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來世界] 紂臨 作者:三天兩覺 (連載中)

   
29282128 2018-1-1 14:38:21 發表於 科幻靈異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31 2120588
180.jpg

【作者概要】:三天兩覺,男,上海 - 靜安,起點作家。

【小說類型】:科幻 > 未來世界

【內容簡介】:

  死而以行為謚。
  殘義損善者,謂之紂。
  然,此惡謚之祖,實是文治武功,一代梟雄。
  比之無數上謚之庸才,又當如何?
  若紂為罪,罪當再臨。
  當這第五王國再次腐朽之時,逆十字的旗幟自當再現。
  那旗下之惡才、罪徒……亦將再次掀起一場顛覆時代的狂潮。

【其他作品】:《驚悚樂園》、《販罪》、《鬼喊抓鬼


(應該算是)第一卷〈罪徒〉,我發現我漏了一章(第九章),現已補上

實體書封面
ca69331210cae0bfc4d2ec25ee0489d2.jpg 本帖最後由 29282128 於 2019-8-24 10:17 編輯

已有(231)人回文

切換到指定樓層
29282128 發表於 2018-1-1 15:29
〈罪徒〉 序章 十三個凶惡的聯邦人

  他抹掉了嘴角的血漬,轉動門把,推開了門。

  門內,是一個長方形的、空闊的房間。

  冷色的燈光從高處照下,聚攏在了房間正中的一張長桌上。

  那桌子是木製的,木料厚實,做工考究;桌子的周圍,還擺了十三張帶扶手的、高大的靠背椅。

  此刻,編號2至13的椅子上,都已有人了。所以,他別無選擇,只能走向那椅背上印著數字1的座位。

  「呼……」他調整了一下呼吸,不緊不慢地朝長桌挪步而去。

  在這個過程中,他迅速地觀察了已在桌邊落座的那十二個人;這些人裡有男有女,穿著各異,年紀最大的看著有四十歲上下,而最年輕的才十六七歲的樣子。

  當他走近時,那十二人都顯得相當淡定,有人用陰冷的眼神打量著他,有人衝他露出了戲謔的笑容,還有人連眼皮都沒抬一下。

  直到他坐下為止,都沒人開口說過話;這個同時存在著十三個人的房間,愣是靜得出奇,就連呼吸聲都顯得有些扎耳。

  他可以感覺到……一種詭異的氣氛正在這裡瀰漫著,或者說,早已瀰漫開了。

  不多時,他的視線便不由自主地移到了自己身前的桌面上,因為整張長桌上,只有那裡……即一號座位的前方……擺放著一件東西。

  叮鈴鈴鈴鈴——

  那東西響了,真是時候。

  他猶豫了幾秒,待超過半數的人都將目光投向他時,他才伸手抓起那部老式電話的聽筒。

  「喂?」他把聽筒放在耳邊,應了一聲。

  接下來的十秒間,電話那頭的人對他說了幾句話;這些話,只有他聽清了,即便是坐在他兩側的二號跟十三號,也只是聽到了幾個模糊的音節,但聽不清具體內容。

  十秒後,聽筒裡又傳出了較為明顯的掛斷聲和忙音。

  於是,他也嘆了口氣,把電話掛上,然後,從自己的衣服口袋裡,拿出了一支I-PEN。

  他展開I-PEN的電子膜,使其成為平板狀態,接著在解鎖界面上輸入了一組密碼;待那屏幕被解鎖時,一個文檔就直接彈了出來。

  他盯著屏幕看了幾秒,又抬頭朝著長桌兩側的十二人掃了一眼。

  隨後,才照著那文檔裡的文字,一字不差的念道:「首先,我想借一號陪審員先生之口,代我向各位致歉,因為你們中的大部分人都是被我用較為極端的手段邀請至此的。

  「當然了,諸位是否肯接受我的歉意,這並不重要。

  「我相信,你們和我一樣,並不是那種拘於小節的人。

  「我更相信,能夠來到這張桌旁的人,不僅有著卓越的才能,還有著放眼整個世界的胸懷。

  「今天,我請各位到此,是為了讓你們作為陪審員,來參與一次『特殊的審判』;只要在座的十三位……在我所提供的那個議題上最終達成了一致,就可以離開了。」

  那一號陪審員念到此處,忽地放下了手上的設備,抬頭望著眾人問道:「我姑且問一句,你們真的打算聽我念下去嗎?」

  沒人回答他,至少,最初的那幾秒沒有。

  過了一會兒,四號陪審員……一個穿著黑西裝、留著背頭、臉上有一道斜跨整張臉傷疤的男人,用低沉的嗓音、冷靜的語調,接道:「我坐在這兒聽的理由,和你坐在那兒念的理由,是一樣的。」

  雖然他用了「我」,而不是「我們」,但這句話,顯然也能代表其他人的立場。

  「呵……」一號陪審員聞言,乾笑了一聲,「好吧……」說著,他又拿起了手上的I-PEN,繼續讀道:「現在開始陳述有關本次議題的第一份檔案……」 本帖最後由 29282128 於 2018-4-9 12:51 編輯

29282128 發表於 2018-1-1 15:53
第0章 罪徒

     「這是懲罰還是治療?」

  眼前的男人用冰冷的語氣向我提問,從他的表情來看,他無疑已對類似的流程習以為常。

  雖然我也可以立即回答「治療」來結束這場鬧劇,但過早的屈服和過激的抵抗都有可能產生疑點或是引起注意。

  就算對方未必會察覺到什麽,我也不想製造額外的風險。

  所以……

       「你他媽……」我當時就回了句髒話。

  話才剛起頭,這傢伙就重新打開了「治療儀」的開關。

  下一秒,電流通過了我的身體,直接作用於神經的劇痛和短暫的心臟麻痹讓我的精神為之一振。

  如果說電刑是一門藝術,那我就是電刑界的梵谷,而我現在所處的這個機構……他們大概算是三流社區大學裡美術公開課的水平吧。

  當然了,雖說他們不懂得通過調節交流電的強度、波型、相位、頻率等參數來精確控制電擊產生的生理反應,但是……他們好歹知道怎樣電才能在不造成嚴重外傷的情況下給人造成持續的痛苦。對於一個「治療機構」來說,具備這種程度的知識好像也夠了。

     哦,對了,還沒自我介紹,我姓子,單名一個臨字。

  眼下,我正在一個非常出名的青少年行為矯治中心裡接受「治療」;今天是我入院的第一天,院方打算讓我的「父母」看一下「治療效果」再回去,於是乎……我就有了這次十分「舒坦」的體驗。

  現階段來說,混進這個機構的過程極為順利,他們絲毫沒有懷疑那兩個和我長得半毛錢關係都沒有的傢伙並不是我真正的父母,對於各種證件的審查態度也類似老師批改暑假作業……除了講解費用和點錢的時候額外認真之外,他們接收「病人」的寬鬆程度讓人咋舌;對比我以前申請進入精神病院的經歷,進這兒簡直就跟進快捷酒店般輕而易舉。

  不過,真正的困難還在後頭。

  潛伏在精神病院很容易,因為那裡至少有95%以上的人都是真的有病,只要你過了門檻、成功混進去了,就可以大膽地去做各種可疑的事,反正被發現了也可以裝瘋賣傻糊弄過去。

  但這裡,基本上全是正常人,想要潛伏在他們之中而不被注意,就必須顯得「平庸」。

  平庸,是一項偉大的品質。

  它對整個人類世界的意義都是非凡的。

  沒有它,我們目前的社會體制會立刻崩塌;沒有它,我們的文明打從一開始便將無法延續。

  人類這個種族需要平庸,就像需要空氣和水一樣。

  從古至今,人類社會的運轉和維繫,靠的就是那些俯拾皆是的平庸者;他們碌碌無為、依附如風,但又自命不凡,自覺與眾不同。

  正因為人類的主體是這樣一群人,第五王國才得以傳承、發展、繁榮。

  而那極少數高標卓識、坐言起行的超凡者,他們的存在意義,又是什麽呢?

  那自然……就是為了引發「變革」了。

  變革,是一種錯覺,本質上來說,它只是某種輪迴的一部分。

  變革的終點,仍是平庸,被「改頭換面」的世界,終將被交還到平庸者們的手中。然後,在很長的一段時間內,他們都會以為,這個世界已經變了、變得不同了、變得更好了……就算還有些不好的地方,那也只是變革帶來的陣痛,遲早會得到解決。

  但其實,不會。

  什麽都沒變,輪迴還在繼續。

  儘管如此,變革仍是必要的;它就像是一針肌肉鬆弛劑,也可以說像是一次暢快的自瀆,它可以讓這個世界從累積的傷痛和壓力中得到那麽幾許放鬆、幾分釋放。

  我,就是一個變革者,同時,也是一名繼承者。

  如果說我從「那個人」身上學到了什麽,那可能就是「能夠若無其事地說出自己的事業就像是在幫這個世界擼」的那種人生境界了吧。

  總之,對我來說……平庸,是很困難的。

  當然,也是很有趣的。

  如果哲學也能像數學般歸納「定理」,那其中肯定會有一條是——越困難的事物就越有趣。

  克服困難可以讓人獲得成就感和優越感,這類滿足的感覺和困難程度成正比;但人們仍是不太喜歡去和困難打交道,因為克服困難的過程永遠都伴隨著失敗的風險,而失敗的結果則意味著……你付出了時間和精力,最後卻只得到了深深的挫敗感和一個待收拾的爛攤子。

  我也不喜歡失敗,所以我得認真讓自己變成另一個人。

  一個正常人。

  「懲罰還是治療?」

  又一輪電擊結束了,那男人又是一臉嚴肅地問了我相同的問題。

  我很想笑,但我忍著,我不但不笑,還要哭。

  好在……憋笑也能擠出淚水。

  數秒後,我調整了一下表情,情緒飽滿的、用一聲充滿後現代主義的、控訴感十足的嘶吼,喊道:「治療!啊——哈哈哈哈……」

  我的眼淚終究還是出來了,無法抑制的笑聲則被我用哭腔掩蓋著帶了出來。

  唉,做一個普通人,真的很累。 本帖最後由 29282128 於 2018-1-8 13:24 編輯

29282128 發表於 2018-1-3 23:57
第一章 巡查官

  如果空間是無限的,而且物質的分佈在大尺寸上是足夠均勻的,那麼即使最不可能發生的事情,也必然會發生於「某處」。

  根據這個理論,應該存在著無限多有人的行星,而那些行星上,也可能存在著無限多個有著相同外表、姓名、記憶的人。

  若無數個和我們可觀測的宇宙大小一致的區域確實存在,那任何可能的宇宙歷史都會實際存在。

  這,就是所謂的平行宇宙理論。

  我們接下來要看到的這個故事,就發生在某個與我們所生活的宇宙相似、卻又不盡相同的宇宙之中。

  在那裡,也有一個被稱為「地球」的行星;那個星球上也有著幾十億的人口,且有著與我們十分相似的古代歷史。

  但是,至二十世紀末時,那個地球的歷史走向,與我們的世界產生了分歧。

  一個名為「維特斯托克」的家族在這星球上崛起,取締了「國家」的概念,建立了一個統一的地球帝國。

  這個帝國曾經歷過輝煌,也和所有的王朝一樣,漸漸由內部開始變得腐朽,並最終被湮滅在歷史的塵埃中。

  至2102年,以「某個事件」為契機,帝國的統治在一夜之間瓦解,「地球聯邦」的時代隨之來臨。

  就這樣,又過了一個多世紀。

  我們的故事,就從聯邦統治下的2218年開始。

  …………


  2218年,11月25日,晚,18點36分。

  一輛警用摩托,停在了臨沂市郊區的一棟建築前。

  車停穩後,一名身高一米八左右、身形健碩的青年男子便從車上翻身而下;他一邊觀望著眼前那建築的大門,一邊已將指紋印在了摩托操作面板的觸屏上,將引擎熄滅了。

  這個人,叫車戊辰,是一名聯邦治安巡查官。

  雖然其職務中有「治安」二字,但巡查官可不是警察,更不歸警察局管。

  巡查官是隸屬於FCPS,即聯邦公共安全委員會(Federal Committee of Public Security)的高級探員,按級別來說,和大部分地區的副局級警務人員持平;而按權限來講,巡查官更是有著各種「便宜行事」的權力。

  除了聯邦政府的直轄城市外,巡查官們可以在全球任意城市或地區徵用警方及一般市民的資源來協助破案,任何不予配合者事後都可以「妨礙公務」追究責任。

  眼下,車戊辰就是徵用了一名地方警員的摩托,來到了這個地方。

  其實……他可以不來的,因為眼前這樁案子,本就不是他該管的事兒。

  一周前,車戊辰剛剛結束了一項長達數年的臥底行動、並立下了大功。上峰為了獎勵他、並順便給他來一套心理評估和忠誠度調查的固定流程,所以就安排他回老家享受一個月的帶薪假期。

  對此,車戊辰自然也沒什麼意見。

  今天,他就是按照日程去了組織指定的心理醫生那邊接受評估;結果從診所出來時,剛好看到一名警員在給自己的車抄罰單。

  車戊辰知道,肯定是停車計時器的時限過了,他也不想亮明身份讓那名警員為難,於是就過去跟對方隨便聊了幾句,想配合對方把公事辦完、領了罰單就走。

  不料,就在這個時候,那名警員停在旁邊的警用摩托上,傳來了一段訊息,大致的內容是:現接到報案,位於郊區某某路某號的「青少年行為矯正中心」發生了命案,具體情況不明,且回撥電話無人應答,請附近的警員某某某盡速前往查看。

  這顯然是一條發給個人的定向通訊,並不是廣播,因為裡面已指定了哪名警員前去。

  然而,聽到這條通報後,那名警員的反應卻出奇地平靜,他只是走到摩托邊,拿起通訊器,應了聲「收到」,隨後便繼續慢條斯理地抄著罰單。

  車戊辰見狀,自是有點疑惑;雖然他已很多年沒回過故鄉了,但那家矯正中心在整個龍郡來講都是頗為有名的,車戊辰也曾不止一次的在媒體上看到過關於那裡的報導。

  於是,出於好奇,他便借著聊天的口風順勢多問了兩句。

  而那名警員的回答竟是:「嗨~那地方啊,平均一個禮拜至少報一到兩次警,每回聽著挺嚴重,動不動就說殺人了,但其實根本沒事兒,每回都是關在裡面的小鬼報的,他們一接觸到電話或手機就要報警喊救命。

  「我們這個轄區的警員心裡都有數,去了也就是走個過場;把報警的孩子叫出來問話吧,個個兒身上都沒傷,還喊著讓我們抓人,抓誰啊?抓他們報假警?找他們父母吧……以前也試過,人家父母來了,就說孩子有問題,上網玩遊戲把腦子搞壞了,所以才送進去矯正的,還讓我們別信孩子的話……」

  他這段話說到這兒時,車戊辰已伸手到上衣口袋裏,取出了自己真正的證件,並打斷道:「別抄了,駕照車牌都是假的。」他頓了頓,將自己的FCPS探員證出示給對方,「這個才是真的。」

  那警員看到證件後,足足愣了五秒,才吞吞吐吐地接道:「長……長官!」

  他剛想立正敬禮,就被車戊辰抬手阻止了,下一秒,車戊辰用一個快到讓人看不清的動作,在半秒間就拿走了那警員槍套裏裡配槍,轉身便朝不遠處的警用摩托走去:「我現在要徵用你的車和配槍,謝謝配合。」

  二十秒後,那名警員還沒從震驚中緩過勁兒來呢,車戊辰就已經拿著對方的配槍、開著對方的摩托,絕塵而去了。

  不到十分鐘,他就一路超速著來到了這個位於臨沂市郊區的“陽光青少年行為矯正中心”。

  僅從建築的外觀來看,也能看出這地方已經開了好些年頭了;那白漆刷就的牆,已是黃中帶灰之色;大門用的還是上個世紀的電動鐵柵欄,且那材料都已經生鏽變色;就連四周圍牆上的鐵絲網,也都鏽成了黑褐色。

  不過,建築正面的大字招牌,卻是比較新的,看起來近幾年才剛換過;停車場的配套設施也很先進,遠遠望去,還可以看到裡面停了幾輛價格不菲的好車。

  車戊辰站在大門口觀察了幾秒,又思考了幾秒,接著,他就徑直走了進去。

  他沒有去跟門房的人交流,因為門房那兒根本就沒人,而且大門此時也是開著的狀態。

  即便是一般人,看到這樣的狀況,多少也會覺得有些異常……更不用說像車戊辰這樣的巡查官了。

  多年的辦案經驗和嚴酷的訓練,就好似是兩根手指,只要附近一有危險的氣息,它們立刻會就開始擰動一根名為「警戒」的發條,將車戊辰的神經繃緊。

  還沒走進那棟建築的正門,車戊辰的手就已經摸到了上衣右側的口袋中,握住了從之前那位警員那兒拿來的配槍。

  聯邦警員的車、槍、I-PEN等等配套裝備,都是以指紋或虹膜啟動的,且每次使用都會留下電子記錄;在特殊或緊急情況下,警員可以使用與自己同級、或比自己低級別的其他警員的裝備,但用了以後必須寫一份相關的報告說明一下使用原因,且需要物品原主通過數位簽名來進行確認。

  不過,巡查官並不受這種限制,每一名聯邦治安巡查官的指紋和虹膜,都可以啟動副局級以下(含副局級)警務人員以及所有普通公民的公用及私人電子設備,雖然這也會留下記錄,但這些記錄是FCPS內部才能解碼的,對外公不公開……得看情況。

  這,就是級別和權限的意義,在這個聯邦統治下的、高度信息化的世界中,這兩樣東西,可說是確立人們在社會中的自由程度、及自我價值的最主要砝碼。

  叱——

  當車戊辰行到正門那兒時,建築物一樓的那道感應門自行打開了。隨著兩塊門板朝著兩側分別移開,一條走廊映入了他的眼簾。

  走廊本身沒什麽特別的,地面鋪著淺色的瓷磚,牆面刷著上白下淺藍兩種顏色的漆,天花板裡裝著嵌入式的日光燈,散發著白色的光。

  但此刻,走廊裡的情景,就有些嚇人了。

  車戊辰第一眼望過去,就看到了三具屍體,至少他初步判定是三具。

  那三人的死狀是——三個人頭,分別倒落在三灘血水中。

  說是血水,但實際上也不是「水」,更像是勾了芡的「漿」。要比喻的話,大概就是——把整個活人連同衣物一起扔進一台破壁料理機裏面,先走一波「高速破壁」,再來一發「中層攪打」、跟著就是「外煮內燉」,最後,就得到了一灘由皮膚、肌肉、脂肪、器官、骨頭、衣物纖維等物質混合而成的……均勻、粘稠、厚實、且五顏六色的鹵子。

  「『能力者』嗎……」車戊辰只思索了幾秒,就在心中做出了這個判斷。

  他好歹也是聯邦政府的高級探員,各種遠超民用技術的高科技武器在他眼裡並不新鮮。雖然能把人弄成這種糊糊的玩意兒……聯邦也不是沒有,但據他所知,那設備目前還處於研發階段;況且,那部機器的體積非常巨大,大到必須拆開後分別裝進數個集裝箱才能運得走的地步,不可能被用在這裡。

  因此,他迅速就排除了「用裝置殺人」的設想;而「殺人者把這三個人扔進了巨型破壁機打成鹵再灑到走廊裡」這種荒謬的假設,他自然也是不會考慮的……

  綜上所述,剩下他能想到的、把人弄成這樣的手段,無疑就是「異能」了。

  「呼……」稍稍調整了一下呼吸後,車戊辰乾脆把槍從口袋裡拿了出來,平舉在身前,走入了正門。

  他一邊警覺地朝前推進,一邊思考道:「三人頸部的斷層都非常平整,兇手顯然是故意把頭留下的,但……為什麽呢?」

  念及此處,一股寒意忽在他的心中升騰而起。

  因為,瞬間浮現在他腦海的,是以下幾種可能:

  其一,兇手是想讓首個來到現場的人立刻明白地上這些都是死人,而不是打翻的醬湯或者別的什麽東西。

  其二,兇手可能是想讓警方更方便地識別死者的身份,才留下了頭部;結合上一條,說明兇手不但不懼警方的介入,甚至還有著與警方博弈的傾向。

  其三,還有可能……兇手打從一開始就想好了,這件案子遲早會有「知曉能力者存在的人」介入,所以他就用這種方式,直接告訴那些像車戊辰這樣的調查者——犯案的是一個使用能力的老手。 本帖最後由 29282128 於 2018-1-28 11:32 編輯

29282128 發表於 2018-1-5 01:35
第二章 威脅

  11月21日,15點10分,臨沂,陽光青少年行為矯正中心。

  在一段長達二十分鐘的「初步治療」過後,子臨「痛哭流涕」地告別了自己的「父母」,然後就被兩條壯漢架著、扔進了一個大概是禁閉室的單間裡。

  這個房間裡空空如也,除了角落的蹲便器和一卷放在地上的卷筒紙外,連個燈泡都沒有,也沒有對外窗戶;屋裡唯一的光源,是位於門上方的一個小窗口,透過那窗口的鐵柵欄,可以看到些許走廊裡的燈光。

  子臨在這個單間裡被監禁了數個小時,無人問津;他毫無疑問已錯過了晚飯,有沒有錯過夜宵就不好說了。

  總之,直到當天夜裡,門外走廊的燈光自動調到夜光模式時,一名酒足飯飽、還帶著幾分酒氣的「舍監」才打開了這房間的門。

  那是個身形魁梧的男人,穿著印有這個中心名稱的白色制服;他沒有敲門或出聲打招呼,便自顧自地用指紋打開了電子門,大搖大擺地走了進來。

  他的神態和行為都在宣告著……他既沒有帶來禮貌,也沒有帶來尊重。

  不過,他還是帶了一些東西來的。

  「換上。」那舍監一邊說著,一邊隨手扔了一套迷彩服到地上。

  他這句話,無疑是命令,而不是商量。

  子臨聽罷,也沒說什麽,因為他目前想給別人的印象是「白天已經被電服了」的一個普通少年,所以,話音落時,他就很老實地撿起了地上的衣服,一聲不吭的開始換了。

  如我所說,這屋裡空空如也,自然也就沒有什麽隱私可言;子臨只能當著那名舍監的面,脫得僅剩一條褲衩,再換上了對方給予的衣褲。

  而那名舍監呢,也是毫不避諱地盯著子臨,看著他把衣服換完;其眼神中,還帶著幾分嫌棄和不耐煩。

  很顯然,這位舍監對觀看男生換衣服這檔子事兒並不怎麽感興趣,如果換成女生那就另當別論……不過,這不是重點;重點是,就算他不想看,還是得盯著看,因為這裡曾不止一次發生過「有人趁舍監轉身時從背後對其發動襲擊」的事件,為了自身的安全,在這種「一對一」的情景下,他可不敢掉以輕心。

  「你的衣服給我,你出來站好。」待子臨換好了迷彩服,那名舍監便下達了下一個命令。

  子臨聞言,仍是沒有作聲,只是微低著頭,把自己換下的衣物遞給對方,然後就邁步出門,來到了走廊上。

  至此,那名舍監的警惕心才算是稍稍降低了一些;他們舍監雖不會去考慮「他在體內藏了東西」或者「他把一堆信息通過紋身藏在了身上」這種比較玄幻的假設,但「衣服裡藏著刀片之類的銳利物件」這種事兒……他們還是會提防一下的,理由嘛,自然也是因為以前出過類似的狀況。

  「你的衣服會和你的隨身物品放在一起,出院時會還給你的。」子臨站定後,那名舍監站在他的身後,用例行公事的口氣如是說道。說這話的同時,他還將手中的衣褲抖弄了幾下,確認了裡面究竟還有沒有藏東西。

  說實話,對於這些瑣事,子臨才是感到不耐煩的那個;像這類「事先可控的細節」,子臨在行動前必然已是安排得天衣無縫了。

  他下午「入院」時被收走的那些隨身物品,包括剛才被收走的那套衣物,都是他在兩周前就已準備好了的:平價網店買的劣質服裝和錢包、新款的智能手機、低配的I-PEN等等……

  他不但是事先買好了這些東西,還特意將這些東西都弄成了被「用舊」的樣子;並且通過黑客手段侵入了電商平台的數據庫,修改了那些商品的「購買日期」和「收貨人」等信息。

  就連那部手機裡的應用,也都是精心選擇,裝了一堆時下青少年中最流行的熱門應用和遊戲,且每一個應用裡都偽造了詳細的使用痕跡,就算被人破解了密碼進行查看,也看不出任何異常。

  至於他雇傭的那對「父母」,在將他送到這個中心後,便立刻登上了一班從龍郡飛往南十字星郡的航班,他們在子臨的另一個「局」中,還有用處。

  這麼說吧,就算把眼前的舍監換成獄警,把這環境換成高安全級的聯邦監獄,子臨的這次潛伏也不會露出馬腳……至少短期內不會。

  「哦。」一秒後,子臨輕聲回應了那舍監的話,以防自己一直保持沉默會激怒對方或引起疑慮。

  舍監抖弄完了他的衣物,便抬手示意子臨走到自己前面去:「往前走。」

  「走去哪兒?」子臨知道對方的工作流程,但他得裝作不知道。

  「你往前走就是了,到了地方我會叫你停下的。」舍監冷冷道。

  這也是此地的規矩之一,只有一名舍監在場、且「病人」的行動沒有受到限制時,舍監要走在病人的後面。

  就這樣,子臨穿過走廊,上了一次台階,又經過了兩道必須由舍監開啟的電子門,最終來到了一間寢室的門口。

  到達目的地後,舍監在觸屏上掃描了指紋,打開了那房間的門,並示意子臨進去。待後者走進屋,舍監便留下一句:「這是你的房間,每天早上六點起床,半小時內完成洗漱準備集合。」隨即就關門離開了。

  這間寢室裡是有燈的,但因為此時已過了熄燈時間,燈已經關了,且屋裡也沒有開關。

  好在,這屋裡還有對外的窗戶,雖然窗玻璃的內外都隔了一層交織的鐵網,但這並不妨礙月光照進來。

  月光下,一道道隱約的輪廓勾勒出了這房間內的景象。

  這是個雙人間,並非上下鋪,兩張床平行分置於屋子兩側;子臨進來時,其中一張床上已經有人了;看那人的姿態,在子臨進屋前應該已經睡著,但剛剛他進來時,將對方給驚醒了。

  「新來的吧……」那人在黑暗中衝子臨嘟噥了一句,也沒等子臨回話,他就長嘆一聲,接道:「唉……快點睡吧,有什麼話明天再說。」

  說罷,他就翻了個身,蓋上被子,繼續睡去了。

  而黑暗中的子臨,則是露出了一絲笑意,但他瞬間就將其收斂起來。

  兩秒後,子臨左右活動了兩下脖子,走到了那張空床邊,順勢躺了上去。

  接著,就開始思考……

  他是不會睡的。

  今晚不會,明晚也不會。

  從他記事時起,他就從來沒有睡過覺。

  他不需要睡眠,並且,也無法入睡。

  對常人來說這可能是一種足以把人逼瘋的可怕體驗,但子臨卻覺得這樣很好——比起把一生中三分之一乃至更多的時間花在睡眠這件事上,他更願意將這些時間用來思考。

  當別人結束一天的工作和生活,讓大腦適度休息時,子臨則在整理記憶、回顧細節、將各種信息分類、對未來即將發生或可能發生的一切進行推定和假想。

  這就像是對抗型運動中的運動員們做的冥想訓練,只不過子臨的這種冥想針對的並不是「某一場比賽」,而是一個更為宏大的「局」。

  「白天見過的院方人員共六人,剛才送我過來的那個也在其中,加上旁邊的這個BOY……目前我所見的七個人,在已知的資料中都有記錄。

  「然而……這並不能證明什麼……

  「『無面』可以偽裝成任何人,不僅是臉部特徵、就連身高、體型、聲音、性別、指紋都可以變化,短時間的接觸是不可能將其辨別出來的。

  「但既然『那個人』的情報顯示他在這裡,他就一定在;只要他和我在同一個地方待著,我必定可以將其揪出來,現在我需要的只是耐心、演技、以及……一點點運氣。」

  子臨這次混入這家網戒中心,共有兩件事要完成,尋找「無面」只是其中的一件,另一項計劃也會同步進行,但要說變數和難度,還是這第一件事較為麻煩。

  他就這麼閉著眼睛,一邊假裝睡覺,一邊思考著,不知不覺就過去了一個小時。

  一小時後,準確地說,是午夜零點整的時候……忽然!子臨將眼睛睜開了一條縫隙。

  這一瞬,他很清楚,有一道人影,已經站在了他的床邊,並且……在凝視著他。

  「不會吧……」由於子臨是側身面朝牆躺著的,所以此刻他即使睜眼,也不必擔心站在對方的角度會看見,「就算不用眼睛看,半徑十米內有什麼風吹草動我還是能立刻知道的……可這位……竟能悄無聲息就來到我的身邊?」

  他思索之際,那人影已然有所行動。

  但見,那影子慢慢地彎下了腰,俯身而下,將臉緊緊湊到了子臨的腦袋邊上。

  恰在此時,窗外黑雲遮月,屋裡突然就暗到了伸手不見五指的程度。

  黑暗中,有一個聲音,一個女人的聲音,用細小到只有子臨才聽得見的聲音,在其耳畔言道:「他是我的獵物,也是我先找到的,你若還懂些規矩,明天就走,否則……我會換個時間、換個方式……再來找你。」

  當那最後一個「你」字傳入子臨耳朵的同時,人影也隨之消失了。

  緊接著,月光再度從窗戶透了進來。

  子臨翻了個身,回頭一看……對面鋪上的男生仍在熟睡,除他和自己之外,這屋裡再無別人。

  窗外的夜空中,掛著幾點寒星,一彎斜月,放眼望去,哪兒有什麼能遮月的黑雲?

  方才的種種,都好似只是一場短暫的噩夢。

  但,子臨從不做夢。

  「嗯……」兩秒後,子臨沉吟了一聲,緊接著,提鼻子猛吸了一口氣,並成功的在空氣中……捕捉到了一絲淡淡的髮香,「呵……」這一刻,他不禁輕笑出聲,「這就有趣了……本以為是來吃個火鍋,沒想到剛坐下就有『甜品』自動送上門兒呢……」他舔了舔嘴唇,念道:「『那傢伙』肯定是知道這事兒的,但故意沒告訴我……嗯……還說什麼『兩件事』,這下不是至少有『四個』了嗎。」 本帖最後由 29282128 於 2018-1-30 10:19 編輯

29282128 發表於 2018-1-7 02:30
第三章 問話

  11月26日,上午10點整,臨沂市聯邦警署,某問詢室。

  「正式認識一下……」一名西裝革履的白人男子一邊來到桌前,一邊朝車戊辰伸出了手,「我是馬克·斯克拉姆中尉,隸屬於EAS(Extra Ability Supervisor,即超能力者監管局)亞洲分部。」

  「車戊辰。」車戊辰不卑不亢地報出了自己的名字,並起身與對方握了握手,「FCPS探員,目前休假中。」

  「很高興認識你,車探員。」斯克拉姆坐下時,已順手從上衣內側的口袋裡掏出了一支I-PEN,並迅速將其投影屏在桌面上展開,「在開始以前,我想再重申一次,這並不是審訊,只是簡單的問話,至於通過錄像進行記錄……那是我們組織要求的標準流程。」

  「沒事,大家都是為聯邦辦事的,我能理解。」車戊辰也重新坐定,用十分平靜的語氣應道。

  「嗯。」斯克拉姆點點頭,「那麽……」說著,他便打開了他那支I-PEN的錄像功能,「我們就開始吧。」

  「可以。」車戊辰回道。

  「請再重複一遍你的姓名、職務。」斯克拉姆道。

  「車戊辰,聯邦公共安全委員會高級探員。」這已是車戊辰今天第N次重複這段話了,但他絲毫沒有表現出不耐煩。

  「關於昨天傍晚的事件,請你從頭開始,詳細地再說一遍。」斯克拉姆道。

  「好的。」車戊辰應罷,沉默了幾秒。

  而這幾秒間,斯克拉姆的視線始終停留在他的臉上,好似是想透過眼睛把對方給看穿一般。

  客觀地講,他這樣是挺不禮貌的,不過他並不在乎。

  斯克拉姆可不是來跟別人搞好關係的,而是來做調查的;他唯一要做的事情就是得到組織所需的情報,以及確認其真實性,其他的種種……都不重要。

  「下午六點半左右,我從崔醫生的診所出來……」數秒後,車戊辰似是理清了思緒、組織好了語言,開始說了。

  不料,他剛說出半句話,就被打斷了。

  「抱歉,我能問一下你去診所是看什麽病嗎?」斯克拉姆用很快的語速問道。

  「心理評估。」車戊辰回了這四個字,頓了頓,學著對方剛才的句式道:「當然了,這並不表明我有精神病。這些也只是……我們組織的標準流程罷了。」

  「呵呵,了解。」斯克拉姆笑了笑,朝前伸手做了個「請」的手勢,「請繼續。」

  於是,車戊辰將他遇到警員、聽到報案呼叫、徵用了對方槍支和摩托的過程一五一十地複述了出來。

  這些內容,其實斯克拉姆在進這個房間以前就已經知道了;他在見車戊辰之前,便已先行詢問了那名警員,並且也通過街面監控確認了對方提供的信息。

  但……眼下這番針對同一問題的重複問答,還是得再進行一遍的;因為「口供」這種東西,僅通過一個人獲得時,可信度很低。

  且不提「故意說謊」這種情況,單說「記憶」,就是一個很大的問題。

  人的記憶,遠沒有人們自己認為的那樣可靠,比方說,此時此刻,正在看著這段文字的你,就無法想起前天中午具體吃了什麽。

  大多數人都需要一分鐘左右的時間才能回溯到最近四十八小時內的某個記憶點,一分鐘內想不出來的,那可能就再也想不起來了,或者……只能得到一個所謂「大概」的、「模糊」的印象。

  這種印象,與其說是「記憶」,倒不如說就是你猜的——結合自己對自身的了解,以及前後的記憶片段,做出的猜測。

  這才是我們記憶的真相:人類的記憶並非是寫在白紙上的黑字、也不是存在硬盤中的數據,人類的記憶只是由許多關鍵的碎片串聯拼湊出的殘缺拼圖。我們的大腦對於那些已經歷過的、並非特別重要的事,會自動將其當作垃圾信息處理掉,以此給我們認為更重要的信息騰出空間。

  與自己相關的經歷尚且如此,那麽……那些和你無關的記憶,就更不必說了。

  我們時常可以在一些影視作品中看到,某兇殺案在庭審過程中,讓一名目擊證人,去指認某個在幾個月前的半夜裡從他眼前乃至幾十米開外一晃而過的嫌疑人……這簡直就是笑話,那證人連那天自己是什麽髮型、穿什麽衣服怕是都不記得了,你還指望他能辨認出一個只掃到過一眼的陌生人具體長什麽鳥樣?

  因此,來自「一個人的口供」,或者說「記憶」,永遠是需要質疑的。即使是多個人給出的關於同一件事的口供,也得互相對比著分析,才能辨明真偽——完全對不上的,那說明其中至少有一個人說謊;每個人所說的略有出入,但大體能對上的,有較高的可能性是真的;完全一模一樣、嚴絲合縫的……那叫串供。

  車戊辰敘述的內容,就屬於第二種情況,即和警員所說的略有出入,但基本上講的是一檔子事兒。

  主要的區別在於,在那位警員描述的版本裡,警員先生在面對FCPS的探員時毫不妥協、大公無私地抄著罰單,並且在對方徵用他的槍和摩托時表現得很從容,就是那種……擺了一張很酷的面孔,冷冷道:「哼……那就交給你吧。」這種感覺……

  不過在車戊辰描述的版本裏、以及附近的街面監控來看……那種交流大概只發生在那名警員先生的想象中。

  總之,車戊辰就這麽繼續說著,說到他進入網戒中心並看到屍體的那段時,他還將自己看到頭三具屍體後的推理也跟斯克拉姆說了一遍。

  但斯克拉姆對此顯得有些不以為然,並且在此插嘴道:「車探員,你只需要把你在那兒的所見所聞盡可能詳實地描述出來就行了,分析的工作會由EAS的專人來處理。」他微頓半秒,「當然了,我並不是在質疑或否定你做的這些分析以及你的專業能力,只是想告訴你……即便你推測的是對的,但這些由你提供的分析內容也不會被EAS采納、亦不會對我們做出的最終判斷產生什麽影響。」

  聞言,車戊辰沉默了幾秒,再道:「好的,那我接著說。」

  「嗯,請。」斯克拉姆接道。

  一息過後,車戊辰又道:「進入大樓的正門後,我首先做的,是快速查看了那條有屍體的走廊兩側的房間。

  「第一段走廊的兩側有一個雜物間、一個接待室和兩間辦公室,那些房間的電子門在當時全部都已是開啟狀態,直接就可以進入;經查看,幾個房間裡都沒人在,家具物件也都擺放得很正常,至少乍看之下沒有被翻動或破壞過的痕跡。

  「查看完畢,我就再度朝建築內部前進,拐過第一個拐角後,在第二段走廊上又發現一具屍體,其死狀和前一段走廊裡的三具一致;從剩餘的頭部來看,這是個女人,年齡約在三十五到四十。我沒有在她附近耽擱太久,她所在的走廊兩邊只有一個雜物間和男女廁所,我也都看過了……裡面同樣是空無一人。」

  聽到這兒,斯克拉姆忽又開口問道:「話說……在這個過程中,你應該沒有試著通過叫喊來尋找倖存者吧?」

  「當然沒有。」車戊辰道:「從現場的情況來看,犯人很可能還沒走遠,對方甚至有可能就埋伏在某個房間裡,企圖偷襲來到現場的警員、或是伺機逃跑。」

  「所以,你是保持無聲行動的對嗎?」斯克拉姆問道。

  「沒錯,在確認完整棟建築之前,我連腳步聲都沒發出。」車戊辰回道。

  「好,請接著說。」斯克拉姆道。

  車戊辰抿了下嘴唇,接著說道:「一樓的另一段走廊通往食堂,路中間還有幾個房間,我也都一一查看了,沒有找到更多的屍體,隨後我就往回走了一段,通過樓梯上了二樓。

  「從二樓開始,一直到四樓,基本的建築布局都是一樣的——靠近樓梯的地方都是辦公室,與那些辦公室相鄰的是設施齊全的休息室和廁所;接著往裡走,是幾道安全級別較高的電子門,在我到的時候,那些門無疑也都是開著的了……電子門另一邊的區域,是條件比一些監獄還要差的廁所和寢室。

  「我就這麽從二樓一路搜索到四樓,共看到二十七具屍體,二十具在走廊裡,四具在辦公室,三具在廁所,這二十七人全部都是成年人,且都是死在那扇『隔開兩個區域』的電子門外面這段的,死狀也都是只剩頭顱,身體化成了液態。」

  「也就是說,從一到四樓,你看到的……落在液體上的人頭數量,總計是三十一個。」斯克拉姆接道。

  「是的。」車戊辰應道,「接著,我就到了五樓……」他說到這兒,語氣略有變化,可見這層的狀況,和其他樓層有所不同,「五樓的布局是……80%的區域都是『治療室』,總共有十幾間,每間裡面都有兩張配束縛帶的病床、和幾台印有『治療儀』字樣的電擊裝置。

  「一直往裡走到最深處,最裡面那20%的區域,由一道整棟樓裡最先進的電子門隔開;那道門後面,有一間非常寬敞的院長辦公室、一個咖啡間、一個配有淋浴的衛生間、一個監控室、還有一部通往一樓停車場的直達電梯。

  「到了這層,我放慢了腳步,將每個房間都仔細查探了一番,但無論是活人和屍體都沒找到。

  「於是,最後,我就去了監控室,用那裡電話報了警,並表露身份、說明了狀況。」

  他的敘述到此,就算是結束了。

  斯克拉姆邊聽邊看著車戊辰的表情變化,待他全部說完後,又沉默了片刻,再道:「嗯……明白了……」他點點頭,「那麽……在結束這段記錄前,我們再來對一下時間吧。」他說著,在投影屏上點了幾下,拉出幾段短視頻和數位記錄,看著屏幕念道:「從街面監控來看,你從診所出來、遇到張警官是在18:22,徵用他的車離開是在18:27;由於陽光青少年行為矯正中心那棟建築大門所在的路段是沒有監控的,從距離其二十米外的路口監控拍到的畫面推斷,你應該是在18:36左右抵達了那裡,對這些你都沒有異議吧?」

  「整個事件前後,我只看過兩次時間,第一次是離開崔醫生的診所前,我看了一眼牆上的鐘,那時我記得是六點半左右。」車戊辰道,「此後,我下一次看時間,就是在監控室裡報警的時候了,那時已是19:25……這期間,我的注意力全都放在案發現場,無暇關注時間,因此……你若有相關的證據,我自是沒有異議,一切以客觀證物為準。」

  到底也是FCPS的人,說話滴水不漏,在面對一些可能會產生後續問題的、以「有沒有」、「是不是」為核心點的提問時,他可不會傻呵呵的先回答個肯定或否定的短句,這樣沒準對方就會把他後面要補充的內容直接CUT掉了。

  在被人這樣問時,正確的做法是:先把自己要說的說了,最後再說肯定或否定。如果對方在你說完之前就打斷你,並對你施壓說「你只要回答『是』或『不是』就行」,你就無視對方,心平氣和地把被他打斷的句子從頭再說一遍,直到你把自己想說的話完整說出來為止。

  這些都是面對誘供和「律師套話」時的基本對策,像車戊辰這種對聯邦法制以及體制內鬥爭十分熟悉的人,在這類談話中,斷然是不會露出什麽明顯破綻的。

  「呵……」斯克拉姆聽完他的回答,露出一個似笑非笑的表情,再道:「OK,你的陳述很有幫助,車探員,感謝你的配合。」說話間,他已收起了桌上的I-PEN,並再度起身,朝對方伸出了手。

  「不用客氣,職責所在而已,就算作為一般公民這也是應該的。」車戊辰也禮貌地再度握了對方的手,「那麽……要是沒什麽事的話,我是否可以回去了呢?」

  「哦,那當然。」斯克拉姆忽然顯出很親切的樣子,「我去跟局長打聲招呼,你稍等一下。」

  他轉過身,朝門的方向走去。

  但僅僅一秒後,他就以一個極快的動作猛然將自己的腦袋轉了一百八十度,以一個會把正常人脖子扭斷的可怕姿態,看向車戊辰:「對了……」

  斯克拉姆說這兩個字時的語氣,彷彿是「忽然想到了什麽、所以順勢回頭問一句」的狀態;但實際上,他做出這突兀的舉動,是想看看,這一瞬……這「理應已經鬆懈下來的一瞬」,對方臉上的表情是什麽樣的。

  然而,車戊辰的表情,從見到對方的第一秒起,就沒變過,此刻也是這樣。

  他的臉上,有的只有平靜。

  別說你把頭轉一百八十度了,就是在他面前突然把自己腦袋擰下來,他也不會為此多眨一下眼。

  「還有什麽事嗎?」車戊辰冷冷看著對方,問道:「中尉。」

  「呵呵……叫我馬克就行了。」斯克拉姆笑著,將身體也緩緩轉了過來,「我就是想問問,關於這個事件,若是我還有什麽疑問……能不能請你來協助我調查呢?」

  「可以啊,正好我也是個閒不住的人呢……」車戊辰接道,「不過……」他說著,也站了起來,直接就朝門口走去,「我覺得你我的關係還是停留在公務的領域比較好……」他說到這兒,停頓了一下,並依舊用了方才的稱呼,「……中尉。」

  說罷,他就自行開門出去,並在離開對方的視線前補充了一句:「局長那邊我自己去打招呼就可以了,畢竟這也不是審訊,只是簡單的問話……對吧?」 本帖最後由 29282128 於 2018-1-30 10:14 編輯

29282128 發表於 2018-1-8 13:18
第四章 湯教授

  11月22日,晨。

  子臨在網戒中心的生活,這就算是正式開始了。

  他的室友在六點整靠著生物鐘準時甦醒,完全沒有賴床的意思,醒了就起,並且立刻來到他的床邊把他「叫醒」。

  雖說子臨本就是醒著的,但還是裝出了一副沒睡夠的樣子,打著哈欠懶洋洋地起身。

  隨後,在穿衣洗漱的過程中,兩人便交談了起來。
       
  子臨的這名室友名叫王勇;是的,這個性質和約翰·史密斯差不多的名字,到了二十三世紀仍有人在用,且依然是重名率最高的姓名之一。

  王勇今年十七歲,高二,身形偏瘦弱。因愛打遊戲、成績不佳,所以父母選了個良辰吉日,將其「騙」進了這個中心來,進行「矯正」;學校那邊嘛,自然是暫時停學了,等他「改造好了」才能再回去念書。

  以上這些基本的信息,王勇在交談中其實並沒有提太多,不過這也無妨,因為子臨早已看過他的資料,就算他一言不發,子臨對他也是知根知底。

  比起自己的情況,王勇更多的是在跟子臨講述待在這個中心裡要注意的一些事宜:比如,不要反抗舍監,頂嘴也不行,舍監讓你幹什麼就幹什麼;不要做任何顯眼的事、不要做任何違反規定的事、不要表現出任何激烈的情緒等等。

  當然,最重要的一條就是——絕對不可以對「湯教授」有任何的質疑、忤逆或是不尊敬。

  此處,得重點提一下這位湯教授。

  此人名叫湯久誠,臨沂本地人,2162年6月生。

  在四十歲前,他的履歷並無什麼出彩之處:從公立學校畢業,進入地方的專科醫院當住院醫師,然後花了二十年左右混到了部門主任的級別……用子臨的話來說,典型的平庸之人。

  按理說,以他的學術水平和所處社會階層來講,再堅持個二十年,應該也能熬到副院長乃至院長的位置上退休。

  然而,他顯然不安於此。

  2206年初,湯教授忽然從其所在的醫院辭職,也不知他從哪裡拉到了一筆資金,創辦了這個陽光青少年行為矯正中心。

  之後的兩到三年,他一躍成了臨沂的大紅人;不但是發表了多篇被權威機構認可的、有關「網癮」的學術論文,還得到了聯邦官方媒體的各種大肆報道和宣傳……這讓他的中心迅速成了在整個龍郡都具有相當知名度的機構,各地的家長都慕名而來。

  而湯教授的這個中心,也是不負眾望;截至今日,他已將大量的「網癮少年」改造成了「合格的精品」。

  平心而論,他的那套所謂的「學術觀點」,說破了並不高明、甚至是很愚蠢的,但作為提供給智商鏈底層蠢人的服務品,這麼一套東西也夠了。

  湯久誠的「治療矯正」,簡單概括就是——宗教式的洗腦,結合馴獸式的操作。

  首先,他將「網癮」這個在醫學上沒有任何公認定義的名詞,認定為一種疾病;然後用電刑的方式逼迫所有被送入自己中心的青少年承認自己患有網癮;接著,還是以電刑為威脅,強迫「病人」遵守他定下的規定、認可他的觀點……

  這套玩意兒,跟當年十字軍東征玩兒的套路差不多,就是「我已認定我這個神是唯一的,你信別的就該死,所以我為了正義過來把你三光了」這樣一個形式。

  那套東西他自己心裡也不信,但你必須要認可,因為不認可,他就沒法兒操作了。

  那麼怎麼操作呢?就是電唄。

  電擊是一種典型的「負強化(即陰性強化,就是懲罰那些不符合組織目標的行為,以使這些行為削弱甚至消失,從而保證目標的實現不受干擾)」手段。

  說這是「馴獸」,其實也不恰當,因為通常來說,訓練動物更多的是用到「正強化」,或者是「正負結合」著用;用簡單的例子來解釋就是……做對了給吃的、做錯了抽鞭子,以此形成一種條件反射。

  但湯教授好像並不擅長使用正強化的方式,他只會玩電刑,畢竟……那管用嘛。

  你讓他自己躺在那兒被電,不承認有網癮就不停,那他也會承認自己有網癮的;只要電得到位,別說是網癮了,讓他承認自己是條狗也行啊,電一天還沒認算我輸。

  當然了,光靠這種操作,他的中心、或者說「青少年行為矯正」這個行業是沒法兒長久經營下去的;電擊畢竟只是手段而已,手段是可變的,你今天玩電刑,明天可以玩水刑嘛……反正只要政府沒來管怎麼操作都行。

  但是,一個行業要生存和延續,不能光有手段,最重要的是看市場需求。

  如果說「娼」是一種建立在人類本能需求上的服務性行業,那麼「網戒中心」就是一個供「教育失敗者」停靠的港灣。

  湯教授真正的高明之處,不在手段,而在這裡——心理層面,他將本該由父母承擔的責問,轉嫁給了一個虛構的病癥,轉嫁給了網絡、遊戲商、乃至整個社會;生理層面,他用負強化手段把「病人」給改造完成了。

  也就是說,消費者們把子女送入中心,即可撇清自己的責任,把子女領出中心時,則可得到想要的「成果」;最終便是心安理得、心滿意足,告訴自己:「我沒錯,我的孩子也沒錯,是各種客觀因素的錯,而這些客觀因素導致的狀況已經被湯教授給『矯正』了。」

  這樣的「服務」,消費者自然是滿意的,既然顧客滿意,那這門生意,自然也就能做下去了。

  於是乎,湯教授這中心一開就是十幾年,教授本人也被奉為了「受到網絡和社會毒害的墮落青少年的救世主」,可謂名利雙收。

  尤其在中心的內部,湯久誠簡直就是如同神一般的存在,工作人員見了他基本都主動點頭哈腰,而病人們見了他則是「規定」要九十度鞠躬才行;要不是怕引起政府重視,他沒準已經讓病人給他行跪拜大禮了。

  「集合時間到,所有盟友請到走廊集合……集合時間到,所有盟友……」

  和王勇談著話,不知不覺已到了六點半。

  那一刻,一陣語氣死板的錄音廣播準時響起,擴音喇叭中還夾雜著每一個寢室都能聽見的「呲呲嗡嗡」的怪聲。

  聽到集合廣播,子臨和王勇立即停止了交談,雙雙出門,快步來到了走廊上。

  因為寢室內只有洗臉槽而不帶廁所、想方便得去走廊裡的公廁,所以寢室的電子門用該寢室住戶的指紋是可以自由開啟的;昨晚舍監帶著子臨開門,只是由於後者剛入中心、分配房間和登記指紋的流程還沒完全辦妥;而眼下王勇醒著,自是由他來負責開門。

  他們來到走廊兩分鐘後,便有一名舍監邁著急匆匆的腳步從走廊裡行過,挨個兒檢視著已然按房間號排成隊列的「病人」們。

  「握住你們盟友的手,起步……走!」那舍監走到最後一個房間門口時,便高聲下達了命令。

  在這個中心裡,「病人」們被稱為「盟友」,這是湯教授發明的稱呼,另外他還要求所有的病人和病人的家長們稱自己為「湯叔」。

  「注意秩序!不要交頭接耳!」當隊列開始移動時,舍監跟在隊列的最後面,邊走邊厲聲喝道。

  子臨對於這些日常流程,都調查得很清楚了。

  六點半集合,六點四十五分各層的盟友集中到自己那層的「活動室」裡做「磕操」,或者叫「跪拜操」;據說在這中心剛開的時候是去操場做這操的,但由於到了室外之後總是有人伺機逃跑,後來就改成現在這樣了。

  七點鐘所有盟友去食堂集合吃早飯,七點半到回到自己樓層的教室上課;說是「上課」,實際上沒有老師講課,就是自習。學習的內容嘛……主要是湯叔寫的教材,各種該中心內部的規定、條例,還有以往「點評課」的內容。

  三節課過後,到中午十二點是午飯時間,午飯四十五分鐘,之後有一天中僅有的一小時自由活動時間,當然了……說是自由活動,其實也只能在有限的區域裡行動。

  一點四十五分重新集合,兩點去機房「上網」——上湯叔指定的網站,看指定的內容,加強學習,也是三個課時。

  五點吃晚飯,六點前必須全部吃完,然後返回寢室,六點後除了上廁所不許外出或串寢室,晚上八點三十分熄燈。

  這就是矯正中心一天的基本流程,除了周日上午會有一次湯叔親自主持的「點評課」之外,一周六天都是這樣的情況。

  當然了,最關鍵的一點是:在任何時候、任何地點,只要你的某些行為讓你達到了「必須接受治療」的條件,你就得立刻去接受「治療」。

  因為這是子臨正式入住中心的第一天,他在做完操、吃完早飯後,就被舍監單獨帶走了。

  不出意外的,他來到了五樓,被帶到了「湯叔」的面前。

  「坐。」子臨進屋後,坐在辦公桌後的湯教授漫不經心地看了他一眼,隨即道了這麼一句。

  子臨聞言,默默地走到對方的辦公桌對面坐下;而那名負責把他帶來的舍監,也就是昨天負責電他的「醫生」,此時就站在他的背後,緊盯著他的後腦勺。

  「周明……對吧?」湯教授看著手上I-PEN虛擬屏上展示的資料,有些心不在焉地問道。

  子臨來這兒用的自然是假名字、假身份。

  「是。」他回道。

  「知道自己的情況嗎?」湯教授又道。

  「知道……網癮。」子臨應道。

  「嗯……」湯教授沉吟一聲,將視線移到了他的臉上,「昨天剛進來的時候,你為什麼不承認?」

  「我……」子臨想了想,怎樣的回答是合乎情理、並且能讓對方滿意的,「……抱有僥倖心理,不想接受治療。」

  「嗯。」湯教授點點頭,「很好,能承認自己有問題,就表明你也有改正的想法,只是你自己不知道方法。」他頓了頓,「聽好了,只要你嚴格遵守這裡的規定,把我們的程序走完,我保證你可以痊癒。」

  「好。」子臨回道,「我盡力……」

  「什麼叫『盡力』?」下一秒,湯叔忽然就翻臉了,「我說的話你聽不懂嗎?我說了嚴格遵守,就是必須做到,盡力算什麼態度?在中心裡,我們要做到『令必行、禁必止』,做事必須有規則,有高度的執行力,不可以有所謂『盡力』這種得過且過的想法。」

  「明白……」子臨立刻裝出一副很害怕的表情,急切地接道:「我……我一定做到,堅決執行。」

  湯教授又盯著他看了幾秒,想了想,再道:「那好吧,本來你這個態度,是要去『治療』的,但我念在你是剛進來,和其他新來的盟友比,相對來說……還算是覺悟比較高的,今天你就先回寢室,把這裡的規章制度都記熟了,明天再開始和其他盟友一起活動。」

  「是……」子臨又作出鬆了口氣的樣子,「謝謝湯教授。」

  「哎~」湯教授擺了擺手,「不要這麼叫我,我是十分平易近人的,這裡的盟友都叫我湯叔,你也可以這麼叫。」

  他用了「可以」這樣的詞,但實際上……你要是不這麼叫,他就會找理由電你。

  子臨也很識趣,趕緊叫了聲湯叔,然後就跟著舍監離開了。

  一路無話。

  回到寢室,子臨發現自己的指紋已經可以開關他所在寢室的門了,於是,他就關上門,把那一疊從辦公室裡領來的紙質文檔擺到桌上,開始一頁一頁地翻。

  翻歸翻,他可沒有去「看」,因為紙上那些內容,他在進這個中心以前就全都了解過並且背出來了;翻……只是為了製造出「翻過、看過」的痕跡而已,萬一日後有人發現他領回來的這堆資料「擦瓜裡新」,而他卻對各種條款一清二楚,那不是引人生疑嗎?

  因此,子臨這會兒一邊翻著紙,一邊去思考別的事情。

  「做操的時候只能看到本樓層的病人,不過吃早飯的時候,除了湯教授以外的人應該是到齊了……舍監和病人的人數,跟資料中記載的是對的上的。

  「由於必須遵守秩序,不能隨意走動,所以沒能看清每一個人的長相……但看清了的那些,都沒有什麼異常。

  「昨晚來拜訪我的『甜點』……嗯……還是叫她『甜點小姐姐』好了……只留下聲音和氣味,並沒有讓我看到的長相和身材,在食堂那種環境恐怕是很難把她辨認出來的。

  「當然,也不用急著找她,反正只要我還留在這兒,她就會主動來找我的。

  「無面嘛……現階段果然還是抓不到任何的蛛絲馬跡,得再等幾天,等『那個東西』生效了才會有進展吧。

  「所以說,這個早上的收獲就是……意外的發現了一個能力者……

  「儘管在我看來也不是什麼了不起的能力,但他本人似乎還挺苦惱的樣子。

  「呵呵……想必,『甜點小姐姐』也是衝著他來的吧。」 本帖最後由 29282128 於 2018-1-30 10:19 編輯

29282128 發表於 2018-1-10 13:27
第五章 辯駁

  11月27日,上午9:10,車戊辰的住所。

  作為臨沂本地人,車戊辰在這裡自然是有個家的,或者說……曾經有過一個家。

  家之所以為家,是因為有家人的存在,但車戊辰在這世上已沒有家人,所以,這裡如今就只是一個「住所」而已了。

  嘀——嘀——

  門鈴聲響起時,車戊辰剛好在客廳裡舉啞鈴。

  他放下器材,幾步便行到門口,透過貓眼往外看了看,隨即就打開了門。

  「又見面了,車探員。」門外,是面帶微笑、西裝革履的斯克拉姆。

  「早上好,中尉。」車戊辰的態度,還是那樣不冷不熱,平靜得讓人瞧不出半點情緒。

  因為車戊辰昨天已經答應了隨時可以協助斯克拉姆的調查,所以兩人幾乎沒說半句廢話;打完招呼後,他們就直奔主題,一同出發了。

  二十分鐘後,兩人驅車來到了那位於郊區的陽光青少年行為矯正中心。

  此時,這棟建築的大門外已經拉起了黃線,四面的圍牆邊也都派了警員站崗;在那大門對面的街邊,停靠了多輛貼著罰單的採訪車,幾十名來自各個媒體的記者和攝影師,宛如一群蹲在路邊的非法打工者,在冷風中默默等待著不知何時會到來的工作。

  斯克拉姆和車戊辰的到來,無疑讓這些記者很是激動,但他們湧上前來的步伐,卻被警員們拉起的人牆所阻擋了。

  「請留步,請問你們是案件相關人員嗎?」

  「請問你們是誰?是來自哪個部門的調查員?」

  「請您發表一下對於這件案子的看法可以嗎?」

  縱然受到了阻攔,記者們還是踮起腳尖、伸出無線麥克風、高聲喊著問題;攝影師們也是扛著長槍短炮,一陣閃光燈招呼。

  不過,斯克拉姆和車戊辰都是見慣了大場面的人,對這種陣仗是不會有什麼反應的,兩人只當那些記者是空氣,自顧自地便走進了案發現場。

  「某種意義上來說,你這次的意外介入,至少已經挽救了一個人。」在通往一樓正門的那一小段路上,斯克拉姆忽用攀談的語氣對車戊辰道。

  「誰?」車戊辰問出這個問題的同時,自己也在思考著答案。

  「呵……」斯克拉姆笑了笑,「當然是張警官了。」

  他這話,車戊辰一聽就明白了。

  前天傍晚,若不是車戊辰這個「巡查官」徵用了張警官的摩托和槍、立刻奔赴現場,並作出了第一手的處理……那麼,張警官勢必會按照以往的經驗、慢吞吞地趕來。

  假如事情這樣發展,事後媒體一定會用報案時間和警員抵達現場的時間差大做文章;畢竟這種「容易引起納稅人不滿情緒」的社會新聞是很容易成為熱點的。

  最後,為了平息公眾的怒火,官方必然得推一個人出來背鍋;不用說也知道,這個人就是老張了……

  在這個信息高度發達、到處都能查到過往記錄和照片的世界,除非你達到一定級別,可以將自己的個人信息加密,否則……一旦出了什麼事,不僅是職業生涯、乃至今後的人生恐怕都得完蛋。

  然而,由於車戊辰這個FCPS高級探員的介入,使得關於本案的絕大多數細節都成了對公眾保密的「機密」;警方可以以此為理由,理直氣壯地不向公眾透露任何信息。

  就算媒體為了搏眼球瞎編亂造一些東西出來,並成功引起了民憤,這個燙手的山芋也可以甩給FCPS去捧……至少臨沂當地的官員們不用擔心自己的仕途會因此受到什麼影響了。

  「也許吧。」數秒後,車戊辰開口應道:「但這也不能說是我的功勞,因為我主觀上沒有想過要幫他;我只是出於職業習慣和個人理念,看不慣有警務人員在接到公眾的求救後擺出一副事不關己、不緊不慢的樣子,所以就出手了。沒想到還真就撞上了大案……只能說,是張警官的運氣好。」

  「呵……不愧是精英呢。」斯克拉姆聞言笑道:「無論責任感還是執行力……就是跟抄罰單的基層人員不同啊。」

  「兩碼事。」車戊辰道:「這跟階層無關,只是在一起個別事件中,我和他的個人差異在結果上被體現了出來。我們也可以換一種角度來看……倘若這又是一次『報假警』而已,那結果就是我多管閒事、小題大做了不是嗎?」

  兩人說話之間,已穿過電子門,進入了一樓走廊。

  此時,走廊裡的「屍體」,都已被處理掉了;三十一個人頭,分別被三十一個空蕩蕩的裹屍袋裝走,還有三十一桶「屍鹵」,也都分別貼好了標籤,跟著配套的頭部一塊兒被運去了驗屍房。

  值得慶幸的是,這個年代,已經有了非常先進的便攜式液體抽吸儀器,要不然警方可能得用拖把和抹布才能順利採集地上的「屍體」了。

  總之,現在走廊上的穢物基本已清理完畢,剩下的就是標明屍體位置的粉筆線;這個案發現場的線……若是讓不明情況的人來看,肯定會覺得很莫名。普通的案發現場,線都是畫出一個倒在地上的人的輪廓,而這兒的地上則畫了一個個邊緣不規則的大圈,不知道的還以為死的是大型的史萊姆呢。

  「一百五十餘名病人以及湯教授本人統統不知去向,警方已在全市展開搜索……這個你從新聞上估計也聽說了,咱們來說點新聞裡沒報的……」斯克拉姆一邊引著車戊辰往裡走,一邊說道:「那些死者的身份,前天夜裡就已全部查明了;三十一人,不分男女,全部都是這裡的舍監……哦,也可以說他們是『老師』、『醫生』……」

  他頓了頓,看了車戊辰一眼,再道:「呵……聽起來有點亂是吧?簡單說明一下你就懂了……」他緊接著就解釋道:「在這個中心裡,其實『職務』和『稱謂』沒有什麼意義,叫『醫生』也好、『老師』也罷,主要是為了應付外界、以及方便管理;以我從病人家屬那裡得到的情報來看……這裡與其說是一家治療機構,不如說就是個微型的王國,王國裡的人可以簡單的分為『國王』、『國王的走狗』和『賤民』三種。」

  「這些你不用跟我說,我很久以前就在媒體上看過關於這個中心的報導了。」車戊辰道:「雖然都是些粉飾的宣傳,但本質是怎麼回事兒,稍微有點智商的人都能看出來。」

  「好吧,那我就不跟你科普了,接著說案情……」斯克拉姆不置可否地聳聳肩,接著道:「除了三十一名舍監之外,還有五名在食堂工作的人員,其中一人是負責承包的老闆,另外四人分別是廚師和幫工。

  「案發後,警方已迅速找到並控制住了除老闆以外的四人。經過詢問得知,在案發的前一天,老闆忽然讓那四名員工帶薪休息一天,原因不明……當然了,他們也沒多問;本來就是白給的假期,要是問多了,被老闆回一句『問那麼多幹嘛?讓你休息反倒不爽了是吧?那你明天還是來吧』……豈不是作繭自縛嗎?」

  「那老闆人在哪裡呢?」車戊辰對斯克拉姆的後半段話並不怎麼感興趣,他在對方把話題越扯越遠之前插嘴問了一句。

  「嗯……」這一瞬,斯克拉姆眼神微變,狡黠地瞥了車戊辰一眼,「這你可就問到點子上了……」他微頓半秒,用神秘兮兮的語氣接道:「據那幾個廚師和幫工所說,這個老闆名叫『張三』,是的……張三的張,張三的三。我們在矯正中心的檔案裡,查到了張三的『承包公司』地址,可到那兒以後,發現那個地址是假的;他留下的手機號碼,我們打過去時,也已經是空號了……順著號碼註冊的線索查下去,也是死胡同。

  「至於他的住所……沒人知道,也沒人拿得出他的照片來;他的員工都說是在職介所門口直接被他搭話並雇傭的,簡單聊了幾句、交換了名字和手機號之後,第二天就被拉去上班了。」

  「監控錄像呢?」車戊辰的反應很快,他即刻就提出了可能的突破點,「這個中心的所有公共區域都有監控,食堂也不例外,還有……附近街面也都有錄像,他每天上下班,總歸會有被拍到的時候,只要讓他的雇員辨認一下……」

  「這些警方也已經去做了。」斯克拉姆還沒等他把話說完,就回道:「我們的確是從監控錄像中確定了張三的長相,並且通過面部識別程序的搜索,列出了所有和這張臉比較相似的公民的數據……但經過對比後發現,資料庫裡面根本就沒有他這個人。」

  「這麼說來……」車戊辰沉吟道。

  「沒錯,那是一張『假臉』。」斯克拉姆道:「至少在聯邦的資料庫裡,沒有這麼一個人存在;至於他的名字是不是叫『張三』……那已不重要了,我們姑且就這麼叫著好了。」

  「沒有『身份』的人嗎……」車戊辰道,「這倒也說得通了……」他若有所思地念道,「假如這個『張三』是『反抗組織』成員的話,那他是個『能力者』也不奇怪吧?」

  「是的。」斯克拉姆回道:「現階段,此人是本案最大的嫌疑人,因此,警方的專案小組也是以他為首要目標鋪開資源進行調查的。」

  他們對話至此,已然來到了五樓。

  這一路上來,他們都沒有在其他樓層停留過,沿途的電子門也都已被調成了可以自由開啟的狀態。

  斯克拉姆就這麼帶著車戊辰直接來到了五樓的監控室裡,站在了操作台前。

  「那麼……接下來,咱就說說監控的事兒吧。」斯克拉姆講這句時,毫不避諱地用一種懷疑的目光看向了車戊辰。

  「你想說什麼就直說吧。」車戊辰道。

  「可以。」斯克拉姆還真就“直說”了,「我懷疑你。」他停頓了兩秒,「我懷疑你是這件案子的共犯。」

  「此話怎講?」車戊辰被當面指控,卻還是平靜如故。

  「二十五號晚上,當第一批警員趕到這棟建築門口時,是19:32,那會兒你已在門口等著了。」斯克拉姆道,「根據你的證詞,你趕到這個現場後,立即就展開了搜查,並於19:25分用五樓監控室裡的電話報了警,且報警後立即又回到了建築物的大門口,等待警方的到來……到這裡為止,你沒有什麼異議吧?」

  「沒有。」車戊辰回道。

  「好。」斯克拉姆又道:「你還說,在整個搜查的過程中,除了廁所隔間的門板、和監控室的電話之外,你沒有碰過任何現場的東西……對嗎?」

  此話出口之後,車戊辰……竟是猶豫了。

  「不。」車戊辰道,「我還碰了……」他說著,用眼神示意了一下斯克拉姆側後方的控制台,「……那個控制台。」

  「什麼?」斯克拉姆的表情和語氣都變得冰冷、且咄咄逼人,「你現在是在翻供嗎?」

  「不。」車戊辰又否定道,「這可不是什麼供詞,我也沒必要向我上級以外的人提供任何所謂的『口供』。」他頓了頓,「這話……我只對你一個人說。」他微微轉過頭,看向了監控台,「前天晚上,我報警之前,查看了監控錄像,而且是特意戴著手套操作的,為的是不留下指紋。」

  「為什麼你沒有跟警方說這事?」斯克拉姆追問道。

  「因為這不符合調查的程序,若我對警方說了……我的這一行為就會留下書面記錄、授人以柄,給FCPS帶去不必要的麻煩。」車戊辰還是顯得很冷靜,絲毫沒有被緊逼的感覺,反倒是對方的神態看著比他還著急。

  「哦?事到如今……你倒在意起『程序』這種事來了?」斯克拉姆冷笑道:「就一個在街上突然徵用警用設備的休假中人員來說……」

  「徵用警員的槍和車,發現重大案件的現場,這是立功。」車戊辰打斷了對方,言道:「到了現場之後,沒有嚴格按照規定行事,這是留把柄。」他踱了兩步,「這和我在不在意『程序』沒有關係,我之前就說過了……態度的正確與否,有時取決於結果。」

  他的回應在邏輯上沒有破綻,斯克拉姆也清楚這點,所以,後者很快又換上了一副假笑的表情:「呵……那麼,我能問問,你在這操作台前……都做了些什麼嗎?」

  「我不是說了嗎,我查看了監控錄像。」車戊辰回道,「而其目的……自然是為了查明這裡究竟發生了什麼。」他從鼻孔往外出了口氣,「結果,和你們所知的一致,二十五日零點之後的所有錄像都已被清除了;我和警方一樣……並未看到當日的錄像。」他頓了一下,補充道:「因此,我也就更沒必要把我看過錄像的事特意跟警方去匯報了。」

  「那你又怎麼證明……」斯克拉姆又道:「你只是『看』了錄像,而不是『刪』了錄像呢?」他舔了舔嘴唇,接道,「若你是兇手的共犯,你們完全可以事先約定好,讓兇手在指定的時間報警,而你……則在那個時間點上,鎖定一名離案發現場最近的警員,利用巡查官的身份截走他的任務,並第一個趕到現場,檢查一下同夥有沒有留下蛛絲馬跡,順手將其掩蓋,最後再上樓刪掉錄像,悠然地再報一次警……」

  「恕我直言,你的推理能力有點差啊,中尉。」車戊辰在面對這番指控時,竟是用評論般的語氣回道:「首先,如果我是共犯,且我的任務就是站在刑偵角度幫同夥檢查現場有沒有遺留證據的話……我何必要以『截走一名警察的任務』的形式來到現場呢?我直接來到現場幫他搞定不就行了?這裡是臨沂郊區,又不是蘇黎世,街上的攝像頭我數都數得過來……難道以我的能耐,避開所有街面監控並進入這棟建築物會是什麼難事嗎?」

  「這……」對此,斯克拉姆無言以對。

  「其次,若我是本案的共犯,且負責的是『善後』工作,我從一開始就不可能讓同夥使用這麼顯眼的殺人方式吧?還有……為什麼我要讓同夥報警啊?」車戊辰的反駁,字字都說到點上,「弄成這樣,鐵定會把EAS的人引來不是嗎?當然了,你也可以說,把EAS引入局,也是我計劃的一部分;問題是……我的計劃到底是什麼呢?」

  車戊辰搖了搖頭:「這就引出了第三點,也是你這番推理的核心漏洞……動機。」他微頓半秒,「你說了半天,我的這些行為在常規邏輯上顯然是站不住腳的,除非你給出一個特定的動機來將其補足……然而,你卻說不出這個動機來,因為……」他向前走了兩步,近距離直視對方的雙眼,「我本來就是無辜的。」

  這下,斯克拉姆的表情就有些尷尬了,因為他的確是不怎麼擅長推理;在EAS亞洲分部,他算是個典型的「武鬥派」,和眼前這位FCPS的精英探員相比,玩刑偵破案、邏輯推演……太欺負他了。

  事實上,斯克拉姆懷疑車戊辰的理由,連他自己也覺得不太靠譜——僅僅是直覺而已。

  他就是覺得,這個FCPS的傢伙過於冷靜了,而且其涉案的過程也有包含著太多巧合,這就讓他感到有蹊蹺,但具體怎麼個蹊蹺法……他想不明白;方才的那番推理,也是他「靈機一動」說出來的,結果一分鐘不到就被車戊辰全盤推翻,還推得有理有據。

  就在中尉在考慮著怎麼下台時,一陣快速的腳步聲傳來。

        「長官。」一名警員的及時出現,給他解了圍,「您讓我們調查的事有結果了。」

  「啊?哦哦……」斯克拉姆趕緊湊上去,詢問道,「怎麼樣?」

  「呃……」那名警員看了看旁邊的車戊辰,做出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

  「要不要我迴避一下?」車戊辰自是瞬間就明白了對方查的事情與自己有關,不過他也不想讓警員為難,故而如是說道。

  「不用。」斯克拉姆立即回了一聲,並轉頭對那警員道:「沒事,有什麼說什麼。」

  「是。」警員道:「崔醫生說,對車先生的心理評估是在五點四十分左右結束的……」

  「哦?」斯克拉姆好似抓到救命稻草似的,還不懷好意地斜了車戊辰一眼,「這就奇怪了啊……」他裝出一副自言自語的樣子,「車探員在診所樓下遇到張警官時,是六點二十二分吧?難道中間這四十幾分鐘……你都在附近蹲點,等著自己的車超過停車計時器的時長、然後被人貼罰單嗎?」

  「呃……長官。」那名警員聞言,又道:「我還沒說完……崔醫生說,心理評估是在五點四十分結束的,但車先生離開,則是在六點二十分左右;哦,另外……她還特意提醒我們,說自己診所裡的鐘調快了十分鐘,所以車先生可能會以為自己是在六點半左右走的。」

  「什麼?」斯克拉姆道:「那這四十分鐘他在診所裡幹什麼?」

  「崔醫生……」還沒等那名警員回話,車戊辰就開口搶道:「除了是一位心理醫生之外,也是一位與我年紀相仿的、單身的、思想十分開放的女性……」他看向斯克拉姆,「不知道,這個信息,是否足以讓您推理出那四十分鐘的空白……或者,您還需要我說得更具體一些?」 本帖最後由 29282128 於 2018-6-8 12:51 編輯

29282128 發表於 2018-1-12 14:44
第六章 妥協

  11月24日,下午一點。

  這是子臨進入矯正中心的第四天,此前的兩天,他並沒有做什麼特別的事,只是在觀察、等待。

  等待著一些事情得到確認……

  這件事,是由他的同夥去操辦的;而他的同夥,名叫張三,張三的張,張三的三。

  這是一個真名,只不過使用這名字的那個人,其個人信息並沒有被登記在聯邦的公民數據庫中。

  兩個多月前,這位張三先生用一個假身份去結識了湯教授;湯叔也算是半個公眾人物,再加上又是臨沂的地頭蛇,被人「認出來」並不是新鮮事,所以這次「相識」並沒有什麼可疑的。

  此後沒過幾天,張三就找了個機會,給湯叔送去一個紅包,順勢拿下了陽光青少年行為矯正中心食堂的承包權。

  這事兒,同樣也沒什麼大不了的。

  矯正中心本就是湯叔的一言堂,無論他想做出什麼調整,都是動動嘴皮子的事兒;這十幾年來,幾乎每隔一段時間,他都會更換器材、服裝以及其他各種雜物的供應商,說白了就是……誰給的回扣多就用誰的,至於提供過來的東西品質如何,那都無所謂,反正又不是他自己用。

  總而言之,張三就這麼輕而易舉地控制了這個中心的夥食,且沒有引起任何人的懷疑。

  從那天起,他就開始為某個計劃展開了長期的準備工作……而這項工作,在今天早上,終於是完成了。

  …………

  「你來的正好。」

  當那位「甜點小姐姐」突兀地出現在房間裡的時候,子臨正躺在自己的床上閉目養神。

  不過,他不用睜眼,也知道有人來了、且知道來的是誰。

  「我警告過你,讓你走。」對方沒有和他寒暄的意思,開口就是冰冷的語氣,「我等了你兩天,今天已是第三天了,看來你是不打算走了。」

  這會兒,正值午休時間,王勇跑去串寢室了,所以屋裡只有子臨一人;而「她」也是看準了這點,才會挑在這個時候前來。

  「放心,我明天就走。」子臨應道:「但……你最好是今天走。」

  「什麼?」她冷笑,「你還想讓我走?」

  「對,不但你要走,冼小小也要走。」子臨接著道。

  他的話,讓對方神情一變。

  「哼……果然,你也是衝著她來的嗎?」她的殺意已如有實質般籠罩了過來。

  「不是。」子臨這可是實話實說,「當然了,我更不是衝著你來的。」

  「你覺得這話我會信?」她又道。

  「你信或不信,並不重要。」子臨道,「你這種充滿敵意的態度,或者說……虛張聲勢之舉,也不能解決任何的問題,只會浪費你我的時間。」他頓了頓,睜開了眼睛,完全無懼對方的殺意,逼視道,「如果你有足夠的智略或能力,你就不必在這中心裡虛度光陰,而是早已將冼小小帶走;如果你有足夠的實力和決心,你也不必在這裡跟我磨嘴皮子,直接動手突襲才是最高效的做法……現在,既然你什麼都沒有,那就閉上嘴,仔細聽我說,等我說完,你好好想一想,再發表意見。」

  子臨的話字字句句戳到事情的本質,這讓對方很是惱怒,但惱怒之餘,卻又沒有反駁的餘地,只能強壓怒意,等他說下去。

  「看來你是同意了,那我就開始說了。」子臨看了對方幾秒,接道:「兩天前的早晨,在食堂吃早飯時,我便鎖定了冼小小。像她這種無法很好的控制自己能力的能力者,在我面前就像是黑夜中的遠光燈一樣扎眼……再結合你此前對我的『警告』,我立即推測出,你的『目標』就是她。

  「也難怪她的資料上會寫著『本人主動要求進入中心進行治療』這種看起來像是捏造的信息了;見到她本人後,我便明白,她的動機合情合理——她對自己的能力感到困惑和畏懼,她以為這是一種疾病或是詛咒什麼的,但又不敢對別人說,所以她便抱著死馬當活馬醫的心態,期待著這個只要花錢就能進的機構能把自己『治好』。

  「當然了,我已說過,我不是衝著她來的;關於她的想法和行動,我也並不在意,只不過……解開了這個疑點,讓我覺得頗為舒坦。」

  他停頓了幾秒,話鋒一轉:「比起冼小小,我對你的興趣反而更多一些……

  「在確定了你的『獵物』後,找到你這個『獵人』自是不難的,看看她的周圍就是了。

  「因此,當天中午,我便識破了你;雖然你戴著非常昂貴的半植入型纖維面具,而且你的身形的確也比較嬌小,但你的神情、步態和一些細枝末節的舉動,絕不是十幾歲的女生會有的……

  「作為一個做事謹慎周到的人,我立刻給外界的同伴傳遞了信息,讓他們幫我查你的身份。

  「與你的接觸雖然短暫,但那一分鐘的時間,已足夠讓我知道很多事。比如你知道所謂『道兒上的規矩』,以及……你的能力應該是和『影子』有關;僅這兩點,便可讓調查篩選的範圍縮到很小。

  「至昨天晚飯時分,我的同伴完成了調查,並把幾名能力與影子相關的、目前行蹤不明的嫌疑者的情報傳遞給了我。經過簡單的推理,我確定了,你就是聯邦通緝的二級能力者罪犯,代號——『影織』。」

  「哼……」身份被揭穿後,影織也沒做什麼無謂的狡辯,她只是冷哼一聲,反問道:「那你又是何方神聖呢?同樣在這兒裝嫩的『周明』先生。」

  她用嘲諷的語氣念了子臨的那個假名字,言下之意顯而易見。

  「嗯,周明的確是假名字,我的真名叫做子臨,很遺憾和你在這種情形下相識。」子臨應道,一秒後,他又補充了一句:「哦,順帶一提,我可不是裝嫩,我這張臉是真的。」

  「好啊,我會記住這張臉的……還有你的名字。」影織惡狠狠地念道。

  「你愛記不記。」子臨接道:「少打岔聽我接著說就是了。」他也沒等對方再回嘴,就繼續說道,「我可以理解你為什麼不帶走冼小小,她的能力對你來說著實有些棘手,即使你想把她打暈了囚禁起來,她也有可能在無意識狀態下將你殺死。

  「所以,你只能設法潛伏在她身邊,與她搞好關係、取得信任、成為朋友……

  「不過,現在你就不用擔心了,我來幫你解決這個問題。」

  說罷,子臨就從褲子的口袋裡掏出了什麼。

  那是五粒膠囊,每一粒的外面都包裹著一層透明的隔離殼,以防止弄髒或是意外溶解。

  「這是什麼?」影織的視線迅速移到了對方手中的膠囊上,並詢問道。

  「你不用管它是什麼……」子臨回道,「我能告訴你的就是,這是一種可以抑制能力者特殊能力的藥物,像冼小小這種初級的能力者,給她用半粒的量,效果就可以維持五天;而這裡有五粒藥,相當於五十天的抑制時間……這五十天裡,你只要按時讓她吃藥,她就無法使用能力。你要把她賣了也好、怎麼樣也好……這點日子應該足夠你去操作了吧?」

  「呵……」影織冷笑,「我怎麼知道這藥是不是真的?萬一這是你的計策……」

  「我要害你或者殺你,不需要那麼拐彎抹角的。」子臨道,「過去那兩天,我只要讓人在你的飯菜裡下一點屍檢都檢不出來的毒藥,你此刻就已經在停屍房了。」

  這句話,讓影織神情陡變,因為她忽然意識到了一個很嚴重的問題:「食堂的人是你的……」

  「那是啊,要不然我怎麼總趕在飯點上傳遞情報呢?」子臨打斷了她,「你能自己想到這點很好,省去了我解釋的時間……同時也引出了我要說的下一件事……」他一邊說著,一邊從床上起來,走到影織面前,拉起還在後怕著的她的手,把那些膠囊塞到了她的手裡,「最近這兩個多月,所有在食堂吃飯的人,每一天、每一頓的飯菜裡……都被加了一些東西。」

  「什麼!」影織當時就驚了,而她的表情也變得很微妙,好像自己身上沾了什麼穢物一般,一臉的嫌棄。

  「那是一種特製的納米機械病毒,非常微小,肉眼幾乎是不可見的。」子臨接道,「進入人體後,這些無機物會吸附在胃壁上待機,並在附近有相同的機械時與之互相吸引、組合。」他說這話的語氣很是輕鬆,完全沒顧忌聽者的感受,「當這種機器病毒的總質量漸漸累積到某個值之後,就可以用配套的遙控裝置將其啟動,對人的大腦展開攻擊。

  「可惜,這個『值』何時會到,很難精確地計算出來;畢竟每個人的飲食習慣、飯量等因素都有一定差異……所以,我才不得不提前幾天混進這個中心來;本想著可能要在這裡待一個禮拜乃至十天的,但目前來看,明天我就可以離開了。」

  「你……到底是什麼人?」影織又問了這個問題,但這次,她的語氣和剛才那次完全不同,這個問題的意義也完全不同了。

  「我說了,我叫子臨,你只要知道這點就夠了。」子臨回道,「更多的,我跟你怕是說不著吧?」

  影織深呼吸了幾次,讓自己冷靜下來,也讓自己有時間思考一下情勢。

  半晌後,她復又開口;「你剛才說,讓我『今天就走』,而且,『不但我要走,冼小小也要走』?」

  「瞧,你終於學會如何跟別人交流了。」子臨戲謔地笑了笑,接道:「我的建議是,在今天午夜之前,你挑個時間,從我給你的膠囊裡取半粒劑量的粉末出來,設法讓冼小小吞了,然後就趁著夜色,用你的能力把她帶走……至此,你我便井水不犯河水。」

  「那我體內的機械病毒呢?」影織追問道。

  「喝咖啡就可以消除。」子臨回道。

  「哈?」影織這個語氣助詞,是想確認一下自己有沒有聽錯。

  「不僅是咖啡,還有薄荷、油炸食品、超辣的菜、煙酒等等,基本上對胃部刺激比較大的東西都能在一定程度上讓機械病毒脫離胃壁,一旦脫離了,它們很快就會被你的身體給自然代謝掉。」子臨接道,「總之,你若是很著急的話,連吃半個月的燒烤加火鍋,鐵定能除乾淨,沒準還能讓你得上痛風。」

  「你這病毒……也太隨便了吧?」影織接道。

  「因為這次用的是『量產型』,效果自然會差一些。」子臨接道,「若是用比較成熟的機型,植入周期會更短,也不會受飲食習慣的影響……最關鍵的,遙控的距離還可以拉得很長。」

  「只是,這兒可是有將近兩百號人呢,全部都用上高級的納米機器人,成本就稍微有點控制不住了啊。」他說著,無奈地攤開聳肩,「好在……在『陽光青少年行為矯正中心』這個地方,用量產型便足矣。」

  他說得沒錯,這種需要長期累積,而且會被飲食習慣所影響的手段,也只有在這個矯正中心才能有效實施,哪怕是在監獄裡,都未必能成功。

  在這個湯叔的小王國中,很多在外界看來很荒謬的、違反人道的事,卻都是明文規定的鐵則。

  比如說:「磕操不認真」、「吃飯不認真」、「隊列中手未扣緊」、「吃巧克力」、「喝飲料、茶葉水、咖啡」、「未經允許聽音樂」、「未經許可觸碰電腦及登陸外網」、「私自進入湯叔及醫生辦公室」、「在樓道內大聲說話嬉笑打鬧」、「熄燈後在廁所大聲說話」、「未經允許碰人民幣」等等。

  這些在我們看來根本不叫事兒的事情,在矯正中心裡若是犯了,都是要被電擊的。

  還有更離譜的,像是「興奮」、「自我矯情」、「忽悠家長想回家」、「談論治療」、「虛榮心強」、「耍小聰明」、「說話欠考慮」、「認知偏差」、「不安心接受治療」、「執行力不足」這類……根本無法用客觀事實界定、或是單純威脅到院方利益的事,也可以作為電擊的理由。

  總而言之,就是想盡一切辦法,讓病人在這裡待更長的時間,治療一種由他們捏造的疾病,並讓病人的家屬持續支付昂貴的治療費用。

  病人們的反抗意志,可以用電刑去控制,家屬嘛……湯叔會在每周的點評課上進行「洗腦」。

  在這麼一個地方,「病人」們莫說是煙酒,就連巧克力、飲料這些東西都接觸不到;吃的夥食也是能多清淡多清淡、能多便宜多便宜,美其名曰培養吃苦耐勞的精神。

  這樣一來,那機械病毒的植入,自然是可以順利進行。

  「雖然我不知道你要幹什麼,但我不明白……」影織聽得出來,子臨已經把要說的話都說完了,眼下就是在跟自己閒聊;像這些聽起來虛虛實實的言辭……未必能信。因此,她主動改變了話題,想看看能不能試探出更多有用的信息,「……既然你手頭連那種資源都有,為什麼不用更簡單直接的方法呢?下藥、找雇傭兵、或者……乾脆由你自己動手。」她望著子臨,神情微動,「你肯定也是能力者吧,而且……是比我強得多的那種。」

  事到如今,她已絲毫不懷疑,無論從智略、戰力、還是其他資源來講,子臨都在她之上,而且她都無法想像她和對方的差距究竟有多大。

  「這就你過獎了,我只是個區區『紙級』的新手罷了。」子臨重新躺回了床上,閉上了眼睛,「以及……我覺得我們已經聊得足夠多了,作為女士,在一個男人的房間裡逗留太久,可就有些不講究了。」

  「切……裝模作樣。」見對方非但不上鉤、還順勢下了逐客令,影織立馬啐了一聲,並重新換上了一臉不爽的神色,言道,「好,你的藥我收下了,人……我今晚就帶走,然後,我們井水不犯河水。」

  她說話間,整個人已化作一團黑影,並漸漸融入了床底的黑暗中,消失了…… 本帖最後由 29282128 於 2018-6-8 13:22 編輯

29282128 發表於 2018-1-14 09:30
第七章 密室

  11月27日,晚,22點39分,臨沂某酒店。

  斯克拉姆躺在床上,呆呆地望著天花板;他已像這樣躺了半小時,仍是睡意全無。

  關於案件的諸多線索在他腦海中纏成一團亂麻,難以理清,又難以忽視。

  雖然他這次來的主要任務並非查案,而是「調查本次事件中可能涉及的能力者的身份、並盡可能查明其能力」,但目前看來,無論是他的任務,還是案件本身的真相,都陷入了僵局。

  「唉……」

  伴隨著一聲長嘆,他終究還是起來了。

  他洗了把臉,穿上一套運動服,便離開了酒店。

  白天在公共場合執行公務時,他必須穿西裝,這是組織的規定;但現在,他可以穿上讓自己感覺更自在的衣服。

  其實,斯克拉姆並不喜歡西裝,很不喜歡。

  他曾是一名軍人,或者說,現在也還是;他那個「中尉」的軍銜可不是EAS給的,而是在加入EAS以前就在戰場上拼出來的。

  可惜,縱然在第一線待了很多年,立下的戰功早已足夠讓他升到更高的位置,但他的出身、或者說他家庭所在的階級,還是成為了他晉升道路上的一道鴻溝。

  對此,他當然也會感到不甘心……

  那些連硝煙味都沒有聞過的少爺們,憑什麽就可以去軍官學校?憑什麽可以一畢業就成為指揮官?這群誇誇其談的公子哥兒用戰士的鮮血來澆灌自己的履歷,用下屬的仕途來為自己的錯誤買單,一滴血都不流便能當上將軍;而像他這種出身於社會底層的戰士,哪怕立下了天大的功勞,也還是沒有出頭之日。

  這公平嗎?

  他在心裡無數次問過自己這個問題,不過……他從沒有想過要去回答。

  因為他覺得這個問題很蠢,認真去思考這個問題的人就更蠢了。

  總之,今時今日,至少從職務上來看,斯克拉姆已不再隸屬於聯邦的軍隊;某種意義上來說,他還得感謝一下某位坐在指揮部裡紙上談兵的少爺……

  假如沒有上級的「瞎指揮」,那斯克拉姆也不會在一次行動中被俘;假如他沒有被俘,也就不會遭到拷問;假如不是在被拷問的過程中承受了各種超越人類極限的酷刑,他的異能也不會覺醒……假如異能沒有覺醒,他也不會被EAS徵用了。

  說是因禍得福也好,大難不死也罷,人生有時就是這麽神奇:你永遠不知道自己人生的下一個篇章是一片光明還是被糊滿了屎,你能做的就是繼續往後翻、別放棄,一直堅持到光明到來,或者就這樣被屎溺死。

  …………

  晚,23點03分,陽光青少年行為矯正中心。

  斯克拉姆是跑著步來到此地的,雖然他住的酒店離這兒並不算近,但對他這樣的人來說,在城市平坦的道路上、穿著運動鞋無負重地跑步,基本和散步無異,五公里以內他連大氣兒都不會喘上一口。

  「什麽人?」當斯克拉姆靠近那建築的大門時,正在站崗的警員很快就注意到了他,並湊上前來詢問。

  「噓……是我。」斯克拉姆翻下運動服的罩帽,在路燈下露出了自己的臉,「小聲點兒,萬一附近還有記者,你這樣會把他們招來的。」

  「長官。」警員看清他的臉後,立即立正敬了個禮。

  「行了,不用敬禮,回你的崗位去吧。」話雖如此,斯克拉姆依然是用很規範的姿勢回敬了對方一個聯邦軍禮,「我想進現場看看,時間長短不一定……你用對講機跟各單位打聲招呼就是。」

  「是。」警員應了一聲後,便轉身回去,邊走邊摁下了自己左胸前的對講機開始通報。

  斯克拉姆則是快步穿過大門,進入了矯正中心的主樓。

  此時,樓內雖是有供電的,但燈都沒有打開。當然了,對於這個年代的人來說,把手機拿出來當手電筒也是常識了。

  斯克拉姆就這麽靠著手機的照明,從一樓開始搜索,一直搜到了五樓;在這個過程中,他試著把自己想像成了另一個人——兩天前的車戊辰。

  他嚴格按照車戊辰的描述,模仿對方的行動,並計算著時間。

  從18:36車戊辰抵達現場,到19:25他用監控室裡的電話報警,總共是49分鐘,這49分鐘裡究竟發生了什麽?始終讓斯克拉姆難以釋懷。

  也許這只是斯克拉姆單方面的胡思亂想,也許對方的證詞就是事實,但無論如何,他還是想再驗證一下,哪怕這是徒勞的,至少也能讓自己死心。

  …………

  39分鐘後,斯克拉姆站在了湯教授的辦公室裡。

  他的驗證結束了,他已搜完了所有房間,隔壁就是監控室了;但是,他所花的時間,比車戊辰要短十分鐘。

  那麽……這十分鐘去哪兒了呢?

  斯克拉姆長吁一口氣,乾脆在湯叔那張舒適的辦公椅上坐下,邊休息邊思索道:「是我的動作太快了嗎?的確也有這個可能,畢竟每個人搜查的節奏和效率不同,車探員當時是在一種隨時可能遇到伏擊的警戒狀態下行動的,而我則是在已經知曉房間都是空的情況下進行搜索……

  「但假如不是這個原因導致的時間差……那這十分鐘裡,他又能幹什麽呢?

  「刪除錄像?銷毀證據?這些推理在今天上午已經被他推翻了,正如他所說……如果他真是同謀,根本沒必要用這種形式參與到案件中來,或者說他完全可以讓警方察覺不到他的存在就把事兒辦了。

  「無論怎麽想,他都不可能是犯人的同謀……非但邏輯上說不通,就連憑空捏造一個能支撐這套行為的動機都很難。

  「所以……真的是我鑽牛角尖了嗎?」

  若要從偵探的角度給斯克拉姆分類,他應該算是個傳統的美式硬派偵探,就是那種……靠著辦案經驗和直覺來鎖定嫌疑人,並用高效、快速、強硬的手段來推進調查的行動派。

  和邏輯嚴謹、充滿理性的演繹派相比,這類偵探的缺點很明顯——上限不足。

  在普通案件中,這問題可能還不明顯,甚至行動派會顯得更有效率;但在一些案情比較複雜、或兇手足夠精明的案件中,行動派經常會遇到瓶頸、或是冤枉好人。

  而且,行動派還有個毛病,就是很容易會過度地投入到某個案件之中。尤其是遇到那種重大的懸案……越是超出他們能力範圍的,越是讓他們無法自拔。

  有時他們會在缺乏證據的情況下,憑著「我知道一定是他幹的」這麽一個想法就盯著某個嫌疑人窮追猛打;這種做法,與其說是偵探的態度,不如說是政客的態度,即「聽到問題之前就先選定立場,然後從選定的立場出發再去考慮問題」的做法。

  用這種模式,即便最後抓對了人,也只是運氣,是賭徒式的勝利。

  就算客觀上為社會伸張了正義,但主觀上實是一個賭徒的自我滿足。

  斯克拉姆,現在就陷入了這種情緒當中……由於推理能力的不足,他只能在對車戊辰的懷疑和自我說服中掙扎。

  不知不覺,他就坐在椅子上、想得出神了。

  「什麽!」也不知過了多久,突然,斯克拉姆那已經失焦的目光觸到了什麽,這讓他驚得直接從椅子上站了起來。

  那一秒,借著手機的燈光,他發現辦公桌底下的一個邊角裡,有一小塊區域的色澤和周遭不太一樣。

  在白天、或是房間裡燈光比較充足的時候,是很難發現這個異樣的,但在這黑暗中用手機的光線去照,就能看出那塊地方折射出的光、以及周圍灰塵的印記……共同勾勒出了一個整齊的矩形。

  斯克拉姆的心跳在加快,那種血從心臟直衝腦門兒的感覺讓他變得無比清醒和亢奮。

  他當即俯身、鑽到桌子底下去仔細觀察,短暫的猶豫後,他伸出手去,輕輕對著那塊木板摁了一下。

  緊接著,這塊板就彈了出來,並緩緩翻開,露出了背面的迷你觸屏;那屏幕上,直接就顯示著一個輸入密碼的界面。

  根據界面的位數信息,這是一個六位的密碼;雖然位數不算多,但要在短時間內試出來怕是不太可能的,而且還不知道多次輸入錯誤後會不會有什麽安全鎖之類的措施。

  所以,斯克拉姆沒有貿然去進行輸入。

  他重新坐回了辦公椅上,從那個角度去環顧整個房間,搜集所有目力所及的範圍內能收集到的信息。

  根據他的經驗,像這種「用於某個特定地方的密碼」,很有可能就被使用者記錄在使用地點的附近;就像很多人喜歡用便簽把自己在工作中要用到的數字信息貼在自己辦公桌周圍的隔間牆板上、或是乾脆貼在自己的電腦顯示器周圍,這樣等要用的時候掃一眼就能看到。

  不過,遺憾的是,整整找了五分鐘,斯克拉姆也沒能在房間裡發現任何包含數字的提示信息。

  他又想了想,忽然靈機一動,再度鑽回了桌下。

  他蹲在那個觸屏前,抬起頭來看……果然,在辦公桌朝下的一面,用油性筆寫著六個數字;只有蹲在他現在這個位置,手持光源朝上看,才能看見。

  斯克拉姆毫不猶豫地將那六個數字輸入到了屏幕上,並得到了「accept」的反饋。

  叱——

  兩秒後,伴著一陣氣閥釋壓的響動,湯教授辦公桌後方的書架……打開了。

  那的確是真的書架,上面放的也是真的書,只不過,這書架同時也兼具著電子門的功能。

  斯克拉姆見狀,一個側身探步就從桌下出來,隨即站直了身子、背靠書架,準備側身閃入那牆後的「密室」。

  此刻,雖然他沒有帶著槍,但他並不害怕,因為他是能力者;在絕大部分情況下,異能都比常規武器更加致命和可靠。

  「有人嗎?我是警察。」在進去之前,他略微提高了聲音,朝裡面喊了一聲。

  他這樣做,既符合程序,也符合情理。

  假設這個密室裡有人,那鐵定已經注意到門被打開了——若裡面的人是倖存的受害者,他這樣說便可以防止對方做出什麽過激的反應;而裡面的人若是犯人,那他說或不說,對方一樣會襲擊過來,沒什麽區別。

  時間悄然過去,十秒後,回應他的仍是沉默。

  斯克拉姆不再等了,他繃緊神經、做好了直面突襲的準備,閃身進了密室,然而……映入他眼簾的,只有一個死人。

  那是一個穿著白大褂的男人,五十多歲年紀,長了一張縱是在死後仍讓人覺得虛偽的面孔;所謂相由心生,大致如此吧。

  斯克拉姆見過照片,他知道這名死者正是湯教授。

  此刻,湯教授的身體被固定帶綁在了一張床上,頭部還連接著一台電擊用的儀器;像斯克拉姆這種見慣了死人的男人,僅憑氣味就能判斷出眼前的男人已經死了、而且死亡的時長大致就是兩天左右。

  不過,出於謹慎,斯克拉姆還是走上前去,探了探死者的脈搏,戳了戳屍僵的程度,驗證了一下自己的推斷。

  「呼……」因為這密室不大,並沒有什麽可以藏身的地方,所以斯克拉姆很快就確定了裡面除了湯教授再無他人,「……無論如何,好歹是找到了一名失蹤者。」他自言自語著,開始檢視這個房間,試圖尋找一些新的線索。

  可結果,他發現的卻是……

  「嘖……」兩分鐘後,斯克拉姆把一個從密室角落的保險箱裡找到的U盤接到了自己的手機上,並打開了其中的一個視頻……一個讓他覺得噁心和憤怒的視頻。

  「這老畜生……」才看了一點兒,他就關掉了視頻,罵罵咧咧地開始檢視整個U盤裡總共有多少這樣的文件。

  就算斯克拉姆的推理能力不咋地,他也能猜到,湯教授在這間密室裡拍下的這些視頻,要嘛就是滿足其個人變態愛好的藏品、要嘛就是打算通過某種途徑拿出去賣錢用的。

  想到這兒,他就不由得忘記了自己執法者的身份,暗自為湯教授以及這個中心裡員工的死道了聲痛快。

  但他很快又冷靜下來,開始思考疑點……

  「為什麽保險箱是開著的呢?」斯克拉姆輕聲念道,「而且……既然有人把它打開了,為什麽又沒有把這些東西拿走呢?」

  他所說的那個保險箱,是一個由「神光集團」旗下保險公司設計的高安全級私人儲存櫃,必須得用電子密鑰、聲紋密碼、再加一個複雜的多元手輸密碼才能開啟。

  除了斯克拉姆拿起的那個U盤之外,那保險箱裡還存放著一箱現金、一疊不記名債券、一盒電子卡、一堆紙質資料、幾份假證件、甚至還有一把槍。

  「莫非……是這老畜生自己開箱、準備拿了東西逃跑時,剛好被兇手給抓住了?」斯克拉姆很快就想到了一個解釋,他皺眉念道:「但兇手並沒有動裡面的東西……這代表他/她只在乎復仇,不在意別的嗎?還是說……」

  「兇手是故意把這些材料留下的。」忽然,一個聲音從斯克拉姆的身後響起。

  由於斯克拉姆剛剛才放鬆警惕、且在聚精會神地想事情,所以他完全沒有注意到有人靠近……此時被這聲音一驚,他又一次本能地使出了那一百八十度轉頭的「絕技」。

  「別怕,是我。」車戊辰的臉看起來還是很冷靜,但在這黑夜中……總給人一股子寒意。

  「你怎麽會在這兒?」斯克拉姆把身體也回轉過去,並戒備地後退了半步。

  「我睡不著,想打個電話找你討論一下案情,結果酒店那邊說你出去了。我琢磨了一下,猜你大概是到這兒來了……結果一問樓下的警員,你果然在。」

  「嗯……」斯克拉姆想了想,又試探道:「你習慣在這種深夜裡給人打電話?」

  「你這不醒著嗎?」車戊辰的反應淡定如故、而且理直氣壯,「大家都是幹這行的,我看見你的第一眼就知道你是那種結案前基本不會睡覺的類型了。」

  「呵……好吧。」斯克拉姆笑了笑,雖然不想承認,但對方說得是事實,「你來多久了?」

  「足夠久了。」車戊辰說著,看了看四周,「白天的時候說你推理不行,我得道歉……」他頓了頓,看向斯克拉姆,「就衝你能找到這間密室……也比我強啊。」

  「過獎了,運氣而已。」斯克拉姆說著,遞上了幾份從保險箱裡拿出的材料,「要看看嗎?」

  「不必了,我大致能猜到內容。」車戊辰道,「而且……這些文件裡很可能有我不該看的東西。」

  「什麽叫不該看的東西?」斯克拉姆脫口而出地接道。

  「中尉……」車戊辰說到這兒,首次換上了一種較為懇切的、不那麽有距離感的語氣,對斯克拉姆道,「不……馬克,你就沒想過,像湯教授這種人渣,為什麽能在臨沂這地方興風作浪那麽多年?你覺得以他出身的階級、以及他這個人的能力……其背後若沒有更大的勢力支持,這現實嗎?」說著,他又瞥了眼斯克拉姆的手機,「就拿你剛才看到的視頻來說,沒準就是他用來獻給某個聯邦上位者的『貢品』呢……」

  「那你的意思是……」斯克拉姆的語氣變冷了,「讓我別再追查下去了?還是讓我把這些事掩蓋起來?」

  「我的意思,並不重要。」車戊辰道:「重要的是……兇手是什麽意思。」

  「兇手?」斯克拉姆將那兩個字重複了一遍,然後,神情陡變,「等等……這難道……」

  「兇手為什麽要主動報警?為什麽要引EAS的人入局?為什麽打開了保險箱,卻又把這間密室給封閉了?」車戊辰道:「現在一切都說得通了。」

  「兇手知道……如果是當地警方率先發現了這些材料,那真相極有可能會被掩蓋掉……」斯克拉姆順著對方的思路,喃喃念道,「所以他/她就布下了這局,他/她就是想讓我……讓EAS的探員介入,他/她相信我有能力發現這個密室,從而第一個入手保險箱裡的材料。」

  「看起來他/她成功了。」車戊辰道,「要說這個兇手的算計有什麽意外,大概就是我的介入了吧,當然從結果上來看……我也並沒有改變什麽。」

  「但是……他/她又怎麽能確定,我們EAS就不會幫著聯邦高層去掩蓋這事情呢?」斯克拉姆沉吟道。

  「這是常識啊。」車戊辰道,「只要對聯邦的體制稍有了解就會明白……聯邦的警員是時刻受著上層制約的,但像『EAS』和『監督者』這樣的機構,則與聯邦官員們存在著互相制衡的關系;這些材料落到了你們手裡,就算不拿去曝光,也可以作為籌碼備用……這個兇手的謀略很厲害,這筆賬……他/她在決定做這件案子之前肯定就已算清楚了。」

  話音落時,斯克拉姆……沉默了。

  他站在那兒做了大約一分鐘的思想鬥爭,方才重新開口:「車探員,關於我發現了這些材料的事……你可以幫我保密嗎?」

  「哈!」車戊辰笑了,他這是第一次向對方露出這種爽朗的笑容,「什麽保密?什麽車探員?我現在是在休假中,我只是一名配合你調查的普通市民,你在說什麽我完全聽不懂,沒什麽事的話我要回去了。」

  說罷,他還真就走了。

  斯克拉姆站在那兒呆了半天,才回過神來;這一刻,他對車戊辰的想法,已從懷疑和敵意……變為了欽佩。

  眾所周知,FCPS是與聯邦高層的利益捆綁最為密切的官方組織,作為FCPS的高級探員,車戊辰能做到這一步,就說明這個人還心存正義。

  在如今這個世道,這樣的人,實已不多了……

  斯克拉姆沒有再浪費時間,稍微整了整心緒和思緒後,他就把那些U盤裡的信息統統拷貝到了自己的手機裡,將紙質文件全部掃描拍下,再把所有從保險箱裡拿出的東西都放了回去、擦掉自己的指紋、關上了保險櫃的門。

  全部搞定之後,他又檢查了一遍有沒有留下什麽破綻,這才跑下樓去,告訴警員自己發現了密室和屍體…… 本帖最後由 29282128 於 2018-1-30 10:18 編輯

你需要登入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註冊會員

本版積分規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