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詩與刀 作者:祝家大郎(連載中)

 
mk2258 2018-2-10 21:58:18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416 14856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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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概要】:祝家大郎,男,湖北 - 咸寧,起點作家。

【小說類型】:歷史 > 架空歷史

【內容簡介】:

  一個少年穿越而來,落在了不死老卒之家,聖賢教誨心中過,還有長刀手裡留。
  刀劈四面悲歌止,詩定江山國祚持。
  還有,還有翻雲覆雨、隻手遮天!
  翻雲覆雨江湖事,少年持刀鋒,殺盡牛鬼蛇神。隻手遮天廟堂謀,少年扶風起,掃盡腐朽悲哀。
  君子有風範,與之為伍肝膽照。美人傾城,白衣劍舞,琴棋書畫,佳人懷春,不枉世上走一遭。
  (精品老書《大宋好屠夫》,可往品鑑,必不失望。老祝書友群:6387810)

【其他作品】:《大宋猛虎》《大宋好屠夫》、《武夫大文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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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k2258 發表於 2018-2-10 21:59
大江東逝水 第一章 徐家鎮裡的殘疾漢子

  徐家鎮前,一灣河水,雖然比不得大江寬廣,卻也是往來行船無數。河水往東,也就直通大江,千里入海。河水往西,通富水大湖,富水另外一邊,能通蜀地。

  蜀道難,難於上青天。蜀道青天之下,山脈連綿,山中泉水聚成溪,溪流成河,也就有了這富水大湖,連接富水大湖與東去大江的,就是橫在徐家鎮面前的這條富水河。

  鎮子入口,有一棵枝葉茂盛的千年老樹。老樹之前便是入鎮子的牌坊,老樹之下聚了一群三四十歲的漢子,漢子們皆是普通灰色麻布衣服的農夫打扮,甚至也有人還扛著那鋤頭,卻是多少都能看出這些漢子有點與眾不同的氣質,不似普通農夫那般腰背佝僂,反而個個身形筆挺,走路間也是昂首挺胸。

  再看這一群漢子中間圍著的那人,坐在大樹之下的石條凳子上,天氣微寒,雙手都藏在袖籠裡面。細看之下,還能看到石條凳的另外一邊放著一支枴杖,如此也能發現這個漢子其實只有一條腿。

  十六歲的徐傑落座在石條凳的另外一邊,看著這個少了一條腿的中年漢子與左右之人嬉笑怒罵。

  便聽有人笑道:「大哥,你家中也不是缺了養活人的糧食,尋個婆娘吧,一個人終歸是難過這日子了。再不尋個婆娘,就真的老了。尋個婆娘也有人能體己伺候著,何樂而不為呢?」

  被人稱作大哥的單腿漢子聞言答道:「婆娘就算了,上有老母要養,下有侄兒未成人。我又是這一條腿的殘疾,婆娘娶回來也是受苦的。罷了罷了。」

  左右三四十歲的漢子,自有二三十人,結束了一天的農活,皆在這傍晚的樹下與人聊天調笑。

  聽得這單腿漢子的話語,皆是一臉的惋惜。

  便也又有人說道:「大哥,你娶婆娘回來,那是享福,又不是受苦。而今傑兒也長大了,大哥也當沒有藉口了。娶一個吧,若是大哥願意,我等皆去幫你尋,保證尋一個好婆娘。」

  徐傑便也抬頭看著這單腿的漢子,開口也道:「二叔,娶一個就娶一個,侄兒也覺得該娶。生個弟弟什麼的,也給我們徐家開枝散葉不是?免得這徐家就我一根獨苗了。」

  徐傑話語,皆是真心。這徐家鎮,人口倒是有兩三千人,又離青山縣城不遠,沿河而下,過得青山縣城到大江郡城也並不遙遠。在這水道之邊,本就比較富庶。鎮子裡的人,大多都姓徐,也極為團結。徐傑這一家,隱隱就是這鎮子裡的首家。

  這單腿的漢子,名喚徐仲,如今也隱隱是這整個徐氏一族的族長,待得老族長走了,徐仲當族長也是板上釘釘的事情。左右這些農漢人人皆稱其為大哥,便是人心所向。

  徐仲顯然並非真是因為年紀大,才被人稱大哥。徐仲本有三個兄弟,徐仲自己排行老二,卻是這三個兄弟十幾年前都死了。還有這鎮子裡這一輩人,許多人都死了。每年清明時節,上墳的隊伍哭聲遍野,整個鎮子家家戶戶都是悲傷神色。

  徐傑叫徐仲二叔,便也說明了徐傑是徐仲大哥的兒子。

  徐傑年少之時不知這一切是為何?如今十六歲了,自然也知道是怎麼回事。這徐家鎮,十幾年前,三百多號軍漢為國出征,活下來的就剩一百二十八人。徐仲的三個兄弟,皆於戰場而亡。唯有徐仲帶著一百多號人狼狽而回。

  其中細節,徐傑也是不知。甚至這件事情,徐傑最先都是自己看書才得知,往後才零零散散聽得這些漢子的隻言片語。

  但是那一場大戰,徐傑便也從書中得知了個大概。

  大華朝,地廣萬里。中原之地,西北之地,蜀地,江南兩浙之地,甚至更遠的兩廣之地,皆在其中。徐傑所處的大江郡,自然也在大華朝腹地之處,在大江流域支流之上。

  十五年前一場大戰,大同邊鎮被北方草原室韋人打破,大華盡全國之力,組建五十萬大軍,於黃河河東之地與室韋人決戰。室韋精銳騎兵八萬,一戰之後只餘幾千人,回歸草原,元氣大傷,十五年再也不曾南下。

  大同邊鎮自然也重新回到了大華朝的軍隊掌控之中,綿延不斷的長城,也就再一次成了完整的防線。

  奈何那一戰,大華朝精銳喪失大半,五十萬大軍,死傷無數。徐仲與這徐家鎮的軍漢,便是那一戰的先鋒。也是大華朝唯有的兩萬騎兵中的精銳。一戰之下,三百多人,活著的也就只剩下一百二十八人了。

  徐傑穿越而來,本是嬰兒。

  直到十一二歲方才弄明白一個大概。便也只知道這些事情了。因為這鎮子裡的漢子,鮮少談論這悲傷之事。即便徐傑開口去問,也只是讓徐仲涕淚俱下,連連搖頭。

  兄弟四人一同從軍,就回來徐仲一個殘疾漢子。其他三個兄弟皆死在眼前,叫徐仲如何去回憶這般的悲哀,想起來便是淚眼不止。

  徐仲退伍之前,乃是前軍虎營指揮使,麾下統領兩千鐵甲騎兵軍漢,乃前鋒精銳。本來這指揮使是徐仲大哥徐遠所任,大哥戰陣而亡,徐仲方才臨陣頂替。但是兄弟四人,皆是戰功卓著,否則徐仲也不可能有資格頂替這指揮使的職位。

  一個大江郡的農家漢子,能得到這種中級軍官的實職,沒有比那些有關係有路子之人高了許多倍的戰功,便也是不可能的。

  徐仲受這些農漢一聲「大哥」,便也是這個緣由。這些農漢,昔日裡,十幾歲的年月,也個個是那戰爭中勇猛的精銳之人。那一戰之後,便也大多隨著徐仲回鄉了,賞賜的金銀之物,自然是有的,加官進爵便也有。

  奈何徐仲兄弟四人,唯餘一個殘疾之身,上有老母,下有大哥的兒子還在襁褓之中,心如死灰,便也執意歸鄉。其實也是軍中不養殘疾漢子。徐仲歸鄉了,一百二十八個徐家鎮的漢子,也歸鄉大半。不為其他,撿得一命,便也只想著父母面前盡孝,兒女膝下承歡。也想為那些死去的同族兄弟盡一些孝。

  這徐家鎮如今比一般村鎮富庶,便也是這些人用命搏來的。

  徐仲聽得徐傑的話語,看了看徐傑,滿臉是笑,顯然徐仲對這個侄兒也是極為的滿意,開口說道:「傑兒,你聰慧過人,能讀詩書,也能謀劃事務。二叔一個殘疾之身,娶妻便是害人。當真罷了。」

  徐傑上輩子是一個不成功的商人,這輩子被徐仲與祖母逼著讀書習文,也是看不得兩人淚眼婆娑的期望,加上徐傑自己對這個世界充滿了好奇,書本便是瞭解這個世界最直接的東西,如此也讀了十來年的書。至於聰慧過人,自然是兩世為人的好處。

  只是這十幾年來,徐仲的無微不至,讓徐傑越發感情深厚,所以徐傑對於二叔徐仲娶妻之事,更加上心,連忙說道:「二叔,我們家中田畝也不少,存糧也不缺,娶來二娘,只有享福,哪裡會受苦的。二叔便娶一個吧。」

  徐傑這一家,雖然不是大富大貴,上一輩四人賣命換回來的撫恤,也不在少數,徐家鎮的田地也不少,甚至往東去,去青山縣城的西邊,也有大片的田地屬於徐家鎮,其中主要都是徐仲所有。這般的家產,一般人家裡,已然就是極為富庶的了。甚至在青山縣城裡也有幾個臨街的小店舖出租。

  還有置辦了一處小宅院,供徐傑在縣學讀書居住。所以徐傑之語,便是不差,誰嫁給徐仲,只會享福,不會吃苦。

  只奈何徐仲怎麼也不肯娶!便是看著自己只剩下的一條腿,如何也不肯娶。原先的藉口是不想自己娶妻生子,讓大哥徐遠的遺子徐傑受了怠慢。如今徐傑在百般呵護之下也長到了十六歲,這徐仲還是不願意娶妻。

  徐傑也不是頭一次隨著這些漢子們勸了,都未成功。今日大概也是成功不了的。

  便看徐仲搖了搖頭,當真就是不願。四十歲的年紀了,頭上已然開始有了些許白髮,徐仲便是如何也不肯娶了。只是望著侄兒徐傑一臉笑意,大概心中對於侄兒徐傑太過滿意了些,這種感受,便也是幸福感與成就感。

  徐傑穿越過來,就在襁褓之中,便也知道自己的母親難產而死。而今家中,唯有老奶奶與二叔兩位至親。再就是幾個下人。

  左右的農漢,聽得徐仲不再答話,只是看著徐傑傻笑,便也都是一臉的遺憾,不再多言。這番的勸解,也不是今日才有,太多太多,眾人也大概都知道是無用功。

  一天的勞作,眾多的漢子也就傍晚的時候到這裡聚上一聚。人便也越聚越多,這也是這十幾年來鮮少間斷的事情。

  徐仲若是無事,早晨大早就到這裡來,送著一個個同族兄弟,昔日戰陣上的袍澤們扛著鋤頭出門勞作,閒談招呼一兩句。傍晚便也拄著枴杖到這裡來等著眾人勞作一天而回,聚上一番,閒聊幾刻。如此,回家徐仲才能睡個安穩覺。

  有時候也會約上一頓老酒,在誰誰誰的家中。這個帶幾壺酒,那個帶兩個菜,便也聚在誰家中酩酊大醉一番。

  徐傑對於這些,多見怪不怪,甚至有時候也需要徐傑各家各戶去尋,把那醉得兩眼惺忪的二叔給尋回來,若是不去尋,徐傑便也擔心這些漢子沒有一個節制,讓自己二叔喝得太多太多,出些什麼意外。這也是幾百年徐家鎮到得如今,忽然比以往更加團結的主要原因。

  便是此時,鎮前河邊的小碼頭上奔來一個半大的少年,口中大呼不止:「出事了,出事了,仲伯,你快來看看啊。。。」

  半大少年名喚徐虎,便也長得虎頭虎腦模樣,父親也是當年一個軍漢,徐虎年歲與徐傑相仿,只小一歲。自小也隨在徐傑身後長大,口中稱呼,必然是傑哥傑哥的叫。這般年歲的少年,鎮子裡上百不止,大多也是相熟。只是讀書的不多,大多還是那農家漢子,讀書的徐傑,自然就成了這一幫孩子的頭頭。

  要說徐傑能當這孩子王,與讀書的關係其實也不大。與穿越而來、兩世為人的關係就大了許多。這些農漢小子,淳樸非常,便也花不得什麼手段,徐傑成這孩子王,也就順理成章了。

  徐仲聞言,拿過枴杖,站起身來,便往徐虎迎去,口中也在問:「虎子,怎麼了?」

  徐傑更是幾步奔到頭前,直問徐虎:「什麼事情慌慌張張的?」

  一眾閒談的農漢,皆圍了過去。

  便聽虎頭虎腦、一身腱子肉的高大徐虎說道:「仲伯、傑哥,你快去河邊看看,有死人在河邊,好幾個死人呢,淒慘至極。河邊還有好幾個麻袋。」

  徐仲聞言,眉頭一皺,環看左右問道:「有死人在河邊?早間怎麼沒有人看到,今日沒有人下河捕上幾網?」

  看得左右之人,皆是搖頭,顯然今日真沒有人下河撈些河鮮。也是此時是冬日,春節將近,下河捕撈的人也就不多。開春在即,也還要翻一下地,等著開春耕種。

  徐虎在前引路,眾人隨著到得那幾塊木板拼接起來的小碼頭,又往小碼頭上遊走了幾十步。

  五具屍體,一半在河水裡泡著,一半在岸上。身上皆是那刀槍所傷,傷口早已不再流血,翻起來的肉都已泛白。

  甚至還有兩人手中持著長刀,互捅而死,長刀皆在對方的腹中,還未拔出來。

  再看河岸之邊,七八個麻袋橫七豎八。

  眾人皆是皺眉,便是徐傑也看得連連皺眉,死人並非沒有見過,族中老人去世,徐傑也是見了許多次。卻是這般慘烈的景象,徐傑當真是第一次看到,雖然空氣之中並未有腐臭或者血腥味道,卻是也看得徐傑緊緊皺眉。

  卻是這左右的農漢們皆面不改色,像是見怪不怪一般。徐仲更是拄拐走到死人堆裡,俯身而下,伸手摸了摸一旁的麻袋,放在口中舔了一下。皺眉說道:「是鹽!」

  徐傑也是一愣,鹽向來都是官營的東西,唯有官府才有資格去販賣鹽,即便不是官府,也是官府指定的商家拿著鹽引才能販鹽,此時這幾百斤鹽卻出現在了徐家鎮,旁邊還死了幾個人。這事情,顯然不是那麼簡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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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k2258 發表於 2018-2-10 22:00
第二章 禍從外來,雲家兄妹

  徐仲皺眉看著左右之人,開口道:「把屍體與這些鹽都搬到鎮子裡去,老八,你幾個人到縣城裡去報官。」

  一個扛著鋤頭的漢子聞言,把鋤頭給了身邊之人,然後拱了拱手,便準備帶人去報官去。

  徐傑已然開口說道:「二叔,這件事情怕是沒有那麼簡單啊,水道上走私鹽的人多的是,這一看就是那些私鹽販子們互相火拚。往後必然有人上門來討要這些鹽貨。幾百斤之多,一千好幾百兩銀子呢,那些提頭冒險的鹽販子,哪裡會不要回去。報官之後,鹽貨被官府查緝去了,便更是架了樑子,二叔還需從長計議一番。」

  一千多兩銀子,實在不是一筆小數目,尋常城裡人家,一個月有七八百個銅錢,也足夠花銷了,一兩銀子就是千個銅錢,一年十兩銀子,一家老小在城裡生活都算殷實人家。可見這一千多兩銀子的份量。

  徐仲顯然也猜出了個大概,拄拐離了水邊,聽得徐傑的話語,皺眉說道:「他娘的,富水河上走的私貨,上游富水縣有一幫人,我們青山縣也有一夥潑皮參與其中,真正管事的,還是大江郡裡的勢力。此番能如此火拚的,必然是大江郡城與富水郡城的大勢力。我們徐家鎮向來是良民,遵紀守法的,遇見這般事情,報官便是本份。老八,去報官吧。不報官,若是兩方皆要來尋我們要,那才是真為難。」

  徐傑聞言,便也覺得徐仲說得也有道理,但是這事情,似乎怎麼處理都是麻煩,本來徐傑還想說就把鹽扔在河邊,哪一方人先到了,便讓哪一方帶走就是,如此也不惹禍上身,回頭想想,卻也不是穩妥的辦法,到時候還是會有另外一幫人來興師問罪,還以為徐家鎮把這鹽貨私吞了。

  如此想來想去,報官倒是個比較穩妥的辦法。鹽貨才是關鍵,至少東西到了官府手裡,不在徐家手中,便也是一個處置。

  徐傑內心仔細分析幾番,便對自己這個二叔越發的高看了幾分。平常裡這個二叔大多一副普通鄉下人的模樣,並沒有表現出對一些事情異於常人的謀劃。卻是直到今日這件事情發生,徐傑才知自己這位二叔當真有些不同凡響。

  「二叔,如此還需多作一些防範才是,這些拿命賺錢的人,怕不是好相與的。」徐傑提醒一句。

  徐仲聞言點了點頭,左右說道:「都回家去把刀槍翻出來!」

  說完徐仲拄著枴杖便往鎮口而去,一個農漢把肩上的鋤頭遞給旁人,帶著幾個農漢從大道往青山縣城去報官。

  也有人便去搬著屍體與那些私鹽。卻也絲毫不在意那慘不忍睹的屍體模樣,連避諱都沒有。

  徐傑隨著徐仲往家中而回。家中院子不小,一個缺了門牙的老漢站在門口,看著徐仲與徐傑回來了,便也笑臉上來迎接,口中還笑道:「二老爺,少爺,今日倒是回來的早一些。」

  平常裡應該太陽快要落山了,鎮口的閒談方才會散去,今日遇見了這麼一番事情,也就直接散了。

  徐仲對這缺門牙的老漢點了點頭,直接進了大門。徐傑卻是笑道:「金伯,今日出了事了,快去把我的刀取來。」

  缺門牙的老漢命叫徐有金,也就是徐傑家中的老管家,管一些瑣碎的事情。家中還有幾個下人,一對姓顧的中年夫婦,無子無女,在這院子裡十幾年了,一個負責幫襯著徐有金做一些瑣碎之事,另外一個便在柴房裡燒水做飯之類。

  還有一對年輕的兄妹,是五六年前從城裡買回來的,本來家中也不缺人手幹活,卻是徐傑路過牙行的時候,在門口看到了這一對正在發賣的兄妹,徐傑一時心軟,便買回來了。而今一個十五,一個十二。

  買回來之後,徐傑方才知道這兄妹二人有點不一般,為兄的叫雲書桓,竟然能識字,還不是一般的水平,一般書籍上的字都能認識。便是妹妹雲小憐也能識不少字。

  缺門牙老漢聽得徐傑之語,心中一驚,連忙問道:「少爺,出了什麼事啊?還要拿刀出來?」

  「快過年的,河邊出現一堆屍體,真是不吉利。」徐傑邊說邊往裡走,埋怨一句。這幾年裡徐傑平常大多不在家中,多在縣城求學,剛剛考了個秀才。平常只是偶爾回來徐家鎮,這個時候在家,就是因為快過年了,縣學也放假了,回來與家人團聚。

  缺門牙老漢聞言,眉頭皺了皺,也不多問,便去給徐傑尋刀。

  進得門來便是外院,院子只有兩進,外院較大,內院較小。外院之中,正有一個少年手持一把長刀左右呼呵,練習刀法。

  這少年便是十五歲的雲書桓,性子極為冷淡,從來不願意多說話。徐傑便也知道這小子心中只怕藏著許多心事。頭前還多問幾句,問不出個所以然來,徐傑也就懶得去問了。幾年下來,雲書桓幹活倒是賣力,對徐傑也是極為尊敬,也兼職書僮的差事。徐傑對這兄妹兩,也是極好,並非那等刻薄的主人。如此這兄妹兩人,便也更加感激。

  這徐家鎮,本來是一個普通的鄉下鎮子,大多數人都是世代務農為生。自從這些軍漢回來之後,倒是不一樣了,鎮子裡耍弄刀槍棍棒的就多了起來。

  雲書桓對於練刀之事極為上心,也是這家中有個好師傅,徐仲便是用刀的好手。至於徐仲武藝是個什麼水平,徐傑倒是並不十分瞭解,徐傑自小也隨著徐仲耍練一下刀槍。

  小時候徐傑練武藝,那是格外的上心,一日練到晚。便是徐傑上輩子看了太多武俠之類的東西,對於武功便格外喜歡,以為能如電影裡一般,上天入地的。後來才知道武功不是那般神奇,並不能飛天而上,一葦渡江。

  內功這種東西,倒還真有。吐納之術,徐仲也有教導。徐傑自然欣喜若狂,後來也發現這吐納之術,也不是電影裡那般能讓人上天入地的東西。練起來的效果便是能讓人神清氣爽,也能增長不少氣力。

  如此,徐傑也就堅持練了十來年的武藝,只是這幾年不如前幾年的勁頭足了,不過這幾年練吐納之術,倒是不少。因為讀書累了,吐納幾番,立馬神清氣爽起來。似乎慢慢真能感覺到身體裡有一股力量在遊走。

  按照徐仲的話語來說,就是內功小成了。全力之下開碑裂石不在話下。徐傑知道自己力氣似乎比一般人大了許多,卻是也沒有真去找塊大石頭來砸幾下試試。因為這武藝之道,徐傑早已不似當初那般上心了,只當作強身健體,調理精神的手段。真要徐傑仗劍天涯走江湖,與人廝殺搏命,剛剛中了秀才的徐傑,還當真不一定願意,日子自然是選好的過,有吃有喝有人伺候著,也沒有必要自尋苦吃。

  「雲小子,別練了,陪我談幾手。」徐傑如今練武,當真沒有雲書桓這般的勁頭,雲書桓是抓緊一切時間練武,一年到頭,從不懈怠,便可看得徐仲連連點頭。徐仲教雲書桓練武極為上心,想來也是想著能有個人在徐傑身邊護衛著。

  談幾手,自然就是下圍棋,便看雲書桓收了刀,點點頭答道:「好的,少爺。」

  說完雲書桓便往廳內而去,去準備棋盤棋子之類。

  此時一個少女從一邊廂房裡端著茶杯走了出來,少女不過十二歲模樣,生得眉清目秀,膚色雪白,便也是個美人坯子。要說這雲家兄妹二人,當真都生了一個好皮囊,買回來的時候身上髒兮兮的,倒是看不出來。

  之後的雲書桓,越長越是陰柔了些,卻也俊俏得緊,男孩子,興許該說是俊朗得緊,只是俊朗這個詞彙也不太對,因為雲書桓怎麼看都帶著一種陰柔之氣,加上向來少言寡語,陰柔就更多了一些。就是到了男孩子的變聲期,這雲書桓也變化不大,說話的語氣,也有些陰柔感覺。雲書桓剛進這徐家的時候,十一歲,那時候徐傑倒是真沒有發現這個小子是個陰柔之人。

  所以徐傑沒事也調笑少女雲小憐兩句,說自己撿了寶貝回來。徐傑的模樣,與這兄妹二人倒是有些差別,輪廓分明,顯得幾分硬朗,硬朗裡也帶有一些俊朗。俊朗說徐傑,那就極為合適了。

  「少爺,哥哥呢?轉頭給他倒杯水,他就不見了。」少女語氣極為溫柔,說話之間有一點點小小的埋怨之意。

  徐傑看著這剛剛開始發育的小女孩,嘿嘿一笑道:「你哥在廳裡準備棋盤去了,少爺我回來了呢,也是渴得緊。」

  少女面色微微一紅,連忙把手中的茶杯遞了上來,說道:「少爺先喝,奴婢再去給哥哥倒。」

  徐傑笑臉接過茶杯,一飲而盡,隨後把茶杯還給少女。笑道:「多謝小憐的茶水。」

  少女看著徐傑的笑臉,更是臉紅,轉身又去倒水。

  徐傑面色帶笑入了廳內,陰柔的俊俏雲書桓已然準備好了棋盤棋子放在小案幾之上,左右擺了兩張太師椅,站在一旁等候。

  徐傑一屁股坐在左邊椅子之上,揮手示意了一下,雲書桓方才落座。兩人對弈起來,各自水平倒是不低,半斤八兩。棋逢對手,這也是徐傑喜歡與雲書桓對弈的原因。

  一局而下,雲小憐早已在旁邊伺候著,添茶倒水的,天色已然有些昏暗了,便也點了燭火。缺門牙老管家也拿著一柄長刀走了進來,見得徐傑正在下棋,也不打擾,輕輕把刀放在一邊的椅子上橫放好,便退了出去。

  徐傑把一把白子往棋盤上一投,便是投子認輸了。笑道:「雲小子,這把算你贏了。再來一把。」

  雲書桓聞言,平常不苟言笑的嘴角略帶一絲笑意,低頭收著棋盤上的黑白棋子,準備著下一局。

  身旁的雲小憐開口說道,如黃鶯鳴啼一般的清脆:「少爺,時候不早了呢,顧嬸的飯菜應該要上桌了,老祖宗在內院等你吃飯的。」

  徐傑聞言,抬頭看了看,笑道:「下棋太認真,時辰都給忘了。雲小子,吃完飯再戰。」

  說完徐傑站起身來,又與雲小憐道:「等下你去提醒一下顧嬸多燒一些熱水,晚間我要泡個湯。」

  雲小憐點了點頭,溫柔笑道:「少爺,便是奴婢一個女子,也不如少爺這般愛乾淨呢。大冬天的,昨日剛泡過,今晚又要泡。」

  雲小憐在徐傑面前,顯然也不拘謹,說話也很隨意。便也是徐傑這個少爺性子太隨和了些,沒有那麼多尊卑之感。

  徐傑聞言笑道:「小憐,你這是要罷工啊?可是伺候少爺我洗澡太累了不成?那今夜讓你哥哥代替你來伺候。讓你休息一下。」

  雲小憐作為一個買回來的丫鬟,倒還真是打小就做這種事情,伺候徐傑洗澡好幾年了。幫著徐傑擦背,幫著徐傑洗頭,梳理髮髻,得心應手。早些時候,徐傑也還是一個未發育的小子,雲小憐更只有八歲。徐傑的奶奶徐祝氏吩咐之下,倒也沒有什麼避諱的。徐傑越來越大了,雲小憐反倒也習慣了。

  徐傑話語一出,雲小憐還未開口說話,雲書桓卻是連忙先說話了:「小憐,晚間你伺候著。」

  小憐自然不是嫌累要罷工,也知道是徐傑話語調笑而已,只是點了點頭應答。

  徐傑卻是轉頭去看了看雲書桓,總覺得剛才急著插話的雲書桓有些不對勁,不像平時裡少言寡語的性格。

本帖最後由 bpd 於 2018-3-17 18:34 編輯

mk2258 發表於 2018-2-10 22:01
第三章 雲閨女與刀(感謝書友一頓大餐萬賞)

  徐傑從一邊座椅之上拿起缺門牙老管家送過來的長刀,在手中把玩了幾下,又把長刀抽出來看了看,開口笑道:「雲小子,我這刀寒光熠熠,可是你最近幫我打磨的?」

  徐傑手中的長刀倒是並無什麼出奇之處,也不是什麼絕世寶刀,就是軍中的制式長刀模樣,刀鞘也是普通的木刀鞘,並無什麼點綴。當年徐仲等人回鄉之後,私下裡打造了一批刀槍,也是這些軍漢平日裡農閒喜歡舞槍弄棒的。

  還有一點也是為了自保。大華朝廷,從來沒有明令禁止過民間的刀槍。只是禁止民間私藏軍中的強弓硬弩。也是因為這天下的兵器實在太多太多。

  徐傑穿越而來的這個世界,與徐傑上輩子瞭解的歷史倒是有些相同。但是自從唐安史之亂以後,便不一樣了。五代十國的混亂,更是與徐傑上輩子熟知的歷史不是一回事。

  唐之後,三百年,有大華朝,大華朝至今,也有了兩百年。大華朝建立在一個混亂的天下之後,卻是立國之前那個混亂的天下,也給大華朝帶來的後遺症,就是這民間的勢力極為繁多,大華朝本也是倚仗各地世家得的天下,甚至可以說是各地世家推舉出來的領頭羊。

  所以大華朝有一個先天不足,便是對於地方世家的掌控力並不高。這個問題延續了兩百年,也間接造成了國家法度上的問題。繁榮的江湖綠林之類,應運而生,利益糾葛,錯綜複雜。朝廷想要決心治理,也不是沒有,卻是難如登天。

  所以這兩百年務農為生的徐家鎮,也就會想著一些自保的問題。江湖強人雖然多是趨向利益行事,一般不會去主動欺壓良民百姓。但是能有一份自保之力,自然是最好的。

  徐傑已經有一個月左右沒有練過刀了,所以手中的這把長刀也被掛在牆上許久沒有保養。這個時代的鐵器,一旦不保養,立馬就會失了光彩,也會鏽蝕。

  徐傑看到自己這把刀依舊光彩照人,便也猜想著是雲書桓幫自己保養了一下。

  雲書桓正在收拾著棋盤棋子,聽言只是點了點頭,「嗯」了一聲。

  「多謝多謝,吃飯去咯。」徐傑謝得一句,提著刀就往內院裡去。

  內院廳裡,一張普通的六角桌子上已經擺上了四菜一湯,頭前坐著一個白髮蒼蒼女子,雖然白髮蒼蒼,卻是精神看起來很是矍鑠。見得徐傑走了進來,嘴角上翹,一臉慈祥的笑意。這位就是徐傑的奶奶徐祝氏。

  「好孫兒,頭前以為你還在外面野呢,剛才方知曉你早回來了。也不知來見奶奶,只顧著與那雲閨女下棋玩耍。」老人家面色帶笑,話語雖然埋怨,卻也並不生氣。平常裡對這孫兒也是怎麼看怎麼喜歡。

  「奶奶,孫兒知罪了,不該只顧著與雲閨女玩耍。下回一定注意,一定先來見過奶奶再去玩耍。」徐傑彎腰把手伸過去給徐祝氏握了握,笑意不止。這位祖母的慈祥與愛,徐傑感受了十幾年,當真無以為報。

  「雲閨女」便是徐祝氏平常玩笑的時候用來稱呼雲書桓的。徐傑倒是也這麼學著稱呼過,徐祝氏這麼叫的時候,雲書桓倒是不在意,還報以微笑。徐傑這麼稱呼的時候,那雲書桓就用一天不說話只幹活來向徐傑抗議。徐傑便也不再這麼去叫,而是改稱「雲小子」。

  當年便也是因為有徐傑這個嬰兒,徐祝氏方才能在死了三個兒子,殘疾了一個兒子的悲痛之中走出來。徐傑當初一直在徐祝氏身旁,看著這位母親每日慟哭不止,連眼睛都哭瞎了一隻,剛剛會走路說話的徐傑,也是百般的討好,才慢慢讓這位母親恢復了對生活的希望。

  到得如今,徐祝氏依然有一隻眼睛是瞎的,另外一隻眼睛視力也並不好。這也是徐祝氏不亂走動的原因,便是怕一個不慎,再也看不到自己這寶貝孫子了。

  「吃飯,快吃飯,多吃些肉。」老人家左手還捏著孫兒的手掌,右手已然就拿起筷子給這寶貝孫兒往碗裡夾著肉。

  徐傑把那長刀倚在椅邊,坐了下來,卻是沒有去拿筷子。

  老人家連連夾得幾塊肥瘦相間的肉,抬眼看著孫兒,便等孫兒去吃。似乎看著這寶貝孫兒吃飯,也能開心不已。

  見得徐傑並未動筷去吃,老人家先是疑惑,隨即反應過來,連忙鬆開手中捏著的孫兒手掌,口中又道:「快吃快吃。」

  徐傑對著自己的奶奶笑了笑,拿起筷子,便是狼吞虎嚥。即便腹中並不十分飢餓,也狼吞虎嚥模樣去吃,只為老人家臉上慈祥的笑意不止,開開心心。

  一旁坐著的徐仲,看著也婆孫二人,也滿臉是笑。興許這才是徐仲心中家庭的意義。一個堅忍不拔的殘疾漢子,能安然活到如今,所有生存的動力,都在這飯桌之上了。

  一家三口,開開心心吃著晚飯。缺門牙的老管家徐有金帶著顧家夫婦與雲家兄妹在外院的大廳也吃起了晚飯。那顧嬸一邊吃著飯,還不時放下手中的碗筷,到裡面的廳中來看看,有什麼伺候的便上手去做,沒有什麼要做的就又回去吃飯。便是顧嬸平常裡吃飯也吃不消停。

  徐傑也曾經批評過顧嬸,讓顧嬸不用在自己吃飯的時候時常跑過來。顧嬸自然是不聽的,這便是一種淳樸。主家人好,為下人的也更是本分。

  待得徐傑兩碗米飯下肚,笑著與老人家拍著肚皮說吃飽了。此時雲書桓卻是快步走了進來,開口說道:「老爺,八叔來了,在外院廳裡。」

  八叔就是被徐仲派去青山縣城裡報官的老八,這排行是按照族裡同輩之人的年歲來排的。老八名字叫做徐財,鄉下人取名字,也就取不出什麼有文化的名字了,取個好兆頭就算不錯的。平常了叫個狗兒豬兒的賤名也有,便是為了好養活。隨著徐傑一起長大的孩子中,有個機靈鬼,就叫作徐狗兒。

  徐仲聞言便也起身往外而去,徐傑也起身拿著刀,跟徐仲同去。

  兩人在外院廳中見得老八,便看老八皺著眉頭幾步上前來說道:「大哥,縣衙裡的劉捕頭說明日再來。」

  老八已然覺得此事有些不對勁,徐仲聽得也是面色一變。

  徐傑更是反應快速,開口說道:「二叔,死了幾條人命的事情,那捕頭還說明天再來。看來這捕頭是不會來了,今夜就會有別人上門來要東西了。」

  徐仲聞言也道:「傑兒聰明啊,那捕頭想來是不想管這事情了,這鹽貨走通了,他看來是有好處的。」

  徐傑徐仲兩人猜測自是無差,一趟一千多兩銀子的私鹽,過境青山縣,青山縣的捕頭哪裡能沒有好處,二三十兩總是有的。二三十兩也不是小數目,尋常人家兩年的收入也不過這麼多。即便還要分一些給下面的衙役捕快,大部分也會落到捕頭的手裡。這才是縣衙捕頭的真正收入來源,相比起來,縣衙的俸祿都算不得是錢。

  所以這捕頭哪裡會派人來辦這案子,若是把鹽貨收到衙門裡去,得罪人不說,也落不到好處。還要在知縣老爺的催促下查辦命案,更是為難。老八去報案,也見不到知縣老爺,到得劉捕頭這裡,還不如把事情壓下去,甚至趕緊去通知人到徐家鎮去取東西,才是一舉幾得的辦法。

  老八聞言心中一驚,開口說道:「大哥,看來是好不了這一遭了。」

  徐傑看了看自己的二叔,先答道:「八叔,把人都召集起來,今夜必然有人來討要東西。見機行事,能安穩解決最好,安穩不了。那便也不怕了誰!」

  徐仲聞言,也點了點頭道:「老八,依傑兒說的辦,把人先招起來。看看今夜情況再說。」

  老八聞言,回頭直去叫人。

  徐傑把手中的刀又抬起來看了看,然後看了看二叔徐仲。

  徐仲也正轉頭來看徐傑,看得徐傑隱隱比自己還高的身軀,忽然開口說道:「傑兒,若是今夜當真來了人,你便去與他們周旋,二叔給你壓陣。」

  徐仲也是忽然腦中念頭一閃,讓自己這個侄兒去與那些販賣私鹽的江湖漢子周旋周旋,便也是要鍛煉一下徐傑。徐仲這般的漢子,顯然也不是只知道溺愛之人。侄兒長大了,終究還是要靠他自己出門去闖蕩的。不論是考取功名入朝當官,還是其他門路,終究是要靠他自己。

  徐仲話語之中所言「二叔給你壓陣」,也透露出了徐仲心中的一股自信。平常不惹事,過著舒坦的鄉下小日子。來了事情,也不見徐仲有絲毫的懼怕。

  徐傑聞言笑了笑道:「二叔,可是覺得侄兒長大成人了?」

  徐仲也笑著答道:「長大了,終歸是長大了。二叔也不負你九泉之下的父親,便是死了,也有臉見人。」

  說著說著,徐仲莫名有些傷感起來,臉上的笑意消失了,只是抬頭看著天上剛剛升起的月亮,長長嘆了一口氣。

  徐傑並未再接話,也抬頭看了看那一輪彎月。想像著從未見過的父親、三叔、四叔。想著這三個長輩到底是長一個什麼模樣。

  春節不遠,冬日的夜裡,帶著幾分透骨的寒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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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徐家鎮的農家漢(感謝得瑟小王子萬賞)

  夜色漸深,徐家鎮背山面水,進出只有東西兩條道路與鎮前的那條河道。往東去的道路沿河而下,十幾里外便是大江郡青山縣。

  往西去的道路沿河而上,就是富水大湖,大湖之邊就是富水郡的富水縣,有百來里的距離。

  徐家鎮算是大江郡與富水郡的交界處,但是徐家鎮屬於大江郡之下青山縣管轄。

  大華朝之下,分二十三個道,道下有一百一十九個郡,共有一千二百五十五個縣。從東邊海濱,西到玉門關為止。從燕雲長城之下邊鎮到兩廣雲南之地為止。這便是大華帝國之版圖。大江郡就屬淮南西路的最西南邊,大江貫穿而過,沿大江而下,便可直下江南之地。北上也可到大華朝京城汴州。算不得多麼富庶之地,但也不算貧瘠之地。

  大華帝國,北有草原室韋人為敵,東北有叢林肅慎蠻人為亂。西南有吐蕃,西邊有回紇。室韋人便是大華帝國主要的威脅所在。十幾年前一場大仗之後,雙方倒是和平了下來,些許的小摩擦,便也算不得什麼了。

  其餘邊境,大戰也沒有,小摩擦偶爾發生。這麼來看,這大華朝也算得上是國泰民安。

  二百多年的徐家鎮,比大華朝的歲月還要久遠幾十年。卻是這二百多年到得如今,徐家鎮才是最團結的徐家鎮。

  深夜之時,有八九十個三四十歲的漢子都未入睡,而是拿著刀槍聚在祠堂裡面,身旁放著酒,也放著一些小菜,圍在一個一個的火盆旁邊,等著今夜要來的人。

  今夜未眠的也不止這些三四十歲的漢子,鎮子裡的道路上,來來往往也有許多半大小子跑來跑去,許多人也提著刀槍,有的各家各戶串著門房,呼朋喚友,聚在哪裡談笑聊天,也有的就在祠堂之內,蹭上幾口長一輩人身邊的老酒。

  徐傑就在祠堂裡面,圍在火盆旁邊取暖,身旁也有一幫十五六歲的半大小子。高大壯碩的徐虎自然在身邊,還有那一臉機靈模樣的徐狗兒。便是還有一個陰柔漢子雲書桓。

  本來是一場禍事,卻是這徐家鎮絲毫沒有大難臨頭的氛圍。

  直到彎月慢慢往東而去,倒映著明亮皎潔月光的河面,終於來了三條不小的船隻,慢慢靠在那小碼頭之上。

  從船上下來的人,直有四五十號之多,看起來皆是虎背熊腰的模樣,手裡拿的兵器,刀槍棍棒、斧鉞鉤叉應有盡有。

  過得鎮口的牌坊,到得老樹之下,便聽頭前一個虯髯鬍鬚大漢開口便是大喊一聲:「富水南山幫鐵背蛟龍在此,鎮裡管事的出來說話。」

  聲音雖從口出,卻是嗡嗡作響,像那洪鐘一般,傳得極遠,籠罩在這徐家鎮的上空迴盪。

  祠堂裡的人,大多也聽見了聲音,便看徐仲抬頭示意了一下,眾多喝酒調笑閒聊的漢子們皆已起身,提著刀槍往鎮口而去。

  徐仲拄拐走不快,便也落在了人後,徐傑陪著徐仲慢慢而去,但是並不伸手去扶自己的殘疾二叔。便也是徐仲從來不准任何人扶著自己走路。興許這般,也是徐仲內心的驕傲所在,即便只有一條腿,也不要別人來攙扶自己。

  那自稱鐵背蛟龍的虯髯鬍鬚漢子,看得月光下鎮子裡出來的農漢,竟然個個手拿刀槍,面色微微一變,隨後又笑了起來,左右看了看身邊之人,開口笑道:「弟兄都看看,看看這徐家鎮是不是在給咱們擺場子呢?」

  左右之人皆是聞之大笑不已,前仰後合,便也有人開口說道:「堂主,這徐家鎮的人只是在給自己壯膽而已。」

  眾人聞言又是大笑不已。這些人一路從富水湖而來,百十里水路到處尋找,得人傳信,才直奔這徐家鎮。卻是這些富水湖裡的江湖漢子,哪裡會把徐家鎮這些農漢放在眼裡。

  鐵背蛟龍大搖大擺往前走得幾步,開口喝問道:「哪個主事?給老子出來!」

  蛟龍這種名號,也是這種水道裡謀生的漢子常取的江湖諢號,加「鐵背」二字,顯然是說這人大概是一身橫練功夫比較突出。金鐘罩鐵布衫之類橫練功夫,雖然江湖上流派不少,但也有幾門算得上是不差的絕學。

  鐵背蛟龍這麼一句話語,聽得滿場的徐家漢子皆是眉頭一皺,面色難看至極。卻也並未有人出言。

  人群之中走出一個拄拐的漢子,漢子身邊一個半大的少年。少年自然是徐傑,便聽徐傑看了看面前不遠的那個鐵背蛟龍,微微一瞇眼,直言問道:「要屍首還是要私貨?」

  鐵背蛟龍聞言也是一愣,實在沒想到這徐家鎮,主事說話的竟然是這麼個半大小子,有些詫異,卻也更是不屑,說道:「屍首老子要,私貨老子也要。都交出來。」

  徐傑聽得這人如此的口氣與言語,倒也並不發怒,只是面無表情答得一句:「屍體稍後抬到這裡,你自己認領。私貨倒是要等上一等,帶不帶得走便看你自己的本事了。」

  鐵背蛟龍沒有聽明白,把手中的刀在空中搖擺了一下,開口喝問:「趕緊的,老子沒有閒功夫跟你扯淡,東西都給老子快點交出來。」

  徐傑聞言往前走得幾步,一直走到鐵背蛟龍身前四五步的距離,方才開口:「叫你等上一等,你便等著,待得大江郡那邊的人來了,這貨的歸屬權,由你們自己去爭就是。」

  徐傑顯然也不怕這些,卻是知道這貨不管給誰,雙方都要在場有個見證。如此便也可以事不關己高高掛起,要打要殺的事情也隨別人去。

  鐵背蛟龍這番才聽明白過來,面色大怒,開口呵斥:「小子,怕你是活膩了!」

  說完話語,這鐵背蛟龍已然長刀出鞘,直往徐傑走去,要上前給這個拎不清狀況的小子一點顏色瞧瞧。這窮鄉僻壤的鄉下地方,倒還真出了幾個不識好歹的刁民。

  便是此時,一個人影一躍而起,眨眼睛躍到前頭,擋在了徐傑面前,手中長刀已然鋒芒畢露,就要上前去與那鐵背蛟龍拚鬥一番。

  就是這麼一個眨眼功夫,這個人影一躍而起的距離,已然讓鐵背蛟龍眼神一張,心中震驚不已,這般的動作,尋常農漢哪裡做的出來,一看就是經年累月的練家子。

  再看鐵背蛟龍,已然止步,單手持刀的動作立馬變成了雙手持刀的動作,如臨大敵。

  卻是徐傑都不用看,也知道是誰擋在了自己面前,已然開口說道:「雲小子,且先讓本少爺來試試。」

  徐傑雖然最近少習練武藝,但是畢竟練了這麼多年,功底極為紮實,以前也與徐仲或者鎮子裡的其他漢子交手不少,再有那所謂吐納之術帶來的力量變化,徐傑心中也是極為的自信。

  雲書桓聞言點了點頭,稍稍往旁邊讓了讓。

  徐仲聞言,卻是拄拐慢慢往前走了幾步,一直走到徐傑身後方才停住腳步。

  再看徐傑,慢慢拔出雲書桓打磨得寒光熠熠的長刀,做了一個起手式,開口說道:「少爺與你過上幾手。」

  鐵背蛟龍忽然有些心虛,卻是回頭看了一眼,眾目睽睽之下,已然由不得瞻前顧後,一聲大喊,便是躍出幾步之外,長刀高高舉起,飛劈而下。

  徐傑也是早已起動,長刀橫出,凌空一擋。

  一聲金鐵交擊,火花四濺。

  再看那鐵背蛟龍,在空中一個後翻,落地之後急退幾步,方才止住身形。

  抬頭再看那半大小子,卻穩穩站在原地,正在開口說道:「鐵背蛟龍,你這力道也太小了些,把吃奶力氣都使出來,讓少爺試試身手力道。」

  徐傑話語,就是此時內心之想,這還真是徐傑第一次與人真正拚鬥,當真就是試一試手腳的想法。

  那鐵背蛟龍便是這一招,已然知道自己不是這少年對手,自然不會再上前去自討苦吃。所以收了刀之後站起身來,開口說道:「小子,我南山幫雖然只是富水湖上走私貨的幫派,但是我南山幫的後面,是南柳派。你可掂量著些,看看是否吃罪得起!」

  江湖道上,大多如此。幫派之類,辛苦賺錢。但是後面也還要有真正武功不凡的門派罩著,賺的辛苦錢也要上交供養著,這樣才能確保在江湖上真正的臉面。這南柳派,顯然就是那種真正傳承深厚的江湖大勢力。

  徐傑自然是聽不懂什麼南柳派,也沒有走過江湖,要說哪個大儒文豪,徐傑倒是如數家珍。江湖門派,徐傑大多是一竅不通的。

  所以徐傑回頭看了看徐仲,見得徐仲沒有絲毫的表示,回頭便道:「管你什麼幫什麼派,在徐家鎮的地頭上,就只能按照我徐家鎮的規矩來。先等著!」

  鐵背蛟龍出門走江湖,已經有二十來年了,第一次碰上這般的場面。江湖上的路數,臉面是第一,只有在利益衝突到沒有辦法的時候,才會把臉面撕破。所以平常裡,也並非動手就要殺人,而是一種臉面上的互相交易。在這富水湖與大江水道上,鐵背蛟龍倒是第一次碰上這種場面,南柳派的名頭都出來了,卻一文不值一般。

  「小子,可不要不知天高地厚,自取死路也就怪不得旁人了。」鐵背蛟龍話語,已然就是威脅,也是這臉面實在下不來台了。

  徐傑聞言,提刀往前走得幾步,開口便是大呵:「那便再來打過!便看看今日是誰自尋死路!」

  說完徐傑已然再次起身躍起,直奔那鐵背蛟龍而去,招式簡單,唯有大力劈砍,卻是速度快若閃電。

  鐵背蛟龍心中已然有些後悔,後悔自己不該在這種少年愣頭青面前話語托大,舉起兵刃去擋之時,腳步已然就在往後,便是知道自己打不過這個半大少年。

  一擊而下,鐵背蛟龍連退幾步,抬頭一看,空中的長刀又來。嚇得鐵背蛟龍連忙就地一滾,管不得地上泥土沾身。

  徐傑第二招又是落空,看得地上打滾的鐵背蛟龍,更是往前幾步,揮刀去劈。

  那鐵背蛟龍大驚失色,口中疾呼:「快來救我,都上,快上。」

  左右之人,聞言愣了愣,卻是也有幾人提刀上前去救。

  卻是哪裡來得及,只見鐵背蛟龍躺在地上還未站起,再擋一下,手中的兵刃都被磕飛了出去,再也沒有東西能擋那少年的長刀了。

  徐傑刀勢未回,已然聽得地上一聲喊叫:「少俠饒命,少俠饒命啊。」

  便看徐傑一腿踢出,鐵背蛟龍已然飛出七八步之外,還聽得徐傑口中暢快一句:「少爺我饒你一條狗命!」

  徐傑倒是真沒有想過要殺人。再看左右上來之人,在徐傑上下翻飛之間,已然連連倒地哀嚎不止。

  徐傑看得滿地哀嚎之人,都有些發愣,回頭又看了看徐仲,似乎有些不相信自己能有這樣的戰鬥力。以往常與鎮子裡的人打鬥,甚至與雲書桓練手,從來都沒有過這般的效果。實在是意料之外的事情。

  好在此時旁邊傳來一人之聲:「東邊來船了!」

  眾人隨著聲音,全部轉頭往東去看,滿地之人,倒是並未受什麼真正的傷,疼痛緩得一緩,都站起身來,不敢再去看頭前的徐傑,而是都把目光避開,看向河道之上。

  一條小船逆流而上,此時從東而來並不順風,不大的風帆也就放了下來。小船上只有兩個人,一前一後,中間隔著一個烏篷。

  後面一個人不斷大力搖著櫓,逆流而上的船卻就在一個人的力量下,速度飛快往碼頭而來。

  船頭站著一人,身體修長,一把細長的劍握在手中。此人一襲白衣,待得近前,眾人才看清楚來人是個女子,長髮飄飄,昂首挺胸站立。

  眾人的眼神皆被那女子吸引過去,月光皎潔,卻是遠遠還看不清女子的面龐,已然就被這女子的氣度吸引。

  待得船靠在了碼頭之上,便也有人一聲驚呼:「好美的一個女子!」

  徐傑倒是也覺得這女子極美,只是美則美矣,面色太冷,看起來太過高傲了些,所以徐傑便也並不多看。

  小船靠岸,一襲白衣飛躍而下,已然是兩丈有餘的距離,冷淡的聲音也傳了過來:「東西我要帶走,若是想要,叫南柳派掌門上鳳池山來取。」

  何以這女子口氣這麼大?卻是鐵背蛟龍也認出了來人是誰,便是大江鳳池派的掌門千金,何霽月。

  便聽那鐵背蛟龍口中喃喃一句:「他娘的,千多兩銀子的小事,這娘們也能親自來走一遭。」

  這句話何霽月自然是聽不到的,但是近處的徐傑卻是隱約聽見了,又轉頭去看了看那白衣女子,心中也想著這女子只怕不是尋常人物。

本帖最後由 mk2258 於 2018-3-17 22:13 編輯

mk2258 發表於 2018-2-10 22:07

第五章 徐秀才要進士及第(感謝搬磚大咖萬賞)


  徐傑見得兩方人馬到齊了,回頭說得一句:「八叔,把屍首與鹽貨都搬出來。剩下就是他們自己的事情了。」

  徐財聞言,帶了二三十人回頭而去。

  鐵背蛟龍看著上岸的那個白衣女子,心中並不願開口說話,不想去觸那眉頭。卻是看得左右之人投向自己的目光,想了片刻,還是轉身往後走了幾步,作揖之後,開口說道:「鐵背蛟龍吳子興有禮了!今日之事,本是小事。不過一千多兩銀子的事情。也是我南山派與大江漕幫之間的恩怨,不想驚動了鳳池山上的高人。此番我等栽在此處也只怪自己武藝不精。往後這河道之事,看來是無法善了。」

  鐵背蛟龍原來名叫吳子興,卻是此時說話的口氣,十足的恭敬。恭敬之中,略略帶一些威脅。吳子興如此說話,便也是為了嚇一嚇這鎮子裡的農漢們,剛剛吃了大虧,再打是打不過的,卻是這番叫破各自身份出處的話語,便是給自己提升臉面,讓這些農漢知道自己不是好惹的。便也是吳子興想著這些農漢沒有見識,那女子是有見識的,必然要給自己一些臉面。

  大江漕幫之後,自然就是這鳳池派。但是南柳與鳳池都是真正的武道門派,雙方從來是不撕破臉的,甚至還隱隱有些交好。

  至於南山幫與漕幫關於私貨生意的明爭暗鬥,兩個上面的門派其實並不參與。這是一種平衡之道,也是避免真正造成巨大流血衝突的辦法。就如兩個大哥關係不錯,下面的小弟有些爭端,雙方也就保持在這個層面,兩個大哥不會出來打個你死我活。再說南柳與鳳池下面,交保護費供養的幫派,也並非是一個兩個。

  所以一般情況下,上面的大哥只會去管下面這些小弟真正面對生死存亡的事情,不會去管這些小弟賺錢的門道。如南山與漕幫之間,就算真到了互相傾盡全力拚命的時候,連個大哥出來,大多也是居中調停一下。

  這就是真正的江湖秩序,你好我好大家好。盡量不會真的與別人不死不休。時代不同了,在大華朝這個安穩的社會之中,江湖綠林,也需要一份表面上的安穩。若是放在大華朝之前的戰亂時代,不死不休便是常見的事情了,各種不死不休你死我活,也給這個江湖綠林帶來了巨大的損失,消失的門派無數,剩下來的也大多是苟延殘喘。直到如今,那些苟延殘喘剩下來的,方才慢慢恢復了一些元氣。

  徐傑印象中的那種江湖,一個俠客武藝高強,一劍獨行千里,打遍天下無敵手,殺人成千上萬,顯然不是真實的江湖。武藝練得再高,終究還是人,挨了刀,也是會死的。武功,並不能讓人超凡入聖,這才是現實。這天下,哪裡都有能人。

  此時何霽月出現在了這裡,顯然就打破了這種平衡。這也是為何鐵背蛟龍看到何霽月來了,會驚訝的原因。

  何霽月聽得鐵背蛟龍的話語,並不答話,只是持劍負手站立。似乎聽都沒有聽到一般。

  何霽月這種反應,不免讓鐵背蛟龍更加尷尬,再出言去說,怕真惹怒了這女子,一命嗚呼在此。不說話,也是尷尬,身為堂主,麾下一幫討生活的弟兄,終究也要講一點臉面,即便今日吃虧,也該有個台階下。

  糾結於此,鐵背蛟龍還是沒有上前再開言,只是看著屍體與鹽貨被搬到了千年老樹的旁邊。

  鐵背蛟龍上前去辨認到了幾番,吩咐人把其中三具屍體帶走。並未去動其他的屍體,也更沒有去動鹽貨。顯然今日只能這麼認栽了。

  一干南山幫的人,帶著屍體,越過何霽月的身旁,回到了自己的大船,逆流而上,往西而去。便也如此灰溜溜如逃跑一般。

  徐傑收了長刀,便也打算回家睡覺。事情到得這裡,也算是圓滿解決了。徐家鎮,往後還是這安寧祥和的徐家鎮。江湖拚鬥的事情,徐家鎮便也不會去管。徐傑自己,年後還要去大江郡裡上學,而今秀才已經到手,合該入郡學了,將來考個舉人,便是官身,這徐家鎮以後連田賦稅收都可以免了,日子也將更加好過一些。若是將來能考個進士,那就是光宗耀祖,皆大歡喜的事情,也是徐祝氏與徐仲盼望了十幾年的事情。

  「把屍首與鹽貨抬到船上去。」冷淡的女子聲音傳來。

  徐傑聞言微微一愣,已經轉過去的身形又回了過來,看著那個命令自己的白衣女子,自覺得這人好生無禮,要說一個女子不願意做這髒活累活,也可以理解。但是這女子船上還有一個船夫可以來做。

  即便是想節省時間要請人幫忙去做,也該有個請別人幫忙的好口氣,用一些客氣的詞彙。卻是這般冷淡的命令話語,聽到徐秀才的耳中,便是極為的刺耳。若是好聲好氣來請,舉手之勞也不在話下,卻是這般,事情自然就不一樣了。

  「你可是與本公子說話呢?」徐秀才回得一句,心中卻是腹誹一句,這娘們真是怪異得緊,天王老子一樣的德性。

  「自是與你說話,把屍體與鹽貨都搬到船上去。」女子口氣依舊冷淡。

  徐秀才聞言有些發笑,便是笑道:「幹活倒是無所謂,工錢一百兩,片刻之內給你搬上船。」

  「沒有錢!」

  「沒有錢也好說,留下兩袋鹽就是。」徐秀才倒是會做生意,兩袋鹽能有近百斤,兩三百兩銀子左右。

  「東西不能留。」

  徐秀才看著這個女子,實在不知道該如何交流了,回頭看了看同族老少,也看了看徐仲。見得眾人皆都把目光看向自己,回過頭來便道:「你這娘們是不是傻?自己搬!本少爺今夜為了等你們,一夜未眠,搬不動了。」

  說完徐秀才老爺轉身就走。

  這一句話語「娘們傻」的話語,聽得那何女俠眉頭一挑,一躍而起,劍雖然沒有出鞘,卻是已然往秀才老爺飛奔而來。

  徐秀才聽得身後勁風大作,哐啷一聲,長刀出鞘,身形凌空翻起,寒光隨著身形從下往上撩了起來。

  「哐當」尖銳一聲,火花迸濺的亮光如明燈一般。

  徐秀才已然往地上載去,腳步連連點地,連退四五步,還未站穩。

  再看那何女俠,長劍又來,直追而起。

  一道人影從徐秀才身後不遠飛出,正是雲書桓,凌空再擋一下,便也是退了兩步,身形一止。

  再看何女俠,身形絲毫不頓,棄了雲書桓,直奔徐秀才再去。只是何女俠的那點綴著玉石的劍鞘,已然裂了開來,露出那月光之下雪白的長劍利刃。

  徐秀才已然緩過神來,知道自己與這女子差距不小,剛才受了那突然的襲擊,有些措手不及,此時卻並未有絲毫畏懼之心,眉頭一皺,牙關緊咬,身形也躍了起來,再出招,已然不同。也是徐傑剛剛與那南山幫的人打鬥一番,感受到了自己不凡的戰鬥力,此時信心十足。

  兩柄兵刃再次交匯,徐秀才倒是穩住了局勢,但還是腳步止不住往後退。

  徐老八看得這般情況,連忙與身邊的徐仲開口急道:「大哥,傑兒打不過這女子。。」

  徐仲自然知道徐傑打不過這個女子,老八的意思不過就是請示徐仲要不要出手去替徐傑擋下這女子。

  「急什麼,那女子剛才劍鞘都未出,此時也沒有絲毫殺意。便讓傑兒與她打上一番,也是經驗。」徐仲倒是絲毫不著急。

  徐老八聞言點了點頭,看得那火花四濺的場面,隨後又道:「大哥,傑兒以後要進士及第的,還是少參與這些打打殺殺的為好。」

  徐老八也是看著徐傑長大的長輩,知道徐傑自小聰慧,讀書寫字信手拈來,便是在青山縣裡也頗有才名,還時不時有人誇讚徐傑行文詩詞寫得極好。所以徐老八心中,這徐傑將來必然會是個官家老爺的命。打打殺殺的事情,當真不是官家老爺做的事情。

  徐仲聞言一臉不以為然,開口說道:「這回傑兒回來正好,那十八手的手藝,該傳給他練練了。」

  徐仲之語,當真是與徐老八前言不搭後語。徐老八的意思是徐傑不該參與這種打打殺殺的事情,徐仲卻說了一句應該把絕學傳給徐傑。

  徐老八聽得是兩眼一張,忿忿道:「大哥,我真不知道你是怎麼想的。你看那個讀書人還長年累月習武練功的,文人的刀劍,裝飾即可。這世間,哪個武夫還敢去找官府老爺打架不成?」

  徐老八的話語也是在理,江湖事江湖了,江湖人終究也是百姓,面對官府老爺,也不敢造次。這大華朝雖然平不了這江湖事,但是這朝廷養的那些鐵甲軍漢,也不是開玩笑的。殺官造反,什麼門什麼派,也逃不了一個滿門抄斬。

  軍中的能人也是不少,這徐家的八九十個農漢,不就是從軍中出來的漢子。雖然軍漢大多沒有什麼高深的武藝,但是軍漢之間,鐵甲戰陣,也不是江湖草莽能擋得住的威勢。

  徐仲身上的武藝,倒是另有出處,並非軍中的把式。徐家四兄弟,徐仲真正接觸武藝,已經是入伍之後的事情了,剛剛十六歲,年級稍晚,只是根骨極好,悟性也不差。練武二十多年,身上的手段,在這大華朝,也是頂尖的水平。至於真正殺人的技術,那番大戰下來,煉獄場上走一遭,當真少有人能比。這才是徐仲能官至營指揮使的倚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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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娘們傻不傻?

  徐秀才被那白衣何霽月打得節節敗退,顯然在場有許多人還能看出何霽月並沒有盡全力,人無殺人心,便也不會爆發出最強的戰鬥力。

  徐秀才抵擋不住何霽月的進攻,一旁觀戰的雲書桓長刀一橫,人在空中,已然加入戰團。

  何霽月沒有料到比鬥之中,竟然還會有人這麼不顧江湖道義,如出手偷襲一般,忽然就往自己攻過來,也顯得有些手忙腳亂。

  雲書桓哪裡管得這些什麼江湖道義之類,躍起之後,直接就到了何霽月身後,與那徐秀才形成夾擊之勢,毫不留守,手中的刀快如閃電,似乎比徐秀才都要快上不少。

  何霽月再也不似之前那般輕鬆應戰了,一柄寶劍在前後不斷飛舞,映月寒光閃爍不止。身形也不斷往另外一邊而去,想要擺脫這種腹背受敵的局面。

  雲書桓卻是如跗骨之蛆一般,腳步上的移動絲毫不慢,與徐傑配合得也是天衣無縫,就這麼一直跟隨著何霽月的腳步,兩人刀光,一直把何霽月籠罩在其中。

  何霽月越發顯得手忙腳亂起來,卻是也打出了火氣,眉黛一蹙,一聲清脆的喝叫,雙腳發力,人一躍而去,已然到了半空之中,隨即快速旋轉起來,劍光在兩人頭上已然看都看不清楚。

  再看一旁的老八,面色一驚,口中大呼:「大哥,這娘們發瘋了。」

  徐仲自然也看到何霽月火氣上來之後,施展出了的絕學,這般的絕學,已然是人體的極限,躍到空中之後,還能旋轉得這麼快速,手中的劍竟然只能看到影子了,這般耗費全力一劍,已然是拚鬥之時的奮力一擊。

  如此絕招,通常只會在極為危險的時候搏命方才會用。因為這一招一旦使完之後,必然後繼無力,若是練得不精,不說後繼無力,便是再落地,站穩都難。

  只看徐仲單腿往地上一點,一支枴杖已然橫在空中,身形竟然只憑藉單腿,就往前躍出了兩丈不止,已然神乎其技。

  卻是徐仲也沒有直接衝入戰團,而是貼近三人戰圈之外,眼神上精光乍現。

  雲書桓與徐秀才兩人也是雙眼瞪大,抬頭看著從空中飛下的白衣女子,也來不及思索什麼對策,便聽雲書桓一聲大喊:「我擋,你殺!

  雲書桓已然暴起,長刀貼著自己的身體樹立,擋住身體的一面,整個身體直奔那看不清的劍光而去。

  空中傳來一聲炸響之後,那劍光一頓,卻是雲書桓已然如斷線的風箏飛了出去,空中還有半柄刀刃在飛舞。雲書桓的長刀,已然被擊成了兩半,刀柄還在手中握著,一截刀身已然斷裂而出。

  卻是那一頓的劍光,並未就此停止,依舊往徐傑襲去。

  徐傑終於看清楚了那劍光,抬刀一擋,直感覺一股巨力襲來,身形不自覺往後退了出去。

  此時的局面,已然由不得徐傑有思前想後的餘地,只見徐傑牙關緊咬,雙腿不斷發力,退得四五步,終於止住了後退的身形,隨後發力一躍往前。

  再看那落地的白衣何霽月,果真一個趔趄,並未站穩。何霽月並非不熟練這絕招,而是連續面對兩次巨力的阻擊,終究還是微微擾亂了身體的平衡。

  待得何霽月落地站穩,徐傑的長刀已然奔來,看準的就是何霽月站不穩的空檔。

  何霽月看著已經離自己只有不到一步巨力的刀光,面色脹紅,眼神之中微微也有些驚慌,雙腿發力後撤,長劍再起,卻是這長劍已然來不及。

  此時的何霽月,興許也知道大概還有什麼方法可能可以躲得一下,便是往地上來一個驢打滾。卻是這何霽月腦中這個念頭只是一閃而過,一身潔淨的白衣,自小有潔癖一般的性子,也容不得她做出這樣既不雅觀,又不乾淨的動作。唯有雙腿不斷發力往後撤去。

  只是這後撤的速度,哪裡比得上前奔的速度。那襲來的刀光,已然越來越近,絲毫沒有收手的意思。

  如此千鈞一髮之際,便是那還在那小船之上的船夫,已然從船上飛奔而來,便是看得這女子遇險,想來救援,只是這距離太過遠了些。這船夫也不是一般人,也是鳳池山中的好手,否則也不可能憑藉一人搖櫓之力,就能讓那小船逆水快速航行。

  只是這漢子實在沒有想到自家的掌門千金,會在這鄉下地方栽了,還栽給這些鄉下農漢。便是這何千金,即便放在江湖之上,也是縱橫一方的人物,今夜栽得實在有些莫名其妙。

  其實何霽月與人真正拚鬥經驗,也並沒有過。自小在山中練武,練到十九歲,連那並不高的鳳池山,一年也下不得兩次,下山也不過是逛一逛燈會,買一些女子之物而已。

  場中戰鬥的三人,以真正經驗來說,其實都是新手。這一點,徐仲顯然早已看透了。若是這何霽月是那身經百戰之人,這一戰的結局,還真是兩說。即便是此番遇險,江湖人哪個都會往地上一滾脫險,卻是這女子竟然就是不往地下滾。這女子興許真是有些傻,傻到衣服乾淨比命重要。

  徐傑也是打得有些上了頭,心中只有戰鬥,絲毫也沒有多想其他。那一刀,直追不止,卻是也沒有想過這一刀若是奏效,十有八九一個女子就此香消玉殞。

  何霽月那冷淡的面目表情,早已變成了一臉的驚慌模樣。張得巨大的眼睛,與那追著自己而來的少年對視在了一起,便也發現那少年雙眼冷如冰一般,不帶絲毫的感情,唯有眼前的敵人與戰鬥。

  興許少年眼中還有憤怒,憤怒那被打出去落得遠遠、不知什麼情況的雲書桓。

  卻是此時,一柄枴杖從不遠橫了出來,與那柄飛速的刀光交擊在了一處。

  一聲清脆之後,枴杖斷成兩段。那少年的刀光也凌空一止。

  「傑兒,罷了!」徐仲開口喊道。

  徐傑聞言,冰冷的眼神忽然一鬆,身形也不自覺止了一止。終於看清楚了眼前這個白衣女子驚慌失措的模樣,又去看了看遠處才從地上坐起來的雲書桓。

  徐仲枴杖斷裂了,單腿卻是也站得極穩,開口再道:「傑兒,你這殺心實在有些重了,與人拚鬥,必須要保持理智,收放自如。這一點,你還要多練練。」

  徐秀才聞言,倒是不覺得自己如徐仲說的那般,只道:「二叔,與人打架,還講究什麼慈悲菩薩心,不服就是幹!」

  說完徐秀才從徐仲身邊走了過去,也越過了白衣何霽月,直奔那正在掙扎爬起了雲書桓而去,到得近前,開口問道:「雲小子,你怎麼樣?」

  雲書桓上下摸了摸自己的腿腳,又搖了搖摔得有些昏懵的腦袋,雖然感覺身上一些疼痛,卻是也知道沒有什麼大礙,惜字如金道:「我沒事。」

  徐傑聞言,左右看了看雲書桓的模樣,當真看起來沒有什麼問題,方才放心,又看了看雲書桓散落的髮髻,忽然笑道:「雲小子,你這一摔,披頭散髮的,當真像極了個閨女模樣。」

  雲書桓聞言一愣,連忙抬手攏了攏自己的髮髻,取下木簪子,重新往頭上去別。

  徐傑臉上笑意更甚,又是笑道:「雲閨女,你這也太不經打了,武藝還沒有練到家,還得用功啊。」

  徐傑倒是也不去想自己似乎還比不上這個雲閨女,若不是雲書桓不顧安危奮力去擋得那一下,哪裡有徐傑後來的大發神威。興許徐傑也知道這些,只是忍不住要去打趣一下雲書桓。

  雲書桓聞言,面色一沉,顯然是聽不得徐秀才口中說出的「雲閨女」三個字,卻是這一回雲書桓並未一言不發,反倒說了一句:「她比我年長。」

  雲書桓所說的「她」,自然是那白衣何霽月。話語意思就是何霽月年紀比自己大,過得兩年,雲書桓便自信不比人差。

  徐秀才聽得這話,倒是覺得有些道理,那白衣女子看起來至少有十八九歲,比兩人都大。便笑道:「雲閨女,你倒是也吹起牛來了。少爺我吹牛說必然中舉,還會有一些臉紅。你倒是臉都不紅。」

  雲書桓紮好了髮髻,卻是真正一言不發了。

  徐秀才看得雲書桓一副不言不語模樣,也覺得有些無趣,回頭看了看那白衣何霽月,何霽月倒是站在當場,並不出言。

  卻是剛剛奔到何霽月身邊的那個船夫漢子,此時手握一柄出鞘的劍,開口怒道:「徐家鎮,當真好大膽子,我鳳池派從來不吃虧,今日之事,來日必然討回來。」

  徐仲聞言皺了皺眉,卻是也不答話,眼神往徐傑看了過去。

  徐傑往前走了幾步,面上笑意全無,開口說道:「搬了東西趕緊走,少爺我恭候大駕。」

  徐傑顯然越發自信起來,以往徐傑不知道自己練的武藝是個什麼檔次,此番才感覺到自己看起來也像是一個高手模樣,連這大門大派裡的高手也能拚鬥一番。

  如此便也更知道鎮子裡的人更是厲害,不說自己二叔,就是八叔,也比自己厲害多了。還有幾個長輩,顯然也都不是莊稼把式,還有許多人平常裡面朝黃土背朝天,心情好的時候揮起鋤頭也能耍弄幾下的,只怕也是身手不低,

  有了比較,有了見識,徐傑方才知道個高低。不然徐傑腦中的高手,不是喬峰就是郭靖的,降龍十八掌如坦克大炮一樣。

  何霽月手中寶劍往身後一負,已然轉身,口中卻說了一句:「留兩袋鹽,他們有這身武藝,倒也不怕人找上門來要。」

  說完何霽月已然快步往那小船而去,腳步輕點,白衣依舊隨風飄舞。

  這麼一句話語,倒是讓徐傑心中一緊,面露尷尬,轉頭看得那碼頭上剛剛起航的南柳派船隻。更是覺得尷尬。

  便是何霽月一語,也道出了這娘們為什麼說了打架之前的那些傻話。何霽月沒有帶一百兩這麼多錢在身上,卻是也不願意留兩包鹽在這裡。便是何霽月知道但凡留了兩包鹽在徐家鎮,明日那南山幫必然會上門來討要。所以不留鹽,便也是不想這農家鎮子惹得江湖上的麻煩。

  尷尬歸尷尬,徐秀才倒是沒有覺得自己有什麼心虛的地方,若不是這傻娘們請人幫忙幹活還沒有一個好口氣,哪裡會有之後這些事情。歸根結底,還是這娘們傻乎乎的自以為是。

  卻是徐傑也轉頭說了一句:「八叔,幫著那傻娘們搬一下。」

  這一句傻娘們,聲音不小,自然也傳到了頭前已經走出不遠的何霽月耳中,何霽月聽得腳步微微一止,卻是並沒有回頭,而是加快腳步直接奔上船去。

  徐老八聞言先是一愣,隨即回過神來,一邊往那些鹽貨與屍首走去,口中一邊說道:「也不知是怎麼回事,打來打去,白打一遭。」

  徐仲卻是一邊點頭,一邊轉身,半截的枴杖,被徐仲拿在手中,當手杖用,倒是高度正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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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年紀大了都喜歡談古(感謝搬磚大咖萬賞)

  徐秀才聽得徐老八的話語,笑道:「八叔,怎麼能說白打一遭呢,這不是賺了兩袋鹽嗎?兩三百兩銀子呢,夠八叔你那幾畝田賺多少年的。」

  徐老八聞言也是笑了笑道:「傑兒說得是,倒還真沒有白打,哈哈。。。」

  徐老八帶著幾人上前幫著搬屍首與鹽貨,倒是那白衣女子的船夫,一邊搬著東西,面色還極為難看,不時回頭去看徐傑,大概是想著要把這個人的臉認清楚,冤有頭債有主,可不能回頭找不到人了。至於這些幫他搬東西的農漢,倒是並不放在眼裡。

  這徐家鎮,兩百年多年來,皆是安靜祥和的務農鎮子,從來不招惹外面任何的麻煩,按時交朝廷的稅賦,與旁邊所有村鎮都保持良好的關係。如此的普通鎮子,在這大華朝,沒有一萬也有八千。

  十幾年前一場洪澇大災,雖然沒有奪走幾條人命,卻是讓這徐家鎮田地顆粒無收,房屋垮塌無數,財產幾乎損失殆盡。這些鎮子裡的半大少年,正是吃得多長身體的時候,已然沒有了生活來源,不得不集體去當兵吃糧,如此才有這徐家鎮三百多號半大少年去當兵。

  大華朝雖然多有一些邊界上得衝突,卻是七八十年沒有真正的大戰。不想徐家鎮的漢子們出門當兵不過第二年,室韋人大舉南下,大戰既開。也是誰都沒有預料到的事情,當兵吃糧的權宜之計,反倒成了一場悲哀。

  也是生活在這一條大江的支流岸邊,得天獨厚,田地肥沃,水產豐富。但是也不得不面對這條大華朝南方最大的水系喜怒無常的脾氣。

  夜色漸明,東方的魚肚白已起。一條小船,一個船夫,一個白衣女子、兩具屍體、幾百斤私鹽。已然順流而下,直去大江郡。大江郡城,就是富水河與大江的匯合之處。

  徐家鎮,便也還是那個徐家鎮。一夜未眠的徐仲,還是在那鎮口的千年古樹之下看著一個一個扛著鋤頭出門幹活的漢子。不時也走過來幾頭牛,這些牛倒是極為珍貴的東西,好幾家人公用一頭,這也是徐家鎮富庶,若是平常村鎮,不是富戶,便也不需想牛這種牲畜來幫自己犁那田地。

  開春在即,田地要翻,農忙雖然還沒有到,卻是也要開始做著農忙之前的準備工作。漢子們一夜未眠,也不影響第二天幹活的勁頭,吃了一些簡單飽腹的早餐,與徐仲在古樹之下打趣調笑幾句,便散落在鎮子兩旁的田地之間。

  彎腰揮鋤,或者驅打著珍貴的耕牛,揮汗如雨。心情好的時候,也揮著鋤頭舞弄幾番,皆是戰陣殺人的章法。

  徐傑便也沒有睡得多久,洗漱一番,帶著雲書桓也往十幾里外的青山縣城而去,老管家徐有金拉著一輛空板車跟在後面,若不是因為牛要下田,這板車自然是牛來拉的,人還可以坐在板車上趕路。

  倒是缺門牙的徐有金雖然老是老了點,拉起車來也是健步如飛,鄉下農漢,別的東西沒有,唯有這一膀子力氣。徐傑與雲書桓便也不時來幫襯幾把,倒是這缺門牙老漢總是笑著說不需要幫忙。

  徐有金進城,便是置辦一些年貨,買一些酒菜、紅燈籠、寫對聯的紅紙之類。這寫對聯的事情自然是徐秀才親自操筆來寫。前幾年還需要在城裡請個賣字的秀才寫個過年對聯,而今徐秀才做這點小事,便是綽綽有餘了。去年過年,徐秀才一個人,就把鎮子裡所有人家的對聯都寫完了,字跡當真漂亮,還不收錢。只是把徐秀才給累壞了。

  徐秀才帶著雲書桓進城,便是有另外的事情。雲書桓的刀斷了,便也需要重新打造一柄。還有一件事情就是給徐仲打造一副鐵的枴杖,以往的木枴杖,鎮子裡也有木匠,並不需要進城。

  但是徐傑忽然靈光一閃,念及自己二叔一身武藝,也就不在乎一些力氣了,弄柄鐵枴杖,往後若是與人打鬥,還能當兵器使,一舉兩得。

  「少爺,老漢大早的時候,在鎮口聽老八與老爺調笑來著,說要給你尋一門親事,老八還說,老爺既然不願取個婆娘,便讓少爺你娶門妻室,趕緊生個胖小子,如此方才保險。」缺門牙老漢咧著嘴笑道,似乎也在憧憬著徐秀才娶老婆的事情。

  徐秀才聞言一愣,娶老婆的事情,十六歲的年紀,哪裡想過,笑道:「金叔,這事情莫不是你編來調笑我的吧。。。」

  「當真當真呢,老漢親耳聽到的,倒是老爺說還早,說少爺以後是官老爺的命,合該娶個大戶人家的閨女,現在還早。」缺門牙老漢又道。

  這回徐秀才倒是相信了,開口答道:「二叔說得對,還早還早。」

  「依老漢看,不早了。當年大老爺生少爺的時候,也不過十六七歲,生完你就發水災了。那時候徐家鎮真是慘啊,家家戶戶沒有一口餘糧果腹。若不是朝廷招兵戍邊,當真就沒有活路了,唯有出門乞討,甚至上山為匪了。」徐有金顯然是記得這些事情的,上山為匪還真不是假話,當年真有人出得這麼一個主意。

  當年大江中下游水災,朝廷賑災之法,便也是招兵。既穩定了局勢,沒有出那些揭竿而起的亂子,也歪打正著,擴充了二十多萬戍邊軍隊。若不是這個情況擴充的軍隊,那室韋南下之戰,結局還真不一定。

  邊軍本來只有二十多萬,就是因為那一年擴充到了五十多萬。即便五十多萬邊軍,面對八萬室韋人的精銳騎兵,也是堪堪慘勝。甚至一度局勢膠著,朝廷上下皆在擔心大戰要敗。京城汴州離邊鎮並不遠,長城一破,便是平原,長驅直入,無險可守。京城裡人心惶惶,甚至一些達官貴人都已經安排家人往南去了。

  徐秀才聽得缺門牙老漢的回憶之語,面色微沉,腦中浮現的唯有自己奶奶那哭瞎的眼睛,便也不願多想,只埋怨道:「金叔,年紀大了都喜歡談古,著實不是個好習慣。」

  徐有金聞言也會意過來,知道自己不該說這傷心事情,連連說道:「不談不談,這些事情以後都不談了。」

  徐傑悶頭往前去走,有些事情,想起來就是傷心。徐傑倒不是對於那未曾謀面的父親有多少傷感,多傷感那當年日日哭泣不止的奶奶。

  雲書桓似有所感,取下腰間的水囊,往徐傑遞了過去,淡淡說道:「喝點水。」

  徐秀才接過水囊,看了看雲書桓,飲了幾口之後,還給雲書桓,只道:「你也喝點。」

  雲書桓倒是沒有拒絕,拿起水看了看徐秀才剛剛喝過的水囊口,微微一猶豫,隨後才飲了幾口。

  徐傑看著雲書桓這般的動作,一臉不解道:「雲小子,少爺我看你是越來越奇怪了。」

  雲書桓並不答話,只是塞緊水囊,又別到了腰間去。

  進了城,徐有金便去買那些瑣碎的過年東西。徐傑與雲書桓直奔城裡最好的鐵匠鋪,一柄長刀倒是有現貨,軍中制式長刀,本身就是最合理最流行的長刀模樣,每一柄大多沒有什麼區別。一柄鐵枴杖,畫好圖,說好價格,交了定金之後,要到下午半晌才能來取。

  徐傑帶著雲書桓,便也在城中無所事事,城裡的茶樓酒肆裡,多有人說書或者唱曲,便也是唯一打發時間的方式了。

  徐家在城裡還有幾個不錯的店舖,店舖之後也有一處小院,便是徐傑平常住的地方,方便在縣學裡上學所用。雲家兄妹平常也隨著徐傑在城裡上學,伺候徐傑生活起居。

  這快過年的時候了,小院裡便也沒人住了。兩人回到小院,徐傑取了一支墨條,就直奔茶樓而去,午飯大概也要在茶樓裡簡易吃上一頓。

  至於取的墨條,便是磨墨所用,年關時節,那無數的對聯,少不得用墨無數。紙筆硯台鄉下家中倒是不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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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混不吝的徐公子

  青山縣,本是小縣。只因在離大江不遠的富水河上,所以這青山縣雖然不大,卻是也不窮,雖然不比江南之地,若是比起北地一些縣,也算得上富裕。

  城內的茶樓酒肆,也就不少。江南之地的花魁名樓,青山縣沒有。但是那些皮肉生意的娼寮也不缺,茶樓酒肆裡的唱曲伶人,也能唱些流行的詞牌與當地小調。

  若是到了大江郡,那就完全不一樣了,大江郡城裡,才叫繁華。真正的文人雅地,青樓小築,花魁畫舫,搏戲瓦捨,樣樣俱全。

  便是江南的名人花魁,也會沿江而上,到得大江郡靠岸,猶如那巡迴演唱會一般。帶來的便是江南名士新作,引領一番時代風潮。當然,賺的銀子也是大把大把的,賺錢才是讓人出遠門的動力。

  一碟果脯,幾塊切好的肉,加上一些瓜子,還有幾壺清茶,便是茶樓落座的標配。若是想要酒菜,茶樓也是可以提供的,雖然名為茶樓,但是也會提供飯食酒菜點心之類,光賣茶水,可養不起這樣的茶樓。只賣茶水的,便是那路邊的茶攤。

  徐秀才顯然熟門熟路,來這茶樓聽聽小曲,也是消遣,更是接收外地資訊的主要地方。若是聽聞茶樓裡的伶人唱了新曲,徐秀才更是會早早來聽聽,新曲自然就是新詞,這些新詞大多來自江南文風鼎盛的地方,名士崛起,也靠這些伶人來唱,唱遍大江南北了,這詞作之人,自然也就成了名士。

  茶樓的台子並不大,唱曲說書,或者有人表演一些其他的節目,比如口技之類,都在那小台子上。

  台上坐了一個少女,長得並不美艷,手中抱著的琵琶,也顯得有些破舊,彈奏出來的樂音之聲,音調倒是不差。

  徐秀才也認識這少女,這個少女在這茶樓已經唱了兩年了,從十二歲唱到十四歲,本還有個拉二胡的老漢作伴,老漢平常也唱一些戲文上的小調。今日倒是不見老漢在旁。

  「今日奴家唱一曲昨夜新學的詞牌,《聲聲慢》,乃是江寧府名士楊毅、楊立新最近新填的詞作,江南畫舫上的花魁近來都唱此詞,奴家獻醜,還望諸位海涵。」少女早已習慣了這般唱曲賣藝的場合,已然駕輕就熟,絲毫不怯場。

  徐秀才嗑著瓜子,抬頭看了看,隨即又低頭去尋果脯來吃。倒是雲書桓支起耳朵,滿臉期待。

  詞曲自然在唱,徐秀才便是聽得楊毅的名字,就興趣缺缺。江南名士不少,徐秀才看得上的人倒是不多,比如吳彥、吳伯言。詞作大開大合,瀟灑恣意,寫出的詞有讀李白的詩一樣的感覺。徐秀才便是極為喜歡。若是有吳伯言的新詞,徐秀才必然也如雲書桓一般滿臉期待。

  一曲詞在少女口中咿呀唱罷,茶樓內滿座之人,皆是拍手叫好。好與不好,這些大多並沒有讀過多少書的人,大概也分辨不出個所以然。但是聽得是楊立新這個名字,拍起手來,也只為顯示自己品味不凡,用一個詞來說,便是「附庸風雅」。

  徐傑心中不在意,卻是不想雲書桓也說得一句:「新詞極好!」

  雲書桓說這句話,徐秀才便真不樂意了,雲書桓可不是那些沒有讀過多少書的人,雲書桓讀書學文的水平,徐秀才心中是有認知的,只覺得雲書桓水平不低。雲書桓說得此語,徐秀才開口便道:「雲小子,你這也太沒有欣賞水平了,就徐立新這詞。通篇下來,看春風也悲,看秋風也悲,看冬天也悲,悲傷個什麼啊都是?為賦新詞強說愁,不過是騙女子眼淚的玩意,著實下乘。」

  雲書桓聞言,並不答話,顯然不與徐秀才爭辯。便是知道自己這位公子詩詞造詣不凡,隨手在家中練字寫下來的詩詞,都是佳作,隨意一兩句,也能出口成章。雖然名頭不顯,只在本地小圈子裡多受人誇讚,所以雲書桓心中的佩服也不是一天兩天。

  徐秀才眼高於頂,雲書桓是接受的。但是雲書桓便也覺得這楊立新的新作,著實不差。

  人要成名,自身本事只是其一,主要還是要靠渠道。沒有宣傳渠道,就如徐秀才在青山這種小縣城,即便寫出了大作,沒有人左右吹捧,沒有人傳唱天下,也只會是籍籍無名。這也是為何文人都往大地方去的原因,江南之地便是文人匯聚的地方,其次才是京城汴州。

  徐秀才大言不慚,雲書桓聞言不說,只是低了低頭。卻是引來旁人不快。

  只聽身後一個聲音傳來:「這鄉下地方,人當真少了見識,自大如此,可笑至極。」

  徐秀才聞言一愣,回頭去看,只見身後也坐著兩個少年人,與自己年紀相仿,從衣著來看,當真不是一般人家。開口說話那人,一副大義凜然模樣,話語雖然沒有指名道姓,卻是眼神與徐秀才對視在了一起。

  雲書桓也是回頭來看,眉頭微微皺起。又看了看自家公子,也是知道自家公子可不是忍氣吞聲之人。

  果然聽得徐秀才開口說道:「楊立新,不過浪得虛名。一個官家公子,每日悲這春夏秋冬,豈不是無病呻吟?見什麼東西都悲,然後用詞語堆砌,便也成詞,可笑至極!」

  徐秀才拿刀,不服就是幹。徐秀才說詞,也是有理有據。

  那開口說話的少年聽得徐秀才之語,面色微微一愣,看了看身旁同伴。便看那同伴聽了徐秀才的話語之後,還在作一番沉思模樣。

  徐秀才不免也朝那沉思模樣的少年去看,別的倒是沒有看出來什麼,卻是看出來一點別樣的端倪。眉清目秀的面龐之外,與雲書桓的氣質倒是有些像。

  徐秀才會心一笑,要說雲小子有個閨女的外號,那不過是調笑。這位還真是個閨女模樣,穿一身文人長衫,也掩飾不了女子的脂粉氣息。

  開口說話的少年見女扮男裝的同伴沒有說話,回過頭來又道:「楊立新好歹也是江南有數頭面才子之一,你如此大言不慚,那你說說誰的詞作方才能稱道?」

  徐秀才想也不想,只道:「吳彥、吳伯言。詩詞冠絕一時,年輕一輩,無出其右者。」

  那少年卻還是不服氣,自古文無第一,徐秀才卻是自己排了個高低,但是吳彥之詩詞,也是冠絕一時,少年反駁不了,只道:「你真是自大得緊,既然你說楊立新浪得虛名,你有何佳作?可與江南士子比肩?」

  少年隨父親到得青山縣,父親有公幹,卻是這少年只是遊玩水道風景。少年身邊的女扮男裝之人,便是少年的親姐姐。俗話說讀萬卷書、行萬里路。這少年倒是經常跟著其父在大江郡四處走動,卻是第一次在這樣的鄉下地方遇見如此大言不慚之人。

  徐秀才還真不把少年的話語當回事,只道:「這樣無病呻吟之作,少爺我來個八曲十曲的,怕你招架不住。」

  少年已然起身,氣得有些發抖,口中只道:「來,你來,《聲聲慢》,你來一曲試試。」

  此時雲書桓早已一臉憧憬之色,看著自家的公子,等著徐秀才來個十曲八曲。

  便是那女扮男裝之人,也抬頭來看著雲書桓。

  那說話少年更是一臉看戲的模樣,等著徐秀才露餡獻醜。

  徐秀才腦中一想,就是那尋尋覓覓、冷冷清清、淒淒慘慘戚戚,《聲聲慢》中,此詞可當第一。卻是徐秀才又覺得不合時宜,張嘴便道:「原本想來曲大作,怕你嚇傻了。且給你來一曲隨意之作。聽好:嚴凝天氣,近臘時節,寒梅暗綻疏枝。素艷瓊苞,盈盈掩映亭池。雪中欺寒探暖,替東君、先報芳菲。暗香遠,把荒林幽圃,景致妝遲。別是一般風韻,超群卉、不待淡蕩風吹。雅態儀容,特地惹起相思。折來畫堂宴賞,向尊前、吟詠憐伊。漸開盡,算閒花、野草怎知。」

  念完之後,徐秀才還自顧自笑了笑道:「嗯,此詞甚合時宜。可是比那楊毅高明得多?」

  再看後座兩人,已然是目瞪口呆模樣。唯有雲書桓答道:「高明幾分!比楊毅之詞更能騙到女子。」

  徐秀才聞言,白眼一翻,看了看雲書桓道:「雲小子,不見你平常多說一句話語,此時卻是連說兩句。見不得公子我好是不是?」

  只聽雲書桓答道:「不是!」

  徐秀才便是覺得與這雲書桓實在交流不下去,唯有落座,做一個假裝生氣模樣。

  此時那拉二胡的老漢倒是不知從哪裡出來了,坐在小台子之上,開始唱戲文小調。其實這小調更受一般人歡迎,唱的詞句多有改動,雖然還不是淫詞艷曲,卻也多有那些淫詞艷曲的暗示內容。茶樓如此的節目安排,便也是為了雅俗共賞,多拉顧客。

  徐秀才拿起果脯便吃,也顧不得身後那兩人是個什麼模樣。

  那少年驚訝之後,紅了個臉,不知說什麼時候,詞作高低,顯然他也能有個基本的欣賞水平。

  那女扮男裝之人,反倒站起身來,走上幾步,到得徐秀才的側面,開口說道:「在下歐青,適才舍弟出言少禮,多有得罪。還請教兄台高姓大名?」

  徐秀才早已看出這人女扮男裝,聽得這強裝沙啞,卻還是顯得軟糯的聲音,便也見怪不怪,只是笑道:「鄉野小人,徐傑。」

  徐秀才還未有表字,「小人」之意倒不是罵人之語,只是說身份低微。徐秀才似乎還挺享受這般一鳴驚人的感覺。

  再看那女扮男裝之人回頭示意了兩下,那少年也上前來道:「在下歐文峰,有禮!」

  徐秀才起身笑道:「你們都是大門大戶出來的少爺小姐,不必與我一個山野之人這般客氣。」

  這女子出門,還要換一身裝扮,顯然不是小門小戶的人家。

  再看那女扮男裝之人,叫人說破了裝扮,便是連忙低頭,臉色瞬間紅透。再也裝不出之前風範,不由自主退得幾步之後,已然顯出嬌羞。大戶人家的女子,私自出門,叫人說破,實在太過尷尬。

  少年見得自己姐姐這般模樣,拱了拱手道:「徐兄雅量,有緣再見。」

  少年為何這般匆忙,便是看見自己姐姐已然不好意思抬頭,坐立不安,再留是留不得了,唯有趕緊離開了事。

  徐傑看得這番模樣,笑意更甚,著實覺得有意思。

  卻是雲書桓見得那兩人快步走出了茶樓,開口說道:「不該如此說破。」

  徐傑聞言轉過頭來,疑惑問道:「雲小子,看來你也是早已看破這西貝貨。這對姐弟人還不錯,風度不差。只是這名字大概是假的。」

  西貝為賈,賈音通假,西貝貨,便是假貨的別稱。

  雲書桓顯然是為那女子抱不平,又道:「無禮了些。」

  徐秀才聞言又笑:「豈不也是趣事?」

  雲書桓低了低頭,又不再多言,也是知道與自家這個公子多說無益。

  這位秀才老爺徐公子,便是這麼個混不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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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k2258 發表於 2018-2-10 22:10
第九章 頂天立地男兒漢

  徐秀才的混不吝,其實就是一種人生態度,在於恣意與隨性。這也是徐秀才的經歷有關,生活得過於壓抑,一切都按部就班,生活上也過於追求別人口中的誇讚。

  失敗之處太多。再到世上走一遭,徐秀才忽然大徹大悟了一般,不想再活得那麼累,也不想再活得過於失敗。想追求一種以往不敢的人生態度。

  恣意、暢快、隨性。便成了徐秀才不自覺的態度。

  這種人生態度,往往也伴隨著不知天高地厚,也伴隨著熱血與激情。但也是一種真正的人性。

  拉二胡的老頭,剛才還唱的是戲文小調,此時已然唱著帶有暗示性質的淫詞艷曲,聽得滿場之人笑意不止,喝彩聲不斷。聽少女唱文詞,自然是附庸風雅。聽這般的詞,便是真正底層百姓的娛樂市場了。

  便也有人笑著大喊:「老頭,什麼時候讓你孫女來唱這一曲啊?」

  「是啊,你孫女必然比你這破鑼嗓門唱得好聽。。。」

  老頭的孫女,自然就是之前唱那《聲聲慢》的少女。眾人調笑之間,也並非真的是去欺壓良善,只是一種起哄,也是一種樂趣。

  老頭聞言,也是淺笑,卻是並不答話。一個老頭帶著孫女在茶樓裡賣唱為生,也只是生活所迫。老頭也知道自己該唱什麼,孫女該唱什麼。那些調笑的客官,也只是起哄,便是知道那十四歲的少女是不可能來唱這些葷詞的。老頭也不可能真的應答下來,也還指望著孫女嫁個人家,好好過日子,不需再如此漂泊。

  便聽徐秀才笑道:「那對姐弟倒是走得及時,沒有聽到這老頭的葷詞。雲小子,你說少爺我是不是功德一件啊?」

  大戶人家的女兒,自然是有不一樣的教養的,聽了這葷詞,只怕比徐傑叫破了她的女兒身份還要覺得羞恥。

  雲書桓聽言,倒是點了點頭,只道:「富貴人家該去雅地。」

  徐秀才摸了摸自己的耳朵,笑著說:「年後去郡城,當也帶你去見識見識那些雅地。」

  雲書桓看了看徐秀才,也稍稍有些憧憬之色。真正的文人聚會,雲書桓與徐秀才兩人都未參加過。卻也是青山縣這種地方太小了點,出不得幾個讀書人,也就沒有那般的消費市場。

  青樓名閣,在大江郡城,在江南之地。其實並非就是皮肉生意場所,而是賣高雅,賣氛圍,賣一種高級服務的地方,甚至也賣談戀愛。真正的談戀愛,花魁與才子的故事,都在青樓裡。

  青山縣,顯然沒有這種高大上的地方。

  時間就這般打發了,午飯也解決了。徐有金中午十分就往鎮子裡回去了。

  到得下午半晌,徐傑帶著雲書桓取了那張鐵拐,付了銀錢。便也往徐家鎮而回。十幾里地,也不過一個時辰之內的腳程。

  只是那柄鐵拐,著實不輕,感覺直有二三十斤重。

  回到家中,冬日的天色還沒有黑下。

  徐仲接過鐵拐,在院子裡左右試了試,便是感覺極為合用,滿臉是笑,一邊左右走來走去,一邊說道:「傑兒孝順,這鐵拐當真是好。」

  徐秀才見得徐仲滿意,便也滿臉是笑:「二叔喜歡就行,還怕二叔覺得這拐太重了些,不方便呢。」

  徐仲連忙笑著答道:「不重不重,特別好。」

  徐仲的高興,並非都來自這拐,還來自徐傑那一份心意。作為長輩,多是如此。

  徐傑的高興,便是看著徐仲高興就覺得開心。這徐家,就剩下一個瞎眼老奶奶,一個殘疾二叔。除了珍惜,徐傑也沒有別的想法了。

  徐傑看著自己二叔拄著這副新鐵拐,左右來來去去的模樣,笑得更是格外的開心。

  此時徐老八入了大門,直接來到院中,見得徐仲就在外院之中,開口便道:「大哥,河道上有船靠過來了,五六艘大船。」

  徐傑聞言眉頭一挑,摸了摸腰間的長刀,口中說道:「他娘的,回來找場子了。得好好給點教訓他們瞧瞧。」

  事情倒是不用多猜,那鐵背蛟龍挨了打,又丟了東西,豈能不回來?

  徐仲拄著鐵拐,笑意絲毫不減,還在那孩子孝順的開心之中,卻是點了點頭道:「老八,此番是要幹一架了,把人聚起來。往後我徐家鎮門口的河道,不准任何載私貨的船隻隨意路過,特別是什麼狗屁南山幫的船,過一艘便搶一艘。」

  徐仲笑著說出這些話語,聽得徐傑有些驚訝,便是驚訝自己這位向來和顏悅色的二叔,怎麼突然變得這麼凶悍起來。

  徐傑自己的想法也不過就是去教訓一下這些來找事情的人,徐仲卻是開口就不同凡響,甚至還把河道給管了起來,不准運送私貨的船隻路過。當真有種豪情萬丈的感覺。

  邊看徐秀才伸出一個大拇指,開口說道:「還是二叔霸氣!」

  徐仲聞言笑意更濃,一邊拄拐往前,一邊說道:「傑兒,有事情的道理就是這般。以往都想著本本分分過日子,這回麻煩上門,到得這個地步,想息事寧人便只能卑躬屈膝。卑躬屈膝我們徐家任做不來,那便唯有撕破臉皮,讓人知道我徐家是惹不起的。」

  徐仲看事情直入本質,事情到得今日這般,想安然結束,已然不可能。賠錢賠物,顯然也解決不了。若想別人把這件事情揭過去,唯有卑躬屈膝求饒,任人欺辱到出氣暢快為止。

  那便不用再想那些迴旋的餘地了,要做就做絕一點。這便是徐仲的想法。

  昔日戰陣猛虎,今日當再次虎嘯山林。

  身旁的老八聞言也是大笑,開口說道:「大哥,以前弟兄們叫你帶著大家在河道上討一個營生,你便是不願意,只說好好過日子,好好孝順爹娘。而今十幾年過去了,大哥終於是開竅了。」

  徐老八之語,便也道出了老事情。這些軍中廝殺漢,從邊境回來的時候,雖然悲傷不已。但是大多也正是熱血之時,便想著在這條河道上賺錢討生活。

  在河道上討生活,自然不是撒網打漁,而是憑藉著不怕死的性子,搶一份私貨生意到手。如此賺錢,自然輕鬆簡單,大富大貴也不難。

  當年徐仲並未答應下來,眾人便也無法,拿著朝廷的撫恤,多置辦幾畝田地。農閒自己揮鋤頭,農忙顧幾個外人幫襯一下。日子倒也過得不錯,只是富貴就遠了點。

  十幾年過去了,這般的日子,眾人大多也就接受了,取了妻生了子,有吃有喝,辛苦勞作,便也算不得什麼。至少大家都算得上是有產階級,比那些真正只能做佃農為生之人,不知幸福了多少。

  徐仲已然出得大門門檻,輕描淡寫答道:「以往有父母在上,我等再為錢財去犯險賣命,對不住父母,也對不起死在邊關弟兄們的父母。而今我們都這把年紀了,家中大多沒有幾個老人了。賺份錢財,便是為了下人。」

  徐仲說出了內心所想,語氣很輕鬆。但是這個道理,卻十足感人,讓徐傑眼眶都不由自主微微濕潤了些。

  十幾年前,這些戰場餘生的漢子,養著這鎮子裡的老人。十幾年後,這些漢子,又要想著這鎮子裡的下人。水災無糧,去當兵。大戰餘生,還要這般顧及上人,念及下人。

  這世間頂天立地的男兒漢,不過如此!

  徐仲口中輕描淡寫,也堅毅非常。

  徐老八聽得喜出望外一般,快速邁步跟隨,口中只道:「大哥,今日我打頭陣,先幫大哥奪幾條好船來!」

  船,自然是這河道不能少的東西。南山幫的船,唯一的用途就是運朝廷命令禁止民間販賣的私鹽。既然徐仲要在河道討生活,這船就是少不了的。

  今日那碼頭之上,五艘大船,已然送上門來了。

  卻是那船上下來的百十個手持刀槍劍戟的江湖漢子,顯然也不是那麼好相與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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