族,在你看來就是該死?!」

    常百草任由屍塊砸在臉上,又慢慢滑落在地,身上污穢又狼藉。

    「兄長於我,恩重如山。」常百草拱手道:「弟願你不要再造殺業,山精草木,亦可修生。」

    「我是兄長,我叫跟我同進血食,你為何不聽!」

    「凡人有言,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那人狂笑起來,大吼道:「佛在哪裡?!」

    常百草抬起頭望著那人,瞳孔猛地一縮,道:「兄長執迷不悟,弟唯有替天行道。」

    常百草身體一轉,現出百足地龍的身軀。那人冷哼一聲,也現出原形。

    兩隻龐然巨物戰得驚天動地,幾乎將周圍的地形全部夷平。

    附近的百姓被驚動,遠遠瞭望兩隻巨獸的打鬥。

    失蹤事件造成的恐懼,讓迷信的人們以為是天罰的徵兆。有人跪拜求神,有人驚慌逃竄,有人閉門等死。

    一片混亂。

    打鬥持續到破曉,常百草終究不敵兄長的兇戾,在朝陽的照射下轟然倒地。

    兄長也已然筋疲力盡,他粗重地喘息著,那氣息如同狂風一般。

    常百草虛弱地趴在地上,對兄長道:「兄長,我最後勸你一次,回頭是岸。」

    兄長爆發出狂笑,道:「不知死活的東西,死到臨頭還敢大言不慚!我倒是最後問你一次,你究竟跟不跟我同進血食修行。」

    常百草不語,默默閉上了眼睛。

    兄長沉默了片刻,終於道:「也罷,你的修行是因我而得,既然今日翻作仇人,我也就不再留你。」

    兄長繃緊了身軀,朝著常百草脆弱的腹部撞擊而來。兩排利齒泛著寒光,已然準備好割碎一切將要接觸到的事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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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百足地龍6

    巨大的藤蔓從地底衝天而起,勒著兄長的血盆大口,將他掀翻在地。

    兄長大驚之下,一口將藤蔓咬斷。卻被接踵而來的無數藤蔓纏繞包裹了起來。

    已經筋疲力盡的兄長無力掙扎反抗,很快就被嚴嚴實實地包裹起來。

    常百草見狀,大喝一聲:

    「高兄!手下留情!」

    他的身軀驟然變回人形,朝著高老闆無力地前行,走得磕磕絆絆。

    高老闆在山神廟旁扶住了他,查看他的傷勢。

    常百草和高老闆約定下這條計策時,並不期望高老闆的埋伏會被發動。

    他始終希望,自己的兄長能夠回心轉意。

    藤蔓越長越多,也越纏越緊。就算常百草的兄長甲克堅硬,身軀龐大,被壓碎也只是時間問題。

    「高兄,萬望饒我兄長一命!」常百草迫切道。

    一瞬間,藤蔓停止了收縮。只是整束藤蔓的顫動,還是看得出常百草的兄長在拚命掙扎。

    「放虎歸山,後患無窮。」高老闆道:「又何況他殺伐過重,按業報當誅,罪無可禱。」

    常百草望著他,喉結抽動,卻說不出話反駁。

    許久之後,他終於道:「既然如此,希望高兄能為我兄弟行封印之術。」

    高老闆愣了一下,道:「你這是何必?」

    常百草搖搖頭道:「兄長待我恩重如山,若無兄長,我之輕重,未必勝過螻蟻。」

    常百草說著,望著被藤蔓果覆的兄長,道:

    「我當以此相報,不負兄長恩情。惟願上天見憐,能使我兄長迷途知返。」

    高老闆看了常百草許久,終於沉重地點了點頭。

    常百草的見聞並不輸給高老闆。他根據自己的學識,製造出一種東西,名字叫做多目蜈君棺。

    多目蜈蚣專克百足地龍。它們能用劇毒的毒液瓦解百足地龍的力量,再腐化它們的甲克,一點點蠶食它們。

    所有與多目蜈蚣有關的術學,都有震懾百足地龍的作用。

    棺材用生鐵澆築,混入了常百草所知的神秘配方,配上棺材上的特別圖案,能構成具有奇特力量的結界。

    這結界既能夠維持棺中的平衡,不讓多目蜈蚣傷害常百草的軀體,也能夠鎮住深埋地下的百足地龍。

    之後,常百草做了一件事他剝離了自己的靈魂,打入了他兄長的元神之中,用以壓制他兄長的意識。

    常百草希望,兄長在被封印的時間裡,可以被自己的靈魂所安撫,消除業障與兇戾。

    為此,他付出了自己的生命。

    他拜託高老闆將自己的軀體放入棺材之中,又放入三隻沉睡的多目蜈蚣,成為結界的最後一部分。

    只有這樣保持自己的軀體和精魄元神不離得太遠,才能使自己的精魄元神不會消亡。

    一切交代完畢,常百草躺進了棺材之中。高老闆在外面蓋棺的時候,速度像是電影裡的慢放鏡頭。

    高老闆召出許多藤蔓,將百足地龍的軀體送進了藥鋪的地底深處。又將棺材埋在它的上方,讓常百草的精魄得以通過這個術式進入百足地龍的元神。

    時光荏苒,世道變了又變,集市毀了又建。高老闆雖然搬離了那裡,但始終將這件事掛在心上。

    於是,和左馗聊閒之際,戲言如果百足地龍逃出封印,那麼郊區的山谷是對付他的最佳地點。

    「真是虧了左老闆會記得。」高老闆笑著說。

    火五爺聽了,突然拍掌道:「原來如此!蜈君棺的機關每日子時開合,是用來與外界交匯靈氣!我怎麼把這茬給忘了!打眼了打眼了!眼皮子底下丟了好寶貝!」

    左馗想了一下,道:「為什麼他們移動了棺材,百足地龍卻沒被放出來?」

    「多目蜈蚣也是結界的一部分,你們殺掉了蜈蚣,百足地龍自然甦醒。」高老闆道:「他的靈智被兩個元神所混淆,故此毫無思維,只想進食罷了。」

    朱老闆看著高老闆手中的光球,道:「那這就是他們兩者融合成的雙生精魄了?」

    火五爺聽見這句話,一對小眼睛泛起光來,脫口驚嘆道:

    「兩隻千年地龍的雙生精魄,這可是有價無市啊! 」

    左馗攔在他面前道:「百足地龍是朱老闆和高老闆出手相助才降服的。多目蜈蚣已經都歸了你,按照三七分賬,這雙生精魄該是我們三個分利才對。」

    火五爺聽了,氣得鼓起身子 像個皮球。

    高老闆笑道:「我就不必了。當初常百草有言,若地龍走脫,還讓我再收拾殘局,蜈君棺便是他結的帳。」

    說完,高老闆望著雙生精魄。精魄的光輝照得他臉上越發落寞:

    「可惜你拚勁全力,也難救你兄長。天道循環,你報恩生死,他受誅消業,皆是冥冥中早有註定」

    朱老闆搖著扇子道:「我也沒幫上什麼忙。傳個信,伸伸腿腳而已,可不敢分這麼貴重的東西。只要左老闆下次拿些好的酒食來就成。」

    左馗聽了兩個老闆的話,點頭道:「多謝二位,我卻之不恭了。」

    火五爺聽了,氣得更鼓了。他望著左馗手中的雙生精魄,兩眼發紅。

    左馗看了一眼奄奄一息的司諶,略一沉吟,把精魄遞到了火五爺面前。

    火五爺和高、朱兩位老闆都吃了一驚。

    火五爺道:「左掌櫃的你這是」

    左馗道:「這七分利我讓給火五爺,只求火五爺一件事情。」

    火五爺捻著鬚子,道:「左掌櫃的要就這小哥?」

    左馗點頭,道:「紫須焰斑貂的鬍鬚能解世間之毒,不知道火五爺願不願意幫忙。」

    火五爺想了想,在原地走了幾步道:「左掌櫃的,這小哥斷人財路,又不自量力,是個該死的命數。這雙生千年精魄,雖然不能解毒救人,可也是難得的寶貝,你這麼做,究竟圖個什麼?」

    左馗望著他,淡淡道:

    「循環因果,天道公義。」

    火五爺半晌不語。驀地,他原地轉了個身,周身上下火光一陣,現出另一副姿態。

    那是一隻有著大象身材的金毛老鼠。但從比例來看,卻比一般的老鼠長些,又比鼬類短些。它渾身上下佈滿了大紅色的銅錢狀斑紋,六根鞭子般的紫色鬍鬚在嘴邊抽動。

    火五爺伸出利爪,割斷一根下須,丟在左馗面前。

    本該是鬚髮一樣的鬍鬚,卻在地上變得像根條形的紫水晶一般。

    左馗將鬍鬚掰成兩段,一半放入口中咀嚼,一半開始在手裡抓捏揉碎,變成粉末。

    之後,他蹲下身來,捧起了司諶的頭。左馗眼白消失,口中泛起黑氣。他吻住司諶的嘴唇,將口中的碎末混合著屍氣,送入了他的嘴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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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司諶1

    司諶皮膚上的青黑色迅速褪去,他的氣息穩定下來,儘管臉色依舊蒼白。

    左馗從懷中取出一卷紗布,他將手中的粉末塗抹在紗布上,包紮在司諶早已凝血的傷口上。

    左馗站起身,對火五爺作揖道:「多謝火五爺。」

    「慢著。」火五爺突然道。

    他伸出利爪,又割下自己的另一根下須,丟給左馗。

    「我火五爺從不做虧本的買賣,但也從來不讓別人吃虧。」

    火五爺說著,一轉身變回了人形。兩邊的鬍鬚各少了一截,看起來很滑稽。

    「這精魄值我兩根紫須,我可不能欠你的。」

    朱老闆和高老闆在一旁哈哈大笑。笑罷,朱老闆挑起拇指道:「火五爺夠地道。」

    火五爺摸了摸缺失的鬍子,抽了抽鼻子。他把精魄捧在手裡看了又看,又眉開眼笑起來,把玩了許久才心滿意足地收進口袋裡。

    司諶在地上呻吟了一聲,緩緩甦醒過來。他痛苦地往外乾嘔著,可見良藥都是苦口的。

    他緩過神來,掃了幾人一眼,最後對左馗道:「是你救的我?」

    左馗不答。高老闆在一旁笑道:「不錯。算上這次,左老闆已經救你三次了。小哥,你何苦為難自己,執迷不悟?」

    司諶狠狠咬著牙,想要站起身來,最終失敗了。

    「我又輸了」司諶恨恨道:「我又輸了」

    突然,司諶抽出自己的劍,劃向了自己的脖頸。

    朱老闆蒲扇一扇,司諶的劍便飛了出去。

    「圖一什麼呀?小哥?年紀輕輕的。」

    司諶張了張嘴,卻沒能說出什麼。

    司諶在山上,是師兄弟裡面修行最好的。

    師傅說他是百年難得一見的奇才,師兄弟們以他為榮。

    二十三四的青蔥年紀,已然制得住山裡為禍的精怪,還有城裡作怪的鬼祟。

    見過他的同行們都說,英雄出少年。

    出師的那天,他站在大殿上發出豪言壯語,誓要除魔衛道,將自家的名聲發揚光大。

    意氣風發四個字,似乎是就是為他所存在的。

    而司諶自己,也相信自己必然能有一番大作為。

    一個滿懷壯志的天才少年,血性方剛,只是少了方外之士該有的淡泊和堅毅。

    司諶初入俗世的時候,一帆風順。

    他掛單在郊外的道觀沒多久,就出現了同行們難以應付的事件。

    委託人輾轉慕名而來,司諶慨然應允,將事情處理地漂漂亮亮,一戰成名。

    司諶成了行裡一等一的人物,名利雙收。

    但這些並不是他想要的。

    司諶是修士,不是商人,他想要的是挑戰,是能夠挑戰他能力極限的對手。

    可是其他的同行們並不這麼想。那些眼紅司諶的老江湖們暗地裡為他挖好了坑,都對他的失利拭目以待。

    老江湖們告訴司諶,這裡有一條叫做妖街的地方,裡面的生靈超出凡人的認識,是萬萬不可為敵的。

    一句話,激得司諶心癢難耐。他迫不及待地來到妖街,卻發現這裡和平常的街道沒有什麼不同。

    不過,司諶終究是有修行的人,他最後還是發現了妖街的問題所在。

    這條街上的老闆,並沒有人類。

    司諶起初有些驚訝,街口的一位老闆似乎對他這種人見怪不怪,熱情地招呼他了一杯熱茶,把妖街的規則講給他聽。

    老闆的話讓司諶明白,這是個有規矩的地方。這裡陰陽平衡,百家安居,尋求挑戰也絕不能亂來,否則,自己一開始就會輸掉道義。

    左馗從街口走了進來,他打著黑傘,和旁邊的人說著話。

    「老闆,晚上的事,讓我自己去吧。」左馗說。

    被稱作老闆的人,身材勻稱,皮膚有些黑。但是他的五官很俊朗,和左馗一樣穿著黑色的大衣。

    他手裡是一串一百零八顆的念珠,繞成「8」字型纏住自己的雙手,抄在袖口之中。

    「這才幾天,就想自己單幹?」

    老闆的聲音低沉,但是比左馗的好聽了太多。

    「我想試試。」左馗說。

    老闆站住腳,回頭望著左馗,餘光瞟見司諶,突然笑了一下。

    「好,那今天晚上你就一個人去吧。」老闆說。

    左馗愣了一下,似乎沒想到老闆會答應。但他很快反應過來,恭順地點頭。

    「你記我一句話,」老闆道:「人識進退,海闊天空。」

    左馗還沒反應過來,老闆已然返回六方齋去了。

    左馗原地了站了幾秒,也跟了回去。

    司諶指著六方齋的方向,問街口老闆道:「他們是?」

    「六方齋的易老闆和他最近收的夥計,」街口老闆笑道,毫無戒備之心:「那可是這條街的鎮街之店了。」

    司諶眼睛一亮,道:「鎮街之店?什麼意思?」

    街口老闆笑笑,並不回答。

    司諶明白,街口老闆不會再告訴他更深入的東西了。

    他禮貌地告別,離開了妖街。

    司諶急切地在行裡打探六方齋接了什麼生意,並且幾乎是立刻就得到了反饋。

    老江湖們早就準備好了情報,只等他發問而已。

    有人想在六方齋裡收一本有名的古籍孤本,可並沒有人知道孤本的下落。

    只是行裡有一個多年的傳言,孤本經歷過很多轉手,目前藏在城市的博物館裡。

    這個題目讓司諶有點迷茫,在一家博物館裡找到一本書,有些莫名其妙。

    但是他很快就興奮起來。

    難度這個詞,讓他血脈賁張,躍躍欲試。

    他要率先找到孤本,然後見識見識六方齋的人究竟有怎樣的實力從他手中奪走。

    司諶很輕鬆地接觸到了博物館的館長。老江湖們把他吹得天上有地上無,唬得館長早就神交已久。

    不過,在看到這個所謂的「大師」是個年紀輕輕的青年時,館長還是稍微有些驚異。但他很快被司諶的學識所折服,幾十歲的人,對司諶畢恭畢敬。

    可是,無論是館長還是工作多年的員工,都對孤本的事情一頭霧水。

    司諶有些焦躁,他只有幾個小時的時間來找到孤本。

    他想在博物館裡四下轉轉,館長欣然應允。館長親自引領他,就像對待視察工作的領導一樣。

    博物館並不大。當地並不是什麼有名的歷史城市,博物館更多是個噱頭,以及養閒人的地方。

    館長領著司諶看遍幾個分館中的展品,賣弄著自己爛熟於胸的那些學識。

    司諶敷衍著,心思並不在他身上。

    陡然間,一股異樣的感覺傳來,讓司諶心頭一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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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司諶2

    司諶停在一個展櫃前,盯著裡面的展品不動。

    對於修士而言,總能察覺到一些與眾不同的氣息。

    展櫃裡是一副古畫,看上去除了老舊,似乎並不特別。

    「大師真是好眼力,這是宋代一位名家的畫,叫作影月山林圖,是他的得意之作」

    館長喋喋不休地說著廢話,無非就是把簡介上的話背了下來。

    作者的名字不見經傳,畫的內容倒是與名字相符。

    那是一條蜿蜒的山林小路,皓月當空,小路的盡頭是一座描繪簡約的房舍。

    司諶看著看著,突然覺得這地方很像自己修行的道觀。

    他知道那是一種錯覺,這樣的地方很多山林都能見到。

    可是,司諶無法阻止這種感覺。他難以自製地向前伸出手去,彷彿那山中的道觀就在眼前。

    館長和隨行的助理驚訝地抓住他的手,把他拉回現實。

    司諶定了定神,他明白這幅畫確實有問題。

    司諶告訴館長,這副畫有問題,想要取出來看看。

    館長有些猶豫。大概是司諶無視他的演講讓他心懷不滿,又或者這幅畫在館中存放了幾十年,也從沒出現過什麼事,讓館長覺得司諶危言聳聽。

    而且司諶剛剛的怪異行為,也讓館長對他心生疑慮。

    司諶把話又說了一遍,那副凌人的盛氣讓館長莫名地膽怯下來。

    一番周折之後,古畫被取了出來。

    工作人員把畫展開,讓司諶仔細端詳。司諶看了許久,卻始無法發現什麼。

    他想了一下,從懷裡掏出香和火摺子,點起來放在古畫下方熏了起來。

    時間一點一點過去,週遭沒有發生任何變化。拿畫的工作人員累得小心活動著肩膀,館長的臉色也越發難看。

    司諶卻皺起了眉頭。

    他發現空氣中的味道變了。

    原本濃厚的熏香味中,開始有了一股微弱的墨香氣息。

    司諶死死地盯著古畫,畫中的景色在煙霧繚繞中又開始變得亦真亦幻起來。

    忽然間,畫中的景色似乎有了色彩,月影隨雲隱現,樹木隨風而動。

    司諶發現,自己已經站在了山道上。

    他吃了一驚,但很快又鎮定下來,閉上眼睛在心中默唸咒文。

    再睜眼時,雲月依舊。

    司諶有些驚慌。他自修行以來,從來沒有碰到過如此被動的情況。

    司諶在原地折騰,使盡了渾身解數。他抽出貼身的寶劍在林間亂砍,卻發現周圍有一道看不見的牆。寶劍砍在上面,會迸發出柔和光華。

    司諶越發無措,他沿著這堵看不見的牆尋摸,最終發現只有通向樹林深處的山路可走。

    他嚥了下口水,握著劍沿著山路向前走去。

    司諶走了很久,最終看到了盡頭的建築。

    那是他修行的道觀。

    司諶的冷汗冒了出來。他鬼使神差地向前走著,似乎越來越控制不住自己的身體。

    道觀中傳來整齊的呼喝聲,那是師兄弟們練劍時喊的號子。

    司諶推開了道觀的大門,看到院中的師兄弟們在師傅的監督下齊整地揮劍。

    師傅圍著人群踱步,口中呼喝。

    司諶渾渾噩噩地走了進去。師傅和師兄弟們見到他,並沒有表現出多麼熱情。

    「諶兒,快來練劍,不可荒廢。」

    師傅對他說。

    司諶提著劍,走進了方陣之中,和師兄弟們共同舞劍。

    他不停地舞劍,時間彷彿失去了意義。司諶覺得筋疲力盡,但仍舊舞劍。

    他的汗水開始變得鮮紅,整個人有些虛脫。師傅和師兄弟們對此視若無睹,像一群冷血動物。

    自己要死了。司諶這麼想。

    他這麼想的時候,沒有恐懼,也沒有憤怒,心中是莫名的平靜和空虛。

    司諶舞動的劍,好像是在切割自己的靈魂,至死方休。

    一股墨色從師父的額頭上滲了出來,他卻行動如常,似乎全然不知。

    墨色從每一個師兄弟的頭上向外滲出,很快就淹沒了他們的臉龐。

    圍牆、大殿、樹木,周圍的景色開始泛起大片大片的墨色,就像是有人在整桶地潑著墨汁。

    司諶覺得自己的感覺在一點點回來。鮮紅的色彩從他身上褪去了,他集中精神,發起力來,掌握了身體的全部主動權。

    周圍的景色瞬間破開了,司諶跪在地上,用劍撐著身體牛喘。他發現自己還在博物館裡,周圍橫七豎八地躺著館長和工作人員。

    他抬起頭,看見古畫懸在半空,畫中噴出的墨汁交織成網狀的牢籠,將一個人困在其中。

    那人正是左馗。

    左馗把黑白兩色尺子舉過頭頂,墨汁被阻隔在尺子外面,無法繼續壓縮。

    左馗面色平靜,雙臂卻在輕輕顫抖,似是苦苦支撐。

    司諶想要幫忙,但身體卻虛弱地無法動作。

    他大吼了一聲,使出平生的力氣,把劍擲向了古畫。

    劍,刺穿了古畫。古畫噴出的墨汁開始翻滾不止,牢籠變得不穩定起來。

    左馗見狀,將兩把尺子猛地互砍。碎尺飛散,將古畫切得支離破碎。

    墨汁瞬間碎開,在空中消失了。

    牢籠破開的一剎那,左馗翻滾出來。他閃電般從懷裡抽出火摺子,一把扔向了古畫。

    懸空的古畫頓時燃著起來。奇異的是,周圍割碎飛散的碎片也統統燃著。

    片刻之後,一陣無聲的光華炸裂開來。在古畫燒盡的地方,一本古籍掉了出來,安靜地落在了地上。

    左馗拍了拍身上的塵土,把古籍收了起來,轉身就走。

    「站站住!」

    一股力量支撐著司諶站了起來,竭力吼出這句話來。

    左馗回頭過,淡漠地望著他。

    司諶望著他,卻感語塞。

    他要說什麼?因為失敗的惱羞成怒,要用來埋怨這個救了他的人?

    「那那書也有我的份!」司諶吼道。

    他只能大吼,這樣才能宣洩他的憤怒,掩蓋他的羞恥之心。

    左馗望著他,道:「如果不是你把畫中的墨精喚醒,本來沒有這樣一場麻煩。我如果再晚來一會兒,你必死無疑。」

    「你」司諶的臉頓時臊得通紅,他繼續怒吼道:「留下名字!」

    左馗沒有回答他。他迅速離開了博物館,快得像鬼魅一樣。

    司諶拖著身體走了出去,發現原來時間早已到了深夜。

    他四下望了半天,並沒能發現左馗的影子。

    司諶把劍狠狠地摔在地上。他通紅著臉,發出一陣憤怒的咆哮,在博物館的樓群間迴蕩,最終被夜幕所吞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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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庭堅-如果一天沒有看書,在鏡子看到自己就會覺得討厭自己另一句是說;三日不讀書,便覺言語無味也是說;如果三天不念書,說出來的話便失了水準都是說人要多讀書,增加自己的智慧以及內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