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詩與刀 作者:祝家大郎(連載中)

 
mk2258 2018-2-10 21:58:18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416 148589
V123210 發表於 2018-3-23 07:07
第一百一十章 見色忘義徐小刀

    晚間回去,那小院卻是燈火通明,待得入內,印刷的作坊裡皆是忙忙碌碌的身影,倒是讓徐傑有些訝異。

    徐傑與徐仲進門了,一幫半大小子急急忙忙出來迎接,臉上皆是真誠的笑意。徐仲應了眾多小子的招呼,便隨雲書桓往房間裡去,其他漢子有兒子在小院裡的,便也與兒子聊上幾句,沒有兒子在這裡的,便也往房間離去,等著雲書桓安排床鋪湊合一宿。

    待得打過招呼之後,徐虎左右看得幾番,開口問道:「少爺,我爹呢?」

    「你爹在江南流連忘返了,江南實在是好,比這大江城都要好太多。你爹可不願回來了。」徐傑調笑一句,與這些淳樸小子說話的方式,大多也是如此。

    徐虎聞言大笑:「可別騙我了,我爹悶得如頭牛一樣,他那裡知道什麼江南好不好的,定是有差事把他留下了。」

    「你這小子還編排起你爹了,牛叔若是聽到你的話,一頓老打少不了你這作癢的皮。」徐傑邊說邊往那印刷的作坊裡進。裡面那忙碌的吳蘭香,還在埋頭幹活,連帶一旁的秀秀也只是回頭與徐傑笑了一下,不敢離了崗位,怕她娘開口呵斥。

    「吳嫂,歇會吧。你這般賣力的印,也要賣得出去不是?印多了也是枉然。」徐傑走近,已然看到吳蘭香滿頭是汗,手卻還不斷往排好的活字上刷著墨,卻連個招呼也不跟自己打。

    徐傑心思明白,便也知道是這個女子要強,得了自己的幫襯,便是如此賣力的幹活,顯然是為了還那份恩情。

    吳蘭香此時方才抬頭,與徐傑矮了一下身形算是見禮,隨後又埋頭幹活,口中答道:「徐少爺,賣得出去呢,就怕印不出來,定金收了太多,日夜印都來不及。奴家不這般印,明日裡就有人上門來埋怨了。」

    這話倒是讓徐傑驚訝了一番,左右看了看眾人,燈火並不明亮,卻是才發現所有人都是一副疲憊不堪的模樣。口中問道:「吳嫂,當真這麼好賣?」

    吳蘭香點了點頭道:「好賣得緊,都賣出去八千多本了,印都印不過來。城裡那些大的印刷作坊當真是有良心,也不與我們搶生意。賺了不少錢呢,都在小憐姑娘那裡,賬冊奴家這裡也有,攏共大概也賺了千多兩銀子了。徐少爺有時間就對一對賬冊,應該是分毫不差的。」

    徐傑看得眾人這般疲憊不堪還加班加點的模樣,心中有些不忍,卻又見左右這些小子們都自覺回到了工作崗位,添墨的,加紙的,裁切的,排頁的,縫整的,忙作一團。便是那小姑娘秀秀也忙前忙後。

    徐傑搖搖頭說道:「唉。。。今夜就不印了,這般印下去,人豈能受得了。明日裡到城裡尋幾家大作坊,委託給他們印,我們出紙墨,多付點工錢就是了。」

    吳蘭香聞言一愣,手中的動作也停了下來,面色已然是急切非常,口中忙道:「徐少爺,奴家印得過來的,只要再少睡一些時辰,必然都能印出來的。」

    吳蘭香的話語,甚至有些慌張。似乎徐傑一句話,便把吳蘭香的差事給奪去了,吳蘭香倒不是想著自己賺不到工錢之類,而是覺得這份人情就還不上了,自然焦急非常。

    徐傑倒是沒有想到吳蘭香會是這麼一個反應,心中轉了一下,也就明白過來,連忙又道:「吳嫂,這個辦法才好呢,我這又寫了一本新的話本,也要印,必然是印不過來的,交給別人印就是,吳嫂可還要幫襯著我,幫我到各家作坊裡盯著些,不能讓人傢俬自多印了拿出去賣。還要把賬目都管理清楚,這些事情可不簡單,吳嫂可不得虧了我的本錢。」

    徐傑一番言語,便也是想到自己一本小說這麼好賣,靠這麼個小作坊當真是為難人,不如委託別人去印,而且徐虎他們也不該一直做這些事情,勞累過度傷身體不說,還荒廢了武藝,也是徐傑當初沒有想到會這麼好賣。話語之中,又給吳蘭香安排了新差事,還故意把新差事說得如何重要,不能虧了本錢。便也是安吳蘭香的心,更是照顧吳蘭香的自尊心。

    吳蘭香聞言,面色方才好看了些,猶豫片刻,卻是又道:「徐少爺,那奴家先把今夜這些都印出來,免得印到一半不成冊,浪費了紙墨。」

    徐傑揮了揮手道:「吳嫂今日早眠,明日大早你就要去把各家作坊聯繫好,可不得誤了差事,誤了差事不知道要少賺多少錢呢。」

    徐傑顯然不是在乎那幾兩銀子的人,卻是怎麼也要找個藉口把今日這印刷的事情止住了。

    吳蘭香卻還在猶豫,徐傑已然伸手把吳蘭香身邊的一碗墨水端了起來,然後遞給小姑娘秀秀,說道:「倒回桶裡去蓋好,不然明日就干了。」

    秀秀自然聽話,接過之後果真就倒回了一旁的大墨桶裡,還把桶蓋了又蓋,左右檢查幾番,生怕沒有蓋好。

    吳蘭香此時方才無可奈何,只得離了那印刷檯子,又道:「奴家今夜先回去,明日下午再把這些事情接著做完,紙墨太貴,浪費不得。」

    徐傑點了點頭,卻是又道:「虎子,你帶幾個人送一送吳嫂,送到家裡去。」

    徐虎放下手上活計,點了點頭,低頭在一個水桶裡洗著手,口中卻問:「少爺,小刀兒,怎麼不見小刀兒一起回來?」

    徐虎後知後覺,便是此時才發現小刀兒也沒有回來。

    「哈哈。。。小刀兒尋小媳婦去了,待得下回見到他,他說不定都有兒子了。」徐傑自然是打趣,卻是也看出了一些苗頭。

    徐虎洗完手,一邊往外走,也是一邊大笑:「小刀兒倒是有出息,少爺都沒有媳婦,他卻尋著媳婦去了,有句話怎麼說來著?見色忘義?對對對,就是見色忘義。。。」

    徐傑便也笑著轉身而出,剛好看到雲書桓從大廳走了出來,上前去嘀咕幾句之後,轉身而回,手中拿著一錠銀子,直接往那正要出院門的吳蘭香塞去。

    吳蘭香見得這白晃晃的銀子,第一反應就是推托。卻是徐傑已然笑著開口:「吳嫂,都賺了千兩銀子了,這便是辛苦錢,你要是不收,明日裡我可不敢再請你幫忙了,便是去請別人了。」

    吳蘭香聞言,剛推出來的手停在半空,口中卻道:「奴家帶著秀秀,一日三餐有魚有肉的,已然心滿意足,這個。。。實在是。。。愧不敢當!」

    徐傑把銀子一把塞到吳蘭香的手中,開口已然嚴肅:「拿著吧,與秀秀買些衣裳之類的,若是不拿,我明日裡可就自己出門去找作坊了。」

    徐傑便說,還邊示意這徐虎,徐虎也是開口說道:「吳嫂,走走走,少爺若是怒了,可就不待見你了,明日裡我也不知上哪去尋別的印刷作坊。」

    吳蘭香還在猶豫,半大小子徐虎已然伸手來拉,拉著吳蘭香就往門外而去。

    徐傑見得吳蘭香出門,微微一笑,回頭往廳裡,正見雲小憐在給徐仲打水,開口便道:「小憐,且把你床頭底下藏著的銀子都搬出來,少爺我數一數。」

    雲小憐聞言,放下木盆,好似如釋重負答道:「少爺,你可算是回來了,奴每天睡都不敢睡,枕頭也硌得慌,白天也一直盯著門鎖看,生怕那麼多銀子有個閃失,奴這就去搬,好多呢,要搬好幾次。」

    徐傑便是淺笑,上前拿起雲小憐放下的水盆,便往徐仲腳下送去。

    錢來了,徐傑當真數了幾番,又心中想了片刻,把人數也點了點,便開始按人數分了份,連帶雲小憐與秀秀都有份,自己倒是也留了百十兩。

    這些少年郎,必然是第一次見到這麼多錢。
V123210 發表於 2018-3-24 00:38
第一百一十一章徐虎與休書

    徐仲看著徐傑就坐在地上分錢的動作,便也點了點頭,頗為欣慰,卻並不說話。

    待得許久,徐虎才回,進門之時,口中還在罵罵咧咧。

    徐傑早已等候多時了,開口喊道:「虎子,罵咧什麼呢,趕緊進來分錢了,這回你可發了財了。」

    徐虎進得廳內,一臉怒氣,口中卻答: 「少爺,你道何事?我在吳嫂家與人打了一架。當真是氣死我了。」

    徐傑從地上起身,手中三個錠銀子塞往徐虎,便是問道:「跟誰打架呢?也不見你受傷,想來也是你打別人,打了別人還氣成這樣。。。」

    徐虎看了看手中的銀子,並不是拒絕,而是看了一眼還坐在廳內的徐仲,見得徐仲朝他點點頭,便留了一個,又把另外兩個往徐傑手中塞去。口中卻道:「少爺,我剛送吳嫂到家,便看她家門口站著一個和尚,上來就打吳嫂,把吳嫂幾巴掌打在地上,口中還罵吳嫂偷漢子,左右鄰里都出來看熱鬧,又指著鼻子來罵我,這我豈能忍。」

    徐虎說到這裡頓了頓,因為徐傑又把銀子推回來了,口中還道:「人人都拿了,你也要拿,二叔做的主,不拿這錢,回頭挨板子。」

    徐虎連忙給徐仲拱手作揖,臉上笑意不止,口中又道:「我當時就把吳嫂與秀秀往院裡推了進去,把院門一關,便是一頓老打,還看那禿驢敢不敢罵我,卻是不想那禿驢不過挨得幾下拳腳,竟然痛哭流涕、跪地求饒,求爺爺告奶奶的,還給我又跪又敗,弄得我都打不下手,這氣也沒出了。」

    徐傑聽到這裡,便也明白了,顯然是吳嫂那當了幾次和尚的丈夫回來了,這種事情在這個時代,外人其實本不便多管,卻是徐虎當場挨了罵,手管了,在徐傑看來其實也無妨。只是當著秀秀的面打她的父親,有些不妥,雖然秀秀進了院子沒有看到,卻是也聽得到。

    「後來呢?」徐傑問道。

    「後來吳嫂出來了,把少爺給她的銀子拿了出來,讓那和尚寫了個休書,說是寫了休書就把銀子給他,那和尚果真借了紙筆就寫。我卻是不服了,平白打了人還能拿錢,哪有這個道理,當真是氣不過。」徐虎說得是一臉的氣憤。

    徐傑心中正想著這吳嫂還有點精明,知道藉著機會把事情來了個一了百了,有一封休書在手,當真也就不怕那和尚再來糾纏,再動手打人可就不是家務事了,甚至能報官來抓人。卻是又聽得徐虎又說他氣不過給錢的事情,連忙問道:「你莫不是又把錢搶回來了?」

    徐虎愣愣又道:「搶回來倒是好了,那我也不氣了,我正要去把錢奪回來,吳嫂死命攔著我,我見得吳嫂一個婦道人家,也不好用力去推。那和尚見機就一溜湮沒影了。待得吳嫂哭哭啼啼回家去了,我一通猛追,怎麼都沒追到人,錢就這般給那和尚拿去了,這口氣當真是我怎麼也順不過來,待得明日裡再去尋,非把那和尚尋出來,打死他也不為過。」

    徐傑聽得徐虎沒有追上那和尚,笑了笑道:「罷了,讓那和尚得些便宜算了,今日你是做了件好事,往後就不要再去尋那和尚了,和尚吃了打應該也知道厲害。」

    徐虎卻是不依不饒:「少爺,吳嫂忙了大半年才賺了那錠銀子,豈能成了白忙活一場。。。」

    「少爺我自有安排,你且早去洗漱了休息,聽我的就是。這幾日 吳嫂出門到處走動,你也隨著她一起,護得些時日。若是無事了便是最好。」徐傑一副成竹在胸,便是因為那秀秀小姑娘還有一份錢,雖然沒有徐虎拿得多,卻也並不少。

    徐虎看著徐傑成竹在胸的模樣,也不去多想,雖然點了點頭,卻還是覺得氣不順,罵罵咧咧去洗漱。

    第二日早,徐仲上了吳子豪的船,也就帶人往青山縣而回。

    徐傑也該禮數週到一番,早早往歐陽府而去,回鄉之後第一時間拜見老師,也是門生應該做的事情,便也該再到郡學裡去露個臉,新晉秀才,不過剛上不久學就消失了大半年,那些老學究、老夫子的,想來大多心中觀感有差。有歐陽正為師的徐傑可以不在意,但是在意一下終歸也有好處。

    江南而回,順手買了些七七八八的東西,便也提了不少,給歐陽正的要豐厚一些。其中一部分也要送給郡學裡的夫子,都是一些上好的宣紙之類。夫子們大多擅寫擅畫,宣紙自然是最合用的東西,又不顯得過於貴重。

    徐傑敲開了門房,禮物之類有人接過,便留在門房等候著,並不要人去通傳打擾。

    片刻之後歐陽正走了出來,準備往衙門裡上值,見得徐傑也是欣喜,徐傑方才作揖開口拜見,歐陽正已然抬手拍著徐傑的肩膀說道:「半年不見,你看起來像個大人了。」

    徐傑心中有事,已然答道:「老師,學生這一趟江南之行,得知了一件事情,幹係重大。是那吳王夏翰的事情。」

    歐陽正聽得徐傑提到吳王夏翰,連忙擺了擺手,看了看左右,方才說道:「此事且不談,夜裡你上府中來晚宴,為師先去上值。」

    徐傑心中這件事,便是從夏翰口中親耳聽聞,夏翰要殺歐陽正,而且付諸了行動。吳王夏翰,已然是此時徐傑心中的一個刺。徐傑當面而說,要讓夏翰承不得天子,這件事情更要早早謀劃,開始行動,那老皇帝隨時要死,晚些時候真有個萬一,那真是大難臨頭。

    所以徐傑這麼早就來找歐陽正,不僅是因為禮節上的周到,也有盡快要與歐陽正商量這些事情的緣故。

    歐陽正顯然心中也能猜想一些,即便猜想不到有人要動手殺自己,見得徐傑這麼大早上門,也能猜想到徐傑口中所言的夏翰之事與自己有關。這個時候不便多談,卻是歐陽正也皺起眉頭,知道事情棘手。

    徐傑聞言,點頭道:「學生下午便來,等候老師下值。」

    歐陽正點了點頭,起身出門而去,門口車架已然等候多時。

    徐傑卻是未走,還要等候兩個同窗一起去上學。

    不得片刻,歐陽姐弟慢慢悠悠而出,見得徐傑竟然在門口等候,歐陽文峰邁步就奔了過來。

    卻是那歐陽文沁正也準備邁步奔來,左右看得家中僕人幾個,忍了忍,按耐幾番,慢慢往前。

    「文遠兄,當真是精彩,劍仙叫人神往啊。就是不知何處還有劍仙,尋個劍仙為師就更好了。」歐陽文峰一邊說,一邊取下小背囊在翻,翻出一疊文稿,前後翻了翻,整理一下便往徐傑遞過去。

    徐傑接過文稿,看著歐陽文峰兩個熊貓眼,知道他昨夜肯定是徹夜苦讀來著,打趣道:「可是頭懸了梁,錐刺了股?」

    頭懸樑的故事來自《漢書》,說的是漢朝儒學大家孫敬。錐刺股出自《戰國策》,說的是鬼谷弟子、合縱連橫的蘇秦。

    歐陽文峰便也知道徐傑是在打趣他,尷尬一笑,說道:「精彩精彩,劍仙風範,當真精彩。文稿我可保存得極好,不差一頁一字奉還,文遠兄仔細收好,可別遺落了。」

    便聽得身後方才走到頭前來的歐陽文沁說道:「不好看,我才看得幾頁,當真不好看,遠不如《情仇錄》。近來四處都有說書人在說《情仇錄》的故事,郡學裡也有人在談論這故事。《情仇錄》當真是最好的,想起來都教人潸然淚下,往後怕是再也沒有這麼好的故事了。」

    徐傑看著歐陽文沁說著說著竟然又有愁容,笑著搖了搖頭,蘿蔔白菜,自然各有所愛。歐陽文沁要看那纏綿愛恨,對這什麼男兒情懷打打殺殺反倒興趣缺缺。也屬正常。

    徐傑收好文稿,便也不多談,只聽得身邊歐陽文峰說著哪裡哪裡如何精彩,三人一道往郡學而去。
V123210 發表於 2018-3-24 11:10
第一百一十二章當年鏖戰急

    衛夫子今天代課,說的是《尚書》,在眾多學生中看到了徐傑,平日裡多隨意的衛夫子忽然端坐了幾番,講起經義來,格外的認真。

    《尚書》,是中國最古老的皇室文獻,說的都是秦以前之事,有事有理,也較為晦澀難懂。四書五經中五經之一。徐傑在真正開始上學堂之前,對四書五經抱有很大的偏見,只因為科舉本身就在徐傑心中有不好的觀感。特別是後世極為侷限的科舉制度,在徐傑以往的心中總有一些不好的形容詞。

    徐傑以往對於科舉,並未有真正的瞭解,只以為就是一些文酸讀書人,傻傻的讀那四書五經,然後去考試,把四書五經用華麗的辭藻解釋得好的,就能高中。

    其實不然,自從徐傑聽到科舉還要考策論,考治國理政之道,考那務實有效的政策辦法,徐傑對於科舉觀感其實就改善了許多,知道科舉並非真的就是考文人死讀書。

    待得徐傑真的深入瞭解了四書五經之後,對於四書五經也有了新的認識。

    四書五經,其實內容歸結起來很簡單,就是這個民族的歷史,這個民族的哲學思考方式,這個民族對於天地與自然的認識,這個民族對於文明社會道德倫理的規範。

    就是這個民族內涵核心的傳承,這也是為何有四書五經這個歸類的緣由所在。四書五經流傳,華夏民族就永不熄滅。其中觀念與認知,可以隨時代改進,但是不可拋棄。

    聽講總有收穫,最讓徐傑驚訝的卻是衛夫子最後之言:「嗚呼哀哉,我等後人讀《尚書》,卻難辨其中真偽。《尚書》大劫有二,小劫無數。其以秦一統而焚書開始,後有西晉永嘉年戰亂更甚。到得如今,已然難以分辨其中哪些篇章為真,哪些篇章為後人作偽而補。」

    徐傑聞言驚訝非常,衛夫子之言,豈不是說這篇現在讀書人學的《尚書》,其實裡面有許多是假的?

    便聽衛夫子又嘆道:「其中真偽,依老夫來看,五五而分,半真半假。先人智慧,竟然遺失半數。。。」

    衛夫子邊說著邊起身,竟然就這般悲傷之中搖頭離了去。

    這位老夫子當真有一種情懷,一個民族傳承,有了殘缺,何嘗不讓人悲哀。

    徐傑似乎能感受到衛夫子在悲哀什麼,讀書人有讀書人的情懷,何嘗不是幸事,徐傑也有一番多愁善感,民族傳承的遺失,秦焚書便不說,後來的大戰亂往往也是罪魁禍首。

    如《尚書》遺失,便是因為匈奴人打破了洛陽,連晉懷帝都被匈奴人擄走。開啟了一段大亂世,那一段歲月,不知遺失了多少先人之傳承。

    保家衛國,許多時候只是隨意說說,其中含義徐傑當真並未多想,就如室韋人南下,徐傑上輩四人,獨留一個殘身。此時方才知道其中意義所在。

    夜晚,歐陽府家宴,並不豐盛。

    徐傑並未先開口說那吳王夏翰之事,聽得歐陽正已然在說:「文遠,文峰。這朝廷之事,傾軋之間,原以為我已老邁,興許不會再有機會參與其中齷齪,只是不想終究還是事到臨頭。當今陛下,有大志,願向上。所以當年方才重用不及而立的我主持改革大事,其中稅收便是重中之重。當年意氣風發,只要陛下信任,我便是披荊斬棘萬死不辭,只求功成。」

    歐陽正說到這裡,雙眼炯炯有神,似乎還在回味當年那意氣風發的年月。

    徐傑聽著話語,也猜想了許多,猜想當年歐陽正的改革是何其的難,又是何其的有成就感。

    政權之延續,政權之長久,就在不斷的自我改革之中,這便是至理。可見這位皇帝陛下當年也是心氣極高,也想在青史留名,留不得那開疆拓土的不世功勛,也要留個類似「貞觀之治」、「開元盛世」之類的名聲。

    「老師,改革之法,必然是改了許多人的利,革了許多人的命,可想其中萬重險阻。」徐傑接了一句。

    歐陽正笑了笑,笑中有幾番暢快,看著徐傑點頭說道:「哈哈。。。好,這般解釋改革二字極好,當年改革,雖然成敗參半,但是收益卻不少,兩天不到,府庫充盈。室韋人南下也沒有選對時候,選的正是府庫充盈之時。陛下豪情萬丈,舉兵五十萬,還言道,封狼居胥在今日,不教胡馬度陰山。」

    徐傑點頭,心中有想,想那皇帝大概心中大概也想著,青史留名也在今日,就等汗青之中大書特書了。

    「當時京城之中,兩百多年來不受重用的勳貴之家,皆是摩拳擦掌,便等這一戰奪得大權在手,要與朝中文人分庭抗禮。其中以李啟明最為興奮,這李啟明當時有一個妹妹入了宮中,正是受寵,後來也成了皇后。這李啟明也因為妹妹之便,經常在陛下面前走動,便慫恿陛下禦駕親徵,以浮誇之言說那室韋人不堪一擊,說那千古大名就在眼前,三番五次之後,陛下當真意動,竟然真要禦駕親徵。當時朝野極力反對,我更是首當其衝,也是當年年輕氣盛,一氣之下說了許多衝撞忤逆之語。」歐陽正說著說著,雙眼的神采慢慢消散,眼有悲哀。

    所謂勳貴,就是那些開國武將的後代,以軍功傳家襲爵位。祖輩打打殺殺立下功勛的後代,便是勳貴。

    「老師,陛下得勝而回,可是怪罪於你了?」徐傑隨意猜得一句。

    歐陽正發笑幾聲,苦澀說道:「若是如此,便也罷了。當時朝野上下,連室韋人有多少都不知,卻只唸著出征的五十萬大軍,便是滿朝文人皆以為此戰當輕易得勝,即便是阻止陛下親徵,也只是不想陛下上前線冒險。到得後來,陛下親徵之心意已決,再也無人勸阻,唯有我一人還在極力反對。文遠,此事再說,就要說到你徐家了。」

    徐傑聞言又驚又喜,實在是沒有預料到歐陽正此時忽然就要說出徐傑一直想知道的事情,連忙開口:「老師請說,學生恭聽。」

    「當時邊鎮大同已破,大同總兵高破虜率餘部退懷仁城,我隨陛下領五十萬大軍親徵,大軍之多,綿延幾十里,陛下聽信李啟明之策,過應州城而不入,直奔大同而去,要一舉收復失地。時各處邊鎮來匯合的鐵騎也有兩萬剛剛匯聚而來,聽得李啟明之命為先鋒前出,你徐家三百口便在這前鋒之中。」歐陽正說著說著,還看了一眼徐傑。
V123210 發表於 2018-3-25 11:15
詩與刀 第一百一十三章當年鏖戰急2

    隨後又道:「室韋人八萬,聚於也可蔑王帳之下。前鋒出百里,遇室韋人大隊騎兵如洪水而來,連斥候都來不及反應回傳消息,已然在還未得到李啟明軍令之時,倉促開戰。李啟明聽得戰報,當即下令擺開陣勢以逸待勞,也派人召喚前鋒撤回。」

    徐傑聽到這裡有些覺得不對勁了,忍不住開口問道:「老師,為何皇帝陛下對這李啟明如何信任,軍令都由他出。為何李啟明明知前鋒已然接戰,卻不派兵支援?前面已經打起來了,還怎麼撤回來?一撤退豈不是潰不成軍,被敵人掩殺不止?」

    歐陽正聞言搖了搖頭道:「紙上談兵之輩,自然有紙上談兵的道理,五十萬大軍,作戰之軍多是步卒,還有民夫輜重後勤十幾萬。面對無數室韋騎兵,列陣以待是最好的辦法,綿延幾十里的軍隊,便是後撤入城池也來不及。前鋒兩萬邊軍鐵騎,在紙上談兵之輩眼中,自 是能撤的。」

    徐傑已然懂了個大概,徐家鎮三百軍漢,就這麼被拋棄了一般,卻還有拋棄的道理,與那八萬室韋騎兵混戰一處,自求多福。。。

    徐傑直感覺有一種憋屈,憋得說不出來的難受。口中沉悶說道:「那為何李啟明不入應州城?自古與遊牧戰,多是防守反擊之法,有城池高牆不入,非要與騎兵於野外而戰。」

    「因為有人急著一戰鼎定勝局,如此也好快些回京受賞。」歐陽正答道。

    歐陽正說的人,自然就是李啟明,這人如今還是樞密院副使。樞密院便是天下禁軍的總管衙門。

    徐傑皺眉,不語。歐陽文峰聽得入神,筷子懸在半空,久久不動。

    歐陽正拿起酒杯一飲,再道:「前方鏖戰,後方匆忙列陣,只是所有人都未想到,室韋人竟然分了一支兵馬繞後而來,直撲大陣。當時只看前方塵土飛揚,馬蹄震天。不想那李啟明竟然慌張了,排兵佈陣之事也不管,連忙去見陛下,請陛下往後迴避。」

    「迴避?大敵當前,親徵本就是鼓舞士氣,此時已然要開戰,何以又要迴避?」徐傑當真想不明白歐陽正口中那些人的腦中所想。只覺得這國家兵戈大事,成了兒戲一般。

    歐陽正聞言並不回答,只是接著說:「陛下龍輦金黃高大,何其顯眼,又在大陣之前,陛下自然不能在此時後撤,一眾文武唯有硬著頭皮看著大軍在面前列陣迎敵。卻是那室韋人也看得龍輦顯眼,衝入陣中,馬蹄震天,勢如破竹,廝殺慘烈至極,卻是那馬蹄不斷衝陣往前,直奔陛下而來。那李啟明卻在一旁苦求陛下趕緊後撤。」

    「當時之前都等著大勝而回的滿朝文武,也皆是跪地請命,請陛下暫避一時,待得勝利之後再來犒賞三軍。」歐陽正說到這裡,停住了。

    徐傑似乎猜到了:「撤了?」

    歐陽正滿臉無奈,點了點頭。

    「大軍幾十萬,無數士卒當前,看得那金黃龍輦回頭而走?一潰千里?」徐傑已然有些激動,口中猜測的話語脫口而出,語氣極差。

    歐陽正點頭「嗯」了一聲,自己拿壺,倒酒,苦澀而飲。

    徐傑更又覺得怪異,忙問道:「老師,那又如何變成勝仗了?室韋人如何又敗了?」

    「幾十萬人,便是排成隊讓室韋人來殺,室韋人也殺不完啊。陛下退入應州城,看得滿眼儘是丟盔棄甲,雷霆大怒,留了聖旨於李啟明,此戰不勝,滿門抄斬。李啟明拿著聖旨面面相覷,看著陛下轉身出城回京而去。」歐陽正慢慢說。

    此時歐陽文峰也是一臉氣憤,忍不住接道:「這李啟明無能之輩爾,他豈能勝?」

    「李啟明不能勝,有人能勝。大同總兵高破虜,聽得戰報,率殘兵四千出懷仁直奔戰場去救先鋒鐵甲。先鋒兩萬鐵甲皆是邊鎮之兵,也多有善戰之輩,與室韋人鏖戰整整一天,室韋人也損失不小,安營紮寨,其中少數逃到幾處小堡寨固守待援,高破虜趁著夜色連救六個堡寨,半夜也到應州,兩萬先鋒,只餘兩千不到。」歐陽正說到這裡已然在看徐傑,徐傑要瞭解的故事,已然明了。

    徐家四人,徐伯即便在亂戰之時短暫成了軍將,又能如何?在這場大戰之中,不過如螻蟻一般,哪裡能自己掌控自己的命運,雨打浮萍,隨勢飄搖。

    徐傑有怒,心中怒火不止,此時卻不知向誰去發,口中唯有罵道:「他媽的。。。」

    歐陽正聽得徐傑粗語而罵,也不當回事,只是嘆氣又說:「高破虜入了應州城,李啟明反倒把他當了主心骨,高破虜四處收攏殘兵敗將,到處收攏兵器。守應州城四十三天。室韋人攻之不破,死傷無數,乃退。」

    歐陽文峰聞言,心中大氣一鬆:「父親,終歸是贏了。贏了就好。」

    徐傑卻道:「老師,室韋人不是只有幾千人逃回去嗎?不是一場大勝利嗎?」

    歐陽正苦笑而答:「室韋人退了,所以室韋人敗了,在應州城丟下了無數的屍體,在前鋒鐵騎手中也折損許多。室韋人損失慘重是真,但是室韋人到底損失多少,那些傷亡的數目,不過是李啟明隨口就說出來的,又有誰能說不對?」

    「父親,仗打贏了,皆大歡喜的局面,父親為何。 。。。為何。。。又被貶官了?」歐陽文峰心中想問這個問題許多年了,今日終於問出,問得極為謹慎。

    歐陽正之前多是苦笑,此時只有苦澀:「你可知漢末袁紹與那田豐?為父雖然不比田豐剛直,卻也有這些緣由在。當年氣盛,回京之後,更是三番五次於朝堂彈劾李啟明,甚至當朝長跪不起,請陛下治罪李啟明,逼著陛下只得吩咐金吾衛把為父架出去,為父卻是第二日又長跪不起。。。如此幾番。。 。」

    袁紹與田豐,故事倒是簡單。袁紹主動出兵徵討曹操,田豐極力勸阻,獻徐徐圖之的計策。袁紹不聽,只想著大軍十萬輕易碾壓曹操。田豐更是極力勸阻,甚至出言暗示袁紹這樣輕敵會失敗。袁紹果真敗兵而回,立馬殺田豐。

    歐陽正說得苦澀,徐傑不知如何去答話語,只說到:「那位高將軍當真不凡,力挽狂瀾。」

    歐陽正聞言手臂在空中一揮,幾欲落淚一般:「高破虜抄家斬首!」

    徐傑聞言直接站起,驚得雙目圓瞪!
V123210 發表於 2018-3-25 11:15
第一百一十四章少爺,夜深了

    徐傑怒目:「高將軍立此大功,何以還落得這般下場?這朝廷,這世道,還有沒有點公平正義?」

    歐陽正面色淒慘悲涼:「高破虜,大罪三條,第一條是身為主將卻臨陣潰逃,棄守大同堅城而苟且偷生。第二條,抗旨不遵,大軍還未過應州之時,陛下聖旨到懷仁命高破虜帶兵出城來匯合,決戰室韋,高破虜反而回信陛下,獻堅守城池堡寨之策,不遵聖旨。第三條,剋扣軍餉,對麾下士卒區別對待,致使麾下士氣低落,作戰不利。」

    徐傑聞言想了想,開口答道:「老師,當真如此?」

    歐陽正擺了擺手:「這三條大罪,看似如此,其中細節自然有差,何況高破虜幫李啟明守住了應州城,不想後來還被李啟明為了在陛下面前為自己脫罪,竟然反咬高破虜一口,把此戰失誤之處皆推到高破虜身上。八萬室韋士氣正高之時圍攻大同,大同不過五千守軍,高破 不僅把消息及時傳回了京城,還自己突圍而出,已然就是幸運,到得懷仁還湊出了四千人馬夜出救援,何錯之有?至於那抗旨不准,更是可笑,如今看來,高破虜堅守之法,比那李啟明決戰之法不知高明了多少。至於那第三條,倒是確有其事,朝廷軍餉到邊鎮,本是按照士卒數目分發,高破虜卻私自做了更改,善戰者多發,閒雜者少發。但也是激勵士氣之法,軍中多是如此,抄家之時,高破虜全身家當也不過折價三千多兩銀子,那第三條罪名本還有一句貪墨軍餉,後來抄完家,這一條就沒有了。這天下吃空餉的軍將,不知凡幾,高破虜這般已然就是聖人了。此事前後審理了兩年多,高破虜在牢裡待了兩年多,最後終究逃不得這一遭!人心涼薄啊。。。」

    歐陽正說著說著,已然也激動了起來,手掌不時在桌面之上拍得「啪啪」作響。

    徐傑聽完這些事,胸口如被大石壓住了一般,喘氣都覺得困難。

    金戈鐵馬,國運興衰,這夏家天下,這滿朝文物,這些政治傾軋,這些隨風往事。。。

    若是真當故事聽,也就罷了,卻是這故事裡,還有許多小人物的悲劇,徐家就是這些小人物中的滄海一粟。

    李啟明,樞密院副使,好大的官!

    夜已深,徐傑走在回家的路上,想著徐仲,想著徐家四兄弟,想著徐家三百多軍漢,在那堡寨之內,滿眼望去皆是室韋健馬,該是如何的絕望,又該在如何的求生!

    興許那個時候,這些軍漢,也想不得那麼多,而是一個個雙目血紅,嘶吼沙啞,廝殺不止,不問前路死活。或也想著身後皇帝陛下還有幾十萬大軍,等上一等,再等上一等,再拼一番,再熬一刻。。。

    臨陣鏖戰之時短暫做過軍指揮使的徐仲,就是那高破虜麾下的士卒,本來駐守大同東段、長青城北的長城。在那裡做夜不收的差事,也曾出長城與室韋人火並小戰,也曾打馬在草原上縱橫飛奔。

    大戰結束,高破虜斬首抄家,高家男丁,死的死,充軍的充軍,女眷盡數發賣。

    徐仲,一個還沒有得到正式誥命文書的軍指揮使,拿了一筆軍功賞賜與三位兄弟的撫卹,落寞退伍歸鄉。還有那百十號徐家鎮的老軍漢,盡皆歸鄉,其中緣由,有沒有為自家總兵冤屈鳴不平的念想?看著高破虜的下場,心若死灰,再也不願在軍中效死?

    徐傑心中沉重,想得太多太多。

    李啟明,皇后之兄長,廣陽王夏文之舅父,勳貴子弟領頭之人,好大的勢力!

    歸家的徐傑,輾轉反側,夜不能寐。

    雲書桓半夜而醒,只因夢中聽得房外一個輕微的聲響,披上衣服開門而出。

    一個身影,在那院裡來回踱步,月光明亮,卻不見他抬頭。

    「少爺,夜深了。」

    徐傑回頭:「嗯,你且去睡。」

    雲書桓並未轉身,而是往徐傑走了過去,開口問道:「少爺可是有心事?」

    徐傑停住了腳步,看著雲書桓,從床上起來的雲書桓,頭髮只是稍微攏在身後,長發飄飄,月光灑在雲書桓的面頰之上,白皙非常,還有那隻披了件外衣的身姿,胸前微微的隆起。

    這個女子,再也不似平日裡看到的英姿颯爽模樣。

    這個女子,真的是個少女,比一般的少女高挑,比一般的少女有英氣,此時好似又有平常女子的溫柔。

    徐傑看得片刻,微微抬頭:「雲小子,書桓可是你的真名?」

    少女搖搖頭:「小時候有個名字,叫淑婉。」

    徐傑聞言淺笑:「淑靜溫婉,誰取的名字?」

    「聽說是母親取的名字。」雲書桓有些落寞。

    「聽說?」徐傑疑惑問道。

    「嗯,聽說!母親在我記憶裡,好似只有噩夢中的幾個場景,場景裡也只有滿地血紅中母親無盡的哭喊。」雲書桓閉著眼睛,似乎還想去回憶夢中母親的模樣,即便是噩夢,即便是血腥,雲書桓也願意去夢,願意去回憶。因為若是這點噩夢都沒有了,那雲書桓就再也記不起母親了。

    也是這一直伴隨雲書桓的噩夢,讓雲書桓對於血腥,從未有過絲毫的害怕。

    「你的仇人還在京城裡?」徐傑問道。

    雲書桓點頭。

    「我要去京城,你去不去?」徐傑再問。

    雲書桓再點頭。

    徐傑必須去京城,去看看這天下的中心到底是個什麼模樣?去看看那李啟明到底是誰?

    還要去看看皇帝何時會死,看看到底誰會登基稱帝,一定不能是那吳王夏翰!

    從那無憂無慮的徐家鎮走出來的徐傑,好似一腳踩進了一個大漩渦之中,命中註定。

    (ps:老祝在之前設計這段故事背景的時候,靈感其實來自明朝土木堡之變,只是那土木堡之變太過淒慘,老祝把過程與結局都改了一下。這也是老祝這本詩與刀為何在架空歷史分類、而不是在武俠分類的原因。江湖與朝堂,這就是詩與刀。想來許多書友也知道土木堡之變,若是並不瞭解,有興趣的書友可以自行百度一下土木堡之變。)
V123210 發表於 2018-3-26 07:03
詩與刀 第一百一十五章中書侍郎李直

    已有白髮的歐陽正,也是徹夜難眠,徐傑帶來的消息,讓歐陽正憂心忡忡。歐陽正對於吳王夏翰,是看不上的。

    只是歐陽正也沒有預料到這位王爺竟然是這般睚眥必報之人,不過是拒絕了他的招攬,他就要自己的命!

    再如何能謀善斷,離了京城十幾年的歐陽正,如何也想不到因為這個拒絕會立馬給自己這個五品的小學政帶來殺身之禍。

    歐陽正的那根政治神經,似乎在這十幾年裡也慢慢放鬆了下來。直到此時才忽然被逼著再次繃緊。

    一夜未眠的徐傑再次上門而來,兢兢業業的歐陽正也不再趕著往衙門去上值了。

    清茶几杯,朝陽斜入。小廳了,這一老一少,對面而坐。

    歐陽正再未把麵前這個少年僅僅當作是一個有出息的學子,明白徐傑來意之後,開口說道:「文遠啊,京城之地,不能列班站在那朝會頭前,豈能左右得了天下大勢。」

    徐傑聞言皺眉:「老師,遇事終歸要做出自己的努力,豈能等命運隨意去安排?此番入京,遇得見誰,遇不見誰,能不能左右什麼天下大勢,學生並未多想。但是這京城學生必然要去,就算是束手無策,要亡命天涯,學生也當第一時間知道消息,早一步亡命天涯而去,尋那一線生機。」

    徐傑說得很直白,就算那吳王夏翰真要登基,就算徐傑面對這一切束手無策。徐傑也要第一時間知道這些消息,而不是坐以待斃等著夏翰找上門來,就算是這徐家鎮兩千口人真要亡命天涯,徐傑也要有一個先手的準備時間。

    歐陽正聞言嘆氣,起步走到頭前案幾之上,提筆在寫。歐陽正知道徐傑說得有道理,所以歐陽正也不能坐看一切,也要給自己一家老小爭取一個穩妥的未來。

    歐陽正寫的東西,不再是書信之類,而是奏摺,以木板夾著摺紙,木板又以黃色錦布包裹。

    徐傑起身,為歐陽正磨墨,卻並不去看奏摺內容。歐陽正倒也不避諱徐傑。

    待得許久寫罷,歐陽正俯身用嘴去吹那墨跡,乾透之後恭恭敬敬收起,取來一個盒子裝好。又提筆去寫,寫得一封短信,鄭重其事簽名,加蓋私印。

    待得一切做好,歐陽正把盒子與書信都交給徐傑,開口說道:「為師在京中,也無多少至交好友,唯有一個自小的同窗還在京中當官,官職不小,中書省侍郎,名叫李直。你拿這封書信當做名剌前去拜訪他,請他無論如何也要幫為師把奏摺送到陛下桌案之上,一定要讓陛下親眼得見這道奏摺。」

    歐陽正身形忽然有些佝僂。奏摺之內容,並無其他,裡面是歐陽正的尊嚴。

    歐陽正說過自己不比袁紹之田豐剛直,卻是一輩子也未對不起自己的良心與尊嚴。這道奏摺,卻讓歐陽正把尊嚴放了進去。雖然不是諂媚之語,但是歐陽正在認錯,給皇帝認錯。

    認錯的原因,只是歐陽正希望能藉著這一道奏摺,希望皇帝還念當年的舊情,還有當年些許的寵信,希望自己還能入京,在皇帝陛下面前行走辦差。

    也唯有如此,歐陽正那些能謀能斷之才,才有意義,才能影響到許多事情。

    年少氣盛放姿態,如今,唸著自己那一雙兒女,看著那口口聲聲說要亡命天涯的徐傑。慢慢年邁的歐陽正,年老心平學低頭。

    徐傑雙手接過這一折一信,開口問道:「老師,這人可信得過?」

    歐陽正點了點頭道:「自小同窗,他後進中榜,往日裡為師對他多有照拂提拔,也算有恩,他必然會幫這個忙。」

    如今的歐陽正能寫奏摺入京,卻是歐陽正的奏摺,再也到不了皇帝夏乾的桌案,只能到尚書省批註,要想讓這封奏摺到得皇帝夏乾當面,也唯有如此託人。

    徐傑聞言點了點頭,拜別而去。

    午後,徐傑上船回了徐家鎮,回去拜見老奶奶,也回去交代許多事情,交代那萬一真要亡命天涯的事情。萬事都要有妥當的計算,不能事到臨頭倉促應對。

    留得幾日,再來大江城的徐傑,直上鳳池山辭別。

    何真卿正在後院與何霽月講劍,身邊還有十來個二流境界的弟子聽講。

    一個少年快步進得後院,走到何真卿面前拜見:「師父,那個。。。那個徐家的少爺來了。」

    何真卿聞言面有喜色,卻是立馬又皺眉回頭去看何霽月。

    見得何霽月沒有絲毫反應,何真卿開口問道:「女兒,去見嗎?」

    何真卿看中了徐傑,毋庸置疑。但是人終究還是要活個臉面,何真卿到得如今這個歲數,豈能不懂那日酒宴之上徐仲話語中的意思。

    有些事情談不成,那便也要一些矜持,也沒有必要再去糾纏,更要把這張臉保住。

    這時代,顯然沒有什麼自由戀愛之類的事情。甚至戀愛都是長輩代勞,「戀愛」是男女雙方長輩的事情。

    何霽月面無表情,說了一句「不見」,然後把劍入得鞘中,轉身往廂房走去。

    何真卿搖了搖頭,不在多說,知女莫若父。何真卿豈能不知道何霽月心中所想,就是那一日何霽月從江南迴來,匆匆上山已然是半夜,開口所說的話語,句句不離徐傑,說的內容都是讓何真卿趕緊去江南,那種心急如焚的擔心,何真卿又豈能不懂。

    何真卿也算是那一世灑脫的江湖人,即便是最心高氣傲的時候,仗劍走江湖,天下英雄不入眼,卻是勝不得楊二瘦,敗在了陸子遊劍下。這麼多年過去了,何真卿都能慢慢看淡了去。

    這也是另外一種灑脫,這般的何真卿,如今唯有對這個女兒灑脫不起來。

    何真卿走到外院大廳,徐傑早已等候多時,開口話語並無其他,就是禮節上辭別一句,自從那夜同上穹窿山殺王維之後,這鳳池派與徐家的關係顯然就不一樣了。徐傑要離大江,自然要上門辭別。

    何真卿並無多想,也沒有多少驚訝,只是囑咐幾句出門在外多注意的話語。

    徐傑也不問何霽月為何不出來相見,而是從懷中拿出一封書信遞給何真卿,開口說道:「何掌門,勞煩轉交給霽月。」

    何真卿並未拒絕,接過書信,點了點頭。

    徐傑拜別而走。
V123210 發表於 2018-3-26 07:03
第一百一十六章高懷同霽月

    何真卿拿著書信到得內院,敲開了何霽月廂房的門。

    「女兒,那小子要走了,說是去汴京,特地前來辭別的。」何真卿開口說道。

    何霽月聞言一愣,抬頭已然看向了門外,輕輕咬了一下嘴唇,隨後看著何真卿說道:「他已經走了嗎?」

    「走了,留了一封信給你。」何真卿拿出書信遞了上去,卻並未離開,而是盯著自己遞出去的書信,似乎也想看看書信之中的內容。

    何霽月接過書信之後,抬頭看著自己的父親,並不拆信,也不說話。

    何真卿本想多留一會,也想看看徐傑那小子到底給自己女兒寫了封什麼信件,卻被女兒圓溜溜的眼睛看的有些尷尬,眼神前後看了看,喃喃道:「李義山那小子著實不爭氣,非得再去敲打敲打才好。」

    說完何真卿已然出了廂房之門,出門之後便聽得身後有關門之聲,何真卿又停住了腳步,左右看了看,然後當真尋李義山而去。

    白衣何霽月,打開信封,展開書信,看得書信上不過兩行字,有些失望。

    待得看清楚這兩行字之後,何霽月忍了忍,卻還是露出了一絲微笑。

    書信之中兩行字:素仰高懷同霽月,每思雅量恰春風。

    裡面便有「霽月」二字。霽月二字,其實意思是雨後天晴的明月,雨後天晴,天空會被雨水洗刷得極為乾淨,此時的明月,更是皎潔明亮。

    兩句話語的意思,便是一直仰慕高遠的胸懷如霽月一般,每每想到君子的高雅氣量恰似春風徐徐。

    興許徐傑把這兩句話寫給何霽月,也有一種另外的暗示之意。

    何霽月看得懂。

    徐傑要走了,去那汴京,卻是徐傑也知道,一年多之後還會回來,還要趕回來參加考試,考那舉人之名。

    過大江,入淮南,走京西,入汴京。

    漢水幫的船隻,在碼頭等候,準備帶著徐傑橫渡大江,也僅僅是橫渡大江往北。

    同行之人,雲書桓,徐虎,徐康,徐泰。送行之人還是那歐陽家的姐弟,歐陽正並未前來。

    小船橫渡,徐傑回頭,似也在那大江岸邊,看到了一個白衣飄飄的仗劍女子,只是看不真切,看不清楚。

    再過一日,鳳池山上,何霽月廂房門口,掛了一副木製對聯,正是:素仰高懷同霽月,每思雅量恰春風。

    少年心中事,少女心中意。並無多少熱烈,也無多少明了。興許還平淡如水。

    兩淮之地,是古代論中華南北的常用分界線,到得後世,南北方的分界線卻慢慢變成了長江,這也是因為整個中華之地都隨著時間發展起來的原因。兩淮之地也出過許多英雄豪傑。

    官道之上,南來北往旅人無數,徐傑邁步而行,第一次用雙腳丈量著天下之大。

    有時候,人多願意留在自己熟悉的環境之中。有時候,人又願意去看看大好河山。如此當為胸懷曠遠。

    以往徐傑心中所想的那仗劍江湖,此時慢慢變得清晰起來,這種感覺興許並非一定是一種風餐露宿的落寞,也可以是一種暢快非常的遠足。

    所以,徐傑一路上心情極好,幾個小子也更是格外的跳脫。

    即便是雷聲忽然大作,大雨傾盆而下,五人也是嬉笑不止。

    「往那裡去,那裡能躲雨。」

    「哈哈。。。少爺快來,這破廟裡當真不小,已經有不少人在裡面躲雨了。」

    徐虎在同齡人之中稍顯沉穩,徐康徐泰兄弟二人跳脫。

    徐傑也是邁步狂奔,卻還不是抬頭看一看這傾盆的雨。雲書桓早已幾步躍去,不願濕了身上的衣裳。

    破廟雖破,卻也不小,雖然雨點還能透過房頂的縫隙滴落下來,卻也是個極好的躲避之地。一個廟之所以變成破廟,只因為廟裡沒有了和尚,興許那駐廟的和尚去世了,興許那駐廟的和尚又了更好的去處,不願意留在這鄉下地方。

    徐傑入廟,廟內已經有了十幾個人,分了兩撥,靠裡面的一撥七八個,一眼就能看出這些人是江湖人,皆是佩戴刀劍,眼神也格外犀利,警告著旁人不要隨意招惹。

    另外一撥只有五六人,身邊有許多包袱布袋,徐傑便也想起了門口的那些獨輪車,販夫走卒,其中販夫大概就是指這一夥人了,販賣一些東西四處去賣,如此營生。

    「少爺,我去攏一些柴火來。」徐虎收拾出了一片空地,起身便去尋能燃火之物,已然是秋末時節,越往北走,氣溫越低,也就需要篝火來取暖。

    那撥江湖人自顧自言語著,不時爆出哈哈大笑。那撥販夫,顯然安靜許多,只是守著自己賴以為生的那些包袱布袋,或坐或躺,顯然趕路讓他們極為疲憊。

    徐康解下自己的包袱,從包袱裡拿出肉乾、麵餅與小酒罈之類,徐泰在門口折下幾根小樹枝,把肉乾麵餅穿好,待火燃起便能簡易加熱一下,口感也就好上許多。若是想要熱酒,把小酒罈直接放在火邊即可。

    徐傑脫下外衣,捋了捋頭髮的雨水。雲書桓接過徐傑的外衣,慢慢攤開拿在手中,就等趴在地上的徐虎把火堆燃起,便好烘烤一番。

    徐傑站起身,環顧四周,開口說道:「看來今夜是要住在這裡了,也不知明天敢不敢得到壽州城。」

    對面一個販夫老漢倒是熱情,接了一句:「這位公子,若是今天不能多趕,明日是進不得壽州城的。還要在外宿一夜,後天午時之前方能趕到城裡。」

    徐傑聽得那老漢回答了直接的問題,連忙拱手:「謝過老丈解惑。」

    老漢見得徐傑如此有禮,咧嘴一笑,露出黑黃的牙齒,也拱了拱手:「公子客氣了,些許小事,算不得什麼解惑的,算不得什麼事情。」

    便聽裡面一聲呼喊:「老頭,那去八公山呢?明日裡能趕到八公山嗎?」

    那呼喊的江湖人,語氣極差,倒是那老漢也不當回事,還是咧著嘴笑答:「各位好漢,八公山明日也到不了的,若是還要上山,那就更到不了。」

    「老頭,你有沒有聽過八公山的神仙寨?」

    老漢聞言一愣,臉上的笑意全無,看著那些刀劍在身的漢子,更是身形往後縮了縮。
V123210 發表於 2018-3-27 07:01
詩與刀 第一百一十七章江湖與酒

    「老頭,老子問你話呢!有沒有聽說過八公山的神仙寨?寨主杜威是不是在招攬江湖人?是不是有武藝的上山就有百兩紋銀安家?」

    徐傑聞言往最裡面那一撥江湖人看去,心中已然在想,這什麼神仙寨,當真大手筆?一個有武藝的江湖人來投靠,就給一百兩銀子?

    老漢終究還是不敢不答:「好漢,杜寨主招攬江湖人的事情老漢倒是知道,只是不知是否真給百兩紋銀。若是諸位好漢往八公山那邊去,官道上可有關卡,杜寨主手下的好漢在那關卡上收過路費,可不便宜。」

    此時徐傑倒是聽懂了,也有些驚訝,官道官道,便是官府朝廷修的道路,卻有江湖人設卡收取過路費,這官府卻也不管,倒是值得玩味。

    便聽裡面另外一個江湖漢子凶狠說道:「此番我們兄弟幾百里而來,他杜威若是一人不給個百兩銀子,便與他沒完。」

    火已燃起,徐傑落座而下,口中卻是笑道:「八公山上神仙寨,倒是會取好名啊。」

    俯在地上的徐虎最後猛吹幾口火堆,坐起身來不以為意問道:「少爺,神仙寨而已,不過是想江湖逍遙而已,有什麼好不好的。」

    徐傑笑道:「虎子,你可聽聞過一人得道雞犬升天?」

    徐虎點頭:「聽過的。」

    「這八公山就是這一人得道雞犬升天之地,漢時淮南王劉安招攬方士幾千,其中有八人最為有名,這八公山便是來自這八人之意,古書《淮南子》便是出自劉安與這些方士之手,裡面記載了許多虛無縹緲得道成仙之事,劉安更是熱衷與修仙煉丹。後來劉安因為造反之事落敗,漢武帝派人來拿劉安,劉安與八人服用丹藥,飛昇成仙,還有旁邊雞犬 吃了煉丹的丹渣,同升而去。虎子,你說這故事有沒有意思?」徐傑娓娓道來。

    徐虎聽得也是津津有味:「原道是這般啊,難怪起個神仙寨的名字,就是不知得道成仙的事情到底是真是假?」

    徐傑搖搖頭說道:「民間傳聞而已,史書有明確記載,劉安密謀造反,自刎而死,滿門皆斬。不過那《淮南子》倒是一本不錯的書,如今我們吃的豆腐,還是這位淮南王劉安煉丹的時候發明的。」

    「豆腐不錯,又煉丹又寫書,為何要去造反呢,顯是吃飽了撐的。」徐虎聽著故事倒是也不在意,已然把烤熱的肉乾遞給了徐傑,又把小酒罈揭開,遞給徐傑。

    屋內眾人大多都在聽著徐傑講故事,故事講完,便聽最裡面有人笑道:「他媽的,杜威倒是會佔地方,還佔了個得道成仙之地,難怪取了個神仙寨的名頭。我們兄弟怎麼就佔不到這麼好的地方,就讓他杜威發財了。」

    徐傑回頭看了看那一夥江湖人,心中也是明了,眼高手低而已,都要寄人籬下了,卻還要說這種話語。

    轉頭之間,徐傑忽然發現對面那個老漢忽然舔了舔嘴唇,喉間也吞了一下口水。便是笑道:「老丈,同飲一杯如何?」

    那老漢聞言大喜,卻是又拱手說道:「多謝公子好意,老漢喝些清水即可。」

    徐傑自然看得出老漢的心思,已然起身往前走得兩步,直接俯身去拉那老漢,口中又道:「老丈何必客氣,出門在外,相逢就是緣分,請,還有些醃製曬乾的肉,佐酒可是美味。」

    老漢雖然是苦力人,卻拗不過徐傑的力氣,滿臉客氣的笑,半推半就隨著徐傑坐了過來。

    雲書桓從包袱裡取出小碗擺在老漢面前,已然在倒酒。

    老漢面色笑成了一朵花一般,手在空中擺著,口中還道:「多謝公子,多謝多謝,半碗即可,老漢喝不得那麼多的,半碗就行了。」

    雲書桓自然不會真就倒半碗。徐康烤的肉乾也遞了過去。

    徐傑還笑道:「老丈這把年紀了,還出來走商,著實不易啊!」

    老漢接過酒碗,連忙先飲了一口,作了一臉享受模樣,心滿意足之下,笑著答道:「家中三兒,營生不易,老漢手腳還能動換,便也不能白吃飯,出門一趟來去也不過兩三百里,也能賺些銅錢。待得動換不了,三個兒子倒還是會養著一口飯食的。」

    徐傑點了點頭,人生在世,不易!只拿碗道:「請!」

    老漢又是一口,享受非常。身後同行之人,卻多是一臉羨慕看著這老漢,舔著嘴唇,當真只能喝著清水,就著麵餅,也是果腹了。

    卻是那最裡面的七八個江湖漢子也在不斷往徐傑這邊看,看得片刻,有幾個人對視了幾番,終於有一個人開口了:「誒,那文酸,把酒倒幾碗過來!」

    徐傑聞言轉頭,眉頭微皺,並不答話。文酸自然是罵讀書人的,徐傑一身儒衫也顯示了身份。

    徐虎聞言卻是不快,把放在一邊的刀拿了起來,抱在懷中。便是示威,叫人不要惹事。

    幾個少年的刀,倒是嚇不到人,便看粗狂的聲音再來:「誒!說你呢,小子,倒幾碗酒過來,肉乾也拿些來。」

    徐傑再轉頭,已然是笑,笑問道:「如今這江湖營生難成了這般嗎?酒肉都吃不起,還走什麼江湖,不如跟著這位老丈幹這販夫的營生算了,還提著刀劍與人拚命作甚?」

    幾個江湖人哪裡不知徐傑話語是在諷刺,一個虯髯鬍須的漢子蹭一下站了起來,抬手一指:「你這文酸話語何意?不要以為老子聽不懂,仗著家中有些銅錢能顧幾個護衛出門,就不知天高地厚,老子好話與你不作數,可是要老子動手才能服軟?這裡前不著村後不著店,可報不了官。」

    老漢聞言,連忙起身,手上端著還剩的半碗酒,連忙說道:「好漢勿怒,老漢這碗給你就是,那位公子的酒也不多,老漢不喝就是。出門在外的,和氣生財,和氣生財。」

    徐傑看著那老漢,心中頗有暖意。世間冷暖,終歸是有好人的,而且也不在少數。

    卻是下一幕讓徐傑心中陡然起怒!

    便看那鬍鬚漢子大手一揮,酒碗從老漢手中飛出,老漢也踉蹌幾步跌坐一邊,還有話語:「老東西,你是當施捨狗不成?老子今日非要這小子倒上一碗酒,送到面前來!」
V123210 發表於 2018-3-27 07:01
第一百一十八章徐家殺人漢

    說話間,鬍鬚漢子已然在擼袖子,往徐傑走來。

    便看徐傑連忙起身去扶那跌坐在地上的老漢,口中怒道:「你這廝卻是連狗都不如!」

    老漢一邊爬起,還連連擺手說道:「老漢沒摔著,公子勿要衝動言語。出門在外,不比在家中,公子且倒些酒給他們就是,幾碗酒算不得什麼的。」

    徐傑見得老漢爬了起來,便答:「老丈,這碗酒我請你喝是感謝你剛才熱心之語,他出言不遜,我沒有教訓他已然是寬宏,還想強喝我的酒,便是不知好歹。這世道終歸要講個道理。你且一邊坐好,稍後再倒一碗。」

    「不識好歹?哼哼。。。好,那便看看是誰不知好歹。」話音帶著獰笑出聲,碩大的拳頭已然揮起,虎虎生風。

    徐傑目光冰冷而去,心中怒意升騰,如今的徐傑,一怒便要起殺心。殺心一起,徐傑又下意識壓制了一下。畢竟此時情況不比在江南,這一路上徐傑心情其實也很不錯,也不比江南那時候壓抑。

    就在徐傑猶豫的剎那,早已有人從落座的地面起身,身形就這般以坐姿翻起,一條長腿飛踢而去,那長刀卻還留在地面之上。

    一聲悶響之後,鬍鬚大漢倒飛而出,一直到牆邊方才止住身形,跌落而下,口鼻皆在嗆血,滿臉紫紅,卻說不出一句話語。

    老漢正在伸手去拉徐傑,口中還有勸解的話語未說出,已然愣在當場。

    一擊過後,那翻飛起來的身形又落座火堆之旁,正是雲書桓。

    霎時間破廟之內皆是兵刃出鞘之聲。

    徐虎更是提刀一躍而起,站到徐傑頭前,拔刀而立,口中怒道:「爾等莫不是想死不成?」

    徐康徐泰也連忙拔刀起身。裡面那七八個漢子,皆是目漏凶光,左右去看同伴。

    還有那幾個販夫,已然驚慌失措,拖著自己的包袱之類,皆往大門方向去躲避。

    唯有那老漢回過神來,拉著徐傑的手臂開口道:「公子是心善之人,切不可與江湖人爭勇鬥狠啊。」

    老漢雖然看得雲書桓一腳把一個江湖人踢得老遠,卻也不認為面前這幾個少年真的就能佔到好處。即便是雲書桓有幾手武藝,裡面那些江湖人個個凶神惡煞,人多勢眾更不好惹。何況刀劍無眼,火並起來皆是血腥,老漢當真不想看到這幾個少年與那些兇惡漢子拚命。

    徐傑回頭看了看老漢,笑了笑,安慰一下老漢驚慌的神色,隨後才道:「今日到此為止吧,江湖險惡,出門在外也不能輕易把命丟了,命終歸是重要的。那八公山的百兩銀子不知能買多少酒肉,還是把命留著比較好。」

    徐傑興許也想得多了一些,此時看到這些江湖漢,不免想起了鐵背蛟龍吳子豪,也想起了那漢水幫主劉蓋,還想起兩人麾下的那些普通江湖漢,甚至也想到了死在徐家鎮前的那幾個鹽販子。江湖其實並不逍遙。

    幾個江湖漢還在等著一旁牆邊的同伴站起,卻又一直不見那人站起,卻見那人口鼻血跡越來越多,便有一人連忙去扶,顯然那人才是這些人的老大。

    卻看那被扶起的鬍鬚漢子抬起手臂往徐傑指了一下,口中終於憋出一語:「殺他,殺了他。」

    這話語一出,幾個漢子拿著兵刃,已然往前而來,雖然謹慎非常,卻是真要動手殺人。江湖火拚事,想來這些人也經歷過不少。

    徐傑搖了搖頭,皺眉說道:「殺兩人,放他們走。。。」

    站在徐傑面前的徐虎聞言,轉頭去看了一眼雲書桓,見得雲書桓並不動,又回頭去看徐傑。

    顯然徐虎對於動手殺人之事還有些心虛,下意識去看雲書桓便是想著雲書桓動手。雲書桓不動手,徐虎又去看徐傑。

    徐傑對著徐虎點了點頭。徐虎方才深吸一口氣,拔刀往前而去,破廟不小,卻是來去也不過十幾步,徐虎才剛一動手,迎面已然有人近前。

    徐康徐泰兩人對視一眼,兄弟二人似乎互相鼓舞了一下士氣,提刀也往前去。

    這些半大小子,從小都聽了許多戰陣殺人的故事,也從小都提著刀晃來晃去,耳濡目染之下心中並不排斥殺人。只是這第一次殺人,終歸還是需要一些醞釀與心裡建設。

    徐虎武藝稍強,即將入二流,徐康徐泰兄弟二人,也是三流。要說那徐小刀,其實本來與徐康徐泰兄弟差不多,如今卻是不好評定高低了,徐小刀對於劍道的感悟上,一日按超過了許多人,甚至那些一流境界之人,在劍道理解與感悟上,也不一定比得上徐小刀。

    就從徐小刀能學到那一招「斷海潮」,已然不知超過了多少人。

    朝聞道,夕死可矣!武道一途,有一個真正有道在身的師父,當真勝過其他任何事情。許多東西,並不是文字可以表述的,也不是個人可以輕易就感悟的。這就是江湖門派真正的傳承,而不是幾本武功秘籍就可以承載的。

    徐虎,動手之間,緊張非常,如臨大敵,已然使出了渾身解數,那十八手的絕技,徐虎也不過練到第七手「水壓雲腳低」,這一招就是泰山壓頂之勢。

    徐虎使來,口中還有大喊,這大喊之聲興許是自我鼓氣,興許也是徐虎已然全身力道放在這一招之上的呼喊。

    刀影從空中力劈而下,刀光籠罩之下的那人,抬頭去看,手中也有一柄鬼頭大刀往上抬,卻是不知如何去擋,又不知如何去躲,似乎往哪裡躲都躲不出這刀光籠罩的範圍。

    鬼頭大刀造型十足嚇人,卻是在空中左右來去,沒有一個定勢,持刀之人,更是目瞪口呆,不知如何是好。

    瞬間的猶豫,已然就是一命嗚呼。長刀入體有刺耳之聲,骨頭斷裂更是有脆響。

    還有一聲恐懼的哀嚎!

    徐虎落地,雙手還握著刀柄停在半空,大氣粗喘,也有一些意外,意外自己一刀就殺了一人。意外之下,又回頭去看徐傑,見得徐傑還是堅定點頭,心中緊張已然盡去。

    再看徐康徐泰二人,卻不如徐虎這般利落,與人拚鬥幾下之後,徐康的刀在一人身上帶起血花,卻是那人只是哀嚎一聲,看得一旁徐虎把同伴一刀劈成兩半,心中大駭,連忙往後退去,也低頭在看自己身上的傷口。

    徐泰追上一步再劈而出,那人受傷之人連退不急,身後還有同伴阻擋,抬頭連忙去擋,卻也是來不及了,兩眼一黑,倒在一旁。

    還餘五個漢子,拿著兵刃卻是愣在當場。這種火拚的場面,顯然超出了他們的預料,沒有以往那些刀光劍影你來我往,沒有那哼哼哈呵的打鬥呼喊,沒有那絕招盡出想方設法的餘地。這樣的火拚,他們從未經歷過。

    雲書桓的那一腳,顯然還沒有嚇到這些人。此時片刻之後兩條命交代出去,更有一個半大小子一招致命。

    這場面著實讓人震驚得無以復加!手中的兵刃,身下的雙腿,再也不敢往前邁出一步。

    大門之處的幾個販夫更是早已逃到了雨裡,不敢再靠近這座殺人的小破廟。
V123210 發表於 2018-3-28 07:02
詩與刀 第一百一十九章老卒歌

    徐傑皺著眉頭打量那幾個滿臉驚慌是江湖人,抬手揮了揮:「把屍首都帶上,走吧!」

    徐康還有那第一次殺人之後的餘悸,刀在空中揮了揮,呵道:「滾,快滾!」

    幾人如蒙大赦,沒有一句話語,卻有那慌慌張張的動作。

    一旁的老漢,活了幾十年,似乎並不那麼害怕血腥,只是還有些沒有回過神來,還拉在徐傑臂膀上的手卻下意識放了下來,想說些什麼,又欲言又止。

    徐傑回頭看了看老漢,鬆了眉頭,說道:「老丈,讓你受驚了!」

    老漢聞言,等了等,等得幾個低頭躬身的江湖人匆匆逃出,看著地上還留著的血跡,答道:「公子多慮,老漢見得慣血腥的,只是不像公子這些隨從武藝高強。」

    徐傑聽言倒是有些奇怪,一個鄉下農漢竟然不怕這般的血腥,顯然也是有過一番經歷,伸手拉過老漢再到火邊落座,口中又問:「想來老丈也有些故事啊。時候還早,長夜漫漫,不妨聽老丈講講故事如何?」

    老漢落座,環顧了幾個半大的少年,擺擺手道:「都是丟人的事情,不說也罷,不說也罷。比不得幾位年少英雄。」

    徐傑又給倒了一碗酒,拿起身旁一根小木棍擺動了一下火堆,天空中又傳來幾聲炸雷,雨聲更隆。

    「老丈也通些武藝?」徐傑隨意問道。

    老漢搖搖頭:「練過幾手刀槍,都是軍中最基礎的把式,拿不上檯面,也不敢與人拚鬥,便是在軍中也練得不勤快,多在偷懶,實在算不得武藝。」

    徐傑聞言倒是欣喜非常,家中長輩皆是軍漢,此時出門碰上一個老軍漢,更多幾分好感,連忙又問:「老丈還從過軍?」

    老漢拿起酒喝得一口,面露慚愧,終究還是藉著酒輕聲說道:「丟人的事情啊,當年與室韋大戰,老漢就在大陣之中,還遠遠見過當今聖上呢,只是後來潰敗了一番,看著同袍被那室韋人的健馬追殺,嚇破了膽,高大帥在應州城重聚兵馬,老漢思前想後許久,硬是躲在林子裡不敢去應州城,最後偷偷回了鄉。好在官府後來也沒有深入追究,否則臨陣脫逃的士卒,抓起來怕是沒個好下場。那時候當真是嚇破膽了,慚愧慚愧。。。」

    徐虎與徐康徐泰聞言,已然面露鄙夷之色。他們自小聽著父輩說勇武故事,此時聽得這個老漢原來是個逃兵,自然是一臉的鄙夷。

    甚至準備遞給老漢肉乾的雲書桓,陡然也把手縮了回去。

    徐傑聽得也是眉頭皺起,看著這老漢,聽著這個逃兵說的故事,卻又莫名恨不起來。

    徐傑伸手拿過雲書桓縮回去的肉乾,遞給老漢,擠出一個笑臉,口中說道:「老丈,戰陣之事,兵敗如山倒,當時害怕了也是正常。怪不得你,喝酒喝酒。。。」

    老漢聞言,並不灑脫,還是一臉慚愧,顯然這一輩子都在糾結這件事情了,拿起酒碗一飲而盡,口中卻道:「若是老漢我再回到當時戰陣,必然入那應州城去,也隨高大帥共享那勝利的榮光。可惜了。。。」

    徐傑此時當真笑了出來:「老丈不必如此,那高大帥奮力作戰,也是為了保衛大華百姓,也當是保衛了你,如今你也有子孫滿堂,想那高大帥九泉之下也是瞑目的。」

    徐傑說著話語安慰這個心中慚愧了一輩子的老漢,抬手示意徐虎再與他倒酒。只是倒酒之時,徐虎的眼神之中都是不樂意。

    老漢似乎也感受到了徐虎的鄙夷,伸手邊去攔徐虎倒酒的動作,口中只道:「喝了一碗多,夠了夠了,著實夠了,公子自己留著喝吧。老漢酒量有限,再喝就醉了。」

    徐虎聞言立馬就收回了酒罈。徐傑卻是又去接過酒罈準備再倒酒。

    老漢已然起身,也把自己喝過的碗拿了起來,還把剛才徐傑剛剛遞給他的肉乾也放下了,說道:「公子,這個碗老漢喝髒了,拿去洗洗再送來。也到外面去把幾個同伴叫回來,他們肯定是嚇壞了,老漢去安撫幾番。」

    徐傑不再起身去留,而是拿起老漢放下的那塊肉乾,放到口中吃了起來。

    不得多久,老漢回來,帶著幾個淋了雨的同伴,把碗還回來之後,又不知從何處尋了個破陶罐,接了些水把那還有血跡的地面洗刷了一下。少了血腥之氣,也好休息。

    暴雨讓夜來得更早,破廟之內火光搖曳。

    徐傑喝了不少,拿過那柄飲血刀,橫在膝前,以碗輕敲暗紅刀,隨意唱道:

    「黃沙天,殘陽笑。不知幾人夢年少?

    馬長嘶,戰陣鏖。膝有兒孫正歡淘。

    莫教英雄憶同袍,百十萬戶皆素縞。

    枯骨不想聞那親哀號,墳塚可願等得清明到。

    黃沙天,殘陽笑。可否不再夢年少?

    馬蹄輕,凱歌好。將軍百戰身死了。

    老婦夢醒漸哭老,孩童水中戲竹篙。

    公卿豈能珍惜民脂膏,君王可還記起逝華韶。」

    徐傑唱得隨意,隨心所出,意思簡單明了,也並不在意那格律。

    唱了從未見過的父親與叔叔,唱了那興許夜夜還在夢年少的二叔、八叔等人。唱了家中哭瞎眼的老奶奶,唱了那死的不明不白的高大帥,也唱了自己與徐家那些半大小子。

    還唱了對面而坐的逃兵老漢,興許也在安慰這個戰陣的逃兵,希望讓他以後不再夢年少。

    老漢聽得涕淚俱下,開口問道:「公子唱的是什麼曲子?」

    「隨口而作,就叫個《老卒歌》吧。」徐傑答完,長嘆。

    老漢聞言,已然哭出聲來,興許更想起了昔日太多太多。。。

    三個少年聽得這《老卒歌》皆是面帶悲傷。還有一個少女淚珠滾落,低頭不語。

    篝火還在搖曳,風雨呼嘯不止,雷聲時起,帶來瞬間的光亮。

    半夜雨停,方有好夢。天色微微一亮,老漢輕手輕腳收拾了一番,推著獨輪車,已然先走,去那壽州城裡走街串巷一番,賣了販運的鄉下土產之後,帶著賺到的銅錢,買些家用之物與給孫子的小禮物,回家還有子孫滿堂。

    天色明亮,徐傑也起身往壽州城而去。酒已喝完,乾糧也不多,待得再過一日之後,方才能入城補給一番。
你需要登入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註冊會員

本版積分規則

mk2258

LV:9 元老

追蹤
  • 1120

    主題

  • 100531

    回文

  • 46

    粉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