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方玄幻] 玄武天下 作者:龍人 (已完成)

 
li60830 2017-12-2 23:49:24 發表於 玄幻奇幻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84 34926
li60830 發表於 2017-12-3 11:31
第一卷第十九章歌舒長空

戰傳說這次是真的有些驚訝了,他道:“沒想到此事連晏兄也知道了——其實這其中頗有曲折,若是正面交鋒,我未必能勝他。”

晏聰對戰傳說這種說法未置可否,而是道:“不過有一種說法對陳兄弟倒有些不利。”

爻意忽然插話道:“是不是說他毫無緣由地聲稱被他所殺之人並非真正的戰傳說?”

晏聰道:“正是。”

“這是事實,我的確如此說過。”戰傳說坦誠地道。

“正因為這一點,晏某見你們出現時,才沒有刻意迴避,而是上前相見,且將真情告之。換作他人,只怕對我所做的一切會覺得匪夷所思,我避之唯恐不及!畢竟一旦證明此人不是真正的戰傳說,就是對法門靈使威望的一種衝擊,所以在真相大白之前,我只能慎之又慎!如今,普天之下大概只有你我兩人會對這一死者的身份持懷疑態度了。對了,你怎會想到此人不會是真正的戰傳說?”

戰傳說心道這太簡單了,因為我自己才是真正的戰傳說!口中卻道:“待到查清此人的真正身份時,我一定把原由告訴晏兄。”

晏聰便不再追問。

這時,戰傳說與晏聰幾乎是同時察覺到遠處有異響,既有腳步走動時的“沙沙”聲,又有人低語聲。

戰傳說將聲音壓得極低道:“大概是坐忘城的人,我們天未亮就離開坐忘城,難免讓他們有所猜測。”頓了頓,又轉向爻意道:“我們還是返回城中吧,免得他們擔心。”他心中的“他們”自是石敢當等人。

爻意卻顯得有些意外,她提醒道:“事情尚未查得水落石出,難道就此返回?”

戰傳說不假思索地道:“晏兄對此事了解得比我更多,也定能比我查得更清楚明了。”

爻意欲言又止。

晏聰笑道:“其實對此我至多只能算是道聽途說,知曉一些皮毛而已。”

爻意問道:“不知你究竟用什麼方式能分辨出死者的真實身份?”

晏聰道:“有一前輩異人,能根據死者屍體腐爛後顯現的臉部骨骼,推斷出死者生前的五官容貌,只要找到這位前輩異人,一切便迎刃而解。”

戰傳說興奮地道:“竟有此事?晏兄得知結果後,切莫忘了告訴我一聲。”

晏聰點頭道:“若二位有空暇,可與晏某一起去拜訪那位前輩高人,此去不過二百餘里。”

戰傳說想了想,有些為難地道:“暫且恐怕難以抽身。”

晏聰道:“這也無妨,五日後,你到由此向東二百里的稷下山莊外的'無言渡'等我,便可找到我。若有結果,我自會告訴你。”

對晏聰這一建議,戰傳說甚感滿意。在未見到晏聰之前,他見屍體失踪,幾近絕望,此時大有柳暗花明之感。當下他心情愉悅地與晏聰作別後,便與爻意一道返回坐忘城。

他們另擇一條路返回,恰好與尋找他的坐忘城屬眾錯開。

戰傳說儼然已成了坐忘城的英雄,當他與爻意出現在南門時,眾坐忘城戰士皆以尊崇的目光望著他,兩人順順利利地回到南尉府。戰傳說對坐忘城大小姐有救命之恩,一切有可能會引起彼此誤會的事當然不會當著他的面進行,更不會有人向他問及清晨的去向。

倒是石敢當私下詢問了戰傳說,戰傳說便以實相告。石敢當聽說有人可由死者骨骼的形狀,推斷出死者生前原有的容貌,也感到大為驚奇。

因為石敢當已應允今夜赴乘風宮貝總管之宴,所以戰傳說一行的行程再一次被推遲。伯頌告訴石敢當說他可派一名屬下先前往天機峰,轉告玄流道宗的人說他們昔日的宗主已在坐忘城,很快就將回返天機峰。石敢當先是極為推辭,他知道自己“失踪”已達二十年,玄流道宗宗主之位另有他人接替,此人論輩分比石敢當低一輩,名為宋衍。石敢當擔心這麼做會予人以柄,被認作倚老賣老,使宋衍為難。

但伯頌卻解釋道:“石兄出現在坐忘城的事恐怕天機峰亦早已知曉,坐忘城與天機峰相去不遠,你的晚輩們見你在坐忘城一連逗留數日,也不起程前往天機峰,他們會不會覺得是石兄對他們有所不滿才這麼做?讓人先去通報一聲,只會有利於消除彼此的誤會,而不會使你的徒子徒孫心感不快。 ”

石敢當思忖一陣,覺得伯頌所言也不無道理,於是點頭認同。



黃昏時分,由乘風宮駛出四輛修飾得十分華麗的馬車,直駛南尉府,每輛馬車皆有八名乘風宮護衛。他們是奉貝總管之命,將戰傳說等人接入乘風宮赴宴,連伯頌父子三人也在受邀之列。

戰傳說、爻意、尹歡同乘一輛馬車,伯頌、歌舒長空、石敢當共乘一輛馬車,其他受邀之人亦在另外兩輛馬車中就坐。倒是伯簡子、伯貢子兄弟二人各騎了一匹駿馬,伯貢子似乎心情不佳,一路無語,其兄伯簡子不時與途中所遇到的人招呼問候。

馬車在南北直通的大道上行駛,大道平坦,兩旁植以青槐。行駛一陣後,戰傳說忽然感到車外變得寧靜了不少,再無初時的繁華喧鬧,他不由好奇地掀開側窗窗簾,向外探望。這才知此時大道兩側已無旁雜之人,而一律是高大壯碩的坐忘城戰士分列兩側,每隔一丈距離便有一人,直向前延伸而去。舉目前望,一座氣勢恢弘的殿閣巍然矗立,殿頂那隻似欲怒射蒼穹的雄鷹城徽顯得格外醒目!

戰傳說放下車簾,輕籲了一口氣,道:“這貝總管為了一次宴席,竟如此興師動眾。”

尹歡自青衣逃離後,一直神色陰鬱,精神不振,聽得戰傳說此言,也未搭訕,只是笑了笑。

雖然因為伯頌與石敢當這一層關係,加上這一次戰傳說又救過小夭一命,他們幾人在坐忘城的這幾天倒也過得安寧平靜,與離開隱鳳谷後的顛簸擔慮不可同日而語。但眾人的心情並不輕鬆,戰傳說的擔慮不言而喻;尹歡本是一谷之主,如今卻流離失所,不知何時會被人追殺,身邊更無一名部屬!

又行駛了一陣子,四輛馬車依次減緩車速,直至穩穩停下。這時,車外響起了節奏明快的絲竹鼓樂聲,戰傳說等人下了馬車,已至乘風宮正門外。正門外有近二十名年輕男女身著華美服飾半跪於地,卻是一隊樂儀。看來,貝總管為了表示對戰傳說、爻意的謝意,著實費了不少心思。

貝總管這時領著一隊人迎出了宮門外,彼此既已是相熟之人,寒暄幾句,便一同進入了乘風宮。

進了乘風宮後,戰傳說對途經處略有留意,感到乘風宮內的建築風格優美卻不奢靡,與隱鳳谷的清歡閣自是不同,與穀中過於森然的石殿也風格迥異。

一番穿插迂迴之後,再經過一道長廊,前面出現了一片規模不大的廣場,廣場北側便是今夜大擺宴席的乘風宮正殿。廣場至正殿還有幾步台階,此刻,台階上正有兩個少女,一黃一青,前者身材更為高挑些,顯得修長曼妙,而立於她身後的青衣少女則顯得頗為嬌小,看樣子大概不過十三四歲。當一行人出現在長廊時,兩名少女便下了台階,向他們迎來。

戰傳說只顧隨著眾人前行,偶爾打量四周的景緻,忽聞有幽香撲鼻,隨即聽得一個女子的聲音喚了一聲:“陳公子。”

戰傳說猛然止步,抬眼一望,只見離自己不過數尺外正有一位二八年華的少女亭亭玉立,如含苞欲放,豔色初露,純潔更富靈氣,此時正笑吟吟地望著他。

戰傳說一怔:她是在與我打招呼嗎?

心中這麼想著,不由向兩側看了看。

那少女“扑哧”一笑,道:“陳公子昨夜才救過小夭一次,難道今日便識不得小夭了?”

小夭?!

戰傳說幾乎忍不住要去拭一拭雙眼:眼前這少女無論如何也可算是真正的美人,怎會是小夭?

但再細看那極富靈氣的雙眼,以及一笑就可愛地微微皺起的鼻子,不是小夭又是誰?

這時,戰傳說意識到了自己的失態,一時卻不知當如何是好。在他周圍不少皆是有頭有臉的人物,而戰傳說卻因為莫名地跨越了四年時光而使他顯得遠不如同齡人世故,尤其在這種場合更是如此。要知道在此之前,他絕大多數時間皆生活在封閉的不為外人所知的桃源中,桃源雖然安寧,但卻安寧得有些沉悶,猶如一潭死水,與大冥樂土的多姿多彩實是不可同日而語,這對戰傳說的性格亦有不小的影響。

小夭見戰傳說有些失措的模樣,暗覺好笑,側身將眾人引入正殿。



貝總管不愧是總領乘風宮內大小事物的人物,在宴席中穿針引線,談笑風生,加之小夭性情開朗豪爽,頗有男兒風範,使宴席添色不少。眾人談笑風生,交杯換盞,氣氛融合熱烈,絲毫沒有因為戰傳說等人是坐忘城新客而顯得拘謹疏遠。

席間除了戰傳說、爻意、歌舒長空、石敢當、尹歡及伯頌父子三人外,還有鐵風等另外三大尉將以及坐忘城其他顯赫人物。不過看得出貝總管雖然只是司職乘風宮內務,但其聲望權勢卻隱然在四大尉將及其他人之上,這使戰傳說等人不由對這春風滿面的貝總管多看了一眼。

小夭與戰傳說對席而坐,酒至半酣,小夭已雙頰酡紅,往日被其奇裝異服所掩蓋的女兒嬌美之態顯露無遺。席前為答謝戰傳說、爻意的相救之恩,她已先後向兩人敬了酒,加上她一向沒有大小姐高高在上的架子,視四大尉將等人為其叔伯長輩,又依次敬過眾人,此時恐怕已有了些許醉意。

這時,小夭親自為戰傳說滿斟一杯后,向他舉杯道:“陳大哥,小夭設的'露天賭局'承你捧場,最終總算沒有隻賠無賺,陳大哥所下之注是小夭唯一能吃進的。這一杯是謝陳大哥為小夭捧'露天賭局'的場而敬!”也不知從什麼時候起,她對戰傳說的稱呼由“陳公子”變成了“陳大哥”。

戰傳說一怔,忖道:“這也能成為敬酒的理由?”

坐忘城的人對此倒絲毫不感到意外,小夭若沒有人意料之舉,就不是小夭了。

戰傳說見眾人都望著自己,小夭更是笑意盈盈地望著這邊,也不知當如何推辭,只好將杯中之酒一飲而盡。

正當此時,有一乘風宮侍衛進入正殿,走至貝總管身旁低聲耳語一番,隨後退了出去。

聽此人禀報後,貝總管的眼中閃過複雜之色。

不少人留意到了這一細節,雖難免好奇,卻也不便相問。

這時只見貝總管自席間站起,一整衣襟,徑直走向歌舒長空與尹歡這邊,向兩人深施一禮,道:“貝某不知二位是隱鳳谷的歌舒谷主與尹谷主,實是失禮。”

此時戰傳說剛剛放下杯盞,乍聞貝總管此言,身子不由一震,幾乎碰倒了杯盞。

貝總管的話說得恭敬有加,但對此刻的尹歡來說,卻是字字如鈍刀割心。他還了一禮,顯得頗為吃力地道:“在諸位前輩面前,尹某隻是一介後進之輩,不值一提。”

他這一番話實是無奈之言,既然貝總管在那侍衛與他一番耳語後,便識出自己的身份,那麼定然也已知道隱鳳谷的驚天變故。身為一谷之主,卻流落異地,實是奇恥大辱!若非如此,以隱鳳谷谷主的身份,也算是一方強者,尹歡大可不必如此自謙。

其實坐忘城諸人早已留意到尹歡,皆在暗中思忖這俊美得近乎邪異的男子究竟是什麼來歷,為何石敢當引介他時總是含糊帶過?“隱鳳谷谷主尹歡”的名聲在武界中不可謂不響,但尹歡繼尹縞成為隱鳳谷谷主後,為了消除歌舒長空的顧忌,他一直低調處事,隱藏自己的真正實力,深居隱鳳谷,極少在武界中走動,所以世人只知隱鳳谷谷主是一俊美絕倫的男子。即使見到尹歡者,也無多少人能將之識辨。至於歌舒長空,更是因為深居地下冰殿近二十年,其名字都已漸漸被世人所淡忘,縱然能記起來,也只知他身患不治之症,已有十餘年未踏出隱鳳谷一步。除非是與歌舒長空相熟的人,否則見了歌舒長空,誰會想到這位神誌混亂的老者會是隱鳳谷昔日谷主?

而尹歡的應答無疑印證了貝總管之言,一時之間,眾皆大感意外。所幸因為礙於情面,尚無人當著尹歡、歌舒長空的面交耳議論,否則尹歡將更羞愧難當。

貝總管語氣關切地道:“兩位谷主可知貴谷已有一些變故?”

戰傳說心道:“看來,他是知道了隱鳳谷覆滅之事了。其實以他的地位權勢,直至今日才知道此事,已有些不正常了。”

卻聽得尹歡慘然苦笑道:“貝總管能為尹某留點面子,尹某感激不盡。但事到如今,尹某與隱鳳谷已是一敗塗地,若再在乎這些,就是可憐可笑了。其實早在幾日前,隱鳳谷除我們父子之外,已是……全軍覆滅。”

他的臉色蒼白得沒有一絲血色,讓人不忍多看。

讓一個曾是一方強者的人在大庭廣眾之下說出這一番話,的確需要極大的勇氣!戰傳說亦頗為佩服尹歡此刻所顯示的勇氣,儘管這種勇氣中隱含了太多的無奈!

當尹歡說完這一番話後,大殿中有相當長的一段時間一片肅靜,落針可聞!

這並不僅僅是因為眾人被隱鳳谷遭遇的慘變所震駭,更是因為每個人都深深地感受到尹歡心靈之沉重,以至於連自身也感到了極大的壓抑與沈重。

貝總管一聲嘆息,道:“真是世事多舛……不過,貝某所知道的與尹谷主所說的卻有些出入。方才貝某所聽說的,似乎是昨夜隱鳳谷才在一把大火中被燒毀……”

話未說完,忽聞“砰”的一聲,歌舒長空猛地拍案而起,怒視貝總管,嘿嘿冷笑道:“你為何再三對隱鳳谷惡語相加?我歌舒長空的修為已臻無窮太極之境,隱鳳谷亦將成為天下最為強大的幫派,連你這勞什子城池也應向隱鳳谷俯首稱臣!若再喋喋不休,詆毀隱鳳谷,休怪我歌舒長空翻臉無情,取你性命!”

眾皆大嘩!

一時都不知該做出什麼反應。

貝總管涵養之深,讓人嘆服,就是在這種情形下,他竟仍能不動怒,而是溫言道:“歌舒谷主何出此言?貝某縱有不是之處,也是一番好意。”

石敢當大感頭痛!面對神誌不清、思維混亂、喜怒不可以常理度之的歌舒長空,他能使之穩至今日,已極不容易,沒想到卻在這種場合胡言亂語!

歌舒長空這突兀的異常舉動,不啻於在尹歡本已痛苦之極的心坎再狠狠地刺了一刀,他的臉部肌肉不由自主地抽搐了一下,緊緊咬著下唇,竟將嘴唇咬出鮮血!

本是十分融洽的宴席此時卻氣氛尷尬無比。

忽聞席間有人道:“既然歌舒老谷主如此威風,就當思量如何保住隱鳳谷才是。”譏諷之意顯露無遺。

說話者赫然是伯頌次子伯貢子!

原來自戰傳說等人進入坐忘城後,他的心中便鬱積了越來越多的不快。在攔阻“蒙面人”殞驚天時,他的狼狽與戰傳說的風光無限恰好形成了一個鮮明的對比,由此使伯貢子對戰傳說不知不覺中由忌至恨。尤其是當他見到戰傳說與爻意在今晚宴席間時而低聲喁語,時而相視一笑,偏偏小夭對戰傳說似也青眼有加,而貝總管等人對戰傳說亦十分推崇,伯貢子在席間已是如坐針氈,只覺得心中煩躁,事事都極不順眼。

所謂愛屋及烏,反之亦然。伯貢子因戰傳說之故,一併對尹歡、歌舒長空、石敢當都無好感,而此刻歌舒長空所言的確蠻橫無理,伯貢子如何肯放過這一借題發揮的機會?一心只想使整個坐忘城成為戰傳說一行人的對立面,最好能反目成仇。

其實戰傳說與爻意的關係遠沒有伯貢子想像的那麼親密,更多的只是伯貢子主觀臆想而已。

伯貢子萬萬沒料到此時竟有人比他更易動怒!

只聽歌舒長空厲喝一聲:“小子,拿命來!”語出同時,人已沖天而起,其速之快,不可言喻!

強大的氣勢頓時匯成一股可怕的氣旋,如一道暗含無窮殺機的颶風自歌舒長空所處席位狂捲而過,杯盞碗碟、菜餚酒水在這可怕氣旋的席捲之下,如毫無分量的輕羽般飛起,在虛空中相互撞擊,四向激射!聲勢駭人之極!

歌舒長空以超越常人想像的方式凌空變向,身形毫無徵兆地由沖天飛掠轉化為橫向暴進,其變化之快之詭異,頓時予他人心神以極大的震撼!

歌舒長空駢指如劍,挾凌厲殺機,徑直點向伯貢子眉心!

如此招式,足以顯示歌舒長空目空一切,狂傲之極,完全視取伯貢子性命如探囊取物,勢在必得。

伯貢子這才知道自己已因逞一時口舌之快而惹下了殺身大禍!

歌舒長空一出手,他的第一反應就是絕望!因為他赫然發現歌舒長空凌然萬物的殺機,竟比昨夜遇到的“黑衣人”更強更可怕!招未至,伯貢子的所有生路已被完全切斷,這種無可抵禦的感覺,足以令人魂飛魄散!

伯貢子的右手已觸及腰間的劍柄。

但不知為何,在絕世強招之前,他竟感到全身僵硬,似乎連血液也停止了流動,手臂再也不聽使喚。

他,竟不能拔劍出鞘!

死亡從來沒有如此之近!

伯貢子的瞳孔瞬間放大,心中一片冰涼。

在死亡即將降臨的那一剎間,伯貢子倏覺眼前一暗,“咔嚓”!驚人爆裂聲中,無數奇形怪狀之物在他身前咫尺遠近的地方呈放射狀四向迸飛,因為相距過近,又在電光石火間發生,以至於伯貢子的視覺尚不能對此做出有效的反應。

他根本不知發生了什麼事。

幾乎就在同時,他的腹部被一股沉重的橫向之力擊中,整個人立時連人帶椅向後狂跌而去,直至砰然撞於石牆上方止住去勢!頹然落地時,伯貢子只覺腹部猶如翻江倒海,痛不堪言。

但,顯然是腹部一記重擊救下了他的性命。

神誌略略從死亡的陰影中掙脫出來,伯貢子這才看清他所在的那桌長席已粉身碎骨,擋在他與歌舒長空之間的是父親伯頌與兄長伯簡子。

正是他的父兄在最後時刻救了他一命!

伯頌自知論內力修為絕無法與歌舒長空匹比,固不敢與之硬拼,只能以身前長席為掩護暫且一擋。而伯簡子與父親頗有默契,當即心領神會,右腿橫掃,將二弟擊得倒飛而出!雖知這樣會使二弟伯貢子身受內傷,但他已別無選擇,因為歌舒長空驚世駭俗的攻勢根本不容他有選擇的餘地,或死或傷,別無他途!

前後不過頃刻間,大殿已是一片狼藉。響聲驚動了殿外內侍,紛紛趕至時卻未見有外敵,一時不知是進是退,只好先將大殿團團圍住。

歌舒長空未能一舉擊殺伯貢子,怒焰更熾,一聲冷笑:“誰也擋不住我歌舒長空!”

聲到人到,挾雷霆之勢,雙掌齊出,各取伯頌、伯簡子,竟同時向兩人主動出擊!

伯頌父子二人已避無可避,因為他們的身後就是已受了傷的伯貢子。

加之兩人畢竟是坐忘城有數之高手,雖知歌舒長空修為遠在他們之上,但見歌舒長空竟分擊二人,頓時被激起心中鬥志,各自揮劍而上,以自身最高修為與歌舒長空正面拼殺,希望能藉歌舒長空過於自負託大的機會贏得勝機。

雙方毫無迴旋餘地,悍然劇拼!其中絲毫沒有可取巧之處。

歌舒長空血肉雙掌與對方的利刃相接,竟迸發出金鐵交鳴之聲,聲如驚雷在大殿中驀然炸響,驚心動魄。

巨響聲中,伯簡子的劍赫然被擊得碎作數十截,無儔掌勢如驚濤駭浪般席捲而至,伯簡子胸口如遭重錘狠擊,當他隱隱聽到體內骨骼斷開的“咔嚓”之聲時,整個人已狂跌而出,口中血箭噴灑!

伯頌則“噔噔噔……”連退了數步,方勉強站穩身形,握劍右手的虎口迸裂開來,本是紅光滿面的他此時亦臉色蒼白,氣息狂亂難平。

顯然,他們父子二人的估計完全錯了,合他們父子二人之力,亦無法與歌舒長空相抗衡!

歌舒長空甫一出手便傷了尉將之子,雖有石敢當在場,但坐忘城高手亦怒焰難平,性子急躁的人當場拔出兵器,其餘的人雖暫未出手,但皆有忿然之色。

剎那間本是歡聲笑語的大殿變得兵刃森然,殺氣騰騰!幾大高手將歌舒長空圍在核心,互為犄角,形成合擊之勢。

歌舒長空毫無懼色,大笑道:“想倚多為勝?那也是自取滅亡!我歌舒長空天下無敵,何懼爾等無能之輩?哈哈哈……”

“哈哈哈……”

歌舒長空狂笑聲未落,忽然又有狂笑聲接踵響起,笑聲極具穿透力,聞者無不凜然一驚。

循聲望去,赫然發現大笑者竟是貝總管!這一發現,讓每個人都大感意外,不知貝總管為何大笑。

但奇怪的是自貝總管笑聲驀起後,歌舒長空眼中第一次閃過凜然之色。

他竟長笑不止,笑聲不斷攀向不可思議的高度,讓人心中不由萌發這笑聲將突破大殿直衝九天雲霄之感。

貝總管的笑聲如影隨形,竟極為巧妙而準確地穿插於歌舒長空的笑聲中,紋絲不亂。

這時,不少人隱隱意識到在這笑聲中暗藏玄奧:貝總管以極為獨特的方式與歌舒長空進行著一場驚心動魄的較量!

此時,無論是歌舒長空,還是貝總管,臉上都殊無笑意,偏偏又笑聲不止,且越來越高亢。

目睹這詭異的場面,眾人毫無滑稽之感,反覺遍體生寒,只感到殿內殺機無限。

歌舒長空的笑聲猶如一柄越來越瘋狂的利劍,在做著巔峰狂舞,武道之剛強在其中體現得淋漓盡致!眾人只覺自己的靈魂與軀體已一同被淹沒在無邊無際的驚濤駭浪中,一陣比一陣更可怕的巨浪讓人感受到了精神將要與肉體分離的痛苦!除了戰傳說、石敢當等有數幾位絕頂高手外,其餘的人無不感到體內氣息逆亂,氣血翻湧,不堪忍受!十幾個在殿中侍候的婢女竟然暈死過去。

戰傳說與石敢當也同樣極度吃驚,讓他們吃驚的不僅是歌舒長空驚世駭俗的修為,更多的是因貝總管而吃驚!若說歌舒長空武道的強霸發揮得淋漓盡致,登峰造極,那麼貝總管則是將武道的靈魂微妙揮灑得無以復加。戰傳說已察覺歌舒長空的氣勢看似狂猛霸道,其實卻是身不由己,貝總管的笑聲如同一把極薄極利的刀,以妙到毫巔的手法,不可思議地切入歌舒長空的聲浪之中,在歌舒長空氣勁更替的那一剎那適時而作,迫使歌舒長空不得不以更強聲浪與之抗衡。

如此下去,歌舒長空必難逃力竭而亡的下場!

若論內家修為,貝總管未必能勝過歌舒長空,但在這一場奇異的較量中,他無疑已憑藉獨到的內功心法及過人心智占得了先機,使歌舒長空難逃被動的局面。

偏偏在這場絲絲入扣的較量中,歌舒長空明明已意識到情形不妙,卻欲罷不能,任何分神都將使他非傷即亡。

果不出戰傳說所料,雙方僵持了一陣子後,歌舒長空笑聲倏止,大吼一聲,鮮血狂噴,凌空化為血霧,情形淒厲之極。

“貝總管好驚人的內家修為!”

一個蒼老的聲音就在這一刻響起,聲音不甚響亮,卻有一種奇異的節奏感,讓人不由自主地就會被之吸引。

說話者,是石敢當!

戰傳說立知石敢當此舉看似贊捧貝總管,其實卻是適時擾亂貝總管的聲場,以阻止貝總管在歌舒長空受傷之後乘虛而入,取其性命。

石敢當此舉十分及時。

貝總管眼中閃過一抹異芒,隨即淡然道:“石宗主謬誇了。”言罷再不多出一言,神情甚為凝重。

眾坐忘城高手本是對歌舒長空的飛揚跋扈十分不滿,但在歌舒長空受傷之後,眾人心中更多的不是喜而是驚,為貝總管竟無須出手便挫敗歌舒長空而驚,同時亦有一種乏力虛脫之感,那是與貝總管及歌舒長空驚世駭俗的笑聲相抗衡的結果。

戰傳說亦是心驚莫名,所有人當中,以他與石敢當最了解自地下冰殿脫困而出的歌舒長空的武學境界,沒想到貌不驚人的貝總管竟能壓制歌舒長空。

尹歡急忙上前扶住歌舒長空,急切地道:“爹,你傷得怎樣?”

未聽到歌舒長空的回答,反而卻是驀然怒吼如獸,揮拳向尹歡前胸狂擊而出!

絕對的出人意料!而歌舒長空雖是在受傷後出手,但其聲勢仍是既快且狠,竟像是欲一招便取下尹歡的性命。

莫非,他已完全瘋了?到了不能分辨任何事物的地步?

雖然歌舒長空出手毫無徵兆,不合情理,但尹歡卻像是早已料到歌舒長空有此舉動般及時做出反應。

幾乎是歌舒長空出手的同時,尹歡的身軀已憑空倒掠而退!歌舒長空的拳快如驚電,尹歡的身法亦是快捷絕倫,乍一看,就如同他的身軀只是吸附於歌舒長空拳頭上的一張薄紙,全無分量,被歌舒長空的拳頭頂著倒掠。

事實當然不是這麼回事,正因為如此,所有的人才同時被這一幕所驚呆了,既對歌舒長空的出手難以理解,又對尹歡竟能及時做出的驚人反應感到難以置信!這一幕予旁觀者的感覺就像是他們父子二人為了完成這一幕,已經歷過千百次的演練,才能如此配合無間。

這一幕來得太過突然,故所有人除了愕立當場外,無一人能做出其他任何反應。

尹歡足足倒掠出二丈之外方飄然落地。

歌舒長空的驚人一擊赫然落空!

但他卻未再繼續攻擊尹歡,而是以右手撫著左手臂膀,“呵呵”冷笑,笑聲嘶啞低沉,充滿怨毒之意!他的面目也有些扭曲,顯得猙獰可怖,眼中射出如野獸般瘋狂的光芒,讓人不願正視。

歌舒長空嘶聲一字一字地咬牙切齒道:“小——子,你——竟——敢——暗——算——我?!”其神情讓人感到他定是恨不能將尹歡撕成碎片。

尹歡冷冷地望著他,以清晰無比的聲音道:“不錯,你已中了劇毒!中了我為你準備多年的劇毒!這種毒根本無藥可解。歌舒長空,我已等待了整整四年,當我知道是你害死了我的親生父母之後,我就下決心一定要找機會殺了你!可惜你的武功太高,就算是被困於地下冰殿中,我也沒有誅殺你的把握!加上你做賊心虛,十分警惕,又有石老暗中保護,故我一直無法下手!隱鳳谷覆滅後,我本以為你功力大進後,要殺你就更不容易,沒想到蒼天有眼,給了我這個千載難逢的機會!歌舒長空,今天就是你的死期!唯一遺憾的是,我沒能在隱鳳谷將你殺了,那兒是你對我生父生母,還有你自己犯下滔天罪惡的地方,你的狗命本也應在那兒了結!”

尹歡的眼神冷酷至極!

而他這一番話對眾人之震撼實非言語所能形容。

眾人本以為歌舒長空突然襲擊尹歡是因為他神誌混亂,已難分敵我,沒想到事實卻是尹歡借接近歌舒長空的機會以毒物對其先下毒手,無怪乎尹歡能夠從容避過歌舒長空的襲擊,那是因為他早有防備。

而尹歡這一番話足以說明他與歌舒長空之間有著極為複雜的恩怨!

因為歌舒長空長子尹縞與尹歡一樣,是以“尹”為姓,而不是以“歌舒”為姓,所以世人對歌舒長空與尹歡的父子關係從來不曾有過疑問,就像不曾有人對歌舒長空與尹縞的父子關係產生疑問一樣。

但現在看來,歌舒長空不但不是尹歡的親生父親,而且在這一對養父養子之間,還有著不為外人所知的複雜恩怨。此刻,在歌舒長空與尹歡之間,已看不到一絲一毫的父子親情,剩下的唯有你死我亡的血腥殺氣!

石敢當生活在隱鳳谷中達二十年之久,他知道尹歡不是歌舒長空的親子,也知道尹歡與尹縞、與歌舒長空都不和睦,關係甚為僵硬,但他沒想到他們彼此的怨恨竟已達到了水火不容的境地!在此之前,石敢當一直以為尹歡之所以與尹縞、歌舒長空,乃至尹恬兒都不和睦,是因為尹歡心胸狹窄:尹縞生前時,尹歡忌恨尹縞受到歌舒長空的寵信與重用,尹縞死後,尹歡又轉而忌恨尹恬兒。沒想到事情並不如他想像的那麼簡單,而是另有內幕。

不過無論如何,石敢當也不願看到歌舒長空死在尹歡手中,雖然歌舒長空不擇手段地利用算計過他,但今日的歌舒長空已是神誌不清,在石敢當看來,他就已不再是昔日的歌舒長空了。

當下石敢當道:“尹谷主,雖然他不是你的生父,但畢竟有撫養你多年的恩情……”

“夠了!”尹歡一下子打斷了石敢當的話,“他對我有撫育之恩?不!他之所以讓我活下來,只是要利用我完成他的野心!他要讓尹縞完成他不能達到的目的,因為他修煉武功不慎,不得不自封於地下冰殿!為了造就尹縞,他將我手臂中的少陽經割斷取出,移接到尹縞體內,試圖把尹縞造就成至陽之軀,從而不會再如他一樣不得不委身於地下冰殿保命!”

說到這兒,他“噝”地一聲撕開右臂衣袖!

所有的目光全集中在他的右臂上,只看了一眼,就足以讓眾多見慣了風雨血腥的武道中人也不由為之心驚。

若不是與尹歡的身子連在一起,誰也不會相信他手臂的上半截是人的軀體的一部分,而更願相信這是一截形狀醜怪扭曲的樹幹。只見他平時隱於衣袖內的手臂上半截皮膚凹凹凸凸,顏色是暗青色與血紅色相夾雜,一道自肩上直貫而下的凹槽如一條毒蛇般在他的殘臂上彎曲延伸,那凹槽給人的感覺就像是自肌體上生生地撕下了長長一條肌肉後留下的疤痕。

這絕對不應是屬於活人的肢體!

但它偏偏活生生地觸目驚心地存在於尹歡軀體上,它與尹歡其余光滑如女子般的肌膚形成了一個極為鮮明而詭異的對比,予他人視覺以難以想像的衝擊!縱是殿中多是鐵石心腸者,亦不由為之心悸。

石敢當也不例外!

此刻,他才知道其實他並沒有真正地了解隱鳳谷,了解尹歡,了解歌舒長空,從來都沒有!

也許,正是因為這醜陋無比的右臂,讓尹歡從不允許他身邊的人在他更衣時接近他。在隱鳳谷中,為了掩飾這一秘密,他甚至不惜殺了無意中發現這一秘密的侍女。

此刻,不少人已明白尹歡為何會俊美得已不似男子!這定然是因為他的右臂少陽經被截取之故。

少陽經被截取,陽氣大衰,尹歡因此而變成今日不男不女的模樣。

對於一個男人來說,這無疑是最大的痛苦!

而尹歡今日將這一驚人的秘密在眾人面前揭示,足見他此時的情緒極不穩定,否則以他往日的冷靜,決不會這麼做。

眾人的同情心不知不覺中偏向了尹歡。

尹歡向歌舒長空高舉著他的那隻殘臂,以低啞的聲音道:“你料想我尹歡少陽經被截斷後,一定不可能活下來,但最終我卻活了下來;你以為我經脈殘缺,一定不能修煉內力,但我卻再一次讓你卑鄙的念頭落空了,我活了下來,而且到後來因為尹縞一死,你還不得不把谷主之位傳給我。可自始至終,你都是對我既忌又恨,因為你對我們全家犯下了太多的罪孽!今天,終於到你償還這一切的時候了!”

歌舒長空的左臂開始腫脹,漸漸地連衣袖也被飛速脹大的腐肉擠破,露出烏黑色的肌膚。

歌舒長空齜了齜牙——誰也不知道他的這一表情究竟是不是在笑,即使是笑,那也是極為可怖的笑容——他的神誌反倒像是有所恢復,只聽他道:“你……鬥不過我歌舒長空的!就是死,老夫也要先取你性命!”

“命”字甫出,他的右手突然駢指如刀,向左臂斬落!

只聽一聲驚心動魄的“咔嚓”聲過後,歌舒長空的左臂應指而落,污血如噴泉般汩汩灑出,殘臂落在地上,一陣抽搐彈動。

爻意“啊”地一聲驚呼,花容失色,眾人亦莫不愕然,眼前血淋淋的一幕的確讓人心生寒意。

“哈哈哈……哈哈哈……”歌舒長空的長笑聲如鬼哭神泣,淒厲之極,讓人不忍多聽。

笑聲倏止,歌舒長空一聲厲喝:“去死吧!”

厲喝聲直沖霄漢,瞬息間歌舒長空已將自身所有潛能完全提升,化作無窮殺機,整個身軀向尹歡怒射而至!

一股改天易地、吞滅萬物的肅殺氣勢剎那間籠罩著整個大殿,而萬般殺機無不最終指向同一個目標——尹歡!

殿內的人無不萌發不能存於大殿中的可怕感覺。

尹歡神色凝重之極!

他知道,此刻是該了結他與歌舒長空一生恩怨的時候了,或存或亡,其間沒有任何緩衝的可能。

歌舒長空在受了內傷且中了劇毒後,竟仍能施出這驚世駭俗的一擊,實是出乎尹歡的意料之外。

但這種意外非但沒有使尹歡心生懼意,反而更激發了他對歌舒長空的憤恨!

他只覺周身熱血奔湧,忍不住發出一聲似是由靈魂深處送出來的驚天吶喊,駢指如劍,毫不迴避地向歌舒長空的驚世一擊正面迎去!

他整個人儼然化作了一柄劍,一柄飽含著通天徹地之恨的劍,以其只可觀摩不可描述的方式倏然閃耀於眾人視野之中。

雙方悍然相接!

驚天動地的巨響聲中,尹歡指劍赫然已準確無比地擊中了歌舒長空的右拳,似可破碎一切的劍氣長驅直入。

一聲淒厲痛呼,紅芒暴閃。歌舒長空僅存的右臂竟在尹歡無堅不摧的劍氣切割之下驀然碎裂,血光濺射,彷若他的右臂經歷了千刀萬剮,整條臂膀只剩下森森白骨,血肉無存!

縱然他的內力修為已臻常人難以想像之境,但畢竟受傷中毒在先,功力難免大打折扣。

雙臂皆廢!莫非,歌舒長空已必死無疑?

不!

赫然只見歌舒長空突然身形暴旋,沖天而起,雙臂猶在流血不止,卻因為強勁氣流的激盪而化為漫天血霧,瀰漫於歌舒長空周圍,情景異常詭異。

尹歡雖一舉重創歌舒長空,但他自身亦因耗力過劇而有一種似曾經歷了一個輪迴般的疲憊感。事實上,他的指劍能夠穿透歌舒長空強橫霸道的氣牆而擊中歌舒長空,實是僥倖之極!稍有偏差,只怕重傷的就是他而不是歌舒長空了。

尹歡一面將有些虛脫紊亂的內息提聚,一面靜候歌舒長空墜落之時立即予對方以最後致命一擊!

歌舒長空在刻骨銘心的鑽心劇痛之後,忽然變得對肉體的劇痛毫無感覺,他的心靈已被因挫敗而萌發的怒意完全充斥,再也容不下其他任何東西。

即使是粉身碎骨,他也要殺了尹歡!

空前強大至無以復加的怒意使歌舒長空殘缺的身軀再度迸發出不可思議的能量!他驟然感到全身有著可開天闢地的力量,感覺無比充盈。

歌舒長空的精神、意識其實已處於半游離狀態,這時,他的意識因為捕捉到了自己體內的功力似已變得比受傷之前更強大更可怕,心靈中頓時閃過如觸電般的喜悅!

他卻不知,這種充盈感,是以他的生命在迅速損耗為代價的!

歌舒長空沒有意識到這一點,功力空前充盈的感覺使他再度豪氣大增!一聲長嘯,歌舒長空未曾有任何動作便凌空斗然轉身,如天馬行空般向尹歡狂襲而至。

眾人駭然發現在歌舒長空身側飛舞的血霧此時已幻化為一個陰陽太極圖案,且越來越清晰。

對此,歌舒長空一無所知。

“哇……”

飛速逼近尹歡之時,歌舒長空倏覺喉頭一甜,鮮血如不可抑止的噴泉般自他口中不斷湧出,並立即在無形勁氣的衝擊下化為血霧,情形駭人。

“我好像吐血了?不過這又有什麼關係?我一定能殺了這小子……”

此念如電般閃過歌舒長空腦際的同時,他身側的血色太極圖突然逆射而出,奪目紅光猶如一輪血紅的太陽突然出現在大殿中,無人能與之正視!

一個完美無缺的血色陰陽太極圖不可思議地呈現於歌舒長空身側,並以非言語所能形容的方式與速度向整個空間擴展。

石敢當駭然色變,失聲呼道:“無窮太極!”

不錯!歌舒長空終於在雙臂盡殘時,達到了他一直夢寐以求的無窮太極之境!

太極氣勁飛速向每一個方向、每一寸空間延伸,並無駭人之氣勢,卻在看似平和的延伸中予周遭的一切都產生了毀滅性的衝擊。

與歌舒長空挨得最近的幾名乘風宮內侍,在各自身體各不相同的部位突然有鮮血如箭標射,幾人同時仰身倒跌而出,或死即傷。

大殿的石柱突然攔腰閃現一道火星,旋即轟然折斷。

無窮太極之威力,已完全超出人的想像!

在極短的剎那間,戰傳說、石敢當、爻意、伯頌父子三人、貝總管……所有人的思緒都出現了剎那間的中斷。

旋而齊齊醒悟過來,急忙提聚內力,與殺人無形的太極氣勁相抗衡!

每個人都確信尹歡必死無疑!

而尹歡亦已明白這一點。

歌舒長空的無窮太極氣勁似已非人力所能與之抗衡,尹歡第一次感到了徹底的絕望。

此時他所能做的,唯有以鎮定與漠視去迎接死亡的到來,即使是死,他也不願讓自己的死亡為歌舒長空帶來更多勝利的喜悅,他決不會讓歌舒長空在他身上看到絲毫的驚懼!

驀地,他的視野中突然多出兩道人影,自兩個不同的方向如鬼魅般暴然閃現。

不速之客是從兩個不同方位的窗中疾穿而入的,只是混亂中誰也未能看清整個過程。當眾人的視線捕捉到那兩道人影時,他們已以一往無回之勢,向無窮太極氣勁最強的核心處怒射而去!

難道竟有驚世高手插手此戰?

“轟……”一聲震天動地的巨響,那兩道身影與無窮太極氣勁悍然接實,立時勁氣四溢,如排山倒海般四向橫溢。

血色無窮太極的完美圖案竟被沖擊得潰不成形!

但同一時刻,那兩道人影亦突然間粉身碎骨,化作片片血肉四向激射,屍骨無存!

兩個活生生的人在剎那間就此從世間煙消雲散。

未等眾人看清更多情形,大殿在獨特無匹的無儔氣勁的衝擊下,再也不堪承受,轟然倒下。

巨大的倒塌聲瞬間淹沒了一切,眾人除了自保外,誰也無暇顧及其他。

圍在大殿四周的乘風宮侍衛猝不及防之下,被大殿倒下的驚人氣浪沖撞出老遠,跌落於地。而僥倖離得稍遠一些的人,則愕然望著在磚石紛飛、塵埃漫天中有人影紛紛如驚鴻沖天般掠起!

半晌過後,塵埃終於落定。

宏偉的大殿此時已成一堆廢墟,如鐵鏽般微甜的血腥味與土石氣息混雜在一起。

大殿倒坍後,斷柱殘梁壓傷壓死了十幾名普通的坐忘城屬眾,他們只是負責為今晚的宴席服務之人,大半根本不諳武學。而在大殿坍塌前就已受傷倒地之人,更是難以避過這滅頂之災,除了少數幾人在一眾高手相助下逃脫性命外,大多當場斃命,屍體亦被擠壓得變了形。本是一片歡聲笑語、熱鬧非凡的正殿突然間猶如修羅地獄,慘不忍睹。

小夭駭然望著眼前血腥的一幕,幾疑置身夢中。這時有人一把拉住了她,小夭回頭一看,卻是她的婢女,亦即曾與她一同出現的年約十三四歲的青衣少女,名為阿碧,是小夭的貼身婢女。不過小夭從不將她視作下人,兩人親如姐妹。在小夭赴宴之時,阿碧並未跟隨入殿,當她聽說小夭所在的大殿在激戰中倒坍時,立時跌跌撞撞地向這邊跑來,直到見了小夭後,她懸著的一顆心才一下子落地,便一把拉住了小夭,眼淚“嘩”地流了出來。

小夭見阿碧如此,心知她是擔憂自己的安危,不由很是感動,本想勸慰對方幾句,不料在這種情形下,她的諧趣開朗全都跑得無影無踪了,連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這時,十幾名乘風宮侍衛才似乎從噩夢中驚醒過來,立時“呼啦”一下在小夭身旁圍成一個圈子。

貝總管神情凝重,在大殿倒塌後,他甫一離開險境,就立即向乘風宮侍衛發出一個又一個的命令,顯得冷靜而有條不紊,指揮若定。

在貝總管的影響下,人心漸定。

戰傳說、石敢當、爻意三人自是安然無恙。

大殿倒塌之後,戰傳說與石敢當最關心的就是歌舒長空與尹歡的生死如何,他們已知道在歌舒長空與尹歡之間的仇恨是生死大仇,絕無妥協的可能,壓抑得越久,就越發沉重,生死之戰的到來只是時間遲早問題,而今夜伯貢子則恰好成了引發這一場殘酷之戰的引子。

但二人畢竟與尹歡、歌舒長空曾一同自隱鳳谷脫險而出,直至今夜,也算有過一段時間同舟共濟。戰傳說、石敢當心照不宣,各展身法在廢墟中匆匆尋找尹歡、歌舒長空,一時卻毫無收穫。

這時,有人匆匆趕來禀報說在大殿倒塌的那一刻,坐忘城幾個方位的刁斗上的守衛都看到有人影自這邊向城北方向飛掠而去,此人身影顯得十分臃腫,很可能是攜帶著另一個人,但縱是如此,此人去速之快,仍是駭人聽聞!刁斗上的守衛尚未來得及決定是否傳警,此人已自城北消失。

貝總管聽得禀報後,眉宇緊皺。

石敢當失聲道:“難道,有人救走了尹歡?!最後關頭,老夫見兩個人影自窗外射入,本以為是宮中內侍出手對付歌舒長空,但能將無窮太極擊得潰散,實非常人所能做到,後來那兩人爆體而亡,也證明了這一點。如此看來,非是有超乎我等想像的世外高人竟擲出這兩個人擊散無窮太極,然後救下了尹歡,並將之帶走了?”

此言一出,聞者皆驚!都在思忖有什麼人能有這等曠世修為,不但能在歌舒長空滅天絕地般一擊前救下尹歡,且在坐忘城中來去自如,神鬼莫測!

但石敢當所說的一番話顯然不無道理,對最後一幕,戰傳說、貝總管、四大尉將等修為最高者都看得分明。

這時,又有乘風宮侍衛向貝總管禀報:“禀總管,宮中侍衛七死七傷;婢女六死一傷;樂工四死兩傷;廚子死去一人。”頓了一頓,又補充道:“另有兩名侍衛兄弟是守護於殿外,本不應會有事,但現在他們卻已不知所踪,卻有弟兄在大殿廢墟中找到了他們的腰符,此事十分……蹊蹺。”

貝總管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聲音低沉地道:“他們已……殉職了。”

他的目光不再停留在廢墟中,而是投向遙遠的天邊,眼神複雜。

戰傳說、石敢噹噹然明白貝總管此時的心情,由此人禀報的情況來看,顯然將歌舒長空的無窮太極沖得潰散的就是兩名“失踪”了的侍衛,不過他們一定是在被人制住後擲入殿內的。

憑藉一擲之力,竟能擋下歌舒長空氣勢如虹的無窮太極,可想而知此神秘人物身俱何等絕世修為。

但此人又為何要救下尹歡?

一切都是未知之謎。

忽聞虛墟中央數人齊聲驚呼,幾個正在廢墟中尋找不幸遇難者屍體的侍衛不約而同地倒退了幾步。

人群閃開的地方,赫然可見一個奇形怪狀的人影自斷瓦木屑中一下子站立起來。

之所以稱其形狀奇怪,是因為此人雙臂皆蕩然無存!

戰傳說不由低聲驚呼:“他……還活著?”

“他”,自然是指歌舒長空!

不錯,歌舒長空的確還活著,但此時此刻,他原有的偉岸如山、凌然超絕的氣勢,唯我獨尊的霸氣都已蕩然無存。

短短的時間內,他的身形竟已變得枯瘦,臉部更是消瘦得可怕,加之失血過多,他的臉上已沒有一點血色,形如骷髏;雙眼亦是一片暗淡,毫無光澤。

他已消耗了太多的生命力,此時便如將枯之油燈。

歌舒長空的膝下部分仍埋在瓦礫碎石中,他的整個身子就如同一棵從地下生長出來的老樹,經歷了無數的風雨之後,枝葉已蕩然無存,只剩下乾枯滄桑的軀幹!

就在戰傳說驚呼聲落下之時,歌舒長空突然如被伐倒的朽木般向前仆倒過去。



樂土域內共有六大要塞,分別為西方的須彌城、東方的卜城、北方的九歌城、南方的坐忘城,及在京師與卜城之間的九疇關、風佔關。西方的須彌城是針對異域廢墟所設的要塞,異域廢墟顯然歸屬大冥樂土,但大冥樂土對廢墟仍是充滿了警惕戒備,加上廢墟四周數百里皆是荒漠,人煙稀少,故大冥樂土寧可將西方的要塞後撤數百里,而未將異域廢墟囊括入內。大冥樂土將須彌城經營成與坐忘城相同級別的要塞重城,恰好顯示出大冥樂土對異域廢墟既有所顧忌,又不願放棄的心態。

但異域廢墟的存在對大冥樂土而言,並非僅僅是有弊無利。正是因為有異域廢墟的存在,與大冥樂土西方相鄰的蒼穹諸國才與大冥樂土相安百年,因為諸國皆知雖然大冥樂土西方都是陸域,並無江海,但異域廢墟卻是一道比江海更難逾越的天塹!

而坐忘城所面對的則是蒼穹諸國中勢力相對薄弱的阿耳四國,阿耳四國皆尊奉在他們傳說中可以駕馭萬靈、擁有草木山川賜予的無窮力量的阿耳大神,就如同千島盟對天照神無限尊仰一樣。只是,雖然他們共同信奉著阿耳大神,卻又各自聲稱自己奉行的才是真正的阿耳大神的旨意,為此阿耳四國爭執不休,乃至征伐不休,四國的力量因此而大大消弱。所以從某種意義上說,坐忘城是大冥樂土六大要塞中面臨壓力相對較小的要塞。

大冥樂土一直視千島盟為最大隱患,所以在京師以東一帶部署了三大要塞,九疇關、風佔關、卜城。大冥樂土與千島盟隔海相望,而卜城與海岸相距不過十里,自是防禦千島盟的第一堅盾!

除六大要塞之外,大冥樂土尚有不少武門,各武門與六大要塞如狼牙交錯,勢力相互滲透,彼此間的關係也是有捨有分,有戰有和,其中之錯綜複雜,絕非外人所能知悉。

稷下山莊向東北方向二百里就是卜城,向西二百里則是坐忘城,但此處無論是對卜城,還是坐忘城,都已是力所難及之地。

稷下山莊莊主東門怒便是利用了這一點,以稷下雙峰為中心建立了自己的一份霸業!方圓三十里之內,東門怒可謂是說一不二的人物。

但東門怒又是一個很識趣的人,他似乎沒有什麼野心,至少即使有野心他也從未顯露出來。他對自己能在稷下雙峰方圓三十里內呼風喚雨已感十分滿意,從來不會試圖把觸角伸得更遠,因為他知道一旦惹怒了坐忘城或卜城,他的稷下山莊將會很快灰飛煙滅。

因為東門怒識趣,所以這一帶總是比較安寧。

因為安寧,所以就有不少曾經是十分顯赫的人物願意前來稷下山莊,他們多是一些覺得名聲、權勢帶給他們的唯有痛苦與累贅的人物。

對這樣的人進入稷下山莊的勢力範圍,東門怒不會有一絲怒意。他是一個聰明人,知道這種人的進入對稷下山莊並不會不利,更重要的是,他尚沒有能力拒絕。

所以稷下山莊一帶常常會有一些看似貌不驚人,其實卻有著不尋常來歷的人。

這樣的地方,總是會發生一些有趣的事情。

稷下山莊西北方向有一條河,在離稷下雙峰二里外的地方與稷下雙峰擦身而過。這條河太小太不起眼,以至於它連名字都沒有。

小河是自西向東的流向,順著小河逆流而上,不過四五里路就會進入一個山坳,小河的源頭便是山坳中的兩眼泉水。

山坳中竟有四戶人家,四戶人中有三戶是獵戶。對於稷下山莊莊主東門怒來說,除了秋末會有人告訴他“兩眼泉”送來幾張上等的獸皮時,也許他會記起在他的勢力所及之地還有這麼一個不起眼的地方外,其餘的時間都會將之忽視。

以“兩眼泉”作為稱呼,也是東門怒信口拈來順口稱呼,漸漸地便被眾人所習慣接受。

“兩眼泉”除了三戶獵戶之外,剩下的只有一個形影相吊的老者。

老者雖然不狩獵,但卻也是終年出沒於山林之中,常常是晝出夜歸,行踪不定,平時與三獵戶也極少交往。他就如同“兩眼泉”的一個幽靈,讓人難以捉摸。除了知道稱其為南伯外,外人對他的身份來歷皆一無所知。

南伯獨居一間木屋,其性情十分孤僻,從不願讓外人進入他的木屋,而木屋門窗更是終年緊閉。

他的木屋常常有奇異的氣味飄出,有時奇香無比,有時卻又奇臭無比。當然,有時會有硫磺的氣味,那是南伯在替三家獵戶將獸皮鞣製成上好的熟皮革之故。南伯能夠將每一張獸皮從獸體上極為完整地剝下來,所鞣製的皮革亦是完美無缺,每年送到稷下山莊莊主東門怒手中的獸皮,都是出自南伯之手。

而替其他獵戶做這些事也是南伯主動請纓的,並且不需要獵戶任何補償。雖然這一舉止是那麼的匪夷所思,但南伯的手藝卻又實在讓人找不到拒絕的理由。起初還有人擔心南伯會暗中做手腳以次充好,後來發現這一擔心實是多餘。

秋末,正是狩獵的好時機,林中的走獸經歷了春與夏的滋養,已是膘肥毛厚,幾家獵戶早早地進山了。

南伯的木屋依舊門窗緊閉。

此時,通向山坳中的唯一一條山路上出現一個年輕人的身影,身材挺拔,背負著兩個行囊,向這邊而來。

走近後,年輕人站定仔細地打量了一番四周的環境,然後徑直向南伯的木屋走去。

“咚,咚,咚。”年輕人叩響了南伯的木門。

屋內一陣“噝噝噝”的響聲後,又靜了片刻,方聽得“吱呀”一聲,木門被拉開了。

但只拉開了少許,僅能容一人側身進出。

門內探出一張極為消瘦的老者的臉,瘦得讓人不忍正視,頭髮也稀稀落落,半黃半白,猶為顯眼的是他的臉色極為異常,竟是臉泛青色,一眼可以看出他患有重疾。

他就是南伯。

南伯乍見門外的年輕人時,目光猶如黑夜的火星般一閃,但瞬間即逝,隨後一言不發,縮回身去,立即要把門掩上。

但年輕人卻已搶先把一隻腳伸入門中,使南伯沒能及時把門掩上。

南伯看了年輕人伸入門中的左腳,就如同看到的是一條毒蛇般,眼中掠過不安之色。

這時,年輕人道:“前輩,在下晏聰,想請前輩助我一臂之力。”

南伯嘆了一口氣,長長地嘆了一口氣,顯得萬般無奈。

但他卻道:“是有獸皮讓老漢鞣製嗎?”

晏聰笑道:“獸皮沒有,人皮倒有一張。”

南伯的身了一震,臉上的表情就像是被人重重地砍了一刀。

半晌,他才顯得極為吃力地道:“你——進來吧。”



屋中除了瀰漫著一股濃濃的硫磺氣味,以及家甚過於簡陋外,這間木屋並無奇特之處。

晏聰很恭敬地向南伯深施了一禮,道:“不得已驚擾前輩清修,望前輩恕罪。”

南伯在一張十分寬大的椅子上坐下,他的身材太瘦,以至於讓人感到他整個人是完全埋在了椅子中。他道:“老漢行將朽木,不知能替晏公子出什麼力?”

“二十年前南許許南前輩的大名之顯赫,並不在'一笑九歌,百媚千痴'之下,南前輩又何須如此自謙?”晏聰如一杆槍般站立著,雙手交疊於身前。

晏聰所說的並無誇大其詞,若僅論武學修為,南許許的確不如被譽為四大武道巔峰的“一笑九歌,百媚千痴”,但博取名聲並不是只能依靠武道修為。

南許許就是一個不以武學見長,卻曾名耀一時的人物。

南許許所學極廣,而且多走偏途:醫卜星相,釀酒烹飪,易容改裝,賭博騙術……以其無窮無盡的好奇心,以及罕見的智慧,在所學的諸多方面,南許許皆有獨樹一幟的成就,而使他名揚大冥樂土的則是他已臻神境的醫術與易容術!只是南許許的醫術可謂是刀走偏鋒,有時下藥奇想迭出,匪夷所思,被人視作“藥瘋子”!

比他在用藥方面更瘋狂的是他對奇症異病的痴迷,一旦聽說某人患有奇症,南許許必千方百計讓此人答應由他醫治,為此甚至不惜予病人以重金相求。

正是因南許許對醫道有近乎瘋狂的執著,才使他最終沒能成為受正道萬眾敬仰的人物,反而成了世人眼中一代異邪。

其中最讓樂土正道不能釋懷的就是當年他為九極神教教主勾禍療傷一事。

當年正是九極神教勢力最為強大之時,樂土因九極神教而戰禍連天,人人自危,各族派不堪忍受!樂土武學四大聖地大羅飛焚門、九靈皇真門、元始宗壇、一心一葉齋中的九靈皇真門的傳人乙弗弘禮挺身而出,入世除邪扶正。乙弗弘禮先向不二法門元尊討得“真如法檄”,以此召集天下各族派。尊仰不二法門者數以萬計,除九千修持弟子外,尚有雖未成為修持弟子,卻甘為元尊效命者不少於十倍於修持弟子的數目。這些人布散在各族派中,乙弗弘禮得到不二法門的“真如法檄”,其意義之重大可想而知,一時間乙弗弘禮一呼百應,其中不少如六道門這樣的正道族派傾力相助,加上乙弗弘禮乃四大聖地的傳人,其修為已臻通神化境,故九極神教的氣焰漸漸被壓制。
li60830 發表於 2017-12-3 11:44
第一卷第二十章九極神教

九極神教教主勾禍不甘心就此落敗,欲憑藉自身不世修為力挽頹勢,於是單獨挑戰乙弗弘禮

乙弗弘禮慨然應戰!

一場驚世決戰後,勾禍與乙弗弘禮雙雙身受重創,其中勾禍傷得尤為嚴重,被乙弗弘禮以“九靈氣劍”切斷全身所有經脈!儘管最終勾禍被其屬下拼死救下,但世人皆堅信勾禍不出數日必亡無疑。

但與乙弗弘禮並肩作戰的六道門當時的門主文過非卻提醒眾人:雖然勾禍傷勢極重,但只要有一個人願出手為勾禍治傷,那麼勾禍就有保全性命的可能,此人就是“藥瘋子”南許許!

一語提醒了乙弗弘禮等人,當下各路人馬齊出,尋找南許許,只要將南許許控制一些時日,勾禍就在劫難逃。

不料南許許竟不知所踪!

乙弗弘禮等人頓感不妙,於是立即調集各族派人手,全力圍攻九極神教,以免萬一勾禍死裡逃生後又東山再起。

但未等九極神教覆滅,勾禍在受傷後第十三天,竟完好無損地重現樂土,“九靈氣劍”所留下的致命傷勢竟已痊癒。

而這時正道各族派亦探知將勾禍斷脈重續救其一命的人,正是南許許!更匪夷所思的是並非九極神教的人請南許許為勾禍續脈療傷,而是南許許向九極神教教主自動請纓。

得知此事後,眾皆大嘩,對南許許頓生切齒之恨。

正是因為勾禍劫後餘生,九極神教弟子大受鼓舞,士氣大振,本已奄奄待斃的九極神教得以再苟存兩載春秋,為此不知又添多少亡魂。

也許南許許亦知救了勾禍後再難為樂土諸多族派所容,在世人得知是他為勾禍療傷後不久,南許許便如水汽蒸騰般消失不見,從此再也不曾有人見過南許許的身影。

南許許的易容術與他的醫術一樣神奇莫測,要想將他找出,無異於大海撈針。隨著九極神教的最終覆滅,世人對南許許的怨恨仇視之心也漸漸地淡了。

可誰會料到,曾一度為樂土武界共矚目的“藥瘋子”南許許會隱身於這連個正式名字也沒有的地方!

晏聰的話對“南伯”的震動似乎很大,他臉頰也似乎更消瘦了。沉默了良久後,他才苦笑一聲,道:“年輕人,是什麼人為你指引這條路的?”

他的話無疑等於承認了自己就是“藥瘋子”南許許!

晏聰很恭敬地道:“是南前輩一位相熟的人。”

南許許的笑聲就如同拉動著一隻已破漏了的風箱時所發出的聲音,沙沙作響。也許因為他太瘦了,以至於發笑時整個身子都抖動起來,似乎此時他所遇到的是天底下最好笑的事情。

但他的笑卻讓旁觀者感到極為吃力。

幸好南許許總算停止了這讓人感到不適的笑,他望著晏聰,正色道:“年輕人,你知不知道這世間有一種人是根本不會有熟人的?”

晏聰道:“是嗎?”

“當然!”南許許很嚴肅地指了指自己,接道,“就是我這樣的人,因為在我的記憶中,我這輩子都極少與他人共處三天以上,而且我在世人面前出現時模樣至少曾有一百多種!有時候,連我自己也記不起我的本來面目是什麼模樣了。”

“我相信前輩所說的,但這豈非也等於說畢竟前輩還是有幾位熟識之人的,只是很少而已。”晏聰道。

南許許搖了搖頭,道:“沒有了。因為有限的幾個與我共處較多的人都死了,比如老夫的父母以及師父,他們都在老夫還只是如你這般年輕的時候就死了。”

說到這兒,他忽然有些神秘地壓低了聲音,接道:“你知道他們為什麼會那麼早便去世嗎?”

晏聰怎會知道?

但事實上晏聰卻點了點頭,道:“據說他們都是在病後服了你的藥而亡的。”

南許許奇怪地上下打量著晏聰,道:“正是如此。當時老夫只是想讓他們的病能盡快痊癒而已,所以下藥下得比較重,比較……獨特。”

晏聰心中嘆了一口氣,暗忖:“若非如此,你也就不會被世人稱做藥瘋子了。”

只聽得南許許接著道:“所以,你想請老夫相助,也許並非是明智之舉。”

晏聰笑了笑,道:“其實前輩曾經的熟人並非全已不在人世。 ”

南許許“騰”地坐直了身子,直鉤鉤地望著晏聰,半晌,他復又無力地向椅子中仰倒,緩聲道:“老夫比你心中更有數。”

晏聰像是沒有明白南許許的話般自顧接著道:“比如,前輩應有一個顧姓的熟人……”

他的話尚未說完,南許許已如彈簧般自椅中一蹦而起,急切地道:“是——顧浪子?!”

他的眼中有著異樣的光芒,得極為激動。

晏聰含笑點了點頭。

南許許忽然道:“顧浪子不是老夫的熟人——他是老夫的朋友!”

能成為南許許這等奇人的朋友的人,其本身多半也是奇人。

而在世人眼中早已死去多年,但事實上卻還活著的人,當然多半是奇人,比如顧浪子。

南許許興奮之餘,忽然想起了什麼似的,有些不安地道:“他……真的還活著?他不是被梅一笑失手殺了嗎?”

晏聰道:“在下就是他的弟子。”

南許許又是一呆,隨即在屋中來回踱了幾遍,方喃喃自語道:“不錯,他決不會是那麼容易死去的人,我早就應該想到這一點,就像我一樣,我也是一個不容易死去的人……”

他總算停下了腳步,望著晏聰道:“一個人若是一口氣喝下二十斤劣質烈酒也未醉死,這樣的人當然是不易死的,就像老夫曾一口氣服了三兩砒霜也沒有死一樣。我與你師父都是屬貓的,有九條命,不同的是他是醉貓,我是藥貓!”

他一口氣說了這麼多,也許因為太激動了,以至於本就泛青的臉色此時顯得更青了。

晏聰這才取下他所背負著的其中一個行囊,放在木屋中一張搖搖欲倒的木桌上,對南許許道:“這是晚輩奉家師之命設法搜尋到的半斤砒霜,兩瓶鶴頂紅,還有三十隻來自阿耳諸國的大牙蛛,請前輩笑納。”

南許許驚喜地“哦”了一聲,隨後嘆了一口氣,道:“看來顧浪子果然還活著,也只有他才知道我南許許身中奇毒,除了以毒攻毒外,再也無藥可救。你送來的這些毒物,可讓我再多活兩年。”

此時他似記起了晏聰的來意,接道:“說吧,有什麼事是我這把老骨頭能幫上忙的?”

晏聰取下他的第二個行囊,道:“晚輩需要前輩幫我查清一個易過容的死者生前的本來面目。”

說話間,他將第二個行囊輕輕地放在了桌上。

南許許看了那個行囊一眼,道:“是一顆首級?”

晏聰點了點頭。

南許許又道:“死者生前竟曾用改變臉部肌肉的方式易過容?”

晏聰道:“至少在我看來是如此。”

在晏聰與戰傳說相遇於坐忘城外時,晏聰告訴戰傳說自己之所以能看出死者生前以獨特手法易過容,是因為曾有前輩異人指點過他。當時晏聰口中所說的“前輩異人”就是指南許許,不過與真實情況有所出入的是當時晏聰並未與南許許接觸,他只是由其師顧浪子口中了解到那些。

顧浪子對易容術的了解,就是來自於南許許,顧浪子將之傳授給晏聰時就已提及這一點。

而顧浪子與南許許之間,顯然曾有過一段非比尋常的交往。否則,以南許許的警惕,他決不會對晏聰如此信任。

一切都是因為顧浪子的緣故。

南許許顯得有些吃驚地道:“沒想到樂土還有如此高明之人!實不相瞞,老夫雖然被世人視為易容高手,但這種易容手法,老夫至今也只有六成成功的把握。而且,這還是這二三十年來潛心苦練的結果。而當初與你師父相遇的時候,則最多只有一成的成功可能。”

晏聰心道:“難怪師父不曾懷疑這是你的佳作。”

南許許小心翼翼地將裝有首級的行囊打開——他所看到的正是被戰傳說擊殺的白衣劍客的首級!

南許許望著這顆首級的目光,就像是在欣賞著一件珍美的藝術品,臉上顯出驚訝與讚嘆的神情。久久地陶醉其中後,南許許方才長吁一口氣,道:“幾近完美無缺,老夫……自嘆弗如!自嘆弗如!”

晏聰道:“也難怪前輩如此讚賞,此人生前幾乎讓天下人都受騙上當。”

“哦?”南許許頗感興趣地道,“死者生前究竟易容成了什麼人?你又為何要將他本來面目設法揭開?”

晏聰遲疑了一下,道:“這個……此事關係重大,前輩既有退隱之心,若是知道此事,恐怕將來會被牽連,從此再難在此安居……”

南許許看出了晏聰的為難之處,便道:“也好。老夫年輕的時候就料定往後必會有朝不保夕的日子,所以早早地就為自己設好了六條後路,而此處就是六條退路之一。後果不出我所料,不知有多少人恨不能將我除去而後快。這六條退路中,另外五條退路都僅能讓我安定二三年就無法繼續容身,唯有這條退路讓我容身最久。這六處棲身之地我只告訴過你師父一人,當時我與他戲言往後誰不能在武界容身,就由誰利用這六條退路,結果是我自己用上了。後來傳出你師父被梅一笑所殺的訊息後,我還曾想他為何不早早與我一道結伴隱於世外?現在看來,你師父比我更技高一籌,他是藉死隱身,可謂神不知、鬼不覺……”

說到這兒,也許想到自己與顧浪子都曾有過輝煌歲月,如今卻又都不得不以不同的方式隱姓埋名,苟且偷生,不由嘆了一口氣。

晏聰猜出了南許許的心思,便寬慰他道:“我師父曾說過,只要我真的能在前輩告訴過他的六處棲身地中找到前輩,那麼他一定擇時前來與前輩共聚。”

顯然,這一番話對南許許頗為有效,只見他臉上的陰鬱一掃而光,搓了搓手,又用力地搓揉了幾次臉部,道:“此地雖然偏僻,但仍不可不先有所防備。你就守在這兒,將門閂好,無論什麼人敲門,或喚我,都無須理會,除非——有人強行闖入。”

晏聰留意到南許許的雙手白皙、修長,甚至光潤,上面沒有一點老研,顯得靈巧無比,讓人感覺到這雙手可以完成任何巧妙的動作。

他的手與他的臉反差那麼大,以至於顯得有些詭異。

但晏聰只看了一眼,便錯開了目光。

南許許提著盛有白衣劍客首級的行囊,推開一扇漆成黑色的門,走了進去,隨後反手將門掩上了。

屋子裡只剩下晏聰,以及一屋的硫磺氣息。

晏聰獨自一人在屋子中緩緩踱步,一遍又一遍地來回走著,似乎永遠也不會疲憊,彷彿他不知道屋中的幾張椅子雖然簡陋,但還是可以讓人歇息的。

事實上,自進入木屋後,他就一直沒有坐下,而是如同一桿標槍般站立著。



歌舒長空竟沒有死,而是在石敢當、戰傳說等人的一番救治下活了過來。

這幾乎是一個奇蹟!

但此時的歌舒長空已幾近廢人。

這不僅是指他的雙臂皆廢,同時也因為僥倖保住性命後的歌舒長空已喪失了原有的登峰造極的功力。

在身受重傷且體內潛有毒素的情況下與尹歡殊死一戰,幾乎耗盡了他所有的生命力,一旦連他的無窮太極也被來歷不明的神秘人物擊潰後,他便再也無法支撐!

尹歡聲稱歌舒長空所中的毒無藥可解,其實是疑兵之計。他只是要讓歌舒長空因此而心神慌亂,如此一來,他取勝的概率就更大了。絕世高手交戰,任何一點影響也許就會成為分判生死的關鍵籌碼!在這一點上,尹歡無疑把握得極好,所以他能在自己武學修為遠不及歌舒長空的情況下取得如此戰績。

小夭與貝總管考慮到歌舒長空擊傷了南尉府伯頌之子伯簡子、伯貢子二人,即使伯頌寬宏大度不計前嫌,石敢當等人也會心懷不安,便婉言將石敢當等人留在了宮中。石敢當、戰傳說等人當然明白小夭與貝總管的一番好意,也未多加拒絕。

貝總管為歌舒長空召來了乘風宮中幾名醫術頗高的郎中,當郎中斷定歌舒長空所中的毒並非無藥可解時,貝總管立即責令他們馬上施救,而石敢當則以“星移七神訣”之逆訣相助。到了將近天亮時,歌舒長空如紙一般的臉上有了一絲血色,本是極為微弱的脈搏也漸漸變得明顯了。

幾個郎中見歌舒長空已傷至如此,卻還能活下來而大為驚愕!他們卻不知歌舒長空在酷寒無比的地下冰殿與世隔絕近二十年,就等於經歷了近二十年如煉獄般的磨礪,其體骼異禀,生命力之頑強已遠勝常人。

在歌舒長空生死未卜時,石敢當心無旁騖,一心只想將他救治;當歌舒長空已生存有望時,石敢當的心情卻不僅是鬆了一口氣那麼簡單。

戰傳說、爻意、小夭、伯頌一直都未離開,對伯頌能留下來,戰傳說感到有些意外。同時他也明白了以石敢當與伯頌在武界中地位的差別之大,卻能成為至交好友的原因。

可惜伯頌次子伯貢子的言行卻差強人意,遠遠無法與其父相提並論。

見歌舒長空已無大礙,石敢當便勸眾人回去歇息。小夭、伯頌相繼離去之後,屋內只剩下戰傳說、爻意與石敢當了,連貝總管召來的幾名郎中也到外屋休息了。

石敢當看著幾乎整個身子都被包紮起來的歌舒長空,嘆了一口氣,道:“老夫在隱鳳谷中就已預感到他們父子二人之間必然會有一場爭鬥,時間一定是在歌舒長空自冰殿脫困後。因為他們父子二人都有極大的雄心,尤其是歌舒長空!加上尹歡並非他親生之子,所以一旦自地下冰殿脫困而出,他所做的第一件事一定是要重新登上隱鳳谷谷主之位,但尹歡卻不會輕易放手,一番爭奪在所難免——只是卻不知他們之間除此之外,另還有更可怕的怨恨!先前老夫對尹歡一直頗為不滿,認為無論他與歌舒長空是否有隙,也不應遷怒於尹恬兒身上,畢竟這孩子與他們的權力之爭毫無關係。直到今日老夫才明白,在尹歡心目中,他與歌舒長空之間已根本不僅是權力之爭,而是不共戴天之仇!他與尹恬兒的貌合神離,也就可想而知了,唉……隱鳳谷變故迭起,尹恬 竟不知所踪,也不知是生是死!歌舒長空的野心不知牽累了多少人,隱鳳谷三百餘弟子、十二鐵衛、他的親生女兒……也許,他落得今日結局,也是因果報應吧。”

戰傳說道:“尹歡被人救走,歌舒長空也活了下來——他們之間的仇恨,也不知什麼時候才是真正了結之時。”

石敢當苦笑一聲,道:“也許,他們父子二人若有一人戰死,也未嘗不是一件好事。無論是歌舒長空,還是尹歡,恐怕一生之中都少有輕鬆之時,一個為野心所累,一個為仇恨所累。”

爻意還是第一次聽說尹恬兒的名字,便向戰傳說詢問。

戰傳說搔頭道:“其實我也只知她是尹歡的妹妹,歌舒長空的女兒,後來在驚怖流攻入隱鳳谷後,就再也沒有見到她的踪影,至於其他,我與你一樣一無所知。”

心中卻記起自己初入隱鳳谷時,在遺恨湖水舍中尹恬兒使自己大吃苦頭的情景,忖道:“尹恬兒之所以性情古怪莫測,大概與她處於父兄的明爭暗鬥之間有關吧。無論是誰,若是自己唯一兩個親人之間存在的唯有仇恨,時間久了,性情都難免會有所變化。”

爻意幽幽地嘆了一口氣,道:“但願她還活著,只是即使能倖存,她也是無家可歸了。父兄徹底反目,她又將何去何從?”

她如秋水般的眸子中蒙上了一層憂鬱,如同水面上泛起的淡淡的霧。

戰傳說的心為她的目光所觸動了。

他隱隱感到,讓爻意觸動的不僅僅是尹恬兒的遭遇,還有她自己與之相類似的遭遇。尹恬兒是處在父兄之間的仇恨中,而爻意則是處在她的父王與威郎的矛盾中。

石敢當道:“將隱鳳谷燒毀的大概是驚怖流的人。在此之前,他們一定在隱鳳谷外圍防守了數日,不讓外人接近隱鳳谷,所以隱鳳谷覆滅的消息遲遲才傳開。”

“他們為什麼要這麼做?”戰傳說問道。

“他們對有關鳳凰涅槃重現的傳說決不會輕易死心放棄的,當我等離開隱鳳谷後,他們一定會在隱鳳谷大肆搜尋,直到徹底絕望為止。”

他忽然記起一事,又道:“他們燒毀了隱鳳谷,那豈非連歌舒長空隱藏在隱鳳谷中的所謂的'太隱笈'也一併被燒毀了?”

經石敢當這麼一說,戰傳說也記起了這事,他神色微變,脫口道:“太隱笈一定未被燒毀!”

“為什麼?”石敢當與爻意不約而同地問道。

戰傳說道:“因為'雕漆詠題'已逃離坐忘城,而他又是一個'太隱笈'的知情者!”

石敢當恍然道:“不錯!無論此人是由驚怖流中人易容成的雕漆詠題,還是雕漆詠題本就是驚怖流打入隱鳳谷的臥底,在得知太隱笈的秘密後,他一定會設法找到太隱笈,然後才放火燒了整個隱鳳谷!也就是說,隱鳳谷被燒毀,恰恰證明此人已得到了太隱笈!”

爻意頷首認同,道:“貝總管之所以能識出歌舒長空與尹歡,也一定是此人有意透露給坐忘城的。尹歡、歌舒長空身為一谷之主,卻一直沒有將自己的真實身份向坐忘城透露,而今卻被人察覺,再加上隱鳳谷的覆滅,對尹歡、歌舒長空來說,自感無顏在坐忘城立足,從而會盡快離開坐忘城,這正是對方所希望看到的。畢竟在坐忘城中,對方很難對我等再施行有效的追踪。”

頓了一頓,她接著道:“更重要的是,從此尹歡父子的一舉一動都會被世人所注意所議論,驚怖流要追查他們的行踪,便 得容易多了。”

石敢當心道:“的確如此,一個功成名就、躊躇滿志的人固然引人注目,但一個曾顯赫一方的霸者突然淪落至一無所有,也同樣會引人注目。看來,那'雕漆詠題'殊不簡單!不過大概他也不會料想到,他的這一手段竟會間接引發尹歡與歌舒長空的生死一戰。”

戰傳說道:“所幸歌舒長空曾說過只有火鳳族的後人才能習練太隱笈,否則其結局就會如歌舒長空一般,唯有委身於地下冰殿中。所以,即使驚怖流得到了太隱笈,也不敢輕易習練上面所載的武學。”

“但願如此。”石敢當道,“否則若是像哀邪這樣的人物依照太隱笈修煉至無窮太極之境,必將是樂土之大不幸!”

無窮太極境界的威力眾人已然見識,雖然只是曇花一現,但其滅世威力卻足以讓人刻骨銘心,永難忘卻!

正說間,忽聞歌舒長空低低地哼了一聲,聲音低得讓聞者疑是自己的幻覺。

三人都聽到了,目光全都移向床榻上的歌舒長空。

只見歌舒長空嘴唇翕動了幾下,喉結急促地上下蠕動了幾次後,終於緩緩地睜開眼睛,首先映入他視野中的就是坐在榻邊的石敢當。

歌舒長空的眼中先是閃過疑惑之色,隨後聲音低啞地道:“石……石宗主?”

石敢當無聲地點了點頭。

歌舒長空吃力地道:“尹歡……何在?好像……我曾……曾與他血戰……一場。”

石敢當心頭一震,與戰傳說交換了一個眼神,兩人同時意識到歌舒長空的神誌可能已恢復如常!

石敢當以盡可能平淡的語氣道:“不錯,他與你的確曾血戰了一場,你們都受了傷。”

歌舒長空忽然冷笑一聲,道:“他……絕無法與我……歌舒長空匹敵!我豈不知他早有殺我……之心?能忍耐這麼多年,倒也……不易!”

說到這兒,他仰起頭來,身軀略略一弓,就如同常人欲自床榻起身時的舉止一般。

但只此一動,歌舒長空驀然神色大變,眼神變得極度絕望與驚惶!他的聲音有些微微發顫:“我……我的雙手在……在哪兒?!難道我……已雙臂盡廢?!”

歌舒長空剛死裡逃生清醒過來後,竟仍是那般不可一世、目中無人,這使石敢當十分不快。但見歌舒長空驚慟欲絕的神情,不由又心中一軟,道:“你傷得極重,能保住性命已是萬幸了。”

歌舒長空無力地癱倒榻上,慘笑道:“萬幸?嘿嘿,我已成了廢人,與死何異?在地下……冰殿中,我歌舒長空整整忍受……忍受了近二十年的煎熬,二十年啊!二十年中的每一天對我來說,都是漫長得可怕!但我畢竟度過了這二十年!誰會想到剛重獲自由,我就會成為一個廢人?!”

“為什麼?!這是為什麼?!”

歌舒長空的聲音越來越大,到後來幾乎是在以他殘餘的生命力嘶喊:

“我不甘心!”

“我決不甘——心!”

嘶喊聲驀地戛然而止,歌舒長空突然狂噴一口熱血,再度暈厥。



晏聰不知被疲倦地在南許許的屋子裡來回踱步,時間在緩慢中不知不覺地流走。

金黃色的陽光不知什麼時候起從門縫窗隙中斜斜地照入木屋中,讓本就顯得過於昏暗的木屋變得明亮了少許。

已是黃昏時分了!

腳步聲靠近,隨即外面響起了敲門聲。

晏聰停止了踱步,依照南許許所言,未加理會。

木屋外的人竟不再繼續叩門,而是道:“南伯,這隻白狐放在門外了,我只在它咽喉處射了一箭,大概能剝下一張好皮。”

言罷,也不等屋內的人回話,那人便自顧離去了,腳步聲漸不可聞。

晏聰臉上展露出了笑意,他心想:“若是他們知道他們口中的'南伯'是曾讓樂土諸族派對其有切膚之恨的'邪魔',不知他們會是如何感受? ”

正想到此處時,那扇漆成黑色的門“吱呀”一聲開了,南許許從門內走了出來,空著手,顯得有些疲憊。

晏聰忙道:“前輩是否已驗出其本來面目?”

南許許搖頭道:“至少還需一日,現在我只是使此首級成為一個無血無肉的骷髏而已。唯有這樣,才能不受死者在臨死前容貌的影響,揣摩出與他真面目最接近的容貌!”

晏聰自嘲道:“我太心急了。”

南許許嘆道:“我畢竟老了,又有頑疾纏身,手腳再也沒有年輕時那麼利索了。”

晏聰忽記起出歌舒長空的事,心道:“真是奇怪,隱鳳谷以醫術聞名,歌舒長空卻身患奇症;南許許更是天下奇醫,但竟也被頑疾纏身,這究竟是巧合,還是某種宿命?”

晏聰尚不知所謂的“歌舒長空患有奇症”的真正內幕。

這時,南許許的身子忽然晃了晃,臉上出現極為痛苦之色,他的整個身子如蝦一般佝僂起來,跌跌撞撞地向那張極為寬大的椅子走去。他的步子顯得十分吃力,如同醉漢般,讓人擔心他隨時會摔倒。

晏聰大驚失色!

南許許幾乎是一下子撲入那張寬大的椅子中,他的臉部肌肉在以極大的幅度抽搐著,顯得滑稽而又可怖,黃豆般大小的汗珠不斷地湧出,整個身子就如同秋風中的枯葉般簌簌戰栗。

這時,晏聰才明白那張椅子為何會如此寬大!在這種情形下,普通的椅子根本無法支撐南許許。

晏聰急忙上前,急切地道:“前輩,你怎麼了?”

南許許以驚人的速度伸出一隻手來,因過於突兀,讓人感到那隻手似乎並不屬於正在極度痛苦中的南許許所有,而是獨立地存在著。

那隻手也在抽搐!

南許許的喉底發出“沙沙”的聲音,晏聰竭力辨認,終隱約聽出其中有“砒霜”二字。

晏聰頓時醒悟過來,飛速把自己帶來的砒霜取出,又以最快的速度找到一隻碗,將少量砒霜倒入碗中,遞給南許許。

做這一切時,他的心跳如擂鼓,忐忑不安。在將砒霜交與南許許的時候,他還不忘提醒道:“南前輩,你可是要砒霜?”

南許許已無暇應答,一把奪過他手中的碗,就往自己口中倒去。因過於急切,他的牙齒與瓷碗碰得“噹噹”直響,情形駭人!若非晏聰此行之前對南許許已有所了解,只怕此時早已毛骨悚然。

南許許的身軀漸漸地不再戰栗,漸漸地安靜下來,就如同曾被暴力狠狠地搓揉過的一片葉子,現在總算能將被揉作一團的身子慢慢地舒展開來。

縱是事先已知曉個中情形,晏聰仍為南許許在服下砒霜後反而恢復過來而深深震愕,久久說不出話來。

不知從什麼地方灌入一陣晚風,吹在了晏聰的身上,他這才發現自己竟已出了一身冷汗。

南許許長長地出了一口氣,無力的聲音微弱地道:“好厲害!難得遇見高明如斯的……易容術,老夫……一時沉醉其中,竟……竟忘了今日已是體內奇毒……發作之期,幾乎因此而……丟了性命!”

晏聰見他已漸漸回复,懸著的心這才落下。

他試探著道:“前輩醫術已臻爐火純青之境,難道還有前輩不能徹底化解的毒物?”

南許許不以為然地一笑,顯得極為疲憊地道:“物物相剋相生,老夫又豈能例外?”

說到這兒,他沉默了良久,忽然又道:“你可知老夫為何會中此毒?”

晏聰道:“晚輩愚鈍,無法知悉。”

南許許顯得有些神秘又有些感慨地“嘿嘿”一笑,道:“你也不必自謙了,顧浪子的弟子又豈會是愚鈍之人?不過,老夫身中奇毒的原因,外人的確決不可能想像到。”

晏聰雖性情沉穩內斂,凡事不喜張揚,但卻與所有的年輕人一樣,有著強烈的好奇心。見南許許如此說,他的好奇心頓起,不由道:“怎會如此?”

南許許語出驚人:“這世上會不會有人主動請求他人在自己身上施以奇毒?”

晏聰先是一怔,隨即明白過來,失聲道:“難道,前輩之所以會身中奇毒,是前輩主動讓他人在自己身上所施?”

南許許點頭道:“正是。”

晏聰目瞪口呆!

南許許似乎不想繼續這個話題,他巧妙地轉過話頭:“這樣也好,至少老夫就不會無所事事。否則整整三十年不能拋頭露面,自然也不能行醫煉藥,其滋味定比受這奇毒折磨更不好受!而今只要我體內之毒一日不解,我就不必擔心這一點,至少我仍可想千方百計解我體內之毒!”

晏聰除了怔怔地聽著,已不知該說什麼好了。

南許許自那張寬大的椅子中站起身來,道:“此劫一過,我體內毒性至少要過三天才會發作,今夜我可以安心地做你們師徒二人託付我的事了。若無他事,你便在此等候一夜吧。”

言罷,他就像是擔心晏聰會追問他如何會中了奇毒般,匆匆拉開那扇漆成黑色的門,閃身而入。



坐忘城乘風宮別園。

暮秋時。

菊殘猶有傲霜梅,西風了卻黃花事。

爻意獨自徘徊於別園幽徑之中,她的國色天香使瑟瑟秋意中也添了一分暖意。

但在她的眼神深處,卻有不盡的憂鬱。

世事變幻,風云無常。但,這一切與她又何干?

她的神祇……

她的父王……

她的情人……

她的歡樂與悲傷——都在兩千年時光之外。

迢迢千里之距,總是可以跨越的,但時間的距離呢?

菊黃菊落,情景恍然依舊。

但,看菊的人呢?

爻意忽然發現,她竟害怕寧靜,而寧可時時刻刻都在忙碌之中。

莫非,她是害怕寧靜時,就會記起許許多多的往事?

一聲清咳在她身後響起,爻意驀然回首,見到的是一張親切而俏皮的笑臉。

是小夭。

小夭今天依舊規規矩矩地身著一襲女兒裝,但她卻是背著雙手向這邊走來,且還一步三搖,走近爻意時,冷不丁拉了爻意身旁的鳳凰竹一把,修長的鳳凰竹本是伸至二丈多高,再彎向園中石徑這邊,在石徑的上空彎成了一座綠色的拱橋,被小夭一拉,鳳凰竹上的露珠“沙沙”而落,有幾滴恰好滴入爻意修美玉頸內,突如其來的涼意使爻意不由“啊”地一聲驚呼。

小夭大為得意,“咯咯”而笑,以至於笑得直不起腰來。

在爻意的記憶中,自己是高貴的公主,有無數人寵她敬她,卻從來沒有人敢不分尊卑地與她嬉鬧。以至於面對此情此景,爻意先是一怔,隨後才回過神來,心中竟沒有絲毫嗔怒之意,相反倒感到一種從未體驗過的輕鬆愜意的親密感。

她不由也莞爾一笑。

她這麼一笑,竟讓小夭怔神半晌,良久方如夢初醒道:“爻意姐姐是小夭見過的最美的美人!也一定是天底下最美的美人!”

其眼神告訴爻意,這是對方的真心之言。在她的記憶中,不知有多少人讚美過她的驚世容顏,但不知為何,小夭此言卻格外讓她感動,她幾乎是一下子就喜歡上這個比她更年輕的女孩。

想到“年輕”二字,她猛地意識到若說年輕,從某種意義而言,她已決不再年輕,因為她已整整度過了兩千年時光。

思及這一點,她的笑容一下子消失了,臉色變得有些蒼白。

小夭察覺到了,不安地道:“爻意姐姐,你有什麼不開心嗎?你的臉色好蒼白。”

爻意忙道:“沒有,大概是因為昨夜直到天將大亮時才入睡的緣故吧。 ”

小夭點頭道:“也是。爻意姐姐是天下第一美人,武功又高,陳大哥也是英雄年少,待爻意姐姐又很好,爻意姐姐又豈會不開心?”

“陳大哥? ”爻意愣了愣方才明白小夭口中的“陳大哥”是指戰傳說,於是隨口道,“他人的確不錯,至於武功……也算……不錯。”心中卻忖道:“與威郎相比,戰傳說的修為就相去太遠了。”

小夭摘下了一片鳳凰竹的竹葉,將葉子折起、展開,又折起、展開……久久不說一句話,直到爻意與她戲言“坐忘城卻只知有美女大龍頭”時,她才如夢初醒般地“啊”了一聲,隨後輕輕地道:“那都是小夭胡鬧之舉,又算得了什麼?”

忽然間她第一次感到自己平時在坐忘城 的言行所為都是那麼的無聊而毫無意義,她甚至有些憎厭自己!

小夭下意識地又扯下了一片鳳凰竹葉。

這時,迎面走來一人,小夭被其腳步聲所驚動,猛一抬頭,卻是戰傳說。此時他已走至別園西側的拱形門前,正面帶笑容望著她這邊。

小夭心中的不快忽然煙消雲散,臉上竟浮現出一團紅暈,正待開口,戰傳說已先道:“爻意姑娘原來是與小夭姑娘在一起。”

小夭話到嘴邊生生止住了。

爻意看出戰傳說大概是有事與她商議,便道:“是否是石宗主有事相商?”

爻意猜得沒錯,戰傳說的確是有事情要告訴她。而他從爻意的話中也聽出她不但明白了他的來意,而且還有意說成是石敢當有事相商,這樣既可以隨戰傳說離去,又不至於讓小夭有被冷落的難堪。戰傳說很是佩服爻意的機敏,點頭道:“正是。”

爻意便又對小夭歉然道:“爻意失陪了。”

小夭道:“爻意姐姐請便。”

戰傳說與爻意一道離去前,還不忘向小夭施禮告辭,小夭也笑著還了一禮。

當戰傳說與爻意的身影消失在拱形門口時,小夭還怔怔地望著他們身形消失的方向。

忽地,她感到自己的右手手指突然火辣辣地微痛,低頭一看,卻是一不留神間,那片竹葉割破了她的中指,如極小的紅色珍珠般的血珠從傷口處慢慢滲出。

小夭怔怔地望著手指上的傷口,心中一片茫然。

她心中自問:“竹葉怎麼能割破手指?它那麼的柔軟……”

莫非,就如同許多看似柔軟如風的東西,卻常常能叩醒人最深處的心靈?



戰傳說告訴爻意的事著實讓爻意吃了一驚。

戰傳說在一僻靜無人處對爻意道:“你可記得當你我與晏聰遭遇時,曾聽到左近有人語聲?”

爻意點頭道:“當然記得。”

戰傳說道:“他們的確是坐忘城派出去尋找我們的人,但最終他們並沒有返回坐忘城。”

爻意吃驚地道:“直到現在也未返回坐忘城?”

戰傳說聲音低沉地道:“他們已在那片林子中被殺害。”

爻意大感愕然。

戰傳說若有所思地接道:“現在看來,他們自然是你我折返坐忘城之後遇害的,他們屍體被發現的地點,就在白衣劍客被殺地點的附近。事情的經過也許是當我們與晏聰三人離開後不久,坐忘城的人便已趕至,當他們發現屍體失踪後,一定會大吃一驚,所以他們也許會在周圍尋找白衣劍客的屍體,正因為如此,才使他們在林中逗留了一段時間。直到你我與晏聰分手後返回坐忘城時,他們仍試圖找到屍體,而就在這時,一個武功遠在他們之上的高手出現,此人雖然與我們擦肩而過,卻遇見了坐忘城的人,為了某種目的,此人出手一舉擊殺了那四名坐忘城的屬眾。”

爻意沉吟道:“這更能證明白衣劍客的身後藏著驚人的秘密,奇怪的是按理那四名坐忘城侍衛應已遇害一天一夜,為何到現在才發現屍體?”

戰傳說解釋道:“四人被殺並非今晨才為坐忘城 知,屍體也早在昨日午時就已找到,只是坐忘城的人一直將此事對我們守口如瓶而已。”

爻意黛眉微皺,自語般低聲道:“奇怪……”

戰傳說道:“這一點倒並非全不合情理。既然此四人是在追尋我們的過程中被殺,那麼他人難免會對你我有所懷疑,何況天未拂曉之時我們就離開坐忘城本就有些不尋常。但貝總管等人或許深信此事不會是你我所為,為免你我知悉後心中不安,故有意將此事對你我加以隱瞞。”

爻意忽然笑了笑,道: “其實從表面跡象來看,兇手最有可能是晏聰。”

戰傳說一驚。

爻意未等他開口,已接著道:“當然,你多半是不會相信這一點的。何況這也只是一種可能性而已,在真相大白之前,誰也不能斷定哪一種推測是合理的。”

戰傳說心中反復自問:“真的會是晏聰嗎?”細加思忖,他感到爻意所言不無道理,但在內心深處,他仍是希望爻意所說的不會成為事實。



坐忘城東門外突然有一騎自東南方向疾馳而來,輕騎騰掠之時整個身子幾乎繃成一條直線,如同一黑色閃電在原野上閃掣。

馬是烏駒,馬上騎士也是一襲黑衣,且緊緊地貼在馬背上,幾乎與烏駒聯成一體!

東門坐忘城戰士的注意力很快便被這一騎所吸引,一名統領登樓觀望,二十餘名神射手的箭已悄然上弦。

烏駒已與東門相距不過百餘步,竟絲毫沒有減速的意思。

眾坐忘城戰士頓覺來者不善,心弦繃緊。

神射手的勁弓強弩亦不約而同地拉滿,目標直取飛速而來的那道黑色的閃電!

正當雙方一觸即發之際,驀聞烏駒一聲淒厲的長嘶,竟向前一傾,向前直跌出去。

馬背上的騎士立時如彈丸般跌飛而出,眼看就要重重地摔倒地上時,只見此人竟奇蹟般地穩住身形,墜落地上,但也踉踉蹌蹌地向前踏出好幾步,方才站穩。

眾坐忘城戰士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所驚呆了,怔怔地望著那黑衣人。

驀地,那統領突然嘶聲喊道:“是城主!”

極度驚愕竟使他的聲音有些扭曲怪異,如同一把鈍刀,將清晨的寧靜切割得支離破碎。



戰傳說先是察覺到乘風宮眾侍衛的神情忽然變得有些異樣,比昨夜尹歡與歌舒長空一戰之後還要顯得緊張。

很快,城主遭人襲擊,受了重傷的消息便傳入戰傳說耳中!聽說此事時,戰傳說正與爻意一同前往石敢當的居處。兩人吃驚之餘,同時心生一念:劫擄小夭的人武功果然高明,殞驚天非但未能將之擒殺,反而被對方所傷!

兩人見到石敢當時,方知石敢當也已聽說此事,不過石敢當對此事提出了與戰傳說、爻意二人不同的看法,他道:“殞驚天既然是在救下小夭姑娘後再繼續追殺,而且也沒有讓小夭回坐忘城求援,說明他對劫擄小夭的人已知其底細,成竹在胸。由此看來,襲擊殞城主並將之擊傷的人多半是另有其人。”

正說話間,門外有人輕輕叩門。

三人互相交換了個眼神,彼此皆有疑惑之色。戰傳說上前將門拉開,只見屋外站著一個年輕人,衣著樸素,卻裁剪得十分合體,所佩的刀也很樸實無華,卻讓人感到他的刀與他的人完全融作了一體。 本帖最後由 li60830 於 2017-12-3 11:46 編輯

li60830 發表於 2017-12-3 11:45
第二卷第一章皇影武士

戰傳說微怔,因為眼前的年輕人並未如其他乘風宮侍衛一樣有完全相同的裝束。

年輕人顯得很謙和,卻不亢不卑,說話的聲音很清晰,這使人感到他的每一句話都十分有分量。

“在下昆吾,奉城主之命,相請陳籍陳公子,城主說有事需與陳公子商量。”

殞城主為何甫回坐忘城,便要見戰傳說?尤其是在他受傷之後,此舉更讓戰傳說、爻意、石敢當不得不細加思量。



在昆吾的引領下,戰傳說直入乘風宮樞紐地帶,直至那座自成一體的屋前。見昆吾是向此屋走去,戰傳說暗自納悶,因為看樣子此屋不像是適合休息入寢之地,難道關於城主受了重傷的說法只是謠傳?

戰傳說隨昆吾進入屋內,一眼便看到了殞驚天。

此時殞驚天給戰傳說的第一感覺就像是一隻受了傷的雄獅:他的臉色很蒼白,顯然是剛剛換上的戰甲的接口處竟有血跡!但他的身軀依舊挺得很直,眼神深處有著不屈的光芒。

戰傳說暗暗吃驚,殞驚天顯然受傷極重,若是一般的外傷,泱泱坐忘城必有能使之止血生肌的良藥,但現在看來,殞驚天的傷勢竟像是並未能得到有效的控制。

比這更令戰傳說吃驚的是,既然殞驚天傷勢如此嚴重,為何不安心養傷,而要勉力支撐著要見他?

戰傳說借雙目余光迅速察看屋內情形,他發現除了殞驚天及昆吾外再無他人。

這時,殞驚天已開口道:“老夫有傷在身,不能相迎,望陳公子見諒!”

他的聲音略顯低緩沙啞。

戰傳說忙道:“城主不必客氣。”

殞驚天向昆吾揮手示意讓其退出,一向對他旨意執行得不折不扣的昆吾破天荒地猶豫了一下,終還是忍不住道:“城主,你的傷實是不宜拖久……”

殞驚天臉色一沉,道:“退下!”

昆吾還待再說什麼,但看殞驚天的神情,頓知多說無益,只好無奈地退下。

屋內僅剩戰傳說與殞驚天二人。

昆吾退出後,屋內竟出現了片刻的沉默。

還是戰傳說首先打破沉默,他道:“城主召見在下,不知有何見教?”

殞驚天道:“陳公子先看此物。”說著,他已自長案下取出一物,置於案上,此物為長條形,被一件血衣包裹得嚴嚴實實。

憑直覺,戰傳說斷定這是一件兵器,包裹兵器的血跡斑斕的破衣在這種場合出現,極為惹眼。

殞驚天將血衣層層展開,終現出其中之物——果然是一件兵器,而且是與戰傳說有莫大關聯的兵器:苦悲劍!

在殞驚天的手中再見此劍,戰傳說心中之震愕可想而知。

殞驚天留意著戰傳說的神情變化,他不動聲色地道:“看來,陳公子識得此劍?”

戰傳說道:“不錯,也許正是因為在下將此劍交付令愛小夭姑娘,才會有小夭姑娘被劫擄一事的發生。”

此時,他已斷定殞驚天之所以要見他,就是因為對方也已想到了這一點,或許會藉此向自己興師問罪。雖然戰傳說自忖自己將苦悲劍交與小夭並無惡意,但他也相信小夭被劫十有八九是因此劍的緣故,至少自己有“無心之過”。

果然,殞驚天神色變冷了,他沉聲道:“難道你不知此劍非比尋常,無論落到誰手中,都極可能為此人帶來殺身之禍?”頓了一頓,他又道:“或者,你並非不知這一點,而是有意而為之,要陷我女兒至危險境地?”

戰傳說神色一變,慨然正色道:“在下的確太過大意,疏忽了此事,由此而連累了小夭姑娘。若城主因此而問我之罪,我無話可說,但在下決非有意而為之!”

“若老夫不信呢?”殞驚天的臉上已沒有任何表情。

戰傳說平靜地道:“在下只求問心無愧!城主信或不信,在下無法強求。”語氣雖是平靜,卻自有凜然之意。

殞驚天的神色忽然一緩,道:“你口口聲聲說知道此劍是一大禍害,此言又因何而起?”

戰傳說心道:“看來此事已到了不得不說的時候了,否則他恐怕難以真正地相信我。”心中想著,他已道:“此劍的主人來自劫域,是大劫主麾下哀將的兵器,名為苦悲,如今劍雖在,但它的主人卻已被我所殺!”

“劫域?!”殞驚天目光倏閃,猶如黑夜中的驚電,“劫域雄踞極寒北方,其首領大劫主擁有改天易地般的可怕力量,對樂土萬民而言,劫域之可怕不在異域廢墟之下!你,怎會與劫域結仇?”

從他的神情、語氣來看,與其說他對戰傳說所說的話有所懷疑,倒不如說此事對他震撼極大,雖知多半是事實,卻仍有難以置信的感覺。

戰傳說道:“事情緣由頗為複雜,非寥寥數語所能敘說。再說,我與劫域結仇,與城主最關注的事並無直接關係,不過請城主擔心,在下決不會再連累坐忘城,若劫域的人再出現,只需告訴他們殺了哀將的人是我即可!”

殞驚天緩緩站起身來,正視著戰傳說,眼神複雜莫測。倏而他驀地哈哈一笑,道:“真是後生可畏!殺了劫域大劫主四大戰將中的哀將,竟仍有勇氣獨自面對,殞某十分欽佩!”

戰傳說不亢不卑地道: “在下所做的,並無值得欽佩之處。每個人都必須為他做出的事擔當責任,僅此而已!”

殞驚天若有所思地頷首道:“不錯,每個人都必須為他做出的事負責!”

似乎僅僅是站起身這一簡單得不能再簡單的動作,對此刻的殞驚天而言,都是不易做到的!此時他的臉色更顯蒼白,戰甲內滲出的鮮血滑過冰涼光滑的甲胄,一滴一滴地滴落地上,讓人不由自主地會去想像殞驚天的傷勢該有多重。

殞驚天慢慢地走向戰傳說,聲音低啞地道:“陳公子,你是否知道,就在你們一行人進入坐忘城的那一天,殞某就已受他人之命,要設法將你找到,然後誅殺?”

戰傳說身軀一震!

但迅即他便恢復如常了,穩穩地立著,道:“你為什麼要告訴我這一點?”

“因為我一直感到你是一個不應死在我槍下的年輕人,現在,我更堅信這一感覺。在我看來,敢於承認自己殺了劫域哀將的年輕人,決不是一個該死的人,何況——我也未必殺得了你。”殞驚天道。

戰傳說望著殞驚天。

殞驚天的目光坦誠、坦蕩。

戰傳說忽然覺得有些感動,但同時也有疑惑自心頭升起,他道:“在下本以為城主是要向我興師問罪。”

殞驚天搖頭未置可否,轉而道:“據我所知,現在欲取你性命為哀將報仇的除劫域外,還有來自大冥樂土的勢力,而且這股勢力極可能已與劫域相勾結!所以,此刻看似仍風平浪靜,其實你已處於重重危機之中。而且,坐忘城已不可避免地會被席捲進去。當然,這是我殞驚天自己的選擇,你大可不必有負疚感。我已傳令坐忘城各路人馬,讓他們嚴加防範,同時精選了五百名坐忘城精銳,日夜輪流在坐忘城外十里範圍內巡察!”

說到這兒,他的神色變得凝重無比:“自從九極神教覆滅後,坐忘城已有三十年未曾這麼做了。不知為何,殞某總有一種暴雨將至的感覺,甚至不僅僅是坐忘城,而且,還包括整個大冥樂土!”

戰傳說心中一沉,不知殞驚天 以會如此意興蕭然。因為他尚不知道,向殞驚天傳達追殺他的旨意之人是皇影武士!

皇影武士乃冥皇身邊的人,事情既牽涉皇影武士,那麼由此而引起的風雲變幻,自會波及大冥樂土的至尊無上者——冥皇尊釋!

殞驚天很誠懇地道:“多謝你救我女兒一命。同時,我還要告訴你,小夭被劫擄與你沒有直接關係,而且,將她劫擄的人是我自己。”

這一次戰傳說真的吃驚非小,他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殞驚天道:“日後若有機會,老夫再向你解釋個中詳情,今日恐怕會有重要人物來坐忘城與殞某相見,難有餘暇。”

戰傳說立知兩人間的談話該就此結束了,他也不忍心再讓殞驚天重傷之軀仍強自支撐,當下拱手道:“城主既無他事,在下就告辭了。不過,在下有一個不情之請,不知城主能否應允?”

殞驚天道:“除了是要回這苦悲劍外,其他事宜,殞某皆可應允。因為此劍雖本是陳公子之物,但已被小夭贏得,我不能將她暫放於此之物送與他人。”

戰傳說怔住了,心中有一股暖流湧過,他的確是欲要回此劍,因為現在看來,此劍在誰手中,就會為誰帶來禍患。戰傳說不願再連累殞驚天父女二人,沒想到對方似早已料到他的心思,竟巧妙地拒絕了。事實上,戰傳說又何嘗不知殞驚天說此劍已為小夭所有不能給自己只是對方的一個托詞?其真正的目的卻是要藉坐忘城的力量保護他,使他不至於孤身一人面對劫域無比強大的力量!

正在這時,外面忽然傳來昆吾的聲音:“尤大人,甲察大人,請允許小的先向城主通報一聲……”

“不必了!”另一個冷冷的聲音將昆吾的話截斷了。

殞驚天神色劇變,脫口驚呼:“是皇影武士!來得好快!”

說話間,他已一拍長案的一角,戰傳說只聽得頂部發出輕微的響聲,抬頭一看,赫然發現上方竟然出現了一個五六尺長、三四尺寬的洞口。

未等他思索更多,殞驚天已飛快地低聲道:“快!由這個洞口退出!小心不要發出任何聲響!”他的神情焦慮異常。

“為什麼?”戰傳說驚疑地道。

殞驚天目光倏然變得凜厲如刀,幾乎是聲色俱厲地道:“現在不是問我的時候!”聲音卻壓得很低。

戰傳說由殞驚天嚴厲得近乎猙獰的神色中意識到了什麼,飛速轉念後,一咬牙,彈身掠起,如一抹輕煙般自房頂的洞口處閃入!洞中高度不及他的身高,但以戰傳說今日的一身修為,完成此舉對他來說已毫無困難可言,身軀屈展之間,他已如同一片毫無分量的輕羽般悄然落在樓層之上。

這是一個只有半人高的隔層!

戰傳說在洞口突然彈現的一瞬間,就已猜測到這一點,所以並未撞在上層隔板上。

他就如同一隻敏捷的靈貓般無聲無息地躬著身子伏在了隔層之上!

幾乎就在他落定的同一瞬間,洞口悄然合上。

洞口與戰傳說的臉相距不到一尺,但除了由光線突然一暗察覺到洞口已重新封閉外,洞口封合時的聲音在他聽來仍是極為輕微,足見其機關何等巧妙。

未等他出一口氣,下方門外已傳來一個如洪鐘般的聲音:“殞城主,甲察、尤無幾有要事相告,須得驚擾了!”

雖然隔著樓層,但戰傳說仍感到房子被震得“嗡嗡”作響,不由忖道:“想必此人就是殞城主口中的'皇影武士'了,看來他們決不會是坐忘城中人,且來頭不小,未經通報竟長驅直入乘風宮禁地,連昆吾這樣的護衛也不能阻攔,而且語氣顯得咄咄逼人,不知究竟是什麼人?殞城主又為何神色十分緊張,要我立即迴避?”

也唯有戰傳說,才會連名聲赫赫的皇影武士也未聽說過。

雖難知內情,但戰傳說仍能從殞驚天的反應感覺出來者不善。他幾乎未加思索就選擇了留下來,而不是依照殞驚天的叮囑脫身離去。

甚至他已無暇察看如何才能夠由這隔層中遁身離去。

這時,殞驚天道:“原來是尤兄、甲兄兩位冥皇身前的大紅人,為何不早先通知殞某,好讓殞某迎出坐忘城外?”

戰傳說無法看到殞驚天的神情,也就無法聽出他這一番話是否有譏嘲揶揄之意。

這時門外那如洪鐘般的聲音顯得有些急躁地道:“殞城主是否金屋藏嬌,或者是對我們不甚歡迎,否則為何遲遲不開門納客?”

殞驚天乃一城之主,為大冥樂土重將,其地位並不在皇影武士之下,皇影武士敢在坐忘城中對殞驚天這麼說話,足見他們何等受冥皇倚重。

“哈哈哈,二位說笑了!”伴隨著殞驚天的笑聲,響起了大門洞開的聲音。

那如洪鐘般的聲音“咦”了一聲後道:“殞城主似乎受了傷?”

“只是皮肉之傷,並無大礙。”殞驚天淡然道。

戰傳說心道:“對方說話中氣十足,必是高人,他怎會看不出殞城主受傷絕對不輕?”心中暗自揣度殞驚天為何要如此隱瞞。

另一個冰冷的聲音道:“我們有重要事宜要與殞城主密議,請城主下令讓你的侍衛退出三十丈開外。”此人聲音語調都十分獨特,每句話中兩個字的間隔時間都完全相同,而且幾乎沒有起伏頓挫,語氣甚冷。

殞驚天道:“甲兄不必擔心,四周的侍衛皆是殞某心腹,甲兄有話但說無妨。”

“這是冥皇的聖意,殞城主還是莫要違逆的好!”那如洪鐘般的聲音道。

戰傳說由他們的對話中已聽出此人應是尤無幾,而另一個人則是甲察。

“原來他們是仗著冥皇才如此肆無忌憚,哼,真是狗仗人勢!”戰傳說已本能地對甲察、尤無幾大為不滿。

一陣沉默,戰傳說想像著屋中三人默默對峙的情形。

隨後只聽殞驚天道:“傳我之令,所有人立即退出三十丈外!”聲音並不高,卻極具穿透力。

聽得此言,戰傳說又有些糊塗了,照此看來,殞驚天的傷勢似乎並沒有自己原先想像的那麼嚴重!不知大冥冥皇如此神神秘秘究竟所為何事?

“哐……”大門關閉的聲音在殞驚天傳出命令後隨即響起。不難推斷出將大門關閉的人不會是殞驚天,而只會是甲察或尤無幾所為。

“殞城主,尤某感到在這屋中,除了你我三人之外,應還有一人存在,不知殞城主是否有同感?”尤無幾驀地突然向殞驚天發問道。

戰傳說大吃一驚!急忙屏息凝氣,將自己的內息調如細線細長綿綿,幾近於無。

卻聽殞驚天沉聲道:“尤兄是不相信殞某的人會絕對服從我的命令,退出三十丈外?”

尤無幾不冷不熱地道:“此人應不是坐忘城的人。”

殞驚天似乎有些憤怒地道:“其他人進入坐忘城,未必能如二位一般如入無人之境!”

甲察打了個哈哈,道:“但殞城主也應相信尤兄弟的昭靈心境足以洞察秋毫。”

戰傳說愕然忖道:“何為'昭靈心境'?莫非是一種高深莫測的武功心法?看來,尤無幾的確已察覺到我的存在了,這會不會對殞城主有所不利?事已至此,我再退出去也於事無補了,反而會使自己的行踪完全暴露,那時殞城主想掩飾也掩飾不了。”

當下他決定靜觀其變,此時他恨不能將自己的呼吸、心跳完全停止。心中升起此念時,他想到了歌舒長空,暗忖大概歌舒長空能做到這一點,這是拜他在地下冰殿自封於堅冰中二十載所賜。

事實上殞驚天比戰傳說想像中的還要焦慮不安,其實他知道尤無幾的判斷不會有錯。尤無幾是皇影武士“心道”修為最高者,一心苦修心道,已臻“了了常知,昭昭靈靈”的“昭靈心境”,憑其修為,足以利用其強大的已臻圓通的內心靈力覆蓋三十丈範圍內的每一寸空間,縱是細如蛛絲的變化也無法逃過他的捕捉辨察。

殞驚天由尤無幾的話語中頓知戰傳說竟沒有依他所言及時離去,這實在是一個極大的錯誤。

甲察、尤無幾皆為皇影武士,甲察來自盛產巫師的密像國,他本人就是上師級巫師。密像國在大冥樂土西部,尚處異域廢墟之外,是樂土西方諸國中勢力最為強大的。上師級巫師在密像國地位甚高,僅在密象王及大乘巫師之下,至於甲察為何要捨棄故土頗高的身份地位前往樂土,又如何成為大冥冥皇最親信的皇影武士之一,就不得而知了。

最初密令殞驚天追殺戰傳說的正是甲察,但他當時的態度與今日大不相同。今日甲、尤二人顯然來者不善,而且似有所恃,大有興師問罪的勢頭。

事實上最讓殞驚天驚憂的並不是這些,而是尤無幾竟能斷言左近所隱藏的決不是坐忘城的人!按理他的“昭靈心境”再如何高明,也不可能斷論這一點,唯一的可能就是甲察、尤無幾事先已得到他人告密,早已知道戰傳說就在屋內。

坐忘城中有了背叛自己的人,這才是讓殞驚天感到最可怕的!

以甲察、尤無幾的身份,當然能毫無阻攔地進入坐忘城,但正常情況下,若他們要在乘風宮與殞驚天晤見,則應讓人先入內通報。此次甲察、尤無幾卻幾近是強行闖入,十有八九是想讓殞驚天沒有時間早作準備。

尤無幾是樂土人,在成為皇影武士之前,已在樂土武道有較高的名望,他儀表儒雅,衣飾華貴,腰圍一條極寬的飾帶,氣度不凡,與甲察的形容怪異恰好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面對尤無幾的咄咄逼人,殞驚天竭力穩住心緒,以攻為守道:“雖然殞某亦知尤兄的'昭靈心境'十分高明,但此刻尤兄心懷成見,恐怕其高明境界會大打折扣吧?”

尤無幾道:“也罷,你我暫不必為此事爭論不休。這次我與甲兄弟來此的目的,就是奉冥皇之命前來問殞城主是否已查到畫中人的下落,並將之誅殺!”

殞驚天搖頭道:“尚未能成功,殞某必會多派人手,全力打探。”

甲察冷冷一笑,道:“冥皇有令,此事只可為你所知,你卻有意多派人手,難道是要逆違冥皇之令?!”

殞驚天為難地道:“僅憑殞某一人之力,如何能在大冥數千里疆域中找到此人下落?冥皇英武聖明,當知此事不易,怎會既不讓殞某將此事宣揚,又決不肯對殞某寬以時限?實不相瞞,殞某對此舉是否是冥皇本人旨意尚不敢全信!”

甲察闊口隆鼻,耳帶金環,前額高凸,膚色偏向白皙,模樣本就有些怪異,聽得此言,頓現慍怒之色,其神情就令人更不敢恭維了,只聽他以其獨特的語調道:“殞城主不必再百般周旋了,冥皇已知畫中人就在坐忘城中,而且是在城主的乘風宮內,恐怕殞城主不是無法察知此人下落,而是有意視若未睹吧?”

殞驚天心往下一沉:甲察、尤無幾果然在坐忘城中有內線!

如此一來,殞驚天已被推至退無可退的境地:或是繼續矢口否認對方的話,或是承認他們要查找的人的確是在乘風宮。後一種選擇會使殞驚天立即陷入被動之中,而前一種選擇,則等於背水一戰,而且因為對方已得知內情,所以“背水一戰”的結果,只怕敗多勝少,到時再被迫承認,就陷入了更大的被動境地。

心中飛速轉念後,殞驚天故作訝然道:“竟有此事?二位果然神通廣大,竟比我這一城之主對坐忘城還了若指掌!既然二位確信無疑,殞某願立時封城,再與二位一同在城內搜尋此人,以二位的絕世修為,此人定是插翅難飛!”

暗處的戰傳說聽到這兒,心道:“所謂的畫中人究竟是誰?會不會就是指我……”

此念未了,甫聞尤無幾哈哈笑道:“殞城主別再演戲了,尤某早已感到此屋有一股森然邪氣,其中必有邪兵!兵器既然在此,人又怎會離此地太遠?”

戰傳說心中“啊”地一聲,驚愕忖道:“果然真是我……”

就在戰傳說驚愕之際,尤無幾倏然駢指如劍,指劍疾揚,無形劍氣凌空捲揚,一聲微響,擺滿宗卷的長案應聲攔腰斷為兩截!

案上宗卷即刻傾倒,掩於宗卷下的苦悲劍“噹啷”一聲落在地上!甲察身如鬼魅,閃身而進,搶先將苦悲劍執於手中,與尤無幾相視一眼,彼此皆有得意之色。

殞驚天心中一沉。

“殞驚天,這把劍已在你手中,你又怎可能尚不知畫中人的下落?”甲察目光落在了苦悲劍上,上上下下打量著邪氣逼人的劍,竟不正視殞驚天,還直呼殞驚天其名!

殞驚天心頭怒焰騰然升起!

無意中,他發現尤無幾正在暗中留意自己的反應,當自己動怒之時,尤無幾的眼中立時閃過一抹喜色!這一發現頓如一瓢冷水般一下子使殞驚天清醒過來,立即想到尤無幾、甲察之所以越來越言行無忌,就是要迫使自己動怒!

“一旦我稍失理智,也許甲察、尤無幾立即會藉機出手,自己乃重傷之軀,而對方又是身懷絕學的皇影武士,勝負不言自明!此刻手下眾侍衛已奉命退出三十丈外,未等他們趕來護駕,只怕我已性命堪憂!到時,甲察與尤無幾定會藉這苦悲劍作為我逆違冥皇旨意的'罪證',加上他們的皇影武士的身份,在坐忘城中又有其內應,也許最終坐忘城屬眾會讓他們從容離去也未為可知!”

諸多念頭其實在殞驚天腦海中僅是一閃而過,他強耐怒火,沉聲道:“殞某已查明此劍是劫域哀將的兵器,而哀將則在隱鳳谷中被殺。哀將無故涉足我大冥樂土,必有圖謀,殺他的人可謂是為樂土立下了奇功!殞某很想知道畫中的年輕人為何會擁有此劍,他與哀將被殺的事又有著什麼樣的聯繫?再則,沒有人會在哀將被殺後,還持著哀將生前所用過的兵器招搖過市,那無疑 與大劫主公然為敵!即使冥皇要追查的畫中的年輕人的確曾擁有過苦悲劍,但決不會長久持有,殞某能得到此劍,卻未曾見到畫中的年輕人亦在情理之中。二位若以此斷言殞某有所隱瞞,無疑有失公允!”

雖是據理反駁,但在自己的領地範圍內,對兩個地位並不比自己更高的人如此分辯,殞驚天顯然已做了極大的忍讓!

甲察、尤無幾眼中同時有異芒閃過!

隨即尤無幾皮笑肉不笑地道:“哦,原來殞城主也已知道劫域哀將被殺之事。”

殞驚天察覺有異,沉吟片刻,方緩緩點頭,道:“不錯。”

甲察、尤無幾相視一眼,彼此心照不宣,倏然同時發難。

甲察右手疾揚,八顆黑色如半個雞蛋般大小的彈丸朝屋中八個方位疾射開去,黑色彈丸撞牆即爆,散發出滾滾濃煙。

同一時間,尤無幾高呼一聲:“有刺客刺殺殞城主!”

聲如驚雷,傳出極遠,必能驚動整個乘風宮!

呼喊的同時,尤無幾已向殞驚天閃電般欺身而入,指劍疾出,徑取殞驚天要害,殞驚天頓時完全被隱含無盡殺機的凌厲氣劍所籠罩!

甲察、尤無幾竟在此時倏然發難,實是大出殞驚天意料之外!心念電轉之間,他已明白了甲察、尤無幾的險惡用心——甲察、尤無幾是要利用眾侍衛皆在三十丈之外,而且自己又受了傷,欲一擊得手,將自己殺害!而尤無幾的高呼則是為了嫁禍並不存在的刺客。甚至,他們早已知道戰傳說仍在左近,那麼自己被殺之後,他們即可將戰傳說指為擊殺自己的兇手。

思及此處,殞驚天既驚且怒!

可惜,他已無暇摘取懸掛牆上的成名兵器神虛槍,唯有揮拳急擋!

雙方悍然相接!電閃石火之間,殞驚天已以肉眼難辨的速度封擋了無數次尤無幾如水銀瀉地般無孔不入的攻擊。

但他因身受重傷而消耗不少的內家真力在快如驚電般的攻守之間如決堤江水般飛速流失!頃刻間,殞驚天便已感到真力無以為繼,體內有一種如虛脫般的無比空洞感。

尤無幾根本不給他任何喘息之機,攻勢猶如滔滔江水無窮無盡,修為稍弱者,僅憑這驚世駭俗的氣勢,就足以使之心生無可抵御之感。

此時,煙霧已迅速瀰漫了屋內的所有空間!殞驚天視線一片模糊。

但尤無幾的攻勢竟絲毫未受影響,無形氣劍奇快奇準,殞驚天身法的任何變化,似都已被尤無幾了若指掌。

殞驚天已盡落下風,唯有苦苦支撐!

此刻,雙方都明白時間的重要性:尤無幾一心要在周圍侍從趕到之前將殞驚天擊殺,否則也許他的一切計謀將前功盡棄;而殞驚天又何嘗不知這一點?

“砰……”是窗櫺被瞬間撞開的聲音。

終有人趕至!

殞驚天心中一喜,驀聞一聲淒厲而短促的慘叫聲突然響起,呼聲甫起便戛然而止,顯得驚心動魄,隨即便是人體倒地的聲音。

是甲察將第一個衝入屋內的人殺了,在此侍衛尚立足未穩之時將之殺了!甲察的武功顯然遠高於普通的侍衛,又是以逸待勞,佔盡優勢。

這正是甲察沒有與尤無幾聯手對付殞驚天的原因,他知道殞驚天的敗亡只是時間問題,關鍵是不能讓外面的人過早闖入!甲察藉著煙霧的掩護,隨便再殺幾名侍衛,最後仍可將一切推卸得乾乾淨淨,因為除殞驚天之外,誰也不知真相!

侍衛的慘呼聲使殞驚天不由為之稍有分神!

就在那一剎那,殞驚天倏覺胸口一痛!痛感先是集中於一點,但在極短的剎那間,痛感便倏然暴散開來,猶如一個隱含驚人膨脹力的球體在他的胸口突然炸開,並迅速傳遍全身每一寸肌膚。

劇痛在以閃電般的速度貫穿了他的軀體後,驀然不可思議地突然消失,隨之而起的是無邊無際的極度疲憊,由靈魂的深處萌發出的疲憊無力之感。

他全身的所有力道突然間消失得無影無踪!

一聲悶哼,殞驚天整個身形如斷線風箏般狂跌而出,胸前鮮血如怒矢般標射!

在極度的疲憊感中,殞驚天還感到了極度的憤怒與絕望!

此時,他已徹底相信甲察、尤無幾二人之所以一心要追殺戰傳說,是有不可告人的目的!而戰傳說是無辜的,正是因為這一點,甲察事先才再三叮囑他不可將此事宣揚出去。

但,他此時才徹底明白這一點,似乎已太遲了!

在飛速跌出的同時,殞驚天也感到生命力在以極快的速度從他的軀體流逝,那種感覺,就像他是一隻繭,而有人正在以極快的速度抽出他的絲,很快他就快完全消失。

與此同時,他還聽到了驚人的勁氣與虛空相摩擦的聲音——顯然,尤無幾仍唯恐那一擊不足以置他於死地,因此再補以最後的致命一擊!

“轟……”一聲爆響突然在殞驚天與尤無幾之間炸開!

同一時間,一團驚世駭俗的凌厲劍氣以排山倒海之勢向尤無幾席捲而至,其強大的氣勢竟使尤無幾為之一驚,迫使他不得不捨棄殞驚天,向這極為可怕的一擊全力迎擊!
li60830 發表於 2017-12-3 12:31
第二卷第二章昭靈心劍

出擊者正是戰傳說!

由於尤無幾、甲察向殞驚天出手極為突然,而且又故佈疑陣,加上戰傳說與他們之間完全隔絕,僅能聞其聲而不能目睹他們神色間的細微變化,連殞驚天都被甲察、尤無幾攻得措手不及,身在隔層之上的戰傳說在尤無幾突然大呼“有刺客”時,更是驚愕莫名,不知下方究竟又發生了什麼變故。

隨後的事情雖然奇變迭出,其實卻是在極短的頃刻間發生的,當戰傳說有所醒悟時,殞驚天已遭受致命一擊!殞驚天的痛呼聲頓時使戰傳說完全斷定下方究竟發生了什麼。

他當然不能不出手!他已隱約察覺到殞驚天是為了他才會與甲察、尤無幾結怨的,即使沒有這一原因,甲察、尤無幾的咄咄逼人之舉止,也絕難為戰傳說所容忍!

他深知殞驚天處境極為危險,也許已是在生死懸於一線的緊要關頭,故戰傳說飛速作出判斷後,就向尤無幾可能存在的方位發出全力一擊。

貝總管贈與他的搖光劍果非凡器,使他在破隔層而下時,幾乎未受任何影響。

讓他大吃一驚的是屋內瀰漫著滾滾濃煙!

好在在隔層中他就已是處於黑暗中,這樣才不會使他雙眼產生不適之感,否則僅這一點,就足以讓他吃盡苦頭。

而讓尤無幾吃驚的倒不是戰傳說會在這時候出手,事實上他的確早已察覺到戰傳說的存在,而且也猜測他會在某一時刻出手!讓他吃驚的是戰傳說的劍法高明如斯。

戰傳說出擊的速度太快,從出擊到彼此悍然接實,這其中幾乎沒有時間間隔。

尤無幾頓覺這是他生平所遇到的最可怕攻擊之一!戰傳說的劍法具有常人根本無法想像的穿透力,讓他人在戰傳說的劍前,會不由自主地感覺到無論以何種方式,都難以改變他洞穿一切的劍勢!

這種感覺足以摧垮不少人的鬥志、心靈。

但尤無幾卻是個例外!“昭靈心境”使他縱然在面臨巨大的精神壓力時,心神仍能保持足夠的鎮定!

而這一點,在高手對決時,無疑是極為重要的。

震天動地的爆響中,空前強大的橫溢氣勁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四向疾射,屋子四周幾扇門窗經受不了這覆滅性的摧殘,窗櫺門板立時斷碎!屋內濃煙得以沖出門窗之外,清新空氣也隨之進入,戰傳說因此而能隱約視物。

這時,屋外的侍衛終於自幾個方向同時攻入屋內,甲察縱有三頭六臂,也無法阻攔數十名侍衛的衝擊,何況他的目的本在為尤無幾擊殺殞驚天做掩護,而此時的殞驚天多半已死,故甲察也不再試圖阻攔眾侍衛的進入。

心急如焚的眾侍衛衝入屋內後,頓時驚呆了!屋內濃煙瀰漫,根本難以視物,更難分敵我,若是貿然出手,最後必然陷於一場混戰中,這對人數佔優的眾侍衛而言反倒不利。也許如此一來,傷亡於自己人兵器下反比被敵人擊殺的機會更多!

唯有縱橫劍氣與虛空劇烈摩擦形成的驚人嘯聲響徹屋內,僅憑此聲,足以想像決戰雙方所進行的是一場凶險無比之戰!

但眾侍衛只聞劍擊虛空之聲,卻不曾聽到他們熟悉的“神虛槍”的傲嘯聲!

“難道城主出了什麼意外?真的被刺客所殺?”

眾侍衛不約而同地想到這一點,心念所至,幾個人同時高呼:“城主——屬下護駕來遲!”

如此呼喊,其真正用意當然不是向殞驚天請罪,而是要探清城主安危如何。

沒有任何回應!

甲察心中一喜,料定殞驚天已死!這樣一來,他已可毫無顧忌地與尤無幾聯手對付戰傳說,待將戰傳說除去之後,一切都死無對證了!當下他再不理會闖入的眾乘風宮侍衛,振聲道:“尤兄弟,待你我聯手將此刺客誅殺,為殞城主報仇!坐忘城的朋友聽著,有我們皇影武士在此,決不會讓兇手活著離開,你們只需緊守四周,以防兇手藉機遁走!”

他這一番話的用意,實是歹毒無比!在不知“刺客”究竟是什麼人之時,坐忘城屬眾無疑會因為尤無幾、甲察的皇影武士身份,而對他們多一分信任,一旦眾人依言退出,那時甲察、尤無幾便可安心對付戰傳說了。戰傳說在兩大皇影武士的圍攻下,絕無生存的機會!

“不可!”一聲斷喝粉碎了甲察的企圖,“城主雖已遇險,但生死未知,若此時我等全部退出,只怕會錯失護駕良機!”

是昆吾的聲音!

戰傳說精神為之一振,劍勢暴漲,尤無幾試圖以氣劍與之一決高下,終為自己的託大付出代價!

搖光劍倏然穿透重重劍氣之網,如一抹不可抗拒的咒念般自尤無幾腰部閃過,劍過之處,熱血噴灑!

尤無幾痛怒交集,駭然暴退的同時,終於祭出他的最高絕學:昭靈心劍!

尤無幾雙手在腰間一拍倏揚,左右手各有六道奪目紅色光弧疾射而出,縱是煙霧騰騰,竟也遮擋不了十二道赤色光弧!

是十二柄寬僅半寸的赤色之劍!

劍長與尋常之劍相若,但劍面奇窄,十二柄劍就如同十二道迎風飛舞的柳絲一般,令人眼花繚亂。

原來,因為皇影武士的身份獨特,他們常在冥皇身側,若終日佩帶殺氣森然的兵器,實是一件不妙之事,故冥皇所選用的皇影武士所用的兵器大多十分隱秘,平時完全可藉衣飾加以掩飾,外人難以洞察其兵器所在。這樣,即使有皇影武士在身旁,冥皇也不會予人以“草木皆兵,惶惶不可終日”的緊張感。同時,皇影武士除了守護冥皇外,還要辦一些十分隱秘的事,這些事多半是冥皇不願為外人知悉的,故皇影武士的行踪因此而備顯神秘,所佩的毫不醒目的兵器則為他們創立了有利的條件。

皇影武士對普通樂土中人而言,非但極少有遇見的機會,即使見了,他們也是來去如風,極少有人能見到他們出手,而能見到他們出手的人,多半是他們要殺的人——皇影武士要殺的人,又有幾人能逃脫生天?

所以,世人對皇影武士武學的了解是少之又少。

而這正是皇影武士的優勢所在!

尤無幾十二柄特製的軟劍皆薄如絲帛,卻鋒利柔韌!他的腰帶也是特製而成,正好可以讓十二柄軟劍插入其中,而軟劍劍柄處與尋常之劍亦截然不同,並不能以手相握,而是十二個半圓環。這十二個半圓環都露在飾帶之外,正好組成了一個精美的環扣,美輪美奐,不知情者根本不能猜出尤無幾腰間竟有十二柄軟劍!軟劍與腰帶皆是尤無幾請能工巧匠費盡心機製成,十二柄軟劍插於腰間,竟不會給尤無幾帶來絲毫不便,而且取劍時亦靈動自如,毫無滯納感。

戰傳說一擊得手後,本待藉機擴大戰果,重創尤無幾,以免尤無幾與甲察形成聯手之勢,但他此念卻未能如願付諸於行動,尤無幾反應極快,受傷即退,隨即十二道紅芒暴現,即刻以百變莫測的軌跡向戰傳說席捲而至。十二柄軟劍的力度、角度、速度全然不同,所取的目標卻各指一點——戰傳說!

戰傳說不敢有絲毫怠慢,揮劍即擋,同時心忖幸虧十二柄軟劍通體泛著赤紅色的光芒,否則在這種環境中將更難應付。

閃念之間,搖光劍已傾灑而出,在虛空中劃過一道道包含天地至理的弧線軌跡,剎那間已閃過驚人的空間,無論襲來的軟劍是疾是緩,角度如何,都盡在戰傳說這一劍式的囊括之中。

錚鳴聲猶如銀珠落玉盤,清晰無比地傳入每個人的耳中,十二柄軟劍赫然已被戰傳說悉數封開。

但赤色軟劍極為柔韌,受戰傳說強橫劍道氣勁的衝擊竟未折斷,而是被震得急速反彈!

因劍身承受了極大的衝擊力,故反彈而出時,赤色軟劍便彎曲至最大限度,猶如十二柄彈向空中的赤弓,蔚為壯觀!

此時,尤無幾已身在戰傳說直接攻擊的範圍之外!

十二柄軟劍被震開,尤無幾毫不氣餒,因為他知道對戰傳說真正致命的攻擊才剛剛開始!

尤無幾頃刻間將自身內力提升至最高境界,雙掌翻揚遙擊虛空,同時身形飄然橫掠,掌勢與身形相融相通,在莫測變化中,其無形氣勁已在戰傳說身側一丈之內悄然形成縱橫交織的氣虛之網,似虛似實,卻又不可逾越。

十二柄赤色軟劍與氣虛之網一撞之下,竟凌空倒折而回,以更快更刁鑽莫測之勢向戰傳說反噬而至!其快其疾,猶如十二道拖著曳尾的赤色流星向戰傳說奔至!

戰傳說心中一凜,搖光劍吞吐如電,奮力封擋!雖最終再度摧毀了尤無幾的一次攻擊,卻已感到氣息微亂,頗為吃力。

但未容他有絲毫喘息之機,剛剛擋出的十二柄赤劍赫然再度如鬼魅附體般挾驚人殺機飛掣而至!

再次反撲來得如此之快,以至於戰傳說頓生真力難以為繼之感。

這一次,十二柄赤色軟劍赫然攬劍成簇,所有劍尖聚作一點,而劍身則散如一個錐體,十二柄赤色軟劍的強大殺傷力匯作一點,以洞穿天地萬物之勢向戰傳說狂襲而至!

十二飛劍此次再無更多繁雜莫測的變幻,但其威力卻更大。“劍群”破空而出,竟隱隱挾有風雷之聲,讓人不由頓生不可抑止之感。

屋內眾乘風宮侍衛無法看清尤無幾的舉止,卻目睹了十二柄飛劍驚天地、泣鬼神的完美攻擊,不由為之瞠目結舌。

戰傳說豁然明白十二飛劍之所以有如此可怕的攻擊力,其力量一部分來自於尤無幾,更有一部分是來自於自己!當飛劍被他震飛時再經尤無幾氣虛之網反彈而回,每經歷這樣一個過程,十二飛劍上的力量便貯積更多!加上尤無幾對十二飛劍洞悉入微,出神入化的隔空駕馭,其攻擊力實不亞於十二個功力在不斷提升的劍道高手,同時向戰傳說發動攻擊!

甚至,其攻擊力比此更可怕,因為十二飛劍皆由尤無幾一人所控制,其配合之無間,決非其他任何真正的十二劍客聯手出擊所能相比。

當然,戰傳說並非毫無勝機。畢竟尤無幾功力再高深莫測,也是有限度的,所以氣虛之網也並非不可摧毀,只要戰傳說的反擊能摧毀對方氣虛之網,那麼尤無幾的“昭靈心劍”便立即被破!

問題在於氣虛之網只是尤無幾內家勁力存於外部的一種形式,並非具備實際的“網”!氣虛之網收放自如,變幻由心,要想破解,所憑藉的決不僅是內家真力。

更兼尤無幾洞悉這一點,但他卻憑藉自身超逾常人的敏銳心靈及極具冷靜的心智,在這視線昏暗的環境中,比戰傳說搶先一步察覺出對方的舉措,再利用十二飛劍之靈動,使戰傳說開始處於綿綿不絕的被攻擊狀態,再難蓄勢全力反擊。

此刻,戰傳說無暇思慮更多,唯有全力應付迫在眉睫的攻擊。

尤無幾陰險歹毒的計謀以及他的咄咄逼人此時終於完全激發了戰傳說的戰意,他毫不猶豫地以父親戰曲所傳的“無咎劍道”中的“止觀隨緣滅世道”傾力相迎!

無咎劍道共分六道,謂之為:

第一道:止觀隨緣滅世道;

第二道:悟心無際天羅道;

第三道:剛柔相摩少過道;

第四道:八封相盪無窮道;

第五道:乾坤無定大易道;

第六道:天下同歸三極道。

其中第一道“滅世道”為攻式,第二道“天羅道”為困敵式,第三道“少過道”為自守式,第四道為群戰式。至於第五、第六道,則已是在更高境界,已完全突破劍式取勝的範疇。

戰曲將“無咎劍道”傳於戰傳說之時,曾對“大易道”、“三極道”亦有所涉及,但因為戰傳說對劍道的領悟實是不如人意,進展緩慢,而“無咎劍道”則為天下劍道絕學,僅是前四道中的每一劍道,讓劍道中人領悟一生,也未必有多少人能悟透其中的精髓。因此,此後戰曲只是一心一意地向戰傳說傳授“無咎劍道”的前四劍道,可惜縱是如此,戰傳說先前仍是無法真正地領悟“無咎劍道”的通玄無上之境界。

直到經歷了隱鳳谷的諸多變故,偶遇“涅槃神珠”之後,戰傳說對武道的領悟力突然突飛猛進,進入一個前所未至的境界。

在離開隱鳳谷後的幾次出手中,戰傳說對“無咎劍法”越來越有神靈相通之感,其劍道修為亦不斷提升。

今次面對尤無幾,戰傳說祭出擅於攻勢的“止觀隨緣滅世道”,更是酣暢淋漓,心中劍意空前充盈。

他的心中飛速閃過“止觀隨緣滅世道”的劍訣:“萬象無法,法本寂滅,寂定於心,不昏不昧,萬變隨緣,天地可滅。”對尤無幾凌厲攻擊已視若未見,只知將自己心中的充盈劍意揮灑而出。

“不昏不昧,萬變隨緣”正是“滅世道”之精髓所在,唯有如此,方能真正地超脫於尋常意義的攻守進退範疇之外。

尤無幾憑藉其昭靈心境,在第一時間察覺到戰傳說無比平靜與自信的心理,彷若自己這勢如改天易地的連續攻擊,在戰傳說眼中不過只是過往雲煙,竟不能在他的心靈中激濺一點漣漪。

尤無幾心中之驚愕難以言喻!他驚愕於戰傳說何以有如此可怕的心靈修為。

同時,他也即刻意識到戰傳說的敏銳反應的可怕程度必然超出他原先想像。

但,未待他有任何應對之策,搖光劍已以妙至毫巔的方式與十二飛劍正面相接!轟然爆響聲中,十二柄赤紅飛劍倏然彈開,並繼續以驚人餘勁四向疾射,一舉衝破尤無幾的氣虛之網,沒入牆體之中!

尤無幾縱是已有“昭靈心境”,決不會輕易被驚怒嗔怨等七情六欲所控制心神,但此時亦不由心頭為之劇震。

憑著“昭靈心劍”,不知多少高手敗於他的手下!其中一個很重要的原因就是他的“昭靈心劍”獨具一格,超出常人想像,故有出奇制勝之效,對手在“昭靈心劍”似乎可以永不歇止地增強的攻勢下,難免會心生驚懼之意,而尤無幾的心道修為恰恰極為高明,此消彼長,單單在斗志與意誌上,對手就已遜於尤無幾一籌。

沒想到戰傳說卻成了一個例外,竟將他的“昭靈心劍”破去!

尤無幾生平第一次內心難以平靜!

僅僅是一怔神的剎那間,戰傳說已以快不可言的速度長驅直進,搖光劍縱橫閃掣,交織成網,剎那間已將尤無幾完全籠罩其中!

正是“無咎劍道”中的“悟心無際天羅道”!

尤無幾大吃一驚,不明白戰傳說何以如此迅速地判斷出自己所在的方位,同時他更為戰傳說超強的劍道修為所驚!

他卻不知因為門窗洞開的時間一久,屋內的煙霧已消淡了不少,而戰傳說因有涅磐神珠的緣故,他的內家修為甚至還在尤無幾之上。以他的目力,此時已將屋內情形看清了一個大概。

在“悟心無際天羅道”之下,尤無幾赫然發現自己所有的退路已被完全切斷,這種感受實是極不好受。

尤無幾隻覺兩腋發涼,但退無可退,唯有硬著頭皮與戰傳說全力一搏!

沒有十二飛劍,尤無幾的武學修為本就比戰傳說略遜一籌,而此刻的他與先前被戰傳說所傷時更有所不同,不同之處就在於他的心態。先前尤無幾尚有絕對的自信,而此時卻信心大減。

如此一來,尤無幾之敗更是難免!

搖光劍與尤無幾氣劍相擊的沉悶聲響中,尤無幾的後背鮮血暴現,赫然已再添一道傷口,深達寸餘,他忍不住痛哼了一聲。

搖光劍毫無頓滯,如影隨形,向受傷疾退的尤無幾直迫過去!

一直在旁掠陣的甲察已不能再袖手旁觀,只見他如鷹隼般倏然掠起,高擎苦悲劍,向戰傳說狠狠劈下!

劍勢似乎平淡無奇,但卻擁有渾厚無比的內勁,迫使戰傳說不得不暫時捨棄尤無幾,採取固若金湯的守勢——

“剛柔相摩少過道”!

“剛柔相摩少過道”源自“少過”之卦名。少過卦的卦像下封根山,上封辰雷,構成“山上有雷”的卦象,隱意很少有過錯的人的能享通利貞。“無咎劍道”之“少過道”的劍意正好與此卦卦意暗相吻合,劍勢所運轉的範圍極小,且其角度、方位、手勢的易變也精練無比,但每一點變化都具有無可替代的驚人效果,電光石火間,戰傳說已將甲察的雷霆一擊擋得滴水不漏。

但由此戰傳說亦身陷尤無幾與甲察的聯擊之中!

在三人強大氣勁的激盪下,煙霧四散,屋內情形越發清晰。

這時,激戰雙方都已看清了對方。戰傳說倒也罷了,甲察、尤無幾卻是震動不小!在此之前,他們的確已得知他們要追殺的人正與殞驚天在一起,所以在戰傳說未現身之前,他們就猜知隱伏於左近的人就是他。

但當此時這種猜測被完全證實時,他們仍是吃驚不小!在此之前,他們已知哀將就是被眼前的年輕人所殺,但那時甲察二人雖相信即使這是事實,但那殺了哀將的年輕人所憑藉的也不可能是實力,而多半是憑藉計謀或機緣。

而此時與戰傳說一戰,他們才知自己要追殺的年輕人的武學修為之高,完全在他們想像之上!照此看來,哀將被殺,也許未必不是實力比拼的結果。

當然,他們不會知道戰傳說之所以能殺哀將,的確是機緣巧合加上他的智謀所致。

戰傳說獨戰兩大皇影武士,一時竟未露敗相!

這時,外面已被包圍得里三層外三層滴水不透,坐忘城四向城門亦嚴加防守,以防有外敵借城中內亂之機進犯。

石敢當、爻意聞訊立即趕至,他們都知道殞驚天約見戰傳說的事,所以乍一聽說這邊出現廝殺,立即想到了戰傳說。

但他們只能在離戰傳說尚有一箭之距的地方就被迫止步!因為貝總管已下令眾侍衛在此組成了嚴密防線,除乘風宮侍衛及貝總管、四大尉將這樣的人物外,外人不得越雷池一步。

畢竟再往裡去,就是坐忘城禁地,若任由他人輕易涉足,誰也無法預料會發生什麼意外。

將石敢當、爻意攔阻下來的侍衛對他們二位無不是恭恭敬敬,但卻無論如何也不肯鬆口任他們進入,顯然貝總管已下了死令。

若是強闖,自是難有人能擋下石敢當、爻意二人,但那肯定會傷了和氣。

更重要的是石敢當、爻意與眾侍衛斷斷續續的交談中,得知殞驚天性命堪憂,據說是被刺客所傷,而兩位皇影武士正在與刺客力戰。後來又傳出訊息,說與兩位皇影武士決戰的是曾救過小夭一命的陳公子……

聽到這兒時,石敢當頓時感到事情的棘手!而此時眾侍衛與他相對時的神情已有些複雜不自然,更使石敢當明白此時若強行闖入,非但於戰傳說無益,反而會使戰傳說陷入更不利的境地!

也許,一切只能看戰傳說造化如何,能否在兩大皇影武士的夾攻中險裡求生!

而石敢當對皇影武士的了解,顯然比戰傳說多得多,正因為如此,他的心情才顯得格外沉重。

他的凝重神色落在爻意眼中,使她也受其感染,心中忐忑不安。

就在石敢當與爻意束手無策之時,小夭卻已自另一個方向不受任何攔阻地接近這場驚天變故的核心地帶,直到那座被圍得水洩不通的獨成一體的樓前,才被貝總管親自出面攔住。

貝總管耐心地勸道:“小姐,眾侍衛已發現了城主所在之處,此刻定已衝入屋內,立刻就可以將城主救出,小姐只需在此稍候,切莫靠得太近,以免再出意外……”

小夭像是失去理智般用力推開貝總管,臉色蒼白地高聲道:“我要見我爹!”

一名乘風宮侍衛剛要攔阻,小夭已狠狠地飛出一腿,猝不及防之下,那人被踢中腹部,痛得他立時彎下腰來。小夭尖叫道:“你們全是一群廢物!若是我爹有什麼三長兩短,我便將你們全都殺了!”

小夭尚從未對坐忘城戰士及乘風宮侍衛如此蠻橫,但眾人皆知這只是小夭在得知父親恐有生命危險,而失去理智的反常舉止。當下又有幾名侍衛冒著被小夭拳打腳踢的危險上前攔阻,果不出他們所料,又有兩名侍衛因為不敢也不忍還手封擋,被小夭重擊面門一拳,頓時鼻血長流。

就在此時,忽聞近百名乘風宮侍衛幾乎是異口同聲地齊聲呼道:“城主被救出了……”

小夭一呆,像是入定般一動不動。

果見西側圍著的眾侍衛一下子如決堤洪水般呈扇形散開,現出幾個人來,正快步向外圍走出,走在最前面的正是昆吾,此刻他雙手橫抱著城主殞驚天!

殞驚天手腳無力地垂下,渾身浴血,雙眼緊閉,不知是死是活。

小夭腦中“嗡”的一聲,突然變得一片空白,全身每一個毛孔似都在“颼颼”地冒著涼氣,手腳一片冰涼,一個字也吐不出,眼淚卻已奪眶而出。

她的臉上沒有絲毫血色,蒼白得可怕,連嘴唇也是蒼白無比。

周圍的乘風宮屬眾見此情形,大為擔憂,壯著膽子道:“小姐……”

小夭這才如被從噩夢中驚醒般一愣,隨即悲呼一聲:“爹……”向昆吾那邊跌跌撞撞地奔去。

她的雙腳是那麼的無力,讓她幾次幾乎就要跌倒在地。她與昆吾之間不過只有四五丈距離,但她卻感到遙遠無比,她心中有難言的驚懼,懼怕雖只是咫尺之間,卻會成為他們父女二人之間的天涯之隔!



當屋中煙霧變淡的時候,包括昆吾在內的眾侍衛終於見到了倒在地上的殞驚天!

眾侍衛一時卻頗為顧忌,因為城主一動不動,根本沒有任何反抗的力量,若此時上前搶救城主,也許會促使那將城主擊倒之人搶先再補上一劍,到時便是神仙也救不了城主殞驚天了。

可場中正血戰方酣的雙方中,一個是剛被坐忘城待如座上嘉賓的陳籍;另一方則是皇影武士,如此局勢可謂撲朔迷離,即使眾侍衛有心上前插手,也不知當以誰為敵,以誰為友。

而昆吾卻隱隱感到皇影武士甲察、尤無幾更可能是兇手,這一半是源於昆吾的直覺,另一半則是根據甲察、尤無幾自出現後的種種舉止推斷!昆吾能成為殞驚天的心腹,決非僅因他的刀法出眾!

他想到若說戰傳說是兇手,委實有些牽強,因為戰傳說是受城主殞驚天之邀而來的,城主還讓他退出以便與戰傳說單獨交談,由此看來城主對戰傳說頗為信任。而甲察、尤無幾卻是不請自來,而且可以說是仗勢長驅直入,大有不把城主放在眼裡的味道!綜合種種跡象,昆吾作出了這種判斷。

但無論真正的兇手是誰,至少此人還是希望能隱瞞事實,應不會當著諸多乘風宮侍衛對城主殞驚天再下毒手。想到這一點,昆吾當機立斷,搶身而入,將殞驚天抱起,就在他抱起殞驚天時,橫溢劍氣瞬息間在他後背添了數道傷口!但昆吾無暇顧及,微躬身軀護住殞驚天,如無比敏捷的獵豹般飛身掠出。

但昆吾卻毫無喜悅之情,因為在他將城主殞驚天抱起的那一剎間,他感到殞驚天全身冰涼,根本感覺不到氣息的存在!雖未能細看,但昆吾卻已知城主凶多吉少。

脫離險境之後,昆吾一探殞驚天脈搏,已是無影無踪!

城主殞驚天已——魂歸天國!

昆吾頓時如墜冰窖,悲痛莫名!

他的臉頓時扭曲得近乎猙獰,眼中閃著駭人的光芒,似若一頭要撕噬一切的猛獸!

但,城主殞驚天已死,他竟不知是誰殺了城主!在這一瞬間,城主待他的種種知遇之恩飛速閃過心頭,使他的心痛至抽搐,痛得失去了往日的冷靜。

就在這時,小夭跌跌撞撞地向他這邊奔來,跑到昆吾身前,只看了其父一眼,悲呼一聲:“爹……”立時暈厥。

小夭的出現使昆吾本已失去理智的心突然重新恢復了原來的冷靜!

甚至比以往更為冷靜!

一種極為可怕的冷靜!

昆吾將城主殞驚天小心翼翼地放下,隨後找來幾個與他私交甚厚的侍衛,對他們低聲吩咐了幾句後,隨即彈身向東向獨成一體的樓閣掠去。

這座殞驚天用以處理坐忘城大小事宜的樓閣名為“華藏樓”,殞驚天以“華藏”謂之,隱喻極樂之意,亦暗含殞驚天要將坐忘城營建成一座真正的安寧的城池,一片樂土。

但他的心意未能實現,就已不幸被殺。

而此時這座失去了主人的“華藏樓”中,仍在繼續上演著一場空前殘酷的血戰。

戰傳說以一敵二,雖未落敗,但也應付的頗為吃力!讓他百感交集的是雖然此時“華藏樓”外必是坐忘城各路好手環伺,但卻無一人挺身而出與他並肩作戰。

但戰傳說亦知這並不能怨坐忘城的人太無情,而是因為尤無幾、甲察的手段太陰毒,使坐忘城的人竟難以分清敵友。

殞驚天被昆吾救出的情形戰傳說與甲察、尤無幾皆看在眼裡,正如昆吾所預料的,甲察二人雖然擔心殞驚天是否真的已氣絕身亡,但卻不敢借機再對殞驚天補上一劍!若是他們膽敢這麼做,立時便一切暴露無遺,到時兩人將落得碎屍萬段的悲苦下場!

所以,昆吾帶著殞驚天離去之後,甲察、尤無幾與戰傳說一樣緊張萬分,只是甲察、尤無幾所期盼的與戰傳說所期盼的正好相反。

偏偏外面卻遲遲沒有反應,甲察、尤無幾心弦繃得極緊,幾至極限!

驀地,外面傳來一陣歡呼雀躍聲:“城主醒過來了!”

至少有八九個人同時振聲高呼!

其聲清晰無比地傳入甲察、尤無幾的耳中,兩人的神經一直繃得極緊,乍聞呼聲,不啻於在他們耳邊突然炸響驚天霹靂,對他們心神之震撼難以言喻。

兩人心中同時想到:最擔心的事竟真的發生了!殞驚天既已醒來,那他們的陰謀毒計就立即暴露無遺。

縱是心靈強大如尤無幾者,亦不由神色大變,劍勢為之一緩!

與之相反,戰傳說聽得外面的呼聲,卻是精神大振,對方神色、心態的變化被他清晰地捕捉到了。

空前強烈的求勝慾望迅速充盈了他的整個靈魂!

一聲由內心深處迸發的大喝過後,搖光劍以讓人嘆為觀止的方式倏然穿透尤無幾的嚴密防守,如一抹咒念般飛速吻過尤無幾的頸部!

血光拋灑!

連哼都未哼出一聲,尤無幾的頭顱已應劍飛出!而他失去頭顱的身軀尚顯得十分笨拙地向前邁出兩步,隨即如一隻布袋般轟然倒下。

熱血噴射了甲察一臉,溫熱而黏稠,甲察淡綠色的眼中不由閃過驚駭與狂怒交織的光芒!

戰傳說一劍劈倒尤無幾後,搖光劍未作任何停滯,順勢劃過一道淒美的弧線,自下而上暴撩甲察前胸!

甲察揮動苦悲劍急擋!

駭人聽聞的金鐵交鳴聲中,甲察竟被震得一連倒退三步,心生極度不適之感。

更使他不安的是他隱隱察覺自己難以把握手中的邪兵苦悲劍,若再強戰,恐怕最終會為苦悲劍反噬!

正思忖著是該抽身而退,還是另謀他策取勝時,驀聞一聲飽含著無窮悲憤的暴喝:

“去死——吧!!!”

凌厲無匹的勁氣自甲察身後狂捲而至!

來勢之狂猛,竟使甲察不及轉身,便倉促橫劍回掃。

“當……”短促而驚人的兵刃交擊聲未落,一股冷風竟立即撲面而至,讓甲察遍體生寒!自他身後襲擊的人其修為顯然不及戰傳說,甚至也不及甲察自己,但不知為何,他卻感到此人給他的壓力竟不在戰傳說之下。

所幸甲察一身修為絕對不俗,加上皇影武士直接為冥皇效忠,這要求他們必須能在任何不利的環境中做出最快捷最有效的反應。甲察一驚之餘,邪兵苦悲劍芒一閃,如浮雲掠影般與撲面而至的刀輕輕一觸。

雖只是輕輕一觸,但因力道把握得妙至毫巔,恰到好處地將迅猛刀勢引至一側,而甲察手中的苦悲劍則以莫可逆違之勢,向前暴進一尺。

雖只是一尺之距,但一尺之外便是對手的心臟!

甲察堅信這一劍即使不能立斃襲擊者,亦可迫得此人不得不退。

但,僅在極短的剎那間之後,甲察駭然發現自己決不會有偏差的估計竟落空了——

對方似乎根本不在乎苦悲劍即將洞穿他的心臟!他的刀非但沒有撤回,反而利用翻腕沉肘的力量,自甲察右肩向左下方劈下!

這一刀,即使被砍中,也絕難取甲察性命。

而這一點,正是讓甲察驚駭欲絕之處,難道對方不知道此時若要傷他,就必須付出自己生命的代價?

“他不是瘋子就是白痴!”甲察心中閃過此念,幾乎是出於本能地略一閃身。

“哧……”

兵刃入體的聲音清晰入耳,由苦悲劍傳遞給甲察的感覺也同樣是如此。

同一時刻,他的右臂一痛,肌膚被切割開的錐痛與骨骼被重重砍擊的鈍痛同時向他襲來!

劇痛使甲察再難把持手中的苦悲劍,他急忙撒手,極為狼狽地側身翻滾而出,險險避過戰傳說的一劍,風度盡失。

刀傷甲察右臂者是昆吾!昆吾顯然是捨命相搏,雖傷了甲察,但他卻也中了對方一劍,而且是胸前要害部位!劍插入他的胸口後,赫然已由後背透出。

苦悲劍插在他的體內未曾拔出,其情形甚為可怖。

但在昆吾的臉上卻不見有絲毫的懼意與痛苦,相反,他的神情此刻更顯平靜,讓人感到即使他的軀體瞬間倒下,其靈魂也將巍然屹立不倒。

昆吾乃乘風宮眾侍衛統領,他的出手就等於一種信號。甲察立足未穩,只覺身側人影閃動,頃刻間他已身處十餘名乘風宮侍衛的包圍圈中。

甲察忽然哈哈大笑!

他的笑聲極為獨特,充滿了異乎尋常的誘惑性的魔力,彷若他的笑聲是來自一個虛幻的夢境中。

甲察突然毫無來由地大笑使眾侍衛為之一怔神!

這時,甲察的目光出奇平靜地掃視眾人,聲音低緩地道:“我——是不可戰勝的,而且永遠也不應該成為你們的敵人,快快放下你們手中的兵器吧。”

他的目光與戰傳說的目光相觸的那一剎那,戰傳說心中竟感到一陣迷茫!甲察平靜之極的目光彷若一口無底的深井,一下子將他的戰意吸入其中!戰傳說感到自己的身心忽然鬆懈下來,一種懶洋洋的疲憊感席捲了他的整個身軀,有種微微的暈眩感。

冥冥之中,忽然一股力量使戰傳說由這種暈眩中掙脫出來!雙目倏睜的時候,他聽到了“噹啷”不絕的兵器墜地聲。

包圍著甲察的十餘名乘風宮侍衛相繼拋棄了手中的兵器。

同一時刻,兩道紅影自甲察雙袖間驀然標射而出!

戰傳說心知不妙,大呼一聲:“小心……”

卻已遲了!

那兩道紅影如幽靈般飛捲而出,紅影所及之處,尚未回過神來的乘風宮侍衛只覺喉頭一甜,喉管已被切斷,鮮血立時如泉噴灑!

血光拋灑,與兩道紅影相輝相映,戰傳說只覺眼前突然變成一片觸目驚心的紅色,暗含無窮殺機的紅色似乎已佔據了整個世界,佔據了所有人的視野。

兩道紅影以快捷絕倫的速度在穿射飛掠!

戰傳說揮劍遙遙扑出!

甲察曾是密像國上師級的巫師,方才顯然是在形勢不妙的情況下,對內家修為相對稍弱的乘風宮侍衛施以某種巫幻術。戰傳說雖不知甲察底細,卻也能猜出十之八九,他被甲察如此邪惡的殺人手段所激怒了,出手便是“無咎劍道”中最具攻擊性的“止觀隨緣滅世道”,且因為他大熾的殺意而威力倍增!

“砰……”

紅影翻揚,發出驚人的聲響,一團如火焰般的紅色倏然間似怒濤般卷至戰傳說身前,其速之快,竟使人心生立即會被這撲天蓋地的紅色完全淹沒的錯覺。

戰傳說一眼看到甲察如一隻蝙蝠般依附在撲天蓋地而至的一片紅色之上,面目可憎,他毫不猶豫地一聲厲喝,搖光劍毫無阻擋地疾刺向甲察的胸膛!

鮮血一下子噴測在戰傳說的臉上!

熱血使戰傳說心頭一震,忽感異常。

定神一看,他的劍所刺中的根本不是甲察,而是一具已被甲察所殺的乘風宮侍衛的屍體!而甲察早已無影無踪,十餘名侍衛除因為中了自己一劍而未倒下者之外,餘者已全部僕身倒地,氣絕身亡。

戰傳說猛然醒悟,自己最終竟還是中了對方邪道巫幻之術。

這時,外面殺聲四起。

顯然,外圍的侍衛已知道昆吾等人出手圍殺甲察之情形,甲察雖然在戰傳說劍下逃脫性命,但此時仍是陷入了坐忘城屬眾的重重包圍之中。

戰傳說正待追出,忽聽身後“咕咚”一聲,是人體倒地的聲音,回首一看,卻是昆吾,此時苦悲劍仍深深地插在他的胸口。

先前若是甲察在最後的那一劍沒有略略傾身,那麼結果就會有所不同,也許甲察會傷得更重,但相應地昆吾也將立斃當場。

只是,甲察決不可能不避,因為他沒有如昆吾一般的必死之心!

昆吾一直堅持著不肯倒下,他要親眼看到甲察的死亡,可惜,他的這一願望卻沒能實現。

戰傳說急忙將昆吾扶起,伸手一探,尚有微弱的脈搏,心中稍安。

“城主醒過來了”的呼聲也傳到了被擋在外面的爻意、石敢當耳中,兩人暗自鬆了一口氣,心想只要城主殞驚天活著,一切自可水落石出。他們堅信所謂的刺客決不會是戰傳說。

這振奮人心的呼聲讓擋在外面的乘風宮侍衛也不由顯露驚喜之色,但僅過了少頃,裡面便突然一陣騷亂,殺聲四起,很快有人傳出話來,說是兩個皇影武士一死一傷,受傷者在殺了十餘名乘風宮侍衛後,正試圖衝出包圍,要眾人誓死截殺。

石敢當、爻意相視一眼,兩人心領神會,皆知對方都已想到此刻的局勢對戰傳說已十分有利了。既然傳話者未提到戰傳說,說明他多半沒有生命之危。而皇影武士已一死一傷,那傷者若想再逃出坐忘城,實比登天還難。

果不出他們所料,過了一陣子,忽然有震天動地般的怒喝聲響起,猶如半空炸響的驚雷:“殺了他!為城主報仇!殺了他!!!”聲如排山倒海,氣勢駭人。

石敢當心頭一震:看來受了傷的皇影武士已經遭擒。



坐忘城外的江名為八狼江。

八狼江江水咆哮,濤聲洶湧,一個接一個的浪頭惡狠狠地砸在江岸的岩石上,隨即在驚天動地的巨響聲中濺起丈餘高的浪花,向虛空拋灑。

低垂的天空佈滿了烏雲,天地之間忽然變得格外壓抑、沉鬱,沒有風,連烏雲的變幻也是那般滯緩,絲毫沒有風捲雲湧的感覺,只是黑沉沉地向坐忘城步步進逼,緩慢卻無法迴避,一點一點地吞噬著天地間的亮色。

乘風宮的城徽——那隻振翅欲飛的雄鷹的上空也已為烏雲所籠罩。

此時,距戰傳說與甲察、尤無幾血戰的清晨不過半日,但清晨的曦日卻早已無影無踪,讓人不由想到世事的無常……

殞驚天已死了,坐忘城頂天立地的脊梁轟然折斷!

事實上,在昆吾將他自華藏樓中抱出時,殞驚天就已氣絕。後來的高呼聲只是昆吾所設下的一個計謀,是他吩咐與他私交不錯的侍衛這麼做的,而此舉的目的就是要分辨出誰才是真正的殺害殞驚天的兇手!對於想掩飾事實的兇手來說,再也沒有比殞驚天傷而未亡更讓他驚懼的了。

昆吾的方法果然奏效,殞驚天被尤無幾刺中一劍時,屋內一片昏暗,甲察也沒能看到具體情形如何。在不知真正的情況時,外面的呼聲使尤無幾與甲察一下子慌了神。

而此時昆吾早已悄然伏在附近,尤無幾與甲察的神色變化清楚地落入了他的眼中!昆吾立即斷定尤無幾高呼“刺客”只是故佈疑陣,他與甲察才是真正的殺害城主殞驚天的兇手!

後來的事實也證明了昆吾的猜測,也正是昆吾的計謀,才使本是撲朔迷離的局面一下子變得明朗了。

甲察雖殺了不少乘風宮侍衛,但終受了傷且寡不敵眾,最後貝總管出手將之擊成重傷,將他擒下!

當時群情激憤,恨不得立即將甲察殺了,但卻被貝總管阻止了。

眾人以為貝總管這麼做是因為皇影武士身份特殊,也許貝總管會將此事奏明冥皇后,再由冥皇發落。雖然大多數人內心深處不願接受這一點,但想到貝總管如此選擇也有其不得已之處,故最終大夥兒都默默地接受了。

沒想到事實上貝總管根本沒有準備將此事奏明冥皇,再等冥皇發落的意思。

貝總管一掌擊得甲察狂噴鮮血、頹然墜地後,立即出手如電,拍向甲察的琵琶骨,“咔嚓”一聲,甲察的琵琶骨應掌而碎!

甲察如垂死之獸般慘叫一聲,聲如鬼哭神泣!他的痛苦不僅在於肉體,更因為從此他的一身武功已蕩然無存。對於武道中人而言,失去武學已同廢人無異,這對甲察的打擊才是最為致命的。

貝總管廢了甲察的武功之後,立即連傳數道命令,先是讓坐忘城的醫道高手全力救治昆吾、小夭及其他幾位受了傷的侍衛;接著又邀請四大尉將共商如何處置甲察,最後才吩咐坐忘城所有人不得走漏兩大皇影武士在坐忘城被殺的消息,一旦誰人走漏風聲,立即格殺勿論!

對於最後一道命令,眾人雖感難以接受,但也明白貝總管的用心是盡量避免冥皇的怪罪。

同時也有不少人想到此事恐怕最終仍是掩飾不住的,冥皇不可能不知皇影武士的去向。既然冥皇知道甲察、尤無幾是前來坐忘城,當他們失去踪影后,冥皇焉能不追查?

除非,甲察、尤無幾的舉動是擅自之舉,並非冥皇授意。

眾人認為後一種可能性更大,因為城主殞驚天對冥皇忠心耿耿,冥皇怎可能會如此對待自己的忠心愛將?

坐忘城眾民都在翹首等待貝總管與四大尉將商議的結果。

而這時戰傳說、石敢當、爻意也回到了他們居住的院落,這一院落雖也同屬乘風宮,但卻處於邊沿地帶,華藏樓一戰對這兒的影響也略小一些。

雖然殞驚天是被甲察、尤無幾所殺已是眾所周知的事實,但畢竟戰傳說是除甲察外,唯一一個親歷殞驚天被殺過程的人,所以表面上坐忘城的人對他更為尊敬,但戰傳說卻察覺到在他周圍其實一直有坐忘城的人暗中留意著他的一舉一動。看來,在貝總管與四大尉將商討的結果公諸於眾之前,戰傳說恐怕難有真正的自由。

不過戰傳說對此並不太在意,他已深切體會到坐忘城戰士對殞驚天的擁戴與崇尊,尤其是昆吾的奮不顧身對他觸動極大,所以,殞驚天不幸遇害後坐忘城的謹慎並非不可理解。

但當他回到自己所居住的院落時,卻還是被一件讓他意外的事嚇了一跳。

就在他與石敢當、爻意一同返回時,遠遠便見有一侍從裝束的人在門庭外來回踱著步,顯得有些不安。也許聽見了他們的腳步聲,當戰傳說三人走近時,那人停下踱著的步子,抬眼向他們看來。

戰傳說三人正暗感此人舉止蹊蹺時,那人已快步小跑過來,向三人施禮後,不安地道:“石老宗主、陳公子、爻意姑娘,歌舒谷主已……已不知去向……”

戰傳說三人心頭齊齊一震。

回過神來之後,石敢當沉聲道:“待我等去看看!”幾人迅速向歌舒長空所居的房中走去。

歌舒長空果然已不知去向,屋內一切都安好無損,沒有絲毫打鬥過的跡象——當然,這一點並不能說明太多問題,因為歌舒長空雙臂盡廢,與尹歡一戰又耗力過甚,以至於功力盡失,就算今日有所恢復,那也是微乎其微。只要是有一定修為的高手,完全可以在歌舒長空未能做出任何反抗的情況下將他制住。

問題是怎會有人對歌舒長空這樣已近乎廢人的人感興趣?

似乎不太可能。

至少,在坐忘城中似乎不應存在這樣的人。雖然南尉將伯頌之子伯貢子一定對歌舒長空仍懷有怨恨之氣,但歌舒長空已傷至如此,伯貢子多半也應已感到十分“解恨”,不會再多費周折對付歌舒長空。而若是歌舒長空的仇家所為,此人既然可以在神不知鬼不覺的情況下接近歌舒長空,那麼就完全可以就地取了歌舒長空的性命,又何必多此一舉,將他帶走?

除此之外,難道會是歌舒長空自己悄然離開這兒的?

如果僅僅從可能性來看,這種可能也是存在的。歌舒長空在清晨已醒轉過來,而且他的神誌也已恢復,不再因哀邪的“三皇咒”的緣故神誌混亂,雖然歌舒長空傷得極重,但因為他在地下冰殿經過瞭如煉獄般的二十年磨礪,其生命力變得出奇的頑強,恢復的速度也遠比常人快捷,所以當他從暈迷中清醒過來後,若要下床行走,也並非不可能。

正是因為歌舒長空的情形看起來應該不會再因傷重而亡,石敢當才敢在華藏樓發生變故時,離開歌舒長空。只是他萬萬沒有想到最終歌舒長空身上所發生的竟不是重傷發難再度暈厥,而竟是失踪。

可是歌舒長空雖有出走的能力,但他似乎並沒有理由這麼做!何況即使乘風宮侍衛被華藏樓那邊抽調太多,但以歌舒長空行動之遲緩,總會被人發現的!退一萬步設想,即使他能出乘風宮,甚至出坐忘城,以他殘廢之軀,身邊再無他人,豈非唯有一死?

百思不得其解之餘,石敢當只好對那內侍道:“請小兄弟讓乘風宮的朋友再多加打探,有消息立即告之我一聲。”

那內侍恭聲道:“石老宗主放心便是,我等會全力尋找的。若沒有別的吩咐,我便告退了。”

石敢當拱手道:“有勞了。”

那內侍忙道:“不敢。”言罷退了出去。

當那內侍離去之後,爻意才輕聲道:“歌舒長空一定不是自行離開的。”

石敢當“哦”了一聲,戰傳說也有些意外地看著爻意。

石敢當道:“不知爻意姑娘為何這麼說?”

“因為他的靴子尚在。”爻意指了指床榻下道。

石敢當、戰傳說一看,果然如此!不由啞然失笑,心道:“其實只是她比我們心細一些而已,我們還以為她有何驚人的發現!”

世間許多事莫不是如此,看似好像十分複雜的事,其實常常可以一語點破。

但笑容很快自他們臉上消失,他們想到既然歌舒長空不是自己離開此地的,而且是在未及穿上靴子的情況下,那足以說明歌舒長空多半處境危險。

想到這一點時,他們也明白爻意為何要在那內侍離開之後才說出這一點,顯然爻意對此事是否會是坐忘城的某個人所為還有所猜測。而據現實情況來看,爻意的這種懷疑不無道理。

若真的是坐忘城的某一人所為,那此人為何要這麼做?此刻歌舒長空是生是死?

誰也不得而知!

而且,此刻戰傳說三人根本沒有任何可查此事的線索。

戰傳說忽道:“尹歡與歌舒長空相繼不知所踪,這兩件事之間會不會有某種聯繫?”

石敢當與爻意相視一眼,卻誰也沒有開口,因為他們誰也無法確知這一點。

沉默了片刻,石敢當道:“既然一時無從著手查清此事,只好暫且擱下。傳說,皇影武士何以會對殞城主下毒手?”

戰傳說沉吟道:“其中細節我亦不知。大致應是皇影武士讓殞城主追殺一個人,殞城主口頭答應,但卻因為覺得此人本不該死,所以暗中護著此人,而且此事背後也許還隱有一個秘密,一個皇影武士不願讓外人知曉的秘密。殞城主的不合作使他們意識到潛在的危險,所以他們要對殞城主施以毒手。”

石敢當皺眉道:“換句話說,皇影武士是為了殺人滅口? ”

“不錯,如果殞城主依他們所傳的命令去做,他們自然不會有這種擔憂,但事實上卻不是如他們所願。殞城主既然已不能為他們所用,便反而成了他們的心頭之患。”戰傳說道

爻意微微點頭,道:“卻不知他們要殞城主追殺的人又是誰?”

“十有八九就是我。”戰傳說緩緩地道。

“你?!”爻意、石敢當大吃一驚。

“不錯,他們讓城主追殺的人正是陳公子。”

聲音是自門外傳來的。

眾人回頭一看,說話的赫然是貝總管!

貝總管步入屋內,他的身後沒有任何隨從。他一邊走入屋內一邊施禮道:“方才貝某聽宮內侍衛禀報說歌舒谷主不知去向,貝某放心不下,亦感未能對歌舒谷主照顧周全,特來賠罪,碰巧聽到了三位言談,忍不住插了一句,實是冒昧。”

寥寥數語,既能使自己的突然插話不顯得失禮,也解釋了來意,足見貝總管心思之縝密。

石敢當忙道:“城中屢遭變故,防不勝防,歌舒長空失踪之事實是意外,總管不必自責。對了,方才你也說甲察二人要追殺的是……陳籍,不知總管是如何得知這一點的?”

貝總管神色哀然道:“城主是傷重而亡的,受傷之後,或許城主自感有性命之危,便在地上寫了五個血字:'殺我者甲、尤',故皇影武士殺了城主已是不爭的事實。而我們擒住甲察之後,在他身上搜出兩件物甚,其中一件是一幅帛畫,帛畫上畫著的是個人像,人像所繪正是陳公子。”

說到此處,他自懷中取出一物,正是一張帛畫,當著戰傳說三人的面將帛畫徐徐展開,帛畫所繪人像果真是戰傳說的人像!雖然細節上略有偏差,但卻頗為神似,一望可知就是戰傳說。

戰傳說乍見帛畫,驚愕之餘,脫口道:“甲察與尤無幾果然與劫域有染!他們定是奉劫域大劫主之命,要為哀將報仇!”

不料貝總管搖頭道:“皇影武士身份特殊,猶如冥皇影子,若不是冥皇之令,他們決不會遠離冥皇。換而言之,皇影武士的行踪一定在冥皇的絕對掌握中。而且,即使冥皇在特殊情況下讓皇影武士離開京師,也會將'十方聖令'賜予皇影武士,使他們可以在大冥樂土暢行無阻。”

“莫非貝總管所說的在甲察身上搜到的兩件物甚中除了這幅帛畫外,另一件就是'十方聖令'?”戰傳說若有所悟地道。

“不錯,貝某在他身上的確找到了'十方聖令'!”貝總管道,“有這兩件東西,其實就暗示了一些讓人難以置信的事——甲察、尤無幾確是奉冥皇之命前來追殺陳公子的!”

說著,貝總管已自懷中取出另一件泛著金黃色光澤的物甚,此物不知如何鑄成,色澤幽亮,光華內蘊,約有半掌大小,中央如滿月狀,“滿月”四周共有十個如刃尖的棱角,除了呈“十”字對稱分佈的四個棱角顯得格外長一些外,其餘六個棱角略短,每一個棱角上,皆刻有細如游絲的花紋,紋案肉眼難辨。
li60830 發表於 2017-12-3 14:17
第二卷第三章捍衛一方

這正是在大冥樂土具有無上權威的“十方聖令”!

可惜在戰傳說、爻意二人眼中,卻不至於有這種感覺,倒是石敢當乍見“十方聖令”,神色頓時變得凝重不少。

戰傳說聽貝總管說此事竟與冥皇也有了某種聯繫,不由大皺眉頭。他雖然生活在與世隔絕的桃源中,但“大冥冥皇”這樣的字眼意味著什麼他卻是知道的。在此之前,戰傳說從未想到自己與冥皇之間會有什麼聯繫,無論是哪一種聯繫。

“難道,現在自己竟已成為冥皇所要追殺的人?”戰傳說惑然不解。

他忍不住道:“據我所知,甲察、尤無幾追殺我時除了以此帛畫為查尋依據外,還以一件邪兵苦悲劍為線索,此劍本為劫域哀將的兵器。”

貝總管道:“對了,陳公子先說甲察、尤無幾定是暗中與劫域有染,要報哀將被殺之仇,現在又提到劫域哀將的兵器,不知陳公子所指究竟是什麼事?”

劫域乃魔境,雖久未與大冥樂土發生衝突,但這並不等於說劫域魔境已不再可怕,恰恰相反,僅僅一個哀將就已十分可怕,何況還有比哀將不知高明多少的大劫主及其麾下萬餘魔兵?戰傳說亦知這一切,更知自己擊殺哀將之事對世人隱瞞得越深越好,但殞驚天的死卻讓他清醒地意識到——唯有讓哀將被殺的真相被更多的人知道,才不會連累無辜!

所以,戰傳說坦言道:“在隱鳳谷中,在下殺了劫域哀將,他的兵器苦悲劍也被在下得到,但當時我已難以將隨哀將一同闖入隱鳳谷的其他劫域屬眾也一併除去。想必劫域大劫主已得知哀將死訊,立即依照返回劫域的倖存部屬的描述繪出我的容貌,再動用劫域的一切力量追殺我,因為不知我的身份,故要以苦悲劍及這帛畫為線索及依據。”

貝總管恍然道:“原來將昆吾刺成重傷的劍是劫域哀將的邪兵!我道為何那件兵器邪氣熾盛如斯!”

戰傳說聽貝總管這麼說,知道在關鍵時刻助自己一臂之力的人沒有死,心中鬆了一口氣。昆吾的神勇給戰傳說留下了十分深刻的印象,對昆吾頓生好感。因為昆吾的緣故,他未能及時尾隨追趕甲察,當時昆吾被苦悲劍透胸穿過,生死未卜,戰傳說將他扶起時,很快就有其他乘風宮侍衛把昆吾抬走,之後戰傳說再也沒有見到昆吾,心中卻一直為昆吾的安危擔憂,此刻方才放下心來。

貝總管接著道:“甲察、尤無幾的確是奉冥皇旨意才離開京師來到坐忘城的,而他們的來意又確實是因為劫域哀將而追殺陳公子。這兩件事聯繫起來,那豈非等於說……冥皇竟為了劫域而派出皇影武士追殺陳公子?!”

戰傳說、石敢當二人皆神色劇變,而後者神情尤為驚愕。

“……不僅如此,在城主不肯奉命而行的情況下,冥皇甚至不惜讓甲察、尤無幾對城主施以毒手……”貝總管聲音低沉地道,“若這些推測都成立,那豈非太可怕?太不可思議?”

頓了一頓,他像是自言自語般接著道:“但這些推測卻又難以尋出什麼漏洞,顯然無懈可擊。貝某左思右想,仍是無法看出其中的真正玄奧。”

一直未開口的爻意忽然淡然道:“事情一定正如貝總管所推測,是冥皇令皇影武士為劫域追殺陳公子。”她的語氣之肯定、果決,讓人大感意外。

貝總管神色微變道:“但冥皇乃大冥九五之尊,受樂土萬眾擁戴,尊貴無比,怎可能……為劫域所利用?不!決不可能!城主一向忠於冥皇,而冥皇能讓城主肩負捍衛樂土一方的重責,也足見冥皇對城主的信任,無論如何也不可能為了劫域而對城主不利!”

雖然是貝總管將這一系列之事推溯至冥皇,但他卻絕難對冥皇的聖明起絲毫疑心。

戰傳說心知爻意之所以敢對冥皇也有所懷疑,與她對靈使的懷疑猜測一樣,因為在她心目中,即使是地位尊崇如神的不二法門元尊、大冥樂土冥皇這樣的人物,也是與常人沒有太多區別。在世人心目中早已根深蒂固的認知,在爻意的心中卻是一片空白。

但這一次戰傳說對爻意的說法並不認同,他相信正如貝總管所言,無限尊崇的冥皇絕沒有要為劫域出力的理由。

除非,此事對冥皇也有利!

故戰傳說道:“冥皇與追殺我的事一定有關,但同樣肯定的是這只可能是他自己的旨意。而事實上冥皇的這一旨意卻與劫域不謀而合,所以才會有甲察、尤無幾在坐忘城出現,只是——冥皇與我應毫無瓜葛,休說是冥皇,就是冥皇身邊的任何人,我也從不曾與之結下恩怨,冥皇怎會平白無故地對我恨之入骨?”

他看了看眾人,接道:“這才是最關鍵也是最蹊蹺之處。”

自己的說法被戰傳說所否定,爻意也不再多說什麼。

貝總管嘆了一口氣,道:“看來只有寄希望於能從甲察口中問出真相了,但皇影武士無不是萬里挑一者,無論武功、智謀,還是意志力,都非同凡響,要想讓他開口說出真相,實是太難!”

“還有一種可能,那就是甲察並不知道真相。”石敢當補充道。

貝總管沉吟片刻,緩緩點了點頭。



殞驚天遇害前就已傳令四大城門守將加強防範,他被害之後,各路人馬更不敢懈怠!此時城中群龍無首,各路人馬只能自行約束,在新的城主未產生之前,誰也不能擔保坐忘城不會發生變故。

坐忘城中人皆知若是冥皇不特意另行委任一名城主,那麼最有可能繼任城主之位的有兩人,一個就是貝總管,另一人則是北城尉重山河。

重山河乃昔日坐忘城城主重春秋的義子,重春秋並無子嗣,故重山河這一義子對重春秋自是格外珍視,也是因為念及這一點,坐忘城上上下下多認定重春秋最終會將城主之位傳與重山河,沒想到最終重春秋的選擇卻大出眾人意料之外:成了繼他之後新的城主者的竟是殞驚天!而殞驚天與重春秋並無任何直接的密切關係,當時殞驚天僅是乘風宮的侍衛統領,其地位與今日的昆吾相同。而乘風宮侍衛統領一向設有兩位,各自統領一幫人馬,分別謂奇營侍衛、正營侍衛,其中正營侍衛只負責保衛城主安全,人數較少,但更為精銳,而奇營侍衛在一般情況下是對除城主之外的其餘乘風宮重要人物負有護衛之責。昆吾就是正營侍衛的統領,而當年的殞驚天也是正營侍衛統領。

重春秋的決定出乎眾人意料,但當重春秋宣布這一決定時,坐忘城中人忽然感到環視坐忘城,的確沒有人比殞驚天更適合成為新任城主:他的顯赫戰功,他的心計智謀,他的武道修為,無不出類拔萃!而且殞驚天從不居功自傲,這使他與各尉將、統領都關係融洽。也許是重山河對自己會成為新任城主太有把握,不會感到任何威脅,所以連他與殞驚天的關係也頗為密切。

殞驚天被重春秋選定為繼任者後,包括重山河在內,無一人提出異議,因為沒有人能找出反對的理由。而在重春秋離世之後,重山河竟也沒有尋機對殞驚天有所刁難,而是盡心盡職地履行北尉將之責。對於這一點,讓不少人感到既意外又欽佩。

如今殞驚天一死,因感念重春秋、重山河的無私氣度,也許有不少人會覺得重山河此次應該會得到早在十餘年就應得到的——城主之位。

但若拋開重山河與昔日老城主重春秋的關係,則貝總管顯得比重山河更有實力。貝總管成為乘風宮總管不過五年,卻將乘風宮打理得井井有條,上下信服,而近些日子的一連串變故中,貝總管更顯示出指揮若定、揮灑自如的強者風範,若要使坐忘城不至於因為殞驚天的遇害而實力漸衰,也許貝總管才是城主的最好人選。

對於此事,無論是重山河還是貝總管,似都不甚在意,兩人依然一如既往地各司其職。

倒是旁人對此卻已再三思慮。

伯頌亦是如此!

伯頌的心情頗為沈重,其子伯簡子、伯貢子的受傷,城主殞驚天的遭害,這些都足以讓他憂鬱重重。

而當歌舒長空突然自乘風宮中消失的消息傳入他耳中時,更使伯頌感到不安。

讓他不安的是,他擔心外人會懷疑此事是南尉府所為——畢竟在坐忘城曾與歌舒長空發生衝突的只有自己父子三人,而且自己的兩個兒子還是被歌舒長空擊傷的,他人若是懷疑歌舒長空之所以會失踪,一定是南尉府心有不甘,故藉歌舒長空重傷時將之劫走,這也是人之常情。儘管南尉將的權力不能深入乘風宮,但在乘風宮內有與南尉府關係密切的侍衛,卻是再正常不過的事了,而歌舒長空與坐忘城已有隔閡,對他加以保護只是出於情面上的考慮,若是南尉府有意對歌舒長空下手,親疏分明,誰也不會真的全力護衛歌舒長空的。事實上,歌舒長空的舉止早已招來不少人的反感。

換而言之,在外人看來,南尉府是既有將歌舒長空劫走的動機,又有成功的可能。

但伯頌自感問心無愧,事實上他擔心的倒並不是他人是否會對南尉府起疑,而是擔心這會不會使自己與石敢當之間產生尷尬。儘管他相信自己也相信石敢當,但尷尬之情也許並不會因為彼此間的信任而完全消除。

同樣困擾他的還有殞城主被害後,坐忘城當何去何從的問題。雖然尤無幾已死,甲察被擒,但此事最終的決斷顯然不能是將甲察一殺了之。

即使甲察的事能有圓滿解決,接踵而來的又有奉何人為城主的棘手問題。伯頌身為坐忘城四大尉將之一,他的態度當然頗為重要。

心中煩悶,伯頌便帶上幾名親信隨從,離開南尉府,前往自己權力所及範圍內的各處巡視,藉此暫時忘掉諸多不快。

巡視了幾處,一切正常。不知不覺中,伯頌來到了南門,他棄馬登上了城牆,放眼望去,只見天色陰沉依舊,城牆前江水滔滔,奔湧不息。

伯頌正在想著心事,忽有一個黑點出現在他的視野中,就像是來自於遙遠的天與地相連的地方,正由南向北朝坐忘城這邊接近。過了一陣子,已可看出那是一輛奔馳而來的馬車。

馬車漸漸地與坐忘城越來越近,初時不甚在意的伯頌這時卻已逐漸被這輛馬車所吸引,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告訴他:這輛馬車有些不尋常。

他的目光漸漸地從漫無目的地眺望遠方轉而緊緊追隨於那輛馬車,當馬車與坐忘城南門鐵索橋對岸橋頭堡只差里許時,伯頌心中忖道:“應該有人上前查問了……”

心念甫起,便見那輛馬車西側的林中有一隊約三十人的人馬疾馳而出,頃刻間已呈弧狀遠遠地形成半個包圍圈。

這些人正是在殞驚天生前就已奉命出城巡查的五百精銳人馬中的一支,如這樣的小股人馬已散佈於坐忘城四周的每一個方向,無論由哪一個方向出現再接近坐忘城的人,都會落於他們的眼中。

伯頌看到這一幕時,心中不由忖道:“不知城主生前究竟意識到了什麼危險,居然如此嚴加防範!”

他卻沒有想到此時那支三十餘人的人馬正遭遇著一件匪夷所思的事!

那輛馬車看上去很普通,駕車的車夫也一眼就可以看出是一個地地道道的勞苦之人,所以這支奉命在這一帶巡視的人馬只是抱著例行公事的心態上前查問,並不會真的覺得這輛馬車會給坐忘城帶來什麼威脅。

當三十餘名坐忘城戰士零零散散地圍攏於馬車周圍時,那車夫也知趣地收韁放緩車速,並最終停了下來。

坐忘城戰士當中為首者以例行公事的口吻向那車夫問道:“車內搭載的是什麼人?為什麼要進入坐忘城?”

雖然此處離坐忘城尚有一里之距,但因為這個方向除了通向坐忘城的大道外,再無其他可以讓馬車通駛的道路,故此人會這麼問。

那車夫顯然未曾見過這種陣勢,面現畏懼之色,張了張口,一時未能說出話來。也就在這時,馬車內已傳出一個低沉的聲音:“伯頌何在?讓他來見我。”

聲音並不響,但在眾坐忘城戰士聽來卻不啻於一聲驚雷,心中第一反應便是——馬車車廂內的人決不簡單!

車內之人的發話就如同一道命令,本是隨意疏散於四周的坐忘城戰士“呼……”地一下迅速圍攏,形成戰鬥出擊前的最佳隊形,更有不少人已悄然將手搭在了自己的兵器上。

氣氛一下子變得極為緊張!

坐忘城戰士之所以有這麼強烈的反應,顯然與坐忘城一連串的變故有關,否則即使真的來者不善,也沒有人會對這區區一駕馬車如此戒備。

那名為首戰士定了定神,暗吸了一口氣,這才沉聲道:“閣下何人?能否現身一見?”

車廂的門簾低垂,無法看見車內的人。但對方既然直呼南尉將伯頌之名,必然來頭不小,故坐忘城戰士亦不能不小心應付。

只聽得車內的人道:“你們帶此物去見伯頌,讓他即刻前來見我。”不怒自威的氣勢在話語中更顯露無疑。

車外眾坐忘城戰士一呆,旋即怒焰“騰……”地一下子升起。

但未等眾人有所反應,“嗖……”的一聲,一道藍色的光弧自車內疾射而出,“當……”的一聲,一物已深深地插入石板路面中。

眾人先是以為車內之人以此顯示他的修為,怒意更甚!但倏聞其中一人失聲驚呼:“乘風令!”

此驚呼聲突如其來,不但硬生生地逼回眾坐忘城戰士的怒喝聲,更使他們人人皆如被施了定身之術,呆立當場!

所有的目光一下子集中於插入石板路面內的物件上,每個人的神色都如見鬼魅,驚愕欲絕。

插入石板內的物件是一支令箭,一支藍色的令箭,最醒目的還不是令箭的色澤,而是在其上端鏤刻的那隻雄鷹,栩栩如生,十分逼真,讓人感到只要有一縷清風,它便可以立即振翅高飛,直入萬里雲霄!

此令赫然是城主殞驚天的“乘風令”!若有此令,便等於城主親臨!

但城主殞驚天已被尤無幾殺害,這“乘風令”又怎會在此出現?車內之人究竟是什麼來頭?是友是敵?他手中怎會有“乘風令”?與城主殞驚天究竟有何淵源?……

此時,眾坐忘城戰士心中之驚愕可想而知!剎那間許許多多的疑問一下子湧上了他們的心頭,過度的吃驚使這些精銳的戰士失去了他們原有的敏銳。

“見此令如見城主親臨,為何還要猶豫?!”車內的神秘人再度催促道。

眾人這才如夢初醒,第一個反應就是立即向兩側散開!既然車中人持有“乘風令”,無論如何,在未知對方真正身份之前,眾坐忘城戰士不可對之不恭。

為首的那名坐忘城戰士趕忙翻身下馬,趨前將那支“乘風令”拔出,也不管車中人能否看到他的舉動,施了一禮,道:“請朋友稍候片刻。”

言罷倒退幾步,這才翻身上馬,狠抽一鞭,坐騎一聲長嘶,向坐忘城南門方向疾馳而去。

與此同時,伯頌站在城牆上一直留意著這邊的情形,雖然兩者因相距較遠,無法將真相看得一清二楚,但卻也不難看出那邊一定發生了非比尋常之事,對於這一點,由那向城內飛馳而來的一騎就可以看出。

想到這裡,伯頌對跟隨在他身邊的幾名親衛低聲道:“走,下去看看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伯頌剛由城樓下來,那名策騎而來向他禀報的戰士已至,乍見南尉將伯頌已在南門,此人立即翻身下馬,半跪於地,雙手將“乘風令”高舉過頂,急切地道:“禀伯尉,城外有一人持有此'乘風令',要……要伯尉出城與他相見!”

伯頌乍見“乘風令”,神色倏變!

所謂睹物思人,見此“乘風令”,伯頌心中之感慨可想而知,以至於一時間他只知怔立當場,對那坐忘城戰士後面的話恍如未聞!直到他身邊的一名親衛低聲提醒道:“伯尉……”伯頌這才回過神來,上前就要接過“乘風令”,他想看看此令是否真正的“乘風令”,抑或只是贗品。

手未觸及“乘風令”,已有一親衛及時勸止:“伯尉還是多加小心,謹防這支令上已做了手腳。”

伯頌頓知這親衛是提醒自己要提防“乘風令”上會不會淬有劇毒。經此提醒,伯頌便未再直接接過此令,而是趨前細看,只看了幾眼,他立即驚呼道:“果真是'乘風令'!”

周圍之人無不色變!

“既然如此,我便出城與他相見!”伯頌當機立斷道。

“對方來歷蹊蹺,是否先與貝總管商議再作決定?”一名親衛提醒道。

伯頌搖頭道:“就算對方來意不善,我們如此處處小心,未免會讓世人小覷了坐忘城。”

不知他心中想到了什麼,竟改變主意,將那支“乘風令”接過,一旁的幾名親衛欲擋阻也已遲了。

伯頌手中握著“乘風令”,就如同握著千斤巨石,感到沉重無比。

沉重,不是因為他心有懼意,而是因為他隱隱感覺到這支神秘出現的“乘風令”一定會給坐忘城帶來又一次軒然大波,而帶給坐忘城的究竟是禍是福,暫時卻不得而知。

伯頌的幾個親衛一直追隨著他一同出了南門,卻在鐵索橋前被他攔阻喝退了。他心想在城外已有坐忘城的五百精銳,而對方只是一駕馬車孤身深入,若是自己再帶上大幫隨從,豈不可笑?

漸漸走進那輛馬車時,伯頌感到他所走近的似乎不僅僅是一輛馬車,而且還是在走近整個坐忘城未來的命運。

當他走至離馬車只有數丈距離時,他站定了。

“伯頌在此,不知閣下有何見教?”伯頌道。

“請讓其餘的人走開,我可讓你見我的真面目。”馬車內傳來那神秘人物的聲音,“暫時我的容貌只能讓你一人目睹。”

“我為什麼要依你的話去做?”伯頌道。

“因為'乘風令','乘風令'如同城主親臨,你身為坐忘城尉將,不會不知這一點吧?”

伯頌沉默了片刻,終於向周圍的坐忘城戰士揮了揮手,道:“你們全退開。”

語氣並不嚴厲,但卻不容違抗。三十餘人相視之餘,只有策馬退開,並且繞至馬車側後方。

“遇變雖驚,但總算不亂——你們倒未讓我失望。在見我真面目之前,我先問一事:坐忘城城主是否已遭遇……不測?”

伯頌細辨對方語氣,感到對方言語中頗有擔憂之情,不由心中一動,暗忖道:“看來此人多半是城主舊友,所以他的手中才會有'乘風令'。而他在聽說坐忘城有重大變故後,才匆匆趕來。”

坐忘城四尉將及貝總管因感到殞城主被害必有重大內幕,所以殞城主遇害後,坐忘城一直試圖將這一消息封鎖,直到所有真相大白時,再解除這一禁令。但現在看來,此事仍是不可避免地傳出坐忘城之外了。

伯頌略作猶豫後,臉帶悲傷地道:“我家城主……的確已遭遇不測。”

“唉……”車內之人悲痛萬分地一聲長嘆,聲音低沉地道,“我……來遲了。 ”

那一聲嘆息中飽含了無限的傷感以及悲慟,絕對是真情的流露。

伯頌的傷感頓時也被再度勾起,一時間竟說不出話來。

“我之所以沒有直接露面,並非故弄玄虛,而是有難言之隱。現在,我可以讓你看看我的真面目了。”馬車中的神秘人緩聲道。

其聲低緩,伯頌卻渾身一震,如遭電擊!

他極度吃驚地望著馬車的車簾緩緩被掀起,神情複雜至極。

伯頌之所以神色變化如此劇烈,是因為車中神秘人物的聲音突然變了,變成了一個他極為熟悉的聲音!

同時,也是一個決不應在此時此地出現的聲音!

“我知道無論坐忘城中誰人見了我在此時出現,都會萬分驚愕,所以我才不願過早地讓太多人看見我。我知道你是個心性憨厚之人,所以選擇第一個要見的人就是你。”

說著,車內之人終於掀開了車廂前的簾子,顯露出了他的真面目。

伯頌的低聲驚呼如同呻吟一般。

他整個人完全僵立當場!

與此同時,奉命退開的三十餘名坐忘城戰士一直對伯頌的安危放心不下,雖奉命退開,但他們仍密切留意著這邊的每一點變化,隨時準備在第一時間作出反應。

由此可見,城主的死已讓坐忘城之人的心中有了難以揮去的陰影,

此刻伯頌的驚呼聲及他那驚愕欲絕的神情都被三十餘名坐忘城戰士捕捉到了,當然,伯頌與馬車內的人的對話也隱約落入了他們的耳中,但卻因為不能聽全,雙方的話意又模糊含蓄、模棱兩可,加上他們心神十分緊張,反倒未能聽出什麼。眼見伯頌反應異常,有好幾個戰士再也沉不住氣,正待上前,這時卻見伯頌向眾人大聲傳令:“你們再退出十丈!”

眾皆一怔。

頭髮花白的伯頌此刻就像著了魔一般,見眾人一時未依令而行,立即顯得十分急切地道:“依令而行,切勿延誤!”

他的言行舉止與平日的厚道篤實大相徑庭,眾人雖不明所以,但最終仍是依令而行,再退出十丈。

遠遠地可見伯頌繼續與馬車內的神秘人物交談著什麼,他們像是已有意壓低了聲音,加上相距更遠了,眾坐忘城戰士再也不能聽到他們交談的內容。只是由伯頌先是驚愕,而後是疑惑,最後越來越顯恭敬的神情來看,可知那神秘人對伯頌、對坐忘城應無惡意,而且此人應頗具身份地位。

眾人懸著的心這才漸漸落下。

這時,又有幾隊坐忘城戰士向這邊靠近,大概是因為見這輛馬車出現後一直停在此地,只恐有什麼意外,故相繼趕來。

倏聞伯頌向眾坐忘城戰士振聲呼道:“立即打開城門,護送車駕入城!”

此言一出,眾戰士莫不再度大吃一驚。



晏聰終於等到了他想要的東西。

當南許許再度自里屋出來時,晏聰已在此屋等了一日一夜。所以,當南許許出現時,晏聰大有長吁一口氣之感,他急忙道:“前輩已辦妥了?”

說話的同時,他已發現南許許手中握有一畫軸,心中頓時有底了。

果然,南許許點頭道:“我已將死者未易容前的容貌繪出來了。”

奇怪的是,他像是沒有察覺到晏聰迫切欲一睹真相的心情,竟沒有立即將那畫軸交與晏聰,而是顯得有些遲緩地走到那張寬大得出奇的椅子前,將身子深深地埋入椅中,這才道:“死者在世人眼中,曾是什麼身份?你又是如何得到死者的首級的?”

晏聰心頭微微一震,一下子從方才的激動中清醒過來。清醒過來後,他便留意到南許許的神情有些異樣,按理,以南許許對醫術、毒術、易容術等諸多奇術的專注執著,在遇到極為高明的易容術後,費盡心思將易容者的本來面目設法探查出來時,必有大功告成的喜悅與激動,但此時在南許許的臉上卻難以找到多少喜悅與激動。恰恰相反,南許許的臉色顯得頗為凝重,神情若有所思。

晏聰心頭暗暗吃驚,飛速轉念之餘,方道:“此人生前在世人眼中是一邪惡者,不過究竟是正是邪,其實未必就如世人所見到的表面現像一般——這也是家師讓我設法查出此人在易容前的真實身份的原因。”

晏聰想到南許許自己就曾是一個被樂土各族派追殺的人,對正邪的看法顯然會有異於常人,所以他說了這一番話。他的這一番話似乎起了作用,南許許半坐半臥著,沉默了好一陣子,不再對晏聰多加追問。

晏聰忍不住道:“莫非,前輩看出了什麼不尋常之處?”

南許許目光微抬,看了他一眼,復又垂落於地面上,緩聲道:“從一個首級能看出什麼?何況,死者如此年輕,老夫隱身於世人耳目之外時,恐怕世間還未必有他。”

說到這兒,他這才將那幅畫軸遞向晏聰,接道:“你接著吧。不過我想提醒一句,既然是你師父顧浪子讓你辦這件事的,那麼你最好及早地把此畫交與他。”

晏聰很想再問一句:“為什麼?”但最終他仍是把這個疑問忍下了,而是默不做聲地上前將畫軸接過,定了定神,這才將它小心地展開。

雖然晏聰亦知僅憑一個頭像,一時也不能一眼看出死者的真實身份,即使南許許有再高明的妙手繪出的人像與真實的人如何酷似,但茫茫樂土,要依此人像查出死者的身份,談何容易?不過晏聰的心情仍是有些激動。

小心展開畫軸後,晏聰看到一幅只有頸部以上的肖像,畫像線條靈活流暢,使肖像栩栩如生:這是一個與晏聰年歲相仿的年輕人,五官比晏聰更為細緻一些,而且略顯偏瘦,眼神有一股陰戾之氣。

晏聰一時分不清自己心中滋味,暗忖道:“看來這就是死者未易容前的真面目了,與他易容後的容貌並不相像,但不知此畫會不會有所偏差? ”

他仔細地端詳著這幅畫像,漸漸地,他開始感到畫中人像的面目依稀面熟,似乎曾在什麼地方見過,這使晏聰既喜且驚。但仔細一看,那隱隱約約的相識之感卻又沒有了。

晏聰頗感失望,他不甘心方才的似曾相識之感就此失去,因為要從茫茫樂土找出一個人實在不易,任何可能存在的線索都應受到百倍珍視。

晏聰復又仔細端詳畫像,不知不覺中,那依稀相識的感覺又再度出現,但同樣也是很快又重新消失了。

如此反複數次,同樣的一幅頭像,在晏聰眼中忽而完全陌生,忽而又有相識之感——這樣的變幻不定非但沒有使晏聰洩氣失望,反而引起了晏聰極大的興趣。

他苦思冥想:“究竟為什麼會有這種變幻不定的感覺?是因為我自身的心理情愫不定,還是因為此畫像本身的緣故?”

南許許像是猜到了他的心事一般,道:“僅憑一幅畫像怎能一眼就看出此人的身份?況且我也未必能由死者頭骨將此人真實容貌猜出十成,或許最多也不過八成。”

他像是不願在這件事上再加多說,轉而道:“好像到了這里之後你還滴水未進、粒米未食,是不是?”

晏聰笑道:“晚輩心中掛念著事,並沒有多大的食慾,再說前輩為我而辛勞,若我只顧一人享受,豈非太過不尊?”

南許許嘿嘿一笑,道:“享受?在這窮山僻壤,只怕傾我所有,也夠不上'享受'二字。”

頓了一頓,他語意有些模糊地加了一句:“你與你師父的性情畢竟有所不同。”

晏聰道:“晚輩豈敢與家師相提並論?”

南許許微笑不語。



坐忘城。

那輛神秘的馬車駛入坐忘城後,在伯頌親自引領下,馬車直駛南尉府。見是南尉將伯頌親自引領,南尉守衛自是將府門打開,任憑馬車長驅直入。

緊接著伯頌便緊閉府門,對每一個進出南尉府的人都來回盤查。

更不可思議的是伯頌在將車內神秘人物引入南尉府最機密的“如意閣”之前,竟讓如意閣內所有守衛全都退出。

這讓南尉府的人大感不解,不由暗自猜度馬車內神秘人物的來歷。能進入“如意閣”的人,無不是伯頌的心腹,而伯頌又本非多疑之人,現在卻如此小心翼翼,實是非比尋常。

伯頌將那神秘人物引入“如意閣”的一間密室中之後,親自在密室外擔負起守衛之責。

此後不久,便有伯頌的親信府衛接伯頌之令,前去其他各尉府及乘風宮邀請在坐忘城有舉足輕重地位的人物前來南尉府“如意閣”。

戰傳說赫然也在被邀之列!

只不過在伯頌口中的戰傳說,是以“陳籍陳公子”相稱。

一時間,南尉府內籠罩著一種極為神秘的氣氛。

半個時辰之後,貝總管、鐵風等三大尉將、戰傳說以及乘風宮另一侍衛統領慎獨相繼應邀趕到南尉府。

此前他們當中有人已聽說了伯頌的異常舉止,皆十分納悶,不過眾人皆知伯頌性情篤厚,雖論智謀不及貝總管,論武功不及鐵風,但在坐忘城中卻頗有人緣。故雖覺伯頌的舉止有些不合常理,但眾人仍是依約前來。

“如意閣”四周戒備森嚴,閣內卻只有身為南尉將的伯頌一人守護。隱有神秘人物的密室在“如意閣”的第二層,此密室外是一個視野開闊的有簷長廊,長廊中有一張梨木椅,此刻伯頌正端坐其上。當貝總管等人出現在“如意閣”前時,伯頌立即站起身來,向眾人拱手道:“恕伯頌未能相迎,諸位樓上請。”

貝總管與其餘的人相視一眼,隨後貝總管第一個舉步向“如意閣”內走去,守衛“如意閣”的人自是不會加以攔阻。

戰傳說隨眾人一同進入“如意閣”內,他暗暗奇怪,看這“如意閣”的陣勢,伯頌似乎對自己屬下都有所戒備,為何卻又要將不屬於坐忘城的“我”列於邀請之列?

與戰傳說相比,其餘的人顯然心情更為複雜,只是誰也沒有開口,直到與伯頌相會前,眾人都不約而同地選擇了緘默。

伯頌見了眾人之後,顯得有些高深莫測地道:“伯頌約諸位前來,是想讓諸位見一個人。”

“一個手中有'乘風令'的人,是嗎?”西尉將幸九安接過話頭道。

幸九安在四大尉將中最為年輕,年紀三十五六。此人身材高而瘦,連五官也是細而瘦,給人的感覺常讓人想到一枚釘子,冰冷而尖硬,還有鋒芒。此人平時話並不多,而且言語間常對他人予以譏諷挖苦,但真正了解他的人卻又會感到他的冷而硬只是表象,事實上幸九安頗為熱腸。

伯頌並不否認,他點頭道:“正是。”言罷他便轉身按下側牆的一處暗藏機括,密室外圍與牆面表層酷似的門無聲地滑開了,通過一段玄關,便是通往密室的第二道門。

伯頌走至門前,顯得頗為恭敬地道:“貝總管等都已到了,是否現在就讓他們與你相見?”

伯頌的語氣給戰傳說以極多的想像空間,他越來越感到自己即將要面對的人物顯得十分神秘。

“也好。”

密室中傳來一個聲音,回答得極為簡單。

但戰傳說忽然發現僅僅是兩個字的答复,卻讓貝總管、三大尉將及乘風宮奇營侍衛統領慎獨皆有愕然之色。

通往密室的第二道門也無聲地滑開了,無衣無縫地嵌入牆體之中。

伯頌側過身,示意眾人進入密室中。

密室長而窄,長度足足有寬的三倍以上。密室中看起來較為空蕩,因為其中除了一張同樣長而窄的桌子及與之相配的椅子外,再無他物。

在長桌的那一端,正有一個高大的身影背向眾人,負手而立。

雖然暫時無法看見此人的容顏,但目睹此人高大的身軀以及如雪髮絲,足以讓貝總管等人心神大震,對此人的身份已呼之欲出!

在進入密室看到這個背影的那一剎那間,所有的人都僵立當場,腦海中除了極度的驚愕與疑惑外,再也沒有其他任何東西。

身形高大,髮絲雪白,加上剛才貝總管等人所聽到的極為熟悉的聲音——與眾人隔著長桌負手而立的人,豈是殞——驚——天?!

但殞驚天卻分明已被尤無幾所殺!

這些久經風雨奇變的人物忽然覺得自己有幾近窒息的緊張感。

密室的門已悄然合上,但誰也沒有留意到,他們所有的注意力全都集中於與自己隔著一張長桌的神秘人身上。

那人終於緩緩轉過身來。

轉過身來,那張臉清晰而真切地出現於眾人的面前——鬚髮皆白,容貌卻只在五旬左右,目光深邃,氣度沉穩。

他,果真是坐忘城城主殞驚天!

無論是其身材、容貌,還是氣度,都與他們再熟悉不過的城主完全相同!

若不是殞驚天已死,誰都會相信眼前的人一定是坐忘城城主殞驚天!

但殞驚天卻已死了,他的屍體還在華藏樓由十二名乘風宮侍衛守護著。

在那一瞬間,無論是貝總管、三大尉將,還是慎獨、戰傳說,其面部表情都出現了短暫的凝固,旋即有了各不相同的反應。

東尉將鐵風驚愕之餘,頓現怒色;北尉將重山河神情沉晦,一言不發;西尉將幸九安則眉頭皺擰,若有所思……

貝總管沉聲道: “閣下何人?為何要假冒我家城主?城主新喪,閣下此舉未免不把坐忘城放在眼裡!”

“貝總管,此刻你所見到的是真正的城主,否則,伯頌又怎會這麼做?”在諸人身後的伯頌解釋道。

貝總管頗為意外地看了看伯頌。

其他幾人也怔立當場,一時不知該如何是好。

“鐵風,你可記得坐忘城武岩坡?”

那容貌氣度與殞驚天一模一樣的人的目光掃向東尉將鐵風。

鐵風聞言心頭一震,目光與之相遇,雙方的眼神在無聲之中探詢交流,少頃,鐵風的怒氣已消,代之而起的是迷茫不解,他喃喃道:“你……真……真的是城主?!”

聲音很輕,近乎自言自語,但由此足見鐵風的心神已有些動搖。

對方沒有說話,仍只是無聲地望著他。

鐵風神色不斷變化,終於,他突然半跪於地,恭聲道:“屬下雖不知真相內情,但卻知道你一定是真正的城主!”他顯得既驚且喜,而驚詫之情比喜悅更甚。

比鐵風更驚訝的是其餘的人,他們不明白何以簡單的一句話,就可以使鐵風態度急劇逆轉,竟認定對方果真是城主殞驚天!

眾人有所不知,其實“武岩坡”關係著鐵風心中的一個秘密。

鐵風年輕時曾有一個情人名為戎鸞,兩人感情甚篤。但鐵風痴迷武道,常遊歷樂土,以求武緣。一次,鐵風與戎鸞相別後整整兩年都未回到戎鸞身邊,而且也沒有鐵風的音訊,戎鸞十分牽掛,便設法四處打聽,無意中聽說鐵風在遊歷樂土各族派之間時,遇上了一個風塵女子,兩人彼此間互生情愫,已結成連理。

乍聞此訊,戎鸞既怒且恨,痛不欲生。這時,她的身邊出現了另一個人,此人乃聖手門的少門主,名為卜居,尚未妻室。卜居偶遇戎鸞後便為戎鸞的美貌所折服,可因為鐵風的存在,他沒有任何機會。直到這時,他才設法接近戎鸞,並對她百般寬慰呵護,戎鸞本因鐵風的負心而心灰意冷,這時被卜居的殷勤所感動,最後成了卜居的女人。

沒想到半年之後,鐵風竟然返回,重新出現在戎鸞的視野與生活中。

得知戎鸞已成了聖手門的少夫人,鐵風心中的痛苦可想而知!心中的美好夢想破碎後,鐵風一下子變得無比消沉,他無法忍受睹景思人的痛苦,毅然離開了故地,遠走他鄉。

後來,他成了坐忘城中的人,並漸漸地升為東尉將。

因為戎鸞之故,鐵風再未娶妻成家,他本以為這段情緣會漸漸地只是作為回憶存在,而不會再發生什麼。

沒想到五年前,鐵風在為城主殞驚天在外辦事時,竟無意中遇見了已為人母的戎鸞。

此時的戎鸞,雖猶可見當年的姿色之美,但卻顯得十分憔悴,而且她的身邊不再像當年初為聖手門少夫人時那樣前呼後擁,而是孤身一人——顯然,戎鸞定然有了某種不幸的遭遇。

鐵風乍見戎鸞時,心頭之震撼可想而知,他本想假裝未曾識出便與之錯身而過,他也相信自己能做到這一點,但事實上當他行至戎鸞的身邊時,卻身不由己地站住了,戎鸞也立即認出了鐵風!

一段情緣在中斷了十餘年後,再度續上。

兩人交談之中,鐵風才知道當年戎鸞為何要嫁與卜居,而且從戎鸞口中,他還得知當年所謂的“鐵風已移情之說”,很可能是卜居有意製造的謠言,而今卜居又另覓了新歡,把戎鸞冷落一旁。

得知這些後,鐵風百感交集,既悔且恨,還有對戎鸞的憐愛。而戎鸞知道鐵風一直獨身未娶時,更是百般滋味齊湧心頭。

一對被殘酷命運阻隔開的情人,因為這次偶遇而再續前緣。十餘年的相思之苦,使他們的情感輕易地戰勝了理智,兩人共度了三日重溫舊夢的時光。為此,鐵風返回坐忘城的時間比殞驚天預計的要遲了兩天,不過殞驚天並未追問什麼。

而戎鸞心感自己已身為人母,絕難掙脫一切牽絆與鐵風重聚,雖然鐵風在知道真相後已不再恨她,而且對她情懷依舊,但她自覺已不配再成為鐵風的女人,於是又返回了聖手門。

不料他們的這次意外相逢卻被卜居得知了,雖然卜居已不再珍視戎鸞,但卻並不等於能接受戎鸞與昔日情人相聚的事實,當即暴打戎鸞,百般凌虐。

戎鸞留在聖手門所遭受的是無窮無盡的磨難與凌辱,連她的一對兒女也因父親的唆使而與她疏遠。而卜居已對她看管極嚴,再難有機會見鐵風一面。諸多痛苦的交替折磨,使她的心靈終於再也不堪忍受,在與鐵風相別一月後,自盡而亡。

而鐵風回到坐忘城後,對戎鸞念念不忘,久無戎鸞音訊後,他忍不住前往聖手門附近暗中打聽戎鸞的情況,方知戎鸞自盡之事。

這對於鐵風而言,無異于晴天霹靂!自始至終,戎鸞一直是他一生中最重要的也是唯一的女人,竟以這樣的方式結束了生命。

鐵風悲憤難耐,他堅信戎鸞一定是在聖手門中承受了非人的折磨,才會作出這種無奈的選擇。

悲憤之餘,鐵風決定與卜居以決戰的方式解決他們之間的仇恨!當他作出這一決定時,他感到其實應該早在十餘年前就作出這一決定,想到這一點時,鐵風更堅定了自己的決定。

卜居沒有拒絕應戰。

他們約定的決戰地點,就是武岩坡!時間則是子夜時分。

但鐵風沒有想到的是卜居根本不是單獨應戰,而是暗中邀了不少高手,準備藉機將他一舉斬殺於武岩坡!

鐵風在突然身陷包圍之中後,倒沒有驚懼,他的心中只有對卜居的無限鄙夷藐視,毫不猶豫地向卜居衝殺過去,猶如一隻沖向狼群的怒虎。

但卜居身為聖手門少門主,其武功本就不低,加上人多勢眾,鐵風雖奮力拼殺,連傷數人,但漸漸地已寡不敵眾,連連受創,已難以支撐。

眼看就要被卜居的人圍殺時,殞驚天突然奇蹟般地出現!他的修為遠非卜居等人所能匹敵,加上突然出現大出對方意料之外,尚未等他們回過神來,已有三人亡於殞驚天出神入化的槍下。

鐵風本已決定以死相拼,乍見殞驚天,吃驚之餘,亦精神大振,與殞驚天並肩作戰,最終一舉將卜居及卜居帶來的人全斃殺於武岩坡上。

隨後兩人立即離開武岩坡!

鐵風不知城主殞驚天為何會出現在武岩坡,心中十分不安。雖然他對卜居之死感到這是罪有應得,但畢竟卜居顯聖手門少門主,城主與自己一道殺了這麼多人,實在是冒著與聖手門結下生死血仇的危險!這本只是自己的私人恩怨,若是連累坐忘城樹下一個勁敵,實非鐵風所願。

卜居已死,鐵風自感再也沒有什麼放不下的,他決定領受殞驚天的任何懲罰。

但殞驚天卻並沒有對他加以責罰,只是叮囑他不要讓外人知道此事。卜居固然是品行不端,罪有應得,但其父聖手門門主卜從流卻素有名望,頗具仁俠之心,殞驚天當然不想與聖手門結仇。

鐵風心知城主殞驚天所言不假,而當時也正是因為顧及卜從流,鐵風才沒有直接闖入聖手門與卜居理論,而只求與卜居公平一戰。對殞驚天的叮囑,鐵風自然完全遵從。

也許卜居因為擔心父親得知他與鐵風的事後,插手過問,會使他無法如願圍殺鐵風,所以卜從流並不知卜居等人是為誰所殺。

之後,此事就成了僅為殞驚天、鐵風二人所知的秘密,無論是於私於公,他們都不可能會主動將此事向他人透露。

所以,當鐵風聞聽眼前的人提及“武岩坡”時,立即堅信此人就是真正的城主殞驚天!

至於在“華藏樓”中被殺的“殞驚天”是怎麼回事,鐵風則不得而知了。

鐵風的心理當然是外人所不知的,所以對他的舉動皆大為詫異。

貝總管本待對鐵風說什麼之時,那不知是真是假的“殞驚天”的目光已轉向他這邊,只聽他道:“貝總管,小夭的露天賭局使乘風宮上個月有二百一十七兩銀子去向不明,不知這個月她又會虧空多少?”

貝總管一呆,一向精明的他此時也有些不知所措了,因為一個月前他向殞驚天匯報財庫數目時,的確提到了有二百一十七兩銀子的賬目無法對上,當時殞驚天便說這一定是小夭所為。兩人皆知小夭設下的“露天賭局”,只是因為她戲鬧之舉,並不會為坐忘城添什麼亂子,而二百一十七兩銀子對乘風宮來說也算不得什麼,所以兩人提及之後,便一笑置之。

而此人能將此數目準確地說出,自是讓貝總管吃了一驚,按理除他與城主殞驚天之外,本不會有他人知道得如此清楚。

“難道正如鐵風所言,他真的是城主殞驚天?!”貝總管心中閃念,但他的性情與鐵風有所不同,心中雖有此念,卻不願輕易在臉上顯現出來。

“幸九安,你可記得七天之後是什麼日子?”就在貝總管滿腹心思時,那有些神秘的“殞驚天”已轉向幸九安。

幸九安冷笑一聲道:“你無須故弄玄虛了,七天后是什麼日子?嘿嘿,七日之後正好是你的……”

他本待說“七日之後正好是你的頭七祭日”,但後面的話尚未出口,他猛地記起了什麼,神色一變,倏然跪下,恭聲道:“屬下有眼無珠,請城主恕罪!”

鐵風、幸九安態度逆轉,貝總管雖未承認,但旁人仍可看出他的心思已大為鬆動。顯然,這決不是巧合,而是因為他們的確得知了足以讓他們態度發生改變的明確訊息。

換而言之,至少鐵風、幸九安二人已認定眼前的人定是真正的城主殞驚天!

以他們的身份,以他們對殞驚天的熟悉,以他們對華藏樓那一戰的明了,尤能認可此人是真正的城主,這使其他幾人不得不重新考慮一切!

在場的人當中,伯頌、幸九安、鐵風皆已承認此人是城主殞驚天,貝總管也近乎默認,剩下的唯有重山河與慎獨、戰傳說不能確知真相,但戰傳說本非坐忘城的人,在這種事情下自是唯有旁觀。

重山河、慎獨相視一眼後,重山河道:“那麼,在華藏樓內被殺的又是誰?”

“是我同胞孿生兄弟,名為殞孤天。”自稱是殞驚天的人長嘆一聲,“唉……我二弟孤天是因我而遇害。”

“殞孤天?!”除伯頌之外,所有的人都大吃一驚。

鐵風忽然想起了什麼,失聲道:“是了,城主被殺……不對,是城主的兄弟被害之後,曾在地上蘸血寫了一些字,除了說殺人兇手是尤、甲二人之外,最後還有兩個字'為小……'字跡中斷,其意不明,當時我等都以為'小'字後面應是'夭'字,是也不是?”

鐵風所問的當然是貝總管、伯頌、幸九安等人。

貝總管等人相繼頷首認同,伯頌道:“我當時也是作此猜想,以為城主放心不下女兒,本欲對她囑咐什麼,卻沒能將心意寫出……”

鐵風接過他的話頭道:“現在鐵風明白了,'為小'二字之後,極可能是'弟報仇',連作一處,就是'為小弟報仇'!這是他在最後時刻,留給城主的話!”

戰傳說聽到此處,心道:“若華藏樓內的血字中的確有'為小'二字,那多半不會是叮囑小夭的話,因為前面既然是指出兇手是誰,後面突然言及小夭,而且以'為'字相連,語意顯得前後難以銜接。而鐵風的後一種推測顯然更合情合理,只是當時又有誰會想到'殞驚天'眼中閃過悲憤之色這一點?”

讓戰傳說感到奇怪的是殞驚天既為坐忘城城主,為何無人知道殞驚天有一孿生兄弟?

顯然,有此疑惑的並不止戰傳說一人,只聽得幸九安疑惑地道:“為何先前我等從不知城主有一個孿生兄弟?”

面對西城尉將幸九安的疑問,殞驚天道: “之所以城中人不知我有同胞兄弟,並非我們兄弟二人有意故弄玄虛,而是因為我與他皆來自一個獨特而神秘的師門'二儀門',我們兄弟二人的做法,是源自師門門規所限。”

幸九安道:“據我所知,世人對二儀門多少有所了解,似乎二儀門並無甚麼神秘之處。”

殞驚天道:“表面看來的確如此,但事實上二儀門與其他所有族派有一個最大的不同之處,就是二儀門中的每一個人,無論是歷任門主,還是普通弟子,都有一個孿生同胞!只是他們之間只有一人是為外人所知的,而另一人則為二儀門的隱秘弟子。所以,二儀門弟子的數目事實上恰好是外人所知道的兩倍。二儀門弟子分為'顯堂弟子'與'隱堂弟子',顯堂弟子與其他各族派弟子並無不同,而隱堂弟子卻注定一輩子都要隱名隱身,有如與之相應的顯堂弟子的化身。從他步入二儀門的那一天起,他就將成為一個近乎虛無之人,除非到了某一天,他的雙生兄弟死了,而且此事還無外人得知,那麼此人將會以他已死去的雙生兄弟的面目出現於世人面前。”

眾人聞言面面相覷,大為錯愕,正如幸九安所言,在世人眼中,二儀門的確並無甚麼神秘可言,沒想到在其 背後還有如此不可思議的秘密!

幸九安道:“莫非……莫非城主是二儀門顯堂弟子,而二城主則是隱堂弟子?”

鐵風心道:“就算被尤無幾殺害的人是城主的二弟,但他一直不在坐忘城,稱其為'二城主',恐有不妥。”不過他也想不出有什麼更合適的稱呼。

殞驚天頷首道:“正是,依我師門規矩,既然我為顯堂弟子,那麼我二弟殞孤天就應畢生在暗中輔佐我。我與他一直以師門獨特的方式保持聯絡,彼此幾乎可謂是渾如一體。從某種意義上說,在城主之位上為坐忘城大小事宜操勞的並不是只有我一人!雖然絕大多數時間你們所見到的城主就是我,但也有偶爾的例外。”

聽到這兒,眾人心情難免有些複雜,只聽得貝總管道:“屬下今日才明白,'何陰陽之難測,唯二儀之玄闊'此言的意思,兩位城主一顯一隱,一明一暗,在緊要關頭,必會有出奇制勝的功效!”

貝總管此言便等於他也已承認眼前之人是真正的城主殞驚天了。

這時,重山河道:“二儀門的這一門規可謂匪夷所思,莫非這之中另有緣故?”

殞驚天緩聲道:“的確如此。二儀門之所以立下這獨特的門規,是因為當年開創二儀門者,是一對極為特殊的雙生兄弟,本師門雙祖因年幼時的曲折經歷而立下此規。”殞驚天的聲音低緩地向眾人敘說了一件往事……



二儀門創於八十年前,世人所知的二儀門先師祖為離左。誰也不知事實上創下二儀門的是一對雙生兄弟,他們出身於武道豪門,但出生時他們竟左右相連為一體,自腋下至腰部有皮肉相連。正因雙嬰奇特,其母產後即因失血過多而亡,加上雙嬰連作一體,致使其容貌醜陋,其父更是不喜,視若家門災禍。雙嬰是連體而出,所以也就無所謂孰兄孰弟,此豪門為離姓,其父便順口以'離左、離右'稱呼二子。儘管離家對他們十分冷落,僅靠一些米湯他們竟仍活了下來,並漸漸長大,這實是出乎其父的意料之外。其父感到如此醜怪嬰兒定會損及他們離家的名聲,所以在雙嬰出生後,他已嚴令家人僕從不可將此事傳出,而且不許將離左、離右帶出家門之外,以免被外人發現。

其實雙嬰如此醜怪,無須離左、離右之父吩咐,本就無人願與他們多接近,唯有在離家馬房中餵養馬匹的一名為平伯的老漢可憐這一對奇嬰,有機會常暗中照顧他們二人。離家上上下下心照不宣,本想有意疏於照應離左、離右,讓他們自生自滅,結果卻不如他們所願。

後來,離左、離右之父得知平伯常照顧離左、離右,心中十分惱怒,便將平伯驅出離家。

平伯被驅出離家時,離左、離右尚未滿四歲。平伯深知兄弟倆一旦失去自己的暗中照應,定將兇多吉少,他雖有心向離家要求將兩個幼小的孩子交與他撫養,但心知離家即使有心棄雙子於不顧,也不會公然將他們送與外人。

左思右想,平伯終是放心不下,最後一咬牙,決定暗中將離左、離右雙子偷偷帶出離家。

平伯在離家生活了十幾年,對離家宅院內的情形以及離家人的生活習性再熟悉不過了,加上離家對離左、離右二子本就毫不在意,身邊根本無人看管,平伯竟如願以償地在一個深夜中進入了離家,並找到了離左、離右。

離左、離右似乎知道平伯的來意,也知道世情的冷暖,平伯出現時,他們既不哭鬧也不掙扎,任憑平伯將他們裹縛背上。他們的平靜以及眼中天真無邪的信賴使平伯深感自己的決定是多麼的必要,原先他還有些擔驚受怕,但見了離氏雙子之後,他忽然一下子變得鎮靜無比。

最終,平伯順利地將離氏雙子救出,然後攜帶雙子悄然遠避離家,擇一僻遠之地結廬而居。平伯所選擇的是深山莽林之中,茫茫林海方圓數十里也只有他們老少三人,唯有如此,才能使離氏雙子不會生活於他人詫異、鄙視的目光之下。

平伯靠在山林中採些草藥山果到大山外換些維持三人的生活用品,但隨著離氏雙子的長大,平伯年事漸高,而離左、離右雙子雖然從平伯那兒學了不少識別藥草的方法,但他們兄弟二人連作一體,行動不便,所以根本難以幫上什麼忙。

在他們十四歲那年,平伯忽患重疾,臥床不起,老少三人的生活頓時陷入困境,連拮据的生活也無法維持了。

因擔心離左、離右無法應付山中的猛獸,所以平伯一直不許他們進入大山深處,而今事已至此,在離左、離右的苦求下,平伯終於允許他們入山採藥。

兄弟兩人雖然付出了極為艱辛的努力,但一連數日,他們的收穫都微乎其微,只要山岩略為陡峭,他們就無力攀登,而這種地方又往往是最可能找到珍藥奇草之處。

甚至有一次他們無意中被一群獵戶撞見,遠遠地看見他們如此奇異的模樣,竟將他們當做異獸,立即向他們圍攏,飛鏢與箭矢“嗖嗖……”地從他們頭上身邊飛過,呼喊聲使雙子心慌意亂,他們急忙奔逃,但其行動之速如何與終日在山中穿行敏捷如山獸的獵人相比?眼看就要被追上,即使不會有生命危險也要遭受一番羞辱之時,兄弟兩人只好一狠心,抱作一團,沿著山坡直滾下去。兩人越滾越快,樹枝灌木雜草被他們的身體壓斷了,耳邊是駭人的呼呼風響,直到他們頭腦“轟……”的一聲,一下子暈死過去為止。

當他們醒過來時,發現自己正躺在一片狹窄的草地上,仰首向著天空——他們所能看到的天空已只有一小塊了,因為此時他們已在一處幽谷谷底,對峙聳立的山岩加上參天古木把天空遮去了大半。

此刻,他們看到的天空是淡紅色的,但看不到太陽,也分不清方向,所以他們不能確定現在是黃昏,還是清晨。

清醒之後,兩人驚訝地發現除了全身處處疼痛,衣裳破爛不能遮體之外,並沒有受什麼重傷。他們攜帶著的藥簍子也隨著他們滾到了這谷地中,就在他們身前兩三丈遠的地方,放在簍中用來開路或對付山獸的一把刀及挖草藥用的小矍子都從藥簍子裡彈了出來,分散在他們身側。他們可謂是命不該絕,若是刀或矍子中任何一件落下時砸在他們身上,都將使他們不死即傷。

但離左、離右並無劫後餘生的喜悅,相反,這次遇險使他們對自己的無能痛恨不已,想到平伯含辛茹苦撫養了他們十餘年,而一旦平伯臥病在床,他們卻連十日都無法照應,兩人的心就如刀割一般痛苦。

這種心態如揮之不去的噩夢般難以掙脫,他們奇異的軀體決定了即使他們有再堅強的毅力,也是於事無補。

殘酷的現實使兩少年的心沉重無比,他們懷著同樣的心思,靜靜地躺在草地上,看著天色一點一點地變化。

天色漸漸變得暗淡——是黃昏時分。

兩人竟都久久沒有說話,一幕幕往事不約而同地浮上了他們的心頭。往事中,除了平伯外,他們未再感受到其他任何溫馨與幸福,雖然只有十四歲,但他們已深深地體會到“苦海無邊”的真正意味,更可怕的是痛苦必將會繼續延續下去!

如果沒有平伯,他們早已絕望。或者說,也許雖然年幼的他們的確已絕望,但為了平伯,他們也不願把這種絕望表現出來。

而這一次的經歷使他們更清晰地意識到,如果不與殘酷的命運奮起抗爭,那麼也許他們將連對平伯報恩的機會都沒有,他們將眼睜睜地看著平伯病亡!

這是他們絕對不能接受的。

不知從什麼時候起,兄弟兩人的目光皆落在了不遠處那柄明晃晃的刀上,刀刃的寒光就如同一隻妖異的眼睛,在悄然地向他們傳遞暗示著什麼。

離右忽然對離左道:“今天我們採來的藥有幾樣是可以止血的是不是?”

對這樣的問題,離左竟沉默了許久,方開口道:“你是想讓我們分— —開,是嗎?”

“不——錯!”離右的聲音忽然輕了,顯得有些沉重。

“但誰也不知道將我們的身體分開後,會不會兩人立即一起死去……若是這樣,那,誰來照顧平伯?”離左並沒有反對離右的提議,而且聽得出很可能他想到了這事。

“我有一種辦法,一定可以使我們兩者之間至少有一個人可以活下來,照顧平伯。”離右顯然很有信心地道。

“你說說看。”離左將信將疑地道。

“很簡單,在分開我們的身體時,只需將切剖開的位置向一側偏移,那麼,另一個人則活下來的機會很大!”離右的語氣顯得很輕鬆。

但離左知道這輕鬆一定是假裝的。

離左長長地嘆了一口氣,道:“但剩下的另一人則幾乎不可能有活下來的機會了。”

“但這總比你我還有平伯三人都遭遇不幸要強,犧牲一人,卻可以保下另外兩個人,值得!何況,也許我們兩個人都能活下來,也未可知!只要我們有足夠止血的藥草!”離右盡量使自己的聲音顯得平靜。

但,事實上他的聲音卻顯得有些沙啞了,畢竟,他們即將作出的決定關係著三條性命。

“太……冒險了。”離左道,與其說他是要藉此打消兄弟的念頭,倒不如說是希望離左能找出更多更好的這麼做的理由。

“我們必須賭一賭!既然若不改變現狀,最終我們與平伯都將難以倖存下去,為什麼不試著賭一把?!自從我們出生那一天起,我們所面對的都一直是不公平的,如果真的存在著一個上天,如果人真的有命運,那麼我們也該成功一回了!否則,即使死了,我的鬼魂也要詛咒上天的不公!”

離左被兄弟的話所深深地感染了,他只覺軀體中有一股熱血在奔湧,似乎全身的血液都在燃燒起來。

“好!我們就賭一回!”他的聲音因激動而顯得有些扭曲,“我們必須今夜就完成這件事,因為一旦回去見了平伯,平伯見我們摔成這模樣,一定不會讓我們再進山的,而有平伯看著,我們就不會有機會這麼做了。”

“不錯!”離右道,靜了靜心情,他竟笑了笑,接道,“若是平伯突然看到我們一前一後走回家中,他一定很高興,也許,他的病會立即好了一半也未為可知。”

“不,平伯一高興,他的病一定會全好的!那時,我們就再也不用平伯為我們操心了。”

兩個少年知道他們將要做的事其實危險至極,可以說死亡也許只是旦夕之事,所以他們不能不以憧憬美好結局的方式給予對方勇氣。

他們卻不知道,此時此刻,在離他們十幾丈遠的地方,正有一雙眼睛在註視著他們的一舉一動,那眼神無限深邃也無限冷漠,這種冷漠不是因自私而萌生的,而是在經歷了無數的大愛大恨、大喜大悲之後,近乎大徹大悟的冷漠。

這幾乎已不可能是屬於人類的目光,因為即使在面對離左、離右作出如此驚人的選擇時,那眼神的冷漠竟沒有改變一絲一毫。

甚至,那雙眼睛的眼神中還增添了嘲諷與輕藐之意。

彷彿,此刻他所看到的只是兩隻無足輕重的蜉蟻,在對命運作著毫無意義的抗爭。

擁有這雙無限深邃也無限冷漠的眼睛的人被掩於密密層層、重重疊疊的枝枝葉葉組成的陰影之後,彷彿他的眼睛就是那團陰影的眼睛。

只是,陰影是沒有思想的,而掩映於陰影中的人卻有。只是,他的思想、靈魂一定是如同陰影一般,陰暗、神秘、深不可測。

否則,他決不會在目睹眼前的一幕時,還能無動於衷地漠視。

莫非,他的心已冷如鐵,堅硬如鐵?!

但,在冷而堅硬的寒鐵鑄就之前,他曾有過熾熱與沸騰。

那麼,他的心呢?

是否也曾熾熱,也曾沸騰?!

那雙眼睛靜靜地註視著離左、離右的一舉一動。

他看到了兄弟二人慢慢地爬近那把跌落地上的刀,拾起刀的人是離左。

刀握在離左手中,兄弟二人卻有了小小的爭執,因為他們兩人都欲執刀完成最後的舉措——用刀將兄弟二人的身體劈開!

無論如何,這也稱得上是一驚心動魄的舉措,尤其是要完成此事的是兩個少年!

但,那雙冷漠的眼睛竟未因此而有所改變!尤其是當離左、離右為由誰執刀而發生小小爭執時,那冷漠的眼神中隱含的譏嘲之意更甚。

而此時離左、離右在經歷小小的爭執之後,以他們一貫常用的方式結束了這次爭執。離左、離右兄弟二人雖然一向和睦,心靈相通,但在一些日常細節中難免會因為兩人連體而必須分先後主次,他們便漸漸地習慣了以抽籤的方式作決定。對深居於山林之中,又行動不便的他們來說,也能從中找到一些樂趣。

用樹枝削成的兩根一長一短的簽兒兄弟二人一直隨身攜帶。他們取出簽兒,以他們慣用的方式作出關係著生死的選擇。

最後,刀落在了離右手中。

刀很沉實。

若要盡量減少痛苦,就必須爭取一刀就將雙方成功劈開。而兩人軀體相連的部位自腋部以下到腰部,相連的那團贅肉正好被兩人兩隻緊挨著的手臂擋住,如此一來,無論最終二人生死如何,至少有一人的一隻胳膊必廢無疑。

離右將手中的刀握得很緊,他的指關節已泛白,讓人感到此時他並不是用力握著一把刀,而是用力扼住了對他們殘酷無比的命運的咽喉。

離左將可以止血的草藥或以鐵矍子砸碎,或嚼爛,等他做完這一切之後,他這才對離右道:“開始吧!”

離右左手與離左的右手緊緊地握了握,然後分開了。

離右長長地吸了一口氣後,刀光倏揚,劃過一道驚人的弧度後,向兩人之間全力劈下……



聽殞驚天說到此處,伯頌忍不住驚呼一聲,臉現不安之色。

其餘的人也是屏息凝氣,大氣不出,心靈皆被一種無形的東西所深深震撼。

殞驚天看了伯頌一眼,道:“你放心,最終我師門兩位先師祖都活了下來。”

伯頌長吁了一口氣。

戰傳說心道:“若是他們這一次仍是失敗,那可真是蒼天無情了。”

殞驚天道:“我師門先祖的那一刀重重砍在了自己的臂上,長劈而下,一刀將相接了十四年的兄弟二人的身軀分開了,但離右先師祖卻傷得太重,那一刀,他分明是要犧牲自己,成全自己的兄弟,所以那一刀向他自己這邊偏了很多,而且是又快又重,他是不想給自己兄弟有攔阻後悔的機會!”

說到這兒,殞驚天的雙眼有些濕潤了,眼中有晶瑩的光芒在閃爍。

密室裡一片沉寂,落針可聞。

戰傳說心靈受到了極大的震撼,震撼其心靈的,除了離左、離右二人隱藏在醜怪軀體下無私而崇高的靈魂外,也為殞驚天眼中的淚光所震撼。

此時,他已完全相信眼前的人就是真正的殞驚天。

而殞驚天的悲傷,既是因他師門先師祖,更是為他的兄弟殞孤天。

最後,還是殞驚天自己打破了沉默,他接著道:“其實他們傷口之可怕,那些備下的止血草藥根本毫無用處,先師祖離右幾乎是一下子失去了小半個身子,立時暈厥過去,而他的兄弟傷口的鮮血也洶湧而出,根本無法止住……”

“是在那陰影中的人救了他們的性命,對嗎?”鐵風忍不住道,當然,不僅是鐵風,密室內其他的人也是作如此猜想。

殞驚天點了點頭,道:“正是如此。”

戰傳說心道:“其實,從某種意義上說,更是他們自己救了自己,以他們的勇氣與無私,即使是鐵石心腸的人也會被打動。”

殞驚天繼續道:“兩位先師祖不但獲救,而且還由此與武道結緣,成為擁有不凡槍法的宗師級高手,並最終創立了二儀門。不過,那一刀使先師祖離右形狀殘缺得驚人,若是被世人見到,必會驚駭,所以他老人家一直隱於二儀門之後,暗中輔佐兄弟。如今,世人只知二儀門的先祖師離左,卻不知他老人家的兄弟,而他們二老念念不忘手足之情,為此,二老定下門規,規定二儀門只可招雙生兄弟為門中弟子,而且分顯堂弟子與隱堂弟子。”

至此,眾人對二儀門的來龍去脈已大致了解,也明白何以坐忘城中人只知有殞驚天,而不知有殞孤天。但眾人的心緒卻並未因此而寧靜下來,每個人心頭都泛起一個疑問:那救了離左、離右的卻是何人?以離左、離右殘缺之體,他竟能使他們成為開宗立派的宗師級人物,可想而知此人的自身修為該是何等的驚世駭俗。

殞驚天當然不會不知眾人的心思,他道:“有關二儀門內分顯堂、隱堂的事,依二儀門的門規,本不許外傳,今日我已破例。至於將我師門創門師祖救下的前輩的身份,也許連兩位創門師祖也不知,也許他們雖然知道,但對後輩守口如瓶,所以如今二儀門的人無一知道那位前輩異人的身份。 ”

頓了一頓,他又接道:“也許雙生兄弟之間因為在懷胎時血脈的相通,所以分體之後,彼此間常有神秘感應,即使相距甚遠,對方有什麼巨變,都會讓自己心緒不寧。前幾日我因有重要事宜必須離開坐忘城,途中忽感心神不定,故立即火速返回坐忘城,孰料終是……來遲了。非到萬不得已,我們不願讓外人知道真相,所以在沒有確知二弟被害之前,我不能拋頭露面,以免引起城中混亂。如今,我已自伯頌口中知曉我離開坐忘城後的種種變故,此次將諸位邀來,是要與諸位共商大計。”

說到這兒,他一擺手,道:“入座吧。”

眾人入座後,鐵風疑惑地道:“如今我等連城主先前是何時離開坐忘城的,也無法確知了。”

殞驚天道:“自南尉府圍殺黑衣人一戰後,我就已離開了坐忘城,此後你們見到的'城主'實是孤天。”

說到這兒,他向戰傳說拱手施禮道:“陳公子,方才因諸位對我真假莫辨,故殞某也不便向陳公子謝過救我女兒之恩,請陳公子恕我失禮。”

戰傳說忙還禮道:“不必客氣。對了,在下有一疑惑,不知能否相問?”

“陳公子但說無妨。”殞驚天道。

“請問殞城主,當日劫擄了城主愛女小夭的人究竟是誰?”戰傳說道。

殞驚天略作沉默後,道:“是殞某自己。”

戰傳說微微頷首,道:“在華藏樓中,殞二城主曾告訴在下劫擄小夭姑娘的是他自己,當然,當時他的身份還是坐忘城城主,所以,殞二城主與殞城主的話是不謀而合,完全一致。若非如此,恐怕在下還會懷疑你是不是真正的城主。”

藉此問最後確定對方身份的真假,正是戰傳說的目的所在。如果此殞驚天有詐,那麼他就決不會知道這一點。

而戰傳說與殞驚天的這一番話,讓貝總管及四大尉將大吃一驚!此事定是殞驚天在離開坐忘城後,設法告知殞孤天的,他們一直暗中聯絡,要做到這一點並不難。而之後殞孤天就受了傷進入坐忘城,此事他連貝總管及四大尉將也未告知,只是在“華藏樓”中對戰傳說提過,難怪其他人這麼吃驚了。誰會想到當時弄得滿城風雨的人,竟會是城主殞驚天自己所為?

戰傳說想到了自己若說出此事,恐怕有揭密之嫌,也許會使殞驚天與他的部屬不睦,但殞驚天的出現又太出人意料,若不以這種方式試一試,戰傳說終歸有些不放心。此時見伯頌、鐵風、幸九安、慎獨、貝總管無不是錯愕不已,戰傳說頗感不安。

殞驚天也沒有再對幾人隱瞞下去之意,當下他就將此事的前因後果說了一遍,最後道:“當時我這麼做是既不能輕易與皇影武士的提議相悖,又不能隨隨便便地就對陳公子下手,才出此下策。後來我所看到的情形,以及眾位在華藏樓一戰後所查到的事實都足以證明,應該被殺的人是尤無幾、甲察二賊,而不是陳公子!”

提及尤無幾、甲察時,殞驚天又想到殞孤天的死,怒焰頓熾,聲音也不由提高了些。

略略平靜了心緒,殞驚天接著道:“殞某之所以把陳公子請來,一則是為了向陳公子致謝救我女兒之恩,二則殞某聽伯頌說你對貝總管提過自己之所以被甲察、尤無幾追殺,是與劫域有關,故想向陳公子問個仔細:陳公子究竟是如何與劫域結仇的?並非殞某有意刨根問底,而是需得如此,殞某才能決定坐忘城該何去何從。”

戰傳說道:“若不是為掩護在下,也許尤無幾、甲察未必會對二城主下毒手,在下也急盼能查明真相,使二城主九泉之下能瞑目。在下但有所知,必言無不盡!”眉目之間頗有慨然之色。

殞驚天口中未說什麼,心裡卻暗自點頭,忖道:“此子如此,也不枉我二弟為了護你而亡。”

歌舒長空、尹歡在乘風宮的一戰,使戰傳說已沒有為他們隱瞞什麼的必要了。不過在隱鳳谷中發生的事太多太複雜,其中不少的背後都隱有驚人的秘密,或是與爻意有關,所以戰傳說只揀與劫域哀將有關的事敘說一遍。
li60830 發表於 2017-12-3 14:19
第二卷第四章樂土司殺

聽完戰傳說的敘說,眾人對他能殺了哀將都既驚訝又佩服,不過想到他在華藏樓中也曾擊敗兩大皇影武士的聯手攻擊,便佩服多於驚訝了。

其實戰傳說能在華藏樓中保全性命,也可說是僥倖至極。論及真正的武學修為,與尤無幾、甲察聯手的威力相比,戰傳說必有不及,但當時甲察、尤無幾所要顧及的不僅僅是殺戰傳說,還要設法將此事掩飾,所以最初甲察一直沒有出手。那一戰只要任何一個環節出了偏差,那麼最終敗亡的也許就是戰傳說了。

殞驚天沉吟道:“哀將被殺,劫域的人要為之報仇,當然是可想而知的事。問題在於出手的人是皇影武士,而且他們手中又有'十方聖令'!皇影武士是冥皇的貼身心腹,若說他們是劫域安插於冥皇身邊的,可能性很小,就算萬一有這種可能,劫域必將他們視作珍寶,不到萬不得已不會輕易動用,怎可能為了追殺陳公子而動這一奇兵?加上皇影武士若非冥皇親準,幾乎沒有離開冥皇太遠的可能,由此推算,這種可能就不存在了。換而言之,甲察、尤無幾的確是奉冥皇之命而來,目的也是追殺陳公子,而且因為他們提及了邪兵'悲苦',證明他們也是因為陳公子殺了哀將才要追殺陳公子!”說到這裡,他環視了眾人一眼,聲音低沉地接道,“冥皇因為陳公子殺了劫域的哀將而派出皇影武士追殺,之後又對為他鎮守一方的城主殺人滅口,這——究竟是可嘆還 是可恨?!”

他的眼神深處有驚人寒芒閃過,冰寒而明亮,就如同他的“虛神槍”槍尖的寒芒!

貝總管道:“逆賊甲察被我等擒而未殺,請城主定奪。”

殞驚天低沉而有力地道:“對於此人,本城主是必殺無疑!只是我要知道冥皇是什麼態度。貝總管,你即刻啟用靈鷂向冥皇禀明此事,請冥皇以擅離京師、勾結邪魔、殘殺無辜之罪名下令將甲察誅殺!”

靈鷂是大冥樂土為快速傳訊訓練出的鷂鷹,遍布樂土各地,共有三十六隻,其中六大要塞就各有四隻。靈鷂無論飛行速度還是生存能力,都非信鴿所能匹比,而靈鷂也頗受厚遇,有專人看養,輕易不會動用。

貝總管擔憂地道:“若是冥皇不准……”

殞驚天斬釘截鐵地道:“冥皇不准,我也照殺不誤!那時,我將以兄弟之情為孤天報仇,至於城主之位,嘿嘿……冥皇若如此是非黑白不分,忠奸不明,殞某又何必再為城主?”

眾人聞言面面相覷,一時不知當說什麼好。

倒是殞驚天自己先開了口:“今日我對你們提及的事,暫且先莫傳出,也不要讓他人知道我還活著,一切等到冥皇回話後再公之於眾。”

貝總管道:“城主,還有一事:二城主尚未安葬,是否早日入土為安?”

殞驚天沉默了片刻,聲音沉重地道:“今夜你們安排一下,我要秘密拜祭我二弟孤天,孤天在被害之前曾受了重傷,我也想查清是什麼人所為,但願孤天在天之靈能助我早知真相。”

這時,密室一角忽然有急促的鈴聲響起,眾人循聲望去,卻並未見有鈴鐺,原來警鈴是設在夾牆內的。

伯頌起身向殞驚天道:“城主,是下面的人有要事禀報,是否由屬下去看一看?”

殞驚天點了點頭。

伯頌離開密室後不久便返回了,他神情有些異樣,向殞驚天禀告道:“城主,地四司之司殺領二百司殺驃騎已進入了坐忘城中!”

殞驚天目光一跳,冷冷地道:“司殺?來得好快!”



大冥樂土冥皇駕前有雙相八司,雙相為無惑大相、法應大相,八司則名為天四司及地四司。天四司分為司命、司祿、司殺、司危。其中司命之職乃起草頒佈各種律令;司祿掌握財源,以本招才;司殺專責執掌法刑,有對雙相八司以下者先斬後奏之權力,人人對之畏忌三分;司危則專責大小戰事,乃冥皇賴以保全樂土平安之砥柱。

與天四司相對應的地四司亦是名為司命、司祿、司殺、司危。天四司與地四司權責不同之處在於天四司主掌京師,而地四司則手握京師之外數千里疆土的重權。

今日,地司殺突然駕臨坐忘城,決非偶然,因為他是在尤無幾被殺、甲察被擒、“坐忘城城主”遇害的情況下來到坐忘城的,而且來得十分突然,使坐忘城上上下下大感措手不及。

雖然坐忘城早已加強防務,嚴格限制可疑之人的出入。但面對地司殺及其二百司殺驃騎,又有誰能將他們攔阻?

卻不知地司殺是否為救甲察而來?



地司殺及其麾下二百司殺驃騎進入坐忘城後,繼續策馬而進,直至乘風宮前。司殺驃騎乃精銳之師,人人皆身著絳色勁甲,頭戴掩口戰盔,只有一雙雙銳如鷹隼的眼睛露於戰盔之外,顯得剽悍無比。二百司殺驃騎所持兵器一律為薄而窄的長刀,刃利背厚,略帶恰到好處的弧度,極利於實戰,而刀背的厚實使長刀在揮灑自如的同時,也具備重砍猛劈的效果。司殺驃騎的兵器一律出自京師乾坤兵庫,刀身比尋常兵器略重,而其鋒利堅韌卻是尋常兵器的數倍,以一斑而窺全貌。由此可見,天四司、地四司以他們擁有的實力,實是冥皇最為倚重的力量。

貝總管、慎獨已前往南尉府,昆吾受了重傷,乘風宮內可謂是群龍無首。在地司殺到達乘風宮之前,早有消息傳到乘風宮,宮內眾人惴惴不安,不知掌握著生殺大權的司殺突然到達乘風宮是禍是福,但他們除了將地司殺及二百司殺驃騎迎入宮中外,別無他策。

地司殺年約四旬,膚似玄鐵,身形高碩,鼻如鷂鷹,配以冷酷雙眼,顯得高深莫測,強橫之氣讓人心寒,背負他的成名兵器九誅刀,刀未出鞘,卻已殺氣森然。

地司殺率先昂首步入乘風宮中,緊隨其後的是他的三大刑使,其中兩人皆為三旬左右的男子,面無表情,彷若人之七情六欲、喜怒哀樂與他們毫無關係,分別為左刑使盛極,右刑使車向。而三大刑使中的中刑使卻是一美艷少婦,年紀二十四五,嫵媚艷冶,體態被一襲貼身軟甲勾勒得曲線畢露,動人心弦。

中刑使名為香小幽,若非知情者,誰會想到如此嬌豔女子會是追隨於地司殺身邊,執行刑殺令的刑使?

地司殺及三刑使步入乘風宮後,二百司殺驃騎亦隨之而入。他們顯得訓練有素,進入乘風宮秩序井然,並每隔一段距離便有一組人馬留下,把住路口,一旦有事,各組人馬便可以遙相呼應。

乘風宮侍衛懾於地司殺的凌然氣勢,竟只能任憑二百司殺驃騎長驅直入。

地司殺所取方向是設在乘風宮內關押甲察的黑木堂,這更隱隱顯示出他的確是為甲察而來的。地司殺在乘風宮穿行顯得目標明確,毫不猶豫,實是頗有些出人意料,彷若他對乘風宮的情形了若指掌。

有幾名乘風宮侍衛意識到有些不對勁,鼓足勇氣上前試探道:“司殺大人,不知此行是為何而來?司殺大人要辦什麼事,吩咐我們去辦即可,怎敢讓司殺大人親勞?”

地司殺一把將說話的侍衛撥開,繼續向黑木堂方向走去,邊走邊冷冷地道:“本司殺的事,還輪不到你們插手!”

那名侍衛猶有不甘,壯膽又道:“司殺大人是否容我等先向宮中總管通報……”

後面的話尚未出口,只見地司殺回首看了他一眼,其冷酷無比的目光使這侍衛後面的話再也沒有勇氣說出,只覺全身一片冰涼僵硬。

魂飛魄散之間,只聽得一個冰寒的聲音傳入他的耳中:“誰再多言一字,殺無赦!”

剎那間,偌大的乘風宮內只聽得“沙沙……”的腳步聲,除此之外,一片肅殺。

在由地司殺通向黑木堂的沿途,聚攏的乘風宮侍衛越來越多,但地司殺一至,無不為地司殺空前強大的氣勢所懾,身不由己地無聲退開。

地司殺冷酷的眼中更添絕對的自負!

坐忘城縱有數万戰士,而此刻地司殺的感覺仍是如入無人之境,他所掌握的重權,他的驚世駭俗的武道修為,以及他的冷酷,共同糅合組成了他無人敢挫其鋒芒的超然霸氣!

“沙……沙……沙……”

前方忽然傳來緩慢得出人意料的腳步聲,聲音並不甚響,卻足以讓地司殺為之一怔。

因為原本他所聽到的腳步聲無不是十分急促,無論是乘風宮侍衛的,還是自己麾下的司殺驃騎。前者在急促中顯出緊張與慌亂,而後者則顯得咄咄逼人。

唯有這緩慢的腳步聲顯得那麼的與眾不同,在緩慢的節奏中竟顯示出非比尋常的冷靜。

地司殺目光投向前方!

他看到了站在通道另一端的一個年輕人。

一個臉色極為蒼白的年輕人。

他的神色非常疲倦虛弱,身上的衣衫比任何一個乘風宮侍衛都要厚實,似乎在這樣的秋日,他就已感到寒意難擋。

他的腰間佩著一把刀,刀無鞘,色澤並不明亮,與他的衣衫顏色相近,讓人感到他的刀與他的軀體已融作一體。

地司殺的目光與那年輕人的目光在空中相遇,作著無聲的較量。

年輕人的神情除了依舊顯得十分疲倦之外,竟無其他任何變化!地司殺心頭掠過異樣的感覺,這時,年輕人緩緩地道:“司殺大人,前面是坐忘城禁押重地,請大人止步。”他說得那麼緩慢,就像是生怕會說錯任何一個字似的。但儘管緩慢,卻是冷靜無比,彷彿他不知道自己所面對的是手握生殺奪命大權的地司殺,彷若他不是孤身一人,而是有千軍萬馬在他身後一般。

地司殺竟沒有依自己所說的那樣不容分說地出手,年輕人的冷靜使他大感驚訝。

地司殺一步步地向前走去,沉聲道:“你知不知道本司殺有先斬後奏的權力?任何一個禁押著的人,本司殺都可以立即誅殺,所以你根本沒有必要阻攔本司殺。”

“小的只知自己是乘風宮統領,若無城主或乘風宮總管的命令,決不敢擅離職守。”年輕人很緩慢但也很堅決地道。

地司殺繼續迫近對方,他沉聲道:“若本司殺定要叫你讓路,你又能如何?”

“小的自知擋不住司殺大人,不過,司殺大人要由此通過,就請踏著小的屍體過去!”

此時,地司殺與他已只有二丈距離,僅憑地司殺的凌然霸氣,已足以讓任何對手為之膽寒,何況,在他的身後還有三刑使,及數十名司殺驃騎。

但那年輕人卻依舊不屈地站立著,讓人不得不相信除了死亡,沒有其他任何力量可以使他讓路!

地司殺終於站定了,他的目光久久地落在對方的身上,神情莫測。

這時,那年輕人的胸前漸漸地有血跡印出衣衫,並越來越清晰醒目。

而他的臉色則越來越蒼白,蒼白得如同一張毫無生命的白紙。

唯有他雙目中的冷靜與無畏的光芒,讓人感到他的生命不僅存在,而且無比堅強。

“他……好像受了傷……”緊隨於地司殺身後的香小幽忽然顯得很驚訝地輕聲道。

地司殺的臉上出現了罕見的笑意——即使是一直追隨他的三大刑使也極少見到這種笑意——地司殺的聲音似乎不再如先前那麼冷酷了,他道:“你是乘風宮侍衛?”

“乘風宮正營侍衛統領昆吾。”此刻,他的聲音顯示出他每吐一個字都要付出極大的努力。

他胸口的血跡不斷擴大,到後來,他的整個前胸都已變成了觸目驚心的血紅色!

“昆吾?”

地司殺低聲將他的名字重複了一遍,隨即自言自語般道:“坐忘城此行,總算因為你而不會讓本司殺太失望,可惜,你傷得太重了。”

話音甫落,昆吾低聲悶哼一聲,身子向前踉蹌了二步,搖搖欲墜,但最後他竟再度強自站定。

這時,在昆吾的身後閃現不少乘風宮侍衛,他們雖沒有更多的舉動,但其眼神讓地司殺及其部屬明白,他們再也不可能如先前那般一退再退!

而他們這種改變,無疑是因為昆吾之故。

地司殺眼中精光暴閃!

他的手緩緩地握在身後的“九誅刀”的刀柄上,直視昆吾,道:“儘管你只是一個小小的統領,卻已配死在我的九誅刀下!”

不知為何,香小幽聞言神色竟有微變。

未等地司殺拔刀出鞘,昆吾重傷之軀的生命力已消耗至極限,他只覺眼前一黑,頹然仆倒。

昆吾承受甲察那一劍後,離死亡只有一紙之隔,能活下來足可稱得上是僥倖萬分,誰會想到在緊要關頭能止住地司殺長驅直入之勢的人竟會是他!

地司殺輕哼一聲,正待舉步前行之際,只聽得前方眾侍衛齊聲道:“請司殺大人止步!”

地司殺不屑地一笑,沉聲道:“今日皇影武士本司殺是要定了,誰敢攔阻本司殺執行冥皇之令?!”

回答他的是一串密集的“鋃鐺……”刀劍出鞘聲。

地司殺神色微微一變,眼中泛現出肅殺之氣。

他身後的司殺驃騎與他們主人之間像是有著感應一般,紛紛將手搭在刀上,只要地司殺一聲令下,立即可為他殺開一條血路。

“不得對司殺大人無禮!”

在喝止聲中,眾侍衛的身後出現了貝總管、慎獨、鐵風、伯頌、戰傳說五人的身影——他們終於及時趕至!對於在乘風宮穿行,他們是輕車熟路,自可輕易繞過地司殺,抄近路搶先接近黑木堂。

眾乘風宮侍衛見此五人出現,心中繃緊的弦頓時放鬆不少,喝止他們的是貝總管,眾乘風宮侍衛依言收回兵器,並為五人閃開一條通道。

貝總管等五人看到倒在地上的昆吾,都暗吃了一驚。貝總管對乘風宮侍衛吩咐道:“快將昆吾統領送去救治!”

兩名乘風宮侍衛趕忙上前將昆吾抬離此地,也許地司殺並不想在不清楚坐忘城上層人物的態度前與坐忘城弄僵,對乘風宮侍衛救治昆吾之舉,他並沒有加以阻撓。

戰傳說曾親眼目睹昆吾被甲察重創一劍時的情形,昆吾能活下來已是奇蹟,而此時出現在這兒更是讓戰傳說十分意外,只是此刻即使他有滿腔疑惑,也是無暇詢問了。

貝總管等人相繼向地司殺施禮,地司殺自恃身份高貴,並未還禮,不過神色卻略見和緩。

貝總管顯得很欣慰地道:“司殺大人駕臨坐忘城,實乃坐忘城萬民之一幸。近幾日坐忘城屢有動盪,有逆賊藉機作亂,殺害我城主,有司殺大人到來,坐忘城必將撥雲見日。”

戰傳說暗忖道:“貝總管這一番話十分高明,看似對地司殺信任有加,對其頗顯尊崇,其實卻藉此先發製人,假作不知地司殺來意不善,使地司殺不能輕易翻臉,可謂是綿里藏針,立使局面有了少許變化,使坐忘城處於更主動的有利位置。地司殺身負要職,乃冥皇重臣,貝總管既然提出'城主被害'一事,他就不能置若未聞,不加過問。”

果然,地司殺已不能不對“坐忘城城主被殺”一事有所表示了,而在此之前無論他是真不知此事還是假裝不知,反正他一直都未提及此事。

地司殺道:“本司殺正是聽說此事,才趕赴坐忘城的……”

“有勞司殺大人操勞,坐忘城萬民定當銘記於心。”貝總管在恭敬之語中又悄然迫進,“殺害城主的人非但是我坐忘城生死仇敵,亦是整個大冥樂土的敵人,因為此二賊竟假傳冥皇旨意,借皇影武士之名,行大逆不道之惡舉,離間君臣!”

若再認同貝總管的這番話,那麼地司殺就將處於徹底的被動了。地司殺豈是等閒之輩?他立即道:“皇影武士皆是冥皇親選的心腹武士,你指責皇影武士,豈非等於詆毀冥皇,說冥皇用人不察?!”

貝總管冷靜地道:“人心叵測,而冥皇又日理萬機,有時難免會使逆賊有機可乘。殺害我家城主的兩個逆賊中有一人已被擒,如今是人證物證俱在,足以證明他們就是兇手。我等相信他們應是瞞著冥皇犯下這彌天大罪,但奇怪的是他們身上有'十方聖令'!坐忘城上下也不願相信他們是奉冥皇之令來取我家城主的性命,但又難以找到合適的理由解釋'十方聖令'的存在。司殺大人來自京師,深明冥皇聖意,我等相信司殺大人的到來,必能解開最終的謎底。既然司殺大人認為他們不是違背冥皇旨意的人,莫非就等於說殺我城主是冥皇的旨意?!”

地司殺如何不知殞驚天在坐忘城甚是民心擁戴?此時他一旦承認這是冥皇的旨意,就極可能使整個坐忘城與冥皇決裂!

但若是他不承認這一點,就等於否定了自己方才所謂“皇影武士決不會背叛冥皇”的說法。

以地司殺的身份,怎願在這種情形下讓自己前後矛盾,出爾反爾?

貝總管話鋒著實犀利,一下子把地司殺逼至不得不另擇他途的地步。

“你們真能確定殺害你們城主的人是皇影武士?”地司殺悄然轉移話題道。

“司殺大人的意思是不是說只要我等能證明這一點,就可以確定這兩個皇影武士是背著冥皇犯下了滔天之罪?”

地司殺目光掃過貝總管、戰傳說等後,沉聲道:“背著冥皇殺害冥皇的重臣大將,自是滔天大罪!不過——無中生有,誹謗皇影武士,其罪也絕對不輕!”

貝總管與戰傳說、伯頌等人相互交換了一個眼神,五人同時看出了一點:地司殺匆匆趕至坐忘城,不是為保全甲察性命而來的,因為他應當知道要證明甲察是兇手並不困難!

但他直奔黑木堂說明他的來意是與甲察有關,那麼,其目的莫非不是救甲察,而是要設法讓甲察速死,以掩飾什麼?

貝總管試探著道:“坐忘城上下對殺害我城主的兇手恨之入骨,大有取其性命為城主報仇之心,只是因為他們是冥皇身邊的人,我們擔心取其性命後冥皇不知內情而會怪罪下來。現在有司殺大人在此,自可與司殺大人一道向甲察當面查清真相,日後還要仰仗司殺大人在冥皇面前作個明證。”

地司殺面無表情地道:“本司殺不會偏袒任何人,只要能證實此事,你們當然可為坐忘城城主討回一個公道。”

貝總管深深一揖,道:“如此多謝司殺大人!”

無論是貝總管還是戰傳說等人,心中都已有數,知道地司殺比他們更希望即刻誅殺甲察!

甲察的武功雖然被貝總管所廢,但他仍處於被嚴密看守的狀態中,坐忘城之所以仍然如此戒備,顯然已非針對甲察自身。

當甲察在黑木堂中見到地司殺時,本已因不抱生存希望而顯得空洞漠然的眼神倏然閃過一抹亮色。雖然未讓他跪下,也未將他綁起,但他的身側有四名乘風宮侍衛,其階下囚的身份與往日皇影武士的風光形成了一個鮮明的反差。

貝總管看了甲察一眼,道:“即使沒有殺害我坐忘城城主的事,你也罪已至死!其一,你未經冥皇許可,擅自離開京師;其二,你盜取了'十方聖令',兩罪並一,足以讓你死無葬身之地!司殺大人,在下所言是否有誤?”

地司殺為之一驚!

他沒有料到貝總管竟並不急於證實甲察是殺害殞驚天的兇手,反而提及這兩件事!他若承認甲察有這兩項罪名,便等於甲察在坐忘城的所作所為都是瞞著冥皇進行的,那麼正如貝總管所言,甲察的確罪已至死,不論他是否真的殺了殞驚天!

若是否認甲察有這兩項罪名,那便等於認定甲察的舉動是奉冥皇之命而行的,一旦坐忘城真的能證實甲察是兇手,那豈非十分棘手?

地司殺對貝總管處處設下圈套既驚且怒,他飛速在腦中權衡了利弊得失,又看了看甲察因武功被廢又受傷而顯得十分虛弱的身子,心中終有了決定。

只聽得地司殺沉聲道:“不錯,他們二人離開京師,冥皇知悉後,立令本司殺將他們追回定罪,至於'十方聖令'的事,本司殺尚未聽冥皇提及。”

他這一番話無異於將甲察與冥皇之間的一切聯繫完全切斷了。

甲察顯然沒有料到會出現這種局面,神色為之劇變!他頓時明白地司殺並非為救他而來,而是要對他落井下石!

甲察自己當然知道是如何離開京師的,決非所謂的擅離京師,更未盜取“十方聖令”!地司殺能說無中生有的話,而且針對的還是皇影武士,由此可推知地司殺是已在事先得到冥皇的授意,否則哪怕他地位再尊崇,也不敢捏造與冥皇有關的假象!

換而言之,甲察已被徹底拋棄!在失去了利用價值,而且還會成為累贅與隱患的情況下,他的處境與人的軀體上的毒瘤無異,被割除將是遲早的事。

生存的希望剛在他心中升起,頃刻間又被撲滅。

甲察的神色變得極為陰戾複雜。

最讓他無法忍受的並非死亡迫在眉睫,事實上在被擒的那一刻,甲察就已斷絕了活命的念頭!為冥皇而死,是皇影武士引以為豪的事。

但他沒有料到自己對冥皇的無限忠誠,換來的卻是冥皇對他的棄如敗革。

甲察心頭的失落、不甘、震驚之情可想而知,一時間他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這種被無情拋棄的感覺,比死亡的到來對他的打擊更大!

甲察的反應落入了戰傳說等人的眼中,頓知殘殺殞驚天的最後謀劃者十有八九就是冥皇,否則甲察不會有這樣的反應。

顯然在南尉府中眾人就已有了這一推測,但當此時得到進一步證實時,眾人還是深感震撼。

甲察怒視地司殺,嘶聲道:“你真的是奉冥皇之令而來?”

地司殺既然已決定要盡快將甲察除去,以絕後患,當然也不再對甲察的皇影武士的身份有任何顧忌,只聽他冷笑一聲道:“你背叛冥皇,已是將死之人,憑什麼向本司殺發問?”

地司殺無意中犯了一個錯誤,他低估了甲察對冥皇的親疏的重視程度,只聽得甲察嘶聲怪笑道:“我本已做好為冥皇獻出生命的準備,我也認定這是身為皇影武士的榮耀!沒想到在我失去可利用價值之後,他竟無情地將我捨棄,而且還將背叛之名強加於我頭上……呵呵呵,他既如此絕情,那我也只好無義!其實讓我與尤無幾前來坐忘城暗殺殞驚天的正是冥皇本人,為此冥皇還將'十方聖令'交與我們二人,否則,就算我與尤無幾有通天本事,也無法得到'十方聖令'!”

甲察的情緒在幾起幾落之後終於徹底絕望,憤怒時已 顯得有些失控,他指著貝總管冷笑道:“可笑殞驚天是死在冥皇手中,你們還要受冥皇驅使,將來下場定與我甲察一般……”

地司殺神色倏變,對身後的刑使低喝道:“對冥皇大不敬者,殺無赦!”

話音未落,在地司殺身後左側的司殺刑使車向已如電射出,身形甫動的同時取下腰間一對短斧,向甲察揮斧攔腰疾斬而下!

無須貝總管下令,守候在甲察身側的四名乘風宮侍衛立即有兩人搶身攔阻,而另外兩名侍衛則一左一右挾制著甲察向後退卻。

車向的修為遠在乘風宮侍衛之上,出手快捷狠辣,眼見兩名乘風宮侍衛擋在身前,沒有任何猶豫,揮斧即斬,招式並無繁雜變化,但力道迅猛無匹,氣勢凌然,迫使兩名乘風宮侍衛不得不正面強拼。

幾件兵器悍然接實!

驚人的金鐵撞擊聲中,兩名乘風宮侍衛只覺虎口劇痛,再也無法把握手中的兵器,驚呼聲中,兵器齊齊脫手而飛,雙手已是鮮血淋漓。

車向並未藉機對他們施以殺手,而是趁他們驚愕之際,如一抹冷風般自他們之間閃身而過,向甲察追殺過去。

“殺甲察之事坐忘城豈能假他人之手?”貝總管朗聲喝道,以卓絕身法飄然掠出,頃刻間迫近車向,右手徑直向對方的肩頭拍去,口中道:“不敢勞朋友之手!”

其從容不迫不能不讓人心驚,彷若他根本沒有看到車向舉手投足間很快挫敗兩名乘風宮侍衛,顯得那麼胸有成竹。

車向對貝總管頓時有些忌憚,不得不捨棄甲察,雙斧刃芒暴閃,徑劈貝總管,勁氣洶湧如狂濤巨浪,聲勢駭人!看來車向欲一舉迫退貝總管。

貝總管面對車向這等久歷生死的高手也不敢過於託大,立即抽身而退,倒掠出丈許開外。

雖然僅是一進一退,並未真正出手,但貝總管的收發自如、游刃有餘仍是讓人深感其修為的深不可測。

未等車向有更多的反應,只聽得“轟隆”一聲,甲察在兩名乘風宮侍衛的挾制掩護下,已及時退入黑木堂正堂一側的重囚室中,並及時封閉了鐵閘門。閘門開啟閉合的機括靈敏異常,只需一觸機括,厚重的鐵門立時落下。

看來,坐忘城顯然早有準備,所以能及時作出反應,而且彼此間配合無間,竟使車向無功而返!車向追隨地司殺多年,奉他之命不知殺過多少人,罕有失手,不料今天卻受此重挫,而且還受挫得有些不明不白,雙方尚未有實質性的交戰,坐忘城已憑藉先人一籌的部署佔有了主動權。

車向又驚又怒!

就在此時,他突然發現地司殺神色平靜,並無怒色,不由心中一動,暗忖自己的主人一定有了萬全之策,想到這一點時,他的心情才稍為平靜。

地司殺環視貝總管、戰傳說等人一眼後,方悠然道:“本司殺已說過,對冥皇大不敬者,殺無赦!而至今日為止,本司殺想殺的人,還沒有一個能活命的,甲察當然也不例外!”他的神情是那麼的自信,以至於讓人難以對他的說法有所懷疑。

雖然貝總管、伯頌、鐵風、慎獨對黑木堂的嚴密很有信心,既然甲察已被及時帶入重囚室中,生死大權應當是牢牢地掌握在坐忘城的手中,但不知為何,地司殺的這一番話仍是讓四人心頭生出不安之情。

一時間,大堂中出現了短暫的相互僵持的局面,誰也沒有出聲。

倏地,剛剛封閉鐵閘門的那間重囚室裡面響起了鐵鍊鐵鑿絞動的聲音,本是密封得嚴嚴實實的鐵門下方出現了一道縫隙,並且鐵門在眾人的目光注視下仍在不斷地上升,所洞開的範圍也越來越大。

無論是坐忘城的人,還是地司殺的屬下,都因這齣人意料的一幕而吃驚非小。

唯有地司殺對此絲毫不意外,他的眼中有著極度的自信與傲然,讓人感到一切都已在他的運籌之中。

鐵門在短暫的緊閉之後,再度豁然洞開,其中的情形一覽無餘:甲察赫然已無聲無息地僕身倒在地上!

那兩名乘風宮侍衛驚悸未定地向貝總管大聲禀報導:“總管,不知為何,在鐵閘封閉之後,甲察突然倒地,屬下趕緊查看,發現他竟已氣絕身亡!屬下守護不力,讓兇手有了畏罪自盡的機會……”

貝總管神色凝重地擺了擺手,阻止侍衛繼續說下去,他道:“甲察並非自盡而亡。”

說話時,他將目光投向了地司殺。

地司殺“哈哈”一笑,道:“不錯,取甲察性命的人正是本司殺,本司殺早已說過,我要殺的人,沒有人能夠保全性命!”

得知甲察竟是亡於地司殺之手,在場大多數人都顯得極為驚愕!甲察從與地司殺相見到退入重囚室,再到突然死亡的過程全都在眾目睽睽之下,根本不曾見地司殺出手,何以甲察在短暫地消失於鐵閘門後,復又重現時,就已由一個大活人變成了一具屍體?!

戰傳說與眾人一樣,也是對甲察的突然死亡大惑不解,他心中忖道:“地司殺是何時出手、如何出手,為何我竟一無所知?照此看來,地司殺的武功豈非高至不可思議之境?”

貝總管眉頭緊皺,沉吟少頃,复而眉頭舒展開來,以讚歎的語氣道:“司殺大人的地煞氣訣能在彈指間殺人於無形,堪稱神乎其技,讓人嘆為觀止。更兼在視線被阻時,仍能洞如明燭,地煞氣訣借地傳出,準確出擊而不曾誤傷他人,更是讓我等佩服之至!”

一語提醒了伯頌、鐵風、慎獨等人,三人這才想起地司殺除了他的九誅刀傲視樂土刀道群雄,罕有對手外,還有另一絕世神技便是地煞氣訣!地司殺的地煞氣訣與天司殺的天羅剛氣一陰一陽,一柔一剛,相輔相成,互為裨益,名揚江湖。

不過地司殺更為世人所知的還是他的九誅刀法,而不是地煞氣訣。加上此次地司殺祭起地煞氣訣時不著聲色,而地煞氣訣之氣勁又是沿遁地下直取目標甲察,所以外人一時根本難以將甲察的死與他的地煞氣訣聯繫在一起。

經貝總管一語提醒,眾人的目光齊齊投向地司殺與甲察之間的地面,留神細看時,眾人發現了先前未曾留意到的線狀裂痕,由地司殺腳下斷斷續續地向甲察所在的方向延伸。

看來,地司殺的地煞氣訣尚未真正地做到殺人於無形,只是甲察死亡得太突然,使他人震愕之餘,心神一時難以集中。

但饒是如此,仍足以顯示出地司殺武道修為之驚世駭俗。

甲察一死,便死無對證,坐忘城豈非再難讓真相公諸於眾?誰會料到在重重守護下,地司殺仍能深入坐忘城腹地斃殺甲察?

地司殺對這一結局顯然十分滿意,他的臉上顯現出罕見的笑意,這是勝利者的笑容,含義意味深長。地司殺顯得寬宏大量而且推心置腹地道:“本司殺知道爾等對殺害殞城主的兇手懷有刻骨銘心之恨,所以也不追究你們方才攔阻本司殺誅殺甲察一事,因為本司殺明白你們希望能手刃甲察。如今,甲察已死,殞城主大仇得報,本司殺也完成了冥皇誅殺叛逆者之令,可謂是皆大歡喜,各得其所。”

貝總管倏而大笑道: “你若以為殺了甲察就可以一了百了,就大錯特錯了。誰都能想到甲察、尤無幾與我們城主本無夙仇,他們怎會無故殺害我家城主?你是個聰明人,不會想不到此事必有內幕。但事實上你卻對此根本不加追究,一心只想殺了甲察滅口,這反而更讓你的險惡用心暴露無遺!”

乘風宮眾侍衛對南尉府中曾發生的事一無所知,見貝總管突然對權重位高的地司殺如此說話,無不大吃一驚。

地司殺雖然早已感覺到來自坐忘城各方面的敵意,但萬萬沒有料到貝總管竟在此刻便將敵視與矛盾表面化。

地司殺的三大刑使同時怒喝道:“大膽!竟敢對司殺大人以下犯上!”

貝總管沉聲道:“甲察死不足惜,但有人比甲察更該死!我家城主一向忠於大冥樂土,冥皇卻無故要取其性命,而後為了掩飾此事,又將對他一向忠心不二的皇影武士殺之滅口,如此昏庸歹毒之主,坐忘城若再盲目追隨,便是愚昧至極,可悲可嘆了!”

地司殺縱是城府再深,乍聞貝總管之言,也不由勃然色變。

在進入坐忘城之前,地司殺設想了事態發展的種種可能,堪稱面面俱到,唯獨沒有料到坐忘城會正面指責冥皇的不是!

地司殺在短暫的震愕之後,迅速恢復了冷靜,他直視貝總管,幾乎是一字一頓地道:“莫非,你想藉坐忘城動蕩之際,離間坐忘城與冥皇的關係,造謠滋事?”地司殺之所以這麼說,其意圖自是欲將對立面範圍盡可能縮小,否則一旦事態不可收拾,坐忘城真的走上與冥皇決裂之路,只怕連他也要擔負其責!所以地司殺試圖將貝總管自身意願與坐忘城整體區別分割開來。

三刑使雖對此時的風雲突變感到難以置信,但多年追隨地司殺的生涯使他們十分清楚此刻自己該做什麼,當下三人已悄然向貝總管包抄過來,意圖對貝總管形成合圍之勢。地司殺已感覺到貝總管的過人智謀,亦感到貝總管是在殞驚天死後掌握坐忘城的人物,既然貝總管已對他有了威脅,地司殺當然要作出相應的反應。

三大刑使的舉動立時引起連鎖反應,乘風宮眾侍衛神經立時繃緊,隨時準備出擊。

在黑木堂中,自是坐忘城的人數佔優,但在黑木堂外圍,因為司殺驃騎比乘風宮侍衛更精悍更擅於把握地勢之利,若是黑木堂中發生衝突,極可能反而是司殺驃騎能更快趕至加以援手。

而在更大範圍內,則顯然是坐忘城以數万人馬占據了絕對的優勢。

但外圍的人數優勢未必能對局勢起到決定性影響,對於地司殺這樣在整個樂土境內都足以躋身有數高手之列的人物來說,決定勝負所需要的恐怕只是極短的時間!一旦地司殺在黑木堂中取得勝利,以他在大冥樂土的地位、權勢、威望,加上普通坐忘城戰士對真相並不知悉,一場毀滅性的動盪在所難免。

黑木堂內,對峙的雙方各有忌憚,一時誰也不敢輕舉妄動。

由伯頌、鐵風、慎獨、戰傳說的反應,地司殺看出貝總管方才所說的那番話並非是他個人的看法,而是早已得到了其他坐忘城重要人物的默認。

地司殺從這一點作出判斷:整個坐忘城已有與冥皇決裂之心,所以自己若想孤立貝總管一人,是根本無法實現的。

身為地司殺,豈能坐視樂土六大要塞之一即將走向與冥皇決裂之路而視若未睹,置若罔聞?

飛速轉念間,自信的地司殺心中終於有了決定——他要憑藉自身的強大力量,誅滅將把坐忘城引向與冥皇決裂之路的人!

心有定數,地司殺悄然發難,地煞氣訣瞬間提升至極高境界,並透過地層向四周迅速蔓延、擴展。

數名乘風宮侍衛倏覺腳下一痛,與此同時,一股強大的氣勁自下而上狂襲而至,其角度刁鑽霸道,讓人防不勝防。

詭異獨特的攻擊方式在修為略低的乘風宮侍衛身上取得了立竿見影的效果,同時有六名乘風宮侍衛五臟六腑突受重創,狂噴鮮血,跌飛而出。

六名乘風宮侍衛在毫無徵兆的情況下突然同時身受重傷,無疑對他人有極大的震懾力。

眾皆愕然失色之際,地司殺沖天掠起,驚心動魄的利刀出鞘聲中,蟄伏鞘中的九誅刀赫然已執於地司殺手中。

“背叛冥皇者,殺無赦!”

聲如驚雷,滾滾而出,傳遍了乘風宮的每一個角落。

與此同時,地司殺已高擎九誅刀,以奔雷驚電之勢狂劈而下。在空前強大的刀氣的牽扯之下,黑木堂屋宇頓時被生生扯開一道縱貫南北方向的裂痕,而斷碎的瓦椽並未直接墜落於地,而是在刀勢的吸扯下,順著刀勢疾射向同一個方向,其聲勢著實駭人。

地司殺攻擊的目標竟非貝總管,而是——南尉將伯頌!

地司殺甫一出手,便祭出“九誅刀法”中極具殺傷力的“天誅地滅”,而他所攻擊的對象卻不是一直被他視作最棘手的對手的貝總管,顯然他是欲一擊得手,使自己不必面對太多的勁敵。

伯頌根本無暇考慮更多,立即舉起闇雪鐧相迎。

地司殺無堅不摧的氣勢使伯頌深感自己決非其敵,故心中只求自保。

九誅刀來勢之迅猛不容伯頌有更多的念頭,瞬息間刀鐧已悍然相接!

驚人的兵刃斷折聲中,伯頌的闇雪鐧赫然被九誅刀一刀斬斷。

刀勢未盡,繼續長劈而下,“咔嚓……”一聲,伯頌的右臂竟被一刀斬下。

“啊……”痛呼聲撕心裂肺,鮮血從斷開的傷口處如泉噴湧。

地司殺一擊得手,卻並未就此罷休,九誅刀一轉,劃過一道驚人的弧度後,再度向伯頌攔腰斬至。

伯頌戰鬥力已失,絕無避過這一刀的能力!

這時一道身影如鬼魅般向地司殺射至,身法之快,已至無形,一股暗蘊無匹殺機的冷風向地司殺撲面而至。

此人無論身法,還是出手速度,都快捷絕倫,強如地司殺,也不由為之一凜,不得已之下,九誅刀棄了伯頌,暫求自保。

密如驟雨般的金鐵交鳴聲倏然響起,就在眾人腦海中迴盪之時,攻襲地司殺之人已帶著伯頌向後飄然掠出二丈之外。

出手者是坐忘城四大尉將中武學修為最高的鐵風,鐵風不但武功在四大尉將中是最高的,而且他的身法亦是卓決不凡,在這方面,連殞驚天也難以逾越。

戰傳說自忖雖然自己也能迫使地司殺撤招,但憑自己的身法,也許未必比鐵風高明,加上他所在位置與伯頌的距離比鐵風更遠,所以恐怕未等他趕至,伯頌已遭到了不測。

此時見鐵風已將伯頌帶離險境,戰傳說不敢怠慢,立即掠身而出,擋在地司殺與鐵風之間。

這時,黑木堂外響起了金鐵交鳴的廝殺聲,想必地司殺的斷喝聲已使司殺驃騎聞聲而動,與乘風宮眾侍衛戰作一處了。

果然,地司殺重創伯頌的同時,他的三大刑使亦已向貝總管出手,除車向是以雙斧為兵器外,盛極、香小幽皆是用劍,盛極的劍短而寬,香小幽的劍長而瘦,論劍的長度,香小幽的劍恐怕比盛極的兵器長了三倍,但看香小幽揮動時卻絲毫不顯得累贅笨拙,而盛極的劍更是凶險。兩人的兵器一長一短,遠攻近守,配合默契,極具威力,輔以車向雙斧的剛猛凶悍,三人甫一聯手便顯現出所向披靡的攻擊力。

地司殺視三大刑使為左膀右臂,大冥樂土高手如雲,能人輩出,地司殺能成功執掌大冥法刑,罕有紕漏,三大刑使功不可沒。

最先攻到的竟非香小幽的長劍,而是盛極的短劍。

盛極揮劍的手勢極為獨特,竟是雙手運劍,力道自是悍猛異常,兼且是循著奇異玄妙的線路吞吐,更是予人以不可抵御之感。

貝總管身處三大高手的聯袂攻擊中,依舊神色從容,面對盛極殺機凌然的短劍,他以驚人的耐心等候短劍逼近至一個極度危險、可立判生死的距離時,方雙掌交錯如剪,向盛極的劍徑直迎去。

盛極大驚之餘,不知自己是應該稱幸還是應該憤怒。貝總管如此託大,竟以血肉之軀與他的利刃相抗衡,必將陷於萬劫不復之境。

因為貝總管是在最後那一剎那出手,所以盛極的出擊幾乎已沒有任何更改的餘地——何況,形勢對他十分有利,他也無須再變招。

短劍挾懾人冷風,直斬貝總管雙手。

眼看貝總管雙手即將與軀體分離的那一剎那,盛極倏覺眼前有金光驀然閃現,貝總管雙臂衣袖中突然彈出十數柄弧形曲刃,金光閃動,組成了與其雙臂相連的堅刃鋒銳的一對異形利爪,“錚……”的一聲,盛極的劍赫然被異形利爪箝制,再難前進分毫。

驚變突如其來,盛極未曾回過神來,貝總管右爪已急速沿著劍身滑過,利爪與短劍相摩擦,耀眼奪目的火星四濺。

盛極心知不妙,想要棄劍之時,卻已遲了!只聽得“咔嚓”一聲,他的右手已齊腕而斷,斷腕之痛痛徹心脾。盛極的心臟因劇痛而不由自主地抽搐,內家真氣亦因此而有些渙散。

但他久經生死血戰,在這關鍵時刻還能保持神誌的一點清明,他急忙鬆開殘存的左手,同時再也顧不得體面,向一側急速痛跌而去。

身軀在倒跌出去的同時,盛極感到左手手腕處又是一痛,待到落地時一看,見左腕只是多了一道傷口。顯而易見,方才只要他的反應慢上半拍,恐怕已落得雙腕齊斷的下場。

千百年來,樂土千里疆域時分時合,戰亂頻繁,能有今日樂土這樣的局面,也只是近些年來的事,冥皇所統領的除了京師周圍四向八百里馳道所能及的地域十分穩固外,其餘的樂土領地與大冥王朝及帝室的關係都十分微妙,坐忘城就屬於此列。因為與王朝屢分屢合,彼此之間都有戒心,冥皇心知若是自己的親信直接統領各邊陲重地,非但不能達到預期的效果,反而會引起敵對情緒。冥皇所能做的只有在較長的時間內慢慢地加強對各邊陲重地的影響、滲透,直到最終使之成為大冥王朝無法割裂的一部分。

在這一點上,今日大冥冥皇顯然做得頗為成功,大冥的地域、勢力所及也達到了前所未有的範圍,而且域內大大小小的族派皆臣服冥皇。自九極神教被剿滅之後,樂土已久無大亂,各邊陲重地擁有重權者漸漸地淡忘了他們的先輩與大冥王朝曾有過的種種仇隙。

相對而言,坐忘城是各邊陲重地中較早完全歸順大冥王朝的城池,而大冥冥皇對坐忘城也顯得頗為信任,除了每年天祭之日會例行讓坐忘城城主進京師隨冥皇一道進行天祭大典外,平時則極少插手坐忘城的事,君臣之間似乎各無猜忌,頗為融洽。冥皇對於城主以下諸如四尉將、侍衛統領,乃至乘風宮總管的選用提免,亦不多加過問。

沒想到這一舉措雖然博得坐忘城的好感,但卻使冥皇對坐忘城城主以下的頭面人物了解甚少,雙相八司亦是如此。

而這一點直接導致今日盛極的受挫,若非對貝總管的底細一無所知,以盛極的武學修為,決不會這麼快便落敗。而貝總管也是利用了這一點,在最後關頭才驟然出手,立時收到奇效。

貝總管堪堪挫敗盛極,香小幽的長劍已如一抹可怕的咒念般直取他的頸部,利用劍身異乎尋常的長度,香小幽將內力貫於劍身,再以妙至毫巔的運力方式,使劍尖以劍身為中心,劃出幅度很小卻不可捉摸的弧形曲線,每一道劍尖寒光弧線所掠過的弧形軌跡都蘊涵著驚人的殺機,讓人心中不由感到無論自己如何攻守,香小幽的長劍都能在最短的時間內作出準確而致命的反應,使自己的一切努力化為烏有!

與此同時,車向的雙斧掀起了一陣駭人聽聞的斧浪,層層疊疊,向貝總管身後席捲而至。其招式並無太多詭變莫測之處,卻因其出擊之迅猛,讓人感到貝總管即將被如驚濤駭浪般卷至的攻擊所完全淹沒,被斬作千萬碎片。

貝總管忽然朝在自己正前方的香小幽所在的方向跨進一步!

這是毫無兆征,同時似乎也毫無理由的一步,讓人感到他這麼做竟像是要把自己的頸部要害向對方的利劍主動湊過去。

此舉足以讓任何對手為之大震。

香小幽亦是如此。

而片刻前盛極的慘烈一幕還深深地映於香小幽的腦海中,使她不由對貝總管的冷靜以及不循常規的出擊方式有了忌憚之心,此時貝總管再度有了出人意料之舉,不能不讓她暗忖對方是否將故技重演。

更兼貝總管的反應、舉措顯得水到渠成,極為自然,因此顯示出了空前強大的自信心,讓人頓覺他這麼做看似突兀,卻一定是有著必勝的信念。

在高手生死決戰之時,雙方信心的強弱盛衰極為關鍵,而且在敵我之間是一消一長,有時信心的比拼甚至比武道修為的高低更為重要。

長劍與貝總管的頸部要害在以非言語所能描述的速度接近,眼看如不出意外,貝總管將血濺當場之際,香小幽手中的長劍忽然一顫,劍尖倏沉,直奔對方胸口!這一手劍法之變化可謂精妙絕倫。

但在此刻卻是因為這一變化,香小幽錯失了重創貝總管的最佳時機。

貝總管及時側身,同時右手上以七條弧形刀刃組成的利爪外向橫掃,只聞一聲暴響,長劍已被貝總管震開。

而他出人意料地閃身而進,使其身後的車向攻勢落空。

貝總管左爪自前而後疾掃,車向因招勢落空而雙斧攻勢為之一帶之際,利爪已閃電般連鉤帶劈,直取他的前胸!

車向大喝一聲,雙斧在他手中猶如輕羽,由靜而動僅在電閃石火的剎那間完成,雙斧已一左一右截取利爪。

其驚人的速度加上拿捏得恰到好處的出擊時機,使雙斧一左一右同時準確地劈斬於貝總管的左臂利爪上,爆濺出的金鐵交鳴聲竟有如悶雷!

金色利爪並沒有如車向想像中那樣被砍得潰散失形,“錚……”的一聲,七柄弧形刀刃突然急速彈飛,分別射向七個不同的方向,其中五柄同時扎入車向的軀體中,車向痛呼出聲!而七柄弧形刀刃後,仍有長鏈與手臂相連,貝總管在撞開香小幽的長劍後,藉著反震之力,整個身軀猶如在冰面上滑行般橫向標射。

“哧哧……”數聲,車向肩上、腿部、腹部等五處同時鮮血泉湧而出,血肉模糊!最觸目驚心的是他臉頰上的創口,弧形刀刃扎入他的臉部後立即反向拉扯,車向幾乎因此而被揭去天靈蓋!此時雖免一死,但臉頸部被生生切開的傷口仍是十分可怕,頓時血流滿面,連視線也因鮮血濺到眼中而被阻擋。

僅在一個照面間,地司殺座下的三大刑使已有兩人受創,尤其是車向幾乎已失去了戰鬥力!貝總管獨自面對三大刑使,竟佔據了絕對的主動。

而貝總管之所以取得這樣的戰績,可謂全是憑藉自身的機智以及獨門兵刃的防不勝防。

表面看來,因為貝總管是取巧而勝,並不能說明他的修為真的遠在香小幽三人之上,但換一個角度而言,這同時也等於在己方已有兩人受傷後,三大刑使竟還沒能摸清對方的底細,不知貝總管的真正修為到底如何?

七柄弧形刀刃重創車向後,貝總管一振腕,弧形刀刃已倒飛而出,數聲輕響,頃刻間重新組成了與他的左臂連作一處的金色利爪,凝神以待。

車向抹了一把臉上的血污,對身上的傷口毫不理會,向香小幽大吼一聲:“殺!”

再度揮起雙斧徑取貝總管!

香小幽一咬貝齒,長劍“嗡”地一聲顫鳴,幻現漫天劍影,向貝總管風捲殘雲般殺至。

向來罕遭挫敗的三大刑使在受挫之後,殺機大熾,他們兇猛的攻擊使貝總管已難抽身。

地司殺本沒有把戰傳說放在心上,他只是將戰傳說當做是坐忘城中的一位統領,而決不相信在坐忘城中會有與自己相抗衡的高手,就是殞驚天“復生” ,地司殺也決不會將其視作平等的對手。

而地司殺也顯然有如此想法的實力。

戰傳說之所以會與貝總管、伯頌、慎獨、鐵風一起出現在地司殺的眼前,是因為殞驚天要看一看地司殺在見到戰傳說時會有怎樣的反應。若地司殺的反應十分異常,即可斷定地司殺也知道王朝追殺戰傳說一事,由此更能確定要殺戰傳說的人是冥皇。

不過地司殺在見到戰傳說時,並未對戰傳說格外關注。看來,對冥皇讓甲察、尤無幾追殺戰傳說的事,連地司殺也不知情,至少對內幕了解不多。他之所以趕赴坐忘城,只是奉冥皇之命或是將甲察救走,或是將其立即誅殺。在京師,地司殺的地位比皇影武士高,但論及受冥皇的信任程度,卻又有所不及。只是,在最關鍵的時刻,即使是最倚重的皇影武士,也可能會被冥皇無情地捨棄!

冥皇若是讓地司殺除去某一個人,是不必向地司殺作詳細解釋的。

一將功成萬骨枯,也許成就一番大業,無不是有所犧牲有所抉擇。

因為在地司殺眼中,戰傳說只是坐忘城一介年輕統領級人物,所以他更多的注意力放在三大刑使與貝總管的一戰。地司殺對三大刑使頗有信心,自忖能勝過三大刑使聯手一擊的人絕對不多,就算貝總管修為再高,一時半刻也休想從三大刑使身上討得便宜,沒想到事實完全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車向、盛極的受傷使地司殺又悔又恨又怒,他本是盤算著先由三大刑使與貝總管纏戰,就算不能取勝,至少也可以讓他有時間將黑木堂中其餘的人逐一誅殺,之後貝總管孤掌難鳴,難逃慘敗!孰料他的計劃卻完全落空了。

此刻,廝殺聲四起,一場血戰已在乘風宮內展開,乘風宮侍衛人數佔優,但卻並不能占得上風,雙方相持不下,不斷有人傷亡。

乘風宮外的坐忘城戰士在二百司殺驃騎長驅直入乘風宮時就已提高了警惕,宮內一場廝殺剛開始,坐忘城戰士立即聞風而動,一面向全城傳警,一面飛速朝留在乘風宮外的北尉將重山河、西尉將幸九安禀報,重山河親率三千人馬急速趕至,將乘風宮圍得水洩不通。

就在重山河將乘風宮圍住時,宮內幾個方位同時起火,先是有濃煙升起,很快濃煙滾滾,火光沖天,火焰吞吐聲與慘烈的廝殺聲混作一處,驚心動魄!

重山河見此情形心頭大怒!

他知道乘風宮內幾個方位同時起火,必定是有人故意點燃的。而在乘風宮放火的只會是地司殺帶來的人,他們這麼做的目的就是要讓對手的力量不得不為救火而分散!乘風宮乃坐忘城重地,城內的人誰也不願它就此付之一炬,而對司殺驃騎人馬來說,卻不會對乘風宮有所惋惜。

而乘風宮對重山河而言,又有著格外重要的意義,因為乘風宮是重山河義父重春秋為城主時主持建成的。重春秋當年決定結束與大冥樂土時分時合的境況,說服坐忘城上上下下,親自奔赴京師,將鎮城之寶——八狼聖杖呈獻冥皇,以示永遠效忠之心,並且在返回坐忘城後,立即率坐忘城戰士日夜修建乘風宮,取代先前簡陋但靈便利於輾轉作戰的氈帳,同時還修建了四大尉府,以此表明永不向大冥樂土舉刀相向之心。

重春秋這麼做的確為坐忘城換來了數十年安寧,坐忘城也因此更為強大,同時也為大冥樂土擔負起駐守南方的職責,雙方可謂各得其所。

沒想到今日一旦反目,地司殺的人竟毫不手軟地將乘風宮引燃。而地司殺與坐忘城之所以會有血腥衝突,顯然是因冥皇而起。

重山河望著滾滾濃煙,彷若看到了義父的心血與赤誠正在被無情蹂躪。

怒焰“騰”地由心頭猛地躥起,重山河臉部肌肉“突突”地跳動,雙目充血。

“嗖……”他猛地抽出背後的雙矛,嘶聲道:“殺入宮中,將狗娘養的放火殺人者給老子碎屍萬段!”

早已憋足了勁的坐忘城戰士聽令立即由乘風宮幾處入口同時向裡攻去!

重山河自己亦由乘風宮正門直入,一眼看見一司殺驃騎正與兩名乘風宮侍衛殺得難解難分,他大喝一聲,疾衝過去,雙矛齊出!

那司殺驃騎被重山河大喝之聲所驚,不由自主地想要回頭來看,但未等他轉過身來,兩股冷風已以驚人之速掠至!

大駭之下,此人剛要揮刀封擋,“噗噗”二聲,重山河的雙矛已自後向前一下子把他的身軀洞穿了兩個窟窿。

未等此人痛呼出聲,重山河雙臂一掄,一下子將他的身軀掄起,甩出老遠後重重撞在一根石柱上,一時腦漿四濺!那未來得及出口的痛呼也永遠地留在那人的喉中了。

左近幾名司殺驃騎見重山河如此悍勇,心驚之餘,幾人不約而同地向重山河圍殺而至!看得出這些司殺驃騎都極懂戰術,他們知道若是不能在重山河及其所率人馬剛衝入宮中、立足未穩時就立即予以重創,那麼一旦他們站穩腳跟,己方在人數上的劣勢將會更大限度地顯現出來。

重山河見有幾個司殺驃騎同時沖向自己這邊,毫不退縮,揮矛迎去。

重山河的性情平時並不顯得如何易衝動,而在今日這種場合中,卻清楚地顯露出來了。所謂“知子莫若父”,想必當年其父重春秋也是已看出義子重山河這一性情,不易擔當大任,所以最終沒有把城主之位傳與他,而是傳給了殞驚天。

此時此刻,在南尉府中,殞驚天正在憑窗眺望乘風宮這邊的情形。當滾滾濃煙自乘風宮中升起時,殞驚天的神色變得格外凝重了。

他心知那邊情形的發展,已將他逼到一條他本不想走,而今卻不得不走的路。
li60830 發表於 2017-12-3 14:31
第二卷第五章霸者歸宿

就在坐忘城面臨血與火的考驗時,歌舒長空的生命也正面臨著生或死的最緊要關頭。

歌舒長空的神誌的確已恢復,但即使是這樣,他也分辨不出此刻自己具體所在的方位。在坐忘城乘風宮療傷時,正躺在床上的他忽然感到一陣疲倦的暈眩掠過他的心頭,很快就不省人事了。

等他醒過來時,他已遠離了坐忘城。

睜開眼來,他發現自己竟是盤膝坐在一片草地上,在暈迷中竟能盤膝坐著而不倒下,這讓歌舒長空感到有些不解。

他本能地想要環顧四周時,才發現自己的頸部不能轉動,只能依靠目光的移動掃視有限的空間範圍,而且身子也動彈不了。

他看出自己是身處深山幽谷中,兩側及身前不遠處就是高山,因古木參天,交織如蓋,儘管此時是在白天,但歌舒長空仍是置身於一片陰暗的氛圍中,也無法看出山勢究竟高峻如何。

除了陣陣林濤聲外,四周甚至連鳥鳴蟲啾的聲音也沒有,彷若天地之間只剩下歌舒長空一人。

歌舒長空雙臂皆斷,幾近廢人,對於他來說,已沒有什麼可以畏懼的,只見他大聲呼道:“是什麼人將我歌舒長空帶到這地方來的?”

呼聲在深山密林中迴盪了一陣,歸於寂靜,沒有任何聲音回應。

歌舒長空感到自己受了戲弄,對一個曾是一方強者的人來說,身不由己地被置於一個無人理會的境地,而全身又無法動彈,這種滋味決不比死亡好受。

歌舒長空心頭有氣,又加大了聲音:“何方鼠輩如此鬼鬼祟祟?!”

僅是大喝一聲,竟引得身體傷弱的他一陣胸悶氣短,兩臂的傷口也隱隱作痛,不由心頭一陣悲哀。

他寧可即刻死去,也不願受這種輕藐的屈辱——其實到現在為止,他並不知道將他從坐忘城帶到這裡的人的目的是什麼,是友是敵,但由強者到毫無力量的弱者的轉變,使歌舒長空變得十分敏感多疑。

又是一陣難以忍受的靜寂,歌舒長空的臉色漸漸發白。

終於有一個聲音打破了靜寂。

聲音是從他正前方的密林中傳出的,其聲有若金屬撞擊的鳴響,過耳難忘:“尹歡,歌舒長空我已為你帶來了,你可以用任何方式取其性命。”

歌舒長空一怔,這才知道自己今日的遭遇原來與尹歡有關,而且此時尹歡就在左近。想到這一點,他強迫自己平靜下來,顯得若無其事,他不想讓尹歡看到他的窘迫與狼狽,以維持自己最後的尊嚴。

同時,他也在心頭暗忖方才說話者會是什麼人?將他從坐忘城帶到此地的顯然應是此人。

“沙,沙,沙……”

雜草被拂動的“沙沙”聲漸響漸近,終於,一個挺拔的身影穿過樹林後出現在歌舒長空的面前,在與他相距二丈左右的地方站定。

歌舒長空的目光沿著草地向前延伸,見到了一個人的雙腿後再慢慢地抬起,直到尹歡那張近乎完美無缺的臉容出現在他的視野中為止。

兩人的目光在空中相撞。

他們曾經以父子的名分共處了很長一段歲月,但在他們之間,卻沒有愛,唯有恨!

甚至,那已不能以簡單的仇恨來涵括,而是比這更複雜、更難以言喻的敵對情緒。

尹歡的目光冷視著歌舒長空,腦海中卻憶起自己在與歌舒長空一戰後的一幕幕——

歌舒長空倏然爆發的“無窮太極”境界修為,使尹歡頓知這決非自己的力量所能抗衡,等待他的,唯有死亡。

但未手刃仇人歌舒長空就先他而亡,尹歡不甘心!那一剎那尹歡清晰地感覺到自己的心臟因極度絕望不甘而劇烈地抽搐,周身的血液也像是在剎那間被抽乾了,全身冰涼,一種來自靈魂深處的干涸枯竭感完全佔據了他的整個身心。

就在與死亡前所未有地異常接近的那一剎那,兩團黑影以超乎人想像的速度自他的身後掠出,撞向歌舒長空,並藉此一舉擊潰歌舒長空“無窮太極”的致命攻擊。

與此同時,尹歡只覺身軀被一股柔和卻又強大的氣勁一撞,整個人便身不由己地拋飛起來,並很快暈迷過去。

當他醒過來時,與歌舒長空一樣驚訝地發現自己身處林中的一片草地上,所不同的是他能活動自如,但醒來時是仰身臥於草叢中。

睜開眼後首先映入他眼中的是漫天星斗,怔了怔神後,尹歡倏然翻身坐起,便看到了與他相距不過一丈遠的地方有一人盤膝而坐,正面對著他。此人全身上下皆罩著一襲灰褐色的衣袍,在大面積的灰褐色中,又毫無規則地分佈著一些綠色的圓點,灰色與綠色相映襯,顯得十分奇異,所幸有夜色掩飾,總算不至於太刺眼奪目。

此人的頭小頸短,乍一看彷彿他的腦袋與軀幹是直接連成一體的,中間並無脖子相連,與他肥大的胸腹部相比,他的頭部幾乎可以忽略不計,胸腹向前高高凸起,使之幾近一個圓球,偏偏他的雙手雙腳又瘦又長,與其軀幹顯得那麼不相稱,以至於會使人感到他的四肢並非由軀體直接生長出來的,而是硬生生地強加其上的。又瘦又長的雙手交疊著放在肥大的腹前,又瘦又長的雙腳交互盤著壓在地上,頗顯怪異。

但尹歡卻一點好笑的感覺也沒有,當他看到對方的同時,對方也正好在望著他,四目相碰遇,尹歡的心頭竟不由一陣狂跳!雖是在夜色中,視線模糊,但他仍感到對方的目光眼神極亮,就像是要一下子洞穿一切靈魂般。

這種感覺實在不好受!

尹歡定了定神,開口道:“是……你救了我?”

那模樣古怪的人微微點頭,由於他的脖子太短,這一動作便很不明顯,看上去就像只是將肩部以上的部位向前傾了傾。

“多謝救命之恩。”尹歡站起身來,向那人施了一禮,但他的神色卻很淡漠,並無明顯的欣喜感激之情,而且其淡漠神情讓人感到他對那模樣怪異之人為何要救他等諸多疑問都沒有興趣。

這與他先前在即將亡於歌舒長空之手時的絕望豈非有些矛盾?

“尹歡,你是否覺得自己的武功已永遠無法達到超越歌舒長空的境界,所以對能倖存下來毫無感覺?”那人終於開口了,其聲音如他的容貌體型一樣奇特,彷彿金屬質地鏘然有聲,由說話聲根本分辨不出此人的年齡。

尹歡的眼中閃過驚疑之色,他既驚訝於此人對自己與歌舒長空的了解,也驚訝於他竟準確地說出了自己的心思,可謂是一語而中——尹歡之所以沒有欣喜感,的確是因為歌舒長空所施展的“無窮太極”境界太可怕了,以至於他感到自己永遠也無法超越歌舒長空!這種悲觀的感覺,在此之前他從未有過。

此時尹歡的驚訝之情顯然也沒有逃過那人的目光,他嘿嘿一笑,道:“若是我能將歌舒長空擒來任你宰割,你當如何?”

尹歡一怔,沒有直接回答。他之所以有所猶豫,是在想此人既然能夠將自己從乘風宮救出,必有驚世駭俗的武學修為,或許擊敗歌舒長空對此人來說,頗有成功的把握,而自己根本不認識此人,他將自己救出必有目的,那麼其真正的目的又是什麼?

“今日的我已一無所有,隱鳳谷也已成空谷,以此人的修為,必在我之上,否則就無法將我從歌舒長空的攻擊下救出,那麼對他而言,我還會有什麼可以利用的地方值得他這麼做?”

雖有所顧忌,但強烈的報仇願望終於還是佔了上風,尹歡最終下定決心道:“只要能殺了歌舒長空,我願做任何事情!”

“任何事情?”那人反問道。

尹歡一陣沉默,他也自知這種回答的確有些輕率。

就在他心生不安,不知是不是應當再度強調重複自己的話時,對方卻哈哈一笑,道:“你不必許下這麼大的承諾,我只要你為我做一件事,而且為示公允,我還願將我的武學傳授於你。”

他最後一句話實在是大出尹歡的意料之外,一時間倒不知該說什麼好。

“只要你答應,休說明日歌舒長空就可以授命於你劍下,就算讓他暫保性命,日後憑我所傳武學,你也足可擊敗他!”那人繼續道。

尹歡望著眼前模樣奇異、來歷神秘的人物,對他所說的一切,不知是應信還是不信。不過,即使對方不提出要將武學傳於他,尹歡也已應承可以為對方“做任何事”,那麼此時他更沒有理由拒絕。

但尹歡決不是一個簡單的人,似乎沒有任何理由拒絕對方的他忽然出其不意地道:“若是我不答應你所提出的要求,又當如何?”

“你不能不答應。我從不輕易讓他人看見的真面目,能看見我真面目的人只有兩種人,一種是與我有共同利益的人,另一種人就是——將死之人!”

尹歡像是早已料到他會這麼說一般,絲毫不顯得驚訝,只是很隨便地問了一句:“如果我不應允,就將被殺之滅口?”

“我必須這麼做!”那如金屬般鏗鏘的聲音語氣緩慢而不容置疑,而且還讓人感到他必然能說到做到。

這種絕對的自負當然是源自於絕對強大的力量!

“絕對自信源自於絕對的力量”,這本就是武道的真理。

尹歡當然深深地明白這一點!

所以,他終於問了最後一個問題:“我什麼時候能見到歌舒長空?”

“明日天黑之前。”回答簡短而有力。



歌舒長空當然不會知道尹歡此時在想什麼,他見尹歡遲遲沒有動靜,頓感既憤怒且煩躁,以為尹歡是有意要讓自己有更長時間去體驗死亡迫在眉睫的滋味。

這一想法如同一團烈焰般在炙烤著歌舒長空的心,他恨不得立時一躍而起,與尹歡再決一死戰,奈何全身被制,動彈不得。

狂怒中,歌舒長空竟出人意料地“啐”的一聲,狠狠地啐了尹歡一口。

此舉與他曾雄霸一方的身份實在是太不相符,連尹歡也為之一怔,自回憶中回過神來。

看了看身上的污漬,尹歡的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當他再向歌舒長空望去時,迎接他目光的是對方輕藐而富有挑釁意味的目光!

尹歡的臉色一下子變得更為蒼白。

一絲冷酷的笑意浮現在他的臉上,尹歡寒聲道:“想求痛痛快快地一死了之?沒那麼容易!”話音未落,他倏然急速踏步而前,飛起一腳向歌舒長空的腹部踢去。

沉悶的撞擊聲中,歌舒長空如稻草人般憑空向後跌飛,殷紅的熱血自他口中噴灑而出,濺落在草地上。

徑直跌出數丈距離,歌舒長空方頹然撞在一棵樹上後沿著樹幹無力地滑落。

這一腳,至少踢斷了歌舒長空兩根肋骨,他甚至能感受到斷開的肋骨刺在自己內臟裡的悶悶的鈍疼,這種鈍疼與肋骨斷折的銳痛交織在一起,共同煎熬著他的每一根神經,如墜身於無邊煉獄中。

他的身軀因為被製而不能動彈,所以仍是倚坐在樹旁竟沒倒下,其臉部肌肉因奇痛而劇烈地抽搐著,汗出如漿。

他死死地咬緊牙關,沒有痛呼出聲,齒間發出瘆人的摩擦聲,臉色一片死灰。

“咔嚓……”一道冷風掠過尹歡身側,一把劍穩穩地插在尹歡的身前。劍泛寒光,充滿了血腥意味的暗示與誘惑。

劍是從尹歡身後林中射出的。

尹歡一言不發,踏進一步,便將那把劍拔出握在手中,腳步未停,繼續向歌舒長空那邊迫近。

他的眼睛交織著火熱與森冷,手中的劍越握越緊。

歌舒長空與尹歡之間的雜草忽然無風自動,發出急促的“沙沙”聲,雜草灌木一律倒向歌舒長空這邊。

這是殺氣牽引的結果,隨著尹歡與歌舒長空距離的快速接近,草木舞動得更為瘋狂,到後來幾乎已完全貼伏於地面上。

只有一丈之距!

尹歡手中的劍倏然揚起,劍尖直指歌舒長空!

森然殺機亦在這一刻升至極限,在空前強大的殺機的牽引下,無數草莖連根拔起,向歌舒長空射去!

雖只是草莖斷枝,但對於已是奄奄一息的歌舒長空來說,這些暗蘊內家氣勁的斷枝殘莖無異於尖銳暗器,毫無反抗能力的他剎那間身上被紮成了刺猬,鮮血自無數傷口滲出,很快他的衣袍已被完全染紅,其情形既詭異又淒厲。

歌舒長空感到自己的生命正隨著鮮血的流失而流逝,而劇痛的感覺反而有所減輕——這並非好兆頭,只是因為他的感觸已因失血過多而遲鈍了。

尹歡倏然沉喝:“去死吧!”

持劍長驅而入,劍尖直刺歌舒長空眉頭!

一往無回的劍勢如排山倒海般向歌舒長空席捲而來!

而歌舒長空竟不能對此有任何反抗之舉。

他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鋒利的劍尖以快不可言的迅速劃破虛空,向自己眉心處刺來。

那劍尖的一點寒芒此時彷若死神的幽靈隱藏所在。

一切都已不可違逆,不可更改!

歌舒長空忽然感到眉心處奇寒無比,而且這股寒意還貫穿了他的整個頭顱——雖然劍沒有真的刺入他的眉心處,但這種感覺卻是真切無比!

他的眼神在電閃石火的瞬息間經歷了無數次復雜至極的變化,最終歸於萬念俱灰的絕望。

這種絕望,幾乎便等於靈魂的完全空洞!

而這時,尹歡的劍依舊急速長驅而入,其驚人的劍勢所形成的氣場使一切生靈在其劍勢的籠罩範圍內都將艱於呼吸。

彷若那一劍可以迫散虛空之氣。

在強大的心理壓力,以及強大的劍勢壓迫下,本已氣息衰弱的歌舒長空頓感自己軀體內所蘊涵的所有生機已被切斷、破碎!

他忽然感到口中一甜,眼前所有的景象倏然被一片遮天蔽日般的血紅色所代替。

瞬即他的思緒戛然中止,與他的軀體完全分離。



秋日的黃昏涼意如水,也不知何方醞釀成的秋風掠過了樂土的數千里疆域,也掠過了這片茫茫叢林,順著山勢起起伏伏。它撫弄著茂密的樹林,引起了陣陣林濤,其聲如嗚咽,時輕時重,時疾時緩。

此時,離歌舒長空見到尹歡時已有一個時辰了。

處於高山夾峙中的這片密林此時十分寧靜,歸巢鳥兒的鳴叫聲不時穿透林濤聲,在山林中迴盪。

不知什麼時候起,西向的山坡上閃現出一個人影,時隱時現。

緊接著東北一側的山坡上也出現了兩道人影。

隨後是東南方向。

這些人影先還小心翼翼地掩藏著自己的行踪,慢慢地向谷底接近,到後來,他們已再無顧忌,自樹蔭中、岩石後走出,自幾個方向同時沿著山坡向下方包抄而至。

他們的目標是一動不動倚靠在一棵老樹幹旁、一身血污的歌舒長空。

尹歡以及將尹歡救出的神秘人物早已不知去向,此時,除了向歌舒長空包抄過來的人行走時所發出的“沙沙”聲外,再無其他動靜。

過了片刻後,共有五人不分先後地來到歌舒長空的左近,五人服飾不一,皆佩有兵器,由他們相會時的神情可以判斷出他們是一伙的。

幾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歌舒長空的身上。

歌舒長空無聲無息地倚坐於地,雙臂皆殘,一身血污,再無昔日的懾人氣度。

一把劍自他右側太陽穴旁緊貼著擦過,深深地刺入了他所倚靠著的那棵樹幹,直至沒柄。

尹歡那一劍竟沒有完成最後的致命一擊!

五人相互交換了一個眼神,其中一人沉聲道:“但願還能將他救活!”

說著,他趨步向前,蹲下身來,自懷中取出一顆淡黃色的藥丸,以右手拇指、食指捏住歌舒長空的雙腮,歌舒長空的嘴張開了,此人立即將藥丸塞入他的口中,隨後鬆開手,駢指以令人眼花繚亂的動作連點歌舒長空頸部、下頜幾處穴位,而他的左手則抵於歌舒長空的胸口。

完成這一系列舉措後,此人這才站起身來,抱臂而立。

過了良久,歌舒長空的喉節忽然滑動了一下。

圍立他周圍的五人眼中頓時閃過興奮之色。

又過了片刻,歌舒長空的雙唇輕輕地顫了顫,隨即忽然長長地籲了一口氣,雙目也無力地慢慢睜開了。

歌舒長空像是從一場可怕噩夢中剛剛驚醒般,只是死死地盯著立在他面前的五個面孔陌生的人。

只聽得五人中有一人道:“你總算沒讓我們失望,活了過來。”

歌舒長空像是沒聽見他的話般沉默著。

半晌,他的目光才微微側過,看到了他臉側的那柄劍,眼中閃過迷茫之色。

忽地,他古怪地呵呵一笑,嘶啞著聲音道:“我……我還活著?!”

在他的臉上並無絲毫驚喜,有的只是無奈與疲憊。

“你必須活著,因為我們門主還未得到太隱笈。”一人不冷不熱地道。

此五人正是驚怖流的人。

驚怖流一直沒有放棄對戰傳說一行人的追踪,只是當戰傳說等人進入坐忘城後,懾於坐忘城人多眼雜,勢必龐大,他們只能在坐忘城外圍布下眼線,繼續等待時機。當尹歡被帶出坐忘城時,湊巧被驚怖流的人遇見,以驚怖流這五人的修為,根本不可能對救出尹歡之人形成有效的追踪,事實也的確如此,驚怖流的人雖然遇見尹歡被帶出坐忘城的一幕,但見那神秘人物攜尹歡而行,卻依舊身法快速絕倫,坐忘城中竟無一人能攔截,此五人即使有天大的膽子也不敢過於接近尹歡二人,在相距足足超過一里距離的追踪下,很快就失去了追踪的目標。

驚怖流的人立時洩氣了,一面向門主哀邪禀報此事,一面準備重新咬緊坐忘城內的戰傳說等人,至於尹歡,唯有放棄。

但哀邪對此人似乎極為重視,不但立即以飛鴿傳書讓他們盡量把尹歡可能的去向查出,同時又暗中加派人手向這邊調遣。

很快,加派的人手與原來就佈置於坐忘城左近的驚怖流屬眾聯手,布下了一張大而疏散的網。

之所以部署得十分疏散,顯然是因為對那神秘高手十分忌憚之故。

雖作了這樣的部署,但幾乎所有的人都對此事不抱有希望,只不過是奉命行事而已,沒想到那神秘高手隨後竟再次進入坐忘城!

對此,雖然坐忘城內眾人毫無知覺,但驚怖流的人卻及時察覺,在驚嘆於此人藝高膽大的同時,亦加強了注意力。

正是因為如此,驚怖流的人才會在這時候出現在歌舒長空面前,不過這已是在尹歡及那神秘高手離去頗長時間的事了。

因為驚怖流兩大殺手“青衣紅顏”中的青衣曾易容成隱鳳谷十三鐵衛之一雕漆詠題,而且在相當長的時間內與戰傳說、尹歡、歌舒長空等人同行,並得到了他們的完全信任,所以驚怖流知道太隱笈的存在並不奇怪。

驚怖流門主哀邪對隱鳳谷一戰的結局並不滿意,雖然他的行動並非全是為了千島盟盟皇,但那一戰之後,驚怖流折損了不少人馬,暴露了隱藏多年的行跡,甚至與小野西樓還弄得不歡而散!小野西樓是千島盟盟皇駕前三大聖武士之一,當然是盟皇的親信心腹,得罪了小野西樓,會不會因此而招來盟皇的遷怒?

哀邪並不是一個甘居人下之人,但驚怖流昔日在樂土惡名昭著,使驚怖流實際上處於一種不利的處境,可以說一旦驚怖流公開顯露於樂土,立時會引來強派的群起而攻。

這一點是哀邪也是驚怖流所有人最顧慮的地方,除非驚怖流在重現樂土前就已強大到罕有對手的地步!

而要達到這一目標,又決非易事。

就是在這種情形下,哀邪決定暫時暗中依附千島盟,借千島盟的力量逐漸壯大自身。隱鳳谷是與驚怖流相距最近的一股較強勢力,有隱鳳谷的存在,對驚怖流勢力的發展就會有極大的壓制,哀邪早已有除去隱鳳谷之心。

哀邪原先雖自認為驚怖流的勢力要強於隱鳳谷,畢竟驚怖流一直在暗中招兵買馬,積蓄力量,而隱鳳谷谷主尹歡卻“不思進取”,但擊敗乃至消滅隱鳳谷並非哀邪的最終要求,他還希望在消滅隱鳳谷之後,驚怖流仍能夠不為樂土各族派所知。

若要達到這一點,就要求驚怖流有壓倒性的優勢,否則便無從談起。正因為如此,哀邪雖是視隱鳳谷為眼中釘肉中刺,卻一直沒有動手。

直到盟皇對隱鳳谷也有了興趣,並派小野西樓前來樂土,與驚怖流聯手對付隱鳳谷。

這對哀邪來說,可謂是夢寐以求的事,他相信盟皇三大聖武士之一的小野西樓的實力!

在哀邪的眼中,驚怖流迫於無奈依附盟皇此次終於取得了實質性的回報,所以他欣然從命,並不遺餘力。

小野西樓沒有讓哀邪失望,但縱是有小野西樓這樣的絕世高手相助,隱鳳谷的奇兵迭出卻仍使驚怖流吃了不少苦頭。

雖然從人數傷亡的情況來看,驚怖流取得了一定的勝利,而且最終隱鳳谷也的確不復存在了,但哀邪十分重視的一件事卻沒有做到,那就是繼續掩藏驚怖流的行跡!

戰傳說、尹歡、歌舒長空、爻意、石敢當的突圍離去,就等於宣告哀邪這一期望徹底落空。

無須多久,關於“曾一度被樂土諸族派消滅的驚怖流又死灰復燃”的消息將很快傳開,驚怖流又將陷入四面楚歌的境地,已在隱鳳谷一戰中折損了不少力量的驚怖流,還能支撐多久?

這正是哀邪在隱鳳谷消亡後仍不滿意的緣故。

雪上加霜的是與小野西樓的不歡而散,也許會僵化與唯一可以尋求幫助的千島盟的關係。

所以哀邪一直惴惴不安,他不知道盟皇會偏向他還是小野西樓。雖然哀邪自知自己的所作所為的確是不折不扣地依盟皇命令去做了,但畢竟自己與盟皇的關係與小野西樓相比,定然是疏遠些。

就在哀邪心神不安的時候,青衣由隱鳳谷返回了驚怖流。

青衣的身份暴露固然讓哀邪有些失望,但青衣帶回的關於戰傳說、爻意、歌舒長空、尹歡等人的一些秘密卻引起了哀邪的極大興趣,首當其衝的自是太隱笈!

既然歌舒長空說太隱笈仍在隱鳳谷,而隱鳳谷如今已成空谷,哀邪沒有理由不去谷中搜尋太隱笈的下落。歌舒長空武學修為的突飛猛進既然是因為太隱笈之故,足以證明此物非比尋常。

但在暗中派人前去隱鳳谷搜查了幾次後,哀邪卻失望了,偌大一個隱鳳谷,要找到太隱笈談何容易?那無異於大海撈針。

正當哀邪大失所望時,他的人又帶來了關於尹歡的消息,哀邪為之一振,當機立斷,要好好把握住這一機會。

這一次,哀邪的計劃進展頗為順利。



歌舒長空似乎對自己的處境越來越惡劣凶險竟漠不在意,他只是自言自語般地低聲重複著:“……太隱笈……太隱笈……”說著,他毫無血色的臉上竟浮現出了一抹笑意。

他實在沒有發笑的理由,所以他的這一抹笑意顯得格外刺眼、詭異。

驚怖流的人由青衣口中得知歌舒長空一直處於神誌紊亂的狀態中,卻不知他的神誌已恢復,所以見歌舒長空此時神色言行有些異常,也不以為意,只是有些擔心一個神誌混亂的歌舒長空,能否為門主帶來他所欲得到的東西?



一條崇山峻嶺之間的陡峭山道上,尹歡與那神秘怪異的人一前一後沿著山道攀登。山道曲曲折折,而且長滿了雜草灌木,只能隱約看見一些道路的痕跡,看來這是一條人跡罕至的山道。憑感覺,尹歡知道此時離自己與歌舒長空遭遇的地方至少已相距十六七里了,他也不知這條荒僻的山路會延伸到何方,亦不知這神秘的長手長腳、模樣古怪之人把他帶去何方。

到現在為止,尹歡與此人共處的時間已超過一天了,他已不再如先前那樣感到此人容貌體型太過怪異,但心中的神秘感卻有增無減。

此人的聲音、五官都讓尹歡很難準確判斷出他的確切年齡,但可以肯定的是此人年歲至少在五旬以上。

當他們跨過一條山澗時,那人忽然問道:“你為何最終沒有殺歌舒長空?”

尹歡站定了,緩緩轉身,沉默了片刻,道:“並非每件事都有理由的,這件事也是如此——至少,我不知道自己這麼做的理由。”

那人也站定了,他的膚色與那襲灰褐色的衣裳很相近,乍一看,會讓人感到他的頭部與身子完全緊密地聯繫在一起。更奇妙的是他身上所著的灰褐色帶綠色圓斑點的衣裳,使其整個人似乎與叢林已融作一體——綠色的是樹葉,灰褐色的是枝葉覆蓋下的山岩。

“你尚不知我會讓你做什麼事,便答應下來,而將歌舒長空交與你,你最終卻沒有殺他,這樣一來,可謂是一無所得。相比之下,你是否會感到後悔?”

“後悔?從一開始到現在,我有選擇的餘地嗎?”尹歡道。

那人笑了:“你是一個知道審時度勢的人,的確,你幾乎沒有選擇的餘地。我既然將你救出,無論如何也要讓你答應我的條件,因為我相信你是能完成我心願的唯一人選,為了找到這樣一個人,我已尋找了三十多年,今日既已被我找到,我又怎會錯過?”

尹歡暗自驚訝,不明白對方這番話的真正用意,忖道: “三十多年前我尚未出生,他就已開始尋找如我這樣的人?但不知他所看中的究竟是什麼,他的武學修為又有多高……”

其實被怪人問及為什麼沒有殺歌舒長空時,尹歡的回答並非他的心裡話。事實上尹歡之所以那麼做,並非沒有理由,在最後的那一瞬間,由歌舒長空眼神及神情的變化,尹歡驀然洞悉了一點:雖然歌舒長空的軀體尚未死去,但他原本自尊、自負、狂傲、不可一世的靈魂卻已死去!

在他劍下的歌舒長空所擁有的只是已枯萎、空洞的卑微靈魂。

誅殺一個精神上不再強大的歌舒長空,對尹歡來說,已毫無意義,他的仇人,是一個野心勃勃的歌舒長空,而不是一個徹底絕望的歌舒長空!

因為這一點,也因為已死去的尹縞,尹歡最終選擇了放過歌舒長空一條生路。

對於尹縞,尹歡的情感是極為複雜的,可以說正是有尹縞的存在,才有尹歡的悲劇。但事實上這並非尹縞自己的選擇,與尹歡一樣,尹縞的一生也是一個悲劇,他的悲慘遭遇是因為他有一個充滿野心的父親,偏偏自己卻有著正直與善良之心!從某種意義上說,尹縞的痛苦決不比尹歡輕。

如果不是尹縞把真相告訴尹歡,尹歡將永遠也不知真相,而尹縞若不自殺,尹歡在隱鳳谷中便永無出頭之日。

尹縞牽累了尹歡,也成全了尹歡。

如果說在尹縞把真相對尹歡說出之前,尹歡對尹縞只有忌恨,那麼在此之後,尹歡對尹縞的忌恨卻又消減大半,剩下更多的反而是對尹縞的尊重——甚至還有同情。

無論如何,能作出尹縞的那種選擇,都是值得尊重的。

尹歡相信即使尹縞對歌舒長空有極大的不滿,但他們兩者畢竟是親生父子,尹縞一定不願讓歌舒長空死去。

因為這個緣故,尹歡最終沒有殺在他眼中已無足輕重的歌舒長空。

既然如此,“復仇”當然也不再是尹歡對神秘人物應允的理由。除了對方所謂的他已“別無選擇”這一因素,更重要的是他內心深處也迫切希望自己能夠擁有更驚人的力量。

這個念頭,可以說一直深深地封存在尹歡的心中。

歌舒長空在他身上施加的殘忍手段,使尹歡的容貌過于俊美,幾近女子,這對自尊而敏感的尹歡來說,實是一種奇恥大辱,而這種堪稱男女莫辨的痛苦也許將困擾著他一生!

尹歡無法容忍他人因此而輕視他,而要實現這一點,最有效的途徑就是擁有足夠強大的實力!

尹歡堅信這一點。

所以,即使事先不知此人要他做的是什麼事,尹歡也未多加猶豫便應允了下來。

這當然有些冒險。

但對空前強大的實力的渴求,使尹歡寧願冒一次險。

尹歡顯得很隨意地問了一句:“這條路如此荒僻,不知將通向什麼地方?”

“稷下山莊——離坐忘城兩百餘里的稷下山莊。不過走此路卻要近一半路程,而且決不會遇到任何人……”



坐忘城乘風宮的廝殺已臻白熱化。

地司殺將戰傳說視作坐忘城的年輕統領,並未將之放在心上,不過此時他既已動了殺心,在坐忘城的地盤上,以少敵眾的他也不願太託大,所以無論是面對伯頌,還是戰傳說,他都願意全力以赴。

地司殺身經百戰,他十分清楚在這種情形下最重要的就是要削弱對方的鬥志。而削弱對方鬥志最有效的方法莫過於在短時間內擊敗對方的重要人物,以使對手心生無可抵禦的感覺。

在內心中,地司殺已將戰傳說視作第一個殺戮的對象,他相信只要在最短時間內擊殺戰傳說,就會對坐忘城的人形成比伯頌重傷更大的衝擊。

“九誅刀”橫握在手,地司殺屹立如山,鋒芒畢露,大有橫掃千軍之勢!兩眼神光懾人,顯得冷而且狠,讓人不由想起他操縱大冥樂土大部人生命的冷酷生涯。

殺人,可謂地司殺的職責所在。

戰傳說心頭也為之微微一緊,他親眼目睹了地司殺一刀重創伯頌的情景,深為地司殺的修為所震撼,而此時當自己親身面對地司殺時,其感覺比預想的還要不好受。

他盡量平穩自己的心緒以及呼吸,本能地感覺到只要自己稍露虛怯之態,對方將立即乘虛而入,予自己以最可怕的攻擊。

事實上,若論凌壓一切的氣勢,戰傳說實在無法與經歷了無數次殘酷血戰的地司殺相比。對於地司殺來說,體味生死一搏前的感覺,已是極為熟悉而駕輕就熟。

戰傳說無法在這一點上與對方強拼。

所以,他決定避免地司殺在氣勢上給自己造成的壓力,只是以盡可能平靜的心態來迎接對方的主動攻擊。

戰傳說緩緩地拔出了貝總管贈與他的“搖光劍”,他拔劍的速度很緩慢,但因為始終維持在一個完全相同的速度上,所以並不顯得沉滯,反而藉此顯示出了一種沉穩與獨特的流暢。

而能在面對地司殺這樣的高手時做到這一點,無疑需要以強大深邃的心境作為堅強的後盾,方能保持這種冷靜。

地司殺是何等人物,立時由這一點看出了戰傳說決不簡單!

他已再難相信對方只是坐忘城一名普通的年輕統領。

思及這一點,地司殺難免有些吃驚。

而戰傳說早已將自己的武學修為提升至最高境界,在穩定自己心緒的同時盡可能捕捉探求對方情緒戰意的波動。地司殺一驚之際,戰傳說竟捕捉到了。

對於這一點,戰傳說大有驚喜之感,心中豪氣也為之大熾,竟臨時改變主意,大喝一聲,搖光劍驀然出鞘,竟主動發動攻勢,劍出如行雲流水,“無咎劍道”的第一攻式“止觀隨緣滅世道”向地司殺席捲而出!

“萬象無法,法本寂滅,寂定於心,不昏不昧,萬變隨緣,天地可滅。”

戰傳說甫一出手,便將“無咎劍道”的這極具攻擊力的“滅世道”發揮得淋漓盡致。

地司殺萬萬沒有料到眼前的年輕人竟敢主動出擊,不由又驚又怒,同時也驀然驚悟也許今日坐忘城勝負的關鍵並不在貝總管,而是在這小子身上!

心念閃動之際,地司殺已以玄奧快捷絕倫的步法倏然移前,毫不避讓地向戰傳說正面迎擊。

雙方在這一刻竟同時採取了攻勢,針鋒相對,實是凶險萬分!兩人之間本就不遠的間距在雙方同時一往無回的攻勢面前,幾可忽略。

光芒閃動,搖光劍、九誅刀悍然相接。

“鏘……”地司殺的功力更為深厚,硬撼之下,赫然將搖光劍震開。

戰傳說在搖光劍被震開之時,竟如同依附在劍上的一片毫無分量的輕羽般順著劍的去勢倒飄而出。

地司殺佔了上風,刀芒暴盛,以更凌厲的刀勢橫劈而出,招式變化奇快,不予戰傳說任何喘息的機會。他自信戰傳說的劍法即使防守得再嚴密,但在他如滔滔不絕江水般的連續進攻下,其防守也必然會被擊得潰散,直至被一刀斬殺!

但他的預測再一次落空了。

戰傳說在處於下風的情況下,手中的搖光劍竟未取守勢,而是在鬼神莫測的玄變之中,繼續以攻勢迎接地司殺的攻擊!

地司殺心中之震撼難以言喻。

如戰傳說這般在連人帶劍倒飛而出時還採取攻勢的,地司殺是聞所未聞。

更絕的是戰傳說因為是在退卻中採用攻勢,竟形成了似攻似守、似進似退的局面,看似不合常規的舉措,竟別具奇效,使戰傳說在拼殺一直處於下風的情況下,仍能有足夠充裕的應對空間。

地司殺暗忖這小子此舉如此出人意料,不可捉摸,他若不是瘋子,就是劍道天才。

他卻不知戰傳說這一式劍法的要訣便在於“止觀隨緣”,只要心中存有進攻之念,那麼無論形勢如何變化,都要將之視若過往雲煙,任憑心中的劍意發揮得淋漓盡致。

戰傳說之父戰曲之所以能憑“無咎劍道”挫敗千島盟刀客千異,正是因為此劍法不落窠臼,奇想聯翩,不可以常理度之。此刻,戰傳說將“止觀隨緣滅世道”的精蘊處完全揮灑而出,其情形與地司殺預想的顯然已有不同。

刀劍再度正面相擊!

如此反复,戰傳說一退再退,但搖光劍卻始終攻勢不改,除了位置的不斷後移外,雙方完全處於針鋒相對的對攻中。

只是戰傳說倒退之時,腳下青磚紛紛斷裂,越往後退,裂痕越深,足見戰傳說承受了不小的壓力。

地司殺看似佔了上風,卻久攻不下,甚至對方竟一直未被迫採取守勢,地司殺心頭不由有些躁怒,刀勢倏變,驚人的刀氣破空聲中,九誅刀幻變莫測,幻現九道刀影,自不同方位、角度向戰傳說幾大要害同時疾如利矢般射去。

他已祭出了“九誅刀法”中的“株連九族”,此刀式攻擊面極廣,幾乎每個角度都可以對敵形成致命攻擊,如此一來,即使戰傳說欲再以攻對攻,也是難以同時應付九個不同角度的攻擊了。

這一手刀法不知浸淫了地司殺多少心血,祭出這一式,地司殺心頭閃念道:“你小子在樂土默默無聞,能死在'株連九族'之下,也算是你的造化了! ”

此時,戰傳說已退至一個角落中。

也就在這一剎那,他忽然易攻為守,憑“剛柔相摩少過道”形成嚴密的守勢,任憑地司殺攻勢如何強猛,其九誅刀竟無法穿透戰傳說的劍網。

但無數次刀劍撞擊中,戰傳說漸感雙臂酸麻,再難久支。

在凌厲氣勁源源不絕的衝擊下,戰傳說雖勉力支撐下來,可他身後的牆體卻已無法承受,“轟……”的一聲坍倒一大片。

幾乎就在牆體倒下的同時,“嗖嗖……”聲中,兩股冷風不分先後地自身後向戰傳說奔襲而至。

向戰傳說出手的是地司殺帶來的司殺驃騎,司殺驃騎的人在黑木堂外與乘風宮侍衛陷於混戰中,一時相持不下,誰也難以搶先進入黑木堂,正在膠著狀態中,這邊忽然坍下一堵牆,立時吸引了不少目光,而與這邊相距最近的兩個人正好是司殺驃騎,他們看到戰傳說與地司殺正在全力拼殺,雖然他們不知戰傳說是什麼身份,但既然與地司殺為敵,他們當然不會放過自背後向戰傳說發動襲擊的機會。

本已應付得頗為吃力的戰傳說突然再受夾擊,頓時處境凶險無比。

戰傳說心中一凜,劍勢微露破綻!

這是地司殺苦苦守候的良機,以他的武學修為,怎會將此時機錯過?一聲冷笑中,九誅刀如乘風破浪般覷準那一點破綻長驅直入!

戰傳說心知不妙,勉力向左側橫移,搖光劍疾揮,全力封擋地司殺必殺的一刀!

“當……”的一聲,一股壓力由九誅刀傳來,刀氣直逼戰傳說五臟六腑。

戰傳說只覺喉頭一甜,噴出一口熱血。

但此刻情形根本不容他有片刻喘息的機會,體內雖是氣血翻湧,但他仍不得不冒著加重內傷的危險,勉強自腋下揮斬一劍,及時擋下來自兩名司殺驃騎的襲擊!

隨後他便身不由己地側身踉蹌跌出。

未等他站穩腳跟,兩名司殺驃騎及地司殺已同時再次掩殺而至。

戰傳說心中暗暗叫苦,眼見地司殺的九誅刀如迅雷奔至,不可不擋,急忙豁儘自身所有修為,再度祭起“剛柔相摩少過道”!

可惜他所面對的地司殺是在整個樂土屈指可數的絕世高手,其生死決戰的經驗更是罕有人能與之匹比,密如驟雨般的金鐵交鳴聲中,戰傳說已拼得力道虛浮,有一種透不過氣來的感覺,氣勢一弱,他再度身不由己地倒退。

他知道身後還有致命的殺手在等著他,但地司殺綿綿不絕的攻勢使他再也沒有精力分神應對。

就在戰傳說料定難逃一劫之時,致命的一擊卻並未由身後攻至,相反,卻聽得兩聲短促的痛呼在身後突然響起,緊接著便是人體倒地的悶響聲。

戰傳說突然發現地司殺神色驀然劇變,刀法也為之一滯。

戰傳說大喜,他已無暇去思索如地司殺這般人物何以會在如此關鍵的時刻犯上這種低級錯誤,也無暇去想以地司殺敢在坐忘城千軍萬馬中長驅直入的氣度,有什麼樣的變故可以讓他勃然變色?他只知地司殺出人意料的變化,等於給了一隻腳已踏入鬼門關的他一個把那隻腳又從鬼門關抽出的機會。

沒有絲毫的猶豫,戰傳說立時施展“無咎劍道”中極具玄奧莫測變化的“八封相盪無窮道”,力挽頹勢,不但自地司殺的可怕攻勢中解脫出來,更藉機加以反擊,竟將地司殺的手臂劃出一道淺淺的傷痕。

能僥倖脫險已是萬幸,戰傳說不敢奢求太多,見好就收,迅速退出一丈開外,嚴陣以待。

奇怪的是縱是失去極為有利的戰局,而且還略略掛彩,地司殺竟沒有因惱怒而追殺戰傳說,而是立於原地,神情愕然。

這時,戰傳說已看到倒在自己方才立足處左近的兩具屍體。目光旁移,這才知道是什麼人將自己救下。

但見殞驚天正持槍而立,與地司殺正面相對。

高大而氣度沉穩的殞驚天,以及他手持的那桿長有一丈四尺,槍尖一點銀光炫目耀眼的神虛槍,兩者的氣勢完美無缺地融合在一起,讓人絕難輕視。

戰傳說頓時明白地司殺何以如此驚愕了。

縱是他智謀再高明,也決不會算到殞驚天死而復活!

殞驚天突然出現在乘風宮內,休說地司殺,連不知情的乘風宮侍衛也大吃一驚,不知所措。

而戰傳說見到殞驚天時,心中所想的卻是殞驚天既然改變主意,提前現身,說明他已真正下決心與冥皇決裂了。

地司殺心頭百思不得其解,九誅刀遙指殞驚天,沉喝道:“你是什麼人?為何假冒殞驚天?”

“我本就是殞驚天。”殞驚天以不容置疑的語氣道。

地司殺雙眼精芒暴閃,冷笑一聲道:“原來你沒有死!如此看來,所謂'甲察、尤無幾兩位皇影武士將你殺害'一說全是謊言!戲弄本司殺,撒下彌天大謊,坐忘城的膽子可真不小!”

殞驚天長笑一聲道:“坐忘城既未向冥皇禀告說殞某被害,也沒有向其他人透露這一說法,你又憑什麼斷知這一點?”

未等地司殺回答,他緊接著又道:“事實上是冥皇對殞某不信任在先,所以你才會如此'及時'地出現在坐忘城中,不經本城主同意殺我所囚押的重犯,分明是不把坐忘城及殞某放在眼裡!”

地司殺實在不明白殞驚天何以會活生生地出現在自己面前,關於殞驚天的死訊,可是冥皇向他透露的,難道連冥皇也被欺瞞了?冥皇只讓他找到甲察、尤無幾,若是二人已死則罷,若是未死,那麼要么將他們設法帶出坐忘城單獨密囚,要么將之誅殺。至於為什麼要這麼做,冥皇未向他透露。

冥皇不願透露的事不可多問——關於這一點,地司殺比誰都清楚。他執掌著京師以外,雙相八司以下的生殺大權,以前也早有過奉冥皇之令誅殺某人而不問理由的經歷。

地司殺明白對於萬人之上的冥皇,為了大局而犧牲一部分的利益,哪怕有時是不近人情的,也是在所難免,成就霸業者,決不能有婦人之仁,強者的基業,無不是由亡魂白骨堆砌而成。

儘管對此次的矛頭是指向冥皇最親近的皇影武士感到有些意外,但地司殺仍是一如既往地無條件執行命令。

不過雖然當時已得到殞驚天的死訊,但自負的地司殺也並非毫無顧忌,畢竟要在偌大的坐忘城中找到甲察、尤無幾二人並非易事,時間拖延久了,恐怕會滋生變故。

當時,就在地司殺擔憂此事時,他的屬下收到密信,其內容竟是與甲察、尤無幾有關的,密集中告訴地司殺尤無幾已死,甲察被囚押於坐忘城乘風宮黑木堂中,並詳細繪出了黑木堂在乘風宮的位置,以及通向黑木堂的途徑。此信言之鑿鑿,不由地司殺不信,況且地司殺對自己麾下人馬的探查能力頗有信心,決不會輕易將來歷不明的密信呈送於他手中。

果然,地司殺如願以償地找到甲察,並藉機將之誅殺,本以為大功告成,回頭在冥皇面前必受嘉許,沒想到坐忘城對他殺了甲察一事的態度如此強硬,以至於最後雙方不得不刀刃相見。

地司殺既不知甲察、尤無幾刺殺殞驚天的內幕,當然也就不知道坐忘城中除了四大尉將及貝總管等頭面人物外,還有戰傳說、石敢當這樣的高手。

更讓他措手不及的還有殞驚天突然的“死而復生”!

地司殺本以為憑自己在大冥樂土的地位,一旦與貝總管等人發生衝突,在城主已亡、群龍無首的情況下,坐忘城戰士及乘風宮侍衛即使不會因自己的顯赫地位而對貝總管等人倒擊一戈,至少會有所忌憚,可事實卻並非如此,坐忘城戰士對他帶來的二百司殺驃騎的攻擊猛烈而毫不留情!

見到殞驚天時,地司殺心中恍然!他認定正是因為事實上殞驚天並沒有死,才使坐忘城上上下下意志統一,極富凝聚力。

他卻不知連坐忘城內的人知道其城主殞驚天還活著的也是寥寥無幾。

地司殺認定殞驚天是以詐死設下的一個圈套,將自己誘來。既有此想法,他便斷定與殞驚天已再無緩和的餘地,當下毫不退讓地道:“本司殺有生殺大權,不但要殺你所囚禁的人,而且連你這以詐死詭計擾亂樂土秩序的逆賊也要一併斬殺!”

殞驚天大笑道:“你總算把此行的真正目的說出來了,可惜甲察、尤無幾殺不了我,你也難以得償所願!”

若說地司殺是為了殞驚天而來,那也的確有些冤枉了,因為地司殺本無針對坐忘城之意。此時聞聽殞驚天這麼一說,頓時怒焰狂升,沉喝一聲:“殞驚天,你太狂妄了!”

“了”字甫出,地司殺已如天馬行空般向殞驚天急速迫近。

殞驚天目光一沉,一丈四尺的神虛槍猶如被注入了靈性般倏然彈起,槍氣“哧哧……”有聲,如驚濤裂岸般向地司殺卷去。

地司殺從對方施出的槍法中立即相信此人是真正的殞驚天!

九誅刀疾斬而出,在變幻莫測的重重槍影中準確地捕捉到真正的目標,“當……”的一聲,九誅刀正好重斬於神虛槍槍尖上。

神虛槍被震得橫向蕩開!

殞驚天似是預先便已知道會有如此結果,神虛槍被蕩開時,他的身形、手法同時以玄異方式倏然改變,一丈四尺的神虛槍已由他身前不可思議地移至他的身後,而他的身軀則如同與神虛槍連作一體,順著神虛槍被蕩開的方向旋身而出。

未等地司殺借蕩開對方丈四長槍槍尖之機欺身而入,槍尖一點寒芒藉著去勢劃過一道驚人的弧線,再次激吐而出,如一抹驚電般連挑帶扎直取地司殺的咽喉!

地司殺反應之快讓人嘆為觀止,面對殞驚天這神出鬼沒的一槍,他處驚不亂,腳下一錯,身形倏矮,避過槍尖,如在冰面上滑行標射般閃身而進,殺機不減。

神虛槍走空而立即下壓,殞驚天試圖改刺扎為回拉絞殺,以形成對地司殺的威脅,但地司殺的速度太快,神虛槍錯過了最佳的出擊時間。

一丈四尺的神虛槍在近身搏擊中顯得遠不如九誅刀有威力。

殞驚天清晰地感受到來自九誅刀的致命殺氣,而且這股殺氣正以莫可逆違之勢向他迫近!

殞驚天下壓的槍尖終於與地面相撞。

藉著這一撞之力,一股力道由槍身傳向殞驚天,本已蓄勢而發的殞驚天如砲彈般沖天而起。

地司殺一刀走空!

但殞驚天已再無借力之處,地司殺立即在他身下布下刀網陷阱,只等殞驚天自投羅網。

殞驚天一聲長嘯,內家真氣瞬間提升至極限境界,神虛槍受其浩然內力的催動,發出驚人的顫鳴聲,如怒龍長嘯,極具震懾人心的力量。

神虛槍槍尖一點寒芒與陽光相輝映,泛射出奪人心魄的光芒,讓人頓時感到天地間所有的生氣與殺機都蘊涵於那一點寒芒之中,那一點奪目寒芒儼然有如生與死,光明與黑暗相互交替輪迴的質點,讓人決不敢小覷。

地司殺早已對神虛槍的奇特不凡加以留意,槍身的暗淡無光與槍尖的寒芒奪目對比如此鮮明,讓人不能不對此多加留意。

當地司殺的注意力牢牢地鎖在那一點寒芒上時,視線中的那一點寒芒突然暴漲,以細微的一點無限擴大,直至佔據了地司殺視線所能及的所有空間。

地司殺心頭大震,神色立變,頓知不妙。

也就在此時,一道黑影從無限光芒中自上而下向地司殺疾射而至,勢如穿雲破日。

地司殺不敢怠慢,立即將“九誅刀法”中最後一式——“殺無赦”全力施展而出。

“殺無赦”乃“九誅刀法”中最具威力的一式,此式一出,但見刀浪排空,殺氣滔天,以地司殺為中心,周遭十丈之內皆在他強橫霸道的刀氣籠罩範圍之內,似乎要滅絕一切生靈。

左近的數名乘風宮侍衛及兩名司殺驃騎首當其衝,在倏然卷至無堅不摧的刀氣襲擊下,立遭重創,數名乘風宮侍衛非死即傷,連兩名司殺驃騎也一死一傷。

戰傳說察覺殺氣迫至,立即與之抗衡,他的武學修為遠在他人之上,未曾被殃及,但擋住刀氣的衝擊後,手中的搖光劍仍在顫鳴不已,足見地司殺這一刀的威力。

戰傳說暗暗心驚!

他卻不知,地司殺心中的震愕比他更甚,因為“殺無赦”全力劈出之後,他突然感到竟有刀行虛空、一無所獲之感。

而那道破空疾射而至的黑影竟然憑空消失。

唯有如破帛般驚心動魄的聲音卻有增無減。

那是長槍破空而至,與虛空劇烈摩擦時產生的聲音。地司殺憑著數十年的血戰經驗,察辨出這鋒刃破空聲中蘊藏著可怕的殺機。

“不好!”地司殺心頭暗叫一聲,威力絕倫的“殺無赦”未曾用老,他已豁儘自己的畢生修為,生生止住這迅若奔雷的一式,其難度決不亞於讓奔湧的江水戛然而止。

也就在洶湧刀勢倏然頓止的那一剎那,那似乎籠罩、覆蓋了一切的奪目光芒驀然消失,神虛槍槍尖一點寒芒重現於地司殺的眼前,所不同的是那一點寒芒已至對地司殺絕對構成致命威脅的距離之內。

如此虛實莫測、神出鬼沒的槍法,無論是地司殺,還是戰傳說都是生平第一次見識。但戰傳說畢竟是旁觀者,而對於地司殺來說,神虛槍帶給他的震撼才是真正刻骨銘心的。

但地司殺終是在雙相八司中也算是實力不凡的人物,在生死攸關之際,他仍不失鎮定,幾乎是豁盡潛能,九誅刀法中擅於自保的“網開一面”被他揮灑得淋漓盡致。

九誅刀就如同從他的身體中“長”出來般貼身飛舞,使他的身軀頃刻間如同披上了一件銀光皚皚的銀甲。

如此錯綜複雜的變化,其實僅在電光石火的剎那間發生。

在一般人眼中所見到的只是地司殺一招所向披靡的“殺無赦”之後,忽反攻為守。而殞驚天如天神臨世,神虛槍似暴雨般藉著居高臨下之勢,向地司殺傾灑而至。

密集得讓人心驚肉跳的金鐵交鳴聲中,地司殺悶哼一聲,噴出一口熱血。

在殞驚天不遺餘力的攻擊中,地司殺因一招失算,終於受了內傷。

此時,殞驚天餘勢終盡,開始不可避免地向地面墜落。雖然憑著出神入化的槍法佔了上風,但殞驚天自知贏得實是僥倖。若失之毫釐,只怕在地司殺的“殺無赦”面前,他將不死即傷。

事實上,在佔了有利之勢時,自己竟沒能取得更大的戰果,這也使殞驚天又是驚嘆又是佩服。

但見地司殺借殞驚天攻勢稍懈之際,斜斜搶身掠出,順著斜掠時強大的去勢,地司殺連人帶刀撞向與他挨得最近的一名乘風宮侍衛。

那侍衛在此之前,已為地司殺的無儔刀氣所傷,此刻見地司殺連人帶刀向自己撞來,他急忙揮刀便橫向疾斬。

“小心……”殞驚天話出之時,手中一丈四尺的神虛槍頓挫之間,再度向地司殺怒射而至。

殞驚天心知此侍衛根本無法與地司殺相抗衡,故試圖相救。

但卻遲了一步。

只見地司殺手中的九誅刀看似很隨意地變幻了一個角度,事實上立時與那侍衛的刀形成了一個交叉的“十”字,隨即地司殺重重地撞了過去。

“當……”的一聲,雙刀撞出奪目的火星。

那名乘風宮侍衛只覺一股奇大無比的力道由刀身狂湧而至,五臟六腑頓時如被千萬重錘狠擊,他立時慘叫一聲,七竅噴血,被撞得飛身跌出,頹然墜地時早已氣絕身亡。

地司殺也及時避過了殞驚天的一擊。

事實上地司殺若是出刀,同樣可以憑九誅刀斬殺那名侍衛,而他之所以選擇了另一種方式,是因為方才殞驚天一番驚人的攻擊雖已結束,但卻有空前氣勁鬱積於他體內,那是他苦挨殞驚天一番狂攻的結果,若不及時將這些氣勁排出體外,將後患無窮。

那侍衛便因這一點而成了犧牲品。

地司殺飛快地掃視了四周情形,發現自己帶來的司殺驃騎已漸顯敗象,從各個方向湧現的坐忘城之人越來越多,而且已不僅僅是乘風宮的侍衛,還有其他戰士,從這一點可以推斷已有更多的坐忘城所屬加入戰團。而地司殺沿途一路佈置下的層層防守畢竟勢單力孤,在坐忘城四面出擊之下,已被各個擊破,無須多久,便將在坐忘城的“洪流”中被完全淹沒。

司殺驃騎固然悍勇,但以二百人放置於數以萬計的坐忘城戰士中,實是微不足道。

地司殺先前之所以能有恃無恐,是仗著自己的身份,以及殞驚天已“死”,坐忘城的力量難以凝集統一。

而現在,他所倚仗的優勢都因雙方徹底撕下臉面以及殞驚天的重現而不復存在。
li60830 發表於 2017-12-3 14:32
第二卷第六章三大刑使

此刻,在坐忘城人眼中,他已不再是地司殺,而是坐忘城的敵人。

地司殺縱是心有不甘,也不得不在心中承認自己犯了一個錯誤,強闖黑木堂的舉措太冒險了。

正當他心神失措之時,目光掃見東向有一人影向自己這邊飛掠而來,憑此人的身法判斷,顯而易見又是一位如戰傳說這等級別的高手,而此人顯然不會是他麾下的司殺驃騎,也不是三刑使之一。

地司殺一驚未平,又為此人的出現所驚,他心忖坐忘城竟成藏龍臥虎之地!非但殞驚天還活著,而且還有不少與殞驚天難分上下的高手。

僅殞驚天、戰傳說二人聯手,地司殺已無必勝的把握,若是再加上一人,他的處境將岌岌可危。

而他的三大刑使看樣子也無法對他加以援手了。

地司殺眼見東向閃現的人影直取自己的側後方,似乎要與戰傳說、殞驚天兩人一起形成鼎足包圍之勢,一旦真的形成合圍,那自己也許就將命亡此地……

在極短的時間內,地司殺轉念無數,並對局勢作出了準確的判斷。

他知道,是該抽身而退的時候了。

戰傳說對匆匆趕來的人最熟悉,他一眼就看出此人是石敢當,不由心頭一喜!他看出了石敢當的確是要截斷地司殺的後路,當下立即向殞驚天招呼一聲,配合石敢當兩面剿殺,欲將地司殺困死於此地。

雙方四大高手同時想到一件事,地司殺心知最緊要的關頭到了,若不能趕在對方合圍之前衝出去,恐怕命將亡於此!他暗一咬牙,向石敢當那邊疾迎過去。

戰傳說知道地司殺的可怕,見此情形,是既驚又喜。驚的是地司殺會不會對石敢當形成致命攻擊,喜的是自己對石敢當的武功頗有信心,覺得石敢當應該不會很快被地司殺擊潰,這樣一來,自己及殞驚天將及時銜尾趕至。

地司殺與石敢當飛速接近之際,突然採取了似乎很不明智的舉動:他突然放緩速度,九誅刀一沉倏揚,地上一把傷亡者的長劍被挑得向石敢當疾射而去。

雖然動作極快,一氣呵成,但終究會因此而使地司殺的身速減緩,何況,以這種方式又怎能傷得了石敢當?

戰傳說暗自奇怪。

這時,那柄劍已飛速接近石敢當,石敢當自身也未將它放在心上,眼見飛劍射至,他胸有成竹地及時斜踏一步!

石敢當自信此舉足以閃過這一擊。

孰料就在他閃避的同一時間,那把飛劍如中魔咒,突然改變方向,而且速度驟然加快,彷彿劍本身就早已料到石敢當會作出如此反應,非但未與之擦身而過,反而以更可怕的速度向石敢當心臟部位射至。

如此奇快,大出石敢當的意料之外!此時他剛處於舊力已竭、新力未生之際,飛劍來勢又如此迅猛,不由驚出了一身冷汗,情急之下,他已來不及作出更多反應,唯有以左臂直接封擋飛劍!

“嚓……”輕微的響聲中,長劍一下子自石敢當的手臂臂彎處穿過。

以這種萬不得已的方式略略緩和飛劍的來勢,同時也因劍與肉體的摩擦導致劍身的去向與原先有了細微差別,儘管這種差別是不易察覺的,但石敢當卻憑此為自己爭取了極短的一剎那時間。

雖只是極短的一剎那,卻也是生與死之間的間距。

石敢當堪堪略一側身,“噗……”的一聲,長劍在穿過他的左臂臂彎處之後,又扎入了他的右臂,並帶得他向後晃了晃。

石敢當在第一時間以左手將劍拔出!

就在他拔劍之時,地司殺已自他的身側擦身而過,“轟……”的一聲,撞入黑木堂中。

地司殺之所以選擇這一途徑,一是因為唯有這個方向戰傳說、殞驚天無法及時攔截他,二是因為他還想帶著他的三大刑使同時離開坐忘城。

但甫一進入黑木堂,地司殺心便一沉,知道要帶三大刑使離開已是不可能了,因為此時乘風宮奇營侍衛統領慎獨也已加入戰團,香小幽獨戰慎獨倒還能支撐,而右腕已斷的盛極與同樣受了傷的車向合戰貝總管,則完全是力不從心,在苦苦支撐。

地司殺有心要替三大愛將殺退強敵,無奈戰傳說、殞驚天已如不散陰魂般遙遙撲至,若不當機立斷,非但救不出香小幽三人,反倒連他自己的性命也要搭上。

地司殺心頭又恨又哀地暗自長嘆一聲,雙足剛一點地,立時又彈身沖天掠起,向黑木堂屋宇躍上,同時順聲向他的人下令:“撤出坐忘城!”

他心中自知,此令雖下,但恐怕已毫無意義了。

戰傳說、殞驚天欲繼續追殺地司殺,但未等他們隨之掠上屋宇,便聽得一連串驚人的爆裂聲驟然響起,隨即便見無數碎瓦如漫天飛蝶般自上而下激射而至,雖是漫無目標,但因為過於密集,其速又快,仍是頗具威懾力,兩人不得不以兵器格擋。

戰傳說、殞驚天同時想到這一定是地司殺借他的“地煞氣訣”修為所施展的,所以才有如此大的聲勢。

僅此一緩,待戰傳說、殞驚天沖上屋頂時,已不知地司殺的去向,目光所及之處,只見乘風宮濃煙滾滾,火光吞吐不息。

兩人相視一望,只得就此作罷。他們知道即使傳令在四向城門守護的將士封擋地司殺,也是毫無意義,城中各大好手都已齊聚乘風宮,除他們外,試問誰又擋得住地司殺的去路?

他們所猜沒錯,方才地司殺的確是憑藉“地煞氣訣”在最緊要的關頭兩次挽救了自己,一次是在射傷石敢當之時,當時他在挑飛長劍的同時,暗中借地傳出“地煞氣訣”撞在那把劍上,才使劍身不但加速,而且改向,令石敢當這樣的高手也防不勝防;另一次則是剛才在他自黑木堂中脫身離去之時。

與此同時,當地司殺匆忙下達“撤出”坐忘城的命令時,非但沒有現實意義,反而對他的三大刑使及司殺驃騎產生了明顯的消極影響。他們本尚能憑藉頑強的意志支撐一陣,乍聞地司殺之令,頓使他們感到不妙,鬥志立時大減,竟兵敗如山倒,每個人各自為陣,企圖突圍而出,但周圍的坐忘城戰士卻越聚越多,讓他們清晰地意識到已成籠中之獸。

殞驚天在黑木堂的殿屋頂上居高臨下地望著下方慘烈的廝殺,但見雙方不時有人倒在血泊中,生命在這一刻顯得那麼無足輕重,他心中不由有些不忍,遂大喝一聲:“放下武器,放棄抵抗者,坐忘城可饒其性命!”

其聲借渾厚無比的內力送出,如滾滾春雷,壓下震天廝殺聲,傳入每一個人的耳中。

但雙方已殺紅了眼,誰若先放棄抵抗,恐怕會立遭殺身之禍!有幾名司殺驃騎似乎也意識到大勢已去,聽得殞驚天的呼聲後,略一猶豫,大概是想放棄抵抗,誰知僅這麼一遲疑,立時有好幾件兵器自不同方位同時重重地擊中這幾人的身軀,將其捅成了馬蜂窩,當場斃命。

這一幕被殞驚天看了個清清楚楚,心頭不由為之劇震。

這時,他才真正意識到人的本性決定了要挑起戰爭是極為容易的,可以有一百個理由,而要平息一場紛爭,卻要為此付出百倍的努力與代價。

司殺驃騎倖存的人當中有一人嘶聲喊道:“弟兄們,別中了他的毒計!他要藉機擾亂我等的鬥志,反正我們今日已橫豎都是一死,倒不如與他們拼……啊……”話音未了,突然變成厲呼聲。

“了”字未出,一把單刀由他身後狠狠地砍入了他的後背,幾乎將其一刀劈成兩半。

單刀砍得太深,以至於刀刃卡在了骨縫中,持刀者用力拔了兩次也未拔出,不由大吼一聲,不抽反送,“咔嚓……”一聲,單刀從這名司殺驃騎的前胸穿出。

此時,二百司殺驃騎倖存者已不過只有四五十人,而每個人所面對的都是數倍於己的力量。

他們儼然如汪洋大海中的一葉孤舟,在被巨浪擊得碎裂之後,每一塊碎片再被巨浪逐一吞噬。

殞驚天心頭微嘆一聲,縱身躍入黑木堂內。

戰傳說明白殞驚天的心思,因此對其更為欽佩。

由於他擔心石敢當的傷勢,故未隨殞驚天進入黑木堂正堂內,而是掠向石敢當那邊。

此時石敢當的傷口已草草處理過,見了戰傳說,他苦笑一聲,道:“我對地司殺的'地煞氣訣'有所疏忽了。”

戰傳說見他談吐自如,知道他的確只是受了外傷,這才放心。

石敢當接著又十分疑惑地道:“方才那人,怎麼與殞城主如此相像?”

因為此時坐忘城的力量已佔據了絕對的上風,所以兩人對答之時,也不會有什麼危險干擾。

戰傳說見石敢當一臉驚訝之色,心中暗自好笑,道:“他本就是殞城主。”

石敢當一怔,起初還以為戰傳說在說笑,但見戰傳說一臉正經,並不像是在開玩笑,頓覺大惑不解。

戰傳說道:“其中詳情一言難盡,還是先看看貝總管那邊的情形如何吧。”

石敢當雖有滿腹疑惑,卻也知此時不宜久聊,只好按捺住疑惑之心,與戰傳說一起由正門進入黑木堂。

當他們進入黑木堂時,三大司殺刑使盛極已亡,車向、香小幽被擊敗後,各由兩名乘風宮侍衛將之牢牢制伏,再無反抗的可能。車向一臉污血,眼神中透著決不屈服的光芒,不愧為一條硬漢,連香小幽被擒後臉上也毫無懼色,目光針鋒相對地與他人的眼神正視。她的身子被兩名侍衛拉得向後微仰,使其豐滿誘人的身體曲線更是暴露無遺。

對於這樣的結局,戰傳說並不感到意外,三大刑使的敗亡只是遲早的事。

而車向、香小幽之所以是擒而未殺,很可能是殞驚天的決定。

凡見到殞驚天的坐忘城戰士無不驚得目瞪口呆,在黑木堂中的這些人中,除戰傳說、伯頌、慎獨、貝總管等知情者外,其余剛趕至的人也是如此。若不是有貝總管等人在場,他們還真不知對殞驚天的命令是否該執行。

殞驚天見了石敢當,施禮歉然道:“殞某未盡地主之誼,反而讓石宗主受牽累了。”

石敢當望著“死而復生”的殞驚天,饒是他經驗豐富,也是無法猜透其中奧秘,見殞驚天向自己問候,一生不知經歷了多少場面的他也不由感到手足無措,忙道:“不敢,不敢,殞……殞城主客氣了。”心中卻暗忖道: “看他神情、言語、容貌,的確應是殞驚天無疑,倒真是古怪蹊蹺……”

這時,外面的廝殺聲漸漸平息,先還能聽到零星的金鐵交鳴聲,很快,連這零星的撞擊聲也沒有了。外面一下子變得沉靜了不少,但這種沉靜帶給人的卻不是輕鬆,而是沉重感,因為,這是滲入了血腥與死亡的沉靜。

一場血戰,以坐忘城的勝利而告終。

但殞驚天卻並無甚麼喜悅興奮之色,他看了看車向、香小幽二人,向慎獨道:“將他們禁押,好生看守,但不得為難他們。”

言罷,也不等貝總管慎獨回答,他已向黑木堂外走去。

戰傳說等人隨即也緊接而出。

當殞驚天步出黑木堂時,外面的戰鬥已結束,走廊中、牆角下、假山後……無處不是橫七豎八躺著的屍體,有司殺驃騎,也有坐忘城戰士。

衝入乘風宮的普通坐忘城戰士沒有忘記自己的身份,他們開始準備退出乘風宮外,其中部分受傷者由同伴挽扶著走出。

而十餘名重傷後再也沒有反抗力的司殺驃騎被強迫向黑木堂跪成一排,他們的頸部被用力壓著,所以頭顱便不得不頂在地面上。

當殞驚天由黑木堂走出,站在正門前台階之上時,包括乘風宮侍衛在內的坐忘城戰士齊齊停下了自己的任何舉止,目光一下子集中在了殞驚天的身上。

這時,北尉將重山河如一陣風般自人群中閃出,他身上血跡斑斑,也不知是他自己掛了彩,還是濺上對手的鮮血,雙矛似乎因為剛才經歷了鮮血洗禮之故,寒光更甚,看樣子他似乎是要沖向黑木堂這邊。

殞驚天正在思忖該如何向坐忘城萬民解釋,見重山河也已趕至,便向貝總管吩咐道:“你與重尉一起將殘局收拾收拾;慎獨,你與我一道前去華藏樓。”

隨後又向戰傳說、石敢當道:“殞某想去祭奠二弟孤天,二位願否與我同行?”

石敢當一怔,心忖道:“二弟孤天?難道被甲察、尤無幾所殺害的不是殞驚天,而是殞驚天的二弟?但怎麼可能整個坐忘城先前都未看出破綻……”

殞驚天之所以邀戰傳說、石敢當同行,正是想藉此機會把真相告訴石敢當,而戰傳說雖已知真相,但因為他與石敢當的關係是最密切的,要將這匪夷所思的事向石敢當解釋清楚,有戰傳說在場便省事多了。

殞驚天之所以首先想到要向石敢當解釋此事,自是出於對這昔日玄流道宗宗主的尊重。先前他秘密進入南尉府闇雪樓後,讓南尉伯頌約見了戰傳說而未約見石敢當,不是因為他對石敢當有所不信任,而是因為當時他本不想過早讓太多人知悉此事,但戰傳說因為與此事有直接關係,故在受約之列。

石敢當一反平日的精明睿智,一時竟忘了該答复殞驚天,而自顧沉浸在苦思冥想之中,戰傳說忙大包大攬代他答道:“我們理當如此。”

四人便向華藏樓方向而去。

殞驚天心知很難對眾坐忘城戰士解釋明了,故他有意暫且拋開此事,讓重山河等知情者先將此間情形轉述,這樣也省去了不少麻煩。

就在殞驚天將離開黑木堂時,貝總管問了一句:“城主,被俘的司殺驃騎當如何處置?”

殞驚天不假思索地道:“將他們放了。”

貝總管一怔,但還是應道:“是。”

當天色還沒有完全黑下來的時候,關於城主殞驚天還活著的消息便傳遍了坐忘城的每一個角落,每一個人的耳中。

乍聞此訊息,坐忘城所屬無不又驚又喜。這個夜晚,坐忘城在激動與不平靜中度過。



坐忘城外五六里遠的地方,一條通往京師方向大道旁的一個小山岡上,地司殺默默地站立著,目光望著坐忘城的方向。

山岡光禿禿的,幾乎沒有任何林木,更顯出地司殺的孤獨落魄。

現在他已沒有任何危險了,連部署在坐忘城外巡遊的人馬也一樣沒能困住他。在見識了他的身手後,坐忘城戰士便知道既已讓他突圍成功,那麼再要追殺,便顯得毫無意義了。

坐忘城戰士想到了這一點,而地司殺卻也同時料知坐忘城戰士會這麼想,所以他能夠毫不擔憂地在此止步。

但,他在此駐足等待又能等到什麼?

無非是等到敗慘結局的確定。

而地司殺似乎決定要在確知結果後才肯離開。

當天邊出現血色的晚霞時,終於有一列人馬出現在地司殺的視野中。

這是一隊狼狽不堪的人馬,正是被俘後僥倖被殞驚天饒了性命的十餘名司殺驃騎,因為有殞驚天的命令,他們才能夠穿過坐忘城的道道封鎖。

這十餘人都受了傷,有的人傷得還很重,不過他們的速度卻並不太慢,畢竟置身於充滿仇視處境中的滋味並不好受。他們本已做好了被處死的心理準備,沒想到殞驚天卻那麼輕易地放過了他們。這樣一來,他們本有的視死如歸的傲氣不知為何反倒洩了大半。出了坐忘城後,在城外一連撞見了幾支巡察的坐忘城戰士,讓他們數度受到驚嚇,不過皆是虛驚一場,那些人接到傳令,並沒有與他們為難。

十餘倖存的司殺驃騎失魂落魄般跑出四五里之外,心緒這才稍稍平定。冷不丁有人無意間看見前方山岡上有一人影,不由駭了一跳,心中閃過的第一個念頭就是殞驚天之所以放過他們,不過就是與他們玩了一個貓戲老鼠的遊戲,讓他們正為死裡逃生而驚喜時,再派人在前面將他們截殺。

如此一想,頓時被嚇出一身冷汗!

很快更多的人看到了在山岡上的地司殺,在最初的草木皆兵之後,他們終於認出那是他們的主人地司殺,一顆懸起的心方才“撲通”落地。

地司殺見到這十餘名屬下,心中頗有些感慨,暗忖道:“總算沒有全軍覆滅。”

立即自山崗上掠了過來。

十餘人趕忙上前施禮道:“大人。”

地司殺微一頷首,道:“還有沒有其他人馬突圍出來?”

十餘人你看著我,我看著你,誰也沒有開口。

地司殺心道:“看樣子一定是沒有了……其實能有十餘人突圍成功,已十分不易了。”當下他又道,“你們先行一步,我為你們阻擋追兵。”

十餘名殘存的司殺驃騎知道地司殺誤會了,其中一人囁嚅著解釋道:“大人,我們並非是突圍而出的,而是……他們將我們放出城外的。”

他終是不願說出被俘的事。

不過即使他們不說,地司殺也能推測出他們定已曾被俘。

地司殺的目光自眾人臉上一一掃過,他所看到的是十幾張沮喪而惶然的面孔,他們再也不是他引以為傲的司殺驃騎了。

地司殺的心中掠過一道陰影。

眾司殺驃騎忽然感到地司殺的眼神隱有森寒之氣,心中不由得皆為之打了一個激靈。

地司殺臉上擠出了一絲笑意,緩聲道:“殞驚天待你們頗為寬宏大量啊,所謂知恩圖報,你們應當好生記著他的這份情才是。”

眾人聽得此言,神色陡然劇變,急忙道:“大人,我等只知這是殞驚天對我司殺驃騎的羞辱,對他唯有刻骨之恨!”

地司殺嘿嘿一笑,道: “刻骨之恨?我相信不出十日,冥皇必將會征討坐忘城,那時你們就可向坐忘城報得這刻骨之恨。不過,在此之前,還需要你們為此付出一點代價。”

“只要能報此次挫敗之辱,我等願赴湯蹈火!”

眾人為方才地司殺的目光所驚懾,此時雖不知地司殺要他們付出的“代價”是什麼,卻也不顧一切地急於表白自己。

地司殺微微點頭,神色沉穆地道:“我們需要冥皇的憤怒以及樂土將士高昂的戰意,所以,你們必須——死!”

“啊……”眾人乍聞此言,幾乎無法相信自己的耳朵。

但九誅刀清晰而懾人的出鞘聲,明白無誤地提醒著他們,他們所聽到的是一個殘酷而不可思議的事實!

他們之中誰也沒有想到,他們沒有死在坐忘城,卻要亡於地司殺的刀下!

極度的驚愕,以及地司殺絕對凌駕於他們之上的武學修為,使十幾名受傷的司殺驃騎根本未能作出什麼反應,森寒刀氣已如一陣代表死亡的風般席捲而過,十餘人就如同被伐倒的稻草般無聲無息地倒下了,拋灑的鮮血在空中劃出一道道弧線,與無邊的血色殘陽相輝相映。

頃刻間,所有的司殺驃騎皆亡於地司殺的九誅刀下。

九誅刀還鞘!

地司殺再也沒有等待下去的必要了,他轉身沿著大道向京師方向而去。

雖然手刃十餘名司殺驃騎時地司殺沒有猶豫,但這並不等於他的心情不沉重。無論如何,親手誅殺自己的部屬決不會是一件愉快的事情。

但地司殺卻也堅信自己必須這麼做,十幾名司殺驃騎的力量與樂土將士的士氣相比,可以說是微不足道,地司殺絕對不願看到因為這十幾名倖存者的委靡、一蹶不振而影響樂土將士的士氣,而且,這些人既然受了殞驚天的活命之恩,就有已被殞驚天收服、策反的可能,儘管只是“可能”,但地司殺也不能不防。

何況,地司殺要將在坐忘城中發生的事上禀冥皇,他希望他的話能使冥皇毫不猶豫地決定征討坐忘城,而不希望節外生枝。要保證這一點,最好的方式莫過於冥皇只能從他一人口中了解坐忘城所發生的一切。

地司殺相信殞驚天將這十餘人放出坐忘城不是因為寬宏大量,而是藉此瓦解對方的軍將士氣。將這一點與地司殺臆想中的殞驚天“詐死”一事聯繫在一起,地司殺對殞驚天更為仇視。



坐忘城華藏樓中停放著殞驚天二弟殞孤天的靈柩,當黑木堂發生激戰時,整個乘風宮唯有華藏樓的侍衛兵力非但沒有抽調前往黑木堂,反而有所增加。

慎獨比較細心,想到殞驚天若突然出現在華藏樓,恐怕會使守護殞孤天靈柩的侍衛嚇一跳,故在快接近華藏樓時,慎獨對途經路旁的一名侍衛吩咐了幾句,那人趕忙由一條小路,抄近道趕向華藏樓,對華藏樓中的侍衛先略加解釋,以使他們先有心理準備。

但饒是如此,當殞驚天、慎獨、戰傳說、石敢當進入華藏樓時,眾侍衛仍是有些手足無措。

當殞驚天跨入華藏樓時,戰傳說發覺這血戰地司殺猶自神色若定的一代城主,此時腳步竟有些踉蹌,“手足被殺”一事對殞驚天的打擊之大可想而知。



小夭自被救醒後,就一直被軟禁限制了自由,她的情緒過於激動不穩定,當時若讓她前去華藏樓,恐怕會傷心過度而壞了身體,所以貝總管選了六名有些武學修為而又能說會道的女眷守在她的身邊,半是強制半是勸慰。奈何小夭的性格剛烈,又是城主千金,一旦清醒過來,立即哭叫著要去華藏樓,六名女子連同小夭的貼身美婢阿碧一道對小夭連說帶勸,也無濟於事,最後不得不依貝總管事先吩咐的那麼做,點了小夭的暈睡穴,這才暫時平息了此事。

但在小夭因暈睡穴被點而暈沉睡去時,幾女的心情再度變得忐忑不安,不知自己這麼做,待小夭再度醒來時,會不會生氣發怒,若是那樣,那麼方才她們的一番努力豈非前功盡棄?

她們心中暗自祈禱小夭醒後能冷靜些。

就在小夭被點了暈睡穴後不久,黑木堂那邊一場廝殺開始了。驚人的廝殺聲傳到這邊,讓守在小夭房中的七女大為不安,不知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會不會對小夭的紅葉軒構成威脅,向外面的侍衛一打聽,得知乘風宮雖然廝殺慘烈,但坐忘城佔據了明顯的優勢,幾女這才略略放心。

阿碧聰明伶俐,擔憂之餘,忽然想起一個人來,面帶喜色地道:“我記起一個人來了,只要請來此人,定然既可保小姐安危,又可以勸住小姐,我這便去試一試。”

言罷也不與另六女多解釋,自顧離去。她是小夭的心腹婢女,平時小夭待她如姐妹,所以雖是一婢女,卻沒有人敢小覷她,此時也只能任她自作主張,剩下的六女皆暗自揣測阿碧所說的會是什麼人。

不多一會兒,阿碧便回來了,果然領來了一人,美艷絕倫,原來是爻意。

幾女見是爻意,心中不由道:“阿碧所說的倒也不錯,爻意姑娘武功深不可測,有她在,乘風宮的情形再亂,這邊也不會出什麼事。而且她冰雪聰明,容顏絕世無雙,這樣的人物,即使是女人,也願意聽她的話的。”

奉命守護小夭的六女,其夫君都是在坐忘城有一定身份的人,自身也多是城中有數的美人,但此刻見了爻意,她們竟都不由自主地有了自慚形穢之感,而且沒有絲毫的嫉妒之意。

爻意與幾女相見之後,走到小夭仰臥的床榻前,看著合眼暈睡的小夭,但見小夭俏美而略顯稚氣的臉上猶有淚痕,如梨花帶露。爻意不由記起昨夜清晨與小夭在庭院中相遇時的情景,那時小夭與她嬉鬧說笑,心緒頗佳,備顯可愛俏皮,顯然當時她沒有料想會有變故發生。

爻意心中不由生起憐憫之心,忖道:“從未聽坐忘城的人提及城主有夫人,而且現在也沒見小夭的母親來看她,想必小夭之母多半已不在人世了,如今豈非她已是孤身一人?不知以後要受多少孤伶之苦。”

思及此處,爻意不由聯想到自己也是母親早逝,而今自身更是遭受莫名奇變,與父親相隔兩千年時光!兩千年時光已過,父親及所有的其他親人定都已隔世為人,自己的遭遇,與小夭何其相似?

爻意心中不由更為沈重。

正當她彎腰伸手欲為小夭拭去臉上殘留的淚水時,忽聞外面響起了叩門聲,一年輕而極為豐滿的女子上前將門開啟後,出現在門外的是一名侍衛,此侍衛對那女子低聲說了些什麼,那女子先是一臉不信之色,似乎還責備了那侍衛一句。此女子的夫君是乘風宮侍衛中地位比昆吾、慎獨略低的“上勇士”,所以敢責備那名侍衛。

那侍衛一邊賠著笑臉,一邊解釋,一副信誓旦旦的樣子,最後在幾女疑惑的目光中退了出去。

那上勇士的美麗嬌妻迫不及待地向幾女低聲道:“方才此人說,許多城中戰士、宮中侍衛都親眼看到城主還活著,並且城主還出手殺敗了地司殺!”

幾女“啊……”的一聲驚呼,本能地先將目光向小夭梨花帶露般的臉上望了一眼,這才七嘴八舌地向那上勇士的嬌妻相問。

爻意也是無比吃驚。

而驚愕之餘她的腦海中立時浮現出了一個念頭:“既然連小夭的父親都能'死而復生',看來,這世間還是會有奇蹟存在的。那麼,我豈不是也並非決不可能再與父親相見……?”



第二天。

乘風宮的混亂局面已大為改觀,所有死者,無論是坐忘城的人,還是司殺驃騎,都被坐忘城戰士奉殞驚天之命,將他們分別埋在城外東、西兩個不同方位的山坡墓地中。

依坐忘城的習俗,真正的英雄,是應埋葬在險峻的山峰之巔,勇敢戰士應埋在山坡上。而有罪的叛逆者、靈魂卑微者,則只能被拋入滔滔八狼江中。

所以,當殞驚天下令將司殺驃騎的死者也埋葬在山坡上時,不少人都有些意外。

但戰傳說得知殞驚天作出這一種決定時,卻並不覺得意外。殞驚天可以為戰傳說這樣一個不屬於坐忘城的外人,而得罪地司殺,並作出了準備與冥皇決裂的決定,就足以證明他是一個真正的胸懷無比寬廣的人,在他心目中,戰死的司殺驃騎是奉命而行,他們並不知內幕如何,所以他們都是不折不扣的勇敢的戰士。

戰傳說雖然能猜出殞驚天的心思,但卻也因此更為殞驚天擔心,擔心殞驚天這樣做會使坐忘城中的部分將士滋生不滿的情緒。要知道,並不是每一個人都能理解殞驚天將敵人尊為勇士這一舉措的。

果不出戰傳說所料,就在埋葬了所有戰死者之後不久,重山河怒氣沖沖地要將已埋下的司殺驃騎的屍體重新掘出,並拋入八狼江中。

重山河對司殺驃騎之所以如此恨之入骨,是因為司殺驃騎將乘風宮點燃之事。雖然經眾人奮力撲救,大火只燒壞了乘風宮小部分建築,但重山河仍是怒焰難平。想到這座乘風宮是義父生前親自督建而成,暗含永遠歸順大冥樂土之意,如今卻被王朝地司殺的人燒毀,重山河恨不能將司殺驃騎殺個乾乾淨淨!

殞驚天下令將十餘名倖存的司殺驃騎放走,重山河已難以接受,而當他奉命在坐忘城東側安葬了坐忘城被殺戰士的同時,貝總管也奉命把司殺驃騎的人埋在城西的山坡上,等重山河回城後才得知此事,當時他便暴跳如雷,帶領自己的手下二百多人,便向城西趕去。

駐守西門的是幸九安的人馬,幸九安是四大尉將中唯一一個沒有參加乘風宮那場血戰者,他見重山河臉色鐵青地帶著二百多人直奔西門而來,心頭暗吃一驚,趕忙上前笑臉相問。他們兩人雖都是尉將,但同時重山河還是老城主重春秋之義子,重春秋生前備受坐忘城屬眾敬重,所以在四大尉將中,重山河的地位或明或暗都要壓其他三尉將半肩。

重山河總算沒有完全失去理智,幸九安既笑臉相問,他也強自放鬆了繃得緊緊的臉,簡單地答道:“讓在坐忘城中殺人放火的狗賊安葬在山坡上,戰亡的坐忘城戰士不答應,我重山河也不答應!請兄弟讓一條道,我要將他們拋入八狼江中!”

幸九安暗吃一驚,心知人是城主吩咐人埋的,重山河這麼做,分明是與城主對著幹。自殞驚天成為城主以來,兩人發生這麼明顯的衝突還是第一次,而在這種時刻發生這種事可不是什麼好事。

不過幸九安也感到將司殺驃騎死者埋葬於城西山坡上的確有些不妥,而且看重山河此時的神情,顯然是若自己不肯放行,他定會強闖!猶豫了一下,幸九安道:“重兄還是三思而後行……”

重山河見他口氣有些鬆動,便道了一聲:“多謝兄弟成全!”猛抽身下坐騎一鞭,疾衝西門而出,二百部屬緊緊相隨。

望著重山河絕塵而去的背影,幸九安神色凝重。

重山河行動迅速,當殞驚天得知此事時,一百餘具司殺驃騎的屍體已無一遺漏地被拋入了奔湧不息的八狼江中。屍體先是浮浮沉沉,但很快便被江水吞沒,直到離坐忘城很遠的下游,才又陸陸續續地漂浮到水面上。

向殞驚天禀報此事的乘風宮侍衛極為不安,連大氣也不敢喘。

此時,殞驚天仍在華藏樓中,自他昨夜進入華藏樓後,就再也沒有離開半步,一直守在二弟殞孤天的靈柩旁,一宿未曾合眼。中途小夭來過,當小夭見到父親的確還活著時,情難自禁地抱住父親痛哭一場,良久才被殞驚天勸住,而後殞驚天又將自己師門二儀門的事告訴了小夭。小夭得知被尤無幾、甲察殺害的是自己的二叔時,心中亦極不好受,心想:“以前我早已見過二叔,但我卻一直將他當做父親,二叔也一定把我當做了他的女兒……可是直到他已離開人世,我才知道自己原來還有一個與爹爹一樣可敬的二叔。”

她恭恭敬敬地向二叔殞孤天行了九叩九拜大禮後,本想留在華藏樓與父親一起陪著二叔,但殞驚天卻堅決讓她離開華藏樓。

殞驚天之所以這麼做,是因為他想與二弟兩人共處而再沒有第三人的時間盡可能多一些。

除了他們自己之外,沒有人能夠真正了解二儀門弟子兄弟之間榮辱與共、同進共退的情感,從某種意義上說,二儀門兩個互為兄弟的卻各為顯堂弟子、隱堂弟子者,他們已渾如一體,兩個人以一個共同的身份存在於世人的眼中。除他們自身之外,即使是至親的親人,譬如子女,也是無法如他們自身那樣真正地理解他們之間的情感。

自戰傳說、石敢當離開華藏樓,小夭也被殞驚天責令離開後,除了偶爾殞驚天會召某人傳出一道命令之外,其餘的大半個夜晚,他都一直與二弟的亡靈默默相守。

為禀報重山河掘墳棄屍一事而來的侍衛將此事向殞驚天禀報後,便忐忑不安地等待著殞驚天的反應。

不僅僅是他,坐忘城不少人都在為此事擔心,因為此次很可能發生衝突的人非旁人,他們一個是當今城主,一個是昔日城主之義子,二者之間關係的微妙可想而知。更要緊的是在此之前,他們並沒有出現過衝突,這反而讓人有一種不可捉摸的感覺。在這“山風壓城城欲摧”的時刻,城內若有不和,恐怕十分不妙。

殞驚天聽罷那侍衛的敘說後,沉默了很長一段時間,方輕輕地嘆了一口氣,只是道:“我知道了。”竟不就此事再多說什麼。

那侍衛心裡很不踏實,猶豫了一下,還是試探著道:“城主還有什麼吩咐嗎?”

殞驚天想了想,道:“通告全城,自今日午時起為二城主行七祭之禮!”

七祭之禮需歷時七天,在這七天中,逝者所有親友、僕從都只能素食,不可淋浴更衣,做到這些並不太難,最難做到的是行七祭之禮需有一人在逝者新墓旁結廬而居,日夜不離,共需居住七日,此人被稱之為“冥人”。在這七天中,此人不可進食,不可睡眠,只許偶進清水,以示與死者“同生共死”之意。七日七夜不進食本已難以堅持,更可怕的是七日七夜不能睡眠,尋常人根本無法捱過。

所以更多人選擇的是雙祭之禮,三祭之禮。行五祭之禮的人已是少之又少,而七祭之禮似乎已是只在於樂土一些可歌可泣的傳說中才有。

那侍衛乍聞殞驚天此言,不由為之一震,不過想到坐忘城有數万之眾,要找個人結廬而居度過七日,總是能找到的,故他接著又問道:“不知城主遣誰充任'冥人'?”

殞驚天看了他一眼,淡淡地道:“自然是本城主自己。”

“這……”那侍衛暗吃一驚,心想勸一勸,但又放棄了。他追隨殞驚天多年,看殞驚天此刻的神情,便知道自己根本勸不了他改變主意。

辰時初,坐忘城已是全城皆白,連坐忘城戰士的槍尖刀柄上都纏上白綢布。

辰時末,自乘風宮通往東門的整條大道已被仔細地清掃得一塵不染,道路兩旁立起了五十一根漆了銀漆的木柱,柱子高約二丈,在每一根柱子上都用細小的竹片架著一隻經過特殊處理的雄鷹,雄鷹雖死,卻羽毛光亮,姿態栩栩如生,雙翅略張,似乎隨時都會從柱子上振翅飛走。

對於坐忘城來說,鷹,有著極為特殊的意義。

傳說在很久以前,坐忘城還未達到今日這種規模,而只是坐忘族聚居的一個大寨子,有一次它遭受了強大敵人的瘋狂攻擊,數倍於己的敵人輪悉進攻,縱是坐忘族戰士全力廝殺,仍是難以抗禦如潮水般擁至的強敵。敵人射出的弓弩極為強猛,流矢飛鏢如亂雨般掠過虛空,又如亂雨般傾落在寨中,使坐忘族不少戰士還未能與敵人正面交鋒,就已殞亡。

眼見大勢已去,當時的坐忘族族王絕望之中,便親手殺死了自己的妻子!他不願妻子在淪陷後遭受敵人的凌辱。族王共有四子,長子、次子、三次都已陣亡,唯有出生不到三個月的四子一直由族王夫人呵護著,族王殺了妻子後,知道自己不久也將戰死,留下此四子,不知落入敵人手中後會有什麼樣的淒慘結局,於是他一狠心,正待將自己最後一個親人也殺死後再與敵人血戰時,忽聞天空中傳來振翅之聲,族王抬眼一看,只見無數雄鷹凌空撲下,如同一片烏雲突然降臨。

就在族王一怔神間,其中一隻雄鷹已飛速抓起襁褓中的四子,甫落便起,其他的雄鷹緊隨左右。

族王為這一幕驚呆了,一時不知所措。

敵人的勁弩也發現了這團由雄鷹組成的“烏雲”,當四子被那隻雄鷹抓著騰空而起時,密集箭雨頓時向空中紛紛射去。

就在此時,更驚人的一幕出現了,只見所有的雄鷹彷彿有一個共同的信念在指使著它們,以驚人的敏捷與奇快的速度在抓扣著四子的那隻雄鷹四周穿掠疾飛,奮不顧身地以自己的身軀擋住射向四子的箭矢。

而被圍在中央的那隻雄鷹則不顧一切地直沖虛空!

一隻又一隻雄鷹淒厲嘶叫著自空中跌落,眾鷹卻決不逃散。

與此同時,隨著群鷹的飛升,能射至它們身上的箭矢也在逐漸減少。

當抓著四子的雄鷹嘶叫著完全衝出箭矢所能企及的範圍之外時,它已是孤身一鷹,同伴全都殞命於箭下。

族王目瞪口呆地看著四子與那隻雄鷹越飛越遠,直至消失。

不久,族王連同他的族人全軍覆滅,坐忘族中只有一百多名未來得及自盡的年輕女子被敵人擒住未殺,淪為敵人的淫奴。

坐忘族的敵人是十分強大的,他們在滅了坐忘族之後,所統治的已是原先五族領地的總和。因為很少有人敢全力抵抗,所以其他被征服的各族還能保存自己族人的血脈,唯有坐忘族,卻是血戰到最後一刻,四子被鷹擒走,死多生少,而且看清此事的只有坐忘族族王及少數幾個最早進入坐忘族大寨的人,所以在大多數人眼中,坐忘族已如雲煙般消散,永不復存在。

二十二年後,佔領坐忘族領地的大濁族人的眾多反抗者中,忽然多出了一個叫“乘風”的年輕人。大濁族佔領著五族的領地,凌辱著五族的女人,奴役著五族的族人,他們對此起彼伏、或明或暗的反抗早已習以為常,也毫不在乎,從來都是以大濁族將反抗者血腥鎮壓為每次反抗的最終結局。

自乘風出現之後,大濁族漸漸地感到有些坐立不安了。乘風驍勇而多智,他所率領的人初時只有百餘人,但就是這百餘人在乘風的帶領下,神出鬼沒,一次次出奇不意地襲擊大濁族,使大濁族防不勝防,人人自危。

“乘風”之名便如插上了翅膀一般很快傳遍了大濁族的所有轄地,哪怕大濁族再如何掩蓋這件事,也無濟於事。

大濁族最擔心的事最終發生了,本來是各自為陣的五族反抗者開始共同尊奉乘風,本如一盤散沙的反抗力量,因乘風的出現而聚成一體,並且不斷壯大。

大濁族人大為驚慌,他們盡遣高手,欲除去乘風,但乘風彷若有著超越常人的異常靈敏的禀賦,在大濁族布下天羅地網時,他仍能在其中游刃有餘,出其不意地發動攻擊。而大濁族遣出的高手也不斷死去,死在乘風的“風隱刀”下。

乘風成了大濁族的終結者,在乘風第一次為大濁族所注意後的第七年,大濁族覆滅在如洪流般不可逆違的反抗潮流中,以可恥的方式結束了命運進程。

直到那時,人們才知道,乘風就是坐忘族最後一代族王的四子!

乘風就是坐忘城的第一任城主,不過此時坐忘城中更多的已不是坐忘族的人,而是五族中其他四族中人……

對於這個傳說,因為年代久遠,值得深究的疑點也不少,比如鷹是最孤傲的猛禽,幾乎很少有人會看到成群的鷹。

其二,四子被鷹擒走時才出生三個月,那麼,他又怎會知道自己的身世?並在長大後矢志為父王、為族人報仇呢?

儘管有不少疑團,但作為坐忘城中人,對這一傳說卻是深信不疑的。何況,關於五族與大濁族的戰鬥,關於坐忘城神勇先祖乘風的傳說,並非僅有這一個,而是不計其數。

但有一點是確定無疑的,那便是自乘風之後,坐忘城中一直精心保存著九十九隻雄鷹的屍體,“九十九”這一數目,正好與傳說中將四子乘風救出的雄鷹的數目相同。這些雄鷹都是以藥物精心浸製過的,並由專門的鷹役看護,數百年過去了,九十九隻雄鷹仍是栩栩如生。

鷹,乃坐忘城尊奉的守護神,所以,當每一任城主去世之時,在將亡故城主送向墓地的通道上,都要請雄鷹守護,以使亡靈可以平安地到達天國。

殞孤天雖不是城主,但在殞驚天心目中,二弟殞孤天卻與自己一樣,是坐忘城的城主,二弟為坐忘城而付出的決不比自己少,包括二弟的性命!只是,因為他們兄弟二人一個是師門顯堂弟子,一個是隱堂弟子,才會有這樣的區別。

所以,殞驚天要破例為殞孤天奉上本唯有城主亡故才能享有的禮遇。

而五十一之數,則是像徵著殞孤天五十一年無畏的生命歷程……



在坐忘城為殞孤天行“七祭之禮”的第二天,戰傳說記起與晏聰的五日之約,頓覺不安,迫切想知道晏聰那邊是否已查出被自己所殺的白衣劍客的真實身份是什麼。

屈指一算,雙方約定的時間已迫在眉睫。前幾日坐忘城一直動盪不安,變故頻繁,戰傳說席捲其中,幾乎將這事忘了,而現在坐忘城顯得清靜了些,這才記起此事。

因為“白衣劍客”的真實身份是什麼關係著自己能否光明正大地以“戰傳說”自稱,加上戰傳說深感此事背後極有蹊蹺,故他急於了解真相。

戰傳說將自己的想法與爻意一商議,爻意不假思索地道:“既然如此,你便前去稷下山莊與晏聰見一面吧,這樣既不失信,也許還真能解開一個謎團。”

戰傳說有些意外,他忍不住說出了自己心中的擔憂:“坐忘城擊敗地司殺卻讓地司殺逃脫了,必有後患,而此事追根溯源,可以說是因我而起的,若是在我離開坐忘城後,坐忘城再遭劫數,我將……”

後面的話他未說出口。

爻意頷首道:“你所說的這種可能完全存在,但今日局勢,是坐忘城只能等待,而難以有什麼主動之舉,所以誰也不知下一場爭戰會在什麼時候爆發。與其在這兒等待,倒不如暫且先去做同樣迫在眉睫的事。”

頓了一頓,她輕嘆一口氣,方接著道:“其實,今日的坐忘城,急需在坐忘城以外,也有支持他們的力量。”

經她此言一提醒,戰傳說頓有所悟,暗覺爻意高瞻遠矚,比所有人都看得更遠!一旦冥皇得知不但兩大皇影武士死在了坐忘城,而且連地司殺也鎩羽而歸,就會將坐忘城這一系列舉措視作與冥皇徹底決裂的跡象,冥皇決不會就此罷休,無論是為了大冥樂土,還是為了殞驚天還活著,他都不能對坐忘城的舉動視若未睹。

以坐忘城一城之力,如何能與冥皇相抗衡?

從這一點看,坐忘城再如何將城中的力量團結一致,發揮至極限,也是無法改變最終結局的。相反,只有將目光投於坐忘城之外,為坐忘城尋找一條不必與整個大冥樂土作對的道路,或是尋機瓦解對方統一的意志,才有可能為坐忘城找到突破口!

顯然,除爻意之外,其他人都沒有想到這一點。如今,坐忘城上上下下都在默默地準備著一場血戰,他們的先祖在與大濁族近百年的爭戰中形成了英勇的性格,但今日的英勇卻更多了悲壯的氣息,似乎每個人都料定除殊死一戰外,再無其他路可走。

連戰傳說也在不知不覺中被這種悲壯氣息所感染,下意識地覺得自己既然是始作俑者,就應該負起這個責任,任何試圖想置身事外的舉止甚至是想法都是可恥的懦弱!

直到爻意此言提醒了他。

戰傳說忽然明白坐忘城今日的處境:現在,坐忘城已把自己自我封閉,猶如困獸,勇則雖勇,卻十分危險,而在遠離坐忘城之外若有坐忘城的力量與城池遙相呼應,那便等於是封閉的坐忘城延伸到外界的一隻觸角!

想到這一點,戰傳說心頭頓時釋懷,暗忖既然坐忘城缺少這樣一隻“觸角”,便由我來暫充這只“觸角”,若到了最後關頭,我再與坐忘城並肩作戰便是。

思結一旦點通,戰傳說的心思頓時變得十分活躍,他甚至想到了玄流道宗。石敢當曾是玄流道宗的宗主,借用這一層關係,也許玄流道宗就是第一個可以爭取的族派,而玄流道宗與坐忘城毗鄰,他們的背向的確十分重要。

想到玄流道宗,戰傳說記起前些日子乘風宮曾派人前往天機峰,將石敢當已至坐忘城的消息告訴於玄流道宗,按理此人應早已抵達玄流道宗所在的天機峰,返回坐忘城的時間也綽綽有餘,但到現在都未見有什麼動靜,也不知這其中又出了什麼旁枝錯節。

戰傳說既已決定暫時離開坐忘城,前去稷下山莊,便有些擔心爻意的安危。想了想,他道:“不如你也與我一道前往稷下山莊一趟,如何?”

看得出爻意也不想與戰傳說分開,戰傳說與她的“威郎”酷似,使她已在下意識中將戰傳說視作她的親人,與戰傳說在一起才有踏實感,不至於時時刻刻都會想起在這世界上,自己是最孤獨的一人,所有的人對她來說都是陌生的。

聽了戰傳說的話,爻意的眼神中流露出了依依不捨。

但最終,她卻緩緩而堅決地搖了搖頭,道:“若是你我都離開坐忘城,恐怕城中有人會有怨氣,以為我們要藉機抽身而去,對自己惹下的禍端袖手不管,人心由此而渙散,對坐忘城十分不利。只要我留在此處,就不會有人有此猜測了。”

“為什麼?”戰傳說問道。

爻意俏臉微紅,心道:“這還用問為什麼嗎?”看著爻意嬌美而略帶羞澀的容顏,戰傳說心頭一顫,終於明白過來。爻意所指是坐忘城的人都已將他們視作了珠聯璧合的一對,只要有一人留在城中,另一人就決不會棄坐忘城而去。

戰傳說是忽然間由十四歲的少年躍過了四年的時光,故他對兒女之情的了解,還不如爻意,只是隨著生理的變化,也慢慢地帶動心理的微妙變化,加上他平生第一次與年輕女子相處這麼久,由他人羨慕的眼神以及爻意的動人風情,使他對異性的情感開始逐漸萌生,但與同齡人相比,卻尚有差距。

也幸虧如此,否則與爻意這樣的絕世佳人朝夕共處,而她又心有所繫,戰傳說恐將痛苦不堪。

爻意岔過話題道:“其實冥皇要進攻坐忘城,也不是一兩天就可以準備就緒的。坐忘城城固池深,又早作準備,雙方定有一番僵持,你大可不必這麼早就為我擔憂,我還要與你一同前去大漠古廟呢。”

戰傳說見她心意已決,也只好如此。

於是他與貝總管打了招呼後,便獨自一人離開了坐忘城,趕赴稷下山莊與晏聰相見了。



八狼江自坐忘城城南一側環過,繼續向東北方向奔流而去,直至在卜城城南匯入樂土最大的雪江中,在匯入雪江前,八狼江還與稷下山莊擦身而過,在稷下山莊所控制的範圍內,八狼江的水勢相對平緩,江面也更為寬闊。

被重山河及其部屬拋入江中的司殺驃騎的屍體在經歷了上游的沉浮不定後,到了稷下山莊,被水浸泡腫脹得變形,全浮出了水面。

一百多具屍體源源不斷地隨波而下,這一番情景實是讓人心驚肉跳。

稷下山莊莊主東門怒很快便得知此事,並且很快就查知所有死者皆是司殺驃騎。

聽完手下的人向他禀報了這一驚人的事實後,東門怒略顯肥胖的臉上的厚肉一連顫了幾次,並牙痛般倒吸了一大口冷氣。

“東門怒”其名顯得豪氣乾雲,讓人一听就不由想到一個滿面虯鬚、豹目環眼、腰粗膀闊、一臉傲氣的壯漢,而事實卻根本不是如此,東門怒臉白無須,平時笑容可掬,一團和氣,全身上下收拾得乾乾淨淨,十根手指上共戴了七個玉指環,言語間也是慢條斯理,讓人一見到他,就會不由自主地想起劍帛人。

在大冥樂土與極北劫域之間,本有一個狹小的劍帛國,人口稀少,最多的時候也不過三萬餘人,因為此國擅於造帛、鑄劍二術,故被稱為劍帛國。劍帛國的人性情和順,雖擅於鑄劍,但自身卻極少有習武之人,相反善於經商買賣。僅憑這一點,要在武風鼎盛的蒼穹諸國立足顯然是不夠的。

儘管劍帛國使出買賣的精明與八面玲瓏,如牆頭弱草般周旋於諸強國之間,但終是沒有能夠避免亡國的結局,劍帛國不復存在,而劍帛人則如蒲公英般飛向蒼穹諸國,落於何方,便在何方紮根,並憑藉其精於買賣的天賦悄然壯大。因為他們沒有了自己的家園,在異國他鄉總是處處受到排擠壓制,尤其是當他們擁有了龐大的家資後,便會有人以種種手段強取豪奪,迫使他們又不得不再一次遷往異地。於是就如同又一陣秋風吹過,蒲公英又必須在秋風中飛向不可預知的他鄉。

所以,在每一個劍帛人的身上,都會隨身攜帶著一株乾製後的蒲公英,而且必然是花蕾初開的蒲公英,因為那時的蒲公英無須飄飛異地他鄉。

亡國後,財富成了劍帛人深受打擊排濟的原因,而在財富被巧取豪奪之後,劍帛人要贏得略略的尊重,就必須又一次開始集斂財富,當財富再一次達到讓旁人羨慕的地步時,新的一輪巧取豪奪又將出現……如此周而往復,直到終老而死。

東門怒當然不是真正的劍帛人,劍帛人雖然有過人的聚財手段,但他們似乎也深知自己難以在一個地方長久立足,所以他們從不將自己的宅院居處構建得過於富麗華貴,反正最終大多是為他人做嫁衣裳。

而東門怒的稷下山莊卻並非如此,尤其是東門怒日常起居的笑苑內的大大小小七間建築無一不是部署得精雅華麗,頗為奢靡。

稷下山莊的勢力在樂土不算顯赫,而東門怒對這樣的局面也頗為滿意,他沒有理由不好好享受安逸。

難怪當聽說有近二百具司殺驃騎的屍體從八狼江流來,並沿經稷下山莊左近的江段時,他會如此緊張了。

“若是此事傳開,會不會有人把殺了司殺驃騎的罪名算在稷下山莊的頭上?”東門怒不安地問道。

他問的是他的五大戍士。

東門怒平時在笑苑中深居簡出,大多事宜都是由五大戍士為他處理的。

五大戍士之名分別為高辛、史佚、眉溫奴、於宋有之、齊在。

高辛人如其名,年四十一,身形高頎但略曲背,加上一張瘦長的紅臉,被另外四戍士戲稱為高醉蝦。平時高辛鬱鬱少言,所以“高醉蝦”之名,也只有其他戍士或東門怒敢這麼稱呼他。

史佚與高辛年歲相仿,但卻顯得遠比高辛老氣橫秋,偏偏他有意蓄起了長須,乍一看,顯得足足比高辛長了十歲。

眉溫奴乃一美艷寡婦,其夫君本也是東門怒手下的一名戍士,名為唐昧,比眉溫奴年長七歲,三年前,正值血氣方剛的唐昧英年早逝,病重而亡。

於宋有之年三十,容貌清秀,長於口舌,性喜調侃,“高醉蝦”之名就是出於他口中。

齊在最為年輕,比美艷寡婦眉溫奴還要小三個月,其人身形高大,五官梭角分明,也沉默少言,但與高辛的鬱鬱不語不同,他是性情憨直,不擅言談,所以平時於宋有之幾乎將調侃齊在作為人生一大樂趣,齊在也不以為忤,一笑以對。

東門怒問的是他的五大戍士,其實最主要的是問於宋有之,因為於宋有之是五戍士中最富智謀之人。

於宋有之從容不迫地一笑,道:“決不會有人將此事與我稷下山莊聯繫在一起,莊主不必擔心。”

東門怒不解地道:“你何以如此肯定?”

於宋有之道:“因為即使稷下山莊有加害司殺驃騎之心,也無力同時擊殺近兩百名司殺驃騎。”

東門怒聽罷,哈哈大笑,連連頷首道:“不錯,有理,我倒忘了這一點。”

眾戍士心道:“無力做到這一點正說明稷下山莊實力不濟,莊主卻如此開懷,倒讓人哭笑不得。”

東門怒既不將此事放在心上,臉色便和緩了不少,他看了五戍士一眼,道:“這幾日周遭還有什麼異常沒有?”

五戍士依次搖了搖頭,道:“托莊主的福,一切如常。”在他們的印像中,莊主東門怒最愛聽的四個字,就是“一切如常”了。

果然,滿意的笑容自東門怒的臉上洋溢開了,隨即他舒舒服服地打了個哈欠。

看這情形,東門怒接下來要說的一定是“今日有些勞累,需回笑苑暫作休憩”,五戍士知道笑苑中有東門怒四位美夫人,回到笑苑,其實未必能得休憩。

齊在忽然有些不合時宜地道:“屬下有一事忘了禀報莊主。”

東門怒的笑容僵硬了些,“哦”了一聲,示意齊在說下去。

“兩眼泉的幾個獵戶昨天前來山莊,他們說今年恐怕不能準時將獸皮送來,請莊主准許他們延緩一些時日。”

東門怒有些不悅地道:“為什麼?”

“據這幾個獵戶說,他們每年的獸皮都由一個叫'南伯'的老者為他們鞣製,而兩天前他們突然發現此老已不知去向。”齊在禀道。

“突然不知去向?”

東門怒把自己深埋在虎皮交椅中的身子挺直了些,自言自語般將齊在的話重複了一遍。

東門怒似乎不願在他的勢力範圍內出現“突然”二字,他所希望的是“一切如常”,所以他的眉頭擰了起來,沉吟片刻,對齊在道:“你去查一查此人為何會突然離去。”

齊在恭然應是。

東門怒又補充了一句:“今日便去。”

齊在再一次應是。

在高辛等人看來,莊主此舉未免小題大做,過於小心翼翼。就算“兩眼泉”不把獸皮送來也無關大局,何況他們只是要延續一些時日而已。

當然,眾人也沒有必要勸止東門怒這一決定。

東門怒環視眾人一眼,說了一句眾人再熟悉不過的話:“我需暫且回笑苑歇息一陣子,莊中大小事宜,你們多操心些。”

隨後便在兩個少年僕從的陪同下,離開議事堂,向笑苑而去。

五戍士中除齊在需前往“兩眼泉”查探外,其他四人便也各自散開了。稷下山莊的日子一直就是在這種平淡中度過,也幸虧東門怒喜歡捕風捉影,格外小心翼翼,似乎唯恐出什麼差錯,否則五戍士的日子將會過得更為乏味。



東門怒不疾不徐地向笑苑走去,兩個少年在他一前一後。

笑苑很美,哪怕是在秋日,它也幽美依舊,讓人一旦步入其中,心神就會不由自主地放鬆下來。

但這一次東門怒進入笑苑後,他非但沒有心神放鬆,反而一下子變得高度緊張。立時止住不緊不慢的腳步,身板挺得筆直,如同一柄即將出鞘的刀,本是游離不定、昏昏如夢如睡的雙眼倏然變得格外精亮,驟然收縮的瞳孔亮如刀之寒刃。

沒有其他任何更多的舉動,但剎那間東門怒竟像是徹底變成了另外一個人。

跟隨在他身後的那名少年固然因東門怒的止步而止住身形,連走在東門怒身前的少年也突然感到某種異常,儘管他既沒有聽到異響,此時也沒有看到東門怒的異常反應,但此少年仍是條件反射般站定,並轉過身來,向他的主人望去。

東門怒的目光由左側丈許遠的地方迅速收回,轉而投向正前方,越過那少年的頭頂,望著遠方不可知的地方,緩聲道:“你們先到三夫人那邊等著,我想一個人在苑中走走,記住,不要告訴三夫人我已回到笑苑。”

兩少年對莊主此舉雖然頗感意外,但仍是恭順地依言離去。

少年人好奇的天性使其中一名少年在離去前忍不住向方才東門怒的目光曾停留過的地方看了一眼——那兒有一棵朱槿,上面停著一隻淡黃色的蝴蝶,僅此而已,絲毫看不出有什麼異常的地方。

兩少年滿腹疑慮地走了。

走出一段距離後,曾留意到那棵朱槿以及朱槿上停著的那隻蝴蝶的少年心頭忽然一動,猛地似想起了什麼,不由低低地“啊”了一聲。

他的同伴一驚,惑然道:“什麼事?”

“……沒什麼。”他若無其事地道。他沒有說出實話,事實上他之所以突然驚呼,是因為他無意中想到任何一種蝴蝶在靜止時都是併攏雙翅豎起的,但方才他所見到的停在朱槿上的那只蝴蝶卻顯然是平展開雙翅!

他是一個細心的人,否則也不會被東門怒留在身邊,不過這一次卻是因為東門怒的異常舉止才使他會對一隻蝴蝶也如此留意。

轉彎之際,他忍不住藉機向東門怒方才站立的地方掃了一眼,卻發現東門怒已不知去向,就像一顆被蒸發了的水珠般轉眼就不見了踪影。

那少年幾乎再次失聲驚呼。

他心中有一股十分強烈的衝動,誘惑著他折身返回原處,去看看那隻淡黃色的蝴蝶是否也消失不見了。

但最終他還是按捺住了這股衝動,繼續隨著他的同伴一起向東門怒第三個夫人所居住的地方走去。

只是,他的心緒已註定難以平靜。

與此同時,就在那少年滿腹疑慮的時候,東門怒已在出人意料的最短時間內奇蹟般地出現在稷下峰的半腰上。

稷下山莊是依著稷下峰而建的,東門怒常在手下人面前自詡精通風水之術,並說稷下山莊的莊門設在“震門”,而稷下峰在坎位,坎位為火,震門為木,火克木為凶,故令人將稷下山莊後隨山勢而建的圍牆再加厚了一倍,又自稷下峰掘土百擔,肩挑車推倒入八狼江中,說是此舉可克稷下峰火氣。

這一番折騰後,東門怒仍不放心,還嚴令稷下山莊的人不得隨意攀越稷下峰,以免使稷下峰火氣外洩。

眾人早已習慣了東門怒苟安龜縮的脾性,對此倒也不以為意,只需依言而行便是。稷下峰荒蕪一片,也無人願涉足其中。

東門怒的身影藉著參天古木及山石的掩護,沿著陡峭的稷下峰飛速向上攀越,身形起落之間,快捷絕倫。

此時,休說有茂密的樹林遮擋,就算在稷下山莊有人湊巧撞見東門怒一閃而過的身影,也會以為只是自己的幻覺。

東門怒正以驚人的身法掠走之際,倏然在一塊山岩上一點足,顯得有些肥胖的身軀藉著這一點之力忽然止住了快不可言的去勢,整個身軀凌空側旋,其飛旋的速度竟出人意料的緩慢,彷彿東門怒只是一隻紙糊成的風箏,正被一陣風捲得飛起,其身法既精絕又奇妙。

地上淤積著的落葉此時突然飛捲著升起,胡亂地飛舞,落葉在東門怒身側飛旋的速度比東門怒自身飛旋的速度還快,而它們顯然是被東門怒攪起之氣旋所帶動的。一快一慢,各得其反,對比之下,委實奇怪。

東門怒穩穩落定。

“沙沙沙……”葉子沙沙而落。

東門怒立足的地方前面二尺遠便是一棵需幾人合抱的槐樹,這棵槐樹在整個稷下峰都十分醒目,整棵樹的樹冠足足覆蓋了二三畝的範圍,稷下山莊五戍士中的於宋有之將此槐樹戲稱為稷下峰的突起“喉結”。而從位置上看,若將整府稷下峰比作人的上半身,這棵槐樹正好處於喉節位置。

東門怒站定後,自懷中小心翼翼地掏出一物,攤在手心。

赫然是一隻淡黃色的蝴蝶,雙翅展開,約有半個巴掌大小,一動不動地趴在東門怒的掌心處。

若是細觀,便可看出此蝶竟非真蝶,而是精心以黃絹製成,只是無論是雙翅還是色彩、頭、足、須都是那麼的栩栩如生,足可以假亂真。

東門怒將手中的絹蝶攏起,忽然在槐樹旁半跪下,垂首恭聲道:“東門怒參見主人!”

周圍靜寂無聲。

東門怒姿勢卻沒有絲毫改變,依舊靜靜地等候著。

終於,竟真的有“沙沙……”的腳步聲在不遠處響起,向東門怒這邊而來,越走越近,直至在東門怒身前停下。

“起來吧,你來得很及時,沒有辜負我對你的期望。”一個如暗含金屬質地般的聲音響起。

“謝主人。”東門怒謝過之後,方站起身,這才正視他的主人。

出現在他面前的是兩個人,一個形容怪異,手足長得異乎尋常;而另一個年輕男子的五官則近乎完美無缺。

此人正是尹歡。

尹歡隨著那模樣怪異的人在崇山峻嶺中穿行了漫長的距離,最後在稷下峰駐足,但那人並未進入稷下山莊,而是讓尹歡先留在稷下峰,自己獨自下山。在很短的時間內,他便返回了,不久東門怒匆匆而至。

在趕赴稷下峰的途中,那容貌怪異者告訴尹歡,即使他今後傳授其武學,尹歡也不必視他為師,因為與其說他們之間有師徒關係,倒不如說是雙方各有所需。

對於這種說法,尹歡當然沒有理由拒絕。不過此事由對方提出,倒有些出乎他的意料之外。他藉機問既不以師徒相稱,那麼當如何稱呼?他對對方的來歷身份充滿了疑惑,但無論怎麼說,此人對他也是有救命之恩,尹歡不便冒昧直問,只求能在對方的言談中尋出蛛絲馬跡。

對於尹歡此問,那怪人道:“我比你年長,你只需以'羽老'稱呼即可。”

尹歡口中應是,心裡卻有些失望。“羽老”這樣的稱謂太過平常,根本無法藉此推測出什麼。

同時尹歡心中暗自奇怪,此羽老既聲稱若自己不依順從他的心意,將難免一死,而且看得出這決非戲言,但一旦自己順從他之後,此人對自己卻又頗為和善。

尹歡在隱鳳谷中就已聽說過稷下山莊莊主東門怒之名,而且還知道有好事者喜歡將東門怒與他相提並論,稱他們兩人乃樂土各族派中最貪圖安逸、不思進取的當家人,不過兩人彼此間從未謀面。今日尹歡見識了東門怒的身法修為,知道東門怒與自己一樣,平時的貪圖安逸全是假象。

而他稱羽老為“主人”,即顯示出羽老有非比尋常的來歷,也可以看出羽老的確有驚世修為,否則怎能駕馭東門怒這樣的人物?

尹歡對羽老興致更濃!

東門怒見了尹歡後,略顯意外,不過他倒未能將眼前的尹歡與隱鳳谷谷主聯繫起來。

羽老望著東門怒,以其獨特的聲音道:“養兵千日,用在一時。這些年來,你將稷下山莊打點得還不錯吧?”

“禀主人,東門怒一直不敢有所懈怠,稷下山莊的勢力所及範圍內,一切都在屬下的把握之中,稍有風吹草動,都可以在最短的時間內作出反應。”

不知為何,東門怒對尹歡顯得併無戒備。

羽老“嗯”了一聲,從其表情上看不出他對東門怒的回答是否滿意。

羽老輕輕地吸了一口氣,以凝重的語氣輕聲道:“縱是雪江亦會渾濁,靈族永世忠誠不渝……東門怒,你是否相信這一點?”

東門怒恭敬而簡略地道:“東門怒堅信不疑!”

雪江即是樂土最寬大的一條江,也是樂土最清澈的一條江。雪江終年清澈,即使是在洪水期,各支流的渾水沖入雪江後,也會很快清澈。雪江江底佈滿了平整而光滑的乳白色的岩石,透過江水,整條江都顯現出銀色光澤,“雪江”之名,就是由此而來。

在樂土人心目中,雪江是一條永遠潔淨清澈的江,世人常以“雪江渾濁”來表達決不可能發生的事情。

聽完羽老這一番話,尹歡暗暗驚詫,心忖不知羽老口中所謂的“靈族”是指什麼。樂土疆域廣闊,千百年來,各族各部忽戰忽和,部族的數目因為時而有部族被吞併,時而又有部族分化,所以變化不定,但在相對的某段時間內,卻並不是不可知的。尹歡就知道今日樂土大大小小共有十九族,但在這十九族中,卻根本沒有靈族,就算上溯數百年,也是如此。

所以,尹歡更不知靈族為誰“忠誠不渝”,但由羽老的神色語氣來看,此事應非比尋常。

而羽老把自己認為至關重要的事在尹歡面前毫不掩飾地透露出來,說明他有絕對的自信能控制尹歡,尹歡若是出爾反爾,恐怕會引來殺身禍端。

聽完東門怒的話,羽老點了點頭,緊接著又搖了搖頭,道:“靈族中的無畏者當然能做到這一點,但靈族當中,也有良莠不齊,比如術商此賊,便背叛靈族,投效不二法門,從此使靈族人處境更為艱辛。”

他的眼中閃著駭人的光芒,看得出他對所謂的“術商”充滿了刻骨之恨!

而最讓尹歡吃驚的莫過於羽老說“術商”投效的竟是不二法門!

難道,來歷神秘的靈族竟是以不二法門為敵?

不二法門僅修持弟子就有九千之眾,其勢力之盛,實非言語所能形容,除了三十年前驚怖流曾公然與不二法門作對外,再沒有其他族派繼驚怖流後塵。三十年前,驚怖流為自己的舉動付出了慘重的代價,最後只能棲身於亂葬崗偷生至今日。何況今日的不二法門力量已比三十年前更為強大,各族派對不二法門亦無一句怨言,何以偏偏靈族對不二法門似乎十分不滿?

而羽老所說的術商又是什麼人?

就在尹歡心中閃過這一疑問時,羽老像是猜中了他的心思一般轉而向他問道:“你是否想知道術商是什麼人?”

尹歡很巧妙地答了一句:“他應在不二法門中有頗高的地位。”

他這麼回答,其實並未直接回答羽老所問,但同時卻又暗示著他的確在思索著這一問題。

至於為何作出術商在不二法門中地位不低的判斷,當然是依據羽老對此人十分忌恨這一點推斷的,若只是法門中一個普通修持弟子,又怎能對他人構成多少威脅?

羽老臉上擠出了一個古怪而勉強的笑容,他緩緩地道:“你說得不錯,他在不二法門中的地位不低,他就是所謂的不二法門四大法使中的靈使。 ”

尹歡怔怔地望著羽老,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這一次,他是真正的驚愕欲絕了!



齊在對莊主東門怒之令向來是不折不扣地執行,在東門怒吩咐他前去“兩眼泉”這個不起眼的地方查清“南伯”為什麼會突然不知去向後,齊在立即遵令而行,儘管他心中對東門怒此舉有些不以為然。

他當然不會料到“南伯”的真實身份是當年名聲赫赫的“藥瘋子”南許許。

“兩眼泉”的獵戶每年都要向稷下山莊送上獸皮,所以認得五戍士中最年輕的齊在。當齊在出現在“兩眼泉”時,他們立即猜到了齊在的來意,向稷下山莊請求延長時日呈送獸皮本就讓眾獵戶心中不安,此時一見齊在出現,忙自告奮勇地把齊在領向南許許曾住過的木屋。

眾獵戶這麼做自是急於向齊在證明他們並沒有說謊。

此時,正是午後,午後的陽光碎碎地灑滿了一地,小村落裡的幾隻獵犬偶爾會突然竄出,但迅即又以同樣快捷的速度折回原處,它們都是訓練有素的,決不隨意吠叫。

齊在站在南許許的屋外,輕叩木門。

他身後的獵戶道:“我們已進去一次了……門是虛掩著的。”

齊在點了點頭,示意聽到了,卻再度叩擊著木門,並加大了力道,直到確信屋內的確無人回應時,他才雙手推門。

門果然是虛掩著的,應聲而開了。

一股硫黃的氣息撲面而至。

對此齊在倒沒感到什麼意外:既然此人常為這些獵戶鞣製獸皮,當然免不了有一屋硫黃的氣味。

齊在跨入屋內後,就站在門前有意無意地擋著身後獵戶,使之無法入內。他只是奉命來此地看個究竟,而一個鞣製獸皮的老者的離去又能藏有什麼驚人的秘密?所以齊在不想顯露出一副興師動眾之勢。

那幾個獵人倒也知趣,很快便各自在找個藉口退走了。

當閒雜人都已退去時,齊在的目光已經將屋內的情形掃視了一遍,感覺中此屋並無甚麼異常之處,屋內的桌椅物甚有點亂,一個獨居的老者的屋內擺設較為零亂是再正常不過了。唯一有些醒目的只有那張寬大得有些離譜的椅子,但這又有說明什麼?

齊在在屋子裡仔細地查看了一番,仍一無所獲。

最後,他的注意力停留在屋子後側的那扇門上,略加思索,他毅然上前,拉住門上的一個拉環,用力一拉,門一下子被拉開了。

一股難以分辨的氣味與一股涼颼颼的風一起向齊在撲面而來。

緊接著,“砰……”的一聲,前面不遠處有一物墜落地上,並且還在地上滾動了一段距離,聽聲音應是木桶竹罐之類的物甚。由於門後的光線比外屋暗得多,齊在的目光一時還難以適應這種改變,故什麼也看不清。過了片刻,齊在的眼睛這才適應過來,他已看出門後是一條狹長的通道,通道兩側是木壁,光線暗淡,想要看得更遠些已是不可能。

縱是如此,齊在仍是察覺到了不尋常的地方:此屋並不大,除去外間外,按理後屋決不應出現這麼狹長的通道。

除非此通道其實已不屬於屋子的一部分,而是延伸到木屋後面的山腹之中。

儘管這事本身並不能說明什麼,卻足以引起齊在的更大興趣,他決定要進去看個究竟。為了方便行事,他取出了石火與火絨。

“咔嚓,咔嚓……”

石火與火鐮的敲擊聲有節奏地響著,並順利地引著了火絨。

通道也為之一亮。

齊在正待藉機打量通道內的更多情形時,忽聽得“砰……”的一聲,身前兩丈多遠的地方突然爆現出一團巨大的光球,灼灼火焰一下子將通道截斷,齊在視線所及的不是再是暈暗,而是讓人難以正視的炫目火光。

火光以驚人的速度膨脹、蔓延,通道兩側的木壁立時著火,火勢更猛。

齊在心中之驚愕難以言喻,只是猶豫了片刻,火勢便已強到迫使他不得不向後退避。

此時,齊在已斷定莊主東門怒此次讓他來查個究竟,並不是捕風捉影,就算是巧合,也是歪打正著。顯然,在齊在推門而入時,聽到的物甚墜落聲,是屋子的主人早已準備好的某種藥物傾倒的聲音。藥物與木門相連在一起,只要一推門,這種可以引燃大火的藥物就會傾倒,而且屋子的主人還算準了推門而入的人必然會藉用燭火等照明探路,當火源出現時,藥物如水汽般蒸騰開,便會被火源引燃。

一切部署得天衣無縫!

若是沒有人對此屋的主人生疑,就不會進屋仔細查找,也便不會發現屋後的通道,那麼此屋就會與尋常屋子一樣靜靜地存在著;若是有人對此起疑,那麼就會進屋查找,從而引發一場大火,大火可將此屋燒成灰燼,什麼線索也不會留下。

齊在心知他已遇到了一位高人。
li60830 發表於 2017-12-3 14:33
第二卷第七章完美藥師

一間草廬,幾株疏梅。

這是顧浪子生活了十幾年的地方。

廬中只有一些簡單用具,廬外只有一張石桌。

這幾乎就是顧浪子生活的全部。

月上樹梢時。

顧浪子在石桌旁自斟自飲。

十數年來,不知多少個夜晚,他都是這麼獨自一人度過的,除非晏聰在他身邊。

今夜,他就在等待著晏聰的歸來。

顧浪子相信晏聰一定會順利找到南許許,並說服南許許助其一臂之力。他對晏聰一向很有信心,包括當年他允許晏聰打入六道門伺機查明其姐晏搖紅被害的真正原因時,他也對晏聰充滿了信心。

果然,當他喝下的酒開始在他體內散發酒力,使整個身子漸漸發熱時,他聽到了熟悉的腳步聲。

堅定、自信,但又決不莽撞的腳步聲——正是晏聰的腳步聲。

當他側過身子向身後望去時,正好看到晏聰繞過山路的最後一個拐彎處,出現在他的視野中。

……

聽罷晏聰講述了與南許許相見的經歷後,顧浪子頗有感慨地嘆了一口氣,道:“他說得不錯,我與他都是屬貓的,有九條命。唉……他能活到現在,也真的是一個奇蹟。”

感慨之餘,顧浪子自石桌旁站起身來,道:“你將這裡收拾收拾,待他來時,為師再與他同飲幾杯。”

晏聰一怔,不知顧浪子話中之意,脫口道:“誰?”

“當然是你的南前輩。”

晏聰瞠目結舌道:“他……怎會到此地?”

顧浪子胸有成竹地道:“他不但一定會到此地,而且定然是在半個時辰之內。”

“為什麼?”晏聰將信將疑,他本非喜歡追根刨底之人,但這一次他卻不能不問。

“因為要讓南許許完全信任一個人,實在是太難了。雖然他的確幫了你的忙,但這並不等於他對你不再存有戒備。”顧浪子緩聲道。

“師父的意思是說南前輩會一直暗中追踪我,以查明我所說的身份是真是假?”

顧浪子點了點頭。

晏聰心頭滋味百般,他忍不住又道:“但他既已對弟子出手相助,就算事後發現我所說的有詐,也木已成舟,他追踪我並查明真相又有何用?”

顧浪子搖了搖頭,道:“你把他想得太簡單了。一個曾經讓整個樂土武界為之震撼、不安的人,絕對有其不凡之處!為師相信在你與南許許作別之時,便已中了他所下的毒。”

“啊……”晏聰一下子呆住了。

看師父顧浪子的表情,顯然不是在說笑,晏聰暗自體味著近段時間來自身的變化,一時間卻未曾察覺出有什麼異樣的感覺。

不過高手用毒,無形無色,無感無知,這是再正常不過了,何況如南許許這般用毒的宗師級人物?

而顧浪子卻絲毫沒有慌亂之色,彷彿指出晏聰已中了南許許之毒的人並不是他。他自顧道:“藥與毒看似互反互克之物,其實兩者之間相隔不過一紙之距而已。就如同生與死、晝與夜,看似截然相反,其實相距只在毫釐間。至毒之物,何嘗不是至妙奇藥?反之亦然,所以'藥瘋子'其實也是'毒瘋子'。”

晏聰腦中靈光一閃,豁然開竅,心情頓時釋然,他明白師父之所以毫不緊張,是因為師父料定南許許必然會出現。南許許既是繫鈴人,當然也就能成為解鈴人,有他出手,自己所中的毒即使再可怕,也是應手而除。而南許許之所以會下毒,只不過是提防萬一自己是假冒顧浪子弟子之名。更何況,此事還只是師父的推測而已。

正當晏聰思緒滿懷時,顧浪子的目光忽然向西向一掃。

與此同時,已為晏聰熟知的南許許的聲音從那個方向傳來:“顧兄弟在酒中浸泡了數十載,倒沒有被泡糊塗,我南許許的一點伎倆,全被你猜知了。”

晏聰不由又驚又喜,同時還有些尷尬難堪。其實在南許許的屋中,他已經是處處小心了,不但滴水未進,而且盡量不與屋中的物甚相觸,沒想到南許許仍能在神不知鬼不覺的情況下對自己施毒。

此時南許許已自隱身處走了出來。

月色依稀,視線難以及遠,但由那極為消瘦的身影仍是可以看出來者的確是南許許,世間恐怕再難找到比他更消瘦的人。

顧浪子麵向南許許所在的方向靜靜地站著,看似十分平靜,但他身側的晏聰卻分明感受到師父的激動。

明月以不易察覺的速度在夜空中緩緩滑動。

直至南許許已在十幾步之外,顧浪子才開口道:“沒想到有生之年,我們還能再相見。”他的語氣顯得有些平淡,但誰又知道這番話後面隱有多少感慨?

南許許哈哈一笑,指了指晏聰還沒來得及收拾的石桌,道:“顧兄弟活得可比我逍遙得多,泡在酒中的滋味定勝過泡在毒中百倍。”

“錯。對我來說,一杯酒入口,也許還未來得及落入腹中,就已人頭落地,白白糟蹋了一杯酒,這等滋味,也決不好受。”顧浪子道。

南許許自懷中取出一個小瓷瓶,扔向晏聰道:“分四次內服,每日一次,可完全解除你體內之毒。”

言罷轉而對顧浪子道:“顧兄弟太低估自己了,若是你如此不濟,就不會有人處心積慮要取你的性命了。”

顧浪子大手一揮,大聲道:“如此明月,不可辜負,休得再提大殺風景的話題,今夜無論如何,你得陪我喝上幾杯。”

南許許微笑不語。



東門怒半坐半臥倚在一張特製的軟榻上,他的三夫人屈膝跪坐於一側,以巧妙嫻熟的手法為他揉捏著頸肩部位。除美貌嫵媚外,三夫人這一手功夫也是東門怒對她最為寵愛的原因之一。

稷下峰中那敏捷如獵豹的東門怒已重新變成了眾人熟知的模樣,以至於戍士齊在向他禀報前往“南伯”家中一行經歷時,心中暗自嘀咕莊主有沒有用心聽。

待齊在將事情的前前後後禀報完,東門怒才把微閉的雙眼睜開了,隨後又將斜倚著的身體慢慢坐直,這才看了齊在一眼,道:“如此說來,你並沒有查出他為什麼會突然離去?也不知道他的真實身份了?”

齊在無奈地點了點頭,道:“屋內突然起火後,屬下一人根本無法在短時間內控制火勢,而大火必會很快引來其他村民,若屬下留在那兒,反而不妙,只好退出。想必就算此人留下了什麼線索,也會毀於那一場大火中。”

東門怒皺了皺眉道:“這人行事好不縝密,但願他對稷下山莊……並無惡意,否則這樣的對手實在不易對付。”

三夫人身子微微前傾,依偎在東門怒的身上,柔聲道:“莊主,也許妾身可設法解除莊主的心頭之憂。”

東門怒“哦”了一聲,戲謔道:“若是真的,那我便封你為第六戍士! ”

齊在的神情頓時有些不自在,東門怒雖是戲 ,卻讓齊在感到被輕視了,而且被輕視的不僅是他,還有五大戍士整體。

好在三夫人此時頗為善解人意,她道:“五大戍士是稷下山莊之棟樑,人人皆為忠勇之士,我一介弱女子,怎敢躋身戍士之列?”

東門怒哈哈一笑,道:“是我失言了,是我失言了,卻不知你有何良策妙計?”

“既然對方不願留下線索,那麼莊主只要設法傳出謠言,讓他得知我們稷下山莊已掌握了某種線索,可以藉此查出他的真實身份,相信此人一定會有所舉措。”三夫人道。

東門怒讚許地道:“引蛇出洞的確是一條可行之計。”頓了頓,他又道,“不過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就算此人的確頗有來歷,也未必會是稷下山莊的敵人,與其引火自焚,倒不如嚴陣以待,多加防備。齊在,從今日起,你與高辛等人要領人輪流在通向稷下山莊的路口把守,不可讓可疑人物輕易接近,防禍患於未然。”

齊在一怔,頗有些失望。

他覺得三夫人的計謀雖非上策,但只要略加商議部署,就不失為可行之計,沒想到莊主卻主動放棄了。

既然是這樣的結局,那先前又何必前往“兩眼泉”?

沒等齊在再說什麼,東門怒已顯得很疲倦地打了個哈欠,隨後道:“齊在,你往返奔波,一定辛苦了,先去歇息吧。”

齊在只好退了出去。

待齊在離去後,三夫人隨口戲言道:“莊主,你讓齊在他們嚴加防範,可如今有卜城三万精兵向坐忘城進發,若是他們要取道稷下山莊,又如何能防範呢?”

三夫人自信憑東門怒對她的寵愛,對她這種不痛不癢的揶揄不會發怒。

東門怒“騰”地坐起,一臉愕然地道:“三万精兵?!”

未等三夫人回答,他緊接著又追問一句:“為什麼沒有人向我禀報此事?”

東門怒臉上有罕見的怒意!

三夫人見狀也不由收斂了笑容,道:“高辛、於宋有之欲禀報此事時,遍尋稷下山莊也找不到莊主你。加上這些人馬是徑直向坐忘城進發,你平時又一再吩咐屬下不可隨意插手與稷下山莊無關的事,所以在你回到莊中後,暫時還沒有人向你禀報。”

東門怒下了軟榻,負手慢慢踱步,他喃喃自語般低聲道:“三万精兵……大冥樂土已很久沒有調動過這等規模的人馬了……”

“所幸無論如何,此事與稷下山莊都不會有直接關係。莊主,我看你臉色不太好,何不由我為你放鬆放鬆?”三夫人柔聲道。

東門怒像是沒有聽見三夫人的話一般,沉吟道:“八狼江中的近兩百具司殺驃騎的屍體終於引起了一場軒然大波,稷下山莊恰好處在卜城、坐忘城之間,這一場變故,會不會波及稷下山莊?或許……”

“或許”二字之後,再無下文。

三夫人見東門怒神情凝重,忙起身下榻,依偎過來,挽著東門怒的右臂,媚聲道:“莊主是有福之人,就算有什麼事,也不會牽連稷下山莊的。莊主,你已有好幾天沒有理會人家了……”

東門怒側過臉來,伸手捏了捏三夫人的下巴,輕聲道:“是嗎?”

言語顯得有些心不在焉。

三夫人低聲“嗯”了一聲。

透過長衫,三夫人感到東門怒的肌膚繃得很緊……



晏聰知道師父顧浪子的酒量很高,沒想到昨夜他與南許許同飲,很快就醉了。南許許雖然沒醉,卻也已有些神誌迷糊,他對著早已沉睡過去的顧浪子喋喋不休地說著話,語意雜亂,聲音模糊,晏聰一句也沒有聽清,而顧浪子自顧酣然入睡,鼾聲如雷,直到天快亮時,兩人才安靜下來。

晏聰起了個大早,將一片狼藉的草廬及周遭收拾了一番後,天才大亮。他坐在石桌旁歇息,心卻並不平靜。

在他的印像中,師父一向十分謹慎,無論在什麼情況下,他頭腦都保持著足夠的清醒,雖然常常飲酒,但卻從不曾醉過。晏聰已漸漸地明白師父之所以如此警惕而謹慎,多半是因為年輕時的遭遇以及之後的處境使他不能不時刻保持戒備,甚至有時候晏聰會想到師父恐怕永遠也不會信任外人。

而顧浪子昨夜的表現,證明晏聰的猜測並不正確。

至少,顧浪子十分信任南許許。在自己弟子身邊時都時刻保持清醒的顧浪子,卻在與南許許共處時完全放鬆了心神,從而看出他對南許許的信任可見一斑。

這讓晏聰的心情有些異樣。

這時,身後響起木門被推開的聲音,晏聰收斂心神回頭一看,是南許許自草廬中走出。

南許許的臉色顯得蒼白,但比起平時的青色,反而順眼不少。

晏聰忙起身施禮,現在他對南許許已是以“南伯”相稱,而不再稱之為前輩,這當然是出於南許許與顧浪子非比尋常的交情的緣故。

南許許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極為消瘦的臉上顯現出陶醉般的神情,他嘆了一口氣,道:“唉,已不知有多少年沒有像昨夜那樣輕鬆了。”

晏聰微笑著道:“只要南伯高興,不妨索性與我師父從此都在一起,我師父也一定很樂意的。”

南許許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忽然想起了什麼似的,道:“我給的藥,你已按時服過了吧?”

晏聰點頭道:“服過了。”

南許許以讚許的目光望著晏聰,道:“雖然你最終還是中了毒,但我卻看出你很有智謀,換作他人,在我屋中恐怕早已中了十餘種毒素了。”

說完嘆了一口氣,接道:“你出現得太突然了,我已有數年沒有與任何武界中人相接觸,所以不能不留點神——對了,那幅畫所繪出的人像,你看出是什麼人了嗎?”

晏聰搖頭道:“沒能看出……”

“沒有看出就對了。”南許許有些詭秘地笑著道。

晏聰心中一動,隨即臉上掠過一絲驚喜之色,他斷定此事背後必定藏有玄機,於是忙恭敬地道:“請南伯指點迷津!”

南許許感慨地道:“你真是給我顧兄弟長臉,一點就通。那幅畫何在?”

晏聰忙回到草廬中將那幅人像取出,南許許向石桌桌面指了指,示意他將畫卷攤開,晏聰依言照辦。

南許許仔細地打量著這幅畫,他的神情十分專注。此畫本就是他繪成的,故晏聰對南許許看得如此投入有些意外。

端詳了許久,南許許將目光移開,也不轉身,自顧呼道:“顧兄弟,你也過來吧。”

連呼兩次,顧浪子真的從草廬中走了出來。

南許許這才回頭向顧浪子道:“畫中的人在生前與你是敵是友?”

顧浪子不假思索地道:“此人生前易容成戰曲之子戰傳說的模樣,與我有淵源的只是戰傳說。”

“戰曲?是擊敗千異的戰曲嗎?”

“正是。”

晏聰心道:“看來南伯也並非完全與世隔絕。”

南許許沉吟片刻,目光先後掃過顧浪子、晏聰二人,這才道:“這幅畫所繪人像與死者真正的面目已是八九不離十,但你們一定都未能看出此人是誰,是也不是?”

晏聰、顧浪子相視一眼,均點了點頭。

南許許道:“雖然容貌已繪出十之八九,但人與人之間的區別,除了五官容貌外,還有另外很重要的一點,那就是——眼神!”

“啊……”晏聰心頭一亮,頓有恍然大悟的感覺,以至於低呼出聲。

在此之前,晏聰便已感覺到畫中之人似曾相識,但這種感覺又有些游移不定,此刻南許許的話一下子提醒了他,他斷定畫中之人自己一定認識,只是因為畫中人像的眼神與他認識的人的眼神並不相同,才有這種似是而非的感覺。

晏聰的心莫名地激動起來,在記憶中飛速搜尋此人究竟是誰。

南許許繼續道:“人的眼神十分複雜,有的純潔,有的凶悍,有的呆滯,按理,要看出此人是誰,就需要嘗試以各種各樣的眼神與他的五官相配合。但是,憑我的直覺,卻知道真正屬於此人的眼神是哪一種……”

顧浪子忍不住打斷他的話,顯得有些急切地道:“聽你的口氣,似乎已看出他是誰了?”

南許許古怪地笑了笑,道:“由死者頭顱的骨齡來看,死者年齡不會超過三十,這樣年輕的人,對於已隱於世外二三十年的人來說,是不可能熟識的。”說到這裡,他頓了頓,方接著道,“所以,我所認識的,應是與死者有密切關係的長輩,確切地說,是有著血緣關係的長輩,這樣一來,他們的容貌便有許多相似之處!”

聽到這兒,顧浪子已完全明白了,他只瞥了石桌上那幅畫卷一眼,便像是猛地想起了什麼,脫口驚呼:“難道……是他?!”

“誰?”晏聰見師父神色異常,好奇心大奇。

顧浪子沒有回答,而是望著南許許。

南許許向晏聰道:“取一支筆來。”

晏聰為難地道:“我與師父居住此地,從來不曾用筆。”

南許許知道晏聰所言不假,想了想,自顧走向爐灶那邊,拾得一小截黑色的木炭來,對著那幅畫凝視了少頃之後,以木炭為筆,在人像眼部略加塗改後,將用剩下的木炭一扔,直起腰來,道:“你們看吧。”

晏聰忙上前觀摩,一望之下,頓時大吃一驚,愕然道:“怎會與他有關?”



由坐忘城通往稷下山莊的途中,戰傳說正在趕路。

按走過的路程推算,他自忖完全能夠在與晏聰約定的時間之前趕到稷下山莊,所以便放緩了前進的速度。

大冥樂土從建立到穩固統治之前,曾經歷了無數次鏖戰,為便於大軍馳騁,在樂土各要塞城池之間修築了不少寬敞的馳道。因為稷下山莊處於坐忘城與卜城之間,所以由坐忘城前往稷下山莊大部分路徑都是馳道。不過由於多年沒有大規模戰事,馳道已漸漸地荒蕪,也罕見有行人。戰傳說策馬而行,一路上幾乎只聽到自己坐騎的馬蹄聲。

眼看離稷下山莊越來越近,戰傳說急欲向他人打聽前往稷下山莊是應沿此馳道一直向前,還是另有岔道,但偏偏遲遲未見一個路人。

又行了一程,忽聞前方有密集的腳步聲,戰傳說心頭暗喜。他問路心切,偏偏前面的馳道恰好是轉彎處,視線被擋,戰傳說雙腿一用力,催馬向前,迅速繞過拐彎處,只見前面竟有不下百人在馳道上匆匆趕路,有推著獨輪車的,有牽著牲口的,有挑著擔子的,拖兒帶女,推幼扶老,顯得繁雜而慌亂。當戰傳說突然出現在他們面前時,更引起了一陣不小的慌亂,不少人駭然止步,甚至掉頭就跑。前面的往後退,後面的往前擁,本就無序的隊伍頓時更為潰亂,人群中幾個小孩同時放聲大哭,幾隻牲口受了驚嚇,慌亂地哞叫著左沖右突,場面混亂不堪。

戰傳說大惑不解,不知自己的出現何以會引來這麼大的慌亂。他急忙翻身下馬,無意中看到人群中唯有一人顯得很鎮定,此人膚色白皙,身上所著衣衫也是乾淨利索,與其他人大為不同。戰傳說忙徑直向這人走去,走到此人身邊,施禮道:“幸會了。”

那人上上下下打量了戰傳說一遍,臉上慢慢地展露出笑意,開口道:“有什麼事可讓我為朋友效勞的嗎?”

戰傳說一呆,心道:“途中偶遇,他便以朋友相稱,倒真的十分熱心。”心裡想著,他指了指周圍混亂的人群,詫異地道:“在下有一事請教:為何諸位一見我便這般慌亂?”

那人道:“我等所畏避的其實不是朋友你,換了其他任何人突然出現在面前,都會使我等驚慌失措。”

戰傳說這才留意到此人的語調顯得格外柔軟,似乎在他的語聲中,有一根柔韌的絲線貫穿著,頗有些與眾不同。

“為什麼?”戰傳說不解地問道。

這時,眾人或許已看出戰傳說並無惡意,又是孤身一人,也便漸漸安定下來了,不近不遠地圍在戰傳說四周。

面對戰傳說的疑問,那人也有些驚訝地道:“難道朋友還不知道卜城有三万精兵正向坐忘城進發?”

“啊……”戰傳說真的是大吃一驚,看來,坐忘城真的要面臨巨大的考驗了,而且這場考驗來速之快,出人意料。

那人又道:“誰也不知道為什麼卜城會突然兵發坐忘城,雖說都是樂土子民,但三萬兵將過處,就猶如洪水席捲,要真的做到秋毫無犯幾乎不可能。若是真有戰事一時相持不下,戰禍將更不知會蔓延到多大的範圍,附近的百姓唯有先行迴避了。”

戰傳說這才明白為什麼眾人如此驚慌,原來他們已成驚弓之鳥,稍有異常便驚慌失措。

戰傳說於是道:“在下是途經此地,本想找人問路,恰好遇見你們。”話是對他身旁之人說的,但聲音卻有意提高,讓周圍的人都能聽見,以消除眾人對他的戒備之心。

那膚色白皙之人道:“大軍一至,方圓百里都不是容身之所,朋友還是早早迴避為宜。”

戰傳說道:“多謝提醒,不過在下與人有個約定,不能不赴約。”

那人一邊點頭一邊道:“朋友是否沒有合適的去處?若是如此,不妨隨我們同行,我物語保你萬無一失。”

戰傳說心道此人看似客氣,其實並不會輕易相信他人。

思忖間,他猛地意識到什麼,有些意外地道:“物語?莫非……你是劍帛人?”

以“物”為姓的只有劍帛人,物姓人在劍帛人中佔一半以上。年少時,戰傳說隨父親一同前往荒漠古廟的途中,所遇到的劍帛人全都是以“物”為姓。而且此時戰傳說也記起自己先前曾遇到的劍帛人與此人一樣,皮膚異常白皙,語則格外柔和。

果然,物語點頭道:“不錯,我是劍帛人,也是樂土人。”

劍帛國消亡後,劍帛人流散各地,為了盡量不被排斥,劍帛人總是自稱也是樂土人。因為劍帛國既已不復存在,他們又終年在樂土境內,這麼說也不無道理。

不過這麼說只是劍帛人為生存所需的違心之言。劍帛人無論在什麼地方,總是保存著許多原有的習俗,而且極少有劍帛人孤身一人生活在樂土人之間,他們往往是三五成群,形成一個小小的群體。

所以戰傳說發現這群人當中再不會有第二個劍帛人時,頗覺有些意外。

物語見戰傳說一時不說話,以為他被自己說動,趁熱打鐵道:“與他們一樣,只需十兩銀子,你就可隨我前往一個萬無一失的容身之地,此價十分公道,朋友一定不要錯過機會。”

戰傳說這才明白這個劍帛人何以會獨自一人出現在眾樂土人之間,原來他只是做一樁買賣。

他先是覺得有些好笑,隨即想起了什麼,臉色有些不悅了,沉聲道:“眾人流離失所,已是不幸,你豈可再趁機發橫財?”

物語被他責問,並不惱怒,依舊笑著道:“朋友教訓得是。不過此事絕無勉強之處,他們與我互情互願,各得其所,再說要為這百多號人找到容身之處,難免要花些銀兩,我至多也只是掙些辛苦錢而已。”

劍帛人大多都善舌辯,而且此刻物語又是以笑臉相迎,戰傳說一時倒無言以對了。他看了看周圍的人,說了句顯得有些突兀的話:“你們若是到了萬不得已時,不妨去投奔坐忘城試一試。”

話剛出口,戰傳說自己就意識到此話毫無意義。

果然,眾人臉上都有了不屑的笑意。劍帛人物語以慣有的精明圓滑地道:“我等會記住你的話,多謝了。”

戰傳說知道再沒有與他們細談的必要,於是問道:“你們可知前往稷下山莊的路徑?”

“稷下山莊?”物語哈哈一笑,隨即收斂笑意,正色道,“你應沿原路折返一程,遇到的第一個岔路口便是通往稷下山莊的路途。”

戰傳說道了聲:“多謝指點。”便翻身上馬,撥轉馬首沿來路折回。他心中頗為不安,掛念著坐忘城的局勢,現在他只盼盡快見到晏聰後早日返回坐忘城。

戰傳說按物語所說的路徑而行,不過半日,就已與稷下山莊相隔不遠了。他的去路被八狼江擋住了,站在八狼江這一邊眺望江對岸,只見稷下峰傲然聳立,峰下稷下山莊的樓舍錯落有致。

他的目光沿著江岸搜索著,果然在不遠處發現了一個渡口,不過渡口處並無船隻。

非但渡口處沒有船隻,而且連江面上也不見船隻。八狼江到了這一帶已變得平緩,開闊的江面上一片空蕩,除了忽起忽落的水鳥,唯有奔騰不息的江水。

走近渡口,在江邊一艘船底朝天反扣著的殘船旁,戰傳說見到了一塊石碑,石碑露出地面一尺高,有一面已佈滿了苔蘚,另一面刻著“無言渡”三字,字的凹痕內填塗的是朱紅色之漆,襯色則是黑色。

樂土境內的各色招牌、石碑大多都是採用黑底紅字,不二法門的“獨語旗”亦是由紅、黑兩色組成,世人常常效仿。

見此處果然是無言渡,戰傳說鬆了一口氣,眼見日正當午,四周空無一人,他便坐在了那艘倒扣著的殘船上,等候晏聰的到來。

他卻不知渡口及江面之所以不見任何船隻,是因為無言渡屬稷下山莊管轄,稷下山莊五大戍士依照東門怒的指令加強了防範,其中就包括把無言渡的船隻都撤到對岸。



卜城三萬兵力逼近坐忘城的消息,在他們剛一出發時,就已為坐忘城探兵所得知,並迅速向城主殞驚天禀報了這一消息。

得知此事時,是殞驚天為其弟殞孤天執“七祭之禮”的第三天。

從卜城直奔坐忘城,約有三百里行程,若是單人單騎,至多二日便可抵達,不過大軍行程不比孤身奔襲,三萬軍士能在三天之內到達坐忘城下已屬不易。

故殞驚天只是吩咐城中加強防範,多備箭矢、糧草、滾石檑木,並密切留意卜城兵馬的動向,他自己卻並未立即返回坐忘城。

貝總管、四大尉將依言而行的同時,對殞驚天長時間滯留於坐忘城外有些不放心,在原來的三百名乘風宮侍衛的基礎上,又加派了三百名坐忘城戰士,肩負護衛城主之職。

在戰傳說抵達稷下山莊“無言渡”的時候,已是殞驚天執“七祭之禮”的第四天,而此時卜城大軍已推進至距坐忘城二百里遠近的地方,其中有小股先鋒人馬更是長驅而入,直抵坐忘城百里之外,與坐忘城派出巡探的人馬幾乎是擦身而過,不過雙方都沒有發動攻擊,但此事卻使坐忘城所面臨的爭戰變得更為真實而迫在眉睫,戰爭的氣息空前凝重,坐忘城內鑄兵庫日夜開工,此起彼伏的煅煉聲及鑄兵庫內的爐火,彷彿在不斷地提升著整個坐忘城的溫度,沸騰著坐忘城戰士的熱血。

並非每個人都能理解這場迫在眉睫的戰事的來龍去脈,他們這些年來已習慣了安寧平靜的生活,與積極備戰的軍士相反,這些人顯得慌亂茫然。

在“七祭之禮”的第四天,貝總管、四大尉將、乘風宮奇營侍衛統領慎獨齊出坐忘城,前往殞孤天墓地與殞驚天共商應敵之計。

殞驚天連續四天獨自靜處於祭棚中,祭棚收拾得極為潔淨,但其中的擺設也十分簡陋,除了香案與祭品外,就只有一張梨木椅。

貝總管等六人進入祭棚前,殞驚天先讓眾侍衛退出十丈開外,六人亦自動將身上的兵器解下,交與侍衛後方才進入祭棚。

四日來殞驚天不眠不食,神情已略顯憔悴,看到這一情形,伯頌等人心頭暗自擔憂。若在平時,以殞驚天的武學修為,執“七祭之禮”當然不會有何影響,但如今是大敵當前,卻應另當別論了。

卜城位處坐忘城東北方向,坐忘城首當其衝的最受威脅的應是東門,所以先是由東尉將鐵風向殞驚天禀報卜城大軍的種種動向,以及坐忘城備戰的情況。

聽罷,殞驚天沉吟了好一陣子,方開口道:“按理卜城之軍的推進速度應該更快一些,今夜子時前大部分人馬都可以接近我坐忘城百里之內,而事實上他們卻沒有做到這一點。”

說到這兒,他有意停頓了一下,像是等待其他人抒發己見。

果然,伯頌道:“城主的意思,莫非是說卜城人統兵無序,行動遲延,戰鬥力並不可怕?”

殞驚天搖了搖頭,道:“這些年來,樂土東、西、南、北四邊城中,長年累月經受頻繁血戰洗禮的只有卜城,相對而言,卜城戰士的戰鬥力應是最強的……”

聽到這兒,伯頌不由疑惑地道:“那城主的意思是?”

“如果不出我所料的話,卜城之所以行動遲緩,十有八九是因為卜城內部存在著意見相悖的兩股力量——換而言之,卜城中有不少人並不想與我坐忘城為敵。”

貝總管嘆了一口氣,道:“卜城、坐忘城同樣肩負捍衛樂土之責,雙城之戰,其結局顯然是親者痛仇者快——而卜城的舉動,顯然是迫於冥皇之令,身不由己,唯有以消極延緩應對了。”

殞驚天點了點頭,道:“卜城兵力略多於坐忘城,但至多也不過四萬人。此次,卜城兵發坐忘城號稱有三萬餘 眾,若是屬實,豈非是投入了卜城大半兵力?卜城不比坐忘城,一直以來無時無刻不面臨著來自千島盟的威脅,若卜城城內如此空虛,豈不是十分危險?冥皇不會想不到這一點,所以卜城三萬人馬兵發坐忘城的說法,值得懷疑。”

他的目光依次掃過伯頌、貝總管等人,又緩聲接道:“我相信卜城派出的兵力實際上應在一兩萬人之間,而並無三萬之眾!”

“若僅憑一兩萬人,對我坐忘城應不會有致命的威脅!”鐵風信心十足地道。坐忘城兵力兩萬有餘,在雙方兵力大致相等的情況下,佔有城池之固以逸待勞的守方自是佔有絕對優勢,鐵風此言甚合情理。

“運兵之策,在於出奇制勝。卜城兵發坐忘城昭然於眾,毫無'奇'字可言,種種跡象表明,其實卜城兵發坐忘城的意圖,並非真的要與坐忘城一番血戰決出雌雄,而是要在氣勢上予坐忘城以極大的壓力!以我之見,與卜城一戰,並非不可避免。”殞驚天終於說出了他最重要的觀點。

“迄今為止,卜城並未公開宣告他們起兵的目的何在,一切只是依常理推斷,這一點也頗有些奇怪。”幸九安道。

“大軍交戰,生靈塗炭,樂土難得安寧數十年,不能在我等手中輕易毀去。”殞驚天以不容置疑的語氣道,“你們切記一點:決不可先行攻擊卜城人馬,以守為上,不到萬不得已,不要輕易開戰,同時儘早探明卜城此舉的真正意圖!”



此時此刻。

千里之外的大冥樂土京師——禪都。

“禪”字,在樂土人的心目中有著非比尋常的意義。

在今日蒼穹諸國格局形成之前,曾經有一個極為混亂的時代,充斥著那個時代的,唯有血腥與死亡,人的生命脆弱如陽光下的雨露。在那個弱肉強食充斥著殘酷氣息的時代,成就了一代又一代如日月般輝煌的英雄,同時也造就了一代又一代的至惡邪魔。

那個時代,便是可歌可泣的“神祇時代”!在經歷了數百年的動盪後,“武界神祇”的力量不斷壯大,並最終成為結束那個時代的力量。

據說,促使“武界神祇”日漸強大的終極心靈之力便是“禪”的力量。

神祇時代是一個武者的時代,幾乎每個人都深信只要擁有絕世無雙的武道境界,就能成為蒼穹下至高無上者。憑據這一信念,誕生了無數雄心勃勃的強者,他們對武道境界的執著,使其修為不斷攀升,直至駭人聽聞的神魔之境!

達到神魔之境的強者在擁有改天易地的力量的同時,身邊也雲集了無數擁護者。強者之間以自身及依附他們的力量相互爭戰,試圖成為征服蒼穹的最強者!

但在“武界神祇”出現之前,所有強者無論曾達到怎樣的輝煌,擁有何等可怕的力量,最終都難免日漸削弱,甚至常常葬送於本是依附於他們的力量手中。幾乎整個神祇時代都在重複著合久而分、分久而合;背叛後聯盟,聯盟後背叛。

直到“武界神祇”出現後,才徹底突破這一如有魔法的怪圈,使自身的力量在不斷爭戰中非但沒有削弱,反而日益增強,並最終成為傲視整個武道蒼穹的光明勢力,結束了分崩離析、充滿血腥的神祇時代,並締造了大冥樂土的萬世基業。

在大冥樂土的傳說中,“武界神祇”之所以能超越同一時代的其他所有力量,是因為“武界神祇”的王者——武道之神“玄天武帝”光紀悟透若成就超越古人的王者大業,除了要擁有改天易地的武道力量外,還必須擁有具有強大凝聚力的心靈之力,將這種心靈之力滲透到每個人的靈魂中,方能使眾人對“武界神祇”的偉業充滿信仰與忠誠。

傳說中,武道之神“玄天武帝”在祭湖湖畔仰望蒼穹,歷經百日,終於悟出最強大的終極心靈之力——“禪之力”的神韻所在。由此玄天武帝不但自身修為更躍升至全新境界,更憑藉“禪之力”使他成為凝聚整個“武界神祇”的精神支柱,“武界神祇”的輝煌由此開始鑄就。



祭湖,是傳說中樂土人的誕生之地,充滿了無限神秘玄機。它在樂土人心目中的地位,就如同阿耳大神在阿耳四國人心目中的地位一樣。

大冥樂土京師“禪都”所處位置在祭湖南面,與祭湖相距百里。“禪都”之名,喻意不言而明。

只是爻意卻指出“武界神祇”之王並非世人口中的玄天武帝光紀,事實如何,已被兩千年時光掩藏得嚴嚴實實,試問誰又能確定孰真孰假?

禪都的中央地帶,就是大冥樂土權勢核心所在地——紫晶宮。

紫晶宮分為南廷北殿兩大部分,南廷是冥皇與后妃居住生活之處,而北殿部分則是冥皇理政場所。北殿由七個部分組成,依照北斗七星位置分佈格局,分別謂之天樞殿、天旋殿、天璣殿、天權殿、天衡閣、開陽閣、搖光閣,其中天樞殿為主殿,但搖光閣卻以其獨處一隅之幽靜而深受冥皇青睞,更多的時候,冥皇是在搖光閣中。

此刻,搖光閣外的廣場上,有一身形高頎的中年人正默默肅立,漸漸西斜的陽光將他的影子慢慢拉長。

此人膚如玄鐵,面目如鷹,赫然是雙相八司中的地司殺!

地司殺是為面見冥皇而來的,他在此已等候了足足半個時辰。

地司殺在大冥樂土的地位絕對不低,讓他在殿外等候這麼久,是前所未有的事。

地司殺自敗出坐忘城後,立即日夜兼程趕赴京師禪都。因路途遙遠,在地司殺趕至禪都時,卜城兵馬早已逼臨坐忘城。

地司殺雖然略略收拾了一番,但仍難掩風塵僕僕,一臉疲憊,不再刺眼的陽光自斜側照在他的身上,使之五官、神情掩藏在一抹陰影中,無法看清。

終於,傳令史走出了搖光閣,出現在地司殺的視野中。

“地司殺大人,你可以入見冥皇了。”



沒有人能夠否認冥皇是大冥樂土最具魅力的男子之一。

他那唯我獨尊的無上王者威儀與他雄偉挺拔的剛健英姿天衣無縫地糅合在一起,形成難以抗拒的威懾力,使人完全忽略了他的年紀,而且會自內心深處萌生出頂禮膜拜之感。

事實上,從容貌來看,誰也無法看出冥皇已五十開外,他的氣度,以及他的一舉一動,都幾近完美無缺。

地司殺見到冥皇時,冥皇尊釋正端坐於楠木金漆寶座上。

地司殺向高踞寶座上的冥皇行了叩拜之禮後,冥皇尊釋禀退內侍,室內僅剩君臣屬二人。

地司殺再次跪下,禀道:“臣屬有負冥皇信任,請冥皇賜罪!”

冥皇尊釋閉上了雙眼,靠在寶座扶手上,沉默了好一陣子,方睜開雙目,微微一笑道:“你不是依我之言,已將甲察除去了嗎?”

地司殺心頭微微一震,不安地道:“但隨臣屬前往坐忘城的二百司殺驃騎卻全軍覆滅。”

“這不能怪罪於你,誰會料到殞驚天會死而復生?你求見我就是為了向我請罪?”冥皇尊釋的語氣出奇溫和,聽不出他對地司殺有任何責備之意。

地司殺將心一橫,道:“臣屬另有不解之處。”

“講!”

“臣屬受挫於坐忘城後,立即藉助卜城靈鷂將遭遇禀告聖皇,同時臣屬也立即馬不停蹄地趕赴京師,途中便聽說冥皇已下令以卜城三萬人馬進發坐忘城,聖皇雷厲風行,行事英明果決,臣屬佩服得五體投地。只是臣屬自坐忘城一行後,深感坐忘城上下同心,防備嚴密,卜城雖也是善戰之師,但坐忘城卻擁有地勢之利,若是欲以卜城三萬人馬困陷坐忘城,實是難以奏效,望聖皇明察!”

冥皇尊釋先道:“平身吧。”

地司殺謝過之後,方站起身來。

冥皇尊釋居高臨下地望著地司殺,高深莫測地一笑,接著道:“若是告訴你所謂的三萬人馬其實也只是誇大之詞,真正的數目不過是一萬餘人而已,你又當如何想?”

地司殺大吃一驚,以至於忘記了身份場合,脫口道:“那更是必敗無疑!”

話已出口,他才意識到對冥皇尊釋這麼說話,實是大大不敬。

好在冥皇尊釋並未動怒,他緩聲道:“那麼,照你看來,應當如何方能攻克坐忘城?”

地司殺吸取了方才的教訓,沉吟了片刻方道:“要想取勝坐忘城,必須在兵力上佔有較大優勢,而且需師出有名。殞驚天身為城主,卻以詐死惑亂人心,窩藏王朝欽犯,殘殺司殺驃騎,圖謀逆主分裂,討伐殞賊,自是天命詔然,而我大冥樂土兵多將廣,要調集更多兵力,並非難事,據臣屬所知,僅卜城就有四万精兵。”

地司殺領去的二百司殺驃騎全軍覆滅,這對他來說簡直奇恥大辱!故一心想著如何攻陷坐忘城,擒拿殞驚天。地司殺堅信殞驚天詐死是為了設下陷阱,引自己貿然進入坐忘城乘風宮。

冥皇尊釋一直很平和的神情忽然一沉,冷冷地道:“真是目光短淺,毫無見識!”

地司殺凜然一驚!

“若是抽調兵力過多,千島盟、阿耳四國或劫域趁機發難,使我首尾難以兩顧,豈不危險?”

“這……”地司殺一時語塞。

“當然,內患亦不可不除,殞驚天膽敢將你的二百司殺驃騎全部殺害,足以顯示他包藏禍心!我早已有所察覺,所以才派出甲察、尤無幾,欲一探究竟,沒想到殞驚天竟搶先下手,使我折損甲、尤兩大臂助!”冥皇尊釋聲音低緩地道。

地司殺心中忖道:“冥皇讓我前往坐忘城時,只吩咐或是將甲察帶出坐忘城外,或是將之除去,卻並未告訴我為何要這麼做,當時我的人並不在京師,所以也無暇多加思索,便立即遵照冥皇旨意而行,原來甲察是因為這個原因落入殞驚天手中的。若是讓太多人知道冥皇早已對殞驚天不信任,而暗中追查,恐怕讓人心寒,冥皇讓我除去已落入殞驚天手中的甲察,也是無奈之舉,以免甲察洩露出真相。”

地司殺當然懂得做大事者不能有婦人之仁,所以根本不會覺得冥皇捨棄甲察有何不妥。

在地司殺看來,也只有當殞驚天有不軌圖謀時,冥皇才會設法對付。否則,冥皇又何必無風起浪,使自己的樂土動盪不安?

於是,地司殺道:“尤無幾、甲察兩人之死,這筆賬都應算在殞驚天逆賊身上!”

地司殺離開坐忘城後,首先取道卜城,借卜城的靈鷂向冥皇啟奏。在此期間,地司殺見到了順著八狼江淌下的司殺驃騎的屍體,這使他對坐忘城之恨達到了極致!一生之中,他尚未受到過此等羞辱!

冥皇尊釋像是看透了地司殺的心思,胸有成竹地道:“坐忘城亦屬大冥疆域,與之拼得魚死網破實乃下策,之所以卜城人馬已出兵四日尚未將用意公之於世,就是要讓殞驚天心存僥倖,以為可以避免一戰。這樣一來,才能兵不血刃地包圍坐忘城,否則單單是完全接近坐忘城,也要付出很大的代價!”

地司殺一方面覺得冥皇這一部署甚是高明,同時又不明白冥皇為何要讓坐忘城毫不費力地完全收縮,而不是將他們引出城外,在更大範圍內游動作戰,從而藉機消弱坐忘城的力量。

地司殺有辱君命,冥皇未怪罪於他,已是萬幸,方才之所以提出疑慮,實是因為對殞驚天恨之入骨,只恐殞驚天會躲過此劫,現在既知冥皇早有周密安排,地司殺即使還有不解之處,亦再也沒有勇氣提出來了。

但他也不會放過向主子表現自己的機會,恭聲道:“殞驚天身邊高手甚多,臣屬不才,願為聖皇盡綿薄之力,與卜城協力破敵。”

聽得此言,冥皇尊釋顯出很感興趣的神情,他道:“殞驚天身邊都有一些什麼樣的高手?”

於是,地司殺便將乘風宮一戰的大致情形向冥皇敘說了一遍。

聽罷,冥皇尊釋半晌不語,眼神深邃莫測。

地司殺就那麼靜靜地立著,半晌,冥皇尊釋才冷冷一笑道:“區區一個坐忘城,竟有這麼多高手,足見殞驚天的野心,不過諒他再如何處心積慮,也是無濟於事!”

他眼中精光亮起,語氣卻十分平和:“你奔波千里,一定辛苦了,坐忘城之事,我自有安排。”

話已至此,地司殺縱然心有不甘,也不能再多說什麼。



“無言渡”之約是晏聰提出來的,但當晏聰經“藥瘋子”南許許的提醒,窺破畫像的秘密,得知死者有著非比尋常的身份後,對是否按時赴約、是否要把真相告訴戰傳說有些猶豫了。

躊躇不決之下,晏聰將此事告訴了顧浪子,請師父定奪。

顧浪子反复思量之餘,道:“以你的眼光來看,陳籍此人是否可信?”

晏聰鄭重地點了點頭。

“那麼你應當前去赴'無言渡'之約,並且要將我們知道的實情全部告訴他。假冒戰傳說的人是被陳籍所殺,如果陳籍不知此事內幕,將十分危險。 ”顧浪子當機立斷,“此時離你們約定的期限已沒有多少時間了,你應即刻出發。”

“弟子明白了。”晏聰答應一聲,“我會按照師父的意思去做的。”

“速去速回。”南許許在一側補充了一句,“也許我與你師父都不能在此久住了。”

晏聰一怔。

顧浪子看了看南許許,微嘆一聲,道:“你也有異樣的感覺嗎?”

南許許神色凝重地點了點頭:“是不祥的預感……卻不知是不是我的過分敏感。”

未等顧浪子開口,另有人已先他而道:“你的預感沒有錯,只可惜這種預感對你來說,仍是來得太遲了。”

三人齊齊循聲望去,只見西北方向二十丈外的土丘上,一老者負手而立,青衣飄揚,形容古拙,超凡氣度顯露無遺。

來者赫然是不二法門四使中的靈使!

晏聰等三人的心頭都為之劇震,顧浪子、南許許皆與不二法門有夙怨,正因為如此,兩人方隱居數十年,今日忽見靈使,心中之震撼可想而知。

晏聰暗中觀察師父的反應,但見顧浪子雖然有震愕之色,卻依舊穩立原處,目光毫不迴避地迎向靈使那邊。

“顧浪子,沒想到你果真還活著!十九年前,世傳你已被梅一笑所殺,而且你與梅一笑的一戰有不少人目睹,所以從不曾有人懷疑此事有詐——唯有老夫例外。”

“哦,我還以為藉梅一笑的高明之策,足以瞞天過海,再無一人會察覺其中有詐。”顧浪子道。

“你可想知道這其中的原因?”

“原因何在?”顧浪子道。他與靈使相距二十丈有餘,一問一答從容應對,似乎毫無芥蒂,反而像是促膝而談。

但晏聰卻清晰地感覺到在這份平靜背後所隱藏的森然殺機,而且在悄然滋生、蔓延,如同一張無形的網,緩緩撒向方圓二三十丈範圍之內。

靈使的注意力似乎一直在顧浪子身上,對晏聰、南許許近乎視而不見。雖然彼此相距甚遠,但晏聰仍是感覺到靈使的目光雖內斂,卻仍神光迫人。

只聽靈使緩聲道:“因為就在你與梅一笑一戰後不過數個時辰,我就遇到了梅一笑。”

晏聰心頭“咯噔”了一下,不由暗忖道:“難道……會是梅前輩把真相透露給了靈使?”

偷瞄一眼師父顧浪子,卻見他神情如故,毫無驚訝疑惑之色。

靈使目光一閃,隨即哈哈大笑道:“梅一笑救你倒也值得,看來你根本不懷疑是梅一笑向我透露了真相。”

晏聰暗吃一驚,不明白靈使憑什麼了解師父心中的想法。

對於這一點,南許許與顧浪子都心知肚明,靈使之所以被稱之為“靈使”,是因為他有著遠逾常人的洞悉他人心靈的能力,能由他人的氣息、心態、眼神等諸多細微變化洞察他人的喜怒哀樂。而將他自身此種修為發揮至極致的就是“破靈訣”。

靈使的絕學“破靈訣”憑藉其強大的內力與真元,對他人的意志形成空前強大的壓迫力。對方為“破靈訣”氣機所牽引,在其言語、眼神、姿勢的暗示下,心靈便會幻現靈使所暗示之物,逼真至極。

先前戰傳說殺了六道門門主蒼封神,為六道門所不容時,正是靈使以“破靈訣”使六道門旗主之一的晉連自行暴露當年殺妻罪惡,從而使蒼封神的真面目大白於眾,戰傳說也因此而化解一劫。這一經歷晏聰也在場,但他對期間的種種玄機卻未必知悉。

顧浪子不曾言語,似在等待靈使繼續說出下文。

果然,靈使接著道:“遇見梅一笑時,老夫感到在梅一笑身上有得償所願的喜悅心境,而老夫對他的品性頗為了解,知道即使他擊敗了同樣是樂土有數高手之一的顧浪子,也不會在對手身亡之後心存喜悅,當時老夫對此還不能確定,後來,梅一笑結識了你們天闕山莊的二小姐,也就是你的一個姐姐,並由此引起了一場不小的風波,最後梅一笑不顧一切與天闕山莊二小姐顧影結為伉儷,並退隱山林。以梅一笑的性格,如果他當年真的殺了你,一定心有內疚,就決不可能與顧影結為夫婦。依照這一點,我便堅信你並沒有死在梅一笑的劍下。後來,我查驗你的墳地,果然是一副空棺。”

“你太惡毒了,連死人都不放過!”南許許忍不住大聲插話,神情氣憤至極。

不知為何,顧浪子看了南許許一眼後,有些遺憾地嘆了一口氣。

靈使冷冷一笑,道:“顧浪子,你不必為南許許遺憾,他就算不開口,本使也早已知道他的真實身份,'藥瘋子'縱然化身萬千,也無濟於事!”

晏聰這才知道師父為何嘆息,同時不由再度為靈使過人的洞察力所驚愕。

靈使繼續道:“本使之所以未把自己發現的真相公之於眾,是想讓你自以為僥倖避過了天下所有人的耳目,這樣你才會有所鬆懈,難免有遭一日暴露行跡,可出乎我意料之外的是你竟能一藏就是十幾年!”

“梅一笑設下此計救我,我事先也毫不知情。如果他事先與我商議,我一定不會同意的,因為我不想欠他太多,也不想以詐死來掩藏自己的行跡。”顧浪子聲音低緩地道。

“但最終你還是按著梅一笑設好的路走了下來。”

“梅一笑那一劍刺入我的軀體,離取我性命相隔不過一紙之薄,雖未致命,卻也讓我立即暈死過去,而且那種感覺與真正的死亡相差無幾!所以,後來我才能明白以前所不能明白的道理,才能看透以前所不能看透的東西,事後回想起暈死前一瞬間的萬念俱灰,我明白唯有活著,其餘的一切堅持才有意義,否則,一死百了。而且,我也不能辜負了梅一笑,一旦讓世人知道我還活著,知道是梅一笑有意救了我,那麼非但他的一世英名很可能不保,而且還會有性命之憂。”顧浪子一口氣說完這些,似是因為憶及當年之事而心緒激動。

靈使忽然不屑地輕笑一聲:“恐怕梅一笑決不會想到你會比他活得還要長久!顧浪子,數年前梅一笑與千異決戰龍靈關時,你又身在何處?梅一笑被殺,你仍不肯拋頭露面,你的忍耐與冷酷讓老夫十分佩服!”

顧浪子倏然色變,臉色變得極為蒼白。

南許許猛地意識到什麼,向靈使怒喝道:“卑鄙!你有意讓顧浪子分神……”

“哈哈哈,對付你們這種武界敗類,用什麼手段都不過分!”

長笑聲甫起時,靈使驀然向前疾踏一步,身前秋草如同受了驚嚇般倏分倏合,而靈使的整個身形似在水面滑行一般在草叢上方以快不可言的速度疾射而至。
li60830 發表於 2017-12-3 14:34
第二卷第八章四大玄兵

狂颶突進之時,靈使猶自背負雙手,凜冽逆風使他所著青衣獵獵作響,凜然萬物的氣勢向晏聰三人疾迫而至。

一時間,三人竟無法分辨出靈使所攻擊的第一目標是誰。

故三人不約而同地作出了反應。

而對於靈使來說,無論三人作出的是什麼樣的反應,他都已達到了預期的目的:一旦顧浪子無法確知他所攻擊的目標是否會是晏聰、南許許,那麼因為擔憂晏聰、南許許的安危,顧浪子必然難以全神應敵,而這正是靈使所欲達到的效果。

殺機迫在眉睫,而自己的兵器“斷天涯”卻在草廬之中,情急之下,顧浪子無暇多想,雙掌齊出,掌風如無形長刀般凌厲疾掃,數丈之外的草木為掌風所牽引,連根拔起,向靈使席捲而去,雖只是斷木弱草,但破空射出之聲卻是驚心動魄。

晏聰亦立即拔劍自保,顧浪子以刀成名,晏聰雖為其弟子,但此前為查明姐姐晏搖紅被殺真相而進入六道門,六道門為劍門,故晏聰這些年來一直攜劍而行。

一方面晏聰與大多數武道中人一樣,對不二法門元尊及“法門四使”尊崇萬分,尤其在靈使助他報了家仇之後,更讓他對其心生仰戴之心,靈使在舉手投足間便撥雲見日使真相大白的超絕風範讓晏聰心儀不已;另一方面,晏聰又深知師父與不二法門有不可化解的仇隙,否則靈使決不會連續十幾年二十年都在試圖追查師父的下落,鍥而不捨。

身為顧浪子的弟子,晏聰注定要與不二法門與靈使為敵,但在晏聰離開六道門返回師父身邊之前,顧浪子一直未向他透露半點真相,晏聰非但不知師父與不二法門的夙怨,甚至連師父的真實身份都不知道。對不二法門的敬仰已在晏聰心中根深蒂固,要在極短的時間內完全改變他的看法,這決不現實!

所以,在揚劍出鞘的那一剎間,晏聰心頭竟感一陣茫然。

心神恍惚間,驀聞顧浪子大喝一聲:“小心!”晏聰一驚之際,駭然發現無數斷草如箭般漫天射至,目標齊指自己一人!

靈使已然從容化解了顧浪子的攻擊,並藉顧浪子的攻擊反噬晏聰,而且出手毫不留情。如箭斷草來勢之疾之猛,更勝先前!

晏聰手中長劍光芒暴熾,幻作光盾,籠罩於自身三尺範圍之內。

密如驟雨的激烈撞擊聲持續衝擊著晏聰的心神,幾乎使他氣息大亂。僅僅是一些弱草,但與晏聰手中之劍相撞時竟有驚人的力道,且方位、角度、速度百變莫測。

晏聰劍勢頓滯,光盾亦即刻消失,他“啪啪啪……”一連退出數步,且在間不容髮間接連更換劍勢,最後總算免去兵器脫手之厄。

但他已感到虎口劇痛,且有黏濕生出,顯然虎口已裂!晏聰雖竭力把持,手中之劍猶自持久顫鳴,似乎劍也在心悸不已。

晏聰的目光不敢自靈使身上錯開一瞬,自也不能顧及手上的傷勢。

南許許顯然亦受波及,不知何時已由石桌的一側移至另一側,他雙手用力按著石桌邊緣,身子前傾,似在竭力穩住自己的身形。

靈使駢指成劍,遙指顧浪子眉心,以平穩卻奇怪無比的步伐欺身而進。

憑藉這平淡無奇、毫無詭變的攻勢,靈使竟對顧浪子保持了始終如一的強大壓力,並予晏聰、南許許心靈以極大的衝擊。

顧浪子的瞳孔不斷收縮,彷彿是在畏避陽光,而眼中的光芒卻比陽光更亮。

他的身軀憑空飄起,如同一片毫無分量的輕羽。

靈使的指尖與他的軀體始終保持在六尺之距,兩人似被無形的紐帶緊緊連在一起,並以一個固定不變的姿勢憑空飄掠,情形近乎詭異。

一進一退。

進者為靈使,退者為顧浪子。

最先力竭的,必是顧浪子無疑!

力竭之時,豈非就是他命喪靈使指下之時?!

靈使與顧浪子在極短的時間內,已以此獨特的方式向草廬方向迅速接近。

雖只有極短的瞬間,但晏聰卻感到像是經歷了一個輪迴那麼漫長,內心深處已萌生虛脫之感。

“咔嚓……”一聲,厚厚的石桌竟被南許許壓斷一角,而南許許仍像未曾知曉,額頭冷汗涔涔。

“轟……”一聲暴響,顧浪子的身軀撞碎了草廬的門扉,巨大的撞擊力使本就不甚牢固的草廬轟然向這一側傾倒,顧浪子的身軀頓時沒入其中。

靈使毫不猶豫地緊隨而入!

晏聰的心莫名緊縮!

“鋃鐺……”一聲長刀脫鞘之聲倏然響徹整個天地,此聲充滿了壓抑已久之後終破樊籠的激蕩之氣,頓時一掃方才晏聰、南許許心頭的壓抑。

長刀脫鞘聲中,剛剛坍落的草廬復又四分五裂,朝不同方向轟然倒下。

塵埃飄落,復歸寂然。

廢墟中,靈使、顧浪子各據一角,遙遙對峙。

“斷天涯”已握於顧浪子手中,顧浪子單手持刀,刀身斜指地面,通體黝黑髮亮的“斷天涯”彷若是一件來自地獄的兵器。

“'長相思'、'斷天涯'、'玄流九戒'、'紅塵朝暮'乃四大齊名的奇兵,'斷天涯'落在你這種人手中,是明珠暗投,未免可惜。 ”靈使漠然道。

顧浪子的目光落在“斷天涯”刀身上。刀寬而厚,呈一片玄黑色,黑得幽幽發亮。漸漸地,顧浪子那雙顯得過於冷酷的雙眼中有了一絲暖意,他淡淡地道:“是否可惜,還是見識了我的無缺六式再做定論吧。”

靈使自負地冷笑道:“二十年前你的'天闕六式'勝不了我,今日的'無缺六式'也難免有落敗的下場,這片山野,將是你的葬身之地!”

說到這裡,他順手自身旁坍塌的廬頂中抽出一截枝條,胸有成竹地道:“今日本使就憑它勝你,完成我法門維護武道公正的神聖職責!”

南許許忽然怪笑一聲,譏嘲道:“在老朋友面前,就不必再拿腔作調了吧?不二法門是什麼貨色,你我心知肚明,此處也沒有外人,你又何必費勁為不二法門臉上貼金?”

靈使長嘆一聲,似若悲天憫人:“將死之人,多言何益?不二法門公正不阿,天下共知,縱是殺人千百,亦不曾有一人死得冤屈。你南許許當年救了九極邪教教主勾禍一命,便是人神共怒的死罪!”

晏聰心道:“九極神教之禍亂是當年轟動整個樂土的大事,關於其教主勾禍重創後又被南伯救起的事,幾乎是眾口一詞,應不會是靈使強加於南伯身上。救勾禍一命,後患無窮,以此罪加諸南伯身上,的確不為過,卻不知南伯會作何解釋?”

卻見南許許 皮一翻,滿不在乎地道:“勾禍的確是我保了他一條命,但我為何要這麼做,相信你比我更清楚。”看他的神情,顯然是不願在這件事上與靈使分辯。

晏聰頗覺有些意外,忖道:“不論有什麼理由,救勾禍之命終是大錯,其後不知又有多少人為此喪命。”

靈使不再理會南許許,轉而向顧浪子道:“你們三個人的性命皆係於你的刀身之下,你可莫讓他們失望。”

言下之意自是暗示一旦顧浪子落敗,南許許與晏聰根本不堪一擊,必死無疑。

晏聰雖已承受了靈使的一擊,但直到這時才確信靈使將連他也不會放過!這使他心頭大為憤怒,暗忖靈使決不可能知道自己是顧浪子的弟子,僅僅因為此時自己也在場,他就要取自己的性命,未免太霸道無理!

南許許斷定靈使說這番話是為了讓顧浪子牽掛自己與晏聰的安危,從而影響其刀道修為的發揮,心念急轉之下,他大聲道:“顧兄弟大可放心,我南許許不單是藥瘋子,還是毒瘋子,休說殺我,就是敢接近我三丈之內的人也沒有幾個!”

顧浪子微微點頭,心道:“不論你這麼說是否誇張,你的心意我卻是知曉的。”他不知靈使有沒有召聚其他不二法門的人,故自忖還是速戰速決為妙。

心念即定,顧浪子胸中刀意大熾,肆意縱橫,並不斷膨脹攀升至全新的高度。

晏聰忽然感到師父忽然之間像是完全成了另外一個人,但見屹立如山,鋒芒畢露,大有橫掃千軍之勢。

甚至,連他那縱橫如溝壑的深深皺紋中,似乎也蘊藏著堅毅的力量,眼神更是沉穩如千年磐石。

“斷天涯”似乎更為幽亮,雖色澤幽黑,此刻卻比當空明日更為引人注目。

刀,儼然已與顧浪子融為一體,成為他不可割離的一部分。

靈使無比清晰地捕捉察辨到了顧浪子身上的這種變化,亦感覺到了絲絲刀氣如無孔不入的水霧般在悄無聲息中向自己這邊延伸過來。

靈使知道,這只是顧浪子的試探,但一旦為對方捕捉到他的氣機有何空當,這種試探性的接觸將會在短得不可思議的時間內轉化為絕對致命的一擊。

靈使的臉上浮現出了一抹從容自若的淺淺笑意,顯得舉重若輕——這是世人在法門四使身上最常見到的表情。但能在顧浪子凌然刀勢壓迫前依舊保持這份從容自若,無疑需要無比強大高深的心境作為堅強的後盾。

為了讓顧浪子安心對敵,南許許一直以鎮定示人,但此刻他的心卻已高高懸起,再也無法保持表面的鎮定,目不轉睛地註視著場上的每一絲變化。他那極不正常的膚色此時更顯灰鬱,而消瘦的臉龐則更顯瘦長,幾近刀脊。

對於晏聰來說,他一生之中尚從未身臨如此巔峰之戰。原有的緊張、憤怒、疑惑不知不覺中已被拋至九霄雲外,剩下的只有對絕世武道修為本能的敬仰與嚮往。

他的靈魂似乎也已被這無言對峙、於無聲處聞風雷的局面所攝走,在一種半迷離的狀態中竭盡所能地以自己一呼一吸,以自己所視所聞,乃至所嗅去細細體味其中只可意會、不能言傳的滋味。

靈使手中柔韌的枝條忽然微微一顫,隨後震顫的幅度不斷加大,枝條在虛空中劃出一個又一個的圓弧,看似雜亂無章,事實上靈使卻藉此破壞了顧浪子向他延伸而至的力的靈氣,並以自身無上修為在身前布成了一道再難逾越的氣機屏障,使顧浪子的試探性接觸無功而返。

顧浪子目光一跳。

靈使嘴角處浮現出的笑意更為醒目!

顧浪子心頭刀意已攀至無以復加之境。

雖然未能探明靈使的虛實,但顧浪子亦已不能不出手。

否則,刀意一竭,以靈使心境之高明,必能及時察覺,若是藉機發難,顧浪子必敗無疑。

一聲大喝,顧浪子主動發起了攻勢!

“斷天涯”破空而出,沉揚頓挫之間,在虛空中劃出一道道起伏莫測的弧線,暗合攻與守兩種變化,刀勢雖然有長驅直入的霸氣,卻又步步為營,能將攻與守糅合得如此天衣無縫,而且各具驚世威力,決不簡單。

顧浪子甫一出手,便將天闕六式衍化而來的無缺六式中的“逶迤千城”發揮得淋漓盡致。

與靈使之戰,他自知毫無保留實力的資本。

靈使與顧浪子已是老對手,乍見此刀勢,脫口呼道:“此式定是由'逍遙千城'洐化而來。”

言語之間,他已以玄奧快捷絕倫的步法倏然前移,竟是毫不避讓,以攻對攻。

手中枝條竟穿破如驚濤駭浪般的重重刀氣,準確地擊在了“斷天涯”刀背上,電光石火之間,靈使憑藉手中僅有拇指粗細的枝條與“斷天涯”數度撞擊,因為力度、角度拿捏得妙至毫巔,竟絲毫不落下風。

“無缺六式”中的“逶迤千城”講求使自身立於不敗之地後再圖克敵制勝,顧浪子之所以先以這一式攻襲靈使,就是先試探靈使虛實,一試之下,顧浪子深感近二十年不見,靈使的武學修為已更為深不可測,幾乎已至無跡可尋的超然境界。

“無怪乎靈使敢在發現了我與南老兄弟的行踪後隻身而來,而不擔心功虧一簣,只是不知他今日又是怎樣發現我們的行踪的……”

顧浪子心頭飛速閃念間,手中“斷天涯”卻沒有絲毫頓滯,眼見靈使如影隨形而至,刀勢倏變,一改逶迤曲折之風,雙腕運力,“斷天涯”自下而上全速斬出,其勢之盛,宛如一道黑色弧虹縱貫天地。

是“無缺六式”的第二式:刀斷天涯!

一刀甫出,似乎頃刻間已將大千世界生生劃為兩個截然分離的部分:一邊為生,一邊為死。

縱是強如靈使者,在這一刀面前,亦不得不暫作退避。

不得不取退勢之時,靈使眼中殺機卻更甚!

連他自己都記不清已有多久的歲月無人能將他逼退半步了,雖然在“刀斷天涯”前,他毫髮無損地抽身而退,且沒有絲毫敗跡,但被迫退卻的事實卻足以讓靈使無法接受。

“負隅頑抗,只會死得更慘!”

冷喝聲中,靈使手中的枝條突然脫手飛出,向顧浪子麵門疾射而至。

顧浪子揮刀疾擋,枝條被利可斷金削鐵的“斷天涯”一擋,竟發出類似金鐵交鳴般的撞擊聲,非但未應刀而斷,反而向虛空激射而上,直入數十丈高空,其劃空而過的嘯聲驚心動魄。

靈使沉聲喝道:“當它落地之時,便是你殞命之際!”

他的聲音並不甚響,卻無比自信,讓人不由自主相信他所說的一切都將成為現實。

這,便是絕對強者才有的壓倒性的心靈之力。

有時,它對對手戰意的摧殘甚至比重創對手更為嚴重。

但,顧浪子終究是顧浪子,亦決不會如此輕易被摧垮戰意,他毫不示弱地大喝一聲:“好!就讓你我在最短的時間內作個了結!

“請試一試這式'天地悠悠刀不盡'吧!”

顧浪子如天馬行空般掠空而起,人刀合一恍如一體,怒射向靈使!

一股改天易地、吞滅萬物的肅殺氣勢剎那間籠罩了極廣的範圍,連晏聰、南許許也備感壓力。

刀芒暴閃,幻象無數,重重刀影組成一團包含無盡殺機的黑色旋風,一下子將靈使卷裹其中,密不可分、疾不可辨的刀影如濤濤江水般向靈使當頭罩下,似乎無始無終,綿綿不絕。

靈使在兵刃加身前的那一剎那驀然出手!

若是僅憑肉眼,普天之下只怕無一人能夠窺破顧浪子這一式“天地悠悠刀不盡”,這一式刀法以快疾絕倫的搶攻使每一個細微變化即使有所漏洞,也因為接踵而至、絲絲入扣的下一變化的驚人殺傷力而完全彌補,真正是所謂天網恢恢,疏而不漏。

但靈使卻憑藉自身對武道奇蹟般的感悟,摒棄肉眼所見,而以心靈去感覺顧浪子這一式刀法可乘之機的存在。

“天地悠悠刀不盡” 所牽動的氣流被靈使在第一時間迅速捕捉,而靈使腦海中立時幻現一道道玄奧複雜的弧線。

那是“斷天涯”在虛空中滑行飄掠的軌跡!

就在死神即將吻在靈使頸部的那一瞬間,靈使的嘴角再度浮現出了絕對自信的笑意。

這種自信的笑在這等情形下出現,極具震撼人心的力量,堪稱在生與死的邊緣如閑庭信步。

這種自信與從容,已是冷酷得可怕——對生命的冷酷!

晏聰、南許許都未曾察覺到靈使在與死神近在咫尺時的神情。

而顧浪子卻看得清晰無比。

那一瞬間,一股寒意自他腳下升起,直透心底!從來未將生死放在心上的顧浪子也不由為靈使在生死之間進退自如、游刃有餘的心度所震愕。

同一瞬間,靈使出手了。

他的右掌竟不可思議地穿透了重重刀影,讓人感到他的右掌一定是虛幻的影子,否則面對幾可破碎虛空的刀鋒,他的右掌又豈能倖免?

但事實上靈使的右掌卻的的確確穿透了重重刀影,以快如鬼魅的速度搶在被“斷天涯”斬殺之前閃電般直插顧浪子胸前要害!

這一幕,晏聰、南許許都看到了,兩人的呼吸齊齊頓滯,他們二人誰也沒有料到不過在眨眼之間,形勢會如此變幻莫測,急轉而下。

除了驚愕,兩人腦海中是一片空白,他們已無法作出更多的反應。

一聲悶哼。

血光乍現。

兩道人影同時倒飄而出。

“斷天涯”卻是斜向拋射,而不再是在顧浪子手中。

身形甫定,靈使腹部赫然出現了一道驚人的刀傷,那片血光竟是來自於靈使身上!

反觀顧浪子,身上並無明顯傷痕,誰也不知道靈使的掌勢是否擊中了他的胸前要害。

“當……”“斷天涯”飛出數十丈後,深深插入山岩中,火星四濺。

靈使擲出的枝條射向虛空的去勢終盡,開始墜落。

靈使伸手摀了一下腹部的傷口,手上立即沾滿了鮮血,他將沾滿鮮血的手伸至自己眼前,眼中流露出驚訝的眼神,像是對自己的受傷難以置信。

“這一式'刀道何處不……銷魂'如何……”顧浪子話未說完,驀然噴出一口熱血!晏聰、南許許齊齊驚呼,想要上前,卻被顧浪子以目光阻止了。

“刀道何處不銷魂?”靈使沉聲道,“不錯。像你這般視刀如命之人,能夠超越為刀所困的境界,棄刀傷敵,實是大出我的意料,恐怕這也是'刀道何處不銷魂'的精髓所在吧?”

顧浪子點頭道:“天地廣袤,決非一己之力所能擁有,故擁有即等於失去,放棄何嘗不是另一種擁有?刀道亦是如此!給刀以最大的自由,讓它克敵制勝,那才是對刀的最大尊重。”

此時,那截枝條已下落過半,且下墜的速度依舊在不斷加快。

“能看透這一點,也不枉你在山野中隱匿近二十載。但現在你人傷刀落,還能憑什麼應戰?就讓本使以'三劫妙法'送你一程!”

雙掌倏合頓錯,呈陰陽式交疊胸前,頃刻間一團氤氳之氣突然籠罩於靈使身側,似霧非霧,靈使的身形亦變得模糊不清。

南許許皺眉忖道:“從未聽說靈使還有'三劫妙法'這一修為,恐怕決不簡單……”

那團氤氳之氣越來越濃,靈使的身形飄然而起,竟無依無靠懸於虛空,情形詭異。

與此同時,那截一直在不斷下墜的枝條亦如有了魔力,靜懸於空中不再下落。

那團如霧般的氣團不斷膨脹,色澤亦由白色轉為淡青色、青色、暗青色,並席捲向顧浪子。

莫非,這團暗青色的霧團便是殺機之所在?

顧浪子眼中閃過堅毅的光芒,他要孤注一擲作最後一搏了!

無形殺機迅速以靈使、顧浪子為中心瀰漫開來。

插在岩石中的“斷天涯”忽然發出驚人的震鳴聲,就在顧浪子即將被暗青色氣旋席捲的那一剎那,整個身形突如巨鵬般掠空而起,其速之快,已至無形,空間的跨越竟在一念之間,而不再受時間的約束。

山岩崩碎,“斷天涯”幾乎在同一時間沖天射出,以穿雲破日之勢直取虛空!

人與刀糅合作一處的無匹氣機形成一股空前強大的氣旋,使十餘丈之內的草木翻湧,如海浪般起伏不定。

瞬息間,顧浪子已在出人意料的高空高擎“斷天涯”。

人刀再度合二為一,顧浪子自上而下,凌空劈出驚天地、泣鬼神的一刀!

刀破虛空,其軌跡簡單直接,卻暗蘊天地至理,通體墨黑的“斷天涯”竟有奪目光芒閃現,頓時猶如神兵天降,氣勢迫人。

“斷天涯”刀身光芒越來越盛,倏地迸發出比裂日更炫目的豪光。

刀勢在這一刻蓄至最強!

這驚世駭俗的一刀,靈使是否能夠抵擋得了?

虛懸空中的靈使右掌驀然一揚,一道豪光如電貫出,目標所指不是顧浪子,而是顧浪子手中的“斷天涯”。

豪光與“斷天涯”自身的光芒全速相接,一聲破日裂雲的激越錚鳴聲後,“斷天涯”刀身上的光芒突然消失,變得十分暗淡。

“斷天涯”依舊凌空勁劈而下。

顧浪子已察覺到“斷天涯”的異變,但此時縱是心中驚愕,也是如箭在弦,不得不發。

而就在這時,晏聰、南許許駭然發現籠罩於靈使周身的暗青色氤氳之氣在極短時間內分化、重組,赫然化為一柄巨大的虛形氣刀——“斷天涯”!

在顧浪子手中“斷天涯”尚與靈使有數丈距離時,那高達數丈、幻虛不定的巨刀已以一瀉千里之勢衝破顧浪子的刀氣之網,一下子貫穿了顧浪子的軀體。

顧浪子大叫一聲,仰首倒跌而出,手中“斷天涯”赫然碎為千萬碎片,其情形與被實體兵刃擊中驚人的相似!

顧浪子雖然受挫,但他最後一擊的威勢卻未了,刀勢凌空劈過,地面上出現了一道縱貫二十餘丈距離的巨大裂痕,塵石飛濺,擋者披靡。

奈何,這對靈使已毫無威脅。

晏聰、南許許目瞪口呆,他們無法相信顧浪子就如此落敗了,也無法相信與“長相思”、“九戒戟”、“朝暮劍”並為四大奇兵的“斷天涯”竟就這樣自武道消失。

眼見顧浪子如斷線風箏般跌出,頹然墜地時,晏聰、南許許方如夢初醒,不約而同地向顧浪子那邊掠去。

顧浪子身上沒有刀傷,卻大口大口地吐著鮮血,臉色煞白如紙,半跪於地,竟無力起身。當晏聰、南許許兩人趕至時,他只能勉強吐出二個字:“快……走……”便一下子仆倒在地。

晏聰大叫一聲:“師父!”飛身上前猛地抱住師父,心頭既驚且哀。

心神恍惚間,隱約聽到靈使陰冷的聲音傳來:“他的五臟六腑已被虛化的斷天涯刀氣重創,就是神仙也救不了他,你們二人正好與他同行!”

此前晏聰對不二法門對靈使都十分崇仰,而此刻卻感到靈使的言語說不出的陰戾,毫無宗師風範,反倒更像一個嗜殺魔鬼!

晏聰霍然轉身,只見靈使正以快如鬼魅的身法向這邊逼,氣勁夾裹,出手毫不容情,駢指如劍,直取晏聰要害。

由靈使的言行舉止來看,他似乎早已淡忘了自己曾為晏聰解過圍,或者雖然記得,但在他心目中卻根本不值一提,只要此時晏聰是與顧浪子、南許許在一起,無論如何也必須死!

晏聰心知今日自己已難免一死,將心一橫,心道即使是死,也要死得轟轟烈烈。

右手一揚,長劍疾出,劍法快至無跡可尋,唯有劍氣與殺氣以神鬼莫測的軌跡縱橫閃掣,交織成可絞殺萬物的攻勢,劍勢隱含陰戾之氣。

靈使一往無回的攻勢竟然略略一滯,他的臉上流露出一絲複雜的神色,輕哼一聲:“大易劍法?”

似乎大易劍法讓他想起了什麼,招式臨時改變,化劍指為爪,徑直抓向晏聰腕部,對銳利劍鋒竟是視若無睹,其自負可見一斑。

晏聰所用招式既非顧浪子所傳,也不是來自六道門,而是其祖父晏道幾自創而成的“大易劍法”。數十年前晏道幾誤入異域廢墟,十日之後自廢墟脫身而出,得保性命卻性情大變,變得暴戾躁亂,返回家中後,便閉門不出,半個月過後,忽然廣約九大劍門高手,向他們公然挑戰,最終竟以一己之力大挫眾劍道高手,從此“大易劍法”成為武道中四項最為玄奇的武學之一。

也正是大易劍法為晏家帶來了滅頂災禍!

晏聰一言不發,劍身曲伸之間如靈蛇幻動,在空中留下無數令人目眩神迷的光弧。

靈使輕哼一聲,竟不得不易招再進,大易劍法之精妙由此可見一斑。

可惜雙方實力終究相去太遠,靈使很快便尋隙而進,一指彈在劍脊上,竟然響起震耳的劍鳴聲,晏聰只覺手中之劍如同被注入了生命一般,再難把持,劍尖“嗡”的一聲顫鳴,竟然反噬向自己的咽喉!

晏聰只需棄劍,自能為自己爭取時間,但面對靈使這樣的高手,棄劍無疑於自尋死路。

別無選擇,晏聰不顧右手整條手臂又麻又痛,虎口亦是鮮血淋漓,以自己全身修為奮力把持手中之劍,與此同時整個身軀亦同時順勢向後倒去。

他清晰地聽到骨骼斷裂的聲音,那是因為用力過大,他的手指被由劍身傳來的靈使的力道生生扭斷。

“哧……”晏聰只覺胸前一痛,雖然避過了致命一劍,但反彈回來的劍仍是自他胸前飛速劃過,在胸前留下深約半寸的傷口。

晏聰倒抽了一口冷氣之際,整個人正好重重斜跌地上,並順勢滑出丈許遠。

劍仍在手——但對於一個劍手來說,傷在自己的劍下實是奇恥大辱!

但實力的懸殊使晏聰並無多少羞辱之感。

事實上也根本不容他有空暇顧及這些,他未敢有絲毫停滯,劍身在地上一壓,人已借力彈起,想也不想,大易劍法全力傾灑而出。

劍出之後,晏聰才發現靈使並未乘勢而進,而是以一種奇怪的表情望著自己方才倒地的地方。

一劍走空,晏聰偷眼一掃,才知那一劍劃傷自己的同時,也劃破衣裳,使揣在懷中的那幅畫像墜落於地,被勁風拂過,正好使之展開於靈使的視野之中。

晏聰當然知道靈使為何對這幅畫像如此關注。

因為,畫像中所描繪的人的容貌與靈使竟有幾分酷似,所不同的只是靈使比畫中人年老許多。

晏聰驚訝地看到靈使在吃驚之餘,臉上顯露出幾乎從未在靈使臉上出現過的表情,那是極度的絕望與憤怒!

南許許借靈使分神之際突然發難,向他身後疾撲過去。

靈使心境之高明使任何風吹草動都難以瞞過他,南許許出擊時,他頭也不回,右掌疾出,迎向南許許。

晏聰由南許許能暗中跟踪自己而不暴露斷定其修為應在自己之上,雖然無法與師父相比,但靈使也難輕易應付。此時師父已失去戰鬥力,晏聰決定與南許許聯手一搏,希望出現奇蹟,除此之外,他們已沒有任何其他機會。

晏聰正待掠身再進之時,驀然發現南許許面對靈使滴水不漏的封阻,非但沒有退縮,反而徑直迎上。

這一變故突如其來,不僅是晏聰,連靈使也為之一愕。

一聲低沉而驚心動魄的悶響聲中,靈使的右掌如同一柄短刀般深深穿入南許許的右肩窩中,立時鮮血濺射,緊接著南許許被這一擊的餘勁震得倒跌出數步。

晏聰心中一沉,如墜冰窖!他萬萬沒有想到僅一個照面,南許許就已慘敗,而且敗得莫名其妙。

但很快晏聰便意識到這其中必有玄機,只是他一時還無法猜透。

果不其然,南許許手摀傷口,呵呵怪笑道:“你上當了!難道你不知道我早已身中奇毒,可謂是體內的每一滴血液都有劇毒?以掌傷我,無異於自取滅亡!”

晏聰大愕!

靈使神色倏變,神色頓顯更為可怕,其目光讓人遍體生寒。

靈使揚起右手,目光凝視沾滿鮮血的手掌,並未發現有何異樣,他的眼中閃過狐疑之色,忽然冷笑一聲:“南許許,你以為用這樣的話就能騙過本使?就算真的有毒,以本使的武學修為,毒素也休想侵入體內!”

受傷後的南許許臉色更為難看,幾乎讓人不忍正視,他道:“以我'藥瘋子'花費十餘年的時間也無法完全了解的毒,豈是這麼簡單?若真如你所說,那麼我'藥瘋子'之名也真是一文不值了。”

靈使正待說什麼,忽地感到右掌的肌膚格外乾澀,並且有絲涼意,他心頭劇震,彷彿親眼目睹毒物正從千萬毛孔中向其體內滲透!

對“藥瘋子”南許許醫術的高明靈使是再清楚不過了,當年能將勾禍救活就是一個明證。同時,靈使也知道南許許體內的確有奇毒,而這種毒則是南許許為了有為勾禍治傷的機會而自願讓他人在他身上留下的。九極神教的人不可能輕易相信南許許,畢竟他們對南許許並無恩惠,按常理南許許不必冒著得罪諸多武道門派的危險而救勾禍。

但南許許既主動請纓,而且除南許許之外,也再無他人能救得了勾禍性命,權衡之下,九極神教的人接受了南許許主動提出的方法,那就是任九極神教的人先在南許許身上下一種奇毒,再由南許許為勾禍醫治。這樣,南許許必然不敢借醫治勾禍的時間而對勾禍暗下毒手,而是會全力以赴。

如此交易,也堪稱奇聞,不過若非如此,南許許也不會有“藥瘋子”之名。

後來,南許許果然醫好了勾禍,但不知為何,最終南許許卻沒有得到九極神教的解藥。

對這些事靈使是大致知情的,加上此時右臂的反應,他終於相信了南許許的話。

靈使有心製住南許許後再強索解藥,但一則自己中毒後再運用內力不知會不會有危險,南許許武功雖然遠不如顧浪子,但他與晏聰合力一處,也許能拖延幾招,誰也不知那奇毒會不會在這段時間內趁機侵入心臟;二來南許許聲稱他自己沒有解藥,而這句話十有八九是實話,那麼自是交不出什麼解藥了。

僅僅是片刻的躊躇,靈使忽覺右臂無比沉重,定睛一看,只見右臂竟已腫脹逾倍,衣袖早已被脹得四分五裂。

“可惡!”靈使暴喝一聲,直取南許許而去,一招甫出,殺機畢露,顯然他對南許許已恨之入骨。

無與倫比的蕭肅殺機讓晏聰頓感呼吸困難,心生末日來臨般的絕望。

南許許一死,他將獨木難支。

別無選擇,晏聰硬著頭皮揮劍自斜刺裡殺出。

靈使隔空一腿疾掃晏聰!

狂飆突起,四周的空氣都冷卻下來。

晏聰目光所見赫然是重重刀影向自己席捲而至,而且是師父的“斷天涯”形象,氣浪排空,勢不可當。

驚愕之中,晏聰只聽得刺耳兵刃斷折之聲,隨即心中一痛,眼前閃過一片淒豔的血紅色,大叫一聲,頓時無知無覺。



醒來之時,晏聰發現自己倒在地上,與自己相距不遠的地方就是那張熟悉的石桌,這讓晏聰心生錯覺,以為自己只是在極短的時間內失去知覺,很快就恢復了。

但很快他就發現事實並非如此,由天色的變化,由周圍的一片死寂都可以察知時間已有所推移。

他掙扎著支撐起身子,這才留意到自己的劍已折,手中所握的只有一柄不及半尺的殘柄,而胸前也是一片血污。僅僅是這樣一個簡單的動作也讓晏聰感到十分吃力,但他總算支撐起上半身了,視野也由此可以環及四周。

首先,映入他視野的是靈使。

靈使就在他側後方盤膝而坐,雙目微合。

晏聰心頭一沉,一下子回到殘酷的現實中來。

南許許、顧浪子竟然都無影無踪了。

唯有地上的斑斑血跡,以及撒滿一地的“斷天涯”碎片在昭示著這裡曾有過一場惡戰。

晏聰的心像被突然抽空了一般空落,茫然忖道:“師父與南伯怎麼都不見了?他們是生……是死……?”

“不用擔心,他們都活著。不過,南許許能讓顧浪子的性命維持多久卻不得而知了。”身後傳來靈使的聲音。

晏聰未曾開口。

他心中忖道:“聽他說話,絲毫感覺不到有中毒的跡象,難道奇毒也奈何不了他?……師父與南伯竟能脫身離去,實是萬幸……對了,他為什麼不殺我?”

只聽得靈使繼續道:“晏聰,本使當初見你竟能以一己之力在六道門中掀起軒然大波,並使六道門中隱藏多年的隱密終被揭穿,就感到你這小子很不簡單,沒想到你除了有是晏道幾之後這一特殊身份外,還有是顧浪子弟子這一更不尋常的身份!人最難做到的就是保守秘密,你年紀輕輕就要保守兩個天大的秘密,且不是一天兩天,而是數年、數十年,這讓本使也不得不對你刮目相看。”

晏聰心道:“原來他並沒有忘記我與他曾在隱鳳谷附近的求名台遇過一次。聽他此時的語氣,似乎並不急於殺我,否則在我未醒轉過來時,他完全可以取我性命,我何不試探一下他的真正用意?”

想到這兒,晏聰道:我與六道門的恩怨,多虧靈使相助了結。但今日你傷我師父,使他性命垂危,生死未卜,身為其弟子,我縱是自知力量微薄,也要與你以死相拼。當日靈使助我之恩,也只能等來生再報了。”

靈使哈哈一笑,道:“你倒恩怨分明,不過不二法門公正無私,只要是為武道昌盛,縱是天下皆怨亦無妨;若是武道勢微,縱是天下皆對法門感恩戴德,於我法門又有何用?更不用說只是你這樣一個無名的年輕小子對我靈使、對法門是感念恩德還是懷有刻骨之恨? !”

晏聰不由怔住了!他雖然沒有親眼目睹靈使此時的神情,但由這番話中,晏聰所感受到更多的顯然是一種超越常人的慨然之意,而不是惺惺作態。

這讓晏聰有些糊塗了。

若是在這一戰之前聽到靈使這番話,晏聰決不會感到有什麼意外,但經歷了這一戰,目睹了靈使種種舉措之後,籠罩在靈使身上的光彩早已退去,這時再聽靈使這麼說,卻是出乎晏聰的意料之外了。

“你對你師父的過去知道多少?”靈使忽然轉變了話題。

晏聰無言。

“相信你一定知之甚少,因為像他這種人的過去本就是不能讓他人知道的,包括他身邊的人都不例外!而不二法門在世人心目中如何,你應心知肚明,本使與你師父之間孰是孰非不難想像。”

晏聰當然相信師父,他搖搖晃晃地站起身來,正面向著靈使,大聲道:“若是靈使心中坦蕩,那麼何不讓我師父與不二法門把一切都說出來,讓世人來評判孰是孰非?”

一口氣說完這些話,晏聰只覺得自己的肺腑猶如被抽乾了空氣,沉悶無比,胸口一陣接著一陣地抽搐著劇痛。

“可笑!”靈使斷然喝道:“這些年來,顧浪子有無數機會可以將所謂的真相公之於眾,為何卻從不見他的踪影?”

晏聰一時無言以對。

但同時他又忖道:“他為什麼要與我爭論這些事?我不過是一個微不足道的無名之輩,能不能說服我又有什麼區別?”

既想不明白,晏聰索性不去理會,靜等靈使有什麼新的手段。

靈使似乎也失去了耐心,左手一揚,一道白影向晏聰這邊飄然而來,在離晏聰兩丈遠的地方墜落於地。

是那幅人像畫卷!

“此畫像你是由何處得來?將它帶在身上又有什麼用意?”靈使沉聲問道。

晏聰心道:“你終於沉不住氣了。”表面卻毫不在意地道:“畫像是他人交給我的——怎麼,難道靈使覺得這幅畫像有什麼非同尋常的地方?”

靈使目光逼視著晏聰,像是在審視晏聰是真的不知情還是假裝糊塗。半晌,他聲音略顯低沉地道:“沒有人能夠在本使面前耍花樣,你若不知趣,我自有辦法能讓你開口!你是一個很不簡單的年輕人,但你的缺點也正是自視太高,以為憑自己的心計可以把握一切!嘿嘿,你完全錯了,真正能把握一切的是實力!若不是你自視太高,自作聰明,我又怎能通過你找到顧浪子?但願今日你不要再重複同樣的錯誤!”

靈使不愧是凌然眾生的人物,其智謀也決非常人可比。無論是晏聰還是顧浪子、南許許,其實心中都有一個疑惑,那就是靈使是如何追踪至此的?此時,靈使忽然指明問題出在晏聰的身上,換而言之便是晏聰行事不慎留下隱患,這對晏聰的自信心顯然打擊不小!自信心受打擊之後,晏聰的心理難免會受到影響,靈使便將有機可乘。

果然,靈使的話讓晏聰的心頭大吃一驚,他將近些日子的行踪回憶了一遍,卻並未發現有什麼重大紕漏會讓人懷疑他與師父顧浪子有什麼聯繫。

莫非,這只是靈使的手段?

靈使像是猜透了晏聰的心思,索性點明:“你可記得你曾殺了幾個坐忘城的人?”

晏聰神色微變,心道:“難道那幾人中有人活下來了?”

“雖然你出手乾淨利索,無一活口,但本使卻從他們身體上的傷口推斷出取他們性命的是'大易劍法',畢竟這樣獨特的劍法並不多見,本使又恰好曾見識過,而且我還知道普天之下會'大易劍法'的只有你一人了。”

“所以你就暗中追踪我?”晏聰道。他的確曾殺過幾個坐忘城的人,那是他與戰傳說在坐忘城外那片林中相遇後的事。當他與戰傳說定下了稷下山莊外“無言渡”之約後,兩人便分開了,戰傳說直接返回坐忘城,而晏聰因為要取走假冒戰傳說的劍客的首級,所以遲走了片刻。就在這時,數名坐忘城戰士正好遇見了晏聰在以利劍取下白衣劍客的首級,晏聰心知此事絕對不宜外傳,否則自己將很難向世人解釋此舉的用意,無奈之下他只好將幾名坐忘城戰士殺了,沒想到靈使竟能由被殺的幾名坐忘城戰士身上發現線索。

沮喪懊悔之餘,晏聰忽然想到就算靈使看出幾個坐忘城戰士是死在大易劍法之下,但師父顧浪子與大易劍法並無關係,就算靈使知道殺人者是自己,也絕對不會推理到自己是顧浪子的弟子,照此看來,靈使追踪自己的初衷並不是為師父顧浪子而來,而是另有目的。

難道他這一目的是為了替被殺的坐忘城戰士討還公道?

思及此處,晏聰立刻又否認了這一點,忖道:“雖然我有不得已之處,但那幾個坐忘城的人也的確死得有點冤,若在平時,靈使要為幾個死得不明不白的人討還公道也並非不可能,但這事的蹊蹺之處並不在這一點,而在於靈使為什麼要返回那片樹林中!”

想到這裡,晏聰再聯想到畫像中人的容貌與靈使酷似這一點,他已徹底明白了。

於是,他道:“當時戰傳說已被陳籍所殺,此事已了,你為什麼要重返那片樹林之中?莫非,你還有未了之事?”

“住口!”看似一直胸有成竹的靈使忽然勃然大怒,連五官都有些扭曲,大家風範蕩然無存。他近乎咬牙切齒地道:“小子,老夫的事,還輪不到你胡亂猜測!說!這幅畫卷是不是南許許那老賊頭交給你的?!”

晏聰倒抽了一口冷氣。

靈使何等人物,立時由其神情變化看出真相,他“騰”地霍然起身,人影微晃,已逼近晏聰咫尺間,一字一字地道:“果——然——是——他!”

左掌一揚,地上的那幅畫像飄入他的手中,靈使卻不再看畫像一眼,他的眼睛瘋狂而陰戾,讓人難以正視,在他的目光籠罩下,晏聰只覺得自己的身軀、靈魂都在一點一點地變冷,如墜無底的冰窖。

“你們一定在猜測死於陳籍那小子劍下的戰傳說並不是真正的戰傳說,而是由人易容而成,並且你們還窺破了真相,發現亡於陳籍劍下的人與老夫有關……”

說到此處,靈使的臉部肌肉在抽搐,並擠出了生硬而可怕的笑容:“聰明!你們都很聰明!不錯,被殺者的確不是真正的戰傳說,而且確實與老夫有淵源……”

他的聲音忽然壓得很低,且隱含絲絲寒氣:“你是不是很想知道他究竟是老夫什麼人?嘿嘿,恐怕你做夢也不會想到,他— —是我唯一的兒子!”

當南許許為畫像更改了眼神後,晏聰終於將畫像中的人與靈使聯繫在一起了,當時他便感到極度的震愕。

有誰會想到讓整個樂土為之不安、被不二法門全力追殺的會是與靈使有特殊淵源的人?更勿論說是靈使的兒子了。

此刻,這不可思議的事卻由靈使親口說出。

晏聰、戰傳說、爻意、石敢當、顧浪子等人一直想知道的謎底此刻終於揭曉了。

但晏聰此時的感受卻不是欣喜,而是極度緊張!靈使把這個天大的秘密向他透露,決不是好兆頭。

晏聰全神戒備——但他亦知道面對靈使這樣的高人,此舉其實毫無意義。

“陳籍殺了我兒子,他死定了!而讓我兒死後仍不得安寧的人,也要付出慘重代價!”

晏聰倏覺勁風襲至,未等他作出任何反應,整個身軀已被一股奇大的力量撞得高高拋起!身在空中,他清晰地聽到自己軀體內傳出的骨骼折斷聲,以及如泉水噴湧般低低的汩汩聲,似乎有一隻無形的大手在用力地攪動著他的五臟六腑。

晏聰似乎聽到自己撕心裂肺地大叫一聲,而事實上這只是他的錯覺,他根本沒能叫出聲來,急速噴湧的熱血迅速充盈了他的喉管,狂噴而出,淹沒了他的呼叫聲。

如同一隻被折了翅膀的鳥兒一般,晏聰在無助地飛出足足十幾丈遠後,頹然墜地。

在無可形容的劇痛襲來時,晏聰料定這一次自己必死無疑。

但墜地之後,他卻發現自己還活著!只是整個身子的每一個部分似乎都不再屬於他自己。當他好不容易將被鮮血迷糊了的雙眼睜開時,首先看到的就是一隻在有節奏抽搐著的手,那應該是他自己的手,但他已感覺不到手的存在,雖然那隻手仍與他連作一體。

甚至,此時晏聰已不再感到疼痛,代之而起的卻是疲憊,極度的疲憊,好像整個身子很快沉入到一個無邊無際的黑洞中。

他的視野中除了自己那隻依舊在抽搐著的手之外,又多出了一雙腳。

他很想抬頭看一看這雙腳的主人,但卻無力做到。

靈使的聲音在他的頭頂上響起:“陳籍殺了我兒子之後,還當著老夫的面提出疑問,他懷疑被他殺了的人並不是真正的戰傳說。雖然老夫當時打消了他的疑慮,但現在看來,其實他根本沒有真的相信,所以他要與你攜手查明真相。你與此事並無關聯,我兒被殺的時候你也不在場,按理並不會捲入此事,我兒子的畫像也不應該出現在你身上,肯定是陳籍指使你這麼做的。由南許許那兒得到這幅畫像後,你就應該去與陳籍相見了——告訴老夫,你們約好在什麼地方相見?”

無論晏聰想說出什麼,都已吐不出一個字了。

靈使嘆息一聲,道:“你又何必維護陳籍?他終究必須以命償命的。既然如此,我就要讓你親手將陳籍引向死路!非但如此,我還要讓你心甘情願地替我取了顧浪子、南許許的狗命!”

晏聰在心里大叫著:“這決不可能!決不可能!”卻依舊無法開口,他內心本能地抗拒著靈使所描述的可怕後果,但同時他又知道,以靈使的絕世修為,以及失子之後的極痛極恨,這一切並非決不可能出現。

莫可名狀的恐懼佔據了晏聰的心靈,這種驚懼比面臨死亡更可怕。

他感到靈使的手已輕輕地搭在了他的後背,他頓時有一種眼看要被這隻手引向地獄,引向魔劫,卻又無法掙脫的絕望感覺。

一股氣流由靈使掌心處滲入晏聰的體內,並以不可抗拒之勢向他全身蔓延開來。晏聰感到自己的軀體正一點一點地與靈魂脫離,其靈、肉相離的痛苦竟比萬刃加身更難熬百倍。

無邊無際、無始無終的黑洞飛速吞噬著他的意識,與此同時,晏聰感到自己的肉體在無限膨脹,急速消亡與急速增長兩種截然相反的感覺同時作用於他身上,終於使他完全崩潰。

一聲彷若來自阿鼻地獄的狂嘶之後,晏聰一下子暈死過去。



稷下山莊外的“無言渡”一片寧靜。

對於知道卜城三萬大軍已直撲坐忘城的戰傳說來說,“無言渡”的寧靜非但不能讓他的身心享受這份清閒,反而更增添他心中的焦躁。

此時太陽已開始西斜,這一天眼看就要過去了,戰傳說真不知若是晏聰在天黑之前還不來,自己是否還應該繼續等下去。

就在他漸漸失去耐心時,忽見八狼江上游出現了一艘船影,向下游飄來。有船就有人,這還是戰傳說自到“無言渡”後第一次看到希望。

雖然沒有一躍而起,但戰傳說的目光自那隻船出現後就再也沒有離開過,始終追隨著船隻,眼見那船越來越近,漸漸地連船頭劃開水面的聲音以及“嘰嘰咕咕”的操櫓聲都能聽到。

戰傳說站起身來。

船並不大,三四丈長,船艙由蘆葦所編成。戰傳說見那船在離渡口還有三十幾丈距離時,船頭略偏,竟是直奔“無言渡”而來,心中更喜。想到與晏聰之約畢竟是不宜張揚的事,才按捺性子沒有上前招呼。

船,終於靠岸了,江水被船沖得一盪一漾,洗刷著渡口的石堤。

一隻手伸出了船艙,扶在了艙的側壁,戰傳說一見這隻手便一下子洩了氣:來者決不會是晏聰,因為晏聰的手不會這麼清瘦而蒼老。

正當他大感失望之際,那人已自船艙中走出,立於船頭,迎著戰傳說這邊望過來。

乍見此人,戰傳說心頭不由為之一怔,一時回不過神來。

他萬萬沒有想到來者竟會是不二法門四使中的靈使!

但見靈使在船頭負手而立,青衣飄揚,看到戰傳說時,他那古拙的容顏並未像戰傳說一樣顯露出驚訝之色,彷彿他早已料到戰傳說會在這兒出現一般。

戰傳說有些不知所措,定了定神,方向靈使施了一禮,有些尷尬地笑道:“陳籍不曾料想會在此巧遇靈使前輩。”

靈使從容躍上岸來,嘿嘿一笑道:“也算不得巧遇,因為老夫來此本就是為見你而來的。”

戰傳說暗吃一驚,心道我與晏聰在“無言渡”約見,知道的人並不多,難道靈使是從坐忘城那邊知曉這件事的?

想到靈使的聲望如日中天,備受尊崇,就算是爻意和石敢當前輩將這件事告訴靈使也不足為奇。

這麼一想,戰傳說心中頓時釋懷,便道:“不知靈使前輩有何指教?”他料想靈使急著要見自己,一定有要緊之事。

“會不會是靈使得知那白衣劍客的屍體失踪,而且後來又有幾名坐忘城戰士在那兒被殺,所以靈使要向我詢問?”戰傳說心中如此思忖著。

靈使的臉上不露喜怒,他緩步向戰傳說走近,道:“你來此處是為等晏聰而來,是也不是?”

戰傳說心道:“難道是晏聰告訴他的?若真是如此,自己如否定此事,那便是對前輩的大大不敬了。”

思緒飛速轉念,於是他點頭道:“正是。”

“你們相約在此見面是為了什麼事?”此時靈使與戰傳說相隔已只有四丈距離了。

“這……”戰傳說一時難以回答。

他之所以感到為難,是因為在他殺了白衣劍客後,曾當著靈使的面指出那人並不是真正的戰傳說,沒想到卻沒能從死者的臉上揭下人皮面具,也不能以其他方式證明死者是易過容的,當時靈使似乎很是不悅。如果自己此時對靈使以實相告,說與晏聰在此相見是為了查清被殺的白衣劍客的真面目,那豈不是對靈使、對不二法門陽奉陰違,有意作對嗎?

何況到現在為止,自己根本不知晏聰所說的方法能不能成功,若萬一失敗了,那將更為棘手。

因此無論如何,自己也不能說出真相!

正當戰傳說尋思著該以何種藉口把這件事情搪塞過去時,卻聽靈使道:“事實上你與晏聰一直在懷疑那白衣劍客並不是真正的戰傳說,而是由人易容而成,所以試圖想方設法查清死者的真實身份,是嗎?”

靈使的聲音頗為平和,但戰傳說卻如聞晴天霹靂。

他只覺得腦中“嗡”的一聲,思維出現了短暫的空白。

“他怎麼對此事知道得如此清楚?看來我已不可能再對他有所隱瞞了!”略略定神後,戰傳說決定把真相告訴靈使。

他有些不安地道:“前輩智謀過人,什麼事也無法瞞過前輩。不錯,我們的確堅信被我所殺的白衣劍客不是真正的戰傳說,而且這一點我已得到初步的驗證。我與晏聰此舉並不是有意欺瞞前輩,只是想在所有真相都一清二楚之後,再告訴前輩。”

靈使眼中閃過一絲異樣的光芒,他長長地出了一口氣,嘆道:“真是後生可畏啊!後生可畏,後生可畏!”

他一連說了三遍“後生可畏”,戰傳說忽然由此感到氣氛有些異常。

不!不是氣氛有些異常,而是靈使的言行舉止有些異常!雖然戰傳說無法具體說出異常在何處,但這種感覺一旦萌生後,就再也揮之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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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什麼特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