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1章 闖入者
他穿著一條男式內褲,腿腳胳膊很長,古銅色皮膚覆蓋在肩膀上,整個人顯得精明強幹。
與此同時,謝振東也看清楚了謝浩然。
他從未見過這個年輕人。
但是腦子裡卻有一種詭異的熟悉感。思考了幾秒鐘,謝振東猛然睜大雙眼,抬起手,指著謝浩然失聲叫道:「你……怎麼是你?」
謝浩然平靜地笑著,笑容裡有種詭異且令人渾身上下汗毛直豎的成分:「你認識我?」
巨大的驚悚與震撼在身體裡膨脹,謝振東感覺眼皮跳得厲害:「我看過你的照片。你……你是……」
後面的話被他壓了下去。對方的開場白沒有撒謊:謝浩然的確是自己的親戚,表弟。雖然沒有見過真人,此前也沒有打過交道,謝振東卻牢牢記住了他的名字。
照片看得太多了。從這個表弟還是嬰兒的時候,就一直看到幾個月前。各種角度都有,有些很正式,有些一看就是非正常情況下拍攝。音容笑貌,動作舉止,所有細節全都在內。
之前從沉睡中驚醒,思維仍然困頓。謝振東現在比任何時候都要清醒。謝浩然站在窗前擋住陽光,彷彿矗立在洶湧波濤之間的堅硬礁石,大片金色陽光以他的身體為分界,朝著兩邊披散開來。他的面孔籠罩在陰影裡,勉強可以分辨出輪廓,顏色沉悶。站在那裡,像隨時準備撲過來啃斷獵物脖子的野獸,更像剛剛從地獄最深處爬出來的魔鬼。
恐懼心理就像重達幾十噸的鋼鐵死死壓住了心臟,謝振東覺得自己很難呼吸。這種場合,尤其是身體赤裸的情況下,與一個陌生卻多次被父親提醒,要求自己「時刻保持注意」的人面對面交談,讓謝振東有種說不出的尷尬,甚至還有一點點正在身體裡急劇蔓延,發自人類本能的羞慚。
複雜感覺在大腦裡存在時間只有幾秒鐘,謝振東不假思索,帶著憤怒的疑問脫口而出:「你怎麼會在這兒?你,你不是去燕京大學報導了嗎?」
謝浩然腦子裡閃過顧釗的影像,上下眼皮朝著中間微微壓縮,保持著悠長的呼吸節奏,聲音語調聽不出絲毫變化:「你們在我身邊究竟安排了多少人?」
短暫的交談前後不過幾分鐘,驚慌失措的謝振東已經穩定情緒,從混亂與震驚中清醒過來。身為官員必須具備的靜態和穩重開始回歸,他在床上坐著,直起身子,用銳利的目光盯著謝浩然,抬起右手,斜指著擺在床頭櫃上的衣服:「能讓我穿上衣服再說嗎?」
謝浩然搖搖頭,拒絕的乾脆徹底:「不可以。就這樣光著吧!」
莫名怒火在身體細胞裡燃燒,謝振東眼睛裡閃爍著危險的光,語氣森冷:「我勸你最好打消那些不切實際的念頭。這裡是省府機關住宿區,亂來對你沒好處。」
謝振東對事情有著清醒的認知:省府機關住宿區安全保衛係數很高,外面很平靜,沒有聽見喧鬧聲,這表明謝浩然是在無人察覺的情況下潛入進來。雖然這些年收集的資料顯示這位表弟只是個高中生,可是就目前的情況看,他身上肯定有著不為人知的秘密。
猛然暴起肉搏對抗,我極有可能不是他的對手。與其在毫無把握的拚鬥中白白受傷,不如服從對方的要求,暫時靜觀。頭腦發熱會讓人失去理智,沒必要冒險。
何況,對方是我的表弟,就算言辭之間諷刺侮辱,也沒什麼大不了,不會對自己造成傷害。
只不過,談話節奏與內容顯然沒有按照謝振東想要的方向延續。
他看見謝浩然在冷笑:「我這個人就是喜歡亂來。說到這個,其實也是你做在先。」
謝振東目光微微一滯:「你什麼意思?」
「我外公蘇淳怎麼招惹你了?還有我的外婆方芮。他們在幾年前被單位開除了,沒有工作,人事局和社保局那邊也刪除了他們的資料,退休金什麼的全部取消。」
謝浩然表情很平靜,但冰冷的說話語氣充滿了質疑,明顯正在孕育隨時可能演變成衝天怒焰的火苗:「他們的銀行存款也沒了。銀行方面否認有這筆錢,就算有存摺也不承認。」
「他們從原來居住的房子裡被趕出來,流落街頭,像乞丐一樣在垃圾堆裡找東西吃。我的外公死了,我的姑父也死了。我外婆帶著姑姑和家裡的孩子過得很艱難,連飯都吃不飽。」
語速很慢,內容也不複雜。謝浩然平靜的眼睛裡看不出喜怒哀樂,他注視著坐在床上的謝振東,給了他足夠的思考時間,耐心等待著對方的回答。
危險的預感在侵襲謝振東腦部神經。他強迫著自己壓縮怒意,儘量使面部表情變得舒緩,非常沉穩地搖搖頭,從嘴裡發出的聲音聽起來很誠懇:「你說的這些事情我一點兒也不知道,真的。」
謝浩然眼眸深處閃過一絲難以察覺的戲謔冷光:「你們在同一個城市,而且還是親戚。你覺得,我會相信你說的話嗎?」
「你不相信我也沒辦法。」
謝振東挺直了胸膛,語調鏗鏘,有理有據:「當年你爸爸跟你媽媽結婚的事情,在家裡惹出了麻煩,爺爺奶奶都反對這樁婚事。站在公平的立場,我無法對你爸爸媽媽做出評價。但是蘇家人的用心險惡,他們從一開始就看中我們謝家的權勢和地位,一心想接著你爸爸往上爬。這樣一群居心不良的傢伙,我憑什麼要跟他們親近?」
這番話說得義正詞嚴。
雙方對事態的瞭解,從一開始就沒有建立在公平的角度上。
謝振東不知道謝浩然什麼時候到了澤州,也不知道從昨天以來發生的各種事情。
李平章昏迷的時間很短,醒來以後,他在身上發現了一個牛皮紙信封,裡面裝著一些單據,上面記錄著他在職期間多筆收受賄賂的時間、地點、人物等信息。
他沒有報案,只讓妻子打電話叫救護車,同時一再叮囑她「今天的事情不要亂說」。
謝振東想要拖延時間,至少要給謝浩然營造出一個自己很公正的形象。這想法很正常:就算謝浩然從蘇家人那裡知道這些事情,可他畢竟是個高中生,在澤州這邊也沒有社會關係。這麼短的時間裡,他不可能把當年發生的事情調查得一清二楚。只要他暫時相信自己,謝振東就有了安排人手,翻盤的機會。
謝浩然再一次笑了。他抬起左腳,毫無顧忌踩在床上:「怪不得你能當官,還是位高權重的省府官員。睜著眼睛說瞎話的本事的確高明。我想你一定沒有看過《木偶奇遇記》,說假話的人,可是要長長鼻子的。」
謝振東怔住了:「你……什麼意思?」
謝浩然臉上帶著莫名其妙的笑意,話裡充滿濃濃的諷刺意味:「李平康的腿廢了,這是他佔了我外公房子必須付出的代價。我知道他是你的人。他很蠢,我給過他機會,他拒絕了,所以他成了殘廢,估計下半輩子都要在輪椅上渡過。」
「曹曄同樣是個沒腦子的白痴。他不願意老老實實服從我要求,偏要傻乎乎試探我的底線。所以我把他的腿剁了一條下來。我做事情,從來不給那些不聽招呼的蠢貨留後路。曹曄那條斷腿傷口被我撒了鹽,就算他打電話叫救護車及時趕到醫院,再高明的醫生也不可能給他接上。」
「如果我沒猜錯的話,你應該上過常愛芬的床吧?她身材不錯,也有幾分姿色。如果不是對你惟命是從,心甘情願脫衣服,根本不可能爬到校長的位置。我給她打了一針梅1毒病原體,我覺得你應該趁著醫生還沒有給她治療,再找她玩一次。味道應該很特別,非常刺激」
「她還有兩個同謀,要不要我照著他們享受的待遇給你來上一次?我弄了不少活螞蟥,你可以吞幾隻嘗嘗。或者,我在你身上掛幾根鋼筋也行。你人太瘦了,風一吹就會刮走。沒聽過那句話嗎————男人嘛,要穩重才對。」
他的聲音裡明顯有些與普通人不同的東西。邪惡、陰冷,就像盤踞在潮濕陰影裡的毒蛇,正在吐著信子,發出令人頭皮發麻的「嘶嘶」聲。如果不是親耳聽見,謝振東很難相信這是從一個十六、七歲年輕人嘴裡說出的話。
謝浩然外表英俊,整體形象高大陽光。尤其是窗簾拉開,外面有金色陽光照射進來的時候,以他為核心的畫面給人以舒服溫和的暖意。可是誰能想到,他的話語內容和聲音都令人恐懼,以至於謝振東覺得渾身發冷,下意識縮緊了脖子,雙手也慢慢抱攏在胸前。
謝振東半低著頭,眼眸深處滾動著帶有雷電先兆的濃密陰雲。
他覺得謝浩然在故意撒謊欺騙自己。剛才說的那些事情,謝振東最初聽得半信半疑。到後來,連一個字也不相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