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詩與刀 作者:祝家大郎(連載中)

 
mk2258 2018-2-10 21:58:18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416 148581
V123210 發表於 2018-11-30 17:52
詩與刀 第三百七十九章 老拓跋王,你我有緣了


    室韋人轉頭走了,徐傑還未來得及松上一口氣,轉頭而去,西邊塵土飛揚又來。

    宗慶已然飛奔到徐傑面前,開口喊道:「太師,拓跋人來了,怕不過七八里之外。」

    徐傑點點頭,長長舒了一口氣,開口大喊:「弟兄們上馬吧,最後一戰了,此戰之後,咱們也回家。」

    宗慶開口:「太師,斥候還未回來呢,也不知拓跋人來了多少。」

    徐傑擺手,胸有成竹說道:「來不了多少,拓跋大軍都在西北了,拓跋室韋會盟,雙方都是傾巢而出,全力進攻我大華。拓跋有多少人口?還能有多少人能到這裡?咱們得去迎擊,打他一個措手不及。」

    宗慶聞言一喜,答道:「太師高明啊,太師當真高明啊。末將佩服得五體投地。」

    宗慶的喜悅,全部表現了在手舞足蹈的模樣當中。

    「去整軍吧,去吧。」徐傑揮揮手。

    「太師高明,太師萬歲。」宗慶一邊飛奔,一邊呼喊。

    徐傑笑了笑,低頭看著坐在垛口旁呼嚕呼嚕在喝酒的楊三胖,笑道:「你這廝,今日怕是要瘦上十多斤肉。」

    楊三胖低頭看了一眼自己的破衣爛衫,笑道:「秀才,你說老子厲害不厲害,滿身的傷口,不見流多少血,卻流出了這麼油。多吃能保命,瘦子就是吃得少,所以死得早。哈哈哈…………」

    「你這胖子竟然沒死,叫老子好生失望。」徐傑笑道。

    只見胖子一邊喝酒,一邊把酒往周身的傷口倒去,倒也疼得齜牙咧嘴,卻還笑意盈盈說道:「老子回了西湖,自己刨個坑備著,二瘦還是嫌擠了些。」

    徐傑聞言,想起了初見胖瘦二人的時候,在那徐家鎮,夜晚飲酒,胖瘦二人同睡一床,大半夜好似是那胖子真的把瘦子擠下了床,兩人罵罵咧咧幾語。

    想到這裡,徐傑不禁笑了出來,說道:「西湖的地又不是你們家的,不准刨坑,你死了就刨二瘦的墳。」

    胖子氣呼呼一語:「那地難道還是你們家的?」

    徐傑答道:「就是我家的,我家從杭州衙門買來的。死了還想佔老子便宜不成。」

    胖子一邊疼得齜牙咧嘴,一邊指著徐傑罵道:「日你個仙人板板,歹毒,你這廝當真歹毒得緊。」

    徐傑笑了笑,不再多言,下城而去,上馬就走。

    鐵騎隆隆往西,直往西邊揚起的塵土而去,夏日晚霞悠長,天黑得晚,黑盡更晚,西北的夜還要來得更晚。

    西邊來的是拓跋浩,這拓跋,沒有辦法,小國寡民,人才少出。甚至拓跋王族也會打壓人才崛起,只為保證王位更迭穩當。

    此時,這種危急時刻,唯有拓跋老王帶人而來。

    帶著的人,多是一幫拓跋老貴族,加上一些遺留的護衛守軍,甚至還有許多家族中未成年的半大小子。拓跋最精銳的後進年輕人,都已隨軍南下,兀剌海城告急,是誰也沒有預料到的事情。

    滿打滿算,卻也不過四五千人,四五千匹老弱馬匹。拓跋人窮,就窮在這裡了,真正的草原好地,都是室韋人的地盤,拓跋人的地盤,遊牧之地不少,但也多是大漠戈壁夾雜之處。

    拓跋浩皺著眉頭趕路而來,兀剌海城還未出現在視野之中,卻已見得頭前塵土揚起。急忙開口大喊:「停下來,都停下來。」

    四五千人馬,衝出兩三百步才停止下來。

    所有人抬頭去看東邊揚起的塵土。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拓跋浩。

    拓跋浩身邊有一個騎士,乃是從兀剌海城出來報信之人,拓跋浩再次發問:「你確定兀剌海城有漢人騎兵?」

    「王上,小的確定,千真萬確,萬餘漢人,從室韋人的地盤過來的。」那人再次答道,說得激動不已,生怕左右這些人不相信自己。

    拓跋浩皺著眉,再問:「有萬餘鐵甲?」

    「一萬往上,只多不少。」漢子一臉真誠,這般話語,他已答了十幾次之多。

    但是所有人依舊是一臉疑惑之色,一個老軍將疑惑道:「王上,莫不是室韋人真的背盟了?」

    拓跋浩搖搖頭:「室韋人若是背盟,室韋人豈能把主力都放在大同?若是室韋人背盟,我等豈能走得到這裡來?」

    「那這到底是怎麼回事?漢人豈能越過千里草原到兀剌海城?」

    拓跋浩臉上也都是不解,一路上飛快急奔,已經到了兀剌海城不遠,卻依舊沒有弄清楚這個問題所在。

    「列陣,讓馬歇息一下。等著,等著頭前之人過來,一切就清楚了。」拓跋浩面色嚴肅起來,拓跋浩也是那鐵骨錚錚重情重義的漢子,泰山崩於前也並不變色。

    四五千人慢慢列陣,雖說這四五千人老弱皆有,但是這四五千人的裝備卻著實不差,還有不少甲冑泛著金色,顯然都是許多貴族家中壓箱底的傳承,以往並不真的穿著上陣,今日卻是無可奈何,只得把老祖宗留下來像征榮譽的東西穿在了身上。

    遠方塵土慢慢而近,夕陽之下,泛著紅光的甲冑也開始清晰可見。

    是漢人。

    真是漢人。

    即便所有人都聽了無數次,真見到漢人鐵甲,還是讓人驚詫不已。

    距離還遠,老拓跋王已然鼓動內力開口喊道:「來者何人,為何到我拓跋境內?」

    空中傳來徐傑的答話:「可是老拓跋王當面,晚輩徐傑,此來得罪了。至於為何出現在此,倒也想知道為何拓跋王會出現在我大華西北境內。」

    老拓跋王聽得徐傑名字,已然大驚,開口再問:「徐太師從何而來?」

    「從室韋而來。」徐傑遠遠答道,馬蹄未止。

    「徐太師為何而來?」老拓跋王再問一語,直到此時,老拓跋王才真的相信徐傑是從室韋草原過來的。但是其中疑惑卻是更深,實在不明白徐傑萬餘人馬能通過室韋草原到此,難道真的是室韋人放過來的?

    室韋人自然是沒有放他歸來,反而是追殺過來的。

    老拓跋王的問話,徐傑卻沒有立馬回答。

    老拓跋王見得前方馬蹄越來越近,急忙再問一語:「徐太師為何而來啊?」

    又過片刻,遠方才傳來答話:「就為了老拓跋王您而來。」

    老拓跋王聞言,眉頭緊皺,看著前方馬蹄絲毫沒有減速之意,連忙開口大喊:「沖,快衝!!!「

    剛剛列了戰陣的四五千拓跋人,已然隨著老拓跋王打馬飛奔而出。此時已是無奈,再不起馬衝鋒,待得徐傑帶兵衝到,再想衝鋒就晚了。

    戈壁之上,碎石飛濺,塵土如煙。

    鋼鐵洪流傾瀉而出,碰撞起的火花,在這半黑半紅的天際,猶如煙花絢爛。

    老拓跋王何等的英雄了得,一個照面,連挑幾騎落馬。前方好似完全沒有人能阻擋老拓跋王的威勢,沒有一人是他一合之敵。

    鐵甲一叢叢。

    哀嚎不絕於耳。

    健馬而過,風聲呼呼。

    這麼一場遭遇戰,其實雙方都沒有做好準備。

    徐傑這一方,剛剛經歷了一場守城大戰,將士大多疲累不堪,不過剛剛休息了片刻,喝些清水,吃幾口麵餅。

    老拓跋王這一方,日夜兼程,一日一夜在戈壁中行了好幾百里,那些馬匹早已是強弩之末,路上倒斃的也不在少數,那些老弱將士,骨頭都快顛散架了。奈何拓跋國內,是真無人了。

    但是這一場大戰,就這麼開始了。

    也是徐傑故意就要這麼開始,因為徐傑知道敵人的疲憊,因為徐傑知道拓跋小國寡民。

    鋼鐵洪流相交而過。

    老拓跋王抬頭,顧不得滿臉的鮮血,打眼左右望去。一匹一匹的空馬,馬上的那些老漢們,已然不知在何處被踩成了肉泥。

    驚駭在心的老拓跋王,連忙拉馬轉向,口中大喊著:「轉向,轉頭,列陣,緊密過來。」

    場中塵土如濃煙,轉過頭來的拓跋人,早已看不清遠方漢人鐵騎,卻也知道遠處漢人鐵騎此時也在打馬轉向列陣。

    大戰如斯。

    待得拓跋人再起緊密起來,老拓跋王的視線之中,一個個視死如歸的老頭,一個個面色青澀的驚慌失措。

    戰前的動員都未來得及,這場大戰就這麼開始了。

    老拓跋王連忙再動員幾句:「兒郎們,生死之戰,在此一搏了。我們身後,此去幾百里,再無多少兵將,家中婦孺,全指望你們了。」

    那些青澀的面容,終於在驚慌失措中微微鎮定了許多。

    「兒郎們,隨我百死!護家眷安全。」老拓跋王大喊一語。

    「駕!!」

    「喝!!」

    「呼!!」

    鐵騎再出。

    遠方的漢人鐵甲也從煙塵之中衝了過來。

    空中還傳來徐傑一語:「老拓跋王,束手如何,我保你們一條性命。」

    徐傑的話語聽到老拓跋王耳中,猶如未聞。

    卻是老拓跋王眼前,那緊密一團的漢人鐵騎顯得更加龐大起來,只讓他心中大駭,因為老拓跋王本還以為剛才那一陣之後,漢人必然也損失慘重。

    此時方才知曉,損失慘重的只有拓跋人,漢人卻並未如何損失。

    老的老了,勇武已不如當年。小的太小,即便穿上了祖輩的鐵甲,拿起了祖上的兵刃,卻還是只會驚慌失措。

    如此一戰,如何能勝?

    老拓跋王已然起了念頭,左右開口:「此陣衝出之後,不要回頭,打馬直接往南去。去匯合野兒麾下大軍。」

    左右一圈老將聞言皆是點頭,一邊點頭,一邊要緊牙關捏緊兵刃。

    戰陣再接。

    老拓跋王抬頭看去,一個熟悉的臉龐就在頭前,正是徐傑。

    還聽徐傑沉聲說道:「老拓跋王,你我有緣了!」
V123210 發表於 2018-11-30 17:52
第三百八十章老將軍,人心爾

    西北一敗,一潰幾百里。

    豪商富戶,金銀銅鐵,掘地三尺。

    糧食美酒,一車一車。

    嬌妻美妾,哭啼不止。

    三百年大華,糜爛如斯,興許真到了該輪迴的時候了。

    秦州城內三十九家商戶,悲慘得早已不是詞彙可以形容。

    誰又能想到,這一切興許只因為他們要了秦家的賠償。秦家失了商貨,也本應該賠償這些商戶,奈何秦家男人都沒有回來。賣了秦家的家產,又賣了秦家的人口。著實有些過分。

    但是這代價,實在太大。

    秦伍被抬到了秦州府衙門口,看著一戶一戶人頭落地。

    這些人頭落地之人,卻沒有一個認出頭前那個全身包裹著紗布的漢子,沒有一人認出那人是昔日裡打馬遊街的那個浪蕩秦家公子。

    這些人甚至都不知道自己為何而死。

    興許秦伍心中是想要起身說話的,與這些人問問自己的兒子到底被賣到哪裡了,自己的妻子到底被賣到誰家了。活著也問一問他們到底是死是活。

    但是秦伍卻只能就這麼半躺半坐著,睜著眼睛,連動一動的力氣都沒有,甚至也不知道還能不能活到明日。

    身旁一個拓跋漢子俯身與秦伍說道:「秦大俠,王上有命,叫你活著,你還有一半的仇人未死,好好活著吧。」

    秦伍並未答話,大概也是沒有力氣答話,只是微微轉頭看了他一眼。眼神中多少有些麻木不仁與聽天由命。

    拓跋王拓跋野,已然打馬南下,鳳州不遠,一路而去,大唐榮耀之地長安也不過幾百里。此時的拓跋王,絲毫不知自己的父親帶著一幫老小正與徐傑苦戰。

    塵土飛揚的兀剌海城之西。

    老拓跋王面前的徐傑,心中多少有些惆悵,按理說徐傑與老拓跋王,並無什麼仇恨。

    甚至徐傑心中,對老拓跋王極有好感,种師道的命,也是老拓跋王給的,雷老頭與這位老拓跋王也相交莫逆。這般有情有義的漢子,徐傑豈能不喜歡?

    奈何家國當前,個人的這點感受又值得什麼?

    世間之事,就是這般緣分。

    就如徐傑一語,兩人當真是有緣分了,孽緣。

    刀去,不遺餘力。

    劍起,更是不遺餘力。

    此戰並不關乎個人榮耀,老拓跋王心中與徐傑一樣清楚無比。

    殺!

    健馬飛快。

    交擊一番,兩人已然錯過。

    待得再回頭。

    徐傑打馬狂奔去追。

    老拓跋王身邊,唯余幾百人。老拓跋王帶著這幾百人,已然不再往西,直奔往南。

    一邊狂奔,老拓跋王還頻頻回頭去看,見得徐傑真的帶人追來了,反倒心中大喜。

    追來的徐傑,其實正合老拓跋王心中之意,不為其他,至少徐傑沒有往西去屠殺拓跋老弱婦孺百姓,而是追著拓跋王而來。

    這對於老拓跋王而言,便是再好不過的事情。把徐傑的大軍往南引,能引多遠便引多遠,離拓跋在南方的大軍越近越好,離西邊越遠越好。

    家國家國,老拓跋王依舊是那個有情有義之人,對朋友如此,對臣民也是如此。

    卻是徐傑沒有料到老拓跋王這等高手,竟然會打馬而逃。

    老拓跋王在他心中,是那為了情義連死都可以從容之人,怎麼會在戰陣之中打馬而逃呢?

    徐傑沒有料到,一時之間也想不明白,唯有打馬狂奔去追。

    老拓跋王身邊,也有哪些老將,邊跑邊開口說道:「王上,咱們回頭吧,大不了就是一死。」

    老拓跋王的心思,又有幾人能懂,卻也來不及解釋,只回答:「往南走,走到哪裡便算哪裡,勿需多言。」

    徐傑腦中還在想著老拓跋王為何要臨陣而逃,已然死了三四千人,何必還要臨陣而逃?怕死?

    老拓跋王怕死?

    不斷打馬的徐傑,想了又想,忽然開口試探道:「老王上,別跑了,再跑我就懶得追你了。」

    老拓跋王聞言一驚,在馬鐙上站起,回頭遠望。答了一語:「徐傑,此時叫本王不跑,本王豈能死在你這無名之輩手上。」

    徐傑聞言,一邊催促馬匹,一邊又道:「老王上也怕死?」

    老拓跋王已然立馬就答:「螻蟻尚且貪生,本王乃一國之主,豈可戰陣而亡?」

    徐傑已然發笑:「罷了,老王上活命去吧。你兒子殺我同胞無數,我既然到此,狂追你一人不值當,當去殺人償命。」

    老拓跋王聞言大驚失色,這回他真的心中驚駭了。馬匹的速度也不禁慢了一些,開口再說:「徐太師,你來此不就是為了本王嗎?」

    徐傑已然勒馬,更下令左右停馬,口中一語:「隨意一言,罷了。老王上,你我算是故舊,還當真捨不得下殺手。有緣再見。」

    徐傑說完此語,竟然當真打馬轉向,在大漠戈壁之上打馬往西而去。

    頭前的老拓跋王,此時竟然也勒馬止步,盯著遠去的徐傑,心急如焚。

    身旁軍將此時方才反應過來自家王上為何要帶著他們往南逃跑,已然有人開口急問:「王上,這當如何是好?」

    西邊,不僅有拓跋百姓,更也有這些軍將的一家老小。徐傑如此往西而去,那些毫無準備的百姓與家小,哪裡還會有一個例外?

    卻是頭前徐傑軍中,宗慶打馬湊到徐傑身邊,也在開口發問:「太師,那些拓跋人馬匹腳步早已虛浮,再追一陣子,必然能追上。那些老將,大多都是拓跋貴胄,連帶老拓跋王一起,擒之在手,拿捏拓跋人再合適不過,太師緣何就不追了呢?家國大義當前,還有什麼故舊可言?」

    宗慶火爆秉性,似乎真有些生氣。

    徐傑已然在發笑:「嘿嘿,宗老將軍不必著急,你回頭看看。」

    宗慶從馬鐙站起,回頭一看,便是目瞪口呆。

    「老將軍,如何?」徐傑再問一語。

    「這……這……這是為何?末將當真沒有想到。」宗慶又是驚訝,又是不解。

    「老將軍,人心爾。年少偷生者多,年老還有幾個偷生的?」徐傑答了一語。
V123210 發表於 2018-12-11 17:31
詩與刀 第三百八十一章 一針見血


    「太師啊,我老宗當真白活了幾十年,白活了幾十年。」宗慶一邊看著不遠打馬也轉過來了的拓跋人,一邊嘆道。

    徐傑卻沒有再答話,而是抬頭看著遠方的道路,不遠之處,已然就是雅丹地貌的土丘。

    雅丹地貌,乃是戈壁中特有的地形,土丘一座一座,拔地而起,受無數年風沙雕刻。一座一座刀劈斧砍的土丘之下,還有一條一條的小道。

    邊境之地,從銀川往西,一直到瓜州,甚至到敦煌等地,到處都有這般的地形地貌。

    此時的徐傑,卻一頭紮了進去,口中還有吩咐:「宗將軍,你速帶兩千人馬往左,躲在那邊土丘之後,待得室韋人追來,立馬堵住入口,斷其後路。

    「遵命!」一入土丘,宗慶已然打馬往左。

    老拓跋王是真回頭追來了,無可奈何。

    即便是有人開口:「王上,那徐傑怕是有詐啊,不可往裡再追了。」

    老拓跋王還是答道:「有詐又如何?不去把他們拖著,讓他們往西去嗎?」

    「王上,謹慎為上!」

    老拓跋王已然再答:「跟上去。他們若是有嚮導,往此土丘西去,便是捷徑,我等便是真追不上了。」

    「王上,他們若是沒有嚮導呢?」

    「沒有嚮導豈會進這裡面去?此處漢人無數,馬賊縱橫,賣國之輩,還用我多說?」老拓跋王語氣已然不好,更是心中焦急無比。

    有些時候,即便明知十有八九有詐,卻還只能往前去。

    幾百拓跋人,老漢大多,還有少數半大小子,就這麼隨著拓跋野一頭紮進了。

    不過剛進裡許,繞過一個小彎,徐傑已然停馬等候在前,徐傑身邊,依舊是那鐵甲一叢叢。

    老拓跋王勒住馬蹄,長長嘆了一口氣,面帶悲傷看著左右之人,甚至都不回頭去看。

    身後的馬蹄早已響起,去路早已堵住,兩邊都是高聳的土丘絕壁。

    老拓跋王輕輕搖著頭,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就這麼看著前方,不時看著左右之人。

    左右的老將們,此時也有開口:「王上不必悲慼,一死而已,臣早已活夠了。」

    「王上,今日能死在這裡,便算是歸宿了。只希望兒郎效力,能隨新王上打到中原去,打到汴京去。」

    甚至也有老漢在喝罵著左右流淚的少年人:「哭什麼哭,你哥哥一定會給你報仇的。不過就是一死,來世再為我拓跋效力就是。」

    「不要再哭哭啼啼的,我的臉都被你丟光了,再哭你就不是我拓跋寧的孫子,不是我拓跋一族的子孫,死也是個孤魂野鬼。」

    也有少年擦乾淚水,握起鋼槍,答道:「爺爺,我下輩子還做你的孫子。」

    「好,這才是我拓跋家的好兒郎。下輩子爺爺讓你當拓跋之王。」

    這句話語,說得僭越,說得無禮。

    卻是那老拓跋王絲毫不在意,拓跋一族,本就如此,誰有能力,誰就當拓跋王。

    徐傑聽得見這些悲傷決絕之語,卻在輕扶著座下的瘦馬,一路從兀剌海城狂奔到此,一刻不曾停歇,馬匹早已大氣粗喘,鱉已入甕,血戰在前,也該休息了一下了。

    卻是那看著族人準備赴死的老拓跋王,忽然開口一語:「徐太師,此事可還有迴旋的餘地?」

    徐傑面色嚴正,看著不過百十步之外的老拓跋王,答了一句:「千不該萬不該,你的兒子不該有此野心。」

    老拓跋王語氣沙啞答道:「野兒有此野心,我是支持的,我拓跋上下,皆是支持的。拓跋與室韋會盟共同攻華朝,此事本就可謀,更是可成之事,並不是什麼痴心妄想。只奈何人算不如天算,也不知你是如何從室韋草原到得我拓跋境內。如何去算,也算不到這一遭。」

    徐傑把自己的水囊取了下來,俯身往馬口倒著清水,倒得幾下,自己也拿起喝幾口,隨後又把水囊口直接塞進馬嘴裡邊,口中答了一語:「因為你拓跋背盟了,所以我才會出現在此。」

    老拓跋王苦澀一笑:「我拓跋豈會背盟?」

    徐傑又隨意答了一語:「那就是室韋背盟了。」

    「徐太師此時何必還來誆騙與我?室韋也不曾背盟。」老拓跋王不信這些,室韋若是背盟,此時面前豈會只有徐傑這一萬人馬?

    徐傑笑了笑,答道:「室韋人從今日起,當真就背盟了。室韋人的大軍此時也從大同撤退了,大同十萬鐵甲,也在往西北來的路上。」

    老拓跋王聞言大驚,其中細節,他如何也想不通,卻還是不得不信了徐傑這句話語,開口說道:「太師當真好手段啊,好手段!!!」

    徐傑起身,把水囊裡最後一口水飲入腹中,答了一語:「老王上過獎了。」

    老拓跋王見得徐傑把空空的水囊別在了腰間,便知徐傑準備動手了,連忙高聲一語:「徐太師,可還有迴旋的餘地?」

    徐傑答了一語:「老王上覺得可還有迴旋的餘地?」

    老拓跋王腦中飛快運轉,口中急忙說道:「有,有。既然室韋從今往後當真背盟了,那邊有迴旋的餘地。太師可有興趣聽我一言。」

    徐傑捋了捋座下瘦馬的鬃毛,腦中也在思慮,口中一語:「老王上且說來聽聽。」

    老拓跋王立馬答道:「徐太師,室韋乃虎狼之族,既然背盟,必然興兵來討。我拓跋百姓屠殺不得,我拓跋大軍更不能折損太多。太師以為然否?」

    徐傑點點頭,答道:「老王上言之有理啊,這一語倒是值得千金。適才在下心中倒也是這麼個思慮。」

    為何老拓跋王的話語有理?因為拓跋一旦真的百姓被屠,軍將損失慘重。還拿什麼抵抗室韋人?若是讓室韋人輕易就滅了拓跋,大華豈不是立馬就會遭殃?

    只有室韋人與拓跋人打得死去活來,才能給徐傑更多的時間去準備,才能讓徐傑下一次從容面對,不必如此拿命冒險。

    老拓跋王聞言面色一喜,又道:「徐太師胸有溝壑,自然能通此節。室韋既然背盟,那我拓跋也可背盟,我拓跋願與大華世代修好,再也不起爭端。」

    徐傑卻是搖搖頭:「世代修好沒有必要,也不過是句空話,來日我還要提兵來討拓跋。老王上不若先說說今日之事該如何是好?你兒子殺我軍將,殺我百姓,總要有個說法不是?」

    老拓跋王沉默了,沉默了許久。

    徐傑已然開口:「老王上,你那兒子既然入了我大華,那就不能讓他輕易回來,長安城內二十萬京畿禁軍已經趕到,大同十萬精銳鐵甲月內也會趕到。這場決戰,倒是我大華虧了,在西北決戰,不知多少生靈塗炭。倒也不知你那兒子有沒有老王上這般智慧。我就留在拓跋不走了,幫你們修一修城池,往後也好擋一擋室韋大軍。」

    徐傑話語虛虛實實,卻也極為真實。因為室韋人真的要從大同撤退了,袁青山即便不敢派十萬大軍往西北而來,也會派五六萬來支援西北。

    老拓跋王終於開口:「徐太師,我隨你去汴京如何?我帶著他們,帶著這些老幼,隨你去汴京,去請罪,太師意下如何?」

    徐傑低頭,輕輕拍著瘦馬的脖頸,假作了一番猶豫,說道:「老王上就不怕我拿了你,卻不守承諾?」

    老拓跋王直言答道:「徐太師豈會真讓室韋人一家獨大?」

    徐傑終於笑了出來,卻說了一語:「在下見蒙德可汗之時,他用一語形容過在下。老王上想不想聽聽室韋無上大可汗遙粘蒙德之語?」

    老拓跋王聽得徐傑還與遙粘蒙德見過面,連忙問道:「他說了什麼話語?」

    「蒙德可汗說我,既要驅狼逐虎,又想射狼射虎,還想吃狼吃虎。蒙德可汗此語,老王上覺得他說得對不對?」徐傑問道,說完大笑起來,笑得極為暢快,這段時間的戰戰兢兢,這段時間疲於奔命,這段時間的擔憂著急,好似都隨大笑之聲發洩了出去。

    老拓跋王聞言心中寒意叢生,口中答道:「蒙德可汗當真說得對,說得一針見血,徐太師竟然讓我心中發起了寒意。可畏啊,後生可畏啊。」

    徐傑忽然笑意一止,眉頭一獰,又問出一句誅心之語:「老王上,再問你一言,你覺得你那兒子,此番之後,還能與遙粘蒙德談得攏嗎?還能把這背過的盟約談回來嗎?」

    老拓跋王渾身一震,盯著徐傑,兩眼愣神。他心中所想,似乎被徐傑完全看穿了一般。他是真想過此番之後,自己兒子該與遙粘蒙德在會一面,期望這背過去的盟約,能再談回來。唯有如此,才是對拓跋最有利的局面。

    因為老拓跋王知道,不論徐傑是如何從室韋草原到得拓跋境內的,其中必然有陰謀,徐傑的陰謀,那就是拓跋與室韋的誤會。既然是誤會,總會有解釋清楚的可能。

    老拓跋王不在乎生死,只要保得住臣民百姓,保得住國家基石,去汴京受辱、受死,皆是無妨。

    老拓跋王有些失色,實在沒有料到徐傑會把他內心之中最後一點期盼看得如此明白。

    便聽徐傑還道:「老王上,遙粘蒙德吃了大虧,總要從哪裡找補回來,大同那裡沒有牛羊,更沒有馬匹。他不想我吃狼吃虎,大概只有讓自己這隻虎先把狼吃了,如此一切就簡單了。遙粘蒙德是有雄才大略之人,倒也不知你兒子有沒有這般雄才大略。老王上隨我去了汴京,留你兒子一人,怕是難啊。」

    老拓跋王沉默著,面色陰晴不定。所有人的目光都聚在他身上,有人目光呆滯,聽不懂徐傑與老拓跋王言語中的機鋒,有人面色焦急,深深的擔憂與驚恐,顯然是聽得懂其中的機鋒。

    老拓跋王沉默許久,終於開口:「徐太師,我等隨你去汴京。只求你一件事。」

    「何事?」徐傑輕鬆答道。

    「只求太師讓我見野兒一面。」老拓跋王說道。

    徐傑假裝思索起來。

    老拓跋王又道:「見這一面,對太師有百利而無一害。」

    「你要教兒子如何渡過劫難?倒是對我有些利處。我倒是願意看到拓跋與室韋打個你死我活。答應你又何妨。」徐傑答道。

    老拓跋王認認真真恭敬一禮:「多謝。」

    話語說完,老拓跋王翻下馬匹,取下腰中佩劍,投擲在地上,也在招手示意麾下眾人照做。

    徐傑揚著頭看著,看著一個一個的老漢下馬扔下兵器,也看著一個一個的半大少年一臉疑惑有樣學樣。

    卻還有一些少年不願下馬,雙眼噴火盯著頭前那個趾高氣揚的徐傑。

    老拓跋王還回頭勸說幾語:「兒郎們,不是你們的錯,是我們這些老不死的錯。你們沒有敗,留著身軀,待得回歸之日,再著兵甲,一雪前恥。下來吧。」

    又有些許少年下馬而來,卻還有人端坐馬上,甚至還有喝罵:「王上,小的願死,必不彎腰屈膝而活。」

    老拓跋王聞言,雙眼的淚水噴湧而出,忽然仰天長嘯一聲,嘯聲刺耳撓心,在空中迴蕩不止。

    徐傑聞聲下意識拔刀而起,就要上前。

    卻是頭前這一幕,讓徐傑心中起了波瀾,幾乎心有疼痛之感。

    因為那嘯聲之後,老拓跋王,竟然雙膝一曲,跪了下來,跪在當場。

    在場所有人皆是大驚失色,連那在馬背上高高坐著不願彎腰而死的少年,也飛快從馬背而下,上前去扶自家王上。

    一時之間,場面出乎了徐傑的預料,幾百拓跋人,竟然個個嚎啕痛哭起來。

    看得徐傑長吁短嘆,搖頭不止。

    連宗慶這般莽撞之人,也低頭不願多看。

    還是徐傑一語:「給老拓跋王準備車架酒菜,其他人都綁起來吧。屈膝而活,總比都死在這裡好。來日總要放他們回去,往後這些人,興許真能撐住拓跋一族,興許當真能擋住室韋鐵騎。」

    徐老八打馬往前,左右揮手招呼士卒,卻也在連連搖頭嘆息。
V123210 發表於 2018-12-11 17:31
詩與刀 第三百八十二章故國回首


    王元朗,終究沒有到得長安城,而是在鳳翔府停了下來,白髮老漢,也恢復了一些氣力。

    鳳翔府一過,東邊就是長安,王元朗直說過長安城守不住,也如他所說,長安城是真的守不住的。

    只因為長安城實在太大,城牆四圍就有二三十里地。

    這般的大城池,從來不是堅守之地。以戰爭而論,並非真的城池越大,就越難攻破。這是一個誤解。

    就如歷史上幾萬金人進攻北宋汴梁城,便也是一樣的道理。只因為城池太大,直接導致的後果就是防線太廣。如周長二三十里的長安城,周長就是一萬五千米左右,一米的城牆站兩個士兵,就需要三萬士兵。

    這還僅僅是把城牆站滿一圈,就需要三萬人。敵人若是隨便來個聲東擊西,城牆之上便只有疲於奔命,甚至一個臨時戰報傳遞,也不是一時半刻。

    面對前仆後繼攻城的敵人,僅僅站滿一圈城牆,並沒有絲毫意義。所以說長安這般的大城池,真要固若金湯,沒有二十萬守軍,便是不可能面面俱到,在敵人面前就是破綻百出。

    所以從戰爭而言,城池太大,大多數時候反倒是累贅。

    王元朗知道長安城守不住,所以停在了鳳翔府的天興城,當王元朗到得天興城的那一刻,天興城的百姓已經開始拖家帶口出城而去,街道上堵塞的馬車,綿延幾里。

    甚至連坐在知府衙門裡的王元朗,都找不齊城內大小官員。顯然有許多官員都拖家帶口而逃了。

    王元朗拖著疲憊的身軀,罵咧不止,面前趕來的這些官員,也一個個惶恐不安,搓著手,看著王元朗。

    甚至有人開口在問:「王……樞密,天興城還能守住嗎?」

    王元朗冷眼看得一眼,並不作答,只道:「每日傍晚,在此點校官員,少了何人,何人滿門抄斬。」

    在場官員聞言皆是大驚失色,已然有人又開口:「王樞密,何必與我等過不去?我等不過都是手無縛雞之力的讀書人,連兵刃都拿不起,徒留在此,也幫不上什麼大忙。」

    王元朗冷笑一語:「身居高位頤指氣使的時候,可有想過自己手無縛雞之力?如今有難,倒是爭前恐後要逃?這般的官員,不斬,留著作甚?」

    卻聽有人忽然一語:「王樞密,仗是你打輸的,又不是我們打輸的,我們還未怪你,你倒是想拉著我們一起墊背,我家中兒孫滿堂,難道都留在這裡等死不成?」

    王元朗拖著疲憊的身軀站起,怒目一瞪,口中已然怒道:「來人,拿下這廝,斬首示眾!看看何人還敢言逃。」

    左右軍將早已怒不可遏,似乎就等著王元朗這一語,王元朗話語還未落,軍將已然拔刀上前。

    「你們敢,我乃朝廷命官,就算有罪,也該汴京審核定奪,爾等豈敢動我。」

    軍將哪裡還聽得進什麼話語,拔刀而去,鮮血迸濺,一顆人頭就已落地。

    看得滿場官員一個個呆愣當場,這些官員,大多連犯人處斬都不去看,豈能見過這般拔刀就殺人的場面?

    鮮血還在流淌,卻見軍漢也不怕污血,一個拖屍體,一個抱著頭顱,屍體丟在了門外,頭顱便往城頭掛去。

    王元朗已然開口:「爾等速歸各自衙門,吩咐衙差安撫民眾,收攏引火之物,城中糧倉更要嚴加看管,不准少了一顆。發動不願離家的百姓,搬重物上城樓。城內禁軍,立馬到衙門集合。」

    眾人戰戰兢兢,好似連腿腳都邁步動了一般。

    王元朗最後一語:「諸位勿要驚慌,汴京援軍二十萬,已然趕到長安,不日就到天興。各司其職,不可懈怠。」

    汴京援軍二十萬,王元朗此時說了大話,汴京哪裡有二十萬援軍?滿打滿算不過五萬青壯,還不知是不是青壯。王元朗派去催促援軍的人早已出發,至於援軍是否真的到了長安,王元朗心中也沒有底。

    倒是拓跋人的先頭遊騎已然到了天興城下,十來個一夥,在城下巡弋幾番,又調頭打馬北去。

    便是這一夥遊騎,都把城內百姓嚇得連出城都不敢了,城門也立馬關閉了起來。城中道觀廟宇忽然人滿為患起來,求神拜佛之人無數。

    也有富戶大家,早已在家中後院挖起了深坑,祖祖輩輩的積蓄,真金白銀堆成山,倉促之間如何運得走?唯有趕緊掩埋起來。只求拓跋人來了不會濫殺無辜,只要有命在,總有一日挖出來還能花費。

    城中禁軍,卻也逃散了大半,兩千多人的軍曲,到得衙門口竟然只有六七百人。倒也不知是逃散的多,還是吃空餉的多。

    六七百人被王元朗與幾十心腹帶上城頭,卻見大多數人都是雙腿搖擺不止。

    從兀剌海城往南而回的徐傑,坐在馬車裡,馬車內還有兩人,一個便是老拓跋王,還有一個是渾身包著紗布鼾聲如雷的楊三胖,雖然鼾聲四起,卻還見楊三胖時不時齜牙咧嘴一番,想來也是疼痛難忍。

    老拓跋王武道高深,雖然年紀不小,以為都是面色紅潤,皮膚緊致,並不如何顯老。

    此時的老拓跋王,忽然滿臉的褶皺,面色枯黃泛黑,真真就是一個老頭模樣了。

    徐傑趁著道路平坦的時候,時不時為老拓跋王倒上一杯酒,老拓跋王也不拒絕,拿起來就喝。

    徐傑本想與老拓跋王聊上幾句,寬慰一下這個一夜蒼老的情義漢子,卻又不知從何開口。

    車架內沉默了許久,還是老拓跋王先開口:「徐太師,你覺得我拓跋該如何渡過此劫?」

    徐傑笑了笑,答道:「老王上如此發問,可是覺得我一定會回答這個問題?」

    老拓跋王點點頭:「徐太師若是有好計策,自然不會不言,大概也就等著我發問了。我拓跋只要能抵擋住室韋,於你大華,百利而無一害。」

    徐傑笑著點點頭,答道:「還是老王上高明啊。也罷,老王上。高明的計策我沒有,室韋會如何進攻拓跋,想來老王上也能猜到,不過就是首尾合擊。但是我有一樁買賣,能幫到拓跋。」

    「徐太師請說。」

    徐傑面色正了正,又給拓跋野倒了一杯酒。方才說道:「我大華無馬,但是弩弓最利,鐵甲寬厚。強弩一萬,厚甲三千,換你拓跋一萬匹馬。如何?」

    拓跋野低頭不語。

    徐傑稍稍有些緊張看著拓跋野,生怕拓跋野不同意,馬匹對於徐傑來說,實在太過重要。徐傑連忙又開口:「老王上是知道室韋人的,他們可無厚甲,多是輕騎皮甲,有強弩在手,百十步就可透甲殺人。我大華與室韋戰三百年,室韋人每每都是鎩羽而歸,靠的就是此般利器。」

    不想拓跋野直接開口說道:「強弩一萬五,厚甲六千。換兩萬匹馬。「

    徐傑聞言大喜,大手一拍,答道:「一言為定。」

    老拓跋王拿起酒杯一飲而盡,答道:「多謝太師了。」

    「也多謝老王上。」徐傑答道。

    拓跋王並不如徐傑那般欣喜,而是低眉長嘆著,眼神不斷看向窗外,看著西邊,故國回首,興許也知這輩子大概是再難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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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與刀 第三百八十三章呸,老不死的

    王元朗終於收到了從長安城來的消息,東京來的援軍,五萬之數,頭幾日當真到了長安。此時已經得令往鳳翔府而來。

    王元朗收到這個消息,稍稍有些慰藉。

    卻是等得兩日,站在天興城頭的王元朗,氣得兩眼直冒金星。五萬大軍,稀稀拉拉而來,哪裡還有五萬?

    王元朗站在城頭之上,看著一個個入城之人,甚至自己慢慢數了起來,十個八個,百十來個。

    連兩萬還差了一些。

    震怒的王元朗,聽著京城而來的軍將哭喪著臉稟報:「樞密啊,從長安出來,沿途都是逃難之人,個個都說秦州大敗之事。軍心瞬間就渙散了,一路之上,逃兵無數,起先還只是個別人逃了去,後來真個都曲隨著都頭都一起逃了,再到後來,連軍將都開始逃走了。大軍越走越少,我等也想阻止,卻哪裡阻止得住,五萬大軍,官道上連綿幾里,越走越少。」

    王元朗滿心是怒,面對這些一個個垂頭喪氣的軍將,卻又不知如何去發,反倒還寬慰一語:「諸位都是國之棟樑,都是我大華之脊樑。走的便讓他們走了,你們明知戰事危險,還能趕到,老夫銘感五內,有你們在此,何愁敵人不敗。逃散之人,待得老夫錄清名剌,軍將抄斬,士捽髮配,一個不饒。諸位有功,戰後必有重賞。」

    眾將聞言,垂頭喪氣的模樣好轉不少,個個拱手上前:「多謝王樞密。」

    王元朗打起精氣神,說道:「諸位擦洗甲冑,磨快刀槍,帶著士卒們上城去,拓跋狗就來,且讓他們看看城中軍容。」

    「得令!」眾將拱手而出。

    強打起精氣神的王元朗,待得眾人一大堂,立馬在那太師椅上癱坐了下來,大氣粗喘。忽然一口老血噴出,噴在案几之上,又見王元朗連忙抬手去擦拭,咬牙切齒不止。

    這口老血,傷是其一,更多是因氣憤而起。

    拓跋人真的來了,連帶拓跋野也到了。

    見得城頭上甲冑無數,拓跋野皺眉罵道:「王元朗這個老狗,哪裡又來這麼多士卒?還皆是鐵甲。」

    一旁軍將答道:「王上,漢人多如牛毛,就等咱們屠刀去砍。」

    拓跋野聞言笑了笑,揮手:「把那些漢人的工匠都帶過來,給本王造大雲梯車。再派人四處去收攏匠人。」

    軍將已然拱手去辦。

    拓跋野卻在往城頭上四處打量,期盼在城頭上看到王元朗的身影。

    王元朗終於還是上城來了,站得筆直,氣定神閒,手中拿著一柄臨時尋來的大朴刀,眼神銳利如鷹,也在掃視著城下的拓跋人,好似還有一股氣機迸發,浩大非常。

    城下的拓跋野看著氣定神閒的王元朗,感受著那股氣機而來,撇了撇嘴,往地上吐了一口痰:「呸,老不死的。」

    說完這一語,拓跋野慢慢打馬轉頭,後方中軍大帳已然支起,火頭軍也在準備飯食。

    城頭上的王元朗,直到看見拓跋野轉頭遠走,放在身形一矮,直接坐在了城牆之上。

    左右早已擔憂不已的心腹軍漢,連忙上前來抬。

    卻見王元朗擺擺手示意眾人不必上前,隨後喘了一會粗氣,自己慢慢爬了起來,往那下城的階梯而去。

    看得一眾軍漢個個搖頭輕嘆。

    城外的拓跋安營紮寨,從四面八方押送來的匠人,在拓跋人的皮鞭之下,不斷加班加點打造著巨大的雲梯車。

    拓跋士卒,一個個歡天喜地,吃酒吃肉,甚至軍中婦人女子無數,隨意享樂。連拓跋野也覺得心情大好,中軍賬內聚攏的金銀已然裝不下來,拓跋野更是大手一揮,賞賜無數。攻城之事倒也不那麼著急,只等匠人們打造好攻城的利器,打造的這幾天,倒也合該享樂。絲毫不知北方一千多里外的拓跋國內出了大變故,更不知道大同室韋已然撤軍而回。

    城內的王元朗也在加緊備戰,檑木滾石,火油糞便,組織百姓,甚至臨陣操練培訓士卒守城之法。

    三日之後,拓跋人的雲梯車慢慢高聳而起,大戰之日不遠。

    卻是不想此時汴京城內,忽然炸開了鍋,只因為一個消息從長安傳來,王元朗在秦州兵敗,秦州已破,拓跋大軍正在直撲長安城的路上。

    這個消息,朝野震盪。

    夏文緊急鳴鼓上朝,各處衙門的官員穿衣帶冠,宮門前人流無數。

    人還沒有到齊,夏文已然上朝,不等太監喊什麼話語,也不等官員喊什麼萬歲,甚至夏文連龍椅都沒有坐下去,已然開口在問:「王卿秦州兵敗,諸位,諸位卿家,可有對策?」

    大殿之內,嗡嗡之聲大作,如千萬隻蒼鷹在飛。

    唯有謝昉往前一步,回頭壓了壓手臂,說道:「陛下,切勿亂了方寸,王樞密最擅兵事,必可穩住陣腳,長安還有東京去的五萬援軍。事情還在控制之中,頭前臣剛接到大同戰報,說室韋人退兵了,大同精銳也在往西北去的路上,陛下放心,拓跋人必會兵敗退走。」

    夏文聞言心中稍定,連忙問道:「室韋人當真退兵了?」

    夏文對這個謝昉剛剛收到的消息似乎有些懷疑,如今室韋與拓跋合擊大華,拓跋人節節勝利,室韋人豈會忽然退兵?這也太不合邏輯了。

    「陛下,千真萬確,大同總兵袁青山親筆軍情,大同知府也有印章,必不是假,室韋人當真退兵了。」謝昉答道。

    夏文長舒一口大氣,連連說道:「這就好,這就好。」『

    不想此時,忽然有一人走出列班,開口說道:「陛下,臣看此事當有蹊蹺,徐太師親去大同,此時連徐太師都下落不明了,室韋人豈能退兵?室韋與拓跋會盟共同進攻我朝,如今拓跋人正是大勝之時,室韋人豈能在這般大好時機退兵而去?」

    謝昉回頭一看,說話的乃是中書侍郎李直,氣不打一處來,問道:「李直,你此話何意?如此大事,我還能信口開河不成?」

    「下官不敢,下官知曉謝相公苦心,更明白謝相公此時說室韋退兵是為了穩住朝堂上下。但是事已至此,不想方設法應對,一味隱瞞,只會讓後果不堪設想。下官一心為公,如今拓跋挾大勝之威,長安城怕也是難以守住。好在京畿還有十幾萬禁軍,當速速在京畿佈防,阻止拓跋人沿黃河而下,再調南方之兵進京勤王,方才是穩妥之策。」李直一通說,說得滿朝眾人個個大驚失色。

    謝昉氣得跳腳幾步,走到李直面前,懷中書信已然掏出,往前一揮,說道:「李直,你看看清楚,是不是邊鎮軍報,大印一方不缺,豈可有假?難道袁青山還能謊報軍情不成?」

    李直斜眼打量了一下,也不多看,開口又道:「謝相公,徐太師輕敵冒進,下落不明,生死不知。王樞密西北大敗。已到這般緊急之境,謝相公三思啊,陛下三思啊!」

    李直說得痛心疾首。

    滿場早已議論嗡嗡。

    連夏文都在高台之上慌了神,眼神不斷在謝昉與李直兩人看來看去,不知該聽誰的話語。徐傑出關沒了消息,這事他是知道的,而今王元朗又大敗,這些都是事實,而謝昉也不是那信口開河之人。

    皇帝,當真難當。
V123210 發表於 2018-12-11 17:32
詩與刀 第三百八十四章衣冠南渡


    人類之所以能形成巨大的社會,之所以能分工合作,就在於人類會受他人的言語與行為左右,會受到其他人的影響。

    此時的皇帝夏文,不斷看向台下的謝昉與李直,心中擔憂不已,卻也在自我安慰,複雜非常。

    謝昉與李直已然面紅耳赤,謝昉本不是喜歡爭奪爭執之人,奈何此時身居此位,又答應過徐傑那些承諾,唯有開口再道:「陛下,諸位,太師何許人也?李啟明如何覆滅?常凱又如何兵敗?太師豈是那輕敵冒進之人?此番太師出關而去,必是謀定而後動,大同室韋退兵便是明證,邊關將士幾十萬,難道都不足以證明室韋人退兵了不成?在場諸公,就算少知軍事,也多少有相熟的軍將與官員在邊鎮,你們何人聽過大同傳來的其他消息?南來北往的客商也不是一個兩個,又有哪個傳過大同絲毫不利的消息?」

    謝昉這一語,當真有些說服力,大同說近不近,但是說遠也不是那麼遠,在場之人,多少都有自己的關係,最近還真沒有誰聽過什麼大同戰事不利的消息。

    眾人想到這裡,議論之聲也就小了許多,好似稍稍安心了一些。

    便是皇帝夏文聽到這裡,也輕輕點點頭,著急的面色緩和不少。

    唯有李直見得左右之人緩和下去的氣氛,連忙又道:「太師善謀不差,但是諸位可有想過一事?太師年歲幾何?不過剛剛及冠,正是年少輕狂年紀,諸位也都是從少年而來,年少之時,得意忘形之事,何人可曾未有做過?哪個年少不輕狂?哪個年少不自大?哪個年少得意之時還可平常對待?在場諸公,哪個年少之時不曾犯過錯?」

    李直幾問,擲地有聲。

    謝昉氣得把手中的軍報往地上一扔,開口喝問:「李直,你這般危言聳聽,到底為何?你有什麼想法,直說出來。」

    李直聞言,好似這場辯論自己勝了一般,微微抬頭,又點了點頭,已然答道:「謝相公,下官並未危言聳聽,乃是有先見之想。倒也談不上有什麼想法,就是憂國憂民之想。」

    「好,你既然有憂國憂民之想,你那就出個憂國憂民的對策。西北兵敗,大同之勝你也不信,如你所想,兩戰皆敗,你倒是憂國憂民出個所以然來,便說說這般局面,朝廷該如何應對?」謝昉眯著眼睛,語氣嚴肅,緊盯李直。

    就是謝昉這一語,忽然滿朝噤若寒蟬,再也沒有了一絲聲音,所有人的目光都往李直看去。

    此時謝昉一語提醒,所有人忽然明白了一個道理,這件事情,剛才只算得上是言語爭奪辯論。沒有人想到這辯論之後該如何?

    若真如李直所言,頭前口頭爭奪已然就算不得事情了,之後該怎麼辦才是重中之重。

    人多喜歡口頭爭利,好似嘴巴爭贏了就是萬事大吉,就是勝利了。

    就連李直自己都這麼以為,如今謝昉反倒看開了,好似讓李直爭贏了,但是接下來呢?接下來輪到爭贏了的李直憂國憂民了,李直自己卻是微微愣住了,一瞬間不知如何以對。

    是啊,西北敗了,大同連主帥徐傑也消失了,十有**看起來也不保險了。謝昉就想問問李直,問問他是如何憂國憂民的。

    剛才並未深入去想的李直,只想在朝堂之上打壓徐傑,乃至於也打壓謝昉。此時打壓完了,面對這個問題,李直忽然有些慌張起來,趨吉也好、避凶也罷,李直面色一頓黑一頓白,竟然迎著在場眾人的目光開口一語:「陛下,陛下,大同一旦兵敗,中原無守,西北已然兵敗,河東京西也難守,太師誤國如此,合該治其重罪!」

    謝昉忽然咬牙一笑:「呵呵……此時還想著要給太師治罪,太師不是回不來了嗎?治罪之後呢?李侍郎憂國憂民,便請李侍郎救國救民。」

    李直身形頓了頓,下意識想逃避謝昉的問題,好在他立馬又回過神來,知道這個時刻關係重大,機會正好,家國危難,正是他嶄露頭角崛起的時機,趨吉避凶,趨吉的時候到了,開口答道:「陛下,拓跋與室韋合擊我國,兵鋒之利,此時已然難擋鋒芒,臣一念去想,雖然不吉,但是不免想到衣冠南渡之晉,南渡以求存,可保江山社稷不失,可保東山再起之勢。」

    夏文本就是飽覽群書之輩,自然知道什麼是衣冠南渡,那就是讓朝廷往南遷,但是夏文也就是這麼一個飽讀詩書之人,有讀書人的一點風骨,起身問道:「李卿,此時戰事還未明朗,你就讓朕往南方逃不成?」

    李直躬身答道:「陛下,漢家江山,社稷安危,還請陛下快快啟程,若等拓跋與室韋兵臨城下,萬事皆休矣。」

    興許李直是有執掌大權的想法,不知是他怕兵禍,還是怕徐傑報復。但是李直知道,只要皇帝真聽了自己的衣冠南渡之策,兵禍可以避開不說,徐傑也就失勢了。

    此時朝堂之上想起了笑聲,笑得鄙夷非常,發笑之人正是謝昉,便聽謝昉說道:「衣冠南渡,好一個衣冠南渡,敵人還在一千多里之外,就有人想著要衣冠南渡了,不知太宗太祖們聽得後人如此,會不會泉下有知吐血三升。也不知天下萬民聽得今日朝堂之議,會不會笑破天際。更不知戰陣之上效死的將士們聽到此言,會不會氣得提刀上殿來斬殺庸臣。興許室韋人拓跋人聽到此言,更要浮一大白。可笑,可笑,哈哈……著實可笑。」

    滿場所有人都看著謝昉哈哈大笑。

    謝昉笑罷,又是一語:「我謝昉年邁,誰要走便快些走,倒也不攔,老夫便在這汴京城裡等候太師凱旋而回。到時候啊……哈哈……到時候……哼哼……」

    謝昉這句到時候也不繼續說下去,只顧著鄙夷地笑。

    但是在場之人誰都聽得懂到時候是什麼意思,到時候那些走了人,也就不談什麼官職功名了,甚至連家業都談不上了。

    謝昉這一語,是在威脅!威脅著在場眾人好好待在京城裡,不要作他想。

    李直聞言眉頭一皺,便也不再去看謝昉,而是看向台上的夏文,開口又道:「陛下,江山社稷之重,必要萬無一失啊,還請陛下三思而行,若是待得室韋拓跋當真兵臨城下,便是想走也難了。」

    終於吳仲書也開了口,卻是折中一語:「謝相公,李侍郎。二位皆是憂國憂民之人,此事,此事可過幾日,過幾日再議。」

    吳仲書有吳仲書的聰明,一個人要安穩朝局,一個人怕兵敗傾倒。吳仲書其實與夏文的感官上差不多,那就是也不知該信誰的。但是吳仲書知道事情還可以等一等,等一等可能就會明朗起來,或者等一等再走也還來得及。

    歸根結底,還是王元朗兵敗讓滿朝之人失望了,而且王元朗兵敗之時,徐傑卻還沒有任何消息,這更讓人不禁多想許多。這些多想,還真不是能靠謝昉一人話語可以消解的。

    吳仲書折中的話語,聽到李直耳中,反倒沒有討好,便聽李直答道:「吳相公,你平常裡這般長袖善舞兩不得罪,倒也無妨。已然到得這般緊要關頭,豈還能如此模棱兩可?難道真要事到臨頭了,才知其中利害?」

    吳仲書聞言目瞪口呆,這個李直在他印象中,一直是那種彬彬有禮的印象,從來不會得罪人,更不會與上官用這種口氣說話。今日的李直,好似瘋了一般,懟完謝昉不說,連他都懟。這讓吳仲書大吃一驚。

    卻不知李直心中所想,就是要借這個機會,向所有人證明,更要向皇帝證明,證明自己才是那個誰也比不上的先見之人,自己才是那個比所有人都有大智慧之人。

    夏文終於定了些心神,起身拂袖,說道:「今日就議到這裡,過幾日再說。退朝,煩請謝相公到御書房來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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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八十五章 老王上殺意縱橫啊


    故國回首,老拓跋王坐在車裡搖頭晃腦,車外的那些拓跋人,除了少數老邁之人,大多被綁縛了雙手一個個串綁在一起。眾人皆是垂頭喪氣的模樣。

    老拓跋王不時嘆氣,以老拓跋王武道之威,雖然不至於能打贏徐傑一方的幾個先天高手,但是趁眾人不備,要想暴起而逃,還是有些許的可能性。

    但是老拓跋王就這麼在車架裡動也不動,絲毫沒有要逃跑的心思。車架之內還有睡得死沉的楊三胖,也還不時發出哼哼唧唧的疼痛之聲。

    再加上一個坐著的徐傑,老拓跋王幾乎被擠到了車窗邊的一個角落處。

    徐傑不時寬慰一語:「老王上不必憂愁,興許也還有回國的那一天。」

    老拓跋王苦澀一笑:「回不回國倒是無甚大礙了,只是這一刻,我忽然想起了許多事情,三十一歲得大位而王,已然三十多年了。於內施政無多少建樹,於外武功也無什麼能稱道。興許我是這拓跋最無為的一任了,實在汗顏。」

    原來老拓跋王在這個時刻是在回顧自己的這一生。

    徐傑聞言本來沒有什麼興趣,卻是忽然想起了什麼問題,問了一語:「老王上,晚輩有一疑惑,想與老王上說道幾句。不知老王上可有閒心?」

    老拓跋王抬了抬手:「徐太師請講。」

    徐傑便也直說了出來:「晚輩多讀聖賢,本來對此事也並無什麼疑惑。因為聖賢書中,對於君王早有要求,為君王者,仁義為先,道德為上。以往也覺得此話有理,卻是到得如今,晚輩忽然對這些起了疑惑。還請老拓跋王開解一二。」

    老拓跋王聞言並未多想,只是答道:「聖賢書中之語,歷經千百年之久,自然。為君王者,首先就要是天下之表率,道德為上,君子風範,上風得正,下必效仿,如此於國有益。仁義在先,以仁待民,民心所向,以義待士,士必報效。如此君王,何愁國家不治?倒也不知徐太師在其中之惑到底為何?」

    徐傑沉默了片刻,忽然說道:「如今晚輩忽然覺得此番道理,實在大謬也!」

    老拓跋王聞言一驚,問道:「何謬之有?」

    徐傑面色微沉,答道:「以道德解政治,便是大謬。何以治國?道德以治國?更是大謬。道德教化萬民,是以人心安定、社會安定之道。但道德非政治之道。君子可為表率,但是君子不可治國。為何?因為政治,不論對內還是對外,皆是爾虞我詐之爭。君王若想為民謀利益,為國謀利益,必然要在這爾虞我詐之中脫穎而出,才有為國為民謀利益的能力。利益本就代表了爭奪。所以君王必然不能以道德高低論長短,而是要以能力論長短。晚輩有兩個詞,一為務實,二為手段!能務實,有手段,才是好君王。」

    老拓跋王聽得愣了片刻,有些激動問道:「太師之意,莫不是說君王可以無德?君王只要有能力有手段,便可無德?」

    徐傑點點頭、卻又搖搖頭:「晚輩是說,君王者,有德無德並不那麼重要,只要有手段有能力,道德並非其中標準。如此才能保得國家之利,保得百姓之利。爭奪之事,大多數時候本就與道德背道而馳之事。以道德來衡量政治,本就是最愚蠢的事情。以道德來選君王,便是蠢上加蠢。」

    老拓跋王忽然更加激動起來,答得一句:「胡說八道,大公無私不是德嗎?若是君王都不能大公無私,何以治國?」

    徐傑笑了笑,答道:「都已是君王了,還有什麼私利?錢財多寡?美色多寡?或者說君王之私,難道不就是讓自己統治安穩?要想統治得安穩,豈不就是要讓社會安穩,讓百姓安穩?君王之私,不就是大公無私?」

    老拓跋王聽到這裡,面色一變,又問:「你的意思是君王就可以不顧道德,就可以不擇手段?」

    徐傑認認真真點點頭:「極是。君王只要有大見識、大格局。要做的事情,不顧道德也好,不擇手段也罷,只要能做成,於國有益,於民有益,便是大功德。那些不會爭奪,不會不擇手段的君王,反倒成了不明君。自古以來,明君大帝,治理盛世,外驅強敵,功勛卓著者,又有何人是道德君子?」

    徐傑說出了一個他以前也不明白的道理。那就是最好的領導者,一定要在爭奪之中崛起,對內之爭,對外之爭,無數爭奪之後最後的那個勝利者,必然有大格局,有大城府,手段高明狠厲,這樣的人,才有能力真正於國有益,於民有益。

    換句話說,聖母之流,悲天憫人之輩,從來都不會是一個好的領導者。大多時候反而會適得其反。

    老拓跋王面色大變,他在高位多年,豈能聽不懂徐傑的話語?這個道理卻還是讓老拓跋王受到了人生中最大的衝擊。

    老拓跋王擺擺手,有氣無力答了一語:「徐太師之言,我聽懂了。徐太師是說如我這般的人,配不上那個王位。唉……我倒也覺得自己這麼多年在王位之上毫無建樹,卻不知是這麼一個原因。今日不是我為太師解惑了,卻是太師為我解惑了。」

    徐傑抬眼去看老拓跋王,忽然覺得他好似瞬間老了十幾歲一般,有些萎靡不振起來。

    也看得徐傑有些於心不忍,說道:「仁義君子,自然有仁義君子的好處,如老王上這般的人,晚輩從內心裡是敬佩的,有情有義,以為畢生效仿之榜樣。」

    老拓跋王苦澀著臉,無笑,無力:「罷了,罷了,徐太師與我,當不是一路人。」

    「非也,晚輩倒願意與老王上是一路人,有情有義方為人,其實啊,能為君王者,便難以為人了。」徐傑答道,興許算是寬慰。

    老拓跋王忽然回過神來,不為徐傑那是否為人的話語,而是看向徐傑,開口問道:「君王不好嗎?」

    老拓跋王問得有些突兀,卻也有深意。

    也不知徐傑聽沒聽出其中深意,只見徐傑擺擺手:「君王有何好?殫精竭慮,日日防賊,不得逍遙。」

    老拓跋王大概是有些失望,答了一語:「太師是不懂為君王的好處,天下萬物,予取予求,天下萬人,卑躬屈膝。妙不可言啊。」

    徐傑忽然抬頭看了看老拓跋王,問了一語:「老王上可是有些失望?」

    老拓跋王口中一頓,嘆息道:「失望,著實有些失望。世人哪個不想稱孤道寡,獨獨徐太師看得破這些。」

    徐傑笑道:「老王上到得此時還不忘為故國謀利,教人敬佩啊。」

    老拓跋王是真有些失望,若是大華有權臣篡奪之事,國家必亂,老拓跋王失望的是面前這個權臣卻沒有這個想法,實在失望至極。

    不過老拓跋王卻並不承認心中所想,而是說道:「我是失望拓跋之中,為何就不能出一個太師這般的臣子。」

    徐傑輕鬆微笑,掀起車簾,往前指了指,說道:「要出拓跋了,前方不遠就是會州,不知又有多少人要枉死。」

    老拓跋王也從車簾之外看去,口中一語:「徐太師稍安,不必拔刀出鞘,若是遇見軍士,老夫出面定能止戈。」

    徐傑面色再也不笑,因為路邊已然能看到屍骨未寒,便聽徐傑沉聲說道:「老王上,你兒子欠我大華的債可不小,來日必然來討。」

    老拓跋王沉默不語,他心中可不願還這個血債,拓跋本就小國寡民,如何還得起?

    「冤冤相報何時了,我拓跋願與大華盟萬世之好,再也不起兵鋒戰端。」老拓跋王如是答了一語。

    只聽徐傑答道:「爭奪爾,爭來奪去,不過一個生存發展的空間。拓跋為人,大華也是人。與其說債,不若就說爭奪,萬古兵鋒,總有盡日。晚輩有一宏願,願見兵鋒盡日。」

    老拓跋王聞言,氣勢盡出,驚得熟睡的楊三胖也陡然坐起,老拓跋王口中一語:「好大的宏願!」

    徐傑輕聲答道:「老拓跋王保重身體,可拭目以待。」

    老拓跋王忽然雙手抖動不已,眼神緊盯徐傑,似有衝動,似有強忍。

    徐傑慢慢起身,掀開車簾走了出去,站在車架之外伸了一個懶腰,說道:「老王上殺意縱橫啊!」

    醒來的楊三胖翻身換了一邊屁股斜靠,口中威脅一語:「老頭,你可別動手!」

    老拓跋王鬚髮皆張,無風而動,口中一字一句:「當絕了後患!」

    徐傑懶腰伸完,拍了拍腰腹,答道:「老王上還是再忍一忍吧,免得後患不絕,新患再添。」

    老拓跋王不知是不是真聽進去了,或是自己想得明白許多,氣勢慢慢減了不少,卻還咬牙切齒:「我恨欲狂,老天待我拓跋不公!為何生而為人,卻要厚此薄彼。我拓跋於世,何其艱難!」

    徐傑已然下了車架,徐小刀牽馬近前,徐傑翻身而上,口中一語:「老王上,總有一些人得天獨厚,夏商周、秦兩漢、三國晉、南北朝、隋唐五代十國至今,何嘗又不是艱難困苦?但不論如何艱難困苦,還是這些人得天獨厚。老王上,以往拓跋曾經是大唐,往後啊、往後讓拓跋也成了華夏,如何?」

    說完徐傑打馬已走。

    留得老拓跋王雙拳緊握,眼神卻不斷在車外那些拓跋漢子身上掃視。

    眼神之中,哀傷、不屈、不忿、不忍、不捨、不服!

    眼神再到徐傑的背影之上,老拓跋王身上殺意慢慢淡去,心中的殺意卻如奔騰之黃河,如何也收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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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與刀 第三百八十六章 英雄遲暮,將軍白頭

    天興城頭,一輛一輛的雲梯車拔地而起。

    王元朗皺眉站在城頭之上,看著城下開始整隊的拓跋人,回頭問了一語:「敢死否?」

    王元朗話音低沉,絲毫不像是在鼓舞氣勢,語氣中有些淡淡的悲傷,興許在他心中,是真到了要死的時候了。

    左右之人,皆是王元朗的心腹,所有人聞言,目光皆看向王元朗,卻並無人表態,大概也是知道生死關頭了,所有人臉上都有悲哀之色。

    即便無人答話,王元朗也還是欣慰著點點頭,說道:「我若是要死了,你們也不要再帶我走了。」

    一人終於恭恭敬敬拱手開口:「遵命。」

    王元朗忽然又笑了出來,說道:「將士難免陣前亡,平常裡我也不曾虧待過你們,家中有子的,今日隨著我。家中無子的,下城去吧。」

    最後這個時刻,誰也沒有想到王元朗會做這樣的安排。

    只是這在場幾十親兵,卻無一人有動作。

    王元朗又問了一語:「都生了兒子嗎?」

    也還是無人答話。

    王元朗只是輕輕嘟囔了一聲「也罷」,隨後就轉過頭去,不再多言。

    遠方號角已起,鼓聲又開始了。

    王元朗的青龍偃月刀已經在秦州城遺落,此時手中拿著的是一柄碩大的朴刀,渾身重甲依舊。

    拓跋人的腳步聲踩著鼓點,慢慢前進。雲梯車搖搖擺擺往前,推車的竟然都是漢人。

    城頭上的守軍,滿打滿算也不過一萬七八千。

    這座城,今日怕也是要破了。再如何能戰的王元朗,心中也知道這一戰的結局。王元朗心中大概也還有恨,恨只恨巧婦難為無米之炊,恨只恨這大華朝如今為何就糜爛至此,萬萬人的國家,卻找不到幾支真正能戰的軍隊。

    箭雨已起!

    喊殺震天!

    拓跋野打馬在城外不遠處逡巡著,眼神一直緊盯著城頭上的王元朗。他想看透王元朗的虛實,看透之後,才決定自己要不要上前去。

    也還聽得拓跋野罵罵咧咧問左右:「他娘的,那個姓秦的還能不能戰?」

    身邊之人答道:「王上,那廝剛把命撿回來,刀都提不起,怕是難以陣前效死了。」

    拓跋野臉上帶著失望,口中說道:「也不知城頭上那個老不死的到底行不行了?」

    「王上,王元朗的傷想來也不可能好得那麼快,此時必是強撐而已。」

    拓跋野聞言想了想,隨後輕輕一夾馬腹,猶豫這麼久之後,他終於決定再去會一會王元朗。

    王元朗不需眼睛去看,也能在人群之中感受到近前的拓跋野。王元朗微微嘆了一口氣,抬頭望瞭望初升的太陽,咬了咬牙關,口中大呼一聲:「拓跋野,上來受死!」

    一聲呼喊之後,拓跋野竟然又停了停腳步,揮劍打落幾支羽箭之後,回了一句:「老匹夫,今日就是你的祭日!」

    拓跋野的聲音極大,似乎不是說給王元朗聽的,而是說給拓跋人聽的。

    劍光已起,懸空而起的拓跋野身邊,一座高聳的雲梯車正被火油點燃,大火熊熊。

    沿著城牆望去,起火的雲梯車到處都是,卻又更多的雲梯車牢牢架在了城牆之上,無數拓跋人源源不斷從雲梯車口躍出,城牆上早已血肉橫飛。

    攻城,這才是真正的攻城之法。

    天興城,一座幾萬人口的小城,煙霧瀰漫,血氣籠罩。

    上城而來的拓跋野,剛與王元朗一交手,立馬喜上眉梢。口中笑道:「哈哈……老不死的,今日本王可逮住你了。」

    王元朗並不答話,氣喘吁吁之間,唯有不斷揮刀而去。

    城頭之上,越來越多的拓跋人攀爬而上,甚至已然有人衝下了城牆,想要去打開那座看起來並不堅固的城門。

    城門之後,被無數重物堵得死死,更有無數士卒追下城門,城門爭奪戰,更是慘烈非常,王元朗身邊之人,幾乎都在城門之下。

    王元朗重重栽倒在地,胸內的鮮血從口中噴出。

    拓跋野桀桀在笑。

    王元朗又再一次爬起。

    吵雜的戰場,無數的呼喊,隔絕了一切的聲音。戰陣之上,甚至連北方萬餘馬蹄狂奔之聲也傳不到人耳之中。

    沒有任何人注意到北方奔來的一隊鐵騎。

    所有拓跋人都是一臉的興奮之色,似乎人人都知道今日此城必破。局勢似乎也正在朝著勝利的方向發展,越來越多的拓跋人從城頭湧到了城內,去爭奪那座城門。

    甚至也有許多禁軍漢子開始臨陣脫逃。

    大勢如此,起了偷生之心,實在再正常不過。

    城外大軍,如同蟻群一般密密麻麻往前湧去。

    王元朗終於又一次倒地了。

    自古英雄嘆遲暮,不許將軍見白頭。

    人終有老去的那一日,身經百戰又如何?

    王元朗終於再也爬不起來了,唯有對著拓跋野怒目而視。

    王元朗身邊,已然全都是拓跋人。那持劍在笑的拓跋野,眼神卻不在王元朗身上,而是在左右軍將士卒身上,有一種得意洋洋。

    也有人喊出了一語:「王上萬歲,王上萬歲!!!」

    霎時間,喊聲震天!萬歲之語,不絕於耳。

    拓跋野的目的終於達到了,拓跋野的王位,終於坐穩了,就算拓跋浩此時不再人世,拓跋野也可以高枕無憂,不必再擔心自己王位不穩。

    拓跋野慢慢聚起長劍,看著腳下不遠的王元朗,卻沒有立馬斬殺而下。

    這一幕,對於王元朗而言,何其悲涼!

    「今日,本王在此,親手斬殺王元朗,且看看華朝還有何人敢逆本王兵鋒!」拓跋野說完此語,再聽幾聲萬歲呼喊。

    劍,終於要揮砍下去了。

    王元朗微微閉眼,也不掙扎躲避,只是抬起頭,露出甲冑之內的脖頸。

    「老匹夫還有幾分自知之明!」拓跋野還有一句笑語。似乎也想讓王元朗答上幾句,最好是求饒之類的,那便再好不過。

    好似此時就這麼簡簡單單一劍殺了王元朗,還不足夠使人快意。

    不料王元朗忽然一睜眼,一口帶血的濃痰噴出,直奔正在得意的拓跋野。

    拓跋野微微偏頭躲過,劍光再也不等,口中還有喝罵:「老狗找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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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與刀 第三百八十七章 不可能


    劍光已下,帶著拓跋野的憤怒直奔王元朗的脖頸而去。

    王元朗還來不及閉眼,面色也無絲毫動容,卻是也親眼看到了讓他不敢相信的一幕。

    不知從何處划來了另外一柄長劍,這柄長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橫在了王元朗脖頸之前。

    一聲清脆的交擊,火花一濺,拓跋野連連後退兩步,口中怒嚎:「何人找死!!!」

    卻是隨後,所有人都目瞪口呆愣在當場,連帶拓跋野也定在了當場。

    當面出劍之人,皺眉搖頭。

    拓跋野開口一語:「父王,你如何來了?」

    出劍救下王元朗的人,竟然是拓跋浩!

    便聽拓跋浩嘆息一聲:「野兒,鳴金收兵吧。」

    拓跋野一頭霧水,卻答道:「父皇,城池破了就鳴金,兒臣知曉的,往後這裡都是我拓跋子民,不必多造殺孽,但是這個老頭必然要殺,這人是王元朗,留之不得。」

    拓跋浩慢慢回頭,往北邊指了指,又道:「野兒,罷兵吧。」

    拓跋野順著拓跋浩手指的方向,遠處大營之北,無數鐵甲騎兵已然列陣完畢,還有高聳將旗一桿,將旗之上寫著大大的「徐」字。

    拓跋野驚道:「那是徐傑?徐傑不是在大同嗎?如何到我軍陣後了,父王勿急,兒臣現在就下城聚騎兵,與之決戰!」

    拓跋浩搖搖頭,說道:「野兒,不必決戰了,此戰是拓跋敗了,徐傑從兀剌海城而來。朝中老朽少年,皆在他手上。為父無能啊。」

    拓跋野好似沒有聽懂一般,急忙問道:「父王,你說什麼呢?什麼就敗了,兒臣攻城拔寨,殺敵無數,豈能就敗了?」

    拓跋浩答了一句:「冬天,冬天遙粘蒙德會與我拓跋開戰了。」

    「父王,你胡說什麼呢?蒙德可汗豈能與我拓跋開戰?父王,你這是怎麼了?」拓跋野好似懵了一般。

    卻聽得地上的王元朗忽然大笑起來:「哈哈…………哈哈…………太師,太師啊太師,天助我大華,天助我大華,太師,好個徐太師!!!」

    拓跋野聽得王元朗大笑,拔劍再起,面目猙獰。

    卻還是被拓跋浩止住了,拓跋浩再說一語:「來人傳令,鳴金收兵。」

    在場拓跋軍將無數,一個個愣在當場,面面相覷,不知發生了什麼,更不知如何是好。

    拓跋浩再喊一語:「鳴金收兵,本王之命,何人敢逆?」

    「父王,城池就破了,豈能收兵啊?」拓跋野急忙一語。

    「收兵!」拓跋浩暴喝一聲,轉頭躍起,直奔遠處大營而去。

    拓跋野看著四處拚殺場面,大戰功成,就在眼前。又看向自己父親的背影,連忙起身追去,似也知道自己的父王是去鳴金的,拓跋野追過去,便是要阻止他鳴金。

    拓跋野如何也不能接受這般局勢下鳴金的舉動,就算徐傑來了又如何?城池馬上就破,拓跋軍隊多如牛毛,聚兵回頭與之一戰就是,到嘴的鴨子,豈能就這麼飛走?

    追上去的拓跋野,卻親眼看到手持大錘的拓跋浩,一下一下敲擊著巨大的銅鑼,鳴金之聲,響徹雲霄。

    城頭上拚殺的拓跋勇士們,皆是一臉茫然回頭去看,看得大營之後,整軍列隊的鐵甲騎兵,好似都明白為何鳴金一般,如潮水一般往城下而退。

    城頭上的王元朗,慢慢爬起身來,撿起落在不遠處的朴刀,扶著垛口,親眼看著幾里之外那桿徐字大旗,笑聲不絕!

    左右往後退去的拓跋人,卻沒有一人上前來殺這個白髮老漢,任由這個老漢在垛口上恣意大笑,笑得爽朗非常。

    徐字大旗之下,宗慶一臉擔憂問道:「太師,那老拓跋王怕是不會再回來了。」

    徐傑胸有成竹答道:「我放他去,就知道他一定會自己再回來。」

    宗慶著急再道:「太師,哪裡有人會自投羅網的?太師點頭放他去了,他必然不會再回來了。」

    「宗將軍,老拓跋王不比旁人,他心中有情義,他會回來的,因為他知道他若回來,這千餘老朽與少年才能保命。」徐傑答道。

    宗慶回頭看了看陣後那些拓跋俘虜,還是說道:「這些人怕是沒有這麼值錢。」

    徐傑反問一語:「宗將軍,若你是那老拓跋王,陣後這些人是你身邊跟隨了一輩子的忠義心腹,你回不回來?」

    宗慶聽到這裡,點點頭:「嗯,若是我,我當回來。」

    徐傑自言自語一句:「所以啊,這個老拓跋王不像是個君王,反倒像一個江湖豪俠客。」

    宗慶聞言疑惑,問道:「太師,那什麼樣的人適合當君王?無情之人?」

    徐傑卻不正面回答,而是說道:「君王者,孤家寡人,豈可讓人隨意拿捏?」

    宗慶聞言,看了看徐傑,忽然沒頭沒腦一句:「我看太師也像個江湖豪俠客。」

    徐傑聞言一愣,忽然笑了笑。說道:「今日之後,回家了,入京去,人人都有重賞。」

    宗慶聞言大喜,回頭喊道:「弟兄們,太師有言,人人都有重賞,人人都有重賞!」

    「謝太師!」

    「多謝太師大恩!」

    「太師……萬……」

    「多謝太師!」

    呼呵聲中,南方拓跋大營忽然出來一隊騎士,飛奔而來。

    徐傑抬手壓了壓,示意眾人禁聲,隨後打馬而出,左右之人正欲跟隨,卻被徐傑回手攔住了。

    徐傑一騎而去,迎面而來之人,拓跋父子正在最前。

    雙方十多步駐足。

    拓跋野已然開口:「徐傑,本王殺了你!」

    徐傑卻並不去看氣急敗壞的拓跋野,而是看向拓跋浩,說了一語:「老王上,你這兒子比之遙粘蒙德差得遠了。」

    拓跋浩抬手示意了一下拓跋野,答道:「徐太師,王元朗並未死,俘虜與物資,我拓跋皆雙手奉還。至於傷亡之軍民,我深表歉意。戰爭如此,也請徐太師寬心些,我拓跋也是死傷慘重。」

    徐傑面色微沉,一路快馬疾馳而來,到處都是屍橫遍野,徐傑如何能寬心?但是徐傑也不立馬發作,而是答道:「老王上教導一下兒子吧,我帶兵入城去,也要整軍了。三日之內,大華境內,不可再看到一個拓跋人。」

    說完徐傑打馬就回。

    拓跋野早已怒不可遏,幾番想發作,都被拓跋浩攔住了,此時開口急道:「父王,父王!!!父王,你……你莫不是老糊塗了不成?」

    拓跋浩看著徐傑遠去的背影,輕輕說了一句:「野兒,室韋人背盟了。」

    「不可能,父王,你當真就是老糊塗了,室韋人豈能背盟?室韋人比我們還想打進中原。他們豈能在此時背盟?」
V123210 發表於 2018-12-15 11:09
詩與刀 第三百八十八章 父王要殺何人?

    不遠處的萬餘鐵騎,開始慢慢轉向,繞過拓跋大營,往天興城方向而去。

    老拓跋王也拉馬轉向,開口:「野兒,室韋兵敗了,早已從大同撤走,此時大同十萬之兵,早已在往西北來的路上,而今徐傑也到西北,這場仗,沒有必要再打下去了。」

    「父王,就算室韋人退兵了,大不了靠我們自己,我拓跋還有十萬之兵,勝負還難料。」拓跋野答完,卻又問一語:「父王如何就知道室韋人在大同退兵了?是徐傑說的?他的話豈能信?」

    拓跋浩回頭看了一眼自己的兒子,臉上起了許多擔憂之色,以往還不覺得,此時好似當真覺得徐傑剛才的話語有點道理,自己這個兒子,實在不夠成熟,思維都處在混亂之中。

    「野兒,徐傑帶著萬餘騎兵,從室韋草原一路直奔兀剌海城,你可明白其中道理?」拓跋浩問道。

    「不可能!!!父王,蒙德可汗必不是那兩面三刀之輩,父王,這一切都是那徐傑的陰謀詭計,父王豈可輕信。」拓跋野已然氣急敗壞。

    「你說得對,一切都是徐傑的陰謀詭計。可惜,可惜他都做成了。冬天,遙粘蒙德必然要與拓跋不死不休。」拓跋浩答道。

    「父王,既然是徐傑的陰謀,我便再去一趟草原,與蒙德可汗說清楚,再把盟約說回來,一定不能讓徐傑如此猖狂。定要讓他後悔莫及。」拓跋野已然咬牙切齒。

    拓跋浩搖搖頭嘆道:「不必了,信任永遠只有一次,一旦信任有失,其中的裂痕就再也難以撫平。再去會盟,遙粘蒙德必然會答應你。但是之後的事情,就不同以往了。一旦我拓跋再起兵南下,室韋大軍立刻就會出現在我拓跋身後。遙粘蒙德必會這麼去做。所以這盟約,不能再談了。」

    拓跋浩看得何其清楚明白,也能看透遙粘蒙德所想。

    就如拓跋浩所言,再去盟約,遙粘蒙德肯定會答應。但是室韋人的大軍到底會出現在哪裡,這就不一定了。

    對於此時的遙粘蒙德來說,若是能統一拓跋與室韋的地盤,如此一家獨大面對華朝。比什麼盟約都要好上千百倍,再也不用擔心七七八八的事情,整個華朝北方邊境,遙粘蒙德想從哪裡南下,便能從哪裡南下,不必再在燕雲那些長城關口死磕,戰略上不知主動了多少倍,猶如捆綁的雙手被解開了一般。

    若真再盟約,對於遙粘蒙德而言,那就是天賜良機,一旦拓跋大軍南下,室韋人不需多少人馬,就能橫掃拓跋。這麼好的機會,豈能放過?

    遙粘蒙德的內心,早已產生了變化。

    拓跋人沒有想過室韋人的草原。但是架不住遙粘蒙德有無比的雄心壯志。

    拓跋野沒有想清楚其中關鍵,問道:「父王,蒙德可汗何等人物?豈能任由徐傑這般欺騙擺佈,他豈能忍得下這口惡氣?」

    「遙粘蒙德是個人物,所以他更忍得下這口惡氣。野兒,父王不隨你回瓜州了,時間不多。我有好多話與好多事情要交代與你,拓跋一族,生死存亡,就在此時了。你一定要把我的話都聽進去,做一個合格的君王,遙粘蒙德非比尋常,那徐傑更不是常人。風雲際會英雄輩出之時,你一定要護得我拓跋一族,一定要做好該做的事情。」到得大帳之前的拓跋浩,翻身下馬,語重心長。

    拓跋野隨之入帳,想說話語,卻被拓跋浩止住了。拓跋浩已然在大帳下令,各處人馬開始收拾東西,準備拔營北歸。

    拓跋野卻只能眼睜睜看著拓跋浩下達各種命令。這拓跋,雖然有了新王,但是這老王上,微言猶在,無任何人該違逆分毫。

    興許這也是拓跋野為何要如此著急證明自己的原因所在。

    待得拓跋浩軍令下達完畢,大帳之中,唯余父子二人。

    拓跋浩再一次語重心長起來,地上攤開的地圖,拓跋浩拿著一根長桿來回指點,口若懸河。

    拓跋野一邊聽著,心中驚駭非常,他是如何也想不到剛才還在節節勝利的拓跋一族,此時忽然落入了這般危機之中。

    「父王,遙粘蒙德恨的是徐傑,為何偏偏要來打我拓跋?」拓跋野心中還是有那一絲僥倖。

    「野兒,國與國之間,不比人與人交際。室韋人要想找徐傑報仇雪恨,最好的辦法就是佔領我拓跋,如此可得戰略優勢,擺脫被動局面。遙粘蒙德是有大野心之人,恨誰不恨誰對他來說毫無意義,開疆拓土、鑄就不世功勛才是他心中所想。攻我拓跋與攻大華,不都是開疆拓土,有何區別?野兒不可太過天真,遙粘蒙德是不可信的,徐傑更是不可信。許多事情,牽一髮而動全身,從那日你與遙粘蒙德會盟之後,這一發就已牽動,前途未卜。忍常人之不能忍,受常人之不能受,可當大丈夫。與虎謀皮,更要思前想後。」老拓跋王諄諄而言。

    拓跋野又問一語:「父王隨我回瓜州吧,有父王坐鎮瓜州,我拓跋必不會敗。」拓跋野說道。

    拓跋浩搖搖頭:「我也想回瓜州,奈何你那些叔父們都被徐傑綁縛,我若不去,他們必死。」

    拓跋野聞言氣道:「父王,什麼叔父們,他們的命,豈能有父王重要?死則死了。」

    拓跋浩聞言大驚,下意識要開口呵斥,忽然回頭一想,對著拓跋野連連點頭,好像心中起了欣慰,說道:「野兒,好,極好。你比為父適合君王之尊,你會是一個好君王。奈何,奈何為父過不了心中這個坎,唯有有緣再見了。為父此去汴京,不僅是要保住許多人的命,更要為野兒去做一件事情,此事極為重要,一定要去做。」

    「何事?」拓跋野急忙問道。

    「殺人!」拓跋浩語氣森冷。

    「父王要殺何人?」拓跋野不能理解,殺個人能比家國更重要?

    拓跋浩並不隱藏,答了一語:「徐傑。」

    拓跋野立馬說道:「父親,千軍萬馬在此不殺,何必一人犯險去殺?到得汴京,如何還容得父王動手殺人?」

    拓跋浩搖搖頭:「千軍萬馬殺之不得,唯有深入虎穴才可能有機會殺之。」

    拓跋浩此話不假,此時拓跋有千軍萬馬不假,但是徐傑也不是孤身一人。什麼時候徐傑可能會孤身一人?那就是徐傑回家之後,回到汴京的徐傑,必然鬆懈,就算機會稍縱即逝,拓跋浩也要抓住萬一。

    拓跋浩要殺徐傑,為拓跋野而殺,更為拓跋一族而殺。

    興許唯有徐傑死了,拓跋浩才能放心未來的許多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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